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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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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山岡莊八(1907年1月11日-1978年9月30日),日本小說家。其作品主要是以歷史小説為主。本名是山內 莊藏(結婚後改姓藤野)。
  出生於新潟縣。在1938年以「約束」一文投稿「週日毎日大眾文藝」入選。加入了由長谷川伸所主辦、以創造新文學為目標的「新鷹會」。第二次世界大戰成為隨軍作家。
  戰後,以其暢銷長篇歷史連載小說《德川家康》成為著名作家。此作品自1950年動筆,到1967年完成全書。也因這部長篇歷史小說作品,先後獲得第二回吉川英治文學賞、第二回長谷川伸獎,並獲頒從四位勳二等瑞寶章敘勳。《德川家康》總銷售量超過三千萬部。

【小說類型】:日本歷史小說

【內容簡介】:

  在日本大眾文學界裡,山岡莊八的成就與評價,顯然不及吉川英治、司馬遼太郎二人。然而,就影響力而言,山岡的作品,尤其是《德川家康》、《織田信長》、《伊達政宗》這幾部小說,絕對不比吉川的《宮本武藏》、《三國英雄傳》、《私本太平記》或司馬的《宛如飛翔》、《龍馬》、《阪上之雲》來得遜色。日本著名的《文春週刊》1998年曾對各界名人發出問卷,選出最暢銷的10部「時代小說」,山岡莊八的《德川家康》排行第9,總銷售量竟超過3千萬部!

奇拔奔放的少年吉法師(信長),我行我素,不護細行,心中卻高懸一匡天下的野心,然而燕巢不知鴻鵠之志,周圍的人都視之如阿斗。父親與家老尤其憂心如焚。

  他娶了美濃梟雄齋藤道三之女濃姬,旗鼓相當的鬥智中,我們看到了一名豪放的智慧型武將。

  戰國時代的明星誕生了……

  【織田信長】推出全新設計的平裝新版,全套5冊包含了:《卷一無門三略》從信長的孩提與少年時代開始敘述;《卷二桶狹間》描述信長的崛起與發跡過程;《卷三侵略怒濤》揭開了日本戰國風雲詭譎,信長與武田正式交鋒;《卷四天下布武》信長展開了夢寐以求的上洛之旅;最後《卷五本能寺》信長的氣勢轉往悲劇的宿命。

【其他作品】:
《源賴朝》
《日蓮》
《新太平記》
《豐臣秀吉(異本太閤記)》
《德川家康》
《毛利元就》
《伊達政宗》
《山田長政》
《柳生石舟齋(柳生一族)》
《柳生宗矩(春の坂道)》
《德川家光》
《水戸光圀》
《千葉周作》
《吉田松陰》
《坂本龍馬》
《高杉晉作》
《德川慶喜》
《明治天皇》
《小説太平洋戰爭》

目錄
流浪武士
婚姻之主
織田家的立場
賭(1)
賭(2)
新郎新娘(1)
新郎新娘(2)
戀慕之陣 (1)
戀慕之陣 (2)
兩雄相知
三河孤兒
孤寂之影(1)
孤寂之影(2)
孤寂之影(3)
孤寂之影(4)
疾風之音(1)
疾風之音(2)
怪獸橫行
落英繽紛
上巳節(1)
上巳節(2)
噩耗 (1)
噩耗 (2)
葬禮
憤怒的燒香
無父之子
夫婿的個性
誘拐計
月下之女
死諫
一大支柱
野心
蝮的陷阱
妻子
男人的誓言
禮服和洋槍
貴公子出現
女婿的陰謀
蝮的諾言
等待歸人 (1)
等待歸人 (2)
追放叔父 (1)
追放叔父 (2)
背叛者

愛戀
淫婦
利用中城
較量策略
誘惑的夢想
手不染血腥
清洲陷落
愛情的奴隸
嫉妒的刺客
噩夢中
悲哀的慘劇
那古野城主
積壓的憂鬱
千疊台館
一個錯誤
男人的一諾
隱居
待春之心
老蝮之肚
稀飯三略
下山
長良川的悲劇
瘋狂的戰爭
梟雄之死
女婿的決斷
賣針線的藤吉
尋妾
名花三朵之策
妻子的反擊
策謀三昧
男女的秘密
信長的說服
悲劇的謀叛
疑惑
銀河之嘆
露水黯然
神出鬼沒
援救不及
敗戰與道心
黃金與銅
尊嚴盡失
信長政治
大器小器
陰謀三昧
命運的階梯
悲秋
春天的布棋
反間之計
藤吉郎奉公
藤吉戰法
友情的萌生
亡父的遺產
作戰準備
毒舌之花
帶著新娘
有關狗的對答
流星
失算
自暴自棄兵法
決戰的前奏
今川的進發
最後的秘策
買味噌
戰爭開端
暴風雨前夕
點燃戰火
老虎的奮起
金戈高鳴
人間煙幕
試煉
粽子
凶變吉
田樂窪
最後的憤怒
勝利的行列
妻子的軍陣
大志
澄清的激流
怪招
刺客
刺客的刺客
餐中叱罵
放逐將軍
京師之道
破落宅第
兩片生魚
鈴聲響起
劍聖將軍
龍虎對決
刀鞘師與阿蘭
說謊比賽
洋槍隊
惡緣之城
鬼魂
秘葯的效果
橫死之夜
畢竟還是流星
利用運氣
掌握天下的構想
求職浪人
初春之計
一隻鶴
三河的客人
龍虎提攜
再次慘敗
祝賀的櫻鯛
軍師和鬼才
向濁流挑戰
撥雲見日
新大名
流雲
解難題
大志
老虎的禮物
菩提山來的人
英傑與俊才
玉米
英雄的心事
天才與鬼才
戰略婚姻
柿子成熟時
櫻花默然
勸降狀
落魄的降者
遙指京洛之城
稀客來訪
赤裸的交易
秀才問答
退朝倉
序幕
擂缽嶺
唯一的抵抗
黑夜之虹
疾風來了
不識時務
革命家的面目
稀世鬼神
孫子的決斷
鳳之子
信長政治
日本到手
光秀冷汗
赤身的英傑
回到岐阜
夫婦軍略
政治的表裡
北方的惑星
永祿十二年之計
京都之亂
新陣容
常樂寺的相撲
熱衷茶道
龍虎軍略
攻打越前
佳人的憂慮
感情軍議
決裂
死生
第三度出發
越過朽木
命運之道
鏡子
千種嶺的槍彈
姉川出陣
小谷的謀劃
信長的戰術
誘惑中的誘惑
清晨的戰場
鬼真柄
惡鬼殺到
勝利之跡
四日歸城
甲斐之虎起兵
二條禦所的妖雲
石山本願寺起事
狼火長島
坂本城落
最後的決斷
火燒聖域
皇居落成
三子元服
信玄上洛
忠勝的奇襲
魚鱗與鶴翼
尾張之義
年輕的猛獸
家康狂亂
對答
三河魂
天正元年
絕交問答
信玄挖乾井
落城之笛
惑星的意志
虎禦前山
颱風將軍
追擊戰
朝倉敗走
夢想破滅
虎禦前山的作戰
黎明前的奇襲
久政的自尊
明日的使者
武士對武士
枯萎之荻
信長的裁決
鐵炮之戀
近謀遠慮
攻打長島
憎惡的火柱
佛敵信長
殲滅長島本願寺
長筱之道
岐阜的結論
長筱城之困
雁峰山的狼煙
主戰論(1)
主戰論(2)
改變戰史的人
本願寺戰法
安土的設計
第二次的血風
消失的織田勢
一無所有的右府
無稅的自由城
安土的規模
名城與上布
久秀的發病
軍營之霜
驍將進軍
攻破八方
手取川之戰
梟雄之死
明星墜地
平定天下
坂本城的歡喜
人世的表裡
兩種性格
濱松的使者
血和砂
離心
降服
右府的戰略
被叱的戰略
對談攻打甲府
疑雲
武田氏滅亡
虐殺的陷井
女性的宿命
信長的另一面
光輝的一年
木曾的內應
對談攻打甲府
疑雲
武田氏滅亡
諏訪的櫻花
知我者
人與人的差別
接待準備
罷黜
背後的顧慮
被追逐的妄想
撥雲見日
家康到臨
使者
退還千兩
接待前後
出陣消息
一生中最高興的日子
第二回合的酒宴
兩大凶星
借地
就是現在
風雲之城
信長進入本能寺
最後的酒宴
最後的自嘲
青葉裡的黑暗
鬼大人
阿修羅的計劃
蝮婦道
深意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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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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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意的火焰

        蘭丸和作兵衛的殊死搏鬥依然持續著。
「——天亮之前一定要取得信長的首級,以便天亮后掛在三條大橋上,讓那些京童們瞧瞧!」
取得信長的首級,是確認明日天下誰屬的最佳方法。因此,光秀才會特別命令明智左馬介秀滿、三宅孫十郎、安田作兵衛、四天王但馬守等人,一定要衝到內殿來,割下信長的首級。
為此,當作兵衛看到信長的身影消失在門裡時,心中更是又氣又急。
由於蘭丸的阻撓,因此雖然明知信長就在裡面,但是一直無法接近他。
「如果你再繼續與我作對,可別怪我手下無情。」
「你這逆賊,即使今天你殺了大人,難道就能立功嗎?」
「不要說了!信長是個暴虐不仁的主君,是天下蒼生的公敵啊!」
「哦,你倒真會顛倒是非!不過這也難怪,向你這種人,根本不可能了解大人的志向。沒什麼好說的了,來吧!」
儘管作兵衛一心想要衝進門裡,但是卻為蘭丸的氣魄所壓制,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他的衣衫無一處完整,全身布滿了傷痕,汗水和血混雜著。
雖然身上同樣傷痕纍纍,但是蘭丸卻不允許自己現在就死。
(我必須親眼看到大人順利的結束自己的生命……)
蘭丸明白信長之所以遲遲不肯進入寢所,並不是如濃姬所想得那樣是在等待光秀的出現。
(這是身為武人的真面貌……)
對他們而言,有時候死反而比生更容易。
不論在怎樣的情況下,他們都不能被現實的逆境所擊倒;非到必要時刻,他們不能輕易結束自己的生命,否則就是懦弱的表現。
當他得知光秀謀叛的消息時——
「——既然是光秀,那麼就不可能失敗。」
信長斷然說道。既然知道光秀的計謀必定得逞,當然他就沒有想到能活著離開這裡。在那一瞬間,他就已經決定要死了。
但是,雖然明知必死,他卻必須盡到身為武將的天職,奮戰到最後一刻……想到這裡,蘭丸忍不住讚歎。
(到底不愧是大人!)
他心目中充滿了對信長的敬慕,同時暗自決定,自己也要和大人一樣,做真正的武者,為自己的信念奮戰到底……蘭丸覺得體內滋生了一股新力量。
當他把作兵衛逼回堂緣時,所憑藉的,已經不再是肉體上的力量,而是所向無敵的精神力量。
作兵衛一步步的退到了欄杆旁——
「啊!」
突然有隻槍射中了蘭丸的胸膛。這時,無處可逃的作兵衛也在情急之下跳過了欄杆。
「啊!」他們同時叫了一聲。
一方是因中槍而倒了下來,另一方則是因為越過了欄杆,以致身體如落石般的掉落在庭院里。
當作兵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時,一隻腳還卡在欄杆里的蘭丸早已把槍對準了他。
「嗯!」
「嗯!」
雙方都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突然,蘭丸奮力舉槍朝作兵衛的左腿刺了一槍;而作兵衛也拿起鋼刀砍向蘭丸的右膝;兩個人再度痛苦的呻吟著。
「嗯……嗯……無念……」
蘭丸叫了一聲之後,便靜止不動了。這時,內殿的門似乎突然亮了起來。
原來信長已經切腹,並且在寢所里放火了。一轉眼間,火舌已經吞沒了整個內殿,而信長的遺骸,也隨著火焰而化為灰燼了。如今,不論是左腿已經受傷的作兵衛或其他人,都無法取得信長的首級了。
望著猛烈的火勢,作兵衛不禁咬牙切齒,萬般不願的打消了取信長首級的念頭。
如果說光秀這次的行動失敗了,那麼這就是他失敗的地方,這個錯誤即意味著光秀終究無法取得天下。根據歷史記載,光秀僅僅掌握天下十三天……
黑夜終於過去。
濃姬早已斷氣了。
然而,她的表情卻非常平靜,似乎還有著笑容哩!在當時,這可真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因為士兵們在一大堆男人的屍體中,發現了一具女屍,而且看來只有二十八、九歲,上面還寫了姥櫻兩個字,表明了她是侍女們的首領……
誰也想不到,她就是信長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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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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蝮婦道

        看來是不會有奇迹出現的了,這一次誰也救不了信長了。正如信長所料,將本能寺團團圍住的明智勢之人愈來愈多了。
佔領了所司代館之後,光秀即帶著本隊度過了本能寺的壕溝——三條堀河,逐漸地往這邊移動。
這也意味著當初光秀對信長所說的話,果然不幸言中。
(現在也只是他還能活多久罷了……)
濃姬拿著剃刀,由信長背後走了出來,昂首等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
看來那些侍女們都已經平安了。如今,她唯一未了的心愿,便是親眼看著信長舉刀刺腹。
正如信長剛才所說的:
「——這一生還真多虧了你的小聰明……」
這些話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邊。
仔細想來,他們實在是一對令人不可思議的夫婦。原本她是為了取丈夫的首級而嫁過來,但不知何時卻成了丈夫的影子。
田樂狹間的濃姬……
德姬嫁到德川家時的濃姬……
第一次目送信長上洛的濃姬……
如今想來,她卻像是看別人的影子似的,變得非常客觀。
他們由爭吵而變得和睦,進而成為彼此不可或缺的另一半,共同分享喜樂、痛苦……
當她把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光秀介紹給信長時,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是迫使自己和丈夫分開的主凶;為此,她的心中更加地感到凄楚……
「大人,快到裡面去吧!」
信長的耳邊響起了蘭丸的聲音。這時,濃姬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握緊了手中的剃刀。
「不要吵,蘭丸,生死只是一線之隔啊!」
「但是,敵軍愈來愈多了啊!如今,我也不能……」
「嗯,我清楚目前的情況。但是,阿蘭,你千萬不能輸啊!」
蘭丸以沖向敵軍的行動代替了他的回答。
不,不僅是蘭丸而已。在他之後,渾身浴滿血跡的虎松,也奮勇沖了出去。
這時,落合小八郎的影子已經看不見了。
濃姬依然直直的站著。
(當丈夫倒下時,也就是我消失的時候……)
她暗下決心。如果可能的話,她甚至願意代丈夫死。雖然情勢已經不容許,但是她仍然很樂意陪著丈夫一起死。
眼見丈夫仍然執拗著與敵人對抗,她的心中百感交集。
一度被敵人追趕的高橋虎松,突然大發神威的殺了敵人而回到這裡。然而,庭前卻又有幾十條人影出現了。
在紛雜的身影當中,山田彌太郎、薄田與五郎、大冢彌三郎等三人都已身負重傷,臉上髮絲凌亂,看來都已經精疲力盡了。
突然,有條人影從內殿的樓梯上走了下來。眾人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人就是信長。
濃姬這才知道,丈夫根本不想退到寢所去。
(或許他在等待光秀出現吧?……)
果真如此,那麼他是絕對不會退的。也就是說,他決定在眾人面前切腹。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的走近丈夫。
一旦信長被俘,光秀必然會當中辱罵他;如此一來,叫這權傾一時的右大將情何以堪呢?
而且,為了誇耀自己的功績,光秀必定會將信長的頭丟到三條河原……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無論如何,決不能讓他的頭落入敵人的手中……)
這時,又有人勸道:
「大人,你先……」
說這話的,正是山田彌太郎。緊接著,站在堂院上的高橋虎松,也用儘力氣叫了一聲:
「無念!」
然後便消失在敵陣之中了。這時,信長的身邊,只剩下蘭丸、彌三郎、與五郎了……
下一瞬間,突然有兩名敵方的武者,從信長身邊的草叢中沖了出來。
「我是明智家的武士三宅孫十郎,我們來取右大將的首級。」
「我是明智家的武者安田作兵衛。」
當三宅逐漸朝信長接近時……濃姬已經無暇再去分辨信長的聲音了。
她毫不考慮的挺身而出,決心為保護丈夫而戰。這不僅是一種本能,也是身為蝮的女兒所應有的行為。
當看見手中拿著剃刀的人影時,其中一名腳上穿著黑鞋、綁著白帶子、身材相當魁梧的武士喝道:
「退下去!」
那人叫道:
「我安田作兵衛要的是右大將信長公的首級,你不要來窮攪和!」
濃姬很不以為然地笑著。她曾經聽過安田作兵衛的名字,不過不知道他竟是個虛有其名的人。
當然,如果是在白天,作兵衛一眼就可看出擋在自己和信長之間的人,是名女子;但是由於天色未明,因此他並未發現濃姬的身份。
濃姬也不想說破自己的身份。
「哎呀?你是個女的?」
拿著槍的作兵衛先是嚇了一跳,待回過神后,便大聲的吼叫道:
「我作兵衛一向不殺女人和小孩,快收起你的刀劍,站到一邊去吧!」
這時,又有一名敵軍來到了作兵衛身邊。當他發現雙方對峙的情形時,便毫不猶豫朝濃姬的右邊沖了過來,以便作兵衛早點收拾信長。
「啊!」濃姬低喊了一聲,隨即提起手中的剃刀,朝來者砍了過去。
「啊……」
來者悶哼一聲,肚腹已經中了一刀,鮮血如雨般的湧出。
在下一瞬間,濃姬又恢復了平靜的表情,筆直的站在作兵衛的面前。
「嗯,隨是女流之輩,但是你的刀法卻相當高明……不過,我還是不想和女子動手,你退下去吧!」
此時此刻,濃姬一心只希望信長能趕快回到寢所去;她不斷的在心中祈禱著。在那同時,他的心中充滿了對丈夫的愛情。
(我願意為自己的丈夫而死……)
她很驚訝自己竟然有著這麼一份柔情……
「你再不退,休怪我手下無情,來吧!」
作兵衛站了起來,取出放在肩上的大槍。在知道濃夫人絕對不會後退的同時,他的眼中燃起了殺意。
「啪!」
當作兵衛舉槍刺來時,濃姬手中的剃刀利落的畫了一個大圓,然後插入了對手的皮革當中,而她自己也因站立不穩而倒了下來。
這時眾人才發現她已經中槍了。
濃姬只覺得下腹到脾腹間有股灼熱感,膝蓋也如硬石般的無法移動,然後就這樣倒了下來。
直到她倒下之前,她還希望自己能夠站著、能揮舞手中的剃刀;然而,她已經力不從心了。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所有的人影都已遠去……
(安田作兵衛在我倒下之時,會朝大人的方向攻去……)
想到這裡,濃姬奮力抬起身體,朝樓梯口的方向望去。
雖然她不能走了,但是她的眼睛和耳朵都還完好如初。
(希望大人能平安的離開……)
然而,她卻看到丈夫仍然以先前的姿勢,直直的站在階梯上。
他穿著白綾綢衣,筆直的站在逐漸明亮的中庭梯口,渾然不覺已近破曉時刻。
(殿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她痛心地想道。然而,他潔白的身影卻是那麼莊嚴,凜然不可侵犯,絲毫不曾被這亂世所沾污。
「安田作兵衛,我鄭重的向你挑戰,讓我們來分個高下吧!」
信長的話剛說完,作兵衛就已經拿著槍上堂緣了。很快的,他的槍尖就要接近信長的右手了。
然而,信長卻依然紋風不動。他只是專註的看著庭院之前的一點……那就是濃姬倒下的位置。
濃姬知道信長正看著自己。
(啊,危險!)
如果她的腹部不曾中槍而大量流血的話,那麼她一定會大聲警告他小心;然而此時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丈夫陷入險境。在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有人影沖了過去。
「我是森蘭丸!逆賊,儘管來吧!」
「哦,是蘭丸啊!很好。」
作兵衛噤口不語,全力對付蘭丸。一時之間,只見雙方的刀槍你來我往,打得好不激烈。
全身都已負傷累累的蘭丸,竟然不顧自己的生死……想到這裡,她的心中更加哀痛。突然,她看到精疲力盡的蘭丸一個不小心,便由階梯上跌落下來。
在那一瞬間,濃姬和信長的視線交合了。
當信長離開視線之後,就再也沒有轉過頭來,只是頭也不回的朝內殿走去。
走到寢所之後,他關上了所有的門,只有侍女們所留下的燈光透出一絲白光,在風中搖擺。
「右大將!不要走!」
作兵衛雙步朝信長追去,然而信長卻毫不在意的徑自往前直走。
隨即,所有的門都關上了。
安田作兵衛站在門前,不斷地舉槍刺向門上。
「噠!」
蘭丸跳了起來,很快的跑到作兵衛的身後,撿起一粒石頭朝他的脛骨丟了過去。
「大人!」
蘭丸絕望的叫道:
「你安心的去吧,我絕對不讓敵人*近你半步……」
聽到蘭丸的話,倒在草地上的血泊之中、正跟自己的意識搏鬥的濃姬,不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因為蘭丸說的,正是她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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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11 17:45:33

阿修羅的計劃

        當信長如凶神惡煞般猛力地拉弓射箭時,一邊卻大聲喚道:
「長谷川宗仁在嗎?宗仁哪!」
「什麼事啊?大人!」
信長頭也不回地說:
「宗仁,你不是武者,沒必要在此送死。快,快帶著女人們從小們離開吧!快啊,宗仁!」
「是……但是這裡的情況這麼危急……」
「笨蛋,你留在這裡又能做什麼呢?快逃出去吧!我知道光頭那傢伙決不會殺女人、小孩子的,快走啊!」
濃姬聞言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原本已為丈夫已經變成一頭髮狂的野獸,不再是內大臣、右大將,而是醉心於殺戮的吉法師……想到丈夫在如此緊急的時刻,還能考慮到光秀不殺女人及孩子的個性,而要宗仁幫助那些侍女們逃生,她覺得十分驕傲。
「啊、弓斷了!」
「砰」的一聲,斷裂的弓弦打在信長身上,使得他慘叫一聲。
「宗仁,快走!來人哪,誰把槍給我?」
宗仁緩緩地走到濃姬面前,兩手俯伏在地:「夫人,請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濃姬用力地搖搖頭,無暇回答他的問題。他必須協助丈夫抵擋敵軍的攻勢,以便讓侍女們離去,否則她們就再也沒有脫逃的機會了。
濃姬不假思索的把鐮十字槍交給丈夫,自己則趁著空檔丟掉了箭袋,拔出了剃刀。
當森蘭丸躲避著敵軍的追殺,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從本堂沖迴廊下時,信長的身邊已經沒有半名侍衛了。
「大人,請原諒我吧!」眼見濃姬並無離開之意,宗仁只好黯然帶著侍女們離開了中庭。
「阿濃!」信長拿著十字槍,回頭對她說:「你跟他們一起走吧!你已經幫我太多了,快走吧!」
「不!」
「什麼?難道你要讓我含羞而死嗎?堂堂的右大將信長,竟然還得藉助女人的手來作戰。」
「大人,我阿濃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我是蝮的孩子啊!因此,殿下!請你趕快退回寢室,在那裡切腹吧!」
「你這個笨蛋!到現在你還想像以前一樣指使我嗎?你放心吧,我不會因光頭的背叛而氣得忘了如何作戰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打算。」
「話雖如此,但是你已經筋疲力盡了!萬一被敵人取得了你的首級,那不是更大的羞辱嗎?」
「好了,不要再說了!你快走吧!」
「不,我不走!」
「真是個頑固的女人!難道你不了解嗎?對我信長而言,一旦有女人的屍體躺在我的身邊,那……」
說到這裡,他驚訝得看著濃姬不斷地搖著頭:
「不,我不走,說什麼都不走!」
信長的雙眼猛地一熱,微笑道:「坦白說,我們這對夫妻可真會吵啊!不過,也真多虧了你的爭吵和小聰明。好吧,隨你便吧!」
「謝謝你!」
這就是這對夫婦臨死前最後一次的談話。
當他們的談話結束之後,敵軍也已知道信長手中沒有強弓,於是便又爭先恐後的衝進內殿里來。
當一名士兵來到信長的身邊時,只聽到一聲:
「看刀!」
那人的身影便飛出了窗外。就在同時,又有「啊」的一聲悲鳴傳來,原來又有一名敵軍死在信長的槍下了。
「啊,是右大將!我要殺了右大將……」
信長二話不說,舉刀便向那人砍了過去。
「啊……右……右大將果然厲害……」話還沒說完,那惡人就已一命嗚呼了。
聽到信長的叫喊聲而趕了過來的蘭丸,憤憤的在那已死的兵士身上又補了一刀。
「大人!」蘭丸單膝跪在地上,以哀痛的聲音道:「敵人愈來愈多了,請大人趕快回到寢所去吧!」
「我知道!」
雖然嘴裡這麼說著,但是信長仍然舉起十字槍往另一名敵軍刺去,使得對方連連後退。
這時他又成為以往那個渾身充滿鬥志、以殺戮為樂的吉法師了……
看到這一幕,蘭丸只好把手上的大刀換成槍,朝不斷接近的敵軍刺了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11 17:45:33

鬼大人

        從那之後,信長再也不曾開口要濃姬離開了。因為他知道,不論自己怎麼說,她都不會離開的。
更何況,謀叛的光秀正是他的表兄,因此她的心中一直有著愧疚感,也更堅定了她與丈夫同生共死的決心。
每當看到敵軍闖入內庭時,信長的箭便接二連三的發射。正如濃姬所料,這時候的信長,又恢復了以往吉法師時代那種無我的作風。
他不畏懼死亡、不緬懷過去、不對自己的處境感到不安,在他的眼裡,只有打倒敵人。就這樣,在中門的草地上,有無數的士兵被射倒了。
然而,以信長為大敵,一心想要建功的士兵,卻仍然不斷的闖了進來。
就在此時——
內殿的堂緣里,突然想起了一聲:
「看好!」那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而本堂的走廊上,也四處可見敵人的身影。下一瞬間,高橋虎松、森力丸、小川愛平等三個少年,都已經被踢倒在地板上了。
咚、咚、咚!正門傳來了竹筒敲擊聲,接著又陸續傳來許多令人魂飛魄散的聲音。
(看來敵人已經侵入內殿來了……)
濃姬仍然不停的把箭遞給信長。雖然敵人愈來愈接近,但不知為了什麼,她卻覺得突然鬆了一口氣。
看來這寺內的三百名守衛,多半都已經被殺了。這時,四周已經不再像原先那樣漆黑,甚至草地上的水窪處都可以一眼望見。
夏天的夜晚特別短。再過不久,天色就會全亮,耀眼的陽光將照在已經僵硬了的屍體上……
(然而我卻反而覺得鬆了一口氣……)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想到這裡,她的身邊又聽到了兩名少年的慘叫聲。緊接著慘叫聲之後,突然響起了一聲凄厲的叫聲:
「等一下,我要為舍弟報仇。」
「那麼你是?」
「森力丸!」
「哦,原來不過是個小傢伙罷了!我是山本八右衛門,小心了。」
從大刀撞擊的聲音來看,濃姬知道年僅十二歲的森力丸已經沒命了。
不,不僅是力丸而已,就連他的哥哥坊丸、蘭丸及愛平、虎松、小八郎、與八郎等人,在天亮之前,也都會沒命的。
(這本是個無情的亂世啊……)
「——請你們原諒我吧!」
她合掌默念,胸中感到一股刺痛。
每個人都會對死亡感到恐懼……唯一能夠解脫這種恐懼的方法,就是死。這是她歷經了亂世的悲歡離合,所獲得的智慧。
因為,在他的家族之中,沒有一個人能夠壽終正寢。
他的父親齋藤道三不用說,就連他的母親明智夫人、兄弟姐妹們……也都在骨肉相殘的悲劇里死於非命。
(難道只有我能壽終正寢嗎?……)
過去她經常這麼認為,但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突然,她抬頭看了看四周,苦澀的承認現實是殘酷的。
(我終究也要死於非命了呀!……)
然而,這麼悲慘的命運不僅沒有使她害怕,反而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吃我一箭!」
「嗖」的一聲,信長又射出了一箭。她眼看著信長站在走廊上,一箭朝敵軍的胸中射了過去。
「啊——」她的全身不停的顫抖著。
這名入侵者正是山本八右衛門。當他中箭的身體倒向地上時,也和小川愛平、森坊丸一樣,下意識地抓著地上的草,然後逐漸地鬆了手。
當信長看到兩名年輕的手下被殺時,便決心為他們報仇。他靜靜地等在一旁,兩眼充滿了血絲,像一頭髮狂的猛虎一般,隨時準備撲殺敵人。
(他的心中只有戰爭!)
只要這種人存在,世界就會陷於殺戮之中,永無寧日……一瞬間,濃姬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她突然覺得憎恨自己的丈夫。
就在此時,又有敵軍殺入了中門,哇地大叫一聲之後,信長便成了他們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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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11 17:45:33

青葉里的黑暗

        這一次,他們都清楚地聽到軍隊闖入寺內的吵雜聲。
光秀所能動員的總兵力,約在一萬一千人……那麼他必然會撥出其中的三分之一,約四千人來攻打本能寺。如此一來,從本堂到庫里勢必都會成為戰場;當然,除了攻打這裡之外,他必定也會派兵攻打二條城的信忠及所司代館里。
「笨蛋,竟然做這種蠢事。」
信長再次罵道。
雖然他早已知道光秀必然會起而叛亂,卻還不斷地提升他的地位,任他為惟任日向守,又任他在西國權傾一時,一心只為了讓他一家繁榮興盛,沒想到他竟然還是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情來……
信長知道,光秀必定會誤以為只要打倒自己,便可以取得天下。由此看來,人類的確是相當奇怪的動物,一旦受到野心的驅使,往往會做出不合理的行動,甚而忘記了歷史的流向。
「真是笨哪!天下怎能像你這樣用盜取的呢?」
在這廣大的時空里,有多少人以無比的能力及見識經營著,才終於建立起屬於自己的英雄事迹,締造了歷史的新頁……
一旦光秀殺了信長,勢必會使好不容易才建立的社會秩序又恢復到亂世時代。憑心而論,光秀充其量也不過是個略帶神經質的謀將罷了,否則年過五十的他,怎麼直到現在都還只是信長的部下呢?……
當士兵們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宮殿時,信長突然想到:到底誰能繼承我的遺志,繼續號令天下呢?到底是誰呢?……
(是猴子?還是家康……)
無論如何,光秀絕對不是能夠收拾殘局、治理亂世的適當人選。
「大人,你待在這裡太危險了,請暫且推到裡面去吧!這裡交給我們就可以了。」
蘭丸著急地說,然而信長卻未置可否。
所有的侍衛們都已經被叫醒了。
除了蘭丸、坊丸、力丸三兄弟之外,飯川宮松、小川愛平、薄田與五郎、落河小八郎、高橋虎松、山田彌太郎、大冢彌三郎等小侍衛們,全都瞪大了雙眼,等待著信長的決定。這時,原先睡在寢所兩側的二十多名侍女,早已退到裡間,屏著氣憂心忡忡地看著事情的發展。
信長只是靜靜的望著中門,一句話也不說。雖然負責守衛的士兵有三百人,再加上寺僧、守門人、伙夫等,總共也不過三、四百人,如何抵擋得住明智家的大軍呢?信長知道,此刻的軍必然已經衝破中門,闖到內殿里來了。
突然,「嘩」地一聲由中門附近傳了過來,隨即一名無名小卒沖了進來。就在那一瞬間,信長的箭已經射了出去。
一箭、二箭、三箭、四箭。
默默在背後遞箭的,正是濃姬。在兩人的配合下,衝進門來的敵兵無不應聲而倒。
「果然厲害,大家退後!」
已經闖入的人,無不忙著尋找藏身之處,以免被信長射中。的確,以信長那一箭足以貫穿四人的威力,誰能不畏服呢?眼見攻勢受阻,入侵的第一隊不得不暫時撤退。
「到底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大人!不過,這裡實在太危險了,希望你先設法離開,把這裡交給我們吧!」
蘭丸不停的催促道。然而,信長卻以沙啞的聲音回答道:
「我必須為惟任光秀某叛一事負責,因此我決定切腹自盡。」
「是!」
眾人皆平伏在地。當他們抬起頭時,信長已經不在眼前,原來他依著蘭丸的建議,退到里殿去了。來到房內之後,他整了整單衣上的白帶子,然後檢查背在身後的弓箭。
雖說要切腹,但那也是在勝負分曉之後。因為,堂堂的右大臣信長絕對不會不戰而死,即使明知必敗,他也要戰到最後一刻,再舉刀自裁。
這時,濃姬也束起了秀髮、身披著戰服,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
為防萬一,當信長走出曲部準備殺敵時,她也亦步亦趨的帶著一把剃刀,緊跟在他的背後。
在信長離開內殿的同時,蘭丸也帶著小侍衛們由本堂沖向了走廊。
「哎呀!你不是阿濃嗎?」
信長驚呼。當他回頭取箭時,方才看清站在身邊的人影,於是焦急地喊道: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呢?快走吧,再不走就……快走吧!快帶著那些女人們離開。」
然而濃姬卻絲毫不為所動。她似乎不曾聽見信長所說的話,只是微笑著。
「阿濃!」
「什麼事?」
「你沒聽到我的話嗎?趕快帶著大家逃開吧!」
「不,你忘了嗎?我是吉法師的妻子啊!」
「什麼?吉法師?」
「是的,現在殿下你既不是內府先生,也不是右大將,你只是那個令尾長的人頭痛的吉法師。請你繼續做那個無法無天的吉法師吧!」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不論是吉法師也好、是信長也好,我都不能帶著女子一起死啊!這有損我的顏面,所以你還是趕快走吧!」
「不,我不走!只要能對你有任何幫助,我就絕對不離開!」
說到這裡,濃姬又匆忙的遞給他一支箭:
「快啊!你看,中門又有一個人闖進來了,趕快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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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自嘲

        好久不曾與孩子同席飲酒的信長,心情十分愉快,不知不覺地多喝了點。
模糊之中,他只記得蘭丸和濃姬一左一右扶著他回到房間;那之後的事情,他就渾然不覺了……他覺得自己像在夢中,又覺得很真實;倏地,他睜開了雙眼。
這時,他只覺得口乾舌燥。在這麼深的夜裡叫醒在隔壁休息的小侍衛們,未免太不人道了。於是,他只好伸手到枕邊的水瓶里掬水。
(中將和源三郎應該已經回去了吧?蘭丸和阿濃還在說話嗎?……)
清涼的水使得他酒醉后的腸胃舒服了許多。
然而,入喉的清水,卻使得他突然覺得寒冷。他不禁搖頭苦笑,驚訝自己竟然這麼容易就醉倒了……過了一會兒之後,他突然覺得空氣中似乎透著怪異。
信長擁被坐了起來。他確信外面有人在活動著。雖然他無法由房內看到外面的情形,但是卻可以清楚地聽到地底傳來咚咚……的聲音。
(難道那些衛兵們還在喝酒嗎?……)信長想到。
對信長而言,這實在是相當諷刺的事。像當年在田樂狹間一戰,今川義元不也是因為醉酒,才將敵軍誤以為是自己的手下嗎?
更何況,光秀的謀叛,根本是他始料未及的事啊!
「嗯,來人哪?快醒醒啊!快到外面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聽到信長的叫聲后,睡在隔壁房內的蘭丸、愛平、宮松三人同聲答道:
「是!」
「等一下!」信長再度叫道:「你們聽!除了人聲以外,還有馬蹄聲混雜其中哩!」
這時其他人也都驚醒了。
信長很快的披衣而起,奔到桌前拿起了大剃刀,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著。
「阿蘭,快叫人出去看看,到底是誰闖入了寺內?」
「是!」
蘭丸一手拿著大刀,一手拿著火燭,很快的在走廊上消失了。
蘭丸側耳傾聽,依稀聽到一陣吵雜的人馬聲……然而由於四周一片黑暗,致使他看不見任何異狀。
一等到眼睛習慣了黑暗之後,蘭丸吹熄了手上的燭火,回頭對跟隨在身後的兩名小侍衛說:
「愛平、松宮!你們到前院去看看!」
「遵命!」
「等一下,松宮一個人去就好了。愛平,你快去把大刀拿來。萬一發生什麼事時,你一定要在大人身邊保護他。」
這時,濃姬也醒來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噓!」信長伸手制止了她的問話,然後放下手中的剃刀,拿起弓箭,昂首站在走廊上。
他一手拉開了三個人才拉得動的大弓,單腳跨在高殿的欄杆上,昂頭向外眺望著。這時,信長的醉意全消,再度變成一隻蓄勢待發的雄獅,隨時準備為了這個亂世而拚鬥,即使必須犧牲一族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濃姬不再多問,立即轉身回到房內換上武裝,然後拿著羽箭來到信長身後。
每當信長把箭射出之後,她便分毫無誤的遞上另一隻箭。
「到底發生什麼事啦?」
「很抱歉,我們睡得太熟了。」
神色倉皇地由門外進來的,是蘭丸十四歲的弟弟坊丸及十二歲的力丸。只見兩人勉強正著惺忪的睡眼,大惑不解地問道。
「噓!」信長再度伸手制止了他們。
接著便由正面的階梯來到了中門,等待著飯川松宮的報告。
只見松宮矯捷的跑過了草地,如靈猿般的在中門及庭院間的松林里穿梭著。
雖然敵人已經闖入,但是還未來到附近。小說整理髮佈於www.ㄧ6k.cn
松宮舉起雙手,在松樹上張望了好一會兒后,終於爬下樹來,朝蘭丸的方向跑了過去。
「我看到旗子了,是軍兵闖進來了。」
「什麼?你看到旗子了?快告訴我,旗子上的花紋是什麼?」
蘭丸顫聲問道。他知道自己必須立刻回去覆命,把這件事情告訴信長。
「我看得清清楚楚,旗子上刻著桔梗圖案。」
「桔梗圖案?那不是明智先生嗎?」蘭丸失聲叫道,隨即轉身跑向客殿:「大人,光秀謀叛了!」
他一路高叫著。
「桔梗旗……」
信長喃喃念道。然後,突然大叫一聲:
「箭!」
他把手伸向身後取過了箭,奮力拉開強弓等待著。
他等著敵人由門外衝進來。
然而,好一會兒之後,卻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使得他也忘記了自己要射什麼……
想到這裡,他只好悵然收起了弓箭。
「光頭啊!」信長低聲笑道:
「光頭!你到底還是……」
「大人,你說「到底還是」是什麼意思?」
聽到蘭丸的問話,信長又再次怪異的笑了。
「我早就料到光頭終有一天會背叛我的,唉,真是笨哪!」
最後這一句「真是笨哪」與其說是責罵光秀,不如說是嘲笑自己。
信長再度貫注了全部心神,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聲音,靜靜的等待即將來臨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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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11 17:45:33

最後的酒宴

        雖然時序已經進入梅雨季節,但是天氣卻出奇的好。由高殿的窗外望去,只見四周一片漆黑,其中不時有螢火蟲到處飛來飛去;而遠處的蛙鳴,也使得這個安靜的夜晚更顯得悠遠。
「明天就要上戰場了。哦,對了,叫人多加幾個燈吧!」
信長很高興得為自己倒了酒,一邊不厭其煩的教導還留著劉海的源三郎各種作戰技巧。接著,他又突然道:「中將,家康到界港去了沒?他玩得還高興吧?」
他一連串的問題使得信忠幾乎無法回答。
「是的。家康先生說這和他以前所想象的京師完全不同,而且他還在南蠻寺前站了很久,只說好喜歡那鍾所發出來的聲音哩!」
「哈哈哈……每個初次看見那鐘的人,都會有相同感覺的。據你觀察,他對我是不是有進一步的了解呢?畢竟,能建造出那麼宏偉的建築物,除了我信長之外,天下還找不到第二個人哪!」
「但是有一件事,卻讓我覺得對德川先生非常抱歉!」
「是什麼事?為什麼會對他感到抱歉呢?」
「不瞞你說,那些到妙覺寺來拜會的公卿們,竟然誤以為德川先生是來做我的部下,而且還當面向他求證。」
「什麼?做你的部下……」
「是啊!雖然我一再向客人們強調,德川先生是我們的貴客,但是他們卻不這麼認為。在他們想來,我已經是個三位中將,而德川先生卻只是個少將,所以當然應該在我之下。」
「哦,這點我倒是不曾想到。難怪那些公卿們會認為他是你的部下,這都是我的疏忽啊!」
在座的人,除了濃姬之外,還有數十名負責斟酒的侍女及小侍衛蘭丸、其弟坊丸、力丸、飯川宮松、小川愛平、村井長門守等六人。
小侍衛當中,只有蘭丸偶爾會加入他們的談話;其餘的四個人,則始終嚴謹的坐在一旁。
「怎麼樣?長門!這會是你一生當中最美好的回憶嗎?」
「是的,右府先生。我從來不知道你也有這麼溫和的一面,真是叫人深受感動。」
「哈哈哈……事實上,這也是我要阿濃一起加入的原因。我認為,女人和男人一起吃飯、喝酒,並沒什麼不好,更何況我一向不喜歡遵循傳統,因此我認為,天下再也沒有比男女共膳更好的事了。不過,那些頑固的舊思想主義者,可不見得同意我的話喔!」
「對於這點,我個人也有很深的感觸。在一般人的想法里,右府先生的夫人必定是個擁有最高權力的地位,然而她卻一心一意侍候著大人,親自照料你的生活起居,真可說是天下女性的榜樣啊!」
「哈哈哈……長門先生,多謝你的誇獎。」
正拿著酒瓶為信長斟酒的濃姬,聞言不由得心花怒放,很高興地說:
「待會兒你就會認為,這是你一生當中最可怕的回憶了。或許你還不知道吧?當這對夫婦、父子喝醉了以後,還會跳起舞來哩!」
「不,我絕對不會以此為恥!長門今天有幸能夠見到你們一家人如此和睦的相處,內心實在感觸良多。現在,我終於了解了為什麼夫人不辭跋涉之苦,千里迢迢來到京師的道理了。」
「哦,這倒是很有趣啊!你說,為什麼我這怪物老婆要到京師來呢?」
「這個嘛,因為她必須事先幫你打點好,以便儘早結束大人最討厭的公卿們拜會活動啊……」
這時,信長突然爆笑起來。
「真不愧是足智多謀的長門!不過,原因不僅如此而已。」
「那麼,還有什麼原因呢?」
「因為她的嫉妒心很強啊!畢竟,她的想法一直還都停留在二十幾歲的時候哩!」
「哈哈哈……你說得沒錯,正是這麼一回事!在中將先生、源三郎等家人都在一起的時候,我怎麼能錯過這個美好、快樂的夜晚呢?」
「既然如此,我來跳支舞助興吧!」
說完,信長便搖搖晃晃的戰了起來,結果森蘭丸遞過來的小鼓及濃姬手中的扇子。在座的人都對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的默契感到欽佩,一時之間全場變得鴉雀無聲。
「雖然正值盛年,但是大人你別忘了,距離你所謂的人生五十年,只剩下半年嘍!」
「你不必多嘴,我自有打算。」
接著,信長隨即踉蹌的跳起舞來,看來似乎已經不勝酒力的樣子。這時,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全都離他而去,這真是一場最愉快的酒宴。
人間五十年,
何須爭名利,
到頭一場空!
信長高聲念到。那抑揚頓挫的聲音,那配合得恰到好處的鼓聲及森蘭丸那如畫般的美好身影,更使得這一切猶如夢境一般。
想到這裡,長門守突然朝濃姬望去。只見濃姬眼中含著淚水,以愛慕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丈夫。長門的眼眶忍不住也紅了起來。
對一個守候著丈夫歸來的妻子而言,信長轉戰數十年,才終於有了今日的地位,當然會使她感觸良多。這時,往事一幕幕的浮現在她的眼前,使得跳舞和觀賞的這對夫妻,心靈更加接近了。
酒宴仍然繼續著。
留著劉海的源三郎雖然不會喝酒,卻始終笑著與人交談,而酒量很好的信忠,則開懷暢飲;大家都十分珍惜這難得的美好時刻……
當長門離開本能寺時,已是晚上十一點過後了,白天的忙碌及晚上的酒宴,使得他又累又高興,好幾次差點由馬上跌了下來。就這樣,在睡眼惺忪當中,他慢慢的朝所司代的家中前進。
「開門哪!我是吉住小*平太,有急事稟告,快開門哪!」
長門守剛把馬系好,隨即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然後在自己的家門前停了下來。
守門的侍衛把門打開,厲聲問道:
「到底有什麼事啊?我家主人已經休息了。」
「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必須當面告訴所司代先生,請你為我通報一聲吧!還有,請告訴他,我是從桂里來的。」
確定了來者的身份之後,侍衛打開大門讓正大口喘著氣的使者進來,自己則頭也不回的朝屋內走去。
「什麼?吉住小*平太來了?他說他是小*平太,負責管理桂川附近公田的人嗎?……好,我見他,你快帶他進來。」已經換上睡衣正準備睡覺的長門守,在接到侍衛的報告之後,只好強忍著呵欠,來到了客廳里。
「哦,是你啊?小*平太!你怎麼會在這時候來了呢?到底有什麼事情啊?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是這樣的,今天傍晚我在公田附近巡邏時,發現衣笠山麓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什麼?衣笠山附近……你看到了什麼?」
「殿下,我看到了明智先生的軍隊。照理說,他應該是由丹波到備中去作戰的,對不對?」
「沒錯啊!明天大人也要從京師出發,到備中去了呀!不過,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令人不解的是,為什麼明智先生的軍隊不從老闆向山崎出發,而繞道來到衣笠山上,散布在京師的各個路口,而且隨身帶著兵糧呢?」
「哦,他朝京師的方向出發……」
「是的。起初我也覺得很奇怪,所以就遠遠的跟在他們背後觀察了好一陣子。我回家以後,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於是跟附近的農家借了匹耕馬,趕來告訴你這個消息。不論事實如何,我覺得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你才對。」
「那些士兵們有沒有說些什麼?」
「我也問過他們,為什麼不到備中去打仗,而繞了那麼遠的路來到這裡呢?」
「他們怎麼回答?」
「那些士兵說,因為右府先生要在京師閱兵,所以他們才繞道來到這裡。」
村井長門守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我懷疑,會不會是明智先生企圖謀叛啊?」
聽見這話,長門守不悅的搖著頭說:
「大人要明智勢到京師閱兵……如果真要閱兵的話,那麼他當然要叫中將和源三郎先生到備中去嘍!這沒什麼不對勁的嘛!話說回來,這次大人身邊所帶的侍衛那麼少,而信孝先生卻帶著大軍在大坂及界港等待著,可見大人一定是想要經海路到達四國。如此一來,大人當然會派明智的部隊來到這裡。」
人的自信,往往會使事情有意想不到的發展。
以吉住小*平太而言,原以為當村井長門守聽到在京師閱兵時,會覺得不可思議;想不到他非但不覺得奇怪,而且還有著先入為主的觀念,認為光秀不可能會有二心。當然,小*平太也很堅持自己的想法,認為這件事的確相當奇怪,於是他又再度強調自己的想法。
「難道你不認為很奇怪嗎?」
「我覺得沒什麼好奇怪的啊!況且在當今世上,有誰膽敢刺殺大人呢?……沒有人會做這種蠢事的……再說,明智先生是大人一手提拔起來,才有今天的地位,躋身於織田家的重臣之列,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行為呢?不過,你為了大人的安危而借馬趕到這裡告訴我這件消息,用心可嘉,我十分的感謝你。請你安心地回去吧!我認為你過慮了。哦,不!天色已晚,你不如就在這裡睡一晚,天亮后再回去吧!另外,為了讓你安心,明天一早我就派人物調查事實,好嗎?」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小*平太依然歪著頭,似乎在說服自己似的離開了長門守的房間。
送走了小*平太后,長門守立即回到房間內,頭一沾枕便立刻睡著了。
闖入京師
就在這個時候——
明智的部隊也逐漸向京師接近了。
自龜山城出發之後,他們在一日中午抵達保津,隨即翻越山中,來到位於嵯峨野附近的衣笠山上,在該地紮營,並讓士兵們進食。這時,事先毫不知情的士兵們,心中開始感到疑惑:
「我們的路線好像不對哦!」
「是啊!我們要到中國打仗,應該越過三草才對,怎麼會從東邊的老坂往山崎來了呢?而且,到了老坂之後,應向右轉才對,怎麼反而向左轉了呢?」
「是啊!再這麼走下去,我們就會到京師去了啊!難道,作戰的命令中途改變了?……」
「無論如何,先填飽肚子再說吧!說不定今晚又得行軍呢!」
「怪就怪在這裡啊!如果在夜晚行軍的話,那麼我們半夜就會到達京師了呀!但是,我們半夜裡到京師去做什麼呢?……」
這時,領軍的部將發出了一道新命令:
「——由於信長公要在京師舉行閱兵,因此我軍特地繞道而行來到此地。現在,請諸位將士領取自己的兵糧,並改變武裝……」
至此,士兵們的疑惑完全一掃而空。在那之後不久,管理公田的吉住小*平太也發現了這件事情。
當然,雜兵們絕對不會對長官的命令有所懷疑。
「為什麼在軍情正緊急的時刻里,右府先生還要我們繞道來此參加閱兵呢?」
「你忘了嗎?右府先生最喜歡觀看騎隊了。而且我猜,他一定是想要在天皇面前出風頭,讓他見識一下我們出陣前的英姿啊!」
「但是真要我們在半夜抵達京師,那還真叫人煩惱哩!」
士兵們一邊吃著東西,一邊討論著。不多久后,天色已經漸漸暗了。
事實上,光秀之所以命令他們徹夜行動,原本即是由於兵力眾多,容易引人耳目,因而改在夜裡活動。然而,雜兵們卻未發覺此事。
「或許我們會在這裡野營,等到早上才入京。」
「或許吧!但是這麼一來,我們休息的時間也未免太長了。」
正當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時,突然:
「敵人在本能寺里!」
光秀終於對士兵們說出了他的真正目的。
這時在本能寺這一邊,信長正和孩子們喝得十分痛快哩!
光秀將部隊分成第一、第二、第三隊之後,隨即令所有士兵在沓掛的街道兩旁集合,然後大聲地宣佈道:
「情勢迫使我不得不反叛,我們必須進入京師,到本能寺取得右大將的首級。如此一來,明天能號令天下的,就是我日向了!我希望各位都能奮勇立功,千萬不要存有一絲懷疑。」
在那一瞬間,所有的人都沉默了。然而由四周都充滿了殺氣的情形看來,他們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記住,我們的敵人是備中、本能寺和二條城!希望各位都能發揮最大的力量,好好表現一番。萬一有人不幸陣亡,我會把功勞留給他的孩子;沒有孩子的,我會厚葬;現在請各位專心一志,然後割下馬鞍,步兵綁上腳帶、持洋槍者將火繩切成一尺五寸長,等我的命令一下,各位就一起行動,明白嗎?」
「明白!」
士兵們大叫著回答他。
他們的臉上都有著興奮的表情。或許在他們得知此事之前,就在下意識里期待它發生吧?或許他們的心裡,正等著這一天的到來哩!
看來,在明智家的兵士當中,大多數人早就有了背叛信長的意圖了。
「好,既然大家都明白了,那麼我們就一鼓作氣越過桂川吧!記住,在進入京師之前,絕對不可發出任何聲音。左馬介秀滿手下的人朝本能寺去,次右衛門手下的人往二條城和妙覺寺去,跟隨本陣的人,則和我一起到三條堀河的所司代家中去!今天以後,天下就是我日向守的了。」
此話一出,又使得士兵們歡呼不已。如今,士兵們都有著堅強的鬥志,決心一舉摧毀信長的霸業。
光秀騎著馬慢慢地走在陣前,心中對自己竟會走上謀叛之路仍然感到不解。
經過綜合、分析所有的情報之後,他相信這次的計劃絕對不會失敗。因為所有的事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如今信長停留在本能寺、丹羽五郎左衛門及堀久太郎也已經先從京師出發了。
更有利的一點是,在本能寺負責守護的人數,遠比他預期的還少;原本他擔心的梅雨也已經暫停,而且還有滿天繁星幫助部隊的夜襲哩!
平心而論,光秀之所以能夠成功的掩飾他的意圖,不使謀叛計劃外泄,除了是由於信長本身「凶運」當頭之外,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中國之戰上,根本無暇去注意其他事情……
但不知何故,此時的光秀並不覺得自己是天下之主。
他的眼前浮現了那原本應該和自己一起出陣、卻不知何故地發著燒昏睡在床上的長子十兵衛光慶蒼白的臉、嫁與細川忠興為妻的女兒於珠的臉……嫁與信長的侄子織田信澄為妻的長女、嫁給左馬介秀滿的次女……
不,更叫他心煩的是,次男士次郎、三男士三郎及么兒乙壽丸那天真無邪的臉龐,也一一映入他的眼帘,久久無法離開……
無論如何,我必須留給後代子孫們足以生存的生活地位!想到這裡,他取得天下的野心更加強烈了……
在野心的驅使下,他率領著軍隊一步步的朝危險接近了。
(萬一失敗了……)
一旦失敗,那麼明智家將永遠被冠上逆臣、不義之名,永世不得翻身……
(不,一定要勝、非勝不可!這次我所擬定的戰略可說是萬無一失,怎麼可能會失敗呢?)
當部隊來到丹波口,進入京師之後,士兵們便舉起明智家的旗幟,往各自的配屬部隊走去。
這時已是午夜十二點剛過,正確的說法是,這時已是六月二日了。
「秀滿,你的主要敵人是本能寺。當圍攻的任務結束之後,立刻把消息傳給我。」
「遵命!」
「還有,各位展開行動的時間必須配合好,大家一起行動。」
「這個你放心好了!既然我們都已經進京了,勝利不就像囊中之物嗎?」
「很好!那麼,快去吧!」
說完,光秀也立即轉身調派兵力,在京師的各個入口設下嚴密的防線,然後便朝所司代的堀河館去了。
此時,村井長門守及一度懷疑光秀圖謀不軌、並馳往告訴長門的吉住小*平太,都已經熟睡了。
明知左馬介秀滿毫不考慮的向前進,內心不再猶豫、不再感到害怕,以年輕武人特有的旺盛鬥志及智慧,誓言必要完成此戰的目的。
他昂首走在隊伍前面,往黑漆漆的六角通油小路行去。一會兒之後,他終於在一片暗冥的巨木當中,看到了閃著微弱燈火的本能寺,於是立即名人回去報告光秀大軍已經到達的消息。
接近之後,他發現本能寺確實相當安靜,只有城壕內的水映著月光而閃動著為這四周的靜謐注進了一股活力。
夜空的繁星,正好利於夜行。
(信長一定睡著了……)
但是想到這一點,就足夠令身為武者的他全身振奮不已。
為今之計,他必須命人將此地團團圍住,叫他們插翅難飛。
「第一環由四天往但馬守指揮!」
「是!」
「第二環由村上和泉和妻木主計頭指揮!」
「是!」
「第三環由三宅式部指揮!」
「遵命!」
「我不用說各位也知道,第一環當然是在最裡面,負責攻打寺內的宿殿;第二環必須緊守住中門,第三環則是守著寺門及其四周。記住,一定要防守的有如銅牆鐵壁一般,一個也不許他們逃出去!現在就開始行動吧!」
一聲令下,三千七百名士兵立即衝進了這片寧靜的大地,兵分三路,團團圍住了本能寺。
就在同時,光秀也已經在京師所有的入口處部署完畢,回到所司代的家中等待消息了。
等待已久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槍上了膛,刀出了鞘,火繩也已燃起。
秀滿舉手一揮。
門扉很快的被撞破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人稱馬系石的大力士。他是四天往但馬守最引以為傲的長男又兵衛,力大能扛起白斤巨石;此次即使由他帶頭撞擊寺門。
咚!咚!數十響后,終於在那用鐵打造而成的門扉上打出了一個洞來。
然後,一名士兵就像粟鼠般的穿過了洞口,由裡面打開了門閂。
寺門打開了。然而,寺內卻仍是一片死寂,似乎還沒有人發現敵軍已經來到。
巨木之下更是靜得出奇,這使得眾人的心頭掠過一絲不安。
「現在,大聲的吶喊吧!拿著你們的刀槍,奮力向前沖吧!」
但馬守的任務在於攻向宿殿,因此一等大門打開,他便領著士兵,「哇」地向裡面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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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長進入本能寺

        一旦下定決心之後,光秀再度恢復成令信長激賞、具有無限才華的人了。
他的用心之深,可謂世所罕見。而且,他不僅懂得如何鼓舞士氣,作戰方法也相當高明。這次謀叛信長的計劃,一直到明智勢結束休息,準備出發的前夕,士兵和家人們都還被蒙在鼓裡。
信長一行人進入京師之後,自山科起沿途即受到公卿們熱烈的歡迎,最後終於來到位於下京六角通油小路東方的本能寺。
這座本能寺並非如今建於寺町的本能寺,由於信長在京期間將暫住此地,因此特地命人在寺的周圍挖掘一條很深的壕溝,並建造起堅固的城郭及森嚴的大門。
本能寺佔地約一萬數千坪,四周的壕溝裡面,有著鮮紅欲滴的睡蓮點綴其間,寺內則布滿參天古木,宛如一座森林。
在這麼廣大的空間里,容納一、二千名士兵是絕對不成問題的。更何況,信長從安土帶來的小侍衛及貼身侍衛,連森蘭丸兄弟在內,總共也只不過五十人。
因而,重臣們認為信長未免太過粗心,於是又從所司代處調派二百五十人加強守衛。然而,即使增加了這許多人,對於這個廣闊的寺院而言,卻還是微不足道。
「這都是由於人手不足的緣故啊!」
在信長的房間里,親自到山科出迎的所司代村井長門守春長滿懷歉意地說道。然而,信長卻只是搖了搖頭,毫不在意地說:
「這樣就可以了!反正我也只在此地停留兩、三天,很快就要向備中出發了。」
這時,當他看到先帶著侍女來到本能寺的濃姬進來時,立刻恢復以往那種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口吻說:「阿濃,明天來參謁的公卿是誰啊?又是以前那批臭蟲嗎?」
「哈哈哈……」濃姬看了長門守一眼,然後回答道:「大人一向很討厭接受公卿們的拜謁。」
接著又笑道:「你的嘴可真壞啊,居然罵他們是臭蟲!要是被人聽到了,你想他們會怎麼想呢?」
「被他們聽到更好,我就可以省去這許多繁文縟節了。你看,他們身上全都穿著一帳綾羅,嘴裡說著千篇一律的客套話,不正像一群排著隊的臭蟲么?天氣那麼熱,他們居然還穿了一大堆衣服,叫人看了就覺得煩!說吧,到底有哪些人要來?」
「遵命!今天到山科去迎接你的人,明天都會來。」
「什麼?今天去迎接我的人都……哦,這到底是誰立下的規矩啊?」
濃姬笑而不答。待信長換了單衣之後,她立即走到書架旁,拿起記載著明日前來拜謁的訪客名單,一一大聲念了出來。
「有近衛先生及御息所、九條先生、一條先生、二條先生、聖護院、鷹司、菊亭、德大寺、飛鳥井、庭田、田辻、甘露寺及西園寺。」
「還有吧?阿濃?」
「是啊!大家都認為大人你是使京師變得這麼繁榮的功臣,因此都很希望能來拜望你哩!」
「別騙我了!不論是誰來,表面上總是對我畢恭畢敬,但是心裏面卻還是輕視著我,認為我只是個鄉巴佬。哼,這種人我可看多了。」
「哈哈哈……既然你那麼討厭他們,何不幹脆擺出不耐煩的樣子呢?」
「阿濃!」
「什麼事?」
「我看你的頭腦也不怎麼樣嘛。如果我表現得很不耐煩或者一直沉默,那麼他們就會認為我心情不好,結果豈不是更糟糕?這麼一來,他們必然會比現在更加倍的來煩我啊!」
「哈哈……這就是居天下高位者所必需忍耐的事情啊!繼續念下去吧!接著西園寺亞相之後的,還有三條西、久我、高倉、水無瀨、持明院……以及庭田的黃門,勸修寺的黃門、正親町、中山、烏丸、廣橋、坊城,五辻、竹內、花山院、萬里小路及中山的中將、冷泉、西洞院、陰陽頭……」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信長恨不耐煩的打斷了濃姬的話,然後用力地搖著頭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對了,長門守!你最好事先警告那些京中的公卿臭蟲們,叫他們盡量不要靠近我。」
「好,我知道了。另外我想請示大人,明天接待客人是要用茶呢?或者是酒菜……」
長門守笑著反問信長。
「不要酒!就用茶點好了。」信長乾脆的回答道,然後便仰頭看著天空。
長門守認為,信長一定正顧念著家康的行程,因而才會顯得這麼煩躁。
另一方面,三位中將信忠已經移駐二條城,而初次出戰的么兒源三郎,也已經抵達妙絕寺,在那裡等待父親前來會合。當然,他們也風聞正圍困著高松城的秀吉,如今已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的消息。
在這種緊要關頭,那些毫不關心戰事的公卿們,卻只會談些風花雪月,難怪會令人覺得乏味。
「長門守,我看這樣吧!你想個辦法,讓我在一天之內見完所有的公卿,行嗎?」
「遵命!」說完,長門守便退出信長的房間,並於當晚回到他位於堀河的家中,然後又在翌日來到本能寺。
然而,要想在一天之內結束所有公卿的拜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由於求見的公卿太多,因此一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六月一日時,拜會活動仍然欲罷不能。
這也是由於信長已經很久沒有到京都來,因此幾乎所有的公卿,也就是他所說的臭蟲們,全都帶著禮物來拜見他。
依照當時的習俗,公卿們所帶來的禮物只不過是為了向人們誇示自己的財富;當拜會活動結束后,禮物仍是原封不動的帶回去的。因此,很多人在第一天時根本無法與信長談話,於是他們只好說:
「——我明天再來跟你好好聊吧!」
大多數的訪客就這麼定下明日之約后,便離去了。
當一天的接待工作結束之後,信長才終於能夠輕輕鬆鬆德和長男中將信忠及么兒源三郎共進晚餐。
一整天,信長都以極大的耐心周旋在眾多的訪客當中,一直到黃昏時送走最後一名訪客之後,他才收起已經僵硬了的笑容。
由於光秀已經為出戰而回到丹波,以至於原本應該陪在自己身旁的松井有閑及長谷川竹,不得不臨時派去接待家康。
在這種盛熱的夏天裡,公卿們拿著茶點叨絮著不肯離去,話題又離不了宮中的禮典及軼事;這使得站在一旁的長門守十分擔心。
(萬一大人突然發起脾氣來,那該怎麼辦?……)
沒想到信長卻極力容忍著,使得每個人都能盡興而歸。
「長門守,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待會兒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這時,長門守覺得自己似乎有點了解信長了。
信長之所以渴望晚上和自己的孩子們共飲,是因為他再也無法忍受那些無聊人士的拜訪了。
(畢竟他也是個孩子的父親啊!……)
「謝謝你!能夠參加大人和少主們的親子酒宴,將是我一生當中最美好的回憶。」
「一生當中最美好的回憶?這句話說得好,哈哈哈!長門,想不到你也是個謹守義律的人啊!對不對?阿濃!」
當他們來到已經擺好酒席的客店房內時,已是晚上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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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之城

        在龜山城內,早已做好了出戰的準備,只等著光秀回來便要有所行動。
所有的事情都進行得十分順利。一百箱彈藥已經依照光秀的吩咐,送到中國的戰場去,戰備也已完成。然而,就在這時卻發生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原本要隨著大將到戰場去的長男十兵衛光慶,在回到坂本城之後,就一直發燒昏睡著,連醫生也找不出原因。
「在這種緊要關頭,他怎麼會變得如此柔弱呢?」
這件事的發生,使光秀領悟到是命中的凶運所致;然而事已至此,他再也不能後退了。
當光秀還在愛宕山上時,信長就已經從安土城出發了……
這也意味著光秀在山上所說的「時間就是現在」,即是指這件事情而言。如果他不能及時把握機會,那麼就等於平白放棄殺死信長的良機。
一回到龜山城內,光秀立即命令秀滿將全部兵力分成三部分。
第一隊由秀滿擔任大將,其下有四王天但馬、村上和泉、三宅式部、妻木主計頭等三千七百人。
第二隊有明智次右衛門擔任大將,其下有藤田傅五郎、並河掃部、伊勢與五郎、松田太郎左衛門等四千人。
至於本陣,則由光秀擔任總大將,親自指揮全局。其下有明智十郎左衛門、荒木山城守、同友之丞、諏訪飛驒守、齋藤內藏介、奧田宮內、御牧三左衛門等三千二百餘人。
待部隊部署完畢之後,光秀首次召集全部重臣來到天守閣頂上,四周並且派人嚴密的守衛著,因為這是他要宣布計劃的時候了。
「為了避免事情外泄,不得不請各位來此商量。我們必須考慮一下大人平常的作為,如果就這樣貿然前去攻打中國,豈不是太危險了嗎?……」
這時,重臣們也都了解他話中的含意。
最初,他們實在不明白光秀為什麼一味的順從信長。
這是他應該表現憤怒的時候啊!……每個人都如此認為,並且毫不保留的表明自己的意見,然而光秀卻一幅毫不在意的樣子。大家都以為光秀又要大事化小,繼續聽從信長的命令……照信長的吩咐出兵作戰,終生對信長唯命是從……以致他們都已不滿的心情,等待著光秀的命令。因此,當光秀的話一說完,便有如在陰霾的天空里露出一道曙光似的,人人的臉上都有著笑意。
「殿下,原來我們只是假裝要作戰啊?」
「不,反正我們都已經完成戰備了,不如直接去攻擊大人的軍列吧!」
正當重臣們議論紛紛之時,光秀沉穩的制止了他們。
「往京師出發的軍列相當龐大,一旦在此時xing dong,勢必會使我方遭到重大的損傷。況且,大人還派了中將信忠、源三郎勝長率領著大部隊為先鋒,先趕到京師去了。」
「那麼,我們要在哪裡發動奇襲呢?」
「各位稍安勿躁,先聽我說!既然決定要起事,我們就得格外慎重才行。」
「是啊!是得小心一點才對。」
「我之所以會有反叛信長的決心,並非為了個人的私怨,而是要代天行道,討伐這個不仁、不義的信長。當我到愛宕山參拜時,已經將我的心意告諸眾神。」
光秀停了下來,慢慢的看著在座的每一個人。
「據我所知,大人今天就會到達本能寺了。而且,在明、后兩天,也就是三十日、一日當天,所有京里公卿、政治人物都會前去拜訪他。之後,他將在三日由京師出發,趕往中國的戰場上去。」
「那麼,今明兩天他都會住在本能寺嘍?」
「不要打岔,聽我說完嘛……剛抵達一個地方時,不僅是大人,所有的武將都會格外小心防範。不過,由於大家都認為,當今天下絕對沒有人趕來取大人的首級,因此戒心必定會逐漸放鬆。而且,前來拜謁的公卿及在京諸將們也將會陸續來訪,這些人為了討好大人的隨從,必定會請他們喝酒,這是人之常情……但是一到二日晚上,他們又會加強戒備,因為翌日就要出發了……」
「這麼說來,一日晚上是發動襲擊的最佳時機……那麼,我們就決定在一日晚上行動吧!」
「正是!我們將在一日的半夜到二日拂曉之前……」
說到這裡,光秀突然很激動地搖著扇子。所謂最好的攻擊時機,就是指這個時刻,他不斷地告訴自己,心情也愈加興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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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現在

        連歌比賽隨即在威德院的大廳中展開。
正面坐著的人即是光秀,其餘依序是行佑、紹巴、昌叱、心前、兼如、宥源等人。一待所有的人入座之後,負責為他們執筆的光秀家臣東六郎兵衛,隨即磨好了墨、準備好了筆,等著他們開始吟詠。
滴滴答答的雨聲由窗外穿了進來,然而大家卻都無心觀看雨景。這個時節正是最潮濕的時刻,一旦下起雨來,屋內便會顯得格外陰森;而不斷滴落在屋檐上的雨聲,突然敲醒了他們心中的恐懼。
(光秀會以什麼題材來開頭呢?……)
想到這裡,眾人的臉上都有著緊張的表情。
經過一番考慮之後,行佑房暗自決定,不論光秀以何種題材作為開頭,他都要坦白說出自己的意見來。
「日向守先生,由你開始吧……」
光秀點點頭,很快地拿起筆在紙上寫著,然後以明澈、輕快的聲音念道:
「——時間就是現在,下著雨的五月。」
此話一出,在座的人無不變了臉色。
因為他所說的「時」字,和明智家的祖先土岐氏之發音完全相同。
這也意味著土岐(光秀)將要統一天下……治理天下的決心。終於,光秀還是把他的真面目顯現出來了……
「原來如此!時間就是現在,下著雨的五月……」
行佑喃喃的在口中念道,然後接著說:
「——夜晚的松山,水淺。」
他大聲的朗誦著。
所謂連歌,完全採取自由發揮的方式,並無一定格律,因此不論怎麼連都可以相通。
時間就是現在,下著雨的五月;
夜晚的松山,水淺。
這意味著他了解光秀正在等待時機,準備有一番作為的心情。
為此,紹巴覺得自己必須多加考慮才行。
或許光秀也想借著連歌搜集眾人的意見,以堅定自己的決心。然而,儘管紹巴和光秀時有來往,但是和信長的交情卻更為深厚。
甚至,信長還特地把他從京師請到安土,共同切磋茶道及寫作連歌。
因此,他只好含糊其辭,不敢使用任何暗示光秀將會獲勝的字眼,否則一旦光秀不幸失敗,而信長仍統有天下時,必然會招致埋怨:
「——紹巴你這傢伙,枉費我對你的一片好心,竟然背著我去投靠日向!」
一旦留下證據,那麼對自己將會十分不利。畢竟,筆禍的事例到處都有啊!
紹巴向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慢慢的吟道:
「——落花隨逝水而去。」
昌叱鬆了一口氣似的看著光秀。
落花隨逝水而去,
水漲之夜的松山。
如此一來,連歌的內容便已脫離天下、國家之類的話題,而變成他們之間一種單純的遊戲了。
然而儘管如此,連歌當中卻仍含有強烈的暗示:不論你有多麼堅強的意志,當落花隨著流水東逝時,暗夜裡的松山上之水量也會有逐漸增加的危險;這也算是對光秀的諫言吧?
敏感的光秀當然也了解其中的含義,因此臉上有著不悅的表情。
接下來的,各人都只是接下普通的句子。
最後,由光秀說出最末一句,以便接續心前法橋的上一句:
「——醉卧色、香絕雙的花下。」
光秀所接的句子是:
「——當此時刻,正是國泰民安之時。」
說完之後,光秀並未具名,而是命執筆寫上其子光慶的名字。
醉卧色、香絕雙的花下,
當此時刻,正是國泰民安之時。
句中最末的一句,又隱含了土岐兩字。或許是他在暗示,等到長男光慶的時代,將是明智家最燦爛的春天……這不僅描繪出他對未來的憧憬,也表明了他背叛信長的心意已決。
當連歌會賽結束時,已是深更時刻,侍者們隨即為大家送上膳食。
這時,光秀突然說出一句令眾人大吃一驚的話來。
「聽說本能寺的壕溝很深,是不是?」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停住了筷子,若有所思的彼此看了一眼。
從光秀方才所作的兩句連歌看來,他其圖謀叛的心意已經相當明顯,並且要求眾人都能支持他……但是除此之外,他並未強迫他們表明心跡。
「哈哈哈……原來你們都不清楚這件事啊?」
這時,眾人才恍然大悟,知道光秀在想些什麼了,原來他是在暗示自己需要他們的幫助……這麼一來,他是不是會放他們下山,那就不得而知了。
眾人頹然放下碗筷,一句話也不說的回房去了。
當然,對大家而言,這一晚無疑是個難以入眠的恐怖之夜。而對光秀而言,這也是他初次當中表露自己的野心,因此也一樣輾轉難眠。
(怎麼樣才能打倒那狂暴的信長呢?……)
光秀知道自己必須好好計劃一番,才能勝過足智多謀的信長;或許這就是令他失眠的原因吧?
翌日清晨,光秀再度來到大權現面前參拜,並獻上黃金五十枚及鳥目五百貫。此外,又賞給西坊五十兩、每位參加連歌大會的大師們十兩、愛宕山中分別賞予鳥目兩百貫,然後便下山去了。
臨下山之際,他清楚地向行佑房說:
「希望等我凱旋之後,還能再看到你。」
他的雙眼閃著光輝,神情愉快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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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地

        盤踞愛宕山
家康一行人總算平安無事的由安土出發了。
在家康停留在安土的期間,信長只在十九日的能劇演出中發過一次脾氣。
這一天,家康和信長、近衛前久等人並坐在總見寺的舞台下,聚精會神的看著台上的表演。今天的項目是由幸若大夫主演的太織冠二番田歌,所有的人都看得十分高興:
「——你覺得如何呢?濱松的親戚。」
信長得意地問著家康,而對方答道:
「——他的表演真是出神入化!你瞧,我都看得入迷了。」
聽到家康的回答,信長立即將幸若大夫召到三人的面前:
「——你表演得很好,這是給你的賞金。」
他心情愉快的賞了幸若大夫十枚黃金。
其後,當信長發現來自丹波的猿樂梅若大夫要表演羽衣時,眉頭不禁微微皺了起來。
不知是因為太過緊張或準備不夠,梅若大夫不時忘了台詞,以致愣在當場;這時他的內心愈加緊張,因而忘詞的情形也就更加嚴重,使得場面十分尷尬。
這件事的發生,使得信長聯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據說梅若大夫在丹波時,經常在光秀面前演出。或許是因為他經常聽到光秀與家臣們談論信長的可怕之處,所以今天才會這麼緊張吧?
嗯,一定是因為當他站在舞台上時,自己所射過去的兩道眼光使他感到害怕,以至於忘了台詞。想到這裡,信長開始感到憤怒。
事實上,梅若大夫正奉了明智家老臣們的命令,必須將信長在安土城的動向傳達給留在坂本城的光秀知道。
然而,當梅若大夫看見信長那兩道銳利的眼光時,忍不住暗暗心驚……
(莫非我的形跡顯露了?……)
想到這裡,他心中湧起一股恐懼。
但是,戲還是得繼續演下去啊!這時,梅若卻發現自己再也演不下去了:
「——怎麼老是重複說些同樣的話呢?不該忘的台詞他都忘了,怎麼會這樣呢?來人哪!把梅若叫來。」
信長大聲怒吼道。
他那尖銳的語調聽在家康耳中,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或許大人會殺了他……)
思及於此,家康不得不出面打個圓場:
「——哎,我想他一定是被你的氣勢震懾住了。在我看來,梅若真不愧是個名能劇家,他在舞台上的表現相當不錯。」
「——哦,你這麼認為嗎?」
「——是啊!雖然他在你的面前表現得不太自然,但是至少他忠實的表現出這齣戲的真正意義了呀!」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麼我就不再追究了。哦,對了,梅若!」
滿心恐懼的梅若平伏在地,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我的親戚替你求情,這也算是一種誇獎,所以這些給你吧!」
他和先前一樣,賞了梅若十枚黃金。
「——你再重跳一次吧!」
他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下來。
要說信長不高興,也就只有這件事了。當家康向京師出發之後,信長立即召來長谷川竹和杉元七郎左衛門,命兩人在到達京師后,馬上與宮內卿法印(松井有閑)聯絡,請他務必做好大坂、界港等處的接待工作,同時並給予諸多指示。
當然,這些事全都鉅細靡遺的傳入光秀的耳中。
自從和秀滿談過話后,光秀又再度恢復以往那個沉穩、冷靜的光秀,絲毫沒有企圖謀叛的跡象。
因此,當光秀於二十四日帶著坂本城的軍隊朝丹波出發時,任誰也無法察覺他心中的秘密,當然更無人知曉他和秀滿之間有過怎樣的對話。
自坂本出發的軍隊,人數在三千左右。
如今坂本城由明智光廉入道長閑齋留守,其餘諸將奧田宮內一氏、三宅式部秀朝、山本對馬守和久、諏訪飛驒守盛信、齋藤內藏介利三、伊勢與三郎貞中、村越三十郎景則等,則隨著光秀及秀滿由坂本城出發了。
出發之前的軍事會議中,光秀從未表現出自己的情感來,致使人們以為,他已經淡忘自甲州以來種種不愉快的事,決心遵從主君信長的命令了。
事實上,這次的xing dong(拼音),也只不過是把軍隊由坂本移到龜山罷了。當軍隊抵達龜山城之後,光秀隨即集合了來自丹波的勢力,並展開了新的軍事xing dong。
「看來一切都會很順利……」
「是啊!當我們從安土回來時,我還一直擔心馬上就會發生事情哩!」
「或許是因為信長有信長的顧慮,而殿下也懂得忍耐,才會一直相安無事吧?」
「如果這種情形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管他能不能繼續下去,反正我們出兵打仗,就是為了殺到敵陣去;除非勝負已決,否則我們還是得打下去啊!」
「話是不錯,但是有荒木攝津守為例,你想事情會這麼簡單就算了嗎?」
「這麼說來,你認為殿下上了戰場之後,會變節投*毛利方嘍?」
「噓!這種事怎能隨口亂說呢?如果被安土派來的間諜聽到了,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但是,是你自己說有荒木為例……好像你知道一切內情似的,所以我才會這麼說啊!」
「不,我也只是猜想而已。你想,他們的感情已經破裂到這種地步,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複合呢?我說的是這件事啊!」
兵士們的心中都感到不安,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衝突將會演變成何種形式。
由此即可看得出來,光秀的確小心翼翼的掩飾自己的本意,以免流露出真正的感情。不,或許是光秀認為,最重要的問題在於不知道該在何時起兵叛變,為了避免消息走漏,只好暫時按兵不動。事實上,什麼時候才適合舉兵的問題,也一直深深困擾著光秀。
當軍隊越過白河,來到嵯峨的釋迦堂前小道時,光秀便將部隊交由奧田宮內及村上和泉掌管,自己則帶著幾名近臣,登上了愛宕山,靜靜的想著事情。
這時正是五月二十七日,兩天之後,也就是二十九日當天,信長將由安土出發,並且在本能寺借宿。
「我方的部隊已經全部聚集在龜山城了,大家都在等殿下的命令哩!」
奧田宮內不安的問道,然而光秀只是笑著回答道:
「不必著急!愛宕是勝軍地藏王廟,我要在這個聖地安安靜靜地想些事情,順便為這次的戰事及各位祈福。二十九日當天,我會下山入城;在這之前,你們先做好出陣的準備,在那裡等我吧!」
說完,光秀又對宮內說:
「對了、對了,在我們出發之前,你先送一百箱槍彈及火藥到中國去。」
「一百箱……遵命!那麼,我這就下山,在城裡等候殿下歸來。」
事實上,誰也不知道光秀命人送給中國彈藥百箱的用意何在;但是他們仍然排了大批侍衛在山的四周守護著,其餘的人則到龜山城去了。
不論在什麼時候,光秀一向非常小心謹慎,從送給敵軍彈藥百箱的xing dong來看,他甚至不想讓己方的人察覺到自己的本心……
愛宕位於嵯峨村的西北方,到達該地之前,必須越過試嶺、度過清瀧川再向北行約六公里的山路。路的盡頭有一段很高的階梯,石梯上的廟裡,即供奉著賀茂、松尾等上古時代占卜民族所奉的氏神。
因此,光秀才會想到在此停留數天,好好的想些事情。然而,他不是如一般人所想得那樣,是為武運昌隆祈福,而是希望在神明面前,為這次舉兵反叛的吉凶做出正確的決斷。事實上,他之所以在信長前往京師的前兩天出發,就是為了要配合卜卦的結果啊!換言之,光秀這次到愛宕山參拜的舉動,具有兩種意義。
一抵達愛宕山,光秀立即來到大權現的面前求取神簽。非常相信算命的光秀,認為凡是人所不能決定的事情,都可以交由神簽來決定;對他而言,這一點也不迷信。
求到簽后,光秀點起了燈火,迫切的想要知道簽上到底是凶或吉。然而,還來不及細看,他便頹然的放下了紙簽,似乎沒有勇氣打開來看。一連數次,他都把虔誠求來的靈簽投入火中,根本不曾看過其中的凶吉。最後,他又鼓起勇氣抽了一次。
這裡的神簽只能抽三次,抽到簽之後必須把它投入神前的火中,然後才能到西坊去。
當然,光秀在此的舉動絕對不會有人知道。
住在西方的竹佑,熱心的為光秀準備了茶點及散發著清香的粽子。然而,光秀卻仍專心的想著自己的事情,隨手拿起一顆並未取出葉片的粽子塞入口中。
行佑忍不住大吃一驚。光秀髮覺這事之後,只好搖頭苦笑,然後剝開粽頁,津津有味的吃著。
(由此可見他的心中也相當苦悶啊!)
光秀在來到此地之前,即已知道明天在西坊將有一場連歌會。
為此,許多連歌好手,如行佑房、兼如法師、大善院宥源、紹巴、昌叱、心前、法橋等人,也都來到了愛宕山。
當這些人抵達此地的翌日清晨,行佑就把光秀吃粽子的趣事告訴了大家。
「真是奇怪耶!一向那麼穩重的明智先生,居然也會發生這種窘事!看他的樣子,似乎正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說到這裡,紹巴兩手抱在胸前,不安的看著昌叱和心前,然後說道:
「各位難道不認為這件事很奇怪嗎?」
「噢,經你這麼一說,事情的確有點奇怪。當我入山的時候,發現山裡的每個入口都有明智先生的人在監視著,這意味著我們都不能輕易離開這座山了……對不對啊?昌叱!」
「正是!或許外面的傳言是事實哩!」
「什麼傳言?」
「大家都說右府先生和日向守之間不合,而右府先生又即將在二十九日出京,三十一日、一日兩天在本能寺接見公卿百官……」
「那麼,他把我們叫到這裡來……到底要我們做些什麼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這時,他們不安的互相看了一眼,突然沉默了。
(光秀要謀叛……)
直到此刻,他們才發現這場連歌會賽其實是別有用心。第一,由於他們的作品都會供在山上,供後世子孫吟詠,因此只要參與,就一定能夠留名……
另外,他準備坦白向這些和公卿、諸將們關係良好的連歌好手們說明自己的志向,希望能獲得對方的支持……甚至實質上的幫助。
如果真是如此,他們也不得不答應他的要求,否則光秀一定不會方他們下山。不過,即使答應了,光秀也不可能在事成之前,就讓他們下山啊!
「無論如何,我們先到連歌比賽的會場去吧!」
「是啊!反正不論事情如何演變,我們也都無能為力啊!」
「那麼,如果他開口求助,我們該如何回答呢?」
「無心、無心!」
行佑房平靜地說:
「畢竟我們只是一群不問俗世的風流之士呀!……」
「這麼看來,右府先生一定會在二十九日進入京師嘍?」
「是啊!明天就是二十九日了。」
「如此一來,日向守先生明天必然就會下山,到時我們就安全了。」
「即使會發生事情,也一定是在三十日當晚宴請公卿百官的酒宴上,或是一日的晚上……」
昌叱的話還未說完,行佑房便急忙制止了他:
「噓!我們既然自認為是風流之士,就該只談論風花雪月的事,不要插手過問政治。況且,不論是右府先生也好、日向守先生也好,都不可能長久留在京師;因此,即使我們被軟禁在這座山上,至多也不過兩、三天罷了。」
聽到這話,眾人的表情更顯得驚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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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大凶星


        自從回到坂本城后,光秀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變得非常安靜。
他絕口不提自己對信長的不滿。
最初兩天,他把自己關在房內,潛心為自己求籤卜卦。光秀在易學方面的造詣頗深,即使是同道中的博學之士,也都對他推崇備至。
然而,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卜了什麼卦、結果如何。
在這當中,只有他的女婿秀滿微微察覺到,既是主君、也是岳父的光秀心中,似乎已經有所決定。
「殿下,我可以進來嗎?」
光秀剛把卜卦用具收入屜內,廊下突然傳來秀滿的聲音。
此時,駐守在丹波條山、擁有兩萬石的明智次右衛門及駐守福知山、擁有一萬石的四王天但馬守、八上三萬石的荒木山城守及長男光慶,都已引兵退回丹波,各自在自己的領內好
出陣準備。此外,在龜山城的妻木、齊藤等重臣,也正為光秀這次出陣而忙碌著。
因此,如今只剩下光秀和秀滿留在坂本城,負責監視信長的一舉一動。
「噢,是秀滿啊?安土有沒有消息傳來?」
「有。自從十九日在總見寺招待德川先生欣賞能劇之後,上鄉之宴即告結束,並於二十日將慶席移到高雲寺。在這三天里,款待家康的事就要結束了。同時,家康一行人也已決定
在明天,也就是二十一日朝京師出發。「
「噢?那麼中將先生已經從甲府來了嗎?「
「是的。中將先生並未讓其手下休息,將直接擔任家康的先導,趕到位於二條南室町的妙覺寺去。據說,當家康參觀京師,轉往界港出發之後,將借住在二條城裡。「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妙覺寺是空的嘍?」
「不!家康先生出發這賓,中將先生及其么弟源三郎勝長馬上就會搬進去了。」
「噢,看來大人這一次上洛,還是決定停宿在本能寺嘍?」
「是,那是理所當然的事。通往六角油小咱的本能寺,構造和城池一樣,不僅固若金湯,而且四周都挖有很深的壕溝,因此大人當然會停留在那裡。」
說完,秀滿突然看了看四周,然後略微把身子傾向前,低聲問道:
「殿下!卦上怎麼說?」
他急切地看著光秀。
然而,光秀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這該怎麼說呢?算命這種事情,原該只是算算自己的健康,好教人安心罷了。」
「殿下!我們何不算算信長公的命,看看他是否將在今年六月踏入凶運呢?」
「秀滿!」
光秀瞪大了雙眼,吐了一口氣說:「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我知道,但是,,」
「你不了解算命這種事。雖然大人的確會在今年六月進入大凶運,但是你要知道,凶運每十二年就會有一次輪轉,因此每個人的一生當中,都會有不順的時候。換句話說,有這情
形的,不光是大人一個啊!」
「噢,這麼說來,,」
「你以為只要為大人卜一卦就行了嗎?我光秀算命可不是這麼演算法。早在去年,我就算出今年會有凶運;你看,最近所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而且,我必須等
到七月半之後,才能脫離凶運……在這之前,我只能任人宰割,無法照自己的意志活動。」
秀滿有好一會兒只是靜靜的看著光秀。
(難道岳父也替自己算過命了……)
唯一可知的是,這次的大凶運將會對信長的一生造成重大的改變。那麼,對明智家而言,現在不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秀滿心裡這麼想著。
「殿下……不瞞你說,我曾經親耳聽見大人所派來的使者青山與總談到一件事情。」
「什麼事啊?看你那幅憂心忡忡地樣子。」
「是有關擴增殿下領地的事。」
「什麼?大人要給我更多領土?」
「是的。據青山與總說,這一次殿下出戰中國之後,將可獲得出雲、石見兩國作為報酬……他說這是大人私底下告訴他的。」
「出雲、石見兩國……」
「是啊!這麼一來,不僅可以壓制毛利勢,就是對我們明智家而言,也是相當有利的啊!」
「原來如此!」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看,說不定這正是他要是殿下自行毀滅的奸計哩!」
「……」
「當然,青山與總是出於一片好意才告訴我們這件事;不過仔細一聽,出雲和石見都還在敵人的掌握之中……但是等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把它攻下來之後,大人所給予的獎賞卻可能
只是丹波舊領的近江一角;一旦我們無法驅逐毛利勢力,那麼豈不是又要成為流浪民族了嗎?」
「嗯!這麼說來,難道大人有意收回舊領,而以出雲、石見兩國代替嗎?」
「是的,而且他要把坂本城交給森蘭丸……蘭丸的父親森三左衛門是在此地戰死,因此蘭丸一直對這座城懷有很特殊的感情……這都是與總親口對我說的。」
「……」
「殿下!如果你一定得到七月半才能脫離凶運,而出兵本身既是凶運……何況即使到了七月半也不見得就能攻下出雲、石見啊!到時候,我們不就變成有家歸不得的浪人了嗎?」
光秀閉上雙眼沉默著。
秀滿再度很謹慎的看了看四周,然後繼續說:
「然而大人一到六月,也會同樣步入凶運里……我認為,雖然大人打算出兵,但是卻不一定出得了京師啊!這次他將住宿在本能寺內,屆時勢必沒有大批護衛部隊隨侍在側;再說
,以大人那種脾氣……他根本不把毛利勢放在眼裡,只不過是想趁機讓京里的公卿、殿上人見識見識自己的威力罷了,因此他只會帶著一小隊侍衛住在本能寺……這麼一來,不正
是天賜良機嗎?」
「……」
「如今,我們已經集結大軍,隨時可以出兵。更有利的一點是,所有的人們都以為我們要去攻打中國,因此如果我們在前進的途中,趁夜掉頭朝本能寺進攻的話……那時已是六月
時節,正是大人步入凶運之時啊!……」
「……」
「在同樣面臨凶運的時候,一旦必須接受羽柴的指揮,那麼你對毛利勢之戰將會是怎樣的情形呢?難道你為自己卜卦時,也沒算出結果嗎?」
一連串的問題,使得光秀忍不住微微顫抖著。
《漢書》曾經記載,一旦處於凶兆之中,凡動必敗;而這正是取自歷史興亡當中的教訓啊!
因此,大凡所謂的軍師,必定會組合自己與對方的命運,以推算勝負。就占卜之學而言,這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光秀當然知道這一點。也正因為他知道,所以才會對該在何時舉旗叛變而困擾不已。
從理論上言,七月半以後自然會對光秀較為有利。一旦過了七月半,信長即已轉為衰運,兩人的運勢逆轉,舉旗叛變必然比較容易成功。但問題是,如果自己尚處於凶運之中便與
毛利作戰的話,是否還能活著等到七月半過後,幸運之星的到來呢?
萬一在這段期間內遭遇到更大的凶星,或許會因而送命哩!
「殿下,這是一場凶運之戰啊!你和大人,一樣是凶運對凶運……我們只是在比較哪個人的凶運較強罷了。殿下,難道你沒算出自己該如何選擇嗎?可不可以告訴我?」
「秀滿!」
在張口說話的那一瞬間,光秀那光禿的額頭已經布滿了豆大的汗粒。
「看來我已經瞞不了你了。事實上,我卜卦所得到的結果,和你所說一樣。反正凶運就是凶運,坐著也是凶,行動也是凶……不過時機確是一大問題。正因為我很明白……所以才
更難下決定啊!當然,如果我遲遲不做決定,無異於自取滅亡……好吧!情勢使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放心好了,我會儘快做好決定……但是你要記住,千萬不可對任何人
泄露此事,即使是你的妻子也不行,懂嗎?秀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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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合的酒宴

        信長親自舉行酒宴的當天,德川家一行人便移居到總見寺來。經過日夜趕工之後,寺內已搭起一座觀賞能劇的看台,除此之外,信長還特別召來一批能樂高手以娛佳賓。到了十九日這天,所有的表演節目終於結束了。當信長在宴會過後回到濃姬的房間時,已是晚上八點。
或許是因為他太興奮,所以非要趕快前來告訴濃姬不可吧?
「阿濃,怪物啊!趕快拿酒來。」
他一邊大聲叫喊著,一邊從走廊走了進來。由於先前在酒宴上早已酩酊大醉,因此他特別先喝了一大口水,然後開口說道:「拿枕頭來!我只要怪物的膝蓋,不要木枕。」
濃姬依照丈夫的要求,伸出膝蓋讓他枕著,同時以溫柔的目光看著他。
「殿下,看來你很高興嘛!德川先生應該也很興奮吧?」
「嗯,他也很高興。好久了,我已經好久沒這麼高興了。今天,我們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吉法師和竹千代的時代。」
「德川先生的家臣,應該也都很愉快吧?」
「哈哈哈,還是有一半的人認為得防著我點,畢竟我是命信康切腹的人啊!而且,每當想到這事,他們還會避恨地看著我哩!」
「不論在那個時代,都沒有人能使所有的人滿意的。所以,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啊!」
「哈哈!怪物,你又要對右府說教啦?」
「大人,你自一進門就口口聲聲喊著怪物、怪物,到底是指誰啊?」
「咦?這也會惹你生氣嗎?在京都的每一上人,上自公卿,下至百姓,背地裡都是這麼叫你的呀!他們說,經過了幾十年的時光,你卻還是跟以前一樣年輕,想來一定是金毛九尾的化身。哈哈,你先別高興得太早,近衛卿的隨從說,濃夫人一定是只會飛的老狐狸呢!」
「這麼說來,我應該只有二十歲嘍?相比之下,大人,你可真是老得太快了。」
「阿濃!」
「什麼事?」
「我已經照你的吩咐,送給德川家的家臣們每人兩件沒有裡布的衣服,他們都非常高興。我告訴他們,這兩件衣服,一件是讓他們旅行時穿,一件是送給夫人的禮物。我只是把你所說的話告訴他們,沒想到其中有些年紀較大的家臣竟然感動得淚流滿面,直誇我心細、懂得替人著想哩!所以我說,你可真是一隻名副其實的老狐狸啊!」
「你別開玩笑了!我只是想到我們也該為這些鄉下人的旅行做點事啊!」
「是啊!所以我說你實在是個心細、體貼的人啊!不過,看起來很長,實際上卻很短。」
「你是指那些沒有裡布的衣服嗎?」
「不!我是指我的人生啊!」說到這裡,枕在濃姬膝上的信長再度喝了一口水,然後繼續道:「對了,阿濃!俗語話說:人生五十年,如今我距五十之年只差一年了。回想起來,從你嫁過來企圖取我首級到現在,已經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了。」
「什麼?你不定期沒忘記這件事啊?」
「不過話說回來,統一天下的理想至今尚未實現,這又使人覺得時間似乎很短。」
「來,大人,你的酒已經準備好了。」
「好,大人,你的酒已經準備好了。」
「好,喝吧!怪物啊,你是美濃第一才女,而我是尾張的大笨蛋。讓我們恢復以前那種快樂的心情,好好喝一杯吧!如今,我那令人引以為傲的小兄弟,以無立錐之地而至取得東海的竹千代,就睡在總見寺里哩!阿濃,我真是太高興了。」
這時,信長似乎又回到了吉法師時代,臉上有著純真的表情。
濃姬的心中也有無限感觸。事實上,連信長和濃姬也沒想到,彼此竟能相知相許,同心協力地在亂世當中過日子。最初,他們原是敵對的雙方,當阿濃奉父命嫁給信長時,其實是為了取得他的性命。 本書轉載ㄧ6k文學網wαp..cn
如今想想,在這種亂世里,信長和家康的關係,的確稱得上是個異數。曾經為親弟弟所背叛的信長,和自幼成為孤兒的家康,自從幼年相識以來,即發展出比親兄弟更深厚的感情,並且直到現在都還為統一天下而共同努力著。
信義,是使他們的同盟維持不墜的要因。
「世間的人一定都認這我和家康是基於利益而結合,所以才會維持到現在,對不對?阿濃!」
「我明白!來,我為你倒酒。」
「什麼?你明白!」
「是的,我知道你們並不是為了利益而結合,而是因為你們是當今少有的大笨蛋,所以友誼才能維持到現在。」
「原來如此,原來我和家康都是大笨蛋!」
「是啊!你們堅持信念,企圖在這群雄割據的亂世里力拘狂瀾,使天下復歸安定。你說,如果不是大笨蛋,怎麼牟持續下去呢?你瞧,你們倆不是只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而一直努力到現在嗎?所以我說,你們真是一對可敬可佩的大笨蛋同志啊!」
「哈哈。」
信長捧腹大笑。這個女人原來只是為了刺殺而嫁給他,是但是如今卻成為最了解自己心靈深處的妻子,因為誤會而被送到尾張當人質的竹千代,如今卻成為自己最得力的幫手。
「阿濃,人生的確很有意思,教人忍不住要感到快樂!」
「坦白說,這都是由於大人能執著信念,以致打動了人心的緣故啊!」
「話雖如此,但是我還是認為人生只有五十年,何況生死也非人力所能左右,所以我也可能在今晚死去哩!」
「大人,你怎麼又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哈哈,我對死並不感到害怕!事實上,我早就覺悟到自己隨時會死。」
「那麼我問你,如果你現在死了,往後的工作怎麼辦呢?」
「這個嘛,還有家康、藤吉郎在啊!我的志向已經有人可以繼承,因此我對死根本毫不擔心。對我而言,這者是真正令人感到快樂的事情,或許這是我此生當中最快樂的一夜哪!阿濃,來,我也幫你倒杯酒。」
信長將酒杯放在妻子面前說:「今晚右大臣信長親自為家康和阿濃斟酒,誠信之心神明共鑒!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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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中最高興的日子

        正如光秀所預料的,當天正午,安土的街道上果然充斥著令人慾嘔的腐臭味。
雖然當天很幸運地吹著南風,但是被丟棄在河道上的飯菜,卻招來了無數的蚊蠅。更何況,生魚原本就很容易腐臭,因而使得臭味更加嚴重。
侍衛們所丟掉的食物,不是供應五十、一百人而已,而是供應家康一行三百五十人在此地停留四、五天的份量。
其中大多數的食物原本並未腐臭壞,由此可見,明智家的侍衛乃是為了發泄心中的氣憤,才將食物丟到壕溝里去。
「好奇怪的味道喔!」
「是啊!奇怪,琵琶湖的風怎麼會這麼臭呢?
「唉,你看!壕溝里有好多漂浮著的死魚呢。我們聞到的,大概就是那個味道吧?」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難道壕溝底下會湧出水來?」
毫不知情的德川家人,正竊竊私語著。眼見臭味越來越重,街道兩這次的居民及堀家的小侍衛們,紛紛乘了船辦打撈溝里的死魚。但是,光是這樣仍然無法使臭味消失。
一旦信長看到飯菜、食物投在河道中的狼藉景象,或聞到飄浮在空氣中的腐臭味,必然會在盛怒之下如回光秀。
然而,當天信長雖聞到有股怪味,但是並未把它當一回事。
因為這一天信長正在安土在的八樓里,為準備歡迎家康的酒宴而忙碌著,一次也不曾下來。
為了招待家康,他特地由界港如來千宗易負責泡茶,並拿出自己最引以為傲的珍貴茶具來。
「蘭丸,我怎麼老是聞到一股怪味呢?」
他的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滿心疑惑地問。這時,蘭丸也歪著頭聞了一下,然後答道:「沒有啊,我什麼都沒聞到。」
他一口否定了信長的問題。這是因為風無法將腐臭味送到山頂上來,因此雖然有點味道,但是並不嚴重。
當然,蘭丸、五郎左及堀久太郎等人,都已經知道事情的真象了。
「這件事千萬不能傳進大人的耳中,更何況,我相信日向守先生絕對不會做這種違背常理這富的,一定是廚子和侍衛們在匆促交接之後,沒有做好善後工作的緣故。據我猜想,日向守先生本人必定不知此事。」
「既然如此,那就趕快命人把那些污物撈起來吧!在既要忙著接待貴客,又要分神籌劃出戰大事的情況下,這件事最好不要讓大人知道。」
「遵命!剛才,我已經派出出家人前往清理河面了。」
原來堀家早已命人駕著小船清理河道上的污物了。幸運的是,風和人、城的位置都配合得很好,因而信長完全被蒙在鼓裡。不過,對於因害怕而逃走的光秀而言,這種結果卻相當諷刺。
「光秀也該向坂本出發了吧?」
「是的。今天一早,他們的房內便已空無一人,看來是已經回坂本去了。」
「嗯,這傢伙不愧是名武將,一提到戰爭,說什麼也不肯屈居人後。看來他很快就會抵達丹波,完成作戰準備,以便與筑前一較長短,為自己建立戰功。」
信長似乎一點也不感到疑惑地說。其後不久,家康終於首次登上號稱日本第一的安土城。信長在大門口迎接家康及德川家的老臣們,帶領他們四處參觀,並在總見寺的大廳內召開了盛大的酒宴。
「濱松先生,經過這許多風浪,我們總算平安地過來了。我知道,過去我在信義方面確實有負於你,但是仍然要請你原諒。我們初次見面是在勢田,當時你才六歲,而我已經十四歲。從那時候起,我們似乎一直都能心意相通,在古今歷史當中,必然無人能像我們一般,如此堅守彼此之間的盟約。所以,今天我要親自為你斟酒,略表我心中的謝意,只希望你們能明白我的用心。」
所有了解信長的人,根本無法想象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身為右大臣,居然親自在酒宴中為陪臣們斟酒。
甚至與家康並坐,負責陪伴他的近衛前久,也不禁訝異得張大了雙眼。而德川家的老臣們,更是個個感到惶恐,有些人甚至眼眶都紅了。
「來吧,在大家盡情地喝吧!對我信長而言,今天真可說是我一生中最高興的一天,因為我知道我們之間的信義永遠堅貞,我們的志向通天。大家好好地喝一杯。」
正如信長自己所說,他的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喜悅,神情愉快地舉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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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陣消息

        從招待家康君臣的酒宴上回到房內,正感覺鬆了一口氣的光秀,突然接到由堀久太郎處轉過來的出
戰中國軍令狀。
妻木主計頭神色倉皇的跑了進來:
「殿下!右府先生又撤換你接待家康的工作了,他要我們儘快出兵攻打中國。」
說完,他揚了揚手中那張畫有信長花押的軍令狀。
一瞬之間,光秀愣住了。
人事就是這樣,往往由於事起倉促,以致引起誤解,種下了種種意想不到的惡因。
「我剛由堀久太郎家臣的口中得知,右府先生已經下令由堀久太郎代替你的任務。至於殿下你,則
必須立即朝中國出兵,並接受羽柴的指揮;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
「你看看這張軍令狀,殿下貴為惟任日向守,但是排名竟然在無位無官的池田和堀之下……而且還
必須接受羽柴的指揮。」
聽到這裡,光秀一把搶過了軍令狀。
緣因備中先生在中國之戰況吃緊,急需救援,因此接令諸將,務必在近日之內出兵中國。事關緊
要,故凡已完成戰備者,即先行出兵抵達戰場,並接受羽柴筑前之指揮。
池田勝三郎先生
同三左衛門先生
堀久太郎先生
惟任日向守先生
細川刑部大輔先生
中川瀨兵衛先生
高山右近先生
安部仁右衛門先生
鹽川伯耆守先生
「軍令狀中還寫著必須儘快把這個命令傳下去——」
光秀手拿著軍令狀,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突然,妻木主計頭似乎想起了什麼很興奮得走了出去。隨
即又回到房內,在光秀面前坐了下來。
如果光秀每天都見信長,那麼他就會明白為什麼軍令狀上會這麼寫、排名順序為何會是這樣及這意
味著什麼了。然而如今對他而言,放在膝上的軍令狀只不過是一張紙而已,他一點也不明白其中所
包含的意義。
(難道,我這麼認真地接待客人,大人他還不滿意嗎?……)
由於對信長的誤會越來越深,因此光秀堅信,自己正伺候著一位暴君。
不!如果他能讓臣子知道他生氣的理由、並自我反省,那麼身為家臣的人,再怎麼辛苦也值得;但
是,自己能期待信長做到這一點嗎?
許多原本單純的事,卻因誤會而變得複雜起來;終於,光秀心中鬱積的怒氣爆發了。
從最初要他擔任接待官,倒視察新館、在大寶院前當眾斥罵的那一刻起,光秀就已經滿腹委屈了。
其後又要他退還已經收受的黃金,更使得光秀積怨在心……如今竟然又中途撤換自己的工作,臨時
派往戰場, 而且還得接受筑前的指揮!最令光秀無法忍受的是,信長居然要他屈居百姓出身的秀
吉之下;對光秀而言,接受比自己年輕的秀吉指揮,不啻是天大的侮辱……
但儘管如此,當晚光秀並未想到要「謀叛」——
(不過,這次信長是真的使他生氣了……)
他愈是這麼想,心中的怒氣愈是一發不可收拾。
要平息心中的憤怒,唯一的辦法就是報複信長……
「殿下,你怎麼啦?我們回去吧!城裡還有很多重臣在等著你哩!何況,我們在這邊的工作已經結
束了,殿下再怎麼留下來也沒有用啊!」
「慢著,主計頭……我們還未正式接到大人免除我接待官任務的消息哩!」
主計頭正欲開口,明知次右衛門進來了。
「殿下!城中派青山與總前來通知我們,大人已經免去你接待官的任務,要我們立即返回坂本,領
軍經丹波朝中國出兵。」
在次右衛門說話的同時,廊下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噓!」光秀示意另外兩人不要出聲。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往廚房的方向去了。原來是年輕的侍衛
們發現廚房附近有異動,因此趕著去查看一番。
「次右衛門,小聲一點!要是這些話傳進了客人的耳朵,豈不是又要讓他們嘲笑明智家了嗎?」
說完,光秀很快的由椅上立起身來,走出了大寶院。
當天晚上,光秀整夜都和重臣們在屋子裡開會。
當然,他們並非為出兵而開會。由於重臣們一致對信長喜怒無常的舉動義憤填膺,因而並未提出任
何具有建設性的意見,也沒有如何收拾殘局的善後處理方案。
光秀的心中,也同樣充滿了憤怒。事到如今,他愈加相信信長隨時都在監視、憎恨自己,因此所能
採取的對應方法,只有兩種。
其一是繼續忍受信長的屈辱,苟且偷生下去。
另一個方法,便是引兵回到丹波,步上荒木村重的后轍。
不論選擇哪一個方法,都會造成悲劇;但是除此之外,他已經無法可想了。就這樣,光秀靜靜的寧
立窗前,渾然不覺東方之即白。
「殿下,不論你做何決定,我們總要先引兵回到坂本、做好戰鬥準備啊!另外,我們再看看右府是
否還有其他命令,然後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吧!」
重臣之中,以他的女婿秀滿最為冷靜。
「一定又是蘭丸搞得鬼!事到如今即使再去找右府先生談,也不會起任何作用的。」
「說的也是!現在你們先到大寶院去,把我們的人帶出來,我決定立即回坂本去。」
「遵命!哦,對了!天亮時堀家的人就會來到這裡,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我們不如把善後工作
全部委託院內的和尚們,直接退回坂本吧!」
當秀滿帶著其他重臣退下時,天已經亮了。
然而,光秀卻是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此時的他,既沒有對策也沒有力氣,根本都不想動了。
當然,他也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信長的真正用意何在了。如果他能這麼做的話,那麼日本的歷
史就會全然改觀……
這也意味著,光秀自始就被疑惑之繩束縛住了。因此,
他根本無法以冷靜的態度面對事情,更無法看清事情的真相。
這時,秀滿突然滿頭大汗的跑了進來。
「殿下,大事不好了。」
「大事不好……這時候還會有什麼更糟的事呢?到底是什麼事啊?」
「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大意了,請你原諒!」
「我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那些留在大寶院的侍衛們,一聽到大人又免除了你的工作,立即群情激憤的衝到地窖里,把我們
買來的生魚、鹹魚、蔬菜、肉類及殘羹剩飯,全都丟進壕溝里了。」
「什麼?他們把剩菜、剩飯都丟進壕溝里去?」
「是的,如今壕溝里飄滿了食物,不時放出一陣陣腐臭味,惹得附近的居民們怨聲載道哩!」
「完了!」
就在那一瞬間,光秀已經決定「謀叛」了。
現在已經是五月半的時候, 而他的手下竟然把所有的剩菜、剩飯,連同貯存起來的魚肉全部丟到
壕溝里去;這麼一來,事情已經沒有挽救的餘地了……因為一到中午,整條街道都會聞到令人掩鼻
的腐臭味了。
不,不僅是腐臭味而已,就連那些剩飯剩菜,也是促使光秀對信長宣戰的導火線。由於家康一行人
必定會聞到腐臭味,因此當然會使得信長覺得顏面受損。
(他一定會殺了我……)
光秀想。
或許是因為秀滿也這麼認為,所以才會急促的趕回來報告這件事。然而,事已至此,而且對手又是
信長,他是絕對不會原諒這件事的。
「秀滿,快回屋裡整理東西,今天之內,我們就得回到坂本。」
「是!」
「我們必須爭取時間!快叫那些女人、孩子們起來,立即準備上路,不要收拾私人的東西了,還有
,立即命人備船……」
他發狂似的站了起來。然而說也奇怪,這是光秀卻突然覺得心靈某處,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我終於也踏上了荒木村重的後塵……)
不論未來情勢如何演變,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一定要做!命運之神已經為我開了一扇門,所以我不得不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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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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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前後

        翌日,也就是十六日當天,信長並未到家康所住的大寶院去。
因為中國方面的戰況,發生了預期以外的變化,為此他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
他命近臣把這句話傳給光秀,自己則繼續和丹羽五朗左衛門開著軍事會議。
信長根本沒有想到,在招待家康一行人來到安土的同時,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不過,接待家康和戰爭吃緊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儘管戰事不利,但掛靠的工作,卻一點也馬虎不得。為了攻打四國,信孝已經帶著一部分手下由安土出發,朝大坂方向而去。同時,船隻也都準備好了。
因此,這次軍事會議的重點,在於是否要按照原訂計劃,出兵攻打四國,或是暫按兵不動。
「我認為。」丹羽五朗左說:「攻打四國的作戰計劃,仍然照預定進行,至於陸上,則由大人親自領軍,這是最好的方式。」
「嗯,這麼一來,毛利勢必會被我方大軍的威力嚇得自動投降。」
「正是!一旦大人親自出馬,再頑強的敵人,也知道絕對無法抵擋得住你的威力。更何況,四國的背後又有我方的船隻牽制。這麼一來,大人就可以安心地留在備中作戰了。」
「好吧,就這麼決定了。你和信孝先行出發,從在坂渡河到四國去吧!我將在十九、二十、二十一日親自接待家康,等家康一行轉往京都之後,我也會立即由安土出發。」
「那麼,這期間的援軍,」
「只要是已經準備好的部隊,就先派出去。嗯,這麼一來,光秀也非出陣不可了。」
「那當然,這時候人越多,戰爭就越早結束啊!」
「好,今天是十六日。那麼,今晚就發出作戰令吧!夕庵,你可以動手寫軍令狀了。」
看來信長的心意已決。就在十六日傍晚,光秀為德川一行人來到安土而設下酒宴,在大寶院中,歡宴的聲音不絕於耳。另一方面,武井夕庵也已經準備就緒。
「是,我已經準備好了。」
武井夕庵指指已經備妥的筆紙及印章,等著信長開口。信長望著天空想了一會兒,然後開始說:「由於備中於陣中遭受敵人自背後偷襲,故而通令各將,不日之內馳兵前往救援。信長令:凡已完成戰備的部隊,即行出發,並接受羽柴筑前守指揮,好了。」
「什麼,這樣就好了?」
「當然!噢,對了!有關出兵的順序,就以距離最近的部隊為依據吧!誰距離高松城最近呢?噢,是池田勝三朗,接著是向同三左一門殿下。再來是堀,不過堀可以不必那麼急著趕去。再來嘛,到底要派誰代替光秀接待家康呢?家裡有誰是年紀大、又不用擔任先發部隊的呢?嗯,我想想看,堀久太朗、光秀!在出兵之前,光秀總得先回丹波整飭部隊啊!畢竟,為了籌劃接待家康的工作,他根本無暇顧及戰備。好吧,蘭丸,今晚你馬上告訴堀久太朗,要他接替光秀的任務,負責接待家康。告訴他,這是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違抗。這樣的安排還可以吧?夕庵!好,堀久太朗的事情解決了,接下來是惟任日向守,再次是細川刑部大輔、中川瀨兵衛、高山右近、安部仁右衛門、藍川伯耆守,這麼一來,總兵力約有兩萬兩千人,好,那麼今晚就把我的命令傳下去吧!」
這時,信長突然笑了起來,說:「這次的動員行動千萬別讓家康知道,否則他會擔心。而且,我要讓他好好地休息一次。對了,五朗左!在船隊出發之前,你和信孝倒是可以陪著家康,一起到京師參觀參觀,然後再經由大坂到界港去,這麼一來,在這段時間內,你也可以負責招待家康啊!至於家康身邊的長谷川竹及松井友閑,也要好好招待才是。夕庵,把這點也寫進去。」
「對了,還有派誰留守安土的問題,這樣吧,本城就由津田、賀藤、野野木、遠山、世木、市橋、櫛田等人所組成的壯人組守衛。至於中城,則由蒲生、木村、雲林院、鳴海、祖父江、佐久間及福田、千福、丸毛、松本、前波、山崗負責,好,就這麼決定了。」
「都寫好了。」
「還有,十九日要和家康見面的能樂大夫連絡好了沒?」
「都連絡好了。幸若八朗九朗大夫及丹波猿樂的梅若大夫都將按照預定的時間,在明天抵達。」
「明天?明天京師的近衛前久卿也會到達,這方面也準備好了嗎?」
「是的。我打算讓近衛卿住在大雲寺,目前已經派人整理好了。」
「呼,真是忙啊!」信長很高興地笑了:「自從滅了甲斐的武田以後,沉寂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如今毛利這傢伙終於又讓我感受到生活的意義了。在作戰之前,大家先陪著家康痛痛快恰似地樂一陣子吧!等這裡的事情結束之後,我們就要一口氣衝上戰場嘍!對了,別忘了把軍令狀傳下去!」
「是!噢,對了!青山與總和排第一的池田先生已經來了。」
瞬時之間,安土城內宛如沸騰般地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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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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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還千兩

        「光秀,對於我們的招待,怎麼樣?濱松的親戚還滿意吧?」
「是的,他很滿意。家康先生告訴我,為了答謝你把駿河一國賜給他,因此特地前來安土當面致謝。然而,沿途所受到的禮遇,使他感到十分惶恐。」
「好,這樣就好,事實上,原本我打算今晚就去看他,然而由於臨時有急事,因此不克前往。不過,我預計那件急事大概明天就可解決,所以無論如何請你務必盡心地招待他們。」
「遵命!」光秀額首為禮,然後把家康所進獻禮的名單拿給信長過目。
「這是德川先生所獻的禮物。他說,這點土產表示他的一點心意,並要我代他向你問候。對了,這些東西都已經送到城裡來了。」
「好吧,這……」信長很乾脆地點點頭,然後將禮單遞給站在一旁的武井夕庵,對他說:「念給我聽聽,由此就可以了解家康的心意了。」
「遵命!」
於是夕庵拿起起單,依照上面所列的項目逐一念完。
「什麼?馬鎧三百足、生漆……除此之外,還有三千兩黃金?」
「是的。」
對於家康所送的這些禮物,信長似乎也感到非常意外,以致說話的語調和以往完全不同。
光秀總算鬆了一口氣,因為禮物越多,即表示越看重對方、越有意取悅對方。
然而,信長卻側著頭陷入了思考當中。
「光秀!」
「啊,是!」
「你認為如何?以家康的能力而言,這次所送的禮物未免太貴重了吧?難道你不認為嗎?」
「噢,這麼說來,大人的意思是?」
「不,或許是我多慮了。不過,問題就在那馬鎧上,光秀,你還我去看看那些馬鎧。」
信長霍地站了起來。雖然光秀並不了解是怎麼回事,但是他也很快地跟著站起身來。
問題就在那些馬鎧。這意味著什麼呢?信長看起來似乎有點生氣,難道禮物給多了,也要遭到他的非難嗎?到現在為止,就光秀和家康的接觸當中,家康一直表現得溫和有禮,使得他更加無法忍受信長的脾氣。
光秀手持燭台,帶著信長來到放置貢禮的地窖里。
「家康先生所送的三百足馬鎧都在這裡。」他指著堆積如山箱子說。這時,信長慢慢地接近木箱,隨手找開一個木箱蓋子,毫不客氣地拉出裡面的東西。
「站過來點,把燈拿高。」
他頭也不回地吩咐道,然後很仔細地觀察裡面的弓、裝飾品及帶子,絲毫不曾遺漏。然而,信長的這種行為,卻令光秀覺得十分可恥。堂堂的右大臣,竟然還特跑到地窖來觀察他人所送的禮物,似乎要判定基價值似的。這事一旦傳揚出去,豈不教人笑掉大牙嗎?
「嗯,這些東西的確是上品。你看,這金具的做工極細,材料的縫合也相當仔細,絕非濱松或崗崎所能做得出來的東西。我猜,他一定是派人到界港去,調節器來上好的馬鎧送我,對不對?」
「是啊!」
「光秀!」
「在!」
「你要牢記在心啊!接受他人贈禮時,雖然贈主並未要求回報,但是對方的誠意卻包含其中,隨著禮物而送了出去。這種禮物,才是最珍貴的。更何況,只需由對方所送的禮物,就可了解送禮者的個性,你懂嗎?嗯,不愧是德川家的傳人,果然十分細心。」
另一方面,信長對於光秀一直未能恢復昔日風采的表現,心顯得憂心忡忡。
「怎麼樣?把這些東西放在馬背上使用,可是一點也不會令人覺得有失面子啊!而且,又很符合實用性,這一點他倒是想得很周到。平常,節儉固然是種美德,但是一旦碰上必要的情形,就不能吝惜金錢。到底不愧是家康,心思果然超人一等,你可不要輸給他呀!」
「是,我一定牢記在心。」
「對了,光秀!我看不如這樣吧!你瞧,光是這些馬鎧,必然就耗費了不少金子,但是我卻只給了他駿河一國而已,而且家康都還不曾由當地受到半文錢哩!這一次的旅行,勢必耗費大筆金錢,沿途又要到京師、大坂、界港等地參觀。即使就這麼回去,沿途也需要一筆旅費啊!所以我決定,在他所磅的三千兩黃金當中只收兩千兩,其餘的一千兩就由你退還給他,作為到京師、界港等處的旅費吧!請你把我的意思轉告他,畢竟彼此都是外家,既然他如此誠心待我,當然我也必須有所回報才對!好了,還有人在等我,今、明兩天就由你接待他吧!」
說完,信長便離開了倉庫。
光秀楞楞地拿著燭台站在原地,臉上毫無血色。
(這是另一個難題?)
光秀突然發覺,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信長話中的含意,這使得他感到相當困惑。
(信長為什麼收了禮物,卻要把金子 退回去呢?)
對光秀而言,以一個五十萬石的太守身分,又是年齡超過信長的織田家重臣,怎麼能像個孩子一樣,因主人的命令而把已經收受的黃金,又退還給家康呢?當然,家錄是不可能接受的。然而,信長卻只是輕輕鬆鬆花地撂下一句話就走了,難道這又是他故意設下的陷井。想到這裡,光秀的全身忍不住顫抖著。
(難道信長又故意要我感到困惑嗎?或許他並無此意,但是相反地,或許他認為家康所送的禮物太多,這也意味著他必須加強本身的威望,或許這才是他的本意吧?所以他故意把禮物退還給家康。不過,問題是,辦這件事的人是光秀。如此一來,顏面盡失的人也是光秀。)
「日向守先生,你怎麼啦?」
光秀那動也不動的樣子,使得身後的守衛詫異地問道。當對方出聲時,光秀正想著方才信長所說的話。
「噢,不,沒什麼、沒什麼!」
光秀慢慢地移動身體,不時安慰自己,不用擔心,最後家康一定會收回那一千兩黃金的,因為除此之外,他又能怎麼辦呢?
「你們都聽到大人的吩咐了,那千兩黃金還要退回去,快把它搬出去吧!」
「遵命!」
出了城門之後,光秀更覺得心情沉重。
(為什麼我所做的事,都會被挑剔呢?)
光秀邊走邊想。對於家康,光秀漸漸覺得招待他是件很吃重的工作。如果照原訂計劃以京都風俗招待他,是絕對行不通的,因為他只不過是個鄉巴佬罷了。總這,以這種人為招待對象,實在令他十分困擾。
由於他是織田家的親戚而非家臣,因而使得他在鄉巴佬的氣質當中,仍然保有三河武士頤指氣使的霸道。或許正是如此,才使得他成為駿、遠、三等三國的太守吧!
當他走進大寶院,來到為家康所設置的客殿時,發現家康已經洗過澡,正略事休息準備吃飯。而他那瘦小的侍衛松丸,則不斷地揉捏他那肥厚的肩膀。
「很抱歉,打擾你休息的時間。「
「噢,是日向守先生啊?從這 里可以望見籠罩在暮色中的安土,氣勢果然恢宏壯闊,景色更是如畫。「
家康邊說邊整了整衣襟,坐直了身子。他看業和信長一樣,凡事大而化之。
「很抱歉,打擾你了,由於大人傳下口諭,因此我必須立刻前來告訴德川先生,希望你能原諒。」
「沒關係!有什麼你就直說好了。」
「對於你的禮物,大人十分喜愛,指示我們凡是有用的都可以留下來,不過,對於黃金嘛。」
「對於黃金又如何?」
「這個……」
說到這裡,光秀急得滿身大汗,手也不停的擦著布滿額上的汗水。對具有京都風精神的光秀而言,退回已經收受的禮物是相當失禮的行為,這使他難以啟口,但是卻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這個,有關黃金的事,在三千兩當中,你的誠意令人感動,因此大人決定只收兩千兩,其餘的一千兩,就作為你們這次的旅費,我是奉旨傳達命令,希望你收回一千兩。」
家康微微歪斜著頭,看來並沒有生氣的樣子,只是似乎相當迷惑地想著這件事。
「你是說大人只要上二千兩,其餘的一千兩則作為我們這趟來此的旅費,是嗎?」
「是的,他要還給你一千金。」
「日向守先生,我知道這是右府先生怕我們為這趟旅行花費過多的美意,但是請你要他放心,平常我們就有周詳的計劃,以籌措旅費。如今,對中國之戰正如火如荼地展開,這是我家康一點心意,希望他無論如何都要收下,請你代我這麼告訴大人吧!」
光秀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因為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更何況,根本沒有理由退還。但是,如果他就這麼回去的話,一定又要遭到信長大聲辱罵了。
「但是德川先生,這是大人的意思。」
「哈哈,日向守先生,你這麼想就錯了。」
家康笑到:「所謂大人的意思,是指右府先先生的趣意,根本不能代表右府先生的意思。我很明白右府先生的心意,自從攻打甲州以來,金錢上的花費必然十分驚人,因此我相信他的手頭並不寬裕。這三千兩黃金是我的一點心意,說什麼他都得收下。如果你因為他不收,就說是上意的話,那麼就大錯特錯了。不過,請大人放心吧!我們這黨人平常粗衣粗食慣了,因此不必太多費用。反之,只要是有利於國家的事,我們一定會盡心儘力的。如今,右府先生正向中國出兵,這一仗可說是統一日本的關鍵。一旦成功,就能帶來萬民企盼的和平。所以,在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裡,無論如何都要讓我略盡棉薄之力,這樣不僅能使我高興,也是我們共同的心愿啊!希望你回去告訴大人,請他務必笑納。」
聽到這裡,光秀自覺顏面無光,恨不得有個地洞可鑽。雖然家康所說的話很溫和,但是卻條理整然,根本不容他人拒絕。
這時,光秀連聲說這是『上意』的勇氣也沒有了。
「你認為如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家康小聲地說:「事實上,這一次我們不只是獻上一點軍費罷了,在指揮對中國之戰的筑前大將那邊,我也派了一名老臣前去,那人就是我身邊這名侍衛松丸的父親鳥居彥右衛門。我認為,羽柴先生一定會覺得人手不足,因此只要我有餘力,就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但是在此之前,我們需要的,是右府先生的允許。如此一來,假如大人退回我們所贈的千兩黃金,豈不是有違我等的本意了嗎?再說,有關鳥居先生的事情,我也必須和大人談談。所以,你認為這麼做恰當嗎?」
無計可施的光秀,只好兩手俯伏在家康面前。起初,他以為家康送這麼多禮物,只是為了討好信長。想不到他卻是考慮到對中國之戰,關心這場攸關日本統一與否的關鍵戰役,希望能出兵幫助秀吉。身為外人,家康竟然提出這種問題,使得光秀一方面對他很不以為然,另一方面卻自覺羞愧。因為,身為織田家的重臣,對於這場戰役的前途,竟然遠不如對方了解,和家康比起來,自己更像是個外人。由此看來,要想說服家康收回那一千兩黃金,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噢,和要我收回千金無關吧?」
「不,正是這件事情,我願意以性命做擔保。希望你幫幫忙,聽我說幾句話。」
說到這裡,光秀早已雙手俯伏在地,不敢抬起頭來。他覺得非常羞恥。但是除了求家康幫忙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依賴了。如果對方不肯答應,他實在不知如何回去面對信長。
「你看!連家康都了解我的心意,難道我不應該更為他考慮嗎?我叫你把一千兩黃金送還給他,你竟然又把它還了回來,你到底會不會辦事啊?」
接下來的,一定是信長的謾罵及切腹自殺的命令。
「德川先生,你也知道我們大人的脾氣,當他說要怎樣時,就一定要做到,絕對不許任何人違拗。」
「是的,這個我明白。」
「大人說你們這趟的旅行需要很多花費,所以要我把一千兩黃金還給你。不瞞你說,我是受到嚴厲的命令而來的。」
「什麼?嚴厲的命令。」
「是啊!我告訴大人,此事不同於兒戲,既然已經收了德川先生的禮物,那有再退回去的道理呢?這是十分失禮的呀。然而他根本不聽。所以,如果我又把黃金帶回去,恐怕……」
聽到這話,家康突然看看站在一旁的本多平八郎及酒井忠次,然後說:「我明白了。」他繼續道:「既是嚴命的話,只好聽從了。畢竟,我們總得考慮到日向先生的立場,對不對?忠次。」
「但是,我們已經送出去的東西。」
家康伸手制止忠次的發言,然後說:「就把它當成是慰勞獎金吧!你把它拿下去,平分給大家。無論如何,這也是大人的一番心意,我們千萬不能辜負他。日向守先生,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場,為了不讓你為難,我答應把一千兩黃金收回來。」
「謝謝你!」
「好了,既是大人的好意,你們就把錢發下去吧!」
聽到家康這一番話,光秀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要是信長能有家康的十分之一,那該有多好。)
但是在這種時候,他不能讓家康看見自己的眼淚。於是他低頭行了個禮,急忙站起身來說:「你看,我只顧著說話,都忘了已經是吃飯的時候了。你稍等一下,我馬上命膳房開飯。」
說完,他就轉身朝門外走去。這時夜幕已經低垂,四周一片黑暗,只見兩雙不知從哪裡京進來的瑩火蟲,正發出一閃一閃的亮光,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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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當光秀在大寶院接受家康的贈禮時,安土城中也來了一位由備中戰陣的秀吉所派來的急使。
信長苦笑著讓侍衛帶領使者來到房內,然而卻不肯安心聽對方所說的話。使者告訴他,由於備中高松城的城主清水長佐衛門宗治誓死守城,堅決表示不肯投降,因此一旦毛利勢的大軍趁機攻了過來。單憑秀吉個人的武力,是絕對抵擋不住的。言下之意,也就是催促信長必須儘快親自帶兵有去救援。
當然信長也了解這一點。因此他早就派三男信孝和丹羽五朗左衛門率兵攻打四國,以便牽制毛利勢的攻勢。對他而言,這些措施已經足夠了。
「到底是什麼事啊?又是要我趕快出兵,對不對?」
他故意裝出不高興的表情向使者增田右衛門問道。這時,增田以僵硬的表情回答道:「是的,無論如何請大人務必儘早出兵。」
信長半開玩笑、半揶揄地說:「怎麼又是同樣的話呢?你回去告訴筑前,清水宗治雖是一個十分頑固的武者,但只要略施小計,最後一定會投降的。他不是曾經誇下這種豪語嗎?難道他已經忘了?」
「是的,他是說過,但是由於我們用的時間太長了。」
「時間會用得很長,是我們一開始就有的認識啊!何況,我不是告訴過他,對付高松城要用水攻嗎?」
「沒錯!我方利用地形之便,圍守在足守川及高野川上,使高松城孤立在水中,無法獲得糧食供應。然而,儘管如此,宗治卻依然不肯屈服哩!!「
「哈哈哈,原來他還不肯投降啊!你回去告訴筑前,我信長絕對不會搶了家臣的功勞,要他好好去做吧!現在我正為了慶祝征伐武田的勝利而舉行慶功宴,而且還要接待家康,因此對於他的要求,至少也要等這些事結束之後再說吧!」
這時,右衛門一副非常嚴肅的表情,膝蓋也微微前屈伸,看來似乎不大尋常。
「大人,如果你等這裡的事結束后再去,那麼一切就都太遲了。」
「太遲?難道戰事起了變化嗎?」
「是的,毛利勢援助宗治的援渾,比我們預計的時間更早到達了。」
「什麼?毛利勢已經發兵了?這是真的嗎?」
「是的。主是因為知悉這個消息,所以高松城的宗治才會堅持繼續抵抗啊!依照目前的情勢看來,就算我們攻下了高松城,接著也必須要對抗毛利勢的大軍啊!一旦我軍被毛利勢圍困在高松城裡,可就很難解圍了。如此一來,我們今天的包圍戰不就毫無成果了嗎?」
「嗯,領軍的毛利大將是誰?」
「毛利大邊由當家主毛利輝元帶領,成員包括一族的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等三位大將,總兵力約在三萬左右。一旦有三萬名新敵加入這場戰爭,那麼我方可就毫無勝算了呀!因此,請大人務必立刻親自出馬,否則毛利勢。。。。。。」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即使像筑前這樣的大將,也會害怕的。想不到,毛利、吉川、小早川居然一次全出來了。」
原來信長以為他們不會出兵,因而才決定朝四國方面進攻。萬萬沒想到敵人竟然搶先一步,從四國攻了過來。這麼一來,原先的作戰計劃勢必得全盤更改。
「那麼,事情必須從長計議。」
就在這時,蘭丸進來了。
「明智日向守先生帶著德川家的禮物前來拜謁,請大人點收。」他恭敬地說。
「好那麼我就先聽聽光秀的報告吧!如今客人都已經到了,那當然得列為第一優行,否則豈不是太失禮了?這樣好了,蘭丸!你先帶筑前的使者到別的房間去,招呼他吃晚飯,至於其他細節,稍後我再和他詳談。」
「遵命!那麼使者先生,請跟我往這邊走。」
蘭丸出去之前,信長嚴厲地對他說:「記住,筑前使者所說的事,絕對不可外泄。」
「遵命!」
「嗯,原來毛利一族已經朝備中出兵了。」當兩人出去后,信長還不斷地低聲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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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康到臨

        德川家康一行,照原訂計劃於十三日由崗崎出發,十四日當天進入近江的番場,在該地停留了一夜。
在此地,丹羽五郎左衛門長秀特建造了一座臨時行館,以便迎接家康。
這時候的家康正值壯年,年僅四十一歲,而信長則大他八歲,時年四十九歲。
這次的旅行,乃是以答謝信長贈予駿河一國為名義,順道訪問安土。所有武田家投降的家臣中,只有原領有安堵之地的穴山梅雪入道獲准與他同行。
與家康同來的家臣,包括酒井左衛門尉忠次、石川伯耆守數正、鳥居彥右衛門元忠、多本平八郎忠勝、神原小*平太康政,此外還有由信長工具名邀請的重臣天野康景、高力清長、大久保忠佐、同忠遴、石川康通、阿部善九郎、本多百助、菅原定藏、牧野康成、服部半藏、長坂血遣九朗及配屬於大名格旗下二十八名小侍衛組的鳥居松丸、井伊萬千代,之下並有十二名侍者。
這次的旅行,不僅是為了慶祝武田家的滅亡,家康所以率領這麼龐大的團體前去訪問安土,即象微德川家終於苦盡甘來,有了揚眉吐氣的一天。
以六歲稚齡成為尾張人質的孤兒家康,如今已經擁有遠在今川義元之上的大名身份。而這一切都得力於童年玩伴信長的鼎務相助,所以他一口答應信長的邀請。
信長為了盡地主之誼,確實花了一番心血。為了迎接家康一行,他特地派遣高野藤藏、長坂助十郎、山口太朗兵衛等三人為奉行,負責修復家康等人必經的道路。
在番場的那一夜,家康一行即受到了熱情的家康一行人剛造好的臨時行館,立即有小侍衛送上美酒佳肴,並有曼妙的歌舞助興。甚至丹羽家的老臣們,也一一來到館內,殷切地表達歡迎之意。
不過,德川家的小侍衛們並未聽見歌聲。
「記住,如果德川家的任何一個人在這次旅程中,做了有失身份的事,那麼不僅個人名譽受損,就連德川家也會遭到不好的批評,到時可就後悔莫及了。」
臨行之前,家康這麼諄諄教誨著他們。
翌日,十五日當天。
按照預定的時刻,家康一行人在早上九點從番場出發,當他們抵達安土的大寶院時,已是當天下午三點。擔任總接待官的光秀,壓抑了胸中不快的情感,新來到前門迎接家康。
畢竟,不論他和信長有何過節,對家康卻是一直都抱持好感。不,不僅如此,光秀甚至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和這位控制東海的三河武士統領家康,成為肝膽相照的好友。
然而,當光秀看到從轎內出來的家康時,忍不住大吃一驚。
在戰場上所見到的家康,總是穿著非常氣派的鎧甲,流露出一股威風凜凜的氣勢。然而,今天他所穿著的衣服,居然和平民沒有兩樣,但是出門迎接他的自己,卻穿著閃閃發光和唐織錦衣。兩者相比,簡直有如天壤之別。而且,他的眼神甚至還四處張望,連個小城主的樣子都沒有,士足像個鄉馬佬。
話又說回來,此地的一切裝飾,也和光秀原先的想像有很大的不同。
德川家所帶的行李,全都放在馬背上。此外,小侍衛們的裝束、日常用品及容器也都比平常更勝一籌。雖然東海之地並不富裕,家康卻一直認為他們的用度已經超越了節儉的分際,不過,如今和織口家比起來,他不得不承認德川家的確太過寒酸了。
光秀不自學地吞了口氣。
原來如此,對家康這一行人而言,大寶院實在太過豪華、奢侈了,話雖如此,他之所以如此大事鋪張,也是為了讓家康有被重視的感覺,這是他的一番好意啊!
不過,直到目前為止,光秀依然堅信,自己的這一番好意,一定會讓家康留下良好的印象。
「歡迎來到敝城,惟任日向守光秀在此恭候大駕。」
令光秀意外的是,家康竟然態度恭謹地朝他行了個禮:「由於我們到此叨擾,增添你許多麻煩,真是教我過意不去。家康本性不敏,希望你代我向大人轉達感激之意。」
接著,一行人便在光秀的引導下,進入那座曾經引起軒然大波的御殿。家康驚訝地撫摸著柱子,又抬頭望著天花板上的圖案,口中不住地發出讚歎聲。看樣子,殿內的豪華建築,應該就致引起一向樸素的家康任何不快吧?
當家康看到那枚引發信長怒氣的金紋印花時,臉上有著深受感動的表情。
「日向守先生,這對我未免太過奢侈了。從這裡的一切看來,可見你一定費了不少心血。」
這時,光秀突然覺得全身顫抖。對於自己的辛勞,信長只是叱罵,而家康卻了解「你一定費了不少心血」。這句話一出,使光秀感到有一股暖流流過心頭,這種感覺是多麼不同啊!
「你的讚美,令我日向守發遇知已,我真的非常高興聽到這句話。」
「哪裡,我知道你一定是費了很大的勁。畢竟,要完成這麼偉大的工事,並不容易啊!在我的領地之內,手藝如此精巧的工匠,幾乎絕無僅有。到底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右府先生,光是在他的城下,就有這麼多傑出的人才。」
「你對這裡還滿意吧?如果是,那正是我所衷心期盼的。」
「不,這裡太豪華、太奢侈了!置身其中,往往會教人忘了自己是誰哩!難道你不覺得我的樣子很奇怪嗎?噢,對了!我還沒有前去拜見右府先生哩!」
光秀鬆了一口氣,。
於是,光秀便帶著家康及梅雪入道來到客殿,先命人送上茶點,然後帶著酒井忠次以下的重臣們,拿著禮物來到本堂,分列成兩行。
「貢禮全部在此,請你檢查一下。」
忠次所說的話,又使光秀嚇了跳。
以家康的身份和他們的先烈看來,他們能送給信長什麼好禮物呢?只怕又要讓人捧腹大笑了。當這些粗糙的貢禮呈現在信長面膠時,如果他只是笑笑不予置評,結果倒也還好。但是萬一又惹得信長發火,他一定又要破口罵人了。
「你看,這不就證明家康根本瞧不起我嗎?這下子你明白了吧?」
萬一他又大聲罵人,到時該怎麼辦呢?
「日向守先生,這是我帶來的禮物,略表心意。請你代為收入,替我轉交給大人。」
「遵命!」
光秀跟在家康的身後,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了本堂。沒想到一看之下,他不禁睜大了雙眼。
光秀的顧慮根本都是多餘的。原來馬背上的行李,全都是進貢用的禮物,此刻正堆積成小山般地放在本堂之上。
石川數正喧著兩名手下等在那裡,正逐一核對目錄上的物項。
「黃金三千兩、馬鎧三百足、生漆兩百樽、棉千束。。。。。。」
光秀茫然地聽著。
馬鎧三百足!這倒是出人意料的好禮還有黃金三百兩、生漆二百樽。。。。。。
從他和侍衛們相互的裝扮看來,誰也想不到他居然如此大手筆,送信長這麼貴重的禮物。
事實上,他所送禮物的價值,遠超過這次為了接待他所花費的費用。
(家康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光秀突然覺得背脊透出一股寒意。
「這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請你們笑納。」
家康毫不在意地說道,然後又轉身進入本堂,四處觀望著,似乎很好奇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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