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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齊天傳

【作者概要】:

  楚陽冬,某雜誌社執行主編,幼時讀的第一本書是《說唐全傳》,而後深愛章回體、演義小說,一發不可收拾。因工作緣故,閱讀興趣廣泛駁雜,而心中最愛已轉向網絡文學。大愛《搜神記》《誅仙》《仙逆》《傭兵天下》《獸血沸騰》《回明》《二狗》《橙紅年代》《英雄志》《鬼吹燈》……高人太多,數不勝數了。做了這麼多年讀者,也想當一回作者,就當圓自己一個夢吧。

  《西遊記》死忠粉絲,曾熟讀《西遊記》數十遍,對「西遊世界」事無鉅細,了若指掌。

  原名王冬志,《齊天傳》作者,《格言》雜誌執行主編,曾任磨鐵中文網移動客戶端總監,文字平實,頗喜古風。經過十年的精心打磨,才有了這部全景展現「西遊世界」的《齊天傳》。

【小說類型】:古典仙俠

【其他作品】:《龍淵》

【內容簡介】:

  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

  自從盤古破鴻蒙,開闢從滋清濁辨;

  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

  古來天高未難及,今且須賞齊天傳。

  清白世界,條條道理,理不通,道不明,

  心有多高,欲與天齊,一切盡在齊天傳。

  孫悟空的師父究竟是誰?

  七大聖結拜的目的何在?

  唐僧肉到底是什麼東西?

  豬八戒的前世今生有何玄機?

  四海龍王到底在為誰賣力?

  玉帝和王母娘娘是何種隱秘關係?

  都說造化弄人,究竟何為造化?

  你無法親歷西遊,但你能從此書中感覺到仙妖的紛爭、權謀的力量、天道的公允、人心的無情。

  本書力求用最符合原著的思維解讀西遊,帶你進入一個與眾不同的西遊世界。

  注:本書是全新演繹,切勿對號入座,如有誤傷,還請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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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感言

  《齊天傳》從11年8月9日上傳,到12年9月20日完本,四百天時間,一百六十四萬字。和那些專職碼字的大神比起來,日更四千,算是很慢了,但對我來說,很不容易。

  工作原因,碼字時間有限,只能犧牲休息、犧牲和家人朋友相處。現在算起來,我欠了多少頓飯,自己都記不清了。

  磨鐵是個不錯的網站,尤其對新人來說,稱得上擁有優良的碼字環境和待遇。最初我上傳的小說不是《齊天傳》,而是一本都市文。

  後來兩本同時上傳,發現《齊天傳》的反響好一些,於是就把都市文刪了,只寫這一本。開始寫得很慢,有一搭沒一搭的,日更幾百字,到了11年九月份,發現全勤獎只有幾塊錢,心中很是慚愧。同樣是寫書,人家賺幾千,自己賺幾塊,好丟人。

  於是決定,今後不再斷更。然後,從2011年10月1日起,保持連續更新,期間只有9月15日斷更一次,這麼算起來,如果前兩個月踏實一點,一年內應該能結束的。

  這本書是好是壞,我心裡也有個數,但自己的書,就不多做評價了,只能說寫書狀態有起伏,尤其網絡小說,每天都更新的壓力,加上各種不可預料的事情隨時會來。狀態是好是壞,都必須去寫,有時候一章一個小時就搞定,有時要憋上三四個小時,也很無奈。不管怎麼樣,自己算盡力了。盡力就好。

  寫書是自己的一個夢想,但真沒想過自己的第一本書會是這種類型的。寫作過程中,大家反響褒貶不一,總的來看還是鼓勵居多,無論是頂是踩,我都把這當成對一個新手的鞭策吧。寫《齊天傳》的過程中,對網絡小說也有了更深的認識。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沒有大綱是不行滴,所以下本書,要先做大綱,才動筆。

  《齊天傳》是一個結束,也是一個開始,這本書,沒求有多好的成績,也沒有多高的目標,只想隨心所欲,寫出自己對西遊的理解,其實,西遊故事早早就講完,後面的內容,只是將後續的故事進行豐滿,總的來看,還是借助了西遊的框架。主角配角都在爐內,天外之人,都是應景出現而已,因此看起來顯得形象不夠豐滿,這也是常情。

  書中涉及「道」的內容很多,這部分寫得也累,有時會覺得自己是在故弄玄虛,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聖人都怎麼說話,只能憑自己的想像儘量去模仿吧。其實倒也沒有多麼艱澀難懂,順著文意自然就理解了。

  下本書,不再寫這種類型了,精力實在不夠,擔心寫出來也會粗疏不堪入目。轉戰都市,就是我最初在磨鐵上上傳的那本,書名待起,正式開書日期定在10月8日。這段時間會投入全部精力制定大綱,一氣呵成。

  新書會很爽,很熱血,很男兒氣,包含元素也會很多。就去年想好的概況來看,這本書構架會很大,很大。當然,從距離上來劃分,是比不上《齊天傳》動輒千百萬裡,但場景變換、人物塑造、故事構思,都只會比《齊天傳》更好。我想說的是,現在我已經不是粉嫩的新人啦,O(∩_∩)O哈哈~

  最後,感謝一直以來跟讀《齊天傳》的朋友們,你們給我的力量至關重要,如果對都市文沒有抵觸情緒的話,10月8號,來吧。我的都市,不比任何人的差!

  感謝磨鐵,感謝姥爺和狸狸的指點,感謝編輯紅塵、皮卡丘大大,貓大對我的幫助,感謝那麼多好讀者,感謝每個點擊、推薦、轉發、書評和捧場,真的謝謝你們一路陪伴。

  10月8日,不失本心,再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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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五九章 兩生路

  時侯,終於停止了飛離,他落了下來,落在了……床上?時侯手中,還抱著一本厚厚的《西遊記》。他繼續看了下去:

  詩曰:

  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

  自從盤古破鴻蒙,開闢從茲清濁辨。

  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會元功,須看西遊釋厄傳……

  西遊釋厄傳?西游,仍是西遊。自己這一場經歷,又算什麼呢?

  如果說這只是一場夢境,時侯實在無法解釋,天底下還有這麼清楚的夢境。千年歲月,黃粱一夢,這太匪夷所思了。

  不,絕對不是夢!時侯丟下了《西遊記》,從床上爬起來,這一起身,還真有些不習慣,自己的身軀,怎麼如此沉重?

  成仙成神,高來高去,一旦回歸凡人,頓覺自己實在和不會走路一樣。時侯打開手機看了看日曆,略有些失望,真的還是那天,就是給媽媽打電話拒絕孫悟空角色的那天,被撕爛的劇本還在垃圾桶裡放著,而看時間,自己只睡了半個小時……這居然真的是一場夢?

  正在這時,電話突然想起,時侯接通電話,那邊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一個大嗓門喊道:「猴子,大美女,來不來看?」

  打電話的是他室友大熊,美女?時侯實在不感興趣,他現在還沒搞清楚,哪一個世界是真,哪一個世界是假,西遊世界的慣性依然殘存,現在讓他開口說話,只怕都要先抱拳拱手才習慣。

  「快點,你不怕在家裡悶死!」大熊喊道。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時侯,獨自在家裡想,也不會有什麼收穫,倒不如走出去散散心。他開車到了學校,直奔會堂,大熊說有美女來學校演講,不知是不是誑自己,這種事情,大熊可是沒少幹過。

  會堂門口,一個身材胖大的男生正向裡面張望,一會回頭看看,然後又似是捨不得什麼,又往講臺上看去。見時侯停下了車,大熊嚷嚷道:「我呸,除了你親哥,誰會等你?」時侯跑過去拍拍大熊,道:「看見什麼了?」

  大熊嘴巴朝講臺上一努,道:「看見沒,大美女,神仙下凡哪!嘖嘖……」時侯漫不經心往講臺上看了一眼,越過台下黑壓壓的人群,見一個白衣女子站在講臺上,正手拿話筒說著什麼。

  時候這一看,頓時極度眩暈,險些跌倒,幸虧他站得離門近,一把扶住。大熊哈哈大笑,道:「你比我還丟人,看一眼就昏過去啦!」

  時侯再不理大熊,蹬蹬蹬跑進了會堂,不顧大熊在後面罵道「重色輕友」,時侯從人縫中擠出一條通路來,站到了講臺旁。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這女子,分明便是龍女啊!

  白衣女子見時侯從後面擠到前排,累得滿頭大汗,便善意地笑了笑,時侯這時才定下神來,哦,不是龍女,這一笑,便有了煙火氣,只是,這也實在太像了吧!

  只聽女子道:「感謝同學們來參加我們科幻社的活動,今天,我給大家帶來一篇演講,旨在探討平行世界的奧妙。」

  平行世界?時侯也曾有過耳聞,平行世界不就是說多重宇宙嗎,之前他認為,那些空間和時間交錯運行的理論都只是詭論而已,換句話說,就是虛構的。

  而現在,不一樣了,他有了這樣一場奇怪的經歷之後,再也不會否認平行世界的存在,他現在的目標,是要尋到切實的理論,來解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妙事件。

  這女子第一段話就吸引了他:「你可曾想過,有一個傢伙,他並非你自己,但是他和你一樣。你生活喧囂嘈雜的城市,他生活在雲霧繚繞的高山,或者,你生活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他生活在洶湧澎湃的海邊,你生活在地球,他生活在另一顆行星,恒星,或者其他天體空間中。之所以把你們聯繫在一起,是因為,你們是一樣的人!你的人生經歷和他不同,但你們的認識相同,如果把你們換個位置,不會有任何人看得出來,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呵呵,聽起來很繞是不是,因為時空的緣故,你們雖然相同,但卻永遠不會相遇……」

  「我信!」時侯大聲喊道。

  台下哄堂大笑,只有那個女子,用驚異的眼神看了看時侯,她聽得出來,時侯不是故意起哄,而是真的信了,他的眼神,很真摯。

  白衣女子對時侯點了下頭,道:「你信或不信,他都存在,他就是,另一個平行世界的你。」然後,這女子開始了正式的演講,演講的題目是:《致平行世界的我們》

  「黃色的樹林裡分出兩條路,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

  這是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在上個世紀發出的惋惜之聲,簡單的句子,卻仿佛說出了所有人的內心:無論選擇怎樣完美的路,都難免錯過另一條路,而這條路通向千萬個可能。

  想到自己未曾得到的千萬個失去,誰不會心中隱隱作痛,難以自已?

  更何況,幾乎沒有人做出完美的選擇,生活總有種種不如意來提醒你:當年若選擇了那條路,我是不是能過得更好?

  於是,平行世界的存在變得不可或缺,儘管這種存在尚未得到證實。

  人們願意相信,平行世界是存在的,在那裡,自己正過著稱心如意的生活。

  你走入了泥濘小徑,他在平行世界裡卻行於康莊大道;

  你錯過了真愛的人,他在平行世界裡卻「攜子之手,與子偕老」;

  你在這個世界疲於奔命,他在平行世界裡卻悠然自得。

  你深夜加班,回來只能吃一碗泡面,不由得浮想聯翩:平行世界的那個自己正從事最喜愛的烹飪,為天南地北的客人加餐,聽最有趣的人情故事;

  你循規蹈矩地過著最平凡的生活:讀書、上大學、結婚、生子、變老……到老時,在鏡子前撫摸滿臉的皺紋,鏡子變得模糊,映照出他的人生軌跡:逃學、打架、獨身、背包遊世界、笑傲江湖,最後埋骨于遠方的雲雪之山。

  人們總覺得,平行世界裡的自己,走的是想走的路,愛的是想愛的人,過的才是想過的生活,那個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有些科學家說,平行世界是存在的,只是人們沒有找到進去的入口。

  其實,這個入口我們永遠找不到。

  就算找到,你又怎能去打擾,那個脫胎於另一個時間另一個空間的自由靈魂?

  如果打量來路,你會發現,一切來路,有其必然的軌跡和命運。

  正因為走過這條路,我們才成為了我們。

  失去和得到,是同一種東西。

  仰望星空,那閃光之處是否也有人在後悔,後悔不曾過上我們的生活?

  想到無論哪個世界,都充滿了遺憾和殘缺,你是否能重新變得平心靜氣?

  感謝上天,讓我們不寂寞,請你,平行世界的那個我自己——

  在我傷心的時候,你還能開懷大笑;

  在我開心的時候,你也能感知分享;

  在我茫然失措的時候,你的目光依然堅定;

  在我夢想達成的那天,你也擁抱了自己的幸福。

  當大多數人,隨著慣性不停地生活下去,除了偶爾走神,不曾有任何改變。他們後悔過去,羡慕未知世界的未知幸福。

  而我們卻要知道:全新的生活不在於糾結過去,而在於改變現在。

  任何此時的微調,都可能延伸出彼時的天翻地覆。

  無論在哪個世界,沒有人能做出完美的選擇,但是我們可以對自己的選擇不後悔。

  就像弗羅斯特在《未選擇的路》中所說:

  「一片樹林裡分出兩條路——

  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

  從此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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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五八章 出離念

  「你明白什麼了?」悟空問道。

  造化道:「我在為你思索離開的法子。」

  悟空道:「可有法子了?」

  造化道:「有了,卻不知成不成。」

  「為何這麼說?」悟空道。

  「你與旁人不同,你既然說要去,那便是說,你本不應屬此天地中人物,但你這身子,卻分明是在此地生的,是也不是?」

  悟空點點頭,自己可沒那個本事,連同自己原來的肉身都帶過來,當年穿越,只是帶著前生的記憶植入到靈明神猿身上而已。

  「該去的去,該留的留,那便妥當了。」造化道。

  該去,該留,這是何意?什麼該去,說的是自己帶來的神念嗎?該留的……自然便是屬此天地的物事了。這便是說,自己只將神念逸出,肉身留下便可了?便這麼簡單嗎,神念逸出,又要去哪裡呢?

  記得誰曾說過,有了第二本相和出宙神通,便可出去,但就這麼稀裡糊塗地出去,悟空卻也心有不甘。他也讀過許多穿越小說,穿來穿去如同串門,少有詳解發生這異變的原因,自己好不容易穿越了一次,若不把這個搞明白,豈不是大大的遺憾。

  只聽造化又道:「天地萬物,有虛有實,你可知曉?」

  悟空道:「偶有耳聞。天地萬物生於有,而有生於無,可是此理?」

  造化頗有贊許之意,道:「倒也說得似是而非。」

  悟空又道:「這有何難?說得簡單些,便如對弈之理,未落子時,棋盤為虛,棋子為實。黑白未分時,第一手落在何處,無人知曉,而此時的期盼,便如天地生前之混沌。一旦子落,黑白相間,便如陰陽交合,如太極生兩儀,如無中生有。而此時,有子處為‘實’,無子處仍為‘虛’。虛者,並未空無一物,棋子有勢,故而棋盤空處,卻也能大致推衍出,下一手將落在何處……」

  說著說著,悟空自己似是明白了一些道理,同時也有些驚訝。這些虛實的理論,自己原來是不知的,這些都是大須彌山主道念中留存下來的,只是自己借用弈道說了出來……只是,說了半天,這下一手,應該落在何處呢?

  造化歎了聲,道:「好個靈明,你果然非池中之物,這天地豈能困得住你呢?」

  悟空暗道,你誇我又有何用,我只是胡說一通,卻不知該如何去做:「那你告訴我,下一手該落在何處呢?」

  造化半晌不語,然後道:「於凡人而言,所見為實,所聞為虛;于尋常仙人而言,神通法術為實,氣息造化為虛;于聖人而言,造化為實,神念為虛;於你而言麼……」

  「已知為實,未知為虛!」悟空接道。

  「錯!應是天地為實,太虛為虛!」造化高聲道。

  「哦?這做何解,太虛又為何物?」

  「你只想離此天地,卻偏偏眼中只有此天地,這豈不是存了執念,可謂患得患失者必失也!要離此天地,便應忘卻此天地。」

  悟空不由得點了點頭,道:「說得不錯!那太虛又是何物?」

  造化道:「有雲‘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複’,又有雲‘虛則知實之情,靜則知動之正’,又有雲‘虛則實景入,空能納萬物’。太虛者,遼廓而無閡,運自然之妙有,乃是空寂玄奧之境也!」

  悟空聽了一陣發愣,造化造化,既知曉道經又通達詩文,真是奇哉。悟空和造化對話越多,越覺得造化並非眾人所說的無情之物,而是道中達者也。

  造化所說的,悟空都似懂非懂,似是隔著一層薄紗,卻偏偏若隱若現看不清全貌。聽起來,似乎是要自己神遊太虛,但自己忘了這天地,就能找得到太虛嗎?

  這是,造化又道:「說了這許多,再送你一句吧。」

  悟空脫口而出道:「最後一句了?」說完這句話,他不由得啞然失笑,這句話卻讓他想起了某個小品的臺詞來。小品,這是距離自己多麼遙遠的東西啊。

  造化道:「真境絕,神境出,太虛,存乎心也!」

  真境絕,神境出……悟空喃喃念叨了幾遍,眼中漸漸放出光芒來,既然存乎心,那便去心裡去找!

  「你……為何要助我?」悟空按捺不住心中疑問,造化本是公允物,但自己傳承了大須彌山主神念之後,造化一切所為,明顯偏袒自己許多,此刻更是要助自己離開此地,這可有些出乎自己所料了。

  「在你眼中,我是什麼?」造化語聲竟有些淒涼之意,聽上去像是一個尋不到知己的失意之人。

  悟空想了想道:「你是造化,乃是這天地真正的主人,世間一切善惡福禍,都因你而起。」

  造化良久不語,悟空還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又道:「你是世間最公允的,是也不是?」

  半晌,造化歎了口氣,道:「你去吧,一切造化之論,也對,也不錯,我也無時無刻不在想呢。」

  悟空一怔,想了想卻也釋然,世人糾結於對錯,造化無人可論,只好糾結於自身,但這感覺,總讓人覺得怪怪的。悟空笑道:「你不必想,造化有常形,你思來想去,一朝有變,叫世人何以自處?」

  造化道:「你這口吻,已居於造化之上了。我只今日想,明日就忘了,你莫多慮。」

  悟空點點頭,道:「那,我去了。」

  造化道:「去吧,你這一去,天下再無有趣之人了。」

  悟空道:「人人有趣,需從細處看起。」

  造化呵呵一笑,道:「這也不錯。」他語聲漸遠,回音嫋嫋在悟空腦中回蕩,悟空知道,造化真的離他而去了,這條路,沒有人能幫得上自己,只能獨自摸索了。

  神遊太虛,真境絕,神境生!

  想到這幾句話,悟空屏氣凝神,摒除腦中一切雜念,開始……忘卻。

  忘卻吧,忘了西遊,忘了造化,忘了花果山巔,忘了七神猿,如來、三清、盤古、老莊……將一切忘掉。

  還有這天,這地,這片須彌山,這座靈明殿,這尊天地洪爐……

  還有天罡三十六變,玄空法秘訣,一切神通法術,該是這裡的,都留下,剩下的,只有自己對穿越前的記憶。

  漸漸地,悟空真的忘卻了,這一切,其實刻骨銘心,怎能輕易忘卻,但是,忘卻,又何嘗不是最深的思念?

  他飛起來了,自大須彌山頂,無聲無息,去勢極快,須臾百萬裡,勝得過世上任何神通,就這麼飛起來了。

  飛起來的,不是悟空,不是靈明,不是大須彌山主,而是——時侯!

  時侯清清楚楚看到,悟空的身子還複了猿猴容貌,坐在大須彌山頂紋絲不動,那仍是靈明,只是這個靈明,再無第二本相了。

  時侯越飛越高,越飛越遠,這一去,空間無礙,時光無阻,而奇特的是,他仍能看得到,這片天地間發生的一切,甚至連天地洪爐內的棵草微塵,都歷歷在目。

  真境絕,神境出,便是這種玄妙的境界嗎?時侯已沒有閒暇去想,他看得清楚,老莊托著困住如來的那一界,奔赴人王所轄四洲,見了伏羲,老莊耳語幾句,伏羲微笑頷首。而後,陰陽自一室中奔出,毫不猶豫,便往大須彌山頂奔來。

  靈明殿中,天地洪爐周圍俱是極厲害的禁制,但是,這裡為陰陽留了一條通路,悟空知道,這天地雖大,但陰陽舍不下的,仍是洪爐之中的眾人。陰陽存的這份牽掛,是他的本心,但存本心,無物能阻。

  洪爐之內,陰陽回歸,果然如悟空所料,陰陽先尋了盤古,將天外諸事一五一十講與盤古,盤古並無喜色,似乎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而後,盤古施展神通,將自己身前那唯一的出天通路封住,自此之後,爐內再無人能出此界。

  天地洪爐中,此刻乃是最安逸的所在,無論仙妖,其樂陶陶,世間再無殺戮之事興起,仙凡相隔,秩序井然。

  齊天嶺中,眾人得知如來被悟空制住,個個歡呼雀躍,但陰陽也有分寸,並未多講天外之事,以免眾人心中生出芥蒂。如三清、玄女、麒麟等人,若知道自己其實只是天外聖人的一縷道念,不知將作何感想,但若永遠不知,那也就安然如常。

  人心無常,最難抵擋的是誘惑,修行之人以道念為尊,這樣的事對他們來說,是天字第一號的頭等大事,陰陽豈會冒這個風險?世事如此,隱瞞,有時不是欺騙。

  齊天嶺、西天靈山、幽冥地府、東海後土娘娘殿、灌江口二郎神處……陰陽神猿成了天地間最忙碌之人,他走了這麼一遭,驚異地發現,居然沒有一人問起悟空去向。但是,眾人目光中黯然神傷,卻是掩飾不住的事實。選擇遺忘,不是欲蓋彌彰,聰明的人知道,遙不可及的相念,莫如相忘。

  時侯,仍在不停地飛離,遠到無限之遠,那天地,仍在腦海之中呈現。

  也不知他飛了多久,或許是一年,或許是百萬年,或許,是億萬年……

  這一日,天地忽有異動。

  這異動,來自老莊手中悟空留下的那一界。

  如來,忍不住了,他終於出來了。人心再忍,忍不過時光,更殘酷的是,沒有希望……

  如來舍了自己心中惡念,舍了無堅不摧的這具肉身,只將善念逸出。那一絲善念出來之時,這一界如同一個肥皂泡,無聲無息幻滅,連同如來的肉身及一切惡念,煙消雲散。

  令時侯驚訝的是,那一絲善念,分明便是大日如來的魔念,這魔念,完完整整,竟成了如來僅存的善念!

  倒也難怪,大日如來之恨,盡都在如來一人之身,而此刻,這恨,也隨著悟空留下的那界湮滅無形,存下的,還有一顆本心。

  朝聞道,夕死可矣,善念既生,萬念辟易。

  老莊攏住這一絲善念,心中犯難,當年靈明離開時,自己答應過他,要為這絲善念尋一個好去處,話說的雖滿,卻實在不知該投向哪裡。

  逍遙老莊,忽然放手,喃喃道:「自己去尋!」

  這絲善念在空中打了個轉,直奔大須彌山而來。老莊覺得蹊蹺,便在後面跟上來。但見這絲善念到了大須彌山頂,直接鑽入天地洪爐之中,再不見蹤影了。

  老莊大為驚訝,悟空留下的禁制,連他都難以破解,怎麼這絲善念竟視若無形?本心之道,只有本心知道。

  又二十年後,天地洪爐之中,西天靈山之上,景象遠勝從前。有詩贊曰:林遮三寶地,山擁梵王宮,雅幽供樂事,禪堂處處清。高臺曇花墜,法壇貝葉生。

  端坐法壇之上的,不是別人,正是燃燈古佛,燃燈古佛經意微妙,口吐蓮花,洋洋灑灑說了數日。階下眾僧聽得喜笑顏開,心生敬佛之道。

  燃燈講畢,步下法壇,忽見階下站立一童子,甚是面善。燃燈來在近前問道:「汝是何人?」這童子見了燃燈,先拜了幾拜,恭敬道:「弟子原為迦毗羅衛國太子,名作悉達多•喬達摩,既歸我佛,現下無名。」

  燃燈大喜:「好一個善童子,汝于來世,當得作佛,號釋迦牟尼!」

  靈山以東千里,一美貌少女如仙女臨凡,足不沾地行在荒路之上,她生得雖美貌,卻神態索然,仿佛世間一切事物都生不起興趣來。這少女正是觀音座前龍女,她本在落伽山上靜修,但這一日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便辭了觀音,要去凡世行走。觀音也知龍女為情所傷,而今天下太平,沒有哪裡不能去的,便允了她。

  龍女伶仃行在路上,也無目的,也無心情,走著走著,到了一處寺院,只見門前聚了許多人,看模樣似是在那裡辯經。她左右無事,便多看了幾眼,這一看不要緊,當中站著那人,那豈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龍樹菩薩?

  龍女也顧不得什麼體統,從人群中鑽了進去,站在近前聽講,龍樹正與人滔滔不絕講經,忽覺一雙妙目緊緊盯住自己,他側目一看,這兩雙眼睛,一經接觸,便再難分開。

  龍樹那對手察覺異常,揶揄道:「好個大德高僧,如何被美色迷了心智?」龍樹哪裡管他說些什麼,大步跨前,抓住龍女雙手,嘴唇翕合,卻說不出話來。

  龍女兩行清淚流下,口中只有兩個字:「是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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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五七章 決意去

  在悟空與如來交戰的這段時間,造化一言未發。造化,來無影,去無形,悟空也尋不見他一絲蹤跡。

  叫了一聲,並無應答,悟空也摸不准造化脾氣,便不再召喚。老莊手托那界,看著界中端坐的如來,呵呵笑道:「他倒是沉穩。」

  悟空心思一動,朗聲道:「我有一個變換光陰法,能教界內一日,界外萬年。」

  老莊道:「又有何用?」

  悟空道:「如來絕頂聰明,我卻擔心有朝一日他能出了此界,變換光陰,教他在內修煉緩慢,而即便他花費百十年出了此界,到那時,嘿嘿,不知天地間幾人為真聖了,還愁制不住他?」

  老莊一怔,隨即道:「靈明也有這等心機,真令我大開眼界。」悟空暗道,若是真靈明,怕是只懂正道,卻沒有我這樣促狹的想法了。

  悟空又道:「但為防他在內修煉,我還是將界內造化都收了吧,失了造化,他修為難以寸進。」

  如來聽得清楚,忽然站起身,道:「靈明,你緣何偏要與我做對?」

  悟空搖頭道:「並非與你作對,只是我叫天地間善念為主,便得安寧,你所做之事,造化不喜,我亦不喜。」

  如來适才端坐,卻始終使神念探測此界邊緣,他看得清楚,這一界並無特殊之處,就是以造化簡簡單單圍成一界,但就是這纖薄如紙的一層造化阻礙,自己偏偏就出不去。他不禁心裡已經認了,悟空修為比自己可不知高出了多少,自己縱便再練千百萬年,只怕也出不去這界。

  聽了悟空和老莊的對話,如來更加灰心沮喪,如果真是這樣,自己就算出去又能如何?千萬年後,就算靈明不在,還有老莊、伏羲等許多聖人,那時自己恐怕更無法興風作浪了。而悟空對自己頗有記恨之心,想哄他放自己出去,是絕無可能的了。

  悟空見如來陷入沉思,他一揮手,將界中造化一揮而空,如來心智非同一般人可比,多說也是無益,只能待他自己慢慢思考清楚。悟空自然希望在自己離開這天地之前,如來便能自願放棄惡念,出此界來,如若這樣,著實了卻了自己一塊心病。但如來若是執意不出,自己卻也不能在這裡等他,悟空留的後招,是陽謀,如來明知如此,卻也無法破解,因他短期內絕對無法出來。

  悟空對老莊道:「臨行之前,拜託一事。」

  「臨行?你要去哪裡?」老莊道。

  悟空心中不由得有些苦澀,他和爐外之人實在有些生分,但身處此間,卻知道這才是一片真實的世界,洪爐之內,盡是百丈之界而已。但此次穿越,讓他刻骨銘心的,卻是在洪爐之內與眾人結下的情誼,按常理言,自然應和眾人回去道別的。但是,悟空將這個念頭強自忍住,他知道,一來一去,自己不止改變了西遊的結果,更改變了天地洪爐的命運,甚至爐外的世界,也因自己而變得寧靜許多。自己,做得夠多了,若回到洪爐之內,除了多看眾人一眼,又能怎樣?

  那些聖人的道念,沒必要出來,他們需要的只是一方沒有會元之厄的天地,就如同田間農夫,只盼一年風調雨順、稅賦減半。他們不需要知道世界有多大,只要在自己的世界裡是幸福的,就足夠了。

  修行之路,說是問道,其實追尋的仍是內心的安寧,天地洪爐經過數次會元之厄,終於算是安穩了下來,爐內自盤古而下,如眾造化神猿,如三清玄女,地藏後土等人,雖有強人之能,但卻無欺人之心,更無淩駕於眾人之上的野心,這才是天地永固的根本。既然這樣,自己還有必要在洪爐內再驚起一場波瀾嗎?

  悟空心意既決,便不再更改,他現在還要做兩件事,然後便努力尋求離開此地的辦法。

  老莊又道:「有話直說罷了。」

  悟空道:「你去勸伏羲,莫為難陰陽,他願留在此間或回天地洪爐,都只由他自定,如何?」老莊笑道:「我還當是何事,這實在是小事一樁。」

  悟空點點頭,道:「此界堅固,如來絕無法脫身,他善念若出,你隨意為他尋個去處罷了。」

  老莊道:「這也易如反掌。」

  悟空道:「既如此,我再無牽掛,去了!」

  「去哪裡?」老莊見悟空神情露出超脫之意,不由得心神往之,他性喜逍遙,這一刻見悟空了無牽掛,竟恨不得自己隨悟空一同去。

  悟空凝視老莊掌中托著那界,忽地伸手入內,從如來袖中迅疾無比掏出一物來。如來面色大變,驚呼道:「你——」

  悟空將那物輕輕托起,道:「我便知道,你捨不得此爐。」悟空手中拿的,正是天地洪爐。如來心如死灰,早在和悟空交戰之前,他便將此爐收了起來,只因怕山崩地裂傷了爐內生靈。但他此舉卻不是存了悲天憫人之心,而是為了保存爐內道念。如來自忖此戰必勝,爐內道念,乃是他證得大道的根本,可不會輕易放棄,不料連這點心機都被悟空看穿。悟空那一抓來得雖快,若在外面,他或許也能躲過,而此刻身在界內,只能任人宰割了。

  悟空緩緩道:「我要取你性命,實在易如反掌,但我只屠惡,不誅善,是困在此間做永世囚徒,或是留得有用之善念還複自由,你……自決吧!」

  悟空托著洪爐,辭了老莊,直往大須彌山頂飛去。

  站在靈明殿前,悟空輕輕一送,將這洪爐送入後殿之中,立在大須彌山主屍骸旁,洪爐入內便長,眼看撐破了殿頂,悟空未動神念,破了禁制,將殿頂取了下來。靈明殿上,如同伸出一個塔尖來,倒比先前莊嚴了幾分。

  悟空重又布下禁制,料想眼下這禁制也無人能破得了,這才身形一縮,直接投入了洪爐之中。悟空入爐,卻並非為尋人敘舊,他來到爐中,直接尋向了燭陰。悟空卻還記得,當初他出爐之前,曾和燭陰說過「我出去若能立足,風澤所需須彌山石任你取之」,此事雖無關緊要,但既然說過,便當踐諾。

  燭陰見悟空真的回來,心中大喜,口呼「聖人」便要拜倒。悟空輕輕將燭陰托起,道:「隨我出去吧。」

  燭陰一怔,道:「這……還未到期限……」他所說的期限,乃是和如來定下的,不到期限,自然不敢妄動。

  悟空微笑道:「和你約定那人,再也不會為難你了。」

  燭陰一驚,看悟空淡然神情,卻不敢再多問一句,他知道,悟空自然不會哄他。於是昂首低嘯一聲,嘯聲中充滿了喜悅與興奮。嘯聲落下,眾多風獸自遠處風馳電掣奔過來,聚在燭陰身後。

  悟空抖開袍袖,道:「入我袖中,我帶汝等回家。」說起「回家」二字,悟空不由得有些心酸,他們回家了,自己還不知歸家路在何方呢。

  出了洪爐,來到大須彌山頂,悟空將風獸放了出來,眾風獸站在須彌山頂,個個眼都直了,瞬間,如同聽到了號令一般,俱都伏在地上,撫摸山頂的須彌山石,他們做了百萬年苦力,就是為了幾塊須彌山石。但此刻雖到了此處,他們卻也沒能耐取下來。

  悟空對燭陰道:「稍待片刻。」他飛身躍下,圍著大須彌山繞了幾圈,隨意尋了百十塊山石,又回到山頂,將這些須彌山石丟在地上,悟空問道:「夠了嗎?」

  燭陰一看,這些山石大多是方形,薄厚不過寸許,顯然是悟空特意挑選過的,這份恩情,該如何報答?他不假思索跪倒在地,涕泗橫流,卻已說不出話來。身後千餘風獸也一齊拜倒,齊聲稱謝。

  悟空使個柔勁,將他們托起,道:「當日一諾,今日總算不負所望,去吧。」燭陰恭敬答應了一聲,收起須彌山石,興沖沖奔回風澤老家去了。

  眼見風獸身影漸無,悟空暗地思忖,沒有了風獸阻擋,爐內人便會好過一些,不過他們若想出來,還是有須彌山石所造的天空阻擋。洪爐之內,最想出來的,現在算是鯤鵬了,而陰陽若回去,自然將外面的事情和鯤鵬、盤古說個清楚,知道了洪爐自此永固,鯤鵬還會想出來嗎?唉,自己卻管不了那許多了。

  洪爐永固,呵呵,吃上十二顆蟠桃,洪爐永固,這話還是如來口中說出的呢,如來留下這句話給盤古,顯然是故意而為之,而盤古卻當了真。靈明神猿吃十二顆蟠桃,不過就是能出此爐罷了,如來為的是自己道念,他不願入爐,怕是擔心抵不住大日魔念的誘惑,哪知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倒是出了爐子,但出來之後,卻再不受如來所控,反而攻守易主,毀了如來的大謀略。人算?天算?悟空隱隱覺得,暗中和如來鬥的,其實不是自己,而是大須彌山主。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聲音道:「終於明白了!」悟空聽了,欣喜若狂,這聲音正是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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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五六章 困惡界

  天地昏暗,只有如來手中的輪寶大放光芒,將他和座下巨象照的寶光流散,巨象猙獰,六牙齊出朝悟空挑來,六牙白象,象中之寶,這一挑之力,怕是不弱須彌。

  但悟空早看得清楚,凡物所動,皆離不開造化運轉,他心意一動,頓覺天下造化盡在我手,巨象六牙到了悟空近前,其勢已墮,悟空只輕輕一撥,便將象寶推到一旁去。

  如來面色極為不善,他不知道悟空發生了什麼變化,但覺悟空舉手投足間極為自然,就如清風拂雲動,月影向西移般渾然天成。

  老莊站在後面看得清楚,眼中豔羨神情難以自表,他和大須彌山主就造化一事論過多次,老莊雖也領悟極深,但和山主比起來只差一線,因此他從未有過與造化相通的經歷。就是這一線差距,卻如天塹一般難以逾越,現在眼見悟空控造化如臂使指,老莊心裡知道,如來必敗無疑了。

  剛才那巨象沖上時,如來面目幾近猙獰,但見悟空輕描淡寫化解,如來反倒冷靜了下來,他面露微笑,如坐壇講法一般模樣,手中輪寶高高舉起,萬道光芒罩向悟空,光芒之中,無數神兵利刃如浪潮湧出。輪寶神兵,乃是轉輪聖王無往不利的大殺器!

  悟空見這輪寶厲害,毫不猶豫便取出了懷中天機棍迎了上去。如來見了,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默念幾聲咒語,悟空忽覺手中天機棍失去了自己掌控,他不由得苦笑,自己真是用慣了這法寶,竟忘記了天機棍是如來之物。這時,只覺自己體內造化洶湧流出,都灌入了天機棍之中。悟空想要撒手,哪知天機棍如同黏在手掌上一樣,竟難以棄之。

  悟空心中怒火生起,他倒不是因為如來心機深如海,亦非因自己中了如來圈套。這時,他忽然想起了受造化連心杖所控、最後被逼自斷生機的唐僧來。

  都說困入洪爐之中的大日如來是魔念,而面前這個如來,自然不是受魔念所控,詭詐心計、陰險手段,其實便是如來的本心!

  悟空定定看著如來,任憑體內造化流入天機棍中,漸漸面上竟露出微笑來。這一絲笑容,將如來滿腔歡喜擊得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忐忑不安,還有一絲莫名的懼怕。

  天機棍,自然是如來的法寶,悟空直到現在也沒搞清楚天機棍究竟還有多少種用途,他只道出天便是此法寶最大的用處了。但是,他不知道,如來可清清楚楚。天機棍當年只是一段金精,被悟空煉製兩次才成天機棍,一旦煉成,才是真正的出天之鑰。

  出天之鑰本為開啟陣法之物,但在如來眼中,天機棍不僅為鑰,且能為鎖。這把鎖,鎖住的便是靈明的造化!

  如來做事極為縝密,本來洪爐歸他掌控,悟空若出來,十有八九是逃不過他手掌的,但他仍留了一記後招,以防萬一,不想今日還真的用上了。

  悟空冷笑一聲,道:「敢鎖造化,真蛇吞象也!」悟空神念一動,方圓萬里之造化風起雲湧,一股腦朝著他撲了過來,盡皆鑽入了天機棍中。

  天機棍並無異常,悟空略微驚訝,又道:「萬里不夠,那便十萬里!」他故伎重施,又將十萬里內造化引來,一眾聖人見造化威勢,個個神色大變急退開去。如來面色慘白,他沒料到悟空對造化之掌控竟到了如此地步,似乎天下造化都是他的私有物事,任其取之。他明白悟空要做什麼了,天機棍即使再厲害,也只是一件法寶而已,但凡法寶,所能承納造化都有個限度,悟空這是活活要將天機棍撐破了!

  果然,只聽炸雷般一聲巨大的脆響,天機棍終於再也無法承受住源源不斷的造化,碎成齏粉,再也不能復原。

  天機棍既碎,內中造化還複天地之間,悟空張口虹吸,將這些造化收入體內,對如來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如來面色極為難看,憑藉造化毀了天機棍,他自忖絕難做到,自己身為轉輪聖王,號稱能以正法禦四洲,看來還是敵不過面前這個僅僅修煉了千年的靈明神猿。幾百萬年綢繆,便將付之東流了。但不到最後一刻,如來絕不會放棄,他皺眉回問道:「何為善惡,你又憑何斷人善惡?」

  悟空哪裡會和如來再去爭辯這道理,他只冷冷道:「你在這天地間做什麼,我先前不知,自然也不去管,但洪爐之內一切罪孽因你而起,萬千生靈慘遭塗炭,我卻實在難忍。」

  如來略有些驚訝,他以為悟空接受了大須彌山主道念,自然性情大變,卻不想他仍對洪爐之內發生的事耿耿於懷,於是笑道:「你還真是執念難改,你既出來,自然知道洪爐之內乃是我自創之界,我創此界,自然由我做主,這道理任誰都知道的。」

  悟空道:「父母生子,亦沒有殺他的權利,你不過神通略勝,便可為所欲為嗎?當年僅為龍樹和龍女會面,你便震怒掌擊洪爐,使得爐內天崩地裂,如此暴虐,再無可恕之理。」

  如來眯起眼睛,似是回想此事,轉而道:「龍樹和尚……唔,這卻是我的疏忽了。我只將龍樹菩薩問道之道念重造了一人,卻不料這道念中居然還有情之道,他若與那女娃隱居山林,如何替我驗證大道?不過虧得你還算聰明,懂得用回天返日來解此厄——」

  「住口!」悟空喝道,「世間有強弱,但終究逃不過一個理字,從此後,你莫在天地間行走了吧。」

  「哦?」如來譏笑道,「莫非你以為,你從此便可生殺予奪集於一身了?這難道便不是恃強淩弱了嗎?」

  悟空見如來強詞奪理,二話不說,造化禦出,正擊在如來手中輪寶之上,如來把握不住,輪寶滴溜溜飛出去老遠,正落在十萬里之外伏羲身旁,伏羲彎腰拾起,仔細端詳一番,將這寶貝揣入了懷中。

  悟空再施法術,那昂首揮鼻的巨象,忽地墜入無形虛空當中,憑空消失,再無影跡。如來失了兩件重寶,孤零零一個立在半空,也不出手阻止。

  悟空道:「你喜造界困人,我也造一界困你,但看你是何感受!」說罷,悟空伸手幻出一界來,這界薄如蟬翼,也只有兩丈方圓,恰好將如來罩在當中。

  如來站在界中,幾乎將這界撐得滿滿登登,偏偏他又能將外界看的清清楚楚。如來初時並不在意,這一界如同氣泡一般脆弱,焉能困得住自己。哪知他變幻了數十種身法,使出了百十種法術,卻只能使此界形狀稍變,卻無法出去。

  伏羲鳳凰等人見悟空輕描淡寫將如來制住,一齊飛到近前來觀看。

  如來困在界中,目眥欲裂,他何曾有過如此窘迫的處境?如來向來以為自己便是天地間最尊貴無上的,這念頭由來已久,而大須彌山主的閉關,更讓如來的自信心極大地膨脹起來。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還會有這麼一天,會被人輕而易舉制住,毫無抵禦能力。

  如來折騰了一陣,終於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自己確是被悟空困住了,至少現在,他是出不去的。他見眾聖人都圍了上來,反而氣定神閑坐了下來,緩緩問道:「這是什麼界?」

  悟空答道:「此界,乃是困惡之界。」

  「困惡?你莫非是在消遣我?」如來道。

  悟空搖搖頭,道:「世間萬物,本屬造化,並無善惡之分,而一旦開了神智,便有爭奪欺壓之心,惡念乃生。善惡之奇妙之處,在於善惡能容。善中存惡,惡中有善,故此,你能將魔念分出來投入洪爐之中,這也算是奇思妙想。」

  如來不知道悟空要說什麼,只看著悟空不語。

  悟空接著道:「一人心中,善惡參半,這人已是惡人了。我布下這界,只為困惡,你若有善念,自然出得來。」

  如來聽了這話,暗自一喜,這和自己當年分出魔念的法子大同小異,靈明想以這個法子制住自己,可真是枉費心機了。

  悟空又道:「但是,你能出來的,僅是存善之道念而已,你這具身軀和惡念,仍要留在界中,待你善念逸出後,我便會將此界連同你惡念一同毀了。」

  如來聽了,終於明白過來,悟空這麼做,和直接將自己殺了又有什麼區別。自己心中重要之事,無非是這千萬年來一直籌備的奪聖人道念,但這在悟空眼裡,定是惡的,是出不去此界的。

  如來想了想道:「我……不願。」

  悟空點點頭,道:「你若不願,那便常駐此界吧,我陪得起你。」說罷,悟空將此界輕飄飄推給老莊,道:「勞煩老莊替我守著此界,倒不是擔心為外人壞了,只是當年治世之尊這般窘態,被世人知道了,有損釋教名聲。」

  老莊笑呵呵接過,道:「靈明想得周全。」

  眾聖人見首惡伏首,知道一場大風波就此消弭,於是均朝悟空和老莊施了個禮,便各回自己所住之洲了。

  悟空眼望眾人背影,不止身影熟稔,就連氣息也是老友一般,但這些人和自己卻無洪爐之內的親近之意,自己在他們心中,和威嚴無上的大須彌山主沒有任何區別了。

  一切親近的,或早或晚,都將遠離,這也是人生定數,悟空神念歸攏,回到自己丹田之中,輕輕喚了一句:「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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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五五章 造化現

  正在悟空漸入佳境之時,忽聽老莊說出「造化為主」之語,他立刻如醍醐灌頂。

  造化是什麼,那是這天地間最重要的物事,造化存在於任何生靈之中,若無造化,便無生機。人力有時盡,造化永無窮。人,怎麼能成為造化的主人?唯有造化,才是這天地永恆的掌控者。

  眾生萬物,造化為主。造化無形,但造化有語。所謂造化之語,便是造化的規則,對造化感悟越深,便能越好地利用造化,施展神通法術。

  大須彌山主所講的造化之語,自然有其對造化的感悟,而更重要的一部分,卻是他創出天罡三十六變和地煞七十二變這些神通的過程。

  這些神通,都是山主自己摸索出來的,而其他聖人之神通,亦或為模仿山主,或為自己所創,總之,到了聖人這樣的修為,和造化的溝通已強於旁人眾多,他們神念一動,牽引造化,其實便是一記了不得的神通。但用自身造化牽引天地造化,所用多寡,威力大小,可有著很大的區別。同樣一記神通,大須彌山主使出來的威力要比尋常聖人使出來大得多,歸根結底,還是看對造化感悟的高低。

  如何利用咒語將這些神通與天地造化聯繫在一起,才是至關重要的。造化無性無情,憑什麼聽你的擺佈,這個過程,實際上是與造化溝通的過程。大多修士只知強取,以蠻力禦使造化,自以為能,而大須彌山主,是將造化當作有靈性之物去對待,如同與一位老友傾談交流。絕無半點勉強。

  悟空看了,不覺暗地慚愧,他隨時造化神猿,但對造化僅有相惜之心,在禦使神通時仍是和其他修士一樣,屬強禦造化的一種。

  悟空頓時想明白了,自己傳承了大須彌山主的道念,法力也直追其本人,但和如來對敵時仍舊處於下風,還是自己駕馭造化的心境不對。

  造化啊,何嘗比萬物之靈低上半分,又何嘗比地上螻蟻高出些許,造化是這世上最寬容之物,你以何等心思態度對他,他同樣反饋給你什麼,毫釐不爽。

  如來正思索老莊所說的話是真是假,忽覺身周造化緩緩有了異動,他立刻有了戒心,但見這些造化竟都朝著悟空流去,如來不禁更加警惕了一些,悟空在哪裡垂目深思,是在感悟什麼神通嗎?

  再看老莊笑吟吟看著自己,如來心中惱火,老莊居然也做這等事,不怕折辱了自己名頭?他袍袖一揮,兩道真氣禦出,分襲向老莊和悟空。

  老莊輕飄飄退了開去,只見悟空紋絲不動,這股真氣到了近前,竟被那緩緩流動的造化牽引到一旁,貼著悟空身畔溜了過去。

  如來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他禦出的造化,居然不聽自己的使喚,如此輕易地被悟空破解,如來驚道:「這是……什麼?」

  悟空恍若未聞,他正沉浸在「造化語」中難以自拔,耳邊也輕輕傳來一個聲音,這聲音如清風流水,聽起來舒暢無比:「汝似靈明,又非靈明,何人?」

  悟空居然分不清這聲音的來路,他居然能看出自己並非大須彌山主……不對!他說的是「靈明」啊,靈明,既可指大須彌山主,也可指靈明神猿,二者道念同源,現在更是合為一體。悟空忽然有些激動起來,難道他看出來了?於是道:「你是何人?」

  「日日見我,又不識我?」這聲音道。

  悟空一陣納悶,無論是在爐中還是到此天地,哪有和自己日日相見之人?自己可是很長一段時間便獨來獨往了。

  這聲音又道:「你從哪裡來的?」

  悟空身軀一震,他幾乎可以斷定,這個神秘的聲音知道了!一定知道!

  自己從現代社會穿越而來,這個秘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也從來沒有問這樣問過自己,他們都當自己便是花果山仙石中迸出的靈明神猿。

  「你是誰?你怎麼知道?你能幫我回去嗎?」悟空一連串問了三問。

  這聲音道:「我不是誰,我是造化。」

  悟空腦中如同開了一記炸雷,造化?!造化居然是一個人?

  「你在哪裡?」悟空道,他心思雖都沉浸在道念當中,但憑他修為,周圍幾百萬裡風吹草動都能察覺得到,絲毫沒感覺到有旁人現於視野神念當中。

  「造化無處不在。」這聲音道。

  悟空不覺有些汗顏,明知是造化,還問人家在哪裡,造化自然無處不在,只是這事實在匪夷所思。知道造化無性無情,無形無跡,卻不料造化亦有神念,亦能交談。

  「你為何……為何和我說話?」悟空不解道。

  「天地間唯有你算懂我,不和你說,又和誰說?」

  「這麼說,你也和山主說過話了?」悟空道。

  「他似懂非懂。」這聲音聽起來似是有些憾意,「你是哪裡來的?」

  悟空想了想,終於決定說出實話:「我從另一個世界而來。」

  「另一個……世界?是另一片天地嗎?」那聲音道。

  「可以這麼說吧,那裡和這裡,大為不同。」悟空道。

  「唔……大為不同……那你為何要來?」

  悟空不由得語塞,他到現在也沒搞明白,自己為何能來到這片天地中,於是道:「我是稀裡糊塗便來了。」

  「不知因何而來……那你可要回去嗎?」

  悟空急忙道:「若能回去,那是最好。」

  便在這時,悟空但見如來雙袖揮舞,發出兩道罡氣,襲向老莊和自己,他剛要抵禦,忽覺身畔造化一轉,一股強烈的安全感將自己包圍起來,而這道真氣貼著自己身畔而過,卻連自己衣袂都未動一絲。

  悟空知道是造化相助自己,他終於知道大須彌山主為何天下無敵了,原來懂了造化之語,便要造化相護,任你再厲害,你能敵得過造化?

  「你並非無由而來的。」這聲音道。

  「哦?」悟空精神一振,他只記得自己正看著《西遊記》,硬生生將一本《西遊釋厄傳》讀成了《西游齊天傳》,然後便進入了洪爐之中,都說穿越是福,但自己若是知道沒有法子也便罷了,乾脆死了這條心,也免得總是惦記。但現在偏偏又能尋著點端倪,有了這絲希望,悟空自然不肯放過。

  西遊之事,大抵如此,大多謎團都已解開十之八九,另有一些細枝末節之事,悟空也不願深究,洪爐之中雖然有許多惦念,但眼見造化相助自己,要制住如來自然不在話下。除了如來,這天地間聖人大都淳樸和善,積善作福,再沒有人會興波瀾了。

  洪爐之中眾聖人的道念,已自成一體,不出此爐,對這天地便無影響,眾聖人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但見伏羲見了陰陽,便只有相護之意,並無絲毫貪婪之念,悟空便知道伏羲不可能會吞下陰陽。如此天地與洪爐之界兩不相干,洪爐偏安一隅,卻也樂在逍遙。

  「並非無由而來?難道你知道原因?」悟空問道。

  「我為造化,既為主,又為僕。視我為僕者,浩如煙海,成就終歸有限;視我為主者,鳳毛麟角,但卻皆為至尊。當年靈明參透了造化之語,與我平視之,令我頗為驚喜,畢竟他是第一個用這種眼光看我的人。再到後來,老莊與靈明交往甚多,漸漸也悟透此理,願尊造化為主,但他生性不羈,一心只要衝出天地羈絆,卻有些好高騖遠了。」

  「好高騖遠?難道這天地是出不去的嗎?」悟空忐忑道。

  「天地無限廣闊,出不去,出不去的。」

  悟空頭腦中不禁閃過茫茫星空浩瀚宇宙的景象,是不是現在所在之地也是一顆如同地球的行星,即便有人能像宇宙飛船一樣飛離地球,但宇宙之大,幾無窮盡,再怎麼飛也只是和地球處在同一空間……難道在極遙遠的地方,或許會尋到地球的存在?

  不對,自己若能尋到,當年的大須彌山主也能尋得到,而大須彌山主的道念中,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記憶,有的,只是觸不到頂的天空,探不到底的大地……

  這造化之音接著道:「旁人是一定出不去的,但你卻和旁人不同。」

  悟空想了想,自己和旁人不同的,只有穿越過來的後世記憶而已,除此之外,又有什麼呢?對於身具出宙神通和第二本相,悟空也沒報太大的希望,因為,他心中猜想,要想離開這裡,必定是件極複雜的事情,自己有了這兩個神通又能如何,根本就不會用。

  就在這時,只見如來禦使巨象奔了過來,巨象前蹄抬起,如一座小山一般踏向悟空頭頂。悟空正和造化說著話,便向旁一躍,躲閃開來。

  如來見悟空身法迅捷,他一伸手,將身前那個金燦燦的輪寶抓在手中,「輪有千輻,雕文刻鏤」,這輪寶抓在手中,頓時天地顏色一黯,原來輪寶「能絕日月之光」卻不是虛言。

  悟空不知造化此刻為何又不出聲,也不出手相助,唯有自己凝神以對,他悟透了造化之語,但覺神念所及之處造化盡為自己所用,還有什麼懼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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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五四章 造化語

  時光寂然無聲,悟空知道,自己身處陣中,雖感覺到身軀墜落,但其實只是陣法帶來的假像而已。

  當年陰陽神猿在昆侖仙島九層增城上用出宙神通取得千丈玉,悟空也看得清楚。陰陽所使的出宙術,是將九層增城周圍時光凝固,只有自己一人能動,城內千丈玉自然任他所取。而當日陰陽神猿共施展了十次出宙神通,才得成功。

  而如來布下的這個時光凝固陣法,可比陰陽神猿的手段高明許多了。無始無終,無天無日,目無所見之物,耳無能聽之音,只是寂靜一片,叫悟空如何才能破陣而出?

  要破時光之陣,悟空所學,只有一個回天返日,他在爐內曾使此術令時光逆流。悟空心意所指,便施展出回天返日神通來,若是這神通能奏效,興許便能重回墮入此陣之前。但悟空施展完畢,居然沒有半點反應。悟空略有詫異,莫非自己入陣時間太長,施展一次回天返日已不足以出陣了?

  反正現在自己體內法力近乎無窮,再試十次八次也無妨,於是悟空又試了十餘次,卻仍是沒有絲毫異象。悟空突然察覺到,這陣中,居然沒有一絲造化!

  天罡三十六變,第一式神通便是「斡旋造化」,莫不是這些神通只在有造化的地方才靈驗?而這陣法中沒有半點造化,看來是如來故意而為之了。

  既然回天返日無功,看來唯有出宙神通或可一試了。出宙神通,悟空從未主動用過,但既然陰陽之境的陰陽神猿都可輕易使出,自己身為真聖,還怕使不出來麼。

  出宙神通,是一種玄妙的境界,忘卻當下,神游過往未來,便可憑藉強大的法力使造化逆轉,蓋因時光,也是造化的一部分。

  悟空使出出宙神通脫出此陣,站在如來和老莊面前,非但如來震驚,就連老莊也不敢相信。這時悟空才想起,大須彌山主傳給自己的神念中,是沒有出宙神通的,難道大須彌山主不會出宙神通嗎?

  悟空問老莊道:「怎了,出宙神通也非什麼逆天的法術,為何這般驚訝?」

  老莊仔細打量悟空一番,道:「你真是靈明。」

  悟空點點頭,道:「是又怎了?」

  老莊道:「既是靈明,那便學不會出宙神通的。」

  「這是何道理?」悟空不解道。

  老莊道:「這天地間有兩個人學不會出宙神通的,一個是你,一個便是伏羲。」

  悟空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和第二本相有關。」

  老莊道:「不錯!當年山主煉成第二本相,他若學會了出宙神通,直可破天而出,神遊宇宙了!」說到此處,老莊不由得抬眼向上望去,好像這片青天外有讓他心馳神往的寶貝。

  「破天而出?」悟空吃了一驚,他以為從洪爐中出來便是終極,不想這片天卻也能出得去!如來也露出一絲迷惘神色來,問道:「老莊,你是說……真能出去?」

  老莊道:「天外有什麼,我也不知,但總不會空無一物罷了,或許,那是另一方絢麗多彩的世界吧……」

  悟空道:「那出宙神通為何與第二本相又有衝突?」

  老莊道:「這事我和山主談過多次了,我倆猜來猜去,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來,那便是,即便要出去,也要在此天地留根才行。」

  悟空聽著聽著,忽覺這件事對他至關重要,自己可不是這裡天生地長的,而是現代社會穿越而來的,出宙神通、第二本相,自己現在可都擁有了,既然這兩個是出天的條件,那麼,自己能不能回到原來的現代世界呢?

  悟空聲音不由得有些發顫,問道:「是不是這兩個本相要分開才行?」

  老莊點點頭,道:「大抵如此!」

  悟空高興地情不自禁翻了個跟鬥,兩本相分開,自己終於尋見了回歸的希望。但他冷靜了一下,忽然想到,伏羲不會出宙神通,但也擁有第二本相,那是不是說伏羲若和陰陽合體之後,也擁有了脫出此天的可能呢?

  陰陽神猿,只是伏羲道念在爐中漸漸成長而成,但悟空已將陰陽看作一個獨立的個體,和旁人沒有半點關聯,若是陰陽被伏羲收了……不行!定要阻止此事才行。

  這時,如來忽道:「一派胡言,當年山主曾說過,天無頂,地無盡,根本沒可能出得去的。」

  老莊也不以為忤,淡淡道:「神遊天際,逍遙之意,你眼界不夠,說了也是不懂。」

  如來冷冷一笑,道:「第二本相又算什麼,待我道念大成,普天下聖人俱是我的分身!」

  悟空似是才想起來,面前這個還是他亟待解決的一個大敵呢。如來是洪爐之主,若不將他了結了,洪爐內眾生性命皆懸於虎口,負了盤古重托不說,便是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

  悟空站在如來面前,看了看如來座下巨象和面前輪寶,眉頭微皺,轉輪聖王?這個名字自己可不陌生,據說轉輪聖王有七寶,其中便有輪寶和象寶,如來居然煉成了?

  這是,老莊突然傳音道:「造化語。」

  造化語?這是何意,悟空想了想,忽然記起,大須彌山主傳給他的道念中,便有造化語相關的解釋,只是關於「造化語」的道念極其龐雜,自己還未來得及看。

  這時,老莊上前拉著悟空衣袖向後拽了拽,對如來道:「出天一說,或許便是無稽之談,但每一方天地,都與你我造界一般無二,皆有其自主不變的恒定規則。」

  悟空一愣,老莊和如來說這個做什麼?他忽然覺悟,原來老莊是要幫自己拖延時間,看來「造化語」定是重要之極的神通。悟空不禁暗暗自責,自己是在太過心急,若早些將山主的道念參悟透,何苦臨陣磨槍。於是他收攬心神,開始參悟。

  如來對出天一事也頗為關注,能教老莊和大須彌山主如此關注的事,必定非同小可,於是想了想道:「你是要我棄了現在的一切,轉修第二本相?」

  老莊搖頭道:「非也,你已修出宙神通,再無法煉成第二本相的。」

  如來道:「這究竟為何?」

  老莊鄭重道:「這便是本界的規則了。」

  如來一指悟空,道:「那他怎麼——」說到悟空,如來忽然頓悟,他忽然想起一事,於是心中狂喜。

  悟空是誰,乃是大須彌山主的道念,山主練不成出宙神通,但悟空卻偏偏煉成了,再出洪爐,二人道念合一,此刻的悟空,乃是同時擁有這兩種神通的第一人。

  如來現在會的是出宙神通,那麼,他若將道念投入爐中,叫其煉出第二本相來,再出爐合體,不也就心願得償了嗎?

  如來面不改色,心中暗道,這事可不能再叫旁人知道。哪知老莊一眼看穿如來心意,道:「你當你的道念能如靈明一樣天賦異稟,道念既分,便不受你所控,第二本相成與不成,只能聽天由命了。」

  如來聽了這話,滿腔熱情被打消大半,這天地修道之士當以億萬計數,煉成第二本相的不過兩人,自己修為通天,卻也不知道這個法門玄虛奧妙。他微怒道:「成了最好,若是不成,我自然也有退路!」

  老莊冷笑不語。

  如來驚覺,道:「你與我說這些作甚?」他再看看悟空一幅事不關己模樣,心中生疑。老莊哈哈一笑道:「同為修士,若能共同尋個出路,豈不是皆大歡喜,何苦殺生造孽,惹造化不快!」

  「造化?」如來詫異道,「造化但只為我所用耳,無性無靈,有何不快?」

  老莊大聲道:「造化為主,能禦眾生萬物,天機人難曉,你莫要出言相褻。」

  悟空正在那廂苦苦思索「造化語」的玄機,他乍一看,便如癡如醉。悟空之前便曾想過,天下修行之人,無論是佛是道,是仙是妖,都有自己保命的法門。

  這法門,或是符籙、或是法術、或是陣法禁制、或是天賦神通,但無論是什麼手段,都有一個共通之處,那便是——口訣咒法。

  悟空也知道,一切神通來自於造化運轉,但他一直也不知道這口訣的至深之理。造化語這道神念,講的便是口訣咒法的來源,真令悟空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怪不得大須彌山主如此厲害,原來他悟透了造化之理,天下修士,但凡修為稍有增進,掌控造化便更多些,而任一修士,即使他再謙遜低調,此刻也會生出君王之心,認為自己此刻便為造化之主人。

  但大須彌山主的理解並非如此,他這道神念中,所用最多的兩個字就是——借用!人活世間,縱你活上幾千萬幾萬萬年,也終究是一過客,你所擁有的,你所佔有的,你所掌控的,到頭來終要還給這天地。

  人生之初,一無所有,人去之後,空空蕩蕩。這一遭世間行走,爭來奪去,都只是暫時把握,有誰能帶一粒微塵隨你消亡呢?所以,借用二字,再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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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五三章 出宙術

  如來所說之意,自然是認為老莊不如大須彌山山主,故而當年大須彌山主為尊時,老莊一言不發,不是不知,而是不敢。

  而現在老莊當著如來的面說出天地失衡之語,如來自然認為老莊看不起他,認為他不如大須彌山主,甚至還不如老莊。

  老莊歎口氣道:「靈明已去,你仍存爭勝之心,看來你真是不如他。」

  如來最不愛聽的就是這個,他問道:「靈明因何而去?問道之途,一失足成千古恨,存者勝,亡者敗,這便是天理!」

  老莊露出詫異神色,道:「哦?莫非你真以為他死了?」

  「難道沒死?」如來略微驚訝,心裡卻在盤算,老莊說這話,是不是在騙自己?

  老莊問道:「是生是死,由何而定?」

  如來一怔,忽地明白了老莊的意思,靈明沒死啊,他所走的道路,其實和自己大同小異。自己也不信這具肉身便能永存,因此才要奪眾聖人道念,搏一條出路。而靈明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他只將自己道念傳承下去即可了。

  如來此刻,不禁有了棋輸一著的感覺。他忽然覺得,大須彌山主是故意如此,靈明神猿出爐的那一刻,自己聽到的那一聲「我要出關了」,是一個蓄謀已久的圈套。若是如此,豈不是說明大須彌山主早就開始關注靈明神猿了?由此推論,大須彌山主早知天地洪爐的存在,但他卻一言不發,任由自己模仿聖人道念,在爐中做大。這老東西看似純良,其實陰險的很哪!

  如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在這胡亂猜了一陣,他卻不知大須彌山主也對如來這法子不置可否,畢竟如來是自他之後第二個尋出問道之途的人。他不在天地間宣揚這件事,卻是想要看看如來到底能否成功。

  而大須彌山主也有預料不到之事,他還未看到結果,自己便生機消散,不得不將一切都交付給悟空。

  如來聽清楚了,不覺將對大須彌山主的畏懼之意都移到悟空身上,然後,變成了一股強烈的怨恨。他想出這個收集天下聖人道念的法子,心中早已將聖人道念視為己有。而大須彌山主的道念,是他志在必得之物,現在,這道念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那便如同將本是如來的東西橫空奪去,如來怎能甘心。

  如來哈哈一笑,道:「各尋道念,他生死與我何干?」

  老莊道:「並非此意,回想靈明在時,他惜造化、念眾生,天地之衡,由他掌控,換而言之,他便是天地間最公平的那杆稱!這些,你能做到?」

  如來沒來由升起怒氣:「我為何做不到?」

  老莊伸手指指周圍聖人,道:「天地聖人不過數十,而今大多與你為敵,試想你若為尊,天地怎得清淨?」

  如來暗道,天地聖人,遲早為我所用,所謂強者為尊,我還須在意旁人眼光嗎?他越看老莊越是氣不打一處來,也不再說話,伸出一指來,一道無形虛火射出,虛空一片焦黑,朝老莊蔓延而來。

  老莊張口吹一口罡氣,將這虛火阻住,道:「你與我動武,占不到便宜的。」

  如來冷笑道:「休出狂言!今日教你現出原形來。」

  老莊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無人知他會什麼神通,究竟有多厲害,但見他剛才輕描淡寫和如來過了一招,眾聖人心中一振,悟空此刻不知怎樣了,可以依仗的,唯有老莊了。

  老莊歎道:「真聖相爭,實乃天地大禍。」他轉頭對眾聖人道,「莫在此看熱鬧了,下去護住凡塵,若是力有未逮……那便,那便先保自身吧。」

  眾聖人聽了,知道老莊和如來這一戰將驚天動地,便毫不遲疑便向下界飛去。

  如來驅巨象踏步上前,象鼻一卷朝老莊掃了過來。

  老莊稍退數丈,那象鼻伸展開來,如影隨形,這時,從老莊身後伸出一隻長喙,一口啄在象鼻上,只聽這巨象「嗷」地一聲悲鳴,顯然是痛極失聲,這長喙自然是鯤鵬所有。

  老莊輕盈飄起,落在鯤鵬背上,遙遙擊出一掌,只見掌力吐出,空中現出一朵五彩斑斕的祥雲來,將如來籠罩在下面。「入我逍遙界!」老莊喝道。

  如來既為轉輪聖王,能造十方世界,旁人之界他也不懼,但老莊先發制人,如來也知道入了此界,對自己必定沒有好處,於是伸指幻化出一個通透之界來,將五彩祥雲隔在外面。

  界中界,老莊暗運法力,五彩祥雲急劇收縮,要將如來這界壓制下去,而如來自然反其道而行之,要將逍遙界撐開才有逃脫的可能。

  禦界之術,也有個竅門在,那便是,所創之界越小,就越容易控制,這界越大,所耗法力就越多。現在老莊逍遙界在外,如來之界在內,相比之下,老莊卻是略微吃虧一些的。但是,他不願與如來用神通較量,改為比拼禦界之術,其實是擔心二人相鬥波及其他人。這樣一來,久而久之,老莊是要吃虧的。

  老莊所修之法術,都與「逍遙」二字分不開,若論及縱橫天地,穿梭洲海,天下無人及得上他,但若實打實的比拼法力,還真非他所長。

  二人鬥了約摸兩個時辰,老莊皺起眉頭,這樣下去,還真不是辦法,自己敗了事小,但若制不住如來,天下還有何人能制得住他?

  老莊知道如來所做之事,他剛才說了那許多,其實是要用言語相激,讓如來升起怒火來,和他一戰。若非如此,如來只需遁形,暗自修煉吞噬道念的法門,自己也沒有辦法阻止他。

  老莊想了想,便漸漸收了法力,五彩祥雲漸漸變淡,如來和巨象在其中現身出來。老莊道:「你我鬥之無益。」

  如來道:「再鬥下去,你必敗無疑。」

  老莊搖搖頭,道:「舉手投足,唯恐傷及他人,故而放不開手腳。」

  如來冷笑道:「身為修道之人,便不能假惺惺故作仁義,豈不聞‘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放肆!莫要曲解!」論及道經,老莊自然寸步不讓。

  如來道:「什麼佛經道經,都只是修道之階,踏步而上,便踩在腳下。」

  老莊想想道:「我不與你爭辯,你若真要戰,便與我去西洋大海之上,如何?」西洋大海,浩渺無邊,在那裡鬥法,自然不會傷及世間凡人。

  如來哈哈一笑,道:「我不懼你,但你要將我騙開,好救那只猴子,這卻是癡心妄想了!」

  老莊苦笑道:「他豈會用我來救?我豈有救他的本事?」

  如來略有些不屑,道:「你也莫要高估了他。」

  老莊忽然眼睛一亮,向下方指去,道:「這不是出來了?」

  如來看都不看,道:「老莊也和我使詐?我所布下的陣法,我心裡最是清楚。他出不出來——」話說至此,如來忽然噤聲,因為他看見,悟空分明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如來手指悟空,極為震驚,道:「你,你如何出來的?」

  悟空被如來困了許久,卻也絲毫不見恨意,他微笑道:「你這陣法,乃是無陣之陣,對不對?」

  如來連連搖頭:「不,不可能的!這陣法無人能破解得了……」

  悟空看了看老莊,剛才他和如來對話,悟空也聽了個大概,老莊也是道學大家,心懷仁慈、顧念天地眾生,這自然是可敬之人。他不理如來,對老莊微微頷首,道:「老莊,鯤鵬,久仰了。」

  老莊見悟空說出來便出來,毫不掩飾地笑了起來,道:「人救不如自救,你出來便好,出來便好!」

  如來仍在那裡喝問:「你如何出來的!究竟如何出來的?」

  悟空道:「不過宇宙之陣,如何困得住我?你當我不會出宙神通,是不是?」

  如來更是滿臉震驚,就連老莊也難以置信,問道:「出宙?你真的學會了出宙神通?」

  這次輪到悟空詫異了,真聖會出宙神通,這難道有什麼不行嗎?而在這時,他忽然想到,大須彌山主傳給他的那些道念之中,真的就沒有出宙神通!

  他剛才所使的出宙神通,其實卻是他自己在三界中悟出來的。那時,悟空僅是似懂非懂,時靈時不靈,剛才他被困在漆黑一片的陣法當中,只覺這陣法無頭無尾,無來無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出路。

  悟空琢磨良久,他自學會了玄空法秘訣之後,天底下看不穿陣法還真就不存在,但為何自己對這陣法絲毫都看不出破綻來?

  悟空所幸閉上眼睛,靜靜感受這陣法的玄妙,久而久之,終於被他發現了一些與眾不同之術。世間陣法,都只靠著一個字,那便是「動」!人一入陣,陣法立刻運轉,陣中威能生效,而後無論借用陣主之力,借用天地造化,都由動而生,但悟空所處的這個黑暗空間,卻是靜止的。

  靜,不止寂靜無聲,止,並非一成不變。這種靜止,其實乃是時間的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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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五二章 天地衡

  如來高高居於寶象之上,真有睥睨天下的神態。轉輪聖王,實在是那道魔念帶給他的意外之喜。他做夢也想不到,大日如來居然將佛經中關於轉輪聖王的一切神通當作是真。

  對轉輪聖王,如來又何嘗沒動過念頭,但是,轉輪聖王七寶乃是異象,毫無徵兆,即便要煉,也不知從何入手,而轉輪聖王四德,對他來說又太過容易。最重要的,如來對轉輪聖王這事,壓根就沒有實打實地相信。

  修行之事,最首要的就是一個信字,若是不信,一切成空。但他雖不信,大日如來卻信了,而且在洪爐之中,從沒有放棄這個念頭,一直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此刻,如來也不禁開始懷疑這點,富德、容德、法德、壽德,這四德若能做到天下無人能及,便是轉輪聖王了?這也實在太過簡單了吧!

  但是,事實就在眼前,七寶異象,如來也未曾見過,但他能感覺得到,就在剛才那一刻,自己突然具備了這個能力,這七寶只憑自己心意使然,便可隨時召喚而出。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這一刻?富德、容德自不必說,如來坐擁小須彌山,加上法力高深,天下之物,他取不得的也少有,論容貌,更是俊美雅致,見者動容。如來最在意的卻是法德和壽德。

  神通廣大,世間無人能及!長生不老,與天地同生共死!這不正是如來想要的嗎?自己真的做到了這點?

  既為轉輪聖王,那便是說,那個被困在深洞中的靈明神猿,不如自己!如來最忌憚的,不過是大須彌山主道念,沒有了這個威脅,他行事再無顧忌。

  這時,地藏忽躍上前來,道:「如來,你不配!」

  如來斜眼一瞥,也不理地藏,眼見自己已是轉輪聖王,地藏還說這等廢話。地藏接著道:「《大乘大集地藏十輪經》曾雲:‘善男子,如轉輪王具足七寶,凡所行動,輪寶導前,餘寶隨後,巡四大洲!’」

  如來道:「何意?」

  地藏鄭重問道:「佛門之中,善男子當持五戒,汝……能持否?」

  如來一怔,而後哈哈大笑起來,眼見自己都成了轉輪聖王,地藏居然還問這樣的問題,這就好比在塵世間一個人篡位做了皇帝,然後有人問他「你是太子嗎」一樣可笑。

  地藏對如來的嘲笑置若罔聞,手指下方道:「小須彌山上,曾有千座佛殿,萬間僧舍,如今山峰傾覆,幾乎無人倖免,此乃殺生大過,你可敢承認?」

  如來毫不動色,這些人生死,他自然不放在心上,天地萬物在他眼中,都是無情之物,既然萬物無情,自己又何必有情?

  地藏又道:「你仿製聖人道念于界中豢養,犯了偷盜之過,你可敢認?」

  如來略有些不耐煩,他知道地藏接下來便要說出他諸如妄言、嗔恚等等破戒之事,自己哪裡有心情聽他數落,於是一揮手,輪寶之前兩尊神人大踏步朝地藏王行來,揮起金燦燦的拳頭便砸了下去。

  地藏王揮起手中錫杖迎了上去,只聽一聲金鐵交鳴聲響,那兩個神人退了幾步,而地藏的錫杖竟被砸彎!

  兩尊神人如無事一般,接著奔向地藏,燃燈喝道:「轉輪聖王七寶乃是永固之物,毀不掉的!」

  地藏向前邁了一大步,朗聲道:「這神人並非七寶,僅為護寶僕從而已!」

  燃燈知道,轉輪七寶之中,以那輪寶最為奇妙,此寶「光明洞達,能絕日月之光,但王心有念,則摧一切剛強之物。」

  看如來神態,他也不知轉輪七寶究竟有多少用處,燃燈向眾人傳音道:「纏住如來!」他和彌勒兩個,揮起法寶去助地藏。

  這兩個神人力大無窮,好在不會任何神通,只憑堅韌的身軀和雙拳雙腳硬砸,饒是如此,也叫地藏應接不暇。

  彌勒抖出後天袋子來,念出法決,只見那兩個神人瞬忽縮小了身軀,直接鑽入了後天袋子中。彌勒一愣,怎的這般靈驗?

  燃燈還未來得及出手,彌勒已經奏功,燃燈醒悟過來,忙與眾人道:「莫要硬攻,多用法術!」這些聖人,哪有一個拙笨的,於是各自將看家本領施展出來,果然另外兩尊神人和如來座下寶象受不得法術攻擊,那兩尊神人支撐了幾個回合,便被大禹禹鼎收去,而那寶象卻仗著身軀堅固,縱不還手亦難傷。

  如來急喝一聲:「退!」

  這一聲喝出來,眾人之覺一股龐大的威壓襲來,因其無形,更顯恐怖,於是急往後退了許多。如來面露狂喜之色,轉輪聖王一喝之威至此,卻也超乎他所想像。更重要的是,剛才的那一刻,如來分明感覺到,天地之力瘋狂湧入自己身體之中,自己能借天地造化之力了,從今以後,誰能能敵?

  十數個聖人退出老遠,個個面露恐懼神色,轉輪聖王強大如斯,想要纏住如來也是不可能之事了。

  這時,只見東方遙遙飛來一個身影,眾人見了,不覺一齊停了手,如來也眯起雙眼靜靜凝視等候。

  這身影是一隻大鳥,雙翅忽閃兩下,便到了近前,正是天地間第一神物——鯤鵬!

  鯤鵬背上,站立五人,三人身穿道服,鬚髮盡白,旁邊站了一個女道姑,容貌清麗風韻不凡,正是三清和如來。而站在前面的這位,卻其貌不揚,乍看上去只和一個邋遢書生無異。

  誰有能看得出,這便是天地間最為神秘的聖人,逍遙島島主——老莊。

  如來見了鯤鵬,便知道老莊必定跟來,三清玄女,他也不放在心上,而面對這個幾乎從來見不到形跡的老莊,如來卻略有些忌憚之心。

  除了大須彌山主,老莊是被眾人公認的最有可能已入真聖境界的聖人。而在如來一喝之威退了十數個聖人之後,老莊驟然現身,顯而易見,老莊不懼如來!

  一個真聖,一個轉輪聖王,究竟孰強孰弱?

  只見老莊足尖一點鯤鵬背脊,淩空浮起,緩緩飄到輪寶之前,對如來道:「你也懂了?」

  旁人都聽得糊裡糊塗,只有如來知道,老莊既然這麼問,自然是針對剛才那一聲喝,眾人所居,乃是一方天地,天地本源之力既動,能感知這股力量的人自然心有感應。

  如來忽然明白了「正法禦世」這四個字的道理,原來這股力量,便是禦世之力,便是天地正法,於是道:「不難懂。」

  老莊點點頭,道:「懂了便不難。」他環視眾人,輕聲道:「退了吧。」

  語聲雖輕,但卻不知運用了何種神通,一股法力如清風拂面,將眾人向後方推去。眾人怎能不識趣,顯然老莊要和如來大戰一場,唯恐傷了他們,才叫他們退後的。

  如來道:「老莊,我以正法禦世,你還要和我鬥嗎?」

  老莊笑道:「你有正法,我又何嘗沒有?你那正法號稱一統須彌四洲,須知天下之大,不止四洲!」

  如來道:「如今天下,不止四洲,有朝一日,四洲便是天下了。」他言下之意,是要以此四洲為中心,向外擴去,便學那洪爐界內西牛賀洲之擴張,是要將整片天地都籠在四洲範圍之內。

  老莊卻將眉毛一挑,道:「轉輪聖王,不過釋門真聖耳,莫以為這便可唯我獨尊了。」

  「釋門真聖,這是何意?」如來道。

  老莊道:「釋門有真聖,道門亦有,人宗亦有,走獸亦有,只不過有先有後而已。」

  「妄言!」如來反駁道,真聖啊,可不是尋常修士一抓一大把,千萬年出來一個都是多說了。若是每宗各有一個真聖,那豈不是說天地間至少也有六七個,這又有何根據?

  老莊搖頭笑笑,道:「你只看眼前,又怎會知身後事?」

  如來道:「那你怎知道?」

  老莊抬眼望天,收起一臉嬉笑神色,凝重道:「猜的。」

  如來眉頭微皺,憑老莊的身份,怎會有虛言,他說是猜的,看來是不願告訴自己了,心裡卻因此不由得多信了幾分。

  老莊接著道:「你可懂得天地自衡之道?」

  如來看著老莊,一言不發,他對道學也有極深的鑽研,自然懂得這些。

  老莊道:「你曾為世尊,自然博覽群書,但看似懂得,其實未必就懂。須知,萬物之運化,皆有無形之手操控,宇宙萬物不盈不虧,皆因平衡之道而起。此道如光如塵,大至須彌,小至芥子……」

  說完這些,老莊忽地抬高了聲音,道:「釋門若強,道家必弱,走獸若強,禽類必弱,鱗類若強,蟲類必弱,但這天地間,若只你一人得道,天下皆弱,豈不大大失衡了?」

  如來冷笑一聲,道:「這話你可與他也說過?」如來所說的他,自然是指大須彌山主。大須彌山主自有生以來,便是不可爭議的天下第一人,從來無人能與他相提並論。如來之意在於,當年山主修為強悍至此,為何你不說天地失衡,偏偏要來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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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五一章 轉輪現

  果然八卦鏡上青光籠罩過來,只將如來包裹住,卻被黃光阻在外面。後土吃驚的是,如來對土之極力的運用,竟然不在她這個後土娘娘之下,如來對眾聖人的神通手段都信手拈來,這定是因為搜集了道念的緣故。

  如來的野心是極大的,僅此一點,這些聖人便絕不能容他了。

  伏羲也沒認為自己便能傷了如來,如來之境界,比在場眾人都高出半個層次,這半個層次,幾乎有如天壤之別。

  但明知如此,眾人也必須要纏住如來,以阻止他對悟空施加壓力。

  如來被一團青光和一團黃光裹著,卻絲毫不見吃力,一幅悠然自得模樣,眾人將如來圍在當中,各施法術攻去。

  千萬年之前,如來僅為釋教退位的現在佛,那時他在眾人眼中,不過是一個略有神秘感的佛祖罷了,但如來乍一入世,便有驚人之舉。他力挫盤古,奪得小須彌山,乃是幾千萬年來聖人這個層面發生過的最大的事了。

  但這之後,如來又銷聲匿跡,漸漸淡出人們視線,聖人中,也只有那幾個有心計的還念念不忘,其餘人都不甚在意。千萬時光,不算長,也不算短,足以讓人淡忘一些事情了。

  直到近日,天地突變,眾人這才發現,原來聖人之中,竟然存在這等異想天開膽大妄為之輩,居然妄想將天下聖人當作魚兒一網打盡!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眾人竭盡全力,也攻不破如來身周那片黃光,佛家金剛之力,已被如來煉至極致,融入各類神通法術當中,他的肉身,此時已勝過須彌山石許多,直追真聖之體。

  就在這時,西邊兩朵祥雲飄至,倏忽到了近前,定睛看去,正是久未出世的上古燃燈佛和當今治世之尊彌勒佛祖。

  還未到近前,只聽彌勒遠遠喝道:「因何以眾欺寡?」他雖不知內情,但畢竟如來也曾經是釋教領袖,縱有天大的事,同時得罪這麼多聖人也是不可想像的,這句話看似幫著如來,其實是要問內情如何。

  地藏和二人向來交好,他迎了上去,言簡意賅將事情經過說了,燃燈和彌勒一聽,皆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燃燈半信半疑道:「哪裡有這般神通,竟能吞了聖人道念?」

  地藏道:「豢養道念也非我等想得到的,由此來說,生吞道念,卻也不是不能。」

  燃燈道:「若真是如此,可要好好問上一問了。」

  燃燈乃是上古之佛,輩分極高,地藏彌勒在他面前,都需執弟子理,而眾多聖人當中,除了伏羲和鳳凰、麒麟、真武,其餘人見了燃燈也都露出恭敬神色。

  燃燈入了戰圈,眾人不自主放緩了攻勢,燃燈高聲道:「如來,你因何如此?」

  如來手上接著眾人圍攻,卻絲毫不耽擱口中答話:「只為求生,並無他意。」

  「求生?證得佛法,便可不生不滅,你多年研讀佛經,都白讀了嗎?」燃燈問道。

  「哈哈,你那不生不滅是假,我這聚攏道念才是真!」

  只一句話,燃燈便聽得出來,如來執念極重,再無說服的可能了。他見如來修為暴漲至此,似乎已是傳說中的去偽存真之境,也頗為驚訝,問道:「你如何進境如此之快?」

  如來道:「和你說了也無妨,汝等修道,我修道念,看似殊途同歸,其實大有迥異。」

  修道念?說白了,這不還是借他人道念證道,仍是損人利己之舉。

  燃燈面如沉水,袍袖掀開,取出一盞明燈來,道:「當年我有言,說你必成佛,今日卻見你魔心肆虐,既然如此,便收了你魔念,如何?」

  如來微微詫異,燃燈修為雖高,但也不足以威脅自己,他緣何敢出此言?燃燈古佛,乃是萬佛之源,向來言出必踐,如來心中,不由得有了一絲不安。

  燃燈轉頭看了伏羲一眼,伏羲明白燃燈用意,便撤了八卦鏡的青光,燃燈禦起手中明燈,喝一聲道:「一切光明如我!」

  語聲落地,這盞明燈光芒大作,如一輪白日耀眼,發出極亮的光芒,照在如來身上。如來知道燃燈底細,這明燈之光,乃是照亮世間一切佛法神通的光芒,但凡釋教中人,在這光芒之中,皆無所遁形。

  但如來也並不在意,他此刻所擁有的,乃是天下聖人的至強法術,縱便身上佛法神通都不動用,又能奈何?

  只聽燃燈又道:「久念眾生苦,欲拔無由脫,今者證菩提,霍然無所礙!佛語彌勒。菩薩複有九法行。棄諸惡道不隨惡知識中,何等為九?」

  只見彌勒尊者落在燃燈身旁,早收了萬年不變的一臉笑意,板著臉喝道:「一者以脫于欲遠離諸惡。不善之法無有想念。以得寂定歡喜。」

  燃燈接道:「今如來存惡欲之心,收你他心通之法術!」

  他心通這法術,其實乃是釋教中一門不外傳的神通。修習了他心通,便知他人之心、懂得心之差別,即證得他心智,能如實了知他人心中差別相之神通力。

  只見明燈一顫,似乎有一股無形之力從如來身上被抽走,如來神色一定,露出詫異神色,他未曾料到,燃燈居然還有這般本事,能將一門神通從自己身上憑空收了去,看來,真是低估他了。但如來自有依仗,他只稍稍詫異,便又恢復了波瀾不驚的表情,靜靜立在那裡等候燃燈施法。

  燃燈又道:「佛語彌勒,棄諸惡道,何等為二?」

  彌勒答道:「內意為寂其心為一。無想無行便得定意。心為歡悅。」

  燃燈道:「今如來存不靜之心,收你神足通之法術!」

  神足通,又名如意通,謂可點石成金、變火成水、飛行自在、變現自在的能力。這些法術,都只憑一心施展,如來要奪他人道念,這便是存了妄動之心,再不能一心一意秉承佛門道念,故此這門神通也是要收回的。

  如來自然有感,他只微微冷笑看著燃燈,一言不發。

  燃燈又喝道:「佛語彌勒,棄諸惡道,何等為三?」

  彌勒道:「三者離歡喜觀常為寂定。身得安穩如諸聖賢。所說所觀心意無起。」

  燃燈道:「如來入世為惡,身不得安穩,失寂定之心,收你漏盡通之法術!」

  漏盡通,指的是佛家守戒定慧,驅貪嗔癡,除執住相,從根本上絕心漏,反還證悟無上之圓覺本來面目的大神通。說起來,這神通和道門之中修行之士漸法逆乾坤,奪造化,後天反先天,煉己,築基,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三還九轉這個過程倒有幾分相似。這一神通對釋教弟子極為重要,若無此神通,那便等同于斷了修行之路。

  如來被收了漏盡通,終於開口說話,卻先哈哈笑了兩聲,道:「燃燈,你道佛門僅有此類不入流的手段嗎?」

  燃燈一怔,佛門九神通,乃是釋門密不外傳的無上法術,如來居然對這些神通存了不屑之意?如來接著道:「九大神通,都被你收了又有何妨,只是空耽擱時光,為我所不喜。」

  說罷,如來將手一招,喝道:「輪寶現!」

  只聽虛空之中響起清麗之音,如來腳下,忽然現出一座無比華麗的大殿來,將他整個身子托起。而這座大殿升起之時,燃燈那盞明燈,居然黯淡了下來。

  如來身前,毫無徵兆現出一隻金輪,這金輪徑達丈四,輪內有千根輪轑,放出各色異光幻色。金輪旁又有四位天神相引,容貌不祥,氣勢威武至極,奇特的是,這四個天神居然都看不出修為深淺,直教人望而生畏。

  如來引出此金輪來,對燃燈和彌勒微微一笑,道:「如何?」

  燃燈和彌勒大驚,都覺此事不可思議,如來露出一絲自矜神色,又一揮手,道:「象寶現!」

  如來腳下大殿之中,緩步走出一隻聞所未聞的巨象來。

  這巨象高有五丈,身上純白如玉,龐大的身軀下生了六隻玉柱般的巨足,一顆象頭連同長鼻卻是赤紅色,兩旁露出六根凝脂般的象牙來。

  巨象面向眾人,表情猙獰,長鼻揮舞發出幾聲怪叫,待到轉身朝如來走去,卻又變得溫順如羔羊,一直行到如來腳下,如同認主一般將如來托在了身下,兩隻前足搭在那金輪之上,形若飛騰虛空!

  如來端坐象背之上,居高臨下道:「燃燈,你可認得了?」

  燃燈呼道:「這不可能!」

  不怪燃燈色動,剛才這輪寶和象寶,乃是佛經之中轉輪王臨世前的異象。

  轉輪王,據傳是釋門中最至高無上的尊主,被稱為王中最尊,世間難見。燃燈既為上古佛,他對佛經之熟稔堪稱天下無雙,經文中多次提到,轉輪聖王現世,成就七寶,有四神德,四神德,乃是四種至高無上的神通德力。

  但是,釋門之中,幾乎人人都知轉輪聖王之名,卻從來沒有人見過,久而久之,便當這只是一個傳說而已。沒想到的是,方才所見的那兩種異象,分明便是轉輪聖王七寶物事。

  如果轉輪聖王真如佛經中所說的那般神奇,那麼,天下可真就無人能制得住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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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五零章 須彌陣

  大日如來所含之魔念,對如來重要之極,這縷魔念,乃是他立界之前的魔念之根。他使陣法困住大日如來,迷其神智,才能將魔念收回。

  如來對自己陣法造詣極為自信,大日如來僅是玄仙修為,絕無可能參透他布下的混沌級別陣法。

  魔念入體,如來頓時有了一種充盈感,現在的自己,才擁有了自己完整的道念,曠別已久的魔道同體,再現世間。

  但是,面對悟空,面對傳承了大須彌山主全部道念的靈明神猿,如來仍不敢絲毫大意。他知道,大須彌山主的神通,都是和此天地息息相關,論修為,自己怕是不及的。唯一能拼上一拼的,只有心境和陣法!

  如來不信,悟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參悟透大須彌山主所有的本事,以他對靈明神猿的瞭解,靈明神猿對陣法一竅不通,而陣法之道,恰是自己睥睨天地的殺手鐧!

  如來之所以要奪小須彌山,其原因有三:第一,如來知道盤古秉性,為人耿直、一諾千金,雖滿腔正義,但卻迂腐至極。如來當年用言語將盤古套住,再憑神通真刀實槍勝了他,教他立下誓言,為自己當了百萬年的獄卒,看住自己魔念;第二,小須彌山上,須彌山石取之不盡,恰是造界的最好材料,如來暗中勾結相柳,借用蟲族特異天賦為自己切割須彌山石,造了洪爐之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小須彌山上共有三十六峰七十二嶺,此刻他和悟空立足之地,乍看沒什麼特別,其實仔細留意,卻是群山眾嶺萬刃所指,這片大山之中,如來早已布下了普天下最厲害的陣法,這才是他最大的依仗。

  如來這一招,賭對了,悟空向來對陣法之道沒有絲毫興趣,他所傳承的道念中,雖有許多陣法奧妙,但悟空心思都放在天罡三十六變上,對陣法根本沒過深研究。

  如來見悟空有恃無恐模樣,心中暗恨,若不是他得了大須彌山主道念,此刻哪裡用費這許多事,自己此刻魔道一體,天下已無敵手,當可高枕無憂參研吞噬道念的法門。但是,既然悟空站在了自己面前,自己就必須要過了這一關才行!

  修為至此,言出法隨,如來低喝一聲:「陣現!」

  悟空站在原地,忽見面前如來無了蹤影,周圍群峰如長了翅膀一般,飛也似的朝自己壓來,天上聖人也悄然無了蹤影。

  這是幻陣?悟空運開靈明雙目,面前影像又變,山,仍是那山,但卻還是不見一人。幻陣中的幻陣?靈明雙目再探,抽絲剝繭般一層層看去,一直看透了七層虛影浮光,這才還複了周圍景物本來面目。

  如來,果然厲害!這陣法若困了旁人,只怕終其一生都難解開,虧得悟空靈明雙目能看穿天地萬物本質。

  而即便看透又能如何,單觀陣法,僅是死物而已,但經禦陣之人操控,變成有靈之物,只見一座山嶺如刀,無聲無息迎面朝悟空斬來。

  這,不是幻術,而是真正的移山搬嶺之術。

  觸及真正的神通,悟空自然不懼,他使個移山填海,將這山嶺引開,「轟隆」一聲震天響動,這座山嶺與另一座峰頭相撞,二者同時攔腰折斷,墜入山谷之中。

  剛了結了這個,有一座巨峰從頭頂落下來,悟空又使個「鞭山移石」,將這巨峰投入深澗。三十六峰,七十二嶺,似是有了神智一般,接二連三砸向悟空,悟空一邊應對,一邊思索,這便是如來的陣法嗎,這些看似氣勢十足,但對自己來說,真是沒什麼實質性的威脅。

  伏羲等人見悟空大展神威,舉手投足間,將浩浩蕩蕩一座小須彌山拆成一片廢墟,個個看的瞠目結舌。

  離得近了,都覺悟空神通之力壓迫感極強,只得遠遠飛到高天之上去觀看。麒麟道:「這便是如來最後一搏了嗎?」

  鳳凰卻眉頭深鎖,道:「恐怕不止於此。」

  只見小須彌山眾峰在悟空手底,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塌了下去,到最後,唯有悟空站立的這座最高峰尚在。

  這時,如來不知何時已到了山底,他隱遁於斷峰之底,喝一聲道:「陣殺!」語聲剛落,這座最高的峰頭如同一根鐵棍,被人從地底驟然抽走,其速之快,無以倫比。而峰頭所立之處,赫然出現了一個黑魆魆的洞口,悟空身形懸空,但覺這洞口傳來一股極強的吸力,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這陣法,居然是陣中陣!

  陣中之陣,即便將陣法毀去,但佈陣之人以此為基,又另成一陣。其實這陣法也並非多厲害,只要佈陣之人手法奇快,能在陣中人未脫出陣法之前便另成一陣即可。

  但是,如來能使陣中陣困住真聖境界的悟空,這可實在是神乎其技了。這股吸力,實在是了不得,乃是如來借整座小須彌山之力達成,換句話說,相當於三十六峰七十二嶺一齊壓在了悟空的身上!

  悟空即刻使出遊神禦氣、縱地金光、飛身托跡等幾門遁術來,但他一時間卻沒想到,這吸力根源其實仍來自於那些峰嶺,直到他使出胎化易形來,方才有了一些活動的跡象。而此刻,如來不知何時到了半空,居高臨下遙遙一掌擊下來,悟空身軀難動,不得不接下了這一掌,而身子也急墜直下,落入深洞之中。

  一入此洞,悟空但覺墜入一片黑暗當中,但他心中並無半點懼怕之意,憑他此際修為和肉身,天下哪裡還有什麼神通能傷得了自己。但是,自己厲害到這般地步,居然也沒能擒下如來,反而被如來陣法搞得狼狽不堪,真是心中不甘。

  如來不會不知道,他根本無法傷及自己,這陣法,怕只是為了困住自己,只要自己失去了自由,這天下便沒有人能阻止他繼續行事。

  悟空不覺暗自責怪自己,應當在靈明後殿多住些日子,將大須彌山主道念盡數消化了再出來,現在自己操之過急,制不住如來,可真是失算了。

  這洞中深不見底,悟空一直墜下去,也不知墜了多深,他雙目放光,但卻仍是不見一物,奇特的是,向上望去,也是什麼都看不見。

  按理來說,至少洞口該有亮光才對。

  悟空想了想,強自鎮定下來,既然是陣法,那便不能以常理度之。他試著施展五行大遁,卻無絲毫反應,看來這其中並無五行之物,否則自己定能感覺得到。須彌山石,與五行無關,如來定是充分利用小須彌山的力量,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才布下了這樣一座專為自己設計的陣法。

  而以自己靈明雙目,居然也難視物,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沒有光亮,而是陣法的神通所致。更令悟空不解的是,他向下一直墜了一刻鐘有餘,下墜之勢仍是不減,仿佛這是一條沒有盡頭的通道。

  陣法,陣法,若是大須彌山主在此,這陣法豈能困得住他?而自己對陣法可半點基礎都沒有,要想鑽研透這個陣法,還不知要花費多少時日呢。

  眼見悟空被收入了深洞之中,天頂眾聖人大為吃驚,悟空和大須彌山主面貌如一,在他們心中,那便是難以企及的存在,怎麼會敗給如來?

  這時也不及多想,眾人一擁而上,將如來圍在當中。

  如來好整以暇,面上現出一絲輕鬆神色來,他最擔心的自然還是悟空,現在悟空入了他那奇陣之中,脫身可能極小,他心裡怎能不喜?而面前聖人雖多,自己融了魔念,卻也無絲毫懼怕之意。要想成為天地間第一人,便從這些聖人身上開始立威吧!

  伏羲一伸手,先將陰陽捉了起來,投入自己袖中。陰陽修為尚低,根本無法參與這個等級的紛爭,自己的道念,伏羲自然捨不得丟棄。

  麒麟第一個出手,他毫不遲疑化出本身來,頭上雙角閃現白光,朝如來戳去。如來冷笑一聲:「辟邪?」他右手食指伸出,也現出同樣的白光來,正點在麒麟頭頂正中,兩道白光相觸,麒麟如被電擊,身子一顫便動彈不得,而心中的恐懼居然打過肉身之疼痛。如來居然也會「辟邪」!這可是自己的天賦神通啊!

  伏羲神色凝重,從懷中取出一塊鏽跡斑斑的八卦鏡來,這面八卦鏡,內有負陰抱陽太極圖,外有乾坤八卦圖,俗話說,鏡乃金水之精,內明外暗,古鏡若神明,有辟邪除魅之用,伏羲見如來善能使出他人神通,想來八成是某種邪術,於是拿出了不知多少萬年都沒使過的這面鏡子。

  古鏡翻轉,一道青煦煦的光芒緩緩遊走開來,朝如來籠罩過來。

  如來面不改色,反倒微微笑道:「看家法寶都用上了?」如來身軀一晃,氤氳出一片土黃色光芒來,對後土笑道:「我這土之極力,比你用的如何?」

  後土臉色大變,土能容萬物,能護眾生,看來伏羲這面鏡子,十有八九是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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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四九章 收魔念

  大須彌山頂。

  一眾聖人或淩空而立,或席地而坐,目光都看向靈明殿。悟空進去也有好一陣子了,不知會不會出什麼岔子。

  這時,伏羲忽然站起身來,眼望遠方,面露驚詫神色,口中喃喃道:「這是……我的道念?」只見遠方一個瘦小身形飛來,一臉迷茫神色,正是從爐中出來的陰陽神猿。

  陰陽出了洪爐,離了小須彌山,不知何去何從,這天地可比他想像得要大得多,到哪裡去找如來,更不知悟空在何方。但是,陰陽忽然感覺到,有一股極其微弱的神念傳來,這道神念,極為熟悉,和自己竟有心靈相通之感。既然無處可去,那便朝著這道神念傳來的方向飛吧。不多時,陰陽便看到遠處有一座比小須彌山更高許多的山峰,這神念就是從那山頂傳來的。

  來到山頂,陰陽和伏羲四目相對,便有一陣眩暈感傳來,只覺體內造化直欲破體而出。伏羲也頗為詫異,陰陽現在的猿猴之身,就是煉成第二本相之前的自己,可這事,自己竟一無所知!

  其他人見了,也覺得伏羲有些不對,但只有鳳凰見過伏羲本身,知道伏羲為何驚訝。伏羲和陰陽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才好,這時,只見靈明殿中無聲無息走出一個白衣人來。

  眾人一起驚呼,只不過所有人喊得都是「山主」,只有陰陽一人驚喜道「悟空!」

  這人自然是收了大須彌山主全部道念,此刻已是真聖修為的悟空。此刻的悟空,修為直追當年大須彌山主巔峰時期,而論起心智,還要略勝一籌,故此他一身威壓散發開來,大須彌山頂卷起一陣罡風,直令眾聖人有俯首參拜的衝動。

  悟空對眾人笑了笑,也未解釋自己不是山主,他對陰陽道:「你也出來了?」陰陽點了點頭,看見悟空,他心中大定,道:「我要除了如來,以報當年仇怨。」

  眾人一聽,皆露出詫異神色,這只小猴僅有玄仙修為,居然要殺如來,難道他不知道如來已是去偽存真的境界嗎?

  悟空擺擺手,叫眾人坐下,他一五一十將如來搜集聖人道念,自建一界豢養道念成長,以圖自身成就大道這件事說了出來。只是卻隱瞞了大須彌山主和自己之間微妙的聯繫,非是悟空藏私,只因這件事說出來的確匪夷所思,連大須彌山主都不知內因是什麼,這些聖人更不可能知道答案。

  眾人聽了,個個義憤填膺,如來竟有如此狼子野心,誰能忍得下?只是山主出關,乃是天地間最大的喜事,只要山主在,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

  麒麟性子最急,道:「此事當傳遍天下,叫三清玄女、燃燈彌勒等人也知道如來真面目!」悟空道:「倒也不必了,此刻將他擒了便是。」

  悟空到此境界,才終於體悟到掌控天地是何感覺,這一眾聖人中,伏羲修為算是最高的了,但悟空可以斷言,他要制住伏羲,絕不會超過三式神通。

  大須彌山主所說的禦使造化,和麒麟、伏羲等人看出悟空是大須彌山一脈,其實是同一個原因。悟空此刻已經知道,無論施展什麼神通,都要運用造化之力才行,但是,這天地中有兩種造化,分為正反。如何能使自己的神通發揮出最大威力,實際上,和運用正反造化所占的比例有極大關係。而這個比例,和天地之理暗合,旁人知道了也是無用,因為,對天地之體悟,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悟空說要擒如來,眾人齊聲相應,一眾人浩浩蕩蕩奔向小須彌山。

  陰陽來在悟空身邊,低聲道:「那個……大日如來,也出來了,但我卻未尋到他人影。」悟空道:「定是被如來捉了去,無妨。」

  悟空知道,大日如來乃是如來分割出去的一道魔念,這道魔念對如來定有大用處。洪爐之界,是一方專為豢養道念而開闢的空間,在此界中道念能自主成長。

  再仔細想想,如來之魔念成長,其實遠勝於其他聖人的道念。七個會元的煎熬,一次次出天失敗,這道魔念該積攢了多少戾氣?

  試想這七個會元,這魔念從始至終都在算計中度過,和當年乍投入此界時相比,自然成長極多。若把當初的魔念比作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現在的魔念早已是一個飽經歷練的成人了。現在這道魔念回到如來體內,只怕會使如來產生巨大的變化。

  小須彌山上。

  如來手持一串念珠,一顆顆細數。就在這串念珠數到盡頭之時,如來騰身躍起,奔向囚禁大日如來的那座偏殿。立在殿門之外,如來歎道:「使這手段改變你心意,也非我所願,但事態急迫,卻容不得和你熬磨時光了。」原來如來布下的陣法,竟有攝人魂魄、改變人心意的作用,大日如來僅是玄仙修為,在如來陣法之中幾無抵禦能力,此時的他,怕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了。

  如來正躊躇滿志朝偏殿行去,忽然神色劇變,目光投向天頂望去。

  「這不可能!」如來驚呼出聲,他僅是察覺到一股自己既熟悉又懼怕的氣息襲來,抬頭望去,竟然真的看見了大須彌山主!

  悟空一襲白衣,被一眾聖人如群星拱月般擁在最前,那面容、氣息與大須彌山主一般無二,如來怎能不驚?

  但他明明在大須彌山頂探得清清楚楚,大須彌山主已是一具生機盡喪的屍骸,這是絕對不會錯的。待悟空落下,如來再仔細看去,終於面色稍緩,道:「你是……靈明神猿?」

  因修為緣故,悟空再見如來,自然沒有絲毫懼怕之意,這天地在他眼中變得再清楚不過,靈明雙目內蘊神光,已沒有什麼他看不透的事物了。

  「你倒還認得我。」悟空答道。

  如來道:「和他相比,你還有些稚氣。」

  悟空微微一笑,如來居然對自己用上攻心之術了,只聽如來接著道:「大須彌山主,乃是天地間首屈一指的人物,他早已無嗔無怒、生滅隨心,但你,從心境上來看還差了一些。」

  悟空並未答話,如來說得這些也算有些道理,自己畢竟只有千年歷練,怎麼能與大須彌山主相比。山主道念雖入他身,但幾千萬年的記憶湧入,光是擇選就需極多功夫,何況不是自己一點點積累來的,總有些不夠自然的感覺。

  但是,悟空對道念中的神通領悟最快。因為,大須彌山主傳給他的神通,其實就是燃燈傳給他的天罡三十六變,只是到了他這境界,對天罡三十六變的精微奧妙之處,又多了許多不同尋常的見解。

  燃燈當年曾說,天罡三十六變乃是他和三清一同參悟出來的,看來燃燈也是不知自己緣何能參出這樣高深的神通來,這些手段,自然是大須彌山主植入道念之中的。

  天罡三十六變,悟空早就極為熟稔,因此也沒用許多功夫,便將這三十六式震天撼地的神通從頭至尾理順了一遍。雖未與人交過手,但悟空自忖,現下的如來,絕非他的敵手!

  如來又道:「靈明神猿,你為我爐中之物,雖有際遇,但終究逃不過我掌心。」

  悟空還未說話,麒麟罵道:「如來,你敢偷我等道念,真是膽大包天了!」

  如來看都不看麒麟,冷冷道:「道念?入我爐者,是我看得起你才對。」

  伏羲看了陰陽一眼,對如來道:「你真是癡魔了,修行一途,重在恒一,這許多道念,你自覺能盛得下?」

  如來對伏羲倒是頗為重視,道:「天下功法,各有不同,這倒無需人王操心了。你說道途恒一,豈不仍是靈明走過的老路?他已入了歧途,斷了生機,可見此路不通!」

  伏羲指了指悟空道:「山主便在此處,你還胡言亂語?」

  如來笑道:「你們都是自欺欺人之徒,他不過繼承了靈明道念而已,論起心境積澱,尚不如一個尋常玄仙深厚,空中樓閣,豈能長久?」

  悟空眉頭一皺,如來見自己來,竟然毫無懼怕之意,倒似有恃無恐。自己修為眼見高過他許多,真不知他有何依仗。於是悟空示意眾人退開,對如來道:「你貪欲過盛,不擒你,世間不得安寧。」

  如來點點頭,鄭重道:「此戰難免。」

  只見如來左手一伸,一隻手臂綿延出數十丈長,直接穿透窗櫺入了偏殿。但見偏殿之中一股黑氣沿著如來手臂上行,不過片刻工夫,如來又將手臂還複原形。

  細查體內,如來露出喜悅神色,道:「果不負我會元之功!」

  悟空怎會不知,如來已將大日如來這道魔念收入了體內,他心中自信滿滿,偏要看看如來究竟能厲害到何等地步,故此並未出手阻止。

  那廂陰陽叫道:「那魔頭被他收了!」

  悟空淡淡道:「魔,有天生,有後生。這個自生的如來,可比那被逼的如來惡上許多了。」

  但見如來身軀一挺,如同變了一個人似的,一股無形的氣息在身周蕩漾開,這氣勢可比先前強大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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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四八章 夢中醒

  如來自然不會將大日如來送回爐中,這道魔念對他來說意義重大,心境的完整對修為提升極有好處,現在悟空被許多聖人護著,又入了靈明後殿,要想從那些人手中將悟空奪出來,靠現在的修為確實難以做到。

  但是,大日如來這道魔念,卻又不能硬奪,大日如來現在還沒煉成硬吞道念的手段,萬一出了紕漏,那可悔之莫及。

  如來無奈,他將大日如來用陣法困在殿中,獨自一人來到小須彌山頂思考辦法。

  洪爐之內,盤古之變,他心知肚明,但爐內諸事,他卻不甚在意,只要眾聖人道念都安然無恙,這便萬事大吉。

  盤古之變化,如來頗感意外,但他已將盤古視為囊中之物,身在此界,怎能逃得過他的掌控,盤古尚且如此,餘者更不足為道了。

  悟空的逃脫,總有大須彌山主的影子若隱若現,這天地間,如來最忌憚的人,就是大須彌山主。正因如此,在大須彌山主閉關之前,他才不敢有絲毫輕舉妄動。

  如來賭對了一點,那就是——大須彌山主走的,是一條不歸之路。那一日,他在大須彌山靈明殿上,神念掃過後殿,所見之物,乃是大須彌山主的一具屍骸!

  多少繁華,彈指霎那,到頭來,不過一具屍骸。

  悟空現在就面對著這具屍骸,呆住了。

  後殿之中,空空蕩蕩,只有這一具屍骸。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大須彌山主人嗎?這些日子,大須彌山主人這個名字,幾乎將悟空耳朵都摸出了繭子。

  他入後殿之前,猜想自己可能遇到的場景。或許這其中會是一個鬚髮盡白的老者,或許或是一隻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樣的猿猴,或許會是充滿奇幻的一界……但是,悟空就是沒想過,這裡面居然會是一具屍骸。

  大須彌山主人,沒有半點生機,但衣衫如新,肌膚如生,看上去就和生人無異。悟空略微詫異,不是說大須彌山主人是猿猴之身嗎,怎麼閉關時還是人形。嗯,看來對他來說,第二本相和本身並無區別了。

  這具屍骸端坐原地,身軀挺直,只低著頭看不清面目。悟空起了好奇心,想要看看山主的面容,他彎下腰去一看,這一下驚得,撲通便坐到了地上。

  大須彌山主人,竟和悟空前世——時侯生得一模一樣!

  悟空坐在那裡就沒起來,他實在是想不通,天下哪有這樣巧合的事情,難道和大須彌山之主真的是一個人?一個人,為何又有兩個身子?

  這時,悟空發現,這屋子內那股奇異的氣息,居然無風自動,初時流動極為緩慢,而後漸漸加快,這種流動的感覺,真是熟悉啊,悟空突然想起,這氣息的流動,和自己丹田處太極圖的造化流動何等相似!

  誰來也奇怪,他這個念頭一生,丹田處的太極圖真的就跟隨著身外氣息的流動而動了起來,相同的方向,相同的頻率。

  室內氣息雖無形,悟空也能感覺得到,這股氣息漸漸彙聚成一個太極圖模樣,環繞在悟空身邊。

  悟空一時間不知所措,但他心中卻並未慌亂,他有一種極為強烈的直覺,大須彌山主人絕不會害自己,他給自己的,一定是一個大造化!

  身外這個太極圖,漸凝漸小,忽地不知自何處鑽入了悟空體內,和他丹田處的太極圖融為一體,再也尋不到痕跡。

  「砰!」無邊造化發散開來,瞬間充溢悟空全身,從五臟六腑到每一根髮絲,都被這天地間最強的造化佔據。

  悟空瞪大眼睛,內心驚愕表情難以自抑,喃喃道:「我終於……醒了。」剛說完這話,又一波強大的造化散發出來,悟空直接便暈了過去。

  悟空終於醒了,雖然是在夢中,但他也終於明白醒了的含義。大須彌山之主,竟然如此強大,這天地之事,幾乎皆逃不過他眼。

  就在這如虛如幻的奇異境界中,悟空靜靜體味著大須彌山主留給他的故事:

  我是靈明,這天地間修為最強的人。

  我本身為猿,但我偶然間悟得第二本相,一個軀殼,是什麼都沒有關係,這世上人形居多,那我便以第二本相行走天地。

  這天地自何時而生,到何時而止,我一無所知,我只知道,自己是這天地間第一個生靈。我生下來便明悟世間萬物,參萬物之理,我漸入道途。

  道,是這世間最奇妙高深之物,我自凡體入仙達聖,但覺道途越來愈寬廣無限,一時間竟有不知所措之感。

  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道求永恆。

  真正偉大的東西,可以常駐世間,永不消亡,我要尋找的,就是這個。

  初時,我以為入聖便是道之終點,但真正到了聖人境界,我才發現,心中仍有不安。此身雖堅如須彌山之石,但即使這樣,又能如何?

  我在須彌山住了六千萬年,這山頭已矮了三寸,清風細雨,威力如斯,我如何敢自矜真聖便是道之終極?

  因此,我要閉關!而閉關之前,卻有一件事要做。

  這天地規矩,大多由我來定,世間聖人,都是我的後輩。有我在,他們個個安分守己,絕無任何僭越之事,若說這世界有一個平衡的話,我便是主宰平衡的那只手。

  但是,我若不在,這平衡立刻便會被打破。

  我將所有聖人招致靈明殿中,宣佈了這個閉關的決定,但觀眾人之舉,大多驚訝不解,唯有一人心跳快了少許,那人便是如來。

  靈明之名,豈是尋常得來的,身之靈明,乃本心也!我對人本心的參悟,遠非他們所知。如來之竊喜,難逃我眼。

  故此,我存了警惕之心,留了一道神念,來看看如來將欲何為。

  果然,如來是不安分之人。他遍行天下,搜集聖人道念;鬥敗盤古,奪小須彌山;暗使柔蟲化須彌山石,造洪爐之界;他又使道念入魂,在界中豢養;甚至割裂自己的一道魔念,投入爐中……

  我忽然懂了,如來,他和我一樣,也是在尋道之根本。果然是不俗之輩,雖然有我在前面引路,但如來能想到這些,也殊為不易了。只是他這法子,似乎有些急功冒進,行了偏門。唉,我也只是揣測而已,也不能說他定是錯的。

  令我更驚訝的是,如來居然連我的道念也不放過,靈明神猿,便在這爐中漸漸成長起來了。真是有趣啊,如來,真的是個天才!

  哦?會元之厄,如來是擔心那道魔念出來,妨礙自己道心。這一步又錯了,魔由心生,豈是能割捨出去的,佛念滿滿盈盈,魔念自然無處藏身。

  不對!會元之厄,除了削弱魔念之外,似乎還有他用?看了幾次之後,我明白了,如來最關心的,還是我的道念。

  我的道念成長,沒有達到他的滿意,如來便會將一切推翻重來。

  答案只有一個了,如來要佔據我的道念!如來遺下了一根通天之鑰,只有靈明神猿才能禦使,這更加驗證了我的猜想。

  借他人道念成道,大錯特錯,且讓我不喜。

  便在這時,我忽然感覺到,千萬年閉關,我的生機越來越弱,看來,我是失敗了,此身終於還是留不住的。不過這也無妨,今日我雖敗了,明日未必有人不會成功,問道之人,殊途同歸,我走過了這條路,旁人便不會重蹈覆轍。

  只是,我還是想看一看,如來這次問道,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

  如來能搜集我的道念,我道念自然也可自行分離。如來既然要我道念成長,好,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成長起來給他看看。

  於是,我將一縷蘊含著神通的道念分給了盤古,這縷道念,是光,他能照亮靈明神猿修行之路。

  如來之魔念,一心出天,因此從始至終壓制眾人,如來借此要魔念成長,倒也不失為一法。這魔念對天外領悟遠超旁人,故此靈明神猿要翻過身來,可真是難上加難了。但有了這縷道念之光的相助,或許便會好些吧。

  說來也奇怪,這縷道念之光,自號燃燈。而原本燃燈古佛的道念,在洪爐之內,卻平庸無奇。非止是他,這七個會元中,聖人道念若遇機緣,確是能大有成就,而若無造化相隨,泯然於眾人卻也並不離奇。

  如老莊之道念,在洪爐世界之內幾乎尋不到痕跡,他只如凡人一般生死輪回,哪裡有半點聖人的影子?相比之下,鯤鵬倒勝過他許多了。諸如太昊、蚩尤、共工等人,你亦不識,蓋因命運多舛,非人力所能掌控也。

  第六個會元,一切如故,盤古之氣所化之燃燈,和靈明並無交集。世事紛雜,即使一切都算計好,也要憑天意而定,急不得。

  接下來,令我最刻骨銘心的,是第七會元。如來之魔念,做了一件匪夷所思之事,他居然將三清和玄女安然無恙帶了過來!人在絕境之中,往往便有不可思議之舉,而就是這個舉動,居然引出了一個讓我瞠目結舌的靈明神猿來。

  靈明神猿,仍是我的道念,這點毋庸置疑。但是,首先令我驚訝的卻是龍樹,龍樹對道之領悟,真的驚世駭俗,他以微末修為之身,居然也在洪爐之中追尋大道,非止我想不到,就是如來,也覺詫異的很。

  而時勢所迫,玄女不得不斬殺龍樹,此事當真令人扼腕。且不說龍樹轉世後的靈明如何,如來此時又有驚人之舉。

  他不甘心這樣一個舉世驚豔的龍樹菩薩就此消亡,竟然用龍樹菩薩的道念再造出一個龍樹和尚來。而龍樹和尚,已經和我全無關係了,他所秉承的,仍是龍樹的問道之心。如來對道念之癡迷,的確遠超我想像。

  一個龍樹還則罷了,玄女將靈明魂念移至洞天福地,顯然是要靈明好好成長,她這一舉動無可厚非。

  靈明神猿在石中孕育之時,我突然感覺到一股從未有過的虛弱之力襲來,時日無多了,我該做些身後之事才行。

  第七會元的靈明神猿,與以往大為不同,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此次的靈明神猿,怕是真能翻天覆地了。

  於是我留下一絲道念給如來,這絲道念和爐內靈明神猿息息相關,他若出了洪爐,如來便會聽到「我要出關了」這句話,呵呵,以我對他的瞭解,聽到這句話,他就是有天大的事都會放下,來大須彌山看一看。

  問道之人,都是固執之人,到了如來這個境界,尤其如此,他和我,走的道路完全不同,他自然認為自己的才是正確的。或許,在他眼中,我此次閉關,再無出來的可能了吧。

  我將如來引了過來,至少為你留下了片刻喘息之機,你能否逃脫他的手掌,就要看運氣了。不過,這天地間其他聖人若是沒有糊塗透頂,應能看得出你我之間聯繫。

  你既為我的道念,施展神通時,所禦使的造化和我並無二致,天下能做到這點的也只有你和我而已,盤古雖是我弟子,但也只學了個形似。

  最後,我將道念散佈在此殿之中,只要你能入內,我畢生道念便為你所有了。

  實不相瞞,我見你煉出第二本相時,心中是極為驚訝的,你雖是我的道念,但卻並無一絲我的記憶,為何你第二本相與我一模一樣呢?這感覺,仿佛在另一個空間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是永遠不會知曉了,但是,我的道念會知道,道念永恆,便是此意,你懂了嗎?

  前面是你的路了,「不失本心,使人不失本心!」能說出這話的人,豈會令我失望呢?

  大須彌山之主留下的話語到此戛然而止,悟空聽完,良久未動。

  天地間第一強者,就這麼在尋道途中化為虛無了,這人無論修為智計,都是天下無雙,臨走佈局,亦能將如來擺弄於股掌之間,真是令人望塵莫及。

  而自己,現在便是另一個他了。悟空腦中多了幾千萬年的記憶,神通、法術、禁制、陣法、大須彌山主一切所見所聞,毫無保留,全都給了他!

  就在剛才一場似醒似睡之中,悟空居然入了真聖之境!

  既然這樣,那還有什麼懼怕的,悟空心思一動,現出第二本相來,飛出了靈明殿。到了殿門處,他反手布了一個禁制,將靈明殿整個護了起來。

  大須彌山主屍骸在內,這天下至高之地,便永久封存起來,當作他的埋骨之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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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四七章 存本心

  大日如來發現,坐在對面這人,和他容貌並無半點區分,自己和他相對而視,就如同對著一面鏡子,恍惚間產生了一絲虛幻之感。

  如來道:「我著實佩服你,竟能想出這許多法子來逃出洪爐,但你要知道,在不可抗拒之力面前,一切算計都是枉然。」

  大日如來道:「今日是你有意放我出來?」

  「不錯,我若不答允,你如何出得來?」

  大日如來冷笑一聲,道:「靈明神猿出天,也是你默許的了?如今他又在何處?」

  提起悟空,如來不由得現出少許恚怒之氣,但瞬間即平復下來,他心中已有不祥之感,大須彌山主參與到這件事中來,想必已經看穿了自己所作所為,接下來不知還有什麼手段等著自己呢。但他又想了想,大須彌山主即使再厲害,也只是過往之事,自己何懼之有?

  如來答道:「若能得你相助,我便是天地間第一人,莫說一個靈明神猿,縱使大須彌山主重現世間,我也不懼他!」

  大日如來眼中憤怒神色一閃而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說我是你一道魔念,當初為何又將我捨棄?」說到「捨棄」這個詞,如來不由得心中微微一痛,自己,好像真的是被人割捨丟棄了一般。

  如來道:「先前說到道念不朽,要成永恆大道,必要通過此途徑才行。」

  「此途徑?便是將自身道念一分為二?」如來反問道。

  如來不置可否,接著道:「我將自身道念分為兩部分,一為善,一為惡。我自釋門中修成大道,故此這兩種道念也可稱作一佛念,一魔念。當年我奪小須彌山,用的便是魔念,因此,你大致也知道盤古為何不許你出天。因為,在他眼中,你便是惡!」

  大日如來道:「始作俑者,是你才對。」

  如來道:「你知道是我,世人也知是我,但盤古不知,只要他不知,那便足夠了。」

  「不對!你騙我!」大日如來道。

  「並無虛言。」

  「當年你我只是偶遇,與什麼善念魔念又有何干,當日場景,我猶記在心。」大日如來道。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你現在還看不透嗎?」如來輕聲問道,「爐中七個會元,你變了,你終日思索自己的魔,你欲出天屢次受挫,你自己編了一個入爐的由頭,久而久之,竟騙過了自己,對也不對?」

  如來這麼一說,大日如來卻不反駁,自己之前所想,是真是假,是自己編的,還是夢境?

  如來苦笑一聲道:「好笑的是,我自以為摒除魔念,便可專心成就大道,那是彼魔念去,心中魔念又生,這魔念竟是無窮無盡的。」

  大日如來問道:「你是說,我只是你過去的一道魔念?」

  如來點了點頭,道:「不錯!但是,沒有你,我仍是道念不全。不過,將你投入爐中,也算因禍得福了,我驚訝地發現,道念居然也能自主成長。換而言之,現在的你,可比當年乍分離出來時強大了許多。」

  大日如來道:「這便是你要我與你道念合一的理由吧?」

  如來搖搖頭,道:「你成長雖快,但終究根源在我,我需要這道魔念,乃是為了道念完整,與其他無關。不過,看了你的道念成長,卻讓我有所感悟……」

  大日如來想了想,忽道:「你放靈明神猿出來,可是為了他的道念?」

  如來眼眸一亮,贊道:「果然是我的魔念,這也能被你猜到。」

  大日如來不理如來誇讚,喃喃道:「原來這爐子,不過是你放養道念的一界。」

  如來面露興奮神色,道:「這構想如何,可謂驚天動地了吧!哈哈,既然道念不朽,那我便將天下聖人道念搜集起來,再以幻化之術植入此爐之中,他便自主成長,待到道念大成時,這些聖人道念,都歸我所有……到了那時,我便是天下擁有道念最多的人。」

  大日如來定定看著如來,他也不知如來所說的究竟是否可行,但這個想法真是奇特至極。

  如來接著道:「等到大限來臨之時,我再將道念分出,不朽之道念在天地中各尋生路,而這些,歸根結底,都仍是我的!」

  大日如來忽然搖頭道:「無用。」

  如來一怔,道:「你說什麼?無用?」

  大日如來道:「的確無用!道念若真不朽,或一或萬,又有什麼區別?」

  如來笑道:「這你便不知了,你可聽過道念相吞之術?道念一入我身,我自然有許多辦法令其強大起來。天下聖人,壽元綿長,但歸根結底,都是要死的,到了那時,我便可以此吞彼,試想天下最強的道念都歸於我一人之身,那是何等快意之事?」

  大日如來一時無語,他忽然覺得,如來真的是一個狂人,他的目標,居然是要將天下所有的聖人道念占為己有。

  如來見大日如來眼中露出震驚神色,略有得意道:「如何,你我本無區別,這一震古爍今的偉業,自然也有你的部分。」

  大日如來明白,如來本無必要和自己說這麼多的,他之所以可以誇大自己的本事,便是對自己存了收攏之意。大日如來重新理順如來之前所說的話語,倒有兩點不可解。於是問道:「你說搜集道念,再以幻化之術植入爐中,這是一門什麼法術?道念本為虛無之物,如何才能幻化成人?再說,那些聖人道念,你又從何處得來的,難道就不怕被人發覺?」

  如來見大日如來果然對此大感興趣,便興致勃勃道:「我問你,何為道念?」

  大日如來一怔,他可不是尋常修士,對道念的理解自然有其獨到見解,便答道:「道念,便是修道的心志、信念,亦包含身處大千世界中的言行。」

  如來道:「倒也差不多。不過,仍是管中窺豹。」

  大日如來略有不服,問道:「你倒說說,什麼是道念?」

  如來道:「所謂道念,便是除去有形之氣之後所存下的那一部分。」

  大日如來一聽便懂,這麼來解釋道念,實在是再精准不過了,換句話說,不管是人仙還是聖人,都有自己的道念,那這人身上,一切實有之物,都與道念無干,而他之所想、所悟、所覺,才是道念的本質。

  大日如來道:「既然道念是無形之物,你又是如何搜集到的呢?」

  如來道:「這便需花一番苦功夫了,欲搜集某人道念,先要識人才行,所幸我慧眼不同于尋常聖人,倒也能看穿本質,實不相瞞,光搜集道念,我便花費了五百余萬年時光。」

  大日如來道:「那幻化為實,植入爐中,又是什麼手段?」

  如來道:「道念化魂之術,也算是曠古絕今了,這法子用了我二百五十萬年時光呢。」他語焉不詳,大日如來也不在意,這手段自己是絕對學不來的。

  大日如來又問道:「道念相吞,你又有多大把握呢?」

  如來道:「這神通,也只初成而已,但我若潛心求成,便沒有不成的道理。」如來聲音從來都是淡然平靜,但言語間卻透著無比的自信,甚至帶著一股蠱惑之力。

  大日如來點點頭,如來所走的這條路,真的是無人能想得到。這是,他忽然想起了陰陽來,便道:「和我一同出來的那個——」

  「無須理會。」如來搖了搖頭,「陰陽神猿,乃是人王伏羲的道念,我若此刻將他收了,只怕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大日如來不解道:「你怕伏羲?」

  如來笑道:「天地間,哪裡還有我懼怕之人,只是我有大事要做,豈能因小失大?」

  大日如來又問道:「若怕麻煩,你為何又一定要奪靈明神猿道念?」

  提起悟空,如來笑容瞬間凝結,緩緩道:「他,可與眾不同。」說完,如來目視大日如來,道:「我可有多少年沒說過這許多話了,先前說的那事,你還要猶豫嗎?」

  大日如來道:「已沒有猶豫的必要了,我絕不會答允你的。」

  如來面色一黯,在大日如來眼中,恍若天塌了一般,只聽如來道:「你若不答允,我便將你送回爐中,如何?」

  「什麼!」大日如來驚呼出聲,他剛從那爐中出來,還未看見這天地模樣,待了不過片刻時光,怎麼就要被送回去了?只是和如來道念合一,那幾乎便是自己神智被完全吞沒,再沒有半分翻身的可能了。雖然那樣有可能借著如來之力永生,但失去了自己,卻是生不如死的狀態。

  這時,大日如來忽然想起了悟空說過的一句話:「不失本心,使人不失本心!」說也奇怪,一想到這句話,大日如來內心忽然變得平靜下來,淡淡道:「那便送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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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四六章 魔如來

  天地洪爐之內,金天銀地不周山腳下,二人靜坐,二人站立。

  坐著那兩個,乃是元始和通風,他二人在如來引導下花費數年時光,修復了天外陣法,對陣法之道又有更深體悟,正在靜靜回味。

  站著的二人,一個是陰陽神猿,另一個自然是大日如來。

  大日如來身形如舊,但原本空無一物的臉龐上,現在卻是如來的面容,而他開口說話,竟也是如來的聲音:「算是不負靈明所托,補天之事已經做畢,天外陣法再無紕漏,這天地,若無外力相加,便將永固不朽。」

  陰陽從始至終跟隨監督,他雖不懂陣法,但也覺得出反造化之力不再從天外進入,看來如來並未在這事上耍什麼心機,於是對如來惡感也稍有減退。陰陽道:「你可是要出天了?」

  如來點點頭,道:「這天地對我而言,從來沒有留戀的理由,只怪盤古太過迂腐,天外那人,那人……」

  陰陽問道:「那人若是阻你,你可會有機會?」

  如來慘笑一聲道:「不成又能怎樣,不過從頭再來。」

  陰陽又道:「你說要從爐底出去,倘若爐底是實心的,你可能破的開擎天玉柱?」

  如來道:「天下哪有實底的爐子?」

  陰陽猶豫了一下,道:「好,那便走吧!」

  如來倒有些詫異,問道:「這便走了?」

  陰陽道:「你怕什麼?」

  如來笑道:「我還有什麼好怕?那便走!」陰陽雖和如來有許多仇怨,但受了悟空之托,也要先將如來送出天去才是,造化神猿一言既出,如白染皂,那是再不能更改的。

  陰陽和如來離了金天銀地,隨意尋一處入地,二人修為極高,在地底遁行也不比空中慢多少。約摸個把時辰,如來放緩了速度,陰陽跟隨在如來身後,也提起了神。

  前方不遠處,一個中年大漢滿臉疲憊,坐在一塊巨岩上閉目調息。

  盤古!無須目觀,單憑造化一脈的感悟,陰陽便知道,這人定是盤古。

  盤古緩緩睜開眼睛,看見如來和陰陽來到這裡,絲毫不覺得驚訝,道:「你要出去了?」

  如來道:「要出去了,從進入此爐的第一天,我就要出去,你又不是不知。」

  盤古道:「好,此次我不阻你。」

  如來深深凝望盤古良久,問出一句:「你要不要……回去?」

  盤古緩緩搖頭,道:「不!」

  如來歎道:「你真是固執透頂!」

  盤古又搖搖頭,道:「之前七個會元,我是為別人守著你,從今以後,我為自己,守著這方天地。」

  如來似笑非笑,道:「你還真當這是天地了。」

  盤古鄭重道:「我說是,他便是!」盤古身子雖弱,但這話說的氣勢十足,不由得令如來一怔。如來知道,盤古乃是天外如來奴僕,現在看來,盤古是不再被那人驅使,而要自己另立門戶。

  盤古伸出手指,向腳下指去,道:「由此出天。」

  如來平復了一下心中激動心緒,再不猶豫,直接便紮了進去。陰陽看著如來背影消失,目光中露出滔天恨意,他一咬牙,也作勢欲躍。

  盤古問道:「你也要出去?」

  陰陽道:「我與如來有不可解的仇恨,怎能饒他?」

  盤古慢慢道:「你若出去,卻未必就是你了,可要想好了。」

  陰陽一愣,這話何意?他隨即道:「未必是我?那會是誰?」

  盤古閉上雙目不再言語,陰陽猶豫了片刻,終於按捺不住心中恨意,也從如來進入的那一處遁了進去。

  這裡,似是一條甬道,爐底出天,唯有這一條通路,盤古將這通路放在自己眼前,日夜守護,從未稍離。

  陰陽心情急切,不過片刻就追上了如來,但見如來行到這通路盡頭,停住了腳步。陰陽也向前望去,但見面前一片通紅。

  陰陽立在如來身側,如來並未因為陰陽跟來而在意,他望著那片紅色,目光中露出熾熱的光芒。陰陽禁不住問道:「外面那天竟是紅色的?」

  如來不答,反而手指前方道:「此處有一座陣法,你可願意助我?」

  陰陽聽了,不由得稍有猶豫,如來笑道:「我知道你來意,出天之後,你可是要殺我了?」

  陰陽道:「你殘害造化神猿,困我十世,我為何不殺你?」

  如來歎道:「你恨我也是理所當然,但你若出天,恐怕悔之莫及。」

  陰陽道:「這卻不消你操心了。」

  如來道:「好吧,只是此刻你我當齊心協力才出的去呢。」

  陰陽道:「你要我如何助你?」

  「這陣法不算厲害,但我此際修為不如你,待我尋出陣眼來,你只奮力一擊便可。」如來道。

  陰陽道:「我哪認得什麼是陣眼。」

  如來笑道:「待會你看見陣上最特別的一處,那便是了。」

  說罷,如來伸指在虛空點了三下,只見面前空無一物的虛空如水波蕩漾了一下,待波紋靜止下來,果然在右上方露出了一個凹點。

  陰陽抬手運功,全力揮出一記神通,但覺自己法力如同灌入無底深淵,傾瀉而出,一時間卻收不回來。他心中一驚,喝道:「你騙我!」

  如來搖頭道:「待會陣法便開了,我只為出天,騙你有何益處?」

  陰陽但覺一身法力洶湧流出,而那陣法漸漸顯露出原形來,仔細看去,陣圖上竟有一個人形,再用心看,卻是盤古。

  如來道:「這陣法是盤古布下的,非造化一脈不能解,呵呵,你若是不跟著過來,我還要另尋他法呢。」

  陰陽一邊法力流出,一邊驚訝如來算計之深,他早知自己放不下心中恨意,必定要跟來的。越是如此想,陰陽殺如來之意越濃。

  而如來似乎猜到陰陽心思,道:「在洪爐之內,你能殺我,但卻永遠殺不死,而出天之後,恐怕你已不是我對手了。」

  便在這時,陣圖上盤古容貌變得清晰起來,直到手中開天斧都顯現出來,盤古向下一揮,手起斧落,在陣圖上劃出一個巨大裂縫來。

  如來雙目瞪圓,拉起陰陽喝道:「好!你要出去,那便帶你出去!」電光火石一般,如來穿過那道裂縫,奔向洪爐之外的那片紅色。

  七個會元的苦苦掙扎,如來,終於出來了!

  陰陽被如來拉起,並未抵禦,瞬間功夫,二人只覺造化之力瘋狂湧來,這顯然已不是爐內所有。

  「這便出來了?」陰陽問道,他看看腳下,在爐內所見的那一片紅色,原來是一片磚地。而這磚地,盡都是擎天玉柱的材料所制。

  抬頭看去,一個巨大的三足爐鼎便在頭上,高逾百丈,這便是困了如來百萬年的天地洪爐嗎?如來似乎早知爐外場景,他看也不看,風馳電掣朝著門口撲去。

  陰陽急忙跟上,喝道:「休走!」

  待他追出門去,但見如來已不見蹤影。陰陽也知道,天外之人未必是善,這爐子周圍,可不能久留。他旋即離了這座山峰,眼望茫茫天地,自己竟不知該去何處。

  ※ ※ ※

  但說如來,他出了洪爐,心中狂喜,這許多年的執念一旦成真,竟帶來一陣眩暈之感。他無需去看,便知道這屋子如何佈置,就是這座大殿,就是這個洪爐,困了他百萬年之久,出了此爐,便是自由之身!

  如來迅疾飛出殿門,還未來得及看看門外光景,忽覺面前黑乎乎一片,只聽耳邊傳來一個極不願意聽到的聲音,這聲音稍帶怒意:「哼,等你許久了!」

  如來險些昏了過去,就是這人,就是他將自己擒入爐中,他居然始終在此相守,而且聽他語意,似乎這次是有意放自己出來的?

  只覺這人帶著自己疾飛一陣,瞬間落了下來,袖袍一抖,如來落在地上。

  此處乃是小須彌山上一座偏殿,如來環顧身周,並無逃跑的念頭,他知道,自己現在的修為,在這天地間叫做玄仙,而對面這人,可是不折不扣的聖人。

  小須彌山主——如來,便坐在爐內如來對面,笑吟吟地看著他道:「你在爐中,自稱如來,這名字其實有誤。」

  「那我該叫什麼才對?」如來不動聲色問道。

  「你,不過是我的一道魔念,嗯……或許你該叫……魔如來。」

  「魔如來?哼,既然你叫如來,那我便叫大日如來,我便是我,和你無干!」

  如來搖頭道:「你便是我,我便是你,這豈是分得開的?你能安然無恙渡過會元之厄,道念永恆不滅,還不知原因嗎?」

  大日如來思索道:「是你的緣故。」

  如來道:「只要我在,你便不滅。」

  大日如來將信將疑,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承認自己只是這人的一道魔念,便問道:「好,那我問你,你將我囚禁起來,究竟為什麼?」

  如來道:「入我之身,一切自知。」

  大日如來搖了搖頭,緩慢,但是堅決。即使這人所說是真,他也絕不會丟去神智淪為他人附屬。

  如來歎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道:「當年我問道大成,便知道了求道途中的一個大秘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不朽之物,唯有道念可以傳承、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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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四五章 入古殿

  悟空心潮澎湃,鳳凰說自己不像伏羲,那自然便是像大須彌山之主了。山主既名「靈明」,又是一隻猿猴,簡直就是又一個靈明神猿,自己和山主的聯繫又近了一步。

  果然鳳凰道:「你與山主,極為神似,故此我沒聽你說幾句話,便信你。」

  悟空略微詫異,山主是猿猴一事,鳳凰當作一個秘密和自己說出來,難道其他人都不知道嗎?他便問道:「鳳凰前輩何以知道這事?」

  鳳凰道:「這天地,先生大須彌山山主,再生人王伏羲,我雖比他們晚了些,卻也沒遲多少年,其餘人等,卻再無機緣得見山主和伏羲本相了。」

  悟空道:「那麼,山主也煉成了第二本相嗎?」

  鳳凰道:「那是自然的。」

  這是,只見前方一座萬丈高峰凸顯而出,鳳凰道:「大須彌山到了!」

  悟空放眼觀去,大須彌山黑魆魆聳立入雲,山頂草木不生,光禿禿並無美感,顯然這不是自己初到靈明之境時看到的那一幕場景。

  眾人飛到山頂上,鳳凰先在山頂繞了一周,發現並無絲毫可疑之處,這才道:「此山石極為堅硬,內中難以藏人,大可放心了。」

  悟空也知道,大小須彌山上的山石,都是擎天玉柱材料,那堅硬程度除聖人之外難以撼動,但是,如來是用什麼法子造的擎天玉柱和那一界天穹呢?

  雖說五類之王鮮血可以融了須彌山石,但眼見鳳凰、麒麟、真武和如來並無什麼交情,如來想從他們身上取血,顯然是不可能之事。

  眾聖人分別散開,分佈四面八方守著,唯恐如來來尋悟空,只有鳳凰和伏羲兩個跟在悟空身後相護。

  落在山頂大殿之前,悟空眼望「靈明殿」三個大字,已將須彌山石如何融化一事拋在腦後了。鳳凰道:「大須彌山上僅此一殿,便是山主住所,唉,當年山主播講大道之場景,猶在昨日。」

  大須彌山主於道途領悟伏羲也黯然道:「山主閉關,亦在此殿中,這世間修仙之人,恐怕再沒有如此寒酸的殿宇了。」

  這座靈明殿,確是極為簡陋,都是大塊黑色須彌山石搭建而成,寬不過十丈,縱深也只有二十丈左右。

  悟空看了一會,也覺這殿堂古樸之極,似乎從遠古至今一直存在,和天地間華美殿堂相比,似乎是來自另一個時空之物。

  他繞著靈明殿走了一周,未見有什麼異樣,便從殿門走了進去。

  踏入一步,悟空驀然站定,這殿中,有一種奇異的氣息,陌生而又熟悉,仿佛能引動自己靈魂深處的觸感。他扭頭看了看鳳凰和伏羲二人,他兩個一臉警惕,顯然是在提防如來,除此之外,再無異常。

  這氣息,只有自己能感覺得到啊,悟空暗道。

  殿中空無一物,只在前方立起了一道石牆,石牆正中,有一道四尺余高的小門。悟空不懂這門為何修得如此矮小,便問鳳凰道:「這是……」

  鳳凰道:「門旁有字,你仔細看看。」

  唔?這石牆通體黑色,加之悟空入了大殿,便只顧潛心感受那奇異的氣息,並未在意其他。悟空走近看去,果然門旁有幾道細細的刻痕,他不由得念了出來:「須以本身昂首闊步,可入此門。」

  這句話所說的,便是進入此門的條件了。寥寥數字,至少包含了幾個信息。第一,要以本身,不能使用變化之術;第二,要身軀挺直而入,絕不可彎腰屈膝。

  悟空想了想,不由得暗贊山主,這句話看似不甚苛刻,其實卻將無數人攔在了門外。首先,能來到大須彌山頂的,豈會是等閒之輩,恐怕至少也要是聖人才行;其次,即便如鳳凰麒麟等人到此,他們本身都有數十丈不止,若不變化,是無論如何也入不了門的;第三,如伏羲大禹等常人體態,若俯身也能鑽進去,但這一個「昂首闊步」,卻將他們也攔在了門外。

  咦?悟空忽然想到,伏羲不也是猿猴之身嗎,他能不能進去?他心裡想,口中便問了出來:「人王,你進去過嗎?」

  伏羲身具第二本相,卻也不瞞著悟空,苦笑道:「實不相瞞,我本身乃是猿猴之身,若還複本身,是能進去的。」

  「哦?這麼說,你是進去過的了?」悟空道。

  伏羲搖了搖頭,道:「非也,我煉得第二本相,又成人王,便發了一個誓言,此生絕不再用本身,唉。」

  鳳凰笑道:「人王若知道山主留下這麼句話,當初無論如何也不會立誓了。」

  伏羲道:「我立這誓言,乃是為四洲安寧著想。」

  悟空一聽便懂了,人王人王,自然要是人才行。若是四洲中人知道統禦他們無數年的人王居然是一隻猴子,只怕心中將極不舒服。總是伏羲威望極高,但禦下存了這樣的想法,總是不好。

  悟空深吸了一口氣,伏羲說什麼,他已沒再仔細聽,他只知道,這道門,是為自己留的,天下間再無第二人具備能入此門的資格了。

  鳳凰見悟空神態鄭重,知道他要進入後殿,便道:「後殿是山主閉關之處。」

  如鳳凰、伏羲等人,修行到聖人之境,從山主處所獲益處良多,他們自然相信,山主這樣修為的真聖,定然在後殿端坐悟道,千萬年光陰,又怎能奈何山主?而悟空這樣進去,不知會不會打擾山主,故此鳳凰提醒了一句。

  伏羲卻露出釋然神色,他擺擺手,道:「既來了,便去吧,能入此門,便是造化,無需分時候。」

  忽地,一道怪異的神念從外面殿門處襲入,第一個察覺的,卻是悟空。

  這殿內的奇異氣息,仿佛和他自身造化息息相關,相當於這座大殿都在他神念控制之中,但有絲毫變化,他都能立刻察覺得到。

  那神念,正是如來的氣息!

  悟空一驚,如來居然能無聲無息破了外面十余個聖人的防線,這本事可真非同小可,他不及多想,一閃身便進了門內,這時,如來現身出來,從鳳凰和伏羲二人中間伸出一隻手去要捉悟空。

  這只白玉般的手掌剛入門廓,便如同被無形之牆擋住,直接彈了回來,這時,悟空已經進入門中,他回頭看看如來一臉怒恨表情,心中安定下來,這門內,原來是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了。

  鳳凰和伏羲這才反應過來,他倆一左一右,施展神通朝如來襲去,如來一擊不中悟空,旋即閃身而退,並不和鳳凰二人纏鬥。捉不到悟空,一切都無意義,但見白影一閃,如來出了殿門,直沖天宇,不知飛去了哪裡。

  鳳凰和伏羲不由得也有一絲後怕,若不是悟空及時驚覺,反應迅速進入門內,如來這一抓十有八九能擒到悟空,只是如來到底躲在了何處,怎麼麒麟真武等人半點都沒發覺?

  悟空此時已安然無恙,鳳凰和伏羲便心中大定,於是便搜尋起來。如來剛才是從殿門處躍入,顯然他對大殿之內的氣息還是有所顧忌。

  鳳凰和伏羲也能感受到殿內異樣,但他兩個又不是第一次來,而且心中坦蕩,所以不曾在意。尋到了殿門處,伏羲向地上一指,道:「你看!」

  原來在無比堅硬的大須彌山頂上,靈明殿殿門處,竟然出現了一個極細小的洞孔。

  鳳凰用神念一測,驚道:「這居然是蟲族所為!」

  伏羲自然也看得出來,他不由得歎道:「我只道,唯有你我幾個血液相融,才是這須彌山石的剋星,卻不想天下間還有這等奇物。」

  鳳凰道:「有這等奇物,也不稀奇,難得的是,如來竟能知道這事。可見他為了圖謀悟空,費了多少心機。」

  眾人都知,須彌山石堅硬無比,聖人若傾全力擊之,或可使之稍損,但那也只限於好受力的柱狀片狀山石,若要從完整的山石上取下一片來,卻是極難做到的。

  而如來,居然在大須彌山上鑽了細如髮絲的一個深孔,將自己藏身其中,怎能不叫人稱奇。

  鳳凰道:「相柳果然是不安分之輩。」他一看出,這深孔中,有相柳一族中一種名叫柔蟲的殘餘氣息存在。鳳凰初登大須彌山頂時,本來已將山頂勘察一遍,但他知道山石堅硬,也未太在意腳下,況且如來居於深孔中,藏身極深,又將上面仍使須彌山石堵住,若不一寸一寸搜尋,實難發現。

  柔蟲此物,乃是相柳一族中最弱的一種蟲類,其體極柔,如水般無形,誰能想得到,天下至柔至弱的一種生靈,竟是至剛至強的須彌山石的剋星!

  伏羲突然臉色一變,道:「我終於知道,如來為何一定要奪小須彌山主之位了。」

  鳳凰道:「你說的是,他佔據小須彌山,好能無聲無息地用柔蟲割下山石來?」

  伏羲道:「不錯!大須彌山乃是禁地,如來也不敢隨意來此,更為避嫌不可久住,而小須彌山乃是盤古所有,如來若不使個正大光明的法子奪來,盤古也不會隨意將小須彌山交由他用。」

  鳳凰道:「你可莫忘了,憑如來的地位,就是要幾座峰頭來,盤古也不會拂他面子。」

  伏羲道:「這便證明了,單單幾座峰頭,恐怕不能滿足如來所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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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四四章 奔須彌

  話說至此,戛然而止。

  如來究竟看見了什麼,地藏不知,諦聽不知,因為,從這之後,再沒傳來任何聲音。

  悟空沉默良久,他自然猜不出如來看見了什麼,但是,他卻知道,自己能從洪爐中毫無阻礙地出來,不是因為偶然,而是因為大須彌山主人的幫助。

  爐內如來,固然是此如來關心的對象,但悟空現在覺得,自己恐怕比爐內如來還要重要許多,不然為何如來緊追不捨,不惜和眾聖人為敵,也要將自己捉回去。而地藏和後土的加入,更讓悟空確定了這個想法。

  他正想著,地藏便給了他答案。

  「你知道你是誰嗎?」地藏問道。

  「我是誰?在那界中,我是靈明神猿,乃造化神猿之首。來到這裡,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悟空答道。

  地藏道:「你不覺得,大須彌山之主說出那句話,太過湊巧了嗎?」

  悟空暗道,這豈止是湊巧,千萬年沉寂,偏偏在這個時候說話,簡直用心有靈犀都無法形容。

  地藏緩緩道:「靈明神猿……如來下得好大一盤棋。」地藏猛地抬起頭,問悟空道,「你可知道,大須彌山主叫什麼名字?」

  悟空茫然搖頭,這許多人說起,都是直呼「大須彌山主」之名,似乎山主根本就沒有名字。地藏道:「大須彌山頂,有一座大殿,叫做‘靈明殿’。」

  悟空身軀一震,不禁問道:「你是說,大須彌山主叫做靈明?」

  地藏點點頭,道:「他初時是叫靈明的,如我沒記錯,那是他踏入聖人之境後自封的稱號。」悟空道:「既有名號,為何無人如此稱呼他?」

  一直未說話的後土道:「山主乃是這天地中第一個成聖的,他入聖人之境時,現在的許多聖人還未出生。他自號靈明,乃是自以為參透心障,通靈明澈……山主大開講壇時曾經說過,聖人之下,皆在仙途中掙扎,靈台渾噩,唯有到了聖人,才知天地緣起,知萬物生息。但讓人想不到的是,山主後來到了去偽存真之境,忽然將自己靈明這個稱號去了,再不許人稱他為靈明。」

  悟空想了一陣,道:「可是又有所悟?」

  後土道:「他那時只說了四個字,‘井底之蛙’。想來定是覺得自己和‘靈明’這個稱號不太相稱。」

  入聖人之境,去偽存真,真聖境界,而後閉關再求永恆之道……悟空想起這些來,不由得心中慨歎,到了聖人這般境界,已不知活了多少萬萬年,對他們來說,與其說是求仙、求長生,倒不如說是對道之追尋。

  大須彌山主,恐怕是這世上最孤獨的人了,前路迷茫,沒有任何可參照之物,他只有摸索前行。或許走錯一步,便要荒廢千萬年時光,甚至——萬劫不復!

  而大須彌山主自號靈明,和自己這個靈明神猿有什麼樣的關係呢?自己會是山主轉世?轉世就轉世,怎麼會跑到那個爐子裡面去?

  悟空喃喃道:「真想知道如來在大須彌山上看見了什麼。」他問地藏和後土道,「可有人去那裡看過?」

  地藏道:「大須彌山頂乃是禁地,並無人去過。」

  悟空道:「我要去看一看!」

  地藏似乎料到悟空會這麼說,悟空身份極其特殊,貌似山主和悟空有著十分微妙的聯繫,於是道:「嗯,你要去那裡,無人會阻止的。」

  悟空猶豫道:「只是……」

  後土笑問道:「你可是擔心如來?」

  悟空道:「正是!」

  地藏和後土對視一眼,後土道:「我可教人王攜四洲之力護之。」地藏道:「如無意外,麒麟、鳳凰、真武亦不會袖手旁觀。」

  「這麼多人,如來即使入了去偽存真之境,也只能退避三舍,悟空,你要幾時去?」後土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悟空早已迫不及待。

  後土道:「好,你二人在此候我片刻。」說完這話,後土身形幻滅,從椅上消失。

  地藏手撫諦聽脖頸毛髮,唏噓道:「這天地,終究不得安寧了。」

  悟空問道:「敢問地藏王菩薩,這天地勢力如何分佈,除了大須彌山主人之外,其餘聖人可有與如來交好的?」

  地藏道:「如來一向獨來獨往,與他人並無交集。玄女三清都屬道教,幾乎不參與世間紛爭,鳳凰、麒麟、真武三人極其要好,伏羲與我也是多年摯友。至於釋門燃燈、彌勒,我也常來常往,算得上是至交。」

  悟空道:「逍遙島老莊、鯤鵬如何?」

  地藏道:「這兩個逍遙至極,老莊如閑雲浮煙,行事無拘無束,但他品性真率,絕無可能與如來暗通款曲的。」

  「嗯,萬蟲之王相柳怎樣?」在爐中之界,相柳是如來幫兇,悟空擔心在此天地也是如此。

  地藏笑道:「相柳?他那點本事卻弄不起什麼風浪的。」

  悟空想想也是,這方天地可與爐中不同,爐內如來在暗處行事,又有對爐外世界的知曉和每一會元的提前綢繆。而這天地中,並非如來獨大,更有大須彌山主人和老莊二人高深莫測,如來想要有什麼舉動,都要極為小心才是。

  一想起大須彌山主人閉關千萬年,而爐中世界七個會元加起來也不過百萬年,悟空突然覺得,這個時機,只怕如來等了許久了。

  換而言之,大須彌山主人在,如來不敢妄動。那人一句話都能令如來心驚膽戰,可見如來是多麼在意和懼怕。

  地藏忽道:「如來奪小須彌山,這舉動便十分異常,但是,之後卻又偃旗息鼓,再無任何舉動,旁人倒也無甚理由去尋他過錯。天地聖人,無一不在猜測如來目的,直到今日,你從界中出來,才現端倪。」

  悟空道:「什麼端倪?」

  地藏道:「靈明不在,靈明神猿現世,而山主對你相護之意是顯而易見的,我甚至覺得,你便是大須彌山山主轉世!或者……道念附體!」

  他這麼說,悟空卻沒有驚訝之意,只是聽到「道念」二字,他忽然想起燃燈說的「道念不滅!」道念不滅!是不是大須彌山山主尋不到肉身永恆之法,卻將道念附到爐內靈明神猿的身上,借此達永恆之道呢?或許這一切,要到了大須彌山才會有結果吧。

  這時,後土自光暈外閃身而入,道:「都在外等候了。」

  燃燈笑道:「果然靈明令下,無人敢違。」

  悟空卻沒心情開什麼玩笑,他一提起大須彌山,心中便隱隱覺得,有一件大事在等著他。是好是壞,天才知道。

  光球一直向上飛去,片刻露出土面,悟空在內看去,只見鳳凰、麒麟、真武、伏羲、大禹、後羿等人在外面肅顏相候,而後面又有幾人,看容貌便知是祝融、句芒、蓐收,還有一人身著黑衣,容貌粗獷,悟空一猜這人定是水神共工,原來共工生得這般模樣。但見共工與祝融手挽手站立,看來水火不容還真是虛言,這兩人定是一對神仙眷侶了。

  鳳凰望向悟空,目光殷切,似是有話要說,但又是欲言又止模樣。

  悟空上前去,主動相詢道:「鳳凰,你要說什麼?」

  眾人聽了,皆退後許多,圍成一圈將鳳凰和悟空圍在中間,他們察言觀色,遠離只為避嫌,鳳凰傳音道:「路上再說吧。」

  鳳凰淩空而起,翅羽朝悟空一抖,似是擺手喚他,悟空起身跟上,他兩個遙遙在前,和其餘眾人拉開了距離。

  悟空傳音道:「你傷勢如何?」

  鳳凰道:「並無大礙。」

  悟空道:「如來去了哪裡?」

  鳳凰道:「他見你無影無蹤,便無心戀戰,去尋你了。」

  悟空道:「幸虧遇到後土和地藏,不然還不知被他糾纏多久。」

  鳳凰道:「我越看你越像一個人。」

  「哦?像誰?」悟空詫異道,自己現在可是猴身,若說像,也只是像猴屬一科,而這些聖人,眼見都是人形,自己會像誰呢?

  鳳凰道:「你覺得你和伏羲像不像?」

  悟空頓時無語,伏羲乃是人王,器宇軒昂英姿不凡,自己和他哪有半點相似之處?頓時搖了搖頭。

  鳳凰道:「你可聽說過第二本相這一說?」

  悟空一驚,道:「第二本相,難道伏羲是第二本相?」他心中暗道,我豈止聽說過,自己也還練成了呢。

  鳳凰道:「不錯,伏羲這具人身,確實是第二本相,他本為猿猴之體,這事卻也無幾人知曉的。」

  悟空更是驚訝,問道:「猿猴之體,怎做得了人王?」

  鳳凰道:「猿猴不屬鱗毛羽昆四類之中,只能歸於蠃類,就做人王,也沒什麼稀奇的。」

  悟空喃喃道:「原來你是說我像伏羲。」

  鳳凰搖頭道:「不是,他雖是猿猴,但你和他本身只是容貌相似,神態差異甚多。」

  「哦?那我到底像誰?」

  鳳凰凝重道:「你可曾想到,大須彌山之主,也是猿猴之身?」

  「啊?」這實在出乎悟空意料,那個天地間唯我獨尊的第一人,居然是一隻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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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四三章 遺錦囊

  這一式交鋒,只在一瞬間而已,如來以一敵七,尚且佔據了上風,伏羲等人無不驚駭。如來竟能使出旁人的神通,信手拈來如行雲流水,卻並非形似而是會神,這就是「去偽存真」的境界嗎?

  去偽存真便是擇道,如來選擇的,是什麼道?

  在場眾人,並無一個庸手,對出宙神通亦都有所領悟,因此「光陰止」威力雖大,他們也轉瞬化解。

  最先醒來的便是伏羲,他雙手張開,雙臂環抱,朝如來虛攏過來。

  如來凝神道:「人王之網?」

  上古時期,百姓愚笨,不知捕食之法,人王伏羲,結繩為網,捕獸網魚,為生民造福。而後,伏羲坐于方台之上,聽八風之氣,悟陰陽變化之理,乃做八卦!

  這一網,隱隱透出八卦之形,上溯至遠古,人王之網,凝結著萬萬載的智慧與滄桑。

  如來此時的形狀十分奇怪,他將雙足一縮,雙臂展開。鳳凰第二個從「光陰止」中清醒,他見了如來怪狀,急喝道:「悟空快閃!」

  悟空不假思索,急使個「潛淵縮地」遁走,便在他從空中消失的那一刻,只覺如來磅礴淩厲的氣息從身邊掠過。

  如來使得這一式,赫然竟是「天鵬變」!虧得鳳凰認得「天鵬變」的起式,否則此刻悟空只怕已在如來手中了。

  真武一聲吼,化出真身來,七彩巨龍蜿蜒,張口便欲吞如來。如來冷笑一聲,也不知使得什麼神通,只見他由內至外瞬間變得火紅透明。

  鳳凰驚喝道:「禽火之極!真武快退!」

  真武一扭頭,從如來身旁掠過,鳳凰一聲鳴唳,直沖天宇,通體都燃了起來,旋即如箭矢一般射向如來,喝道:「看看哪個是真,哪個是偽!」

  如來也動了氣,這群人為了一個初來乍到的猴子,竟然不惜和自己為敵,他見鳳凰撲來,索性硬碰硬和鳳凰撞到了一起。

  二人使得都是禽火之極,這一撞拼的只是法力高低而已,伏羲麒麟等人見兩人殺紅了眼,知道這一擊非同小可,皆退了開去唯恐波及自身。

  兩團熾烈的紅火撲在一處,並未有想像中的震天巨響,反而無聲無息,這一刻,天地似乎寂靜了下來。

  而後,兩道身影凝滯片刻,一道赤紅的波紋蕩漾開來,疾速向周圍傳播開去,似一把無形刀鋒,撕裂虛空般的響聲傳來。然後,才聽到一聲轟天雷動,兩個身影分開,鳳凰翎羽掉落許多,如來白衣已染上殷紅之色,卻不知是誰的鮮血。

  二人漸漸褪去火紅,還復原來模樣。如來微微皺眉,道:「鳳凰,我卻低估了你。」鳳凰尖喙上仍有鮮血滴落,道:「你低估的,何止是我?」

  眾人這才看清,原來剛才那一次驚天動地的交鋒,鳳凰尖喙竟刺入了如來肉身,那鮮血,是如來的!只是見鳳凰臉色青白,顯然受了內創。

  如來問道:「第幾次了?」這話問的沒頭沒尾。

  鳳凰答道:「第八次!」

  如來點點頭,道:「涅槃八次,真是難為你了。」原來他問的卻是鳳凰涅槃的次數。

  眾人已看得明白,如來之恐怖之處,在於將眾人神通全部參透,仿佛沒有他不會的法術和手段。雖不知內情如何,但和如來所創的神秘一界必定脫不開干係。想到此處,眾人欲擒如來之心更切,於是展開神通將如來圍在正中,再不留情。

  如來雖傷,卻微不足道,他身形如電穿梭,與眾人周旋起來,卻突然發現,悟空居然不見了!如來這一驚非同小可,他神念展開,少說也能看透半方天地,悟空修為,哪會遁得如此之快,如來使個神通脫出戰圈之外,四顧看去。

  天蒼地茫,那只猴子,真的無影無蹤了!

  卻說悟空成聖以來,還是第二次使這潛淵縮地的神通,這一下收勢不住,竟潛入了十萬里有餘。他自己也覺得驚訝,潛淵縮地這神通,在這天地間施展,居然如此霸道。

  悟空雖入地,卻仍關注著天上戰況,他見鳳凰和如來硬碰硬的一擊,心裡也為之震撼,鳳凰竟然如此強悍,能令如來染紅。

  他聚精會神看著眾人圍攻如來,心裡略為安穩,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悟空,下來一敘。」

  悟空一愣,這個聲音聽起來似是熟人,卻又偏偏猜不出是哪個,在這天地中,悟空可沒有一個熟人。只是這聲音聽起來卻無敵意,悟空暗道,能擒住自己的人又有幾個呢,下去看看又有何妨?

  於是他使個法術向下探去,行過四五萬里,但見下方現出一個暈黃色的圓形光暈來,這光暈如同一界,方圓不下十裡之廣。

  悟空一見這光暈,便生熟悉之感,這分明就是五行土之極的顏色。只聽光暈中傳來溫和的聲音道:「地藏、後土在此,敢請屈尊一晤。」

  悟空這才想起來,這個聲音的確和地藏王菩薩的有幾分相似,地藏、後土在那界中和悟空情誼匪淺,而這兩方天地之中,諸多人物性情脾性極其相似,悟空竟有些混淆之感。他聽說是這兩人,再不遲疑,直接投入到那光暈之中。

  入內一看,光暈內另成一方天地,剛才自己在外面用玄空法秘訣也未能看得完全。一座金黃色的大殿,不知以何種材質築起,孤零零懸在這個光暈正中。殿上坐了兩人,主位上一位雍容女子,正是後土娘娘,旁邊一位手執錫杖的菩薩,正是地藏。

  見悟空進來,後土擺手叫悟空過來,而後默運神通,只見這個光球無聲無息繼續沉入地底,其速度竟不下於悟空的潛淵縮地。

  悟空身居其中,只見各色岩石地火水系金脈在外面風馳電掣,不由得心馳神往。後土叫悟空坐下,柔聲道:「世間萬土,聽我禦使,因此如來也尋不到此處的。」

  悟空聽了這話,終於放下心來,他見地藏和後土二人都笑盈盈看著他,表情甚是親切,不由得有些意外。便問道:「二位喚我來此,可是信了我所說的。」

  地藏點了點頭,道:「那是自然,若不信你,怎會幫你掩藏形跡?」

  後土笑道:「你到這天地間,我兩個是最先信你的。」

  「哦?」悟空有些詫異,自己與這二人素未謀面,他兩個憑什麼信自己?

  地藏一揮手,從袖中抖出一隻小獸來,悟空見了這小獸,脫口而出喚道:「諦聽!」地藏點點頭,道:「你可知道,為何你從爐中出來時暢通無阻?」

  悟空自然不知,他忽有所覺道:「莫非是地藏王菩薩助我?」

  地藏王道:「我可沒有那般本事,但我卻知道是誰助你。」他指了指諦聽,說出了當時的經過。

  地藏與諦聽,常年居於北俱蘆洲,諦聽能聆世間萬物之音,仙凡神聖皆逃不過他耳。就在悟空從洪爐中躍出的前一刻,小須彌山上,傳來一個千萬年未曾出現過的聲音。

  如來正在洪爐前靜坐,他看得出來,爐內靈明神猿蠢蠢欲動,正在苦尋出天之路。便在此時,一個足以讓他心神大亂的聲音道:「我要出關了。」這聲音,正是大須彌山主人發出的。

  怎麼可能?如來早已認定,大須彌山主的道,是錯的!他此次閉關,走的是有去無回的一條路,絕沒有出關的可能!

  大須彌山主若成,便說明這天地間有了永恆之道,但是,道無常道,乃常道!道無常盈,道無常虧,無始無終。道,千變萬化!所以,永恆之道,絕不存在!

  他居然出關了?他尋到了永恆不滅的法子?大須彌山主一旦出世,自己所作所為,豈能瞞得過他?千萬年綢繆,只怕盡成泡影!

  這不可能!如來長身而起,如電光彈射而出,直奔大須彌山而來。

  大須彌山,高聳入雲,不知幾萬丈高,山主閉關,便在大須彌山頂。如來面色極為難看,落在山頂上。

  雲霧繚繞,掩蓋著山頂大殿,如來覺得,他越來越看不清了。大須彌山主的存在,是他心中一座永遠無法越過的大山,不只是他,舉世之人,似乎都在大須彌山主的蔭庇下生存,這種狀態,如來不願!

  那日大須彌山主宣佈閉關,對如來來說,實不亞於仙音貫耳,只要此人閉關,如來就可以開始綢繆已久的那件大事了。

  而到了如今,千萬年轉瞬即過,似乎一切都在按照如來的預想進行……為什麼,為什麼這人偏偏要在這時候醒來?難道他真是我一生的剋星嗎?如來心中既恨且惱,他來到此處,便是要親眼看一看,大須彌山主是如何出關的,而出關後,他又會是什麼樣子。

  大須彌山,空蕩蕩並無一人,而須彌山石雖乃世間重寶,卻也無人敢入此取之,自山主閉關,這裡儼然成了禁地。

  禁地,禁的是心存敬畏之人,禁不住的,卻是野心勃勃之人。

  如來昂首跨入大殿,直接向後殿密室行來,天下陣法,皆不入如來之眼,如來偏不信此人會醒,他神念禦出,覆蓋了整座殿堂。

  在這一刻,如來幾乎驚呼出聲,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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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11 17:45:33

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四二章 光陰止

  昔年舊事,在伏羲腦中一閃而過,面前這只猴子,豈不就是千年成聖的,正應了大須彌山主的讖語。但是,山主口中所說的劫難,又在哪裡?

  近千萬年來,除了如來奪小須彌山算是一件大事,此外再無波瀾。小須彌山易主,雖也引起極大震撼,但還遠遠算不上天地劫難,難道大須彌山山主也有算錯的時候?

  伏羲想起當年之事,麒麟、鳳凰、真武和如來幾人又何曾忘卻,除了如來之外,都稍現不解,是啊,千年成聖者已經出現,那劫難卻在哪裡?

  如來緩緩道:「這猴子信口雌黃,你已存世幾千萬年了,還敢說千年成聖?在此天地中,都不敢有人說千年成聖,我那界中更是絕無可能!你這謊扯的,有些過頭了。」

  伏羲四人看了如來一眼,都不由得信了大半,悟空若是如來界中的,如來怎會任其坐大,更不會放他出來在天地中逍遙。

  悟空知道,自己對這天地幾乎一無所知,怎能敵得過如來如簧巧舌,見伏羲等人似乎被如來說動,悟空心思急轉,在想辦法。

  這時,鳳凰忽然道:「你叫什麼名字?」

  悟空答道:「我姓孫,名悟空!」

  鳳凰又道:「聽麒麟說,你在的那一界中,亦有鳳凰?」鳳凰似乎不在意如來所說,先將悟空所說的假定為真。

  悟空暗喜,道:「不錯,鳳凰有兩子,長子孔雀,次子大鵬。」

  鳳凰眼睛一亮,微微詫異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悟空想了想道:「孔雀、大鵬,都有天賦神通,孔雀那招叫做孔雀翎,大鵬神通乃是天鵬變!」他也不知這天地是否也是如此,只如實道來。

  鳳凰似乎有些激動,接著問道:「那你可知道我的天賦神通?」

  悟空看著鳳凰,一字一頓道:「鳳凰涅槃!」

  鳳凰清鳴一聲,高聲道:「不錯!」他轉向如來道,「如來,你說孫悟空是此天地中聖人,為盤古之徒,但非是我自誇,我天賦神通除我與大須彌山主之外,無人知曉,敢問孫悟空是如何知道的?」

  如來搖頭,微笑道:「你來問我,我去問誰?難道你真相信千年成聖?」

  鳳凰道:「還真不由得人不信呢。」

  伏羲無聲無息駕雲上前,離悟空近了幾分,道:「那界中可有我?」

  悟空道:「沒有你,但卻有大禹、後羿、後土、金木火三神。」

  伏羲也有些詫異,道:「你對他們,又知多少?」

  悟空鎮定了一下心緒,看來剛才自己所說的話的確打動了鳳凰,那便證明,洪爐之內的許多事情,都和這天地中暗合。

  悟空道:「大禹為人正直,宅心仁厚,顧念眾生,善使青色禹鼎和息壤爐;後羿善射,善使光陰箭,後土娘娘乃是土神,禦土之術天下無雙,不知我說錯了沒有?」

  伏羲也面露驚色,喃喃道:「奇了,果然奇了?」

  悟空笑道:「人王有什麼驚奇的,那一界,便是據此天地仿造而來的,三清、玄女、彌勒、燃燈,在那界中都非等閒人物,但至於為何沒有人王你,我卻不知內情了。」說完這話,悟空心裡提防起來,說得如此透徹,想來他們已知道如來犯禁,如來性情難測,還要小心他突然發難才是。

  果然,伏羲問如來道:「如來,你為何如此?」

  如來不答,反問悟空道:「你說那界中有這許多人,可有我如來?」

  悟空不明其意,點點頭道:「有。」

  如來哈哈一笑,道:「聽見了嗎,那界若是我造的,豈會將自己也放進去?」

  悟空忽然想起了如來說過的一句話,道:「那如來是個魔頭。」

  如來一怔,道:「魔頭?那可不像我了。我自成道以來,也未殺過生呢。」

  悟空冷笑道:「會元之厄,萬千生靈化為混沌,算不算殺生?」

  如來皺眉道:「什麼會元之厄?」

  悟空對伏羲道:「人王,麒麟、真武、鳳凰諸位,那一界自建立以來,已生生滅滅七次,每到會元之厄,界中人盡數湮滅無形,生死不能自主,只由界主一念。我倒要問問,這算不算是殺生?」

  鳳凰道:「若是事實,自然算的!」

  悟空又想起一事,道:「鳳凰,上儀洲歸你所管,你可知道風澤中的燭陰。」

  鳳凰道:「自然知道。」

  悟空又道:「你有多少年沒見他了?」

  鳳凰想了想,道:「誒,你不說我還未在意,燭陰似乎憑空消失了一般,少說也有百萬年不見了。」

  悟空道:「這便是了,燭陰和風澤中千餘風獸,此刻都在那界中鼓起罡風,以防界中人出來呢。」悟空見眾人越來越傾向自己,手指如來道:「你可敢與我對質?」

  如來仍笑道:「對什麼質?」

  悟空道:「那洪爐便在小須彌山上,是也不是?」

  如來面不改色,道:「你是說,要去我小須彌山上尋一尋嗎?」

  悟空暗想,天地洪爐如此之大,料想如來也未必會將此洪爐收納起來隨身攜帶,暫且詐他一詐再說。

  果然如來道:「你好大膽子,小須彌山,是隨意上的嗎?」

  悟空哈哈大笑,道:「果然露餡了不是,剛才你還說我是小須彌山中人,現在居然又不許我上去了?」

  伏羲面色也變得難看起來,問如來道:「你為何要如此?那界中有什麼秘密?山主所說的天地劫難,可與你此界有關?」

  伏羲這麼一問,眾人都表情凝重起來,是啊,如來千方百計掩蓋這一界之事,難道他真有不可告人的圖謀嗎?

  如來歎了一口氣,道:「我所做之事,與汝等無關。」

  麒麟喝道:「呸!你說無關便無關?難道你忘了這天地中的規矩嗎?」

  如來也不發怒,淡淡問道:「規矩?那規矩是誰定的?」

  麒麟道:「大須彌山主所立的規矩,你莫非不服?」

  如來道:「你將他尋來,再問我服是不服?」

  麒麟一怔,喝道:「他若在此,怕你一言不敢發了!」

  如來搖搖頭,目光變得飄忽,緩緩道:「我著實佩服他,真聖之巔,仍要更進一步,道途上,他是領先了一步。但是!」如來收回目光,環顧眾人,道,「你們有沒有想過,他一開始,便錯了?」

  眾人愕然,他們也都是修為高絕之人,面對大須彌山主,只有仰望之念,哪裡還敢懷疑對錯。久未說話的真武道:「如來,莫非你也窺得真聖之門了?」

  如來點點頭,道:「不錯!實不相瞞,我現在正是去偽存真的關口。」

  真武道:「你為何說山主錯了?」

  如來卻不答,轉對悟空道:「你能千年成聖,不來謝我,反倒恩將仇報,奇哉!」

  悟空忽然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怪不得自己修煉得如此之快,步步進階簡直順暢得令人髮指,原來內中竟有界主在暗中幫助。只是,即使悟空知道了這些,他對如來也生不出一絲感激之情來。

  只覺自己像是一隻被圈養的寵物,即使喂得再肥,也不過是為了愉悅主人,甚至,只怕還逃不過那宰殺的一刀呢。

  悟空道:「你只為一己私利,還教我謝你?」

  如來搖搖頭,道:「無論如何,今日我要帶這猴子離開。」

  眾人聽了,立刻護在悟空身前,伏羲道:「去偽存真之境,不知有何神通。」

  如來微微一笑,道:「去偽存真,說穿了就是兩個字——擇道!」

  話音剛落,如來雙手向外一彈,喝道:「光陰止!」

  只見七道黑光分別朝七人襲來,這一瞬間,悟空忽然產生一種錯覺,如來使出的這個神通,分明就是後羿的光陰箭!

  他來不及多想,一式「花開頃刻」使出,這「花開頃刻」,乃是神通加速的手段,悟空旋即又接著使出一個「飛身托跡」,閃出去老遠。

  後羿見了這一指,亦大為吃驚,他來不及卸弓,只在身後一撥,喝道:「光陰箭」,同時一道黑色箭矢飛出,正好撞在如來發出的那一記黑光上。

  如來又發出一道白光,道:「辟邪!」這道白光在光陰箭上一轉,那根箭矢頓時消去了力道,直接墜了下去。

  麒麟見了這一記神通,心中大驚,「辟邪」,乃是麒麟的天賦神通,居然被如來輕描淡寫施展了出來,這對麒麟來說,實在比天翻地覆還令他驚訝!

  非止他們吃驚,伏羲和大禹也深知後羿光陰箭的威力,但後羿從來箭尖朝外,這一式神通,他們也只知其能,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要面對,錯愕之間,黑光掠過,他兩個和麒麟都被定在了原地。

  後羿似乎知道如來能破了他那光陰箭,連撥兩聲,透甲箭和破法箭發出,一紅一白兩道箭矢從左右襲來,射向如來。

  如來發出「光陰止」這一式神通,便要縱身去捉悟空,但見後羿兩箭齊發,如來無奈停住身形,後羿箭技天下無雙,躲是躲不過去的,只能硬接。他彈出兩指,「錚錚」兩聲擊在箭尖上,再見悟空,已躲開「光陰止」,遁出千里之遠。

  而真武和鳳凰,亦被如來神通波及,身形一滯。這一回合的交鋒,其實卻是後羿立了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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