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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小領主》
作者:赤虎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簡介︰
網絡寫手,擅長寫歷史穿越作品,居於新疆烏魯木齊。
文風不拘一格,喜愛在作品中代入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文勢大氣磅礴,給讀者揭開恢弘的歷史畫卷。
然而其作品中卻多有針砭祖國當世弊端,常以外族之長度國人之短,略有崇洋之疑,但其希意改良之心,驅除國人麻痺思行之志,表露無遺。愛之深,恨之切。
作品文風之中亦含悲風,積極卻少有成效,痛苦卻不曾放棄,憂思連綿隱現。筆下主角通常領導能力強,知識面廣,大到軍制建築,小到礦物果蔬,可以說通天曉地。
好似隨身攜帶百度谷歌之類的搜索引擎,且不用勾連網絡也能使用一般。

內容簡介:
春秋時代,是中華文明的根源,因為中國一半以上的姓氏都在春秋形成,一半以上的成語形成於春秋時代,我們文化的始源也在春秋……因為有了這段歷史,才給我們留下了人類歷史上最輝煌的遺產。
一個偶然的原因,某男穿越來到春秋,成為一個春秋時代的封建小領主。
他是幸運的,因為他來到這個偉大時代……的霸主國,成為一名衣食無憂的小貴族,稍稍一努力就能成為掌握話語權的「貴人」,他擁有自己的領地,自己的私軍,自己的家臣團,自己的妻妾群……
然而,他也是不幸的,因為在這個動盪的年代,公卿之間的爭鬥從來都是血淋淋的,失敗者被抄家滅族,而晉國的公卿廝殺,慘烈之處尤為這時代之最。
不幸的是,這名穿越者所化身的正是傳說中的「趙氏孤兒」……

【作者其他作品】:
《商業三國》
《妖魔人生》
《五胡烽火錄》
《秘界》
《宋時明月》
《春秋小領主》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變異殺機》
《百煉成鋒》
《破滅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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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大結局

在楚靈公想來,楚國好不容易爭取到的當先登台的榮譽,結果莫名其妙的失去了。

既然「先登」已經不可能,那麼當先簽字的榮譽,能不能爭取一下?

一向以來,楚國只要一耍賴,趙武為了「大局」都要稍稍退讓一下,以至於楚靈公感覺到,越是關鍵時候越要撒潑,一撒潑就能獲得自己需要的東西。

可是這次他錯了。

趙武絲毫沒理會楚靈公的叫嚷,他提起筆來,穩穩地在盟書上籤上名字——他是代國君簽字的。

這次盟會也創造了一個先例:執政可以代替國君簽字。

真實的歷史上,也正是晉平公這次偷懶,導致此後國家大事跟他沒關係了,執政就可以「代表」他。

楚靈公打了個激靈,口瞪目呆地望著趙武,後者把筆遞給楚靈公,毫不客氣的催促:「快簽字。」

楚靈公茫然地接過筆,他很不適應趙武的堅持——那個在家臣庇護下躲藏在深山中度過童年的趙武子強硬起來了。怎麼可能?

一時之間,楚靈公忘了拒絕,他正躊躇吶,趙武湊近他耳邊,低聲說:范鞅昨天回來,跟我說:楚軍已經徹底失去靈魂,他們走上戰場的時候,彷彿行尸走肉,中級軍官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下層的勇士們根本不知道的與隊友配合,昔日強大的楚國,怎麼變成這樣?「

趙武這句話是警告,是恐嚇。

聽到這句話,楚靈公第一反應是後悔,不是後悔他的反抗,而是後悔他反抗的過於徹底。

想當年趙武攻入楚國時,楚王一敗再敗,他屢敗屢戰堅持抗爭到底,結果,他把楚國最後的元氣耗盡了。大量的楚國戰士被俘,幾乎全部的軍官被掠到了晉國。現任楚國君主楚靈公費盡心力建立起來的軍隊,因為軍官缺乏,戰士都是第一次走上戰場,與老牌軍國主義國家相爭,他們太稚嫩了。

范鞅擊穿整個楚國東北部,不是巧合。是戰爭的必然。

楚靈公提起了筆,默默簽上了字——他心裡悲催的認識到:楚國現在遠不是與晉國爭先的好時機,新建立的楚軍還需要通過小規模戰鬥來成長,這需要至少一代人的時間。而在他這一代,已經失去與晉國抗爭的資格了。

諸侯依次簽署了盟約,掌管史籍的官員一溜小跑著接過盟書,準備複製多份——這是盟會最後的程序:載(記載)。巫者端過血酒,執牛耳者——魯國國君手捏牛耳走上前監督。趙武領先接過杯子,輕輕抿了一口,而後拿杯中血塗抹在自己嘴唇上。

這個動作一做完,頓時,洪鐘敲響了,天地一片轟鳴,預示著和平降臨大地。

這次弭兵大會,帶給這世界五十年和平。楚國在盟會後,基本遵守了盟約。五十多年後,戰爭最先在三晉內部誕生,由三晉的相互戰爭擴展到全中國。五十多年的時光,在芸芸歷史中似乎不值一提,但一戰的休戰維持了多久,二戰的休戰不到五十年,又有了兩伊與伊戰,那場戰爭中,多個國家牽扯進去了……

趙武手端著酒碗,浮想聯翩。洪鐘聲裡,諸侯們都神色激動。趙武在鐘聲中,不引人注目地悄聲自語:「這鐘聲,是春秋時代的喪鐘嗎?喪鐘為誰而鳴?」

叔孫豹神色激動靠近趙武:「元帥,休戰吧,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沒有戰爭的時代?」

趙武微微一笑:「伐秦,無需勞動諸侯。那是我們的私仇。」

「可別——」鄭國的子產也湊近趙武,勸解說:「瞧楚國多安順。元帥,在盟誓台上,嘴唇塗得血還沒有干,怎能再度叫囂戰爭?可別說了,休戰吧。」

宋國的向戎先向楚國國君舉杯,然後湊到趙武身邊,也說的相同的話:「元帥,別打了,讓我們安生度過這場大旱災,然後再想其他。」

誓約的監誓人、齊國執政晏嬰靠了上來:「元帥,盟誓的血還沒有干,回頭再說吧。」

趙武只微笑不語。

稍停,工匠們開始在坑裡放置那些流乾血的犧牲,趙武領著乖寶寶楚靈公走入坑中,將誓約書放置到犧牲身上。一聲鼓響,填埋土坑工作開始了。與此同時,叔孫豹捧著厚厚一疊複製好的盟書,分發給列國「六官」。晉國六官之首趙武代表晉國「天地春夏秋冬」六官接受了屬於晉國的盟書,屬於國君那份盟書則由樂王鮒接手。

……

轟轟烈烈一場盟誓大會終結了,廣場上還在載歌載舞,趙武找到齊國晏嬰,先感謝了對方不辭辛苦的監誓,而後問:「鄆城的事情,齊國大算怎麼辦?」

晏嬰毫不猶豫:「既然天下弭兵,我齊國怎敢因為自己的私慾私啟戰端——我準備把鄆城送給魯國。不僅如此,我還準備讓齊國放棄對莒國的庇護……我們打算與魯國結成姻親,魯君(襄公)已經同意了。」

晏嬰這其實是在變相指責趙武,趙武絲毫不理會。他拍著手讚賞:「這樣我就安心了。」

晏嬰把嘴沖楚靈公努了一努:「我剛從吳國來,這次結盟沒有秦國與吳國,晉若向秦,楚必向吳。」

晉國如果攻擊秦國,楚國必然攻擊吳國,而後者是晉國的盟國,吳國受到攻擊後,晉國能幹看著嗎?如果把盟約延伸到吳國,那麼天下將重新陷入戰火。反之,則盟約還算什麼,大家都在各打各的而已。

趙武微笑著,說了句別有意味的話:「楚君有渴望,而少霸氣,不值得擔憂。」

稍停,趙武再問:「燕國的事情怎麼辦?」

晏嬰很爽快:「我們齊國既然能放棄莒國,也能放棄燕國——我們現在奉行全面收縮政策。」

趙武滿意而歸……晏嬰猜測的沒錯,盟會剛剛結束,楚靈公也不回國了。他直接帶著軍隊去了吳國。昭關戒備森嚴,楚軍難以攻克,而楚靈公只想鍛鍊隊伍,所以他乘朱方的慶封不警惕,轉而偷襲了朱方。圍攻一月後,楚靈公得手,他囚禁了慶封,殺盡慶封家族。而後拿慶封示眾。

慶封惡名昭著,楚靈公要求慶封背著斧頭遊街示眾,並自述說:「大家不要倣傚齊國的慶封,他殺死自己的國君,欺凌自己的幼君。挾制各位大夫與自己盟誓,現在落到這種下場。」

慶封滿口答應,當他背著斧頭走上街頭時,他大呼:「大家不要學習楚共王的庶出之子公子圍,他殺死自己的國君——哥哥的兒子,卻代替侄兒即位!」

靈王滿臉黑線,轉頭對伍舉說:「所謂自討沒趣,說的就是我吧。我想侮辱慶封,沒想到侮辱到了自己——快殺死他,別讓他喊了。」

於是,一代淫人慶封被腰斬。

趙武回去的路上聽到慶封之死,對身邊的晏嬰說:「楚君快要死了吧?我聽說:自身不正的人不要輕易指責別人,楚君自己做下惡行,卻偏喜歡做道德楷模。這下子被人當街喊了出來,他身邊的人聽到這話,恐怕會厭棄他。現在楚君又好戰,一旦他走上戰場,身邊的人竭力想要拋棄他,如此,他怎能不死?」

晏嬰微笑:「元帥恐怕要退位了吧,這次元帥總算功德圓滿了。」

趙武與晏嬰的預言分別應驗,稍後不久,楚靈公在發徐之戰中被士兵拋棄,於是楚靈公獨自在山中徘徊,村民們沒有敢收容靈王的。

半路,靈王遇見過去在宮裡的涓人,對他說:「你替我找口飯吃吧,我已經餓了三天了。」

涓人說:「新王剛剛下達詔令,有敢給您送飯並與您一起逃亡的誅滅三族,何況我也無處尋食。」

靈王便頭枕涓人大腿睡下。涓人用土塊來代替,抽出自己的腿逃走了。靈王醒後找不見涓人,餓得竟不能坐起。最終,當地地方官收容了過氣的楚靈公,兩天後,楚靈公辭世。

趙武歸國後,立刻交託了執政職位,韓起順位接任。起初兩三年,趙武留在新田城照顧自己的孩子,並看顧韓起。再後來,趙武帶領姬妾搬去了代地,把注意力放到了代地墾荒中。他剛去代地時,還與與新田城密切聯繫,久而久之,音信漸疏。

晉國終沒有伐秦。

繼任者韓起只想日復一日混日子,不想再打了。在和平的氣氛下,戰爭被無限期拖後。

三大家族也終於分割了晉國。不過,由於智氏外出,參與的四大家族變成了中行氏與趙、韓、魏。

趙武改變了歷史,他將自己的壽命多延續了幾十年,但他還是沒能改變兒子的命運——趙成中年夭折。

接替趙成的是白狄人生下的兒子趙鞅,這位趙鞅幼年在代地長大,趙成臨終前,以小過錯處罰了正妻韓氏,廢除了韓氏的正妻地位,而後將趙鞅之母立為正妻,使得趙鞅順利登上了趙氏家主的位子。不久,趙成辭世。

緊接著,祁氏與張氏因為互通妻妾發生內訌,趙武竭力扶持的兩個新興家族進而終結;稍後,智氏、中行氏內訌,中行氏驅逐了智氏後,轉而向智氏背後的支持者趙氏開戰。戰爭進行到最關鍵時刻,一支從代地趕來的騎兵增援,打垮中行氏後,三家分晉,春秋時代終結。

這支代地騎兵帶來的趙武最後的消息,按時間推算,趙武應該超過百歲了,此後,趙武杳無音蹤……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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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所有的委屈都值了?

「阻止不了田蘇那就阻止伍舉」,趙武下令:「告訴伍舉我軍已在新智全面警戒,如果擅自靠近,很了能會惹來不明情況的人的攻擊,請他務必繞道行走——」

「這樣一來,恐怕伍舉會認為我們在惡意恐赫——伍舉帶兵游動在外,本來是想防禦吳國,以及意外變故,這時,我們突然告訴他不能東去……」,魏舒小心提醒。

「沒關係。不關伍舉怎麼想,我們先盡到告知義務,同時立即通知田蘇動身前來參會——我們已經通知伍舉迴避了,如果他再撞上田蘇,只能算他倒霉了。」

春秋時代,南方現成的道路並不多——湖廣一帶是明代才大規模開發的。而現代的大多數平原農田,在春秋都是茂密的古森林,人跡罕至,少數的幾條路邊常有猛獸遊蕩。這種狀況甚至到明代依舊沒有改善。比如,宋代的武松打虎就是在山東「縣級公路」上干下的。

按照田蘇的脾氣,這位陰謀家移動的時候,肯定要提防所有可以設置陷阱的地方。這廝慣於給別人設陷阱,時間久了,也非常小心不讓別人給他挖坑——而擁有趙氏騎兵的田蘇也有能力做到這點。

恰在這時,伍舉向東移動,田蘇向西移動……萬一雙方迎面相撞的話,那就是一場天地大碰撞。

不過,這是趙武不關心。伍舉帶領的軍隊是楚國人花了三年時間,從無到有重新組建的,萬一這支軍隊再度被消滅,趙武也沒什麼損失。只要他提前盡到了告知義務,伍舉防範到了沒有,不管他的事。

接下來幾天,楚君懶洋洋地招待著列國諸侯。此時的他已經徹底失去炫耀精神,只是像應付差事一樣履行著義務。時光就在他的懶洋洋中慢慢度過,伍舉的軍隊依舊遊蕩在盟誓台附近。

接到趙武警告後,這位伍子胥的父親呈現出一位傑出軍事家的素質,他並沒有輕視趙武的警告,先把軍隊一分為二,由公子棄疾帶領少部分軍力虛張聲勢,沿淮水游動以聲援楚靈公,自己帶領主力渡過淮水,穿越大別山突然出現在諸舒,雷霆般掃蕩了諸舒的叛亂後,伍舉從意外的從巢湖南方出現,直抵昭關之下,與吳**隊激戰在一起。

伍舉是真的想拿下昭關,關閉楚國的南方門戶,如果他知道昭關回到楚國之後,自己的兒子因為照管難度,愁得一夜白了頭,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如此費力。

「也許會的!」趙武在自家營房內接到伍舉的軍情動態,想了想,暗自回答:「春秋時代講究責任,伍舉現在身為楚國大臣,拿下昭關是他的責任,即使知道自家兒子因此受難,他也絕不會迴避自己的責任。」

侍從在一旁輕聲提醒:「執政,楚君正在等待你抵達,才好開席。」

「讓他等著」,趙武不屑一顧:「范鞅到哪裡了?」

魏舒回答:「范鞅的軍隊沿穎水移動,剛好與沿淮水移動的伍舉擦肩而過。他們兩日前抵達項城,開始從陸路向這裡進發,估計今明兩天就到了。」

「今天是楚君招待的最後一天,讓他們加快行動,爭取明天抵達這裡——接下來又輪到我們掏腰包招待了,范鞅拖後一天,我們多掏一天錢。」

魏舒長嘆一聲:「終於,盟誓要開始了。」

稍停,魏舒拿起軍情報告,念叨:「元帥的眼光真不錯啊,楚國現在唯一的軍事家就是伍舉,瞧,這份軍情報告是沿淮水轉到汝水,日夜不停的傳遞的,以時間推測,伍舉已經開始攻擊昭關多日,而吳軍根本未料到楚軍出現的這麼快,猝不及防下,今日昭關很可能已經失陷——我看好楚軍,難怪元帥以前要招攬伍舉。」

趙武一聲輕笑:「打個賭吧——我看好吳軍。你忘了,伯州犁已經預先把孩子送到了吳國,以規避日後的風險……我不是說伯州犁會私下裡向吳國預警。我想說的是,伯州犁身在楚國,他很清楚吳國的戰鬥力。而昭關嘛,它失陷不失陷,關緊要看范鞅對昭關的破壞。

楚軍攻城手段不多,如果昭關毀壞嚴重,不防備的吳國可能會被楚人偷襲得手,反正,只要昭關關牆完整,即使伍舉也攻不下這座險關。」

齊策附和:「楚人多年來經營昭關,昭關關牆雄厚……我問過晏嬰了,他還在納悶我們如何攻陷了昭關,說昭關巍峨難約,即使空手攀登也要氣喘吁吁。當日他越渡昭關時,牽引戰車的馬換了三次,這樣的雄關我們竟然能一鼓而下,實在不可思議。」

昭關是個緩上坡,即使沒有關牆存在,士兵徒步攀登也需要長時間在守衛士兵的目視之下。伍子胥也算是春秋時代少見的軍事家了,連他都想不出偷越昭關的方法,可見昭關多麼難渡。

這場戰鬥是霸權的勝利,僅僅如此而已。

霸主國的軍隊耀武揚威而來,昭關守將不敢輕啟戰端,結果被輕易繳了械。

僅此而已。

趙武並不認為範鞅的軍事才能有多高,魏舒竭力吹捧,趙武輕輕跳過:「該動身了,楚君恐怕等急了。」

兩天後,范鞅抵達。

知道自己不受元帥待見,范鞅一點沒有居功自傲的神情……當然,以他那點戰績與趙武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進軍的入營式並沒有通知楚君,船隊在傍晚悄悄靠岸,范鞅一見趙武,立刻低頭叩拜:「幸不辱命!」

我僅僅是處於運氣,完成了元帥交代我的任務。

趙武目光越過范鞅,盯在下船的田蘇身上,後者穿一身樸素的平民衣衫,不引人矚目的走下船了,低低恢復:「攻陷七城、破昭關,掠十一萬口。」

簡簡單單幾句話,說清了這段時間晉國新編第五軍的奮戰史。

趙武低低地反問:「傷亡大嗎?」

田蘇噎了一下,如實回答:「三個月轉戰萬里,為了急攻,不得不如此——幸虧元帥隨行配置的茶葉,非戰鬥減員很少……戰鬥減員,估計四成。」

「也就是說,你們損失了一半軍隊……傷亡很大啊。」

田蘇向來只求目的,不管手段:「值得的!昭關被攻陷,楚國北部徹底糜爛——自此以後,元帥不用南顧了。二百年晉楚爭霸,不過求的是這個結局吧。」

「我不是在責備你們」,趙武低低的說:「勝利,值得付出任何代價!但由於我們太倉促了,付出了很多不該付出的代價——這是我的錯。」

范鞅趕緊插嘴:「我孤懸楚國,總擔心死後屍首不能埋藏於『九原(晉國高幹公墓)』,元帥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解救我范氏……沒說的,今後我就是趙氏的一桿矛,指那兒戳那,絕不敢違背。」

趙武背起手:「當初韓帥(韓起)退兵,你明知道我們水軍強大,卻不背靠汝水、穎水、淮水,反而靠向了沼澤密佈的雲夢澤。雖然背靠雲夢澤確實不用擔心楚軍襲擊,但這樣一來,我們對你的援助也斷絕了……你讓我很失望啊,我本想范元帥(指范匄)之子,多少能遺傳點范帥智慧,做到獨當一面吧。可惜你驚慌失措了。」

范鞅很惶恐,趙武臉上又堆起了笑,緩和說:「當然,這不能全怪你,韓帥提前撤離弄亂了你的手腳。而讓韓帥出戰,是我用人不當。」

韓起順序陞遷,那是晉國正卿順位傳承的潛規則。這不是趙武的錯。趙武這裡勇於擔當,不是出於責任,而是隱晦的透露出改革意圖,並給在場的晉國卿大夫打預防針。

隨著范鞅祈午的到來,晉國十大正卿到了六位。而四大最用勢力家族——三家分晉的主要參與者也到了三家:趙、魏、智。而國內留守的有份量家族只剩下韓氏、中行氏。不夠份量的其餘兩家族,一是趙氏旁支趙獲,一是新上來的梁氏梁丙。

趙武在此明確宣告正卿順位傳承造成的遺害,實際上等於敲響了打破潛規則的戰鼓。

眾卿默認。

諸大夫木然。

國君的寵臣樂王鮒也無話可說。

這次晉軍陡然陷於百年難遇的危難,全怪韓氏臨陣退縮。但韓氏依照潛規則,應該擔當起趙武的後續工作,可惜他沒有擔當起來。

這個責任怎麼追究?

當晚,趙武通知楚君時,太陽已經落山了。楚君來不及反應,只得依從了趙武的召喚,第二天日出時分登臨盟誓台,檢查最後的佈置。

既然不是正式的盟誓,登台的規矩沒那麼嚴格。楚君與趙武乘坐戰車,前後繞著環山公路登臨台頂。這時楚君第一次登臨台頂,走到最後一節台階時,趙武走下戰車,與楚君步行登頂。

丘頂依舊是個大坑——只是中央部位留下半人深的土坑,坑邊堆滿著圓形木桶,桶裡裝著白色的石灰。等雙方締結盟誓後,主盟書要雕刻在竹簡(玉簡)上,與犧牲一起埋入坑中。

其實,當初建設盟誓台的時候,台基底部已經挖了坑,埋設了「方明」、「犧牲」,與玉版。因為這是比較正式的會盟,所以台頂要埋誓詞。春秋時代所有的盟誓都是這樣的,唯一的例外是真實歷史上的「侯馬盟誓」。

當時,趙氏家族面臨死生存亡,趙鞅為了團結家族力量一致對外,匆匆舉行了「侯馬盟誓」——把「方明」與誓約書埋藏在一個坑裡。結果,沒想到這份盟誓書成了唯一保存到現代的考古實物。而建立在高台之上的誓約書,春秋人本想通過這種隆重的做法,將誓約傳續到永遠,沒想到後來所有的高台,都被人盜掘,結果這些誓約書無一倖存——大約被盜墓者把玉簡重新打磨後,又賣錢了……

這座盟誓台修建的時候,考慮到後世盜墓行為猖獗,趙武有意把它修建成一個旅遊中心,並特意在台基周圍修建了許多店舖,期望這裡最終能變成諸國商品物流中心,以借助川流不息的人群維持盟誓台的運作。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也為了震懾楚國鄉巴佬,盟誓台修建的格外富麗堂皇。首先,丘頂地面平整的非常光滑,中央預留的坑填埋之後,整個丘頂將鋪設一層「馬賽克」。無數小型的馬賽克瓷磚將拼接出寰宇九州圖,其中的江河溝壑會是丘頂地面的排水網絡,雨水通過這些溝壑流入下一層渠道,最終匯入台基底部的廣場四周,成為廣場的洩洪渠。

馬賽克的誕生,距離春秋時代已有2500年歷史了,這種塞浦路斯裝飾品,因為趙武而提前2500年傳入中國。而自趙武將瓷器技術引入後,如此大面積的鋪設馬賽克圖案也還是第一次。趙武自己家裡也沒有做的如此奢華。

諸侯這次登上丘頂時,周邊的馬賽克圖案已經鋪設完畢——讓「馬賽克」這個說法見鬼去吧!中國的國名就是「瓷器(china)」,從今後就沒有「馬賽克」的說法,只有「中國瓷畫」。

諸侯們脫下鞋,小心翼翼地沿著瓷畫邊緣行走。因為這次盟會由晉楚主盟,所以瓷畫中心分陰陽兩個部分,炎黃集團所在的國土用不同深淺的淺紅色勾畫,顏色較淡。而楚國所在的南方集團,則用近乎深黑的紫紅色描畫疆域——周王室尚紅;而楚國自認祝融之後,也尚紅。

這陰陽兩部構成一個太極圖似的圓形,圓形太極圖外是四方形台基,其中象徵周王室的一側鑲嵌著龍圖騰,象徵楚國部分是火鳥(玄鳥形似火苗,為祝融化身,也有說法認為火鳥就是鳳凰)圖騰——這幅圖大約是最古老的「龍鳳呈祥」吧。

瓷畫一出,全體通殺。楚君幾乎懷著膜拜心理,小心翼翼他在象徵楚國的瓷磚上,他打量了一下方向,問:「祭祀的時候,我就站在此處嗎?……啊,其實我修建的章華台也有類似藝術,我用的是紫貝殼。」

楚靈公說的「紫貝殼」有點詞不達意。楚靈公修建章華台的時候,雖然沒有馬賽克技術,但他無師自通地用紫色貝殼,做出類似馬賽克的瓷畫拼接藝術,他拼出一條紫貝綴砌的徑道——屈原曾在《九歌》中記述道:「魚鱗屋兮龍堂,紫貝闋兮朱宮」。

貝殼在古代是錢幣,楚國的標準貨幣也是形似貝殼的蟻鼻錢,而所謂「寶貝」,說的就是貝殼的珍愛。

這廝什麼時候都不忘炫耀。

趙武用手指劃了一下:「你我站在太極圖的圓形裡,相對盟誓,巫師、祝者在各自的龍鳳圖騰內祈舞……瞧,現在龍鳳圖騰只修建了一個爪子,等中間的坑埋好後,圖案就鑲嵌完畢,我們可以站在鑲嵌好的圖案內祈禱。盟誓完成後,這裡將成為一個開放的旅遊點。

晉楚征戰了兩百年,如今終於弭兵,而你我是這場弭兵大會的主角。讓天下百姓,以及後世子孫都來這裡瞻仰吧,當他們站在此處緬懷我們時,想一想我們當初放下武器,化劍為犁的勇氣,能不敬畏嗎?」

「主角……我,主角?!……嗚嗚,我很滿意……如果元帥沒有其他的吩咐,我們快點開始吧,我等不及了。」

「哪一天,我們將不是萬眾矚目,而是萬世矚目!」趙武肯定的說。

好面子的楚靈公還有啥說的,他激動得渾身顫抖,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值了。

他唯一忘記的是:在這場盟誓中,楚國是戰敗者。是晉軍兵臨城下才迫使他簽約的。

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趙武展開盟誓書。這時候,諸侯見不到盟誓書的正面,只見到盟誓書背面楚國書寫的八個血紅大字:「楚雖三戶,亡晉必楚。」

這八個血紅的大字是諷刺嗎,亦或是笑話,誰知道吶?!

對這初升的太陽,趙武一字一句唸誦著誓約。楚君並肩站在趙武身旁,他很自鳴得意,不過諸侯在下面竊笑——他是君,趙武是臣。晉國一個「臣」與楚國一個「君」並列,就這種待遇,楚國還爭奪了半天才到手,誰優誰劣,一目瞭然。

周王的使臣、王室冢宰劉定公面朝晉楚而立,側耳傾聽著趙武宣讀盟誓。楚靈公與趙武身後,列國諸侯按照爵位排列成兩行。魯襄公帶著叔孫豹跑前跑後,監督巫師宰殺犧牲。

六頭壯牛、六匹白馬被放到宰殺,巫師人用青銅大碗承接著犧牲的鮮血,他們將鮮血潑灑在地面,然後翻出圖譜對照血液流成的圖案占卜吉凶,巫師手中的那份圖譜也被叫做河圖、洛書。據說都是根據周文王留下的卦書,記錄下的對原版河圖、洛書的個人理解。

參與占卜的巫師都是各國最知名的神漢,包括周王室也派來王室神漢參與,他們對著自家秘藏的典籍嘀咕半晌,一致得出結論:大吉。

話音剛落,音樂聲響起,祝者開始舞蹈,嘴裡還不停的發出怪叫以期引起神靈的關注。「籍(掌管史籍記錄的官員)張」遞上硃砂筆、巫師捧上一碗血酒,趙武伸筆沾了一下血酒與硃砂,輕輕挽起袖子,準備落筆簽字。

「等一下……」楚靈公急切的說:「晉楚相匹,怎麼我不能當先落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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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一個國家的面子

一說到規則,趙武這頭翻臉了,齊策語氣越來越嚴厲:「既然說到規則嘛——滄海變遷,邊疆上的城邑總難免會不時易主,人世間哪有長久不變的疆界呢?前代的三王、五伯都曾發佈政令,劃定各國邊境,並在那裡設置官員守衛,建立標誌,並清清楚楚記載在章程法令之上,誰越過邊境,就將受到懲罰,即便如此,仍然難以使各國的邊界永久固定。

於是乎虞舜時代出現了三苗,夏代出現了觀、扈,商代出現了姺、邳,周代出現了徐、奄(等違命搗亂的諸侯)。自從沒有了德行超凡的君主,諸侯們相互競爭,交替擔任盟主,邊境又哪能一成不變呢?作為諸侯之伯,只要處理好大問題,就足以擔任諸侯的盟主了,何必揪住一些小事情不放?

邊疆被侵奪的情況,哪個國家沒有過(暗指楚國滅國四十二)?做盟主的誰能一一去弄清楚?如果吳國有可乘之機,楚國的大臣們難道會顧忌盟約而不發動進攻?所以莒國的邊疆事務,楚國還是不要去過問的好(南方的事情你們做主,莒國在北方屬於我們的地盤)。

莒、魯兩國爭奪鄆已經很長時間了,嚴格的說莒國已經亡國——這也是齊國的意見,所以我們大可不必理會莒國的請求。鄆城的歸屬現在是由齊魯之間商議的事,這樣,既避免了麻煩諸侯出兵討伐,又可以通過赦免了善人,引導別人努力向善——我的請求就是如此,希望您慎重考慮一下!」

趙武一提莒國已經亡國,並且這一點得到了齊國的認可。子蕩就明白這事終結了。想到這裡他很是懊悔,當初趙武從人情上敘述,他就應該答應下來,如此,魯國還能欠楚國一個人情。而現在什麼都完了,莒國滅亡這件事被齊國承擔下來,因為魯國人對鄆城的歸屬有自己的看法,並認為既然莒國已不存在了,自己就該佔領鄆城……那麼這件事,只是魯國齊國對領土的看法不同,由此產生的糾紛而不是侵略。

這場戰爭的性質已經變了。

雖然楚國能繼續要求調解齊國與魯國的事,但只要齊國人不肯出面指責,楚國人就是空吆喝。現在趙武已明確的表態:不許楚國人幹預北方事務,楚國人再糾纏下去,除了得罪人,一無所獲。

子蕩鞠躬:「元帥既然這麼說——敢不從命!」

子蕩告退後,叔孫豹見到事情完美解決,長長鬆了口氣,又馬上問:「齊國怎麼看這件事?」

「晏嬰剛走」,趙武解釋:「他當時並沒有對此表態,我猜齊國既然合法地到手莒國絕大多數土地,也許不介意鄆城一地的歸屬——但齊國絕不會明確承認這點,他們會把鄆城事件記下來,在今後的必要時刻,作為戰爭理由攻擊魯國。而對此我無可奈何。

齊國人已經承擔了莒國亡國的責任,在這場盟會中等於幫了我的大忙,如果今後他們以此為藉口懲罰魯國,晉國是無論如何不好出面的。所以,魯國,備戰吧!你們將孤立無援。」

叔孫豹深深地嘆了口氣,拱手再次拜謝:「不管怎麼說,元帥這次庇護了魯國,魯國上下深感元帥的厚恩。」

望著叔孫豹離去的背影,樂王鮒依舊憤憤不平:「元帥,齊國是我們的東方威脅,魯國是我們的東方藩籬,這次魯軍沒有請示我們就創下了這樣的大禍,即使元帥有心庇護,但怎能不加任何懲處吶?如此一來,盟國們今後怎麼看待晉國的權威?」

這次,魏舒也贊同樂王鮒的主張:「不能讓盟國小瞧了我們,魯國這樣搗亂,一定要受到懲罰。」

趙武輕輕搖頭:「一個惡人在樹下躲雨,天降霹靂懲罰他,卻劈中了旁邊的樹,大樹何辜,受此無妄之災?」

魯執政季武子出於私人仇怨做下此種行為,但他身後靠的是魯國這棵大樹,身為執政他做出的依舊是「國家行為」,懲罰季武子不免殃及他身後的大樹,更殃及晉國的東部戰略緩衝區計畫。

三公分室,季武子手上掌握的軍隊是三分之一的「國家軍隊」,懲處季武子,等於削弱晉國東部戰略緩衝區的軍事力量。

所謂「投鼠忌器」,大約就是這樣的吧。

樂王鮒處理國家大事不行,但坑蒙拐騙似乎比這裡說都強。趙武的話引起大家的共鳴,所有人都在犯嘀咕,獨樂王鮒笑了:「執政何必擔憂吶——讓季武子來晉國聘問,到時候我們扣留季武子時間長一點,每日用宴請招待他。而後讓叔孫豹自己在魯國折騰。季武子既然以私慾危害了晉國利益,我們就損害他的私利,以示懲罰。」

妙啊。這主意夠陰損。

季孫氏在魯國勢力強大,不過是因為叔孫氏常年在外,以至於季孫氏不受限制的膨脹。如果把季孫氏軟禁在新田城,然後放叔孫氏回魯國清除季孫氏的勢力,等到季孫氏回國,他的勢力一定被叔孫氏兼併不少。如此一來,季孫氏吃了個啞巴虧,其他國家的權臣獲悉後,一定不敢再生出挾持晉國,滿足私慾的念頭。

「樂王鮒啊,這事由你提議的,就由你來執行吧」,如此陰損的計畫需要一個貪得無厭的人來執行,樂王鮒正合適,讓他左手收紅包,滿口答應季孫氏的要求,右手卻簽署繼續禁錮對方的命令。季孫氏見到這種情況,只會以為自己行賄不到位——最終,他的怨恨是衝著樂王鮒去的,而趙武只是過於憨厚,輕信了樂王鮒而已。

「交給我吧」,樂王鮒高興地直拍胸脯。

這叫什麼?這叫「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叔孫豹那裡不曾得到賄賂,沒關係,咱從季武子那裡收穫。叔孫豹是個正直的人,這樣的人「衣帶」都不太寬,季武子可就不一樣的,這樣私慾當頭不管國家的人,備用的「衣帶」一定很多。這次咱們是「奉命索賄」,一定要把魯國的竹槓敲得邦邦響,把從魯國失去的東西,再從魯國身上的回來。

魯國的事情就這樣了結了,趙武轉向張趯,問:「盟誓的事情儲備的怎麼樣了?」

張趯雖然升到了正卿的位置,但他以前沒好好上陣過,今後晉國面臨的戰爭只會越來越少,他上陣的機會也更渺茫了。因為這個原因,張趯一直想文官方面發展,他在晉國的工作也是協助執政府處理政務,盟會籌備的事情主要由他負責,聽到趙武的詢問,張趯回答:「犧牲(盟誓時用於屠宰祭獻的牛羊)已經準備好了,我還找到一頭白牛(患了白化病的牛),通身白毛,簡直是難得的吉兆。

我打算盟誓主賓都用這頭牛獻祭,這次魯國事件解決,執牛耳人不更換的話,我馬上把犧牲都送到魯人那裡,讓他們負責看管。」

張趯一點留守的韓氏軍官,那名軍官上前答話:「修築盟誓台的時候,在台的四角已設置好方明(象徵四方之神的木刻牌位),坑內也放置了雕刻在玉版上的盟書、誓詞,坑內填埋六十匹馬、六十頭牛(大盟用牛、馬等大牲畜作犧牲,小盟用犬、豬、羊、雞等小牲畜作犧牲。六十為一甲子,甲子紀年法是當時常用紀年法,這次埋藏六十頭犧牲,意味著希望誓約天長地久)。」

張趯接過話題,繼續說:「我抵達新智的時候,就開始讓他們準備玉敦(盛放牛血馬血的玉質圓形碗,盟誓時飲血意味著歃血起誓,誓言莊重不可侵犯),用於諸侯歃血的玉敦是白玉製成,形制稍大。附庸國不參加締約,但他們也將陪同宗主國出席,隨意給他們準備了翠敦(翡翠碗),準備了形似血液的紅色山楂酒。」

韓氏軍官補充:「盟誓台已經完全修建完畢,台前廣場足以容納列國諸侯……但要讓所有軍隊列陣,恐怕場地不夠。」

趙武吩咐:「那就只讓大夫以上級別的人踏上台前廣場,列**隊可以旁觀盟誓,但只准場外圍觀。」

張趯用筆將趙武的要求記下,而後繼續匯報:「我們準備了竹簡與玉簡,誓詞是刻在竹簡還是玉簡上,請元帥明示。」

「竹簡」,趙武不客氣的說:「我家玉器本來就不多,不能浪費。」

張趯嘴唇蠕動一下,但他還是低頭記述了趙武的話。

「刻錄盟誓的人準備好了嗎?」

「已安排就緒。」

「巫師,祝者(占卜師)準備好了嗎?」

「都在等待元帥命令。」

趙武轉向智盈,後者馬上回答:「接到元帥命令,我馬上通知了四周的商人,那些商人也都在三年前知道盟會籌備的消息,早就等這一天了,接到命令後,他們立刻帶領商隊趕來此處。商人們攜帶的貨物很充足,如果元帥再給我幾天,會有更多的商人趕到。」

「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趙武轉向齊策:「范鞅到哪裡了?」

「已經抵達淮水下游,逆流而上的話,三日就可以抵達新智。」

「戰利品都已經運走了嗎?」

齊策輕笑:「主上放心,范鞅把找到的每一塊楚國房瓦都運走了。他的保證就四個字:雞犬不留。」

趙武下令:「讓他在新智稍作停留,而後封鎖他抵達新智的消息——楚君還欠我九天的招待,不能便宜了他,咱要把它吃回來。告訴楚君,明天我約請他參觀盟誓台,檢查各項工作是否完善。這活兒一天幹不完,恰好需要九天。」

趙武特地提到「九天」,楚靈公當然知道這話的意思,此刻他正聽著子蕩的匯報,接到趙武的通知後,他嘆了口氣:「魯國的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吧,好在我們不是一無所獲——武子承認我們對南方的管轄權了,不是嗎?」

伍舉輕聲提醒:「君上,范鞅的事情必須趕快解決。昭關陷落後,吳人的勢力已經深入諸舒,我們東北方不再安穩。我看,君上繼續再催催武子,每天都催,直到武子召回范鞅。」

「必須雙管齊下」,伯州犁建議:「東北方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變成一片荒野,我們必須加緊人手打探,如果能在盟會結束前拿到把柄,晉人將不得不像我們屈服。」

子蕩嘆了口氣:「還是別節外生枝了吧……我是說:我們即使派出人手查探,等消息返回,盟會已經結束了。而且晉人這麼做,實際上是對我們私自入鄭的懲罰,我怕即使我們拿到晉軍作亂的證據,武子也會有另外的手段對付我們。自從遇到武子,我們可在爭鬥中站過上風。若無把握,不如把這事隱藏下來,免得讓列國看笑話。」

免得讓列國看笑話——這話真觸動了楚靈公。東北部被晉人攻陷算什麼,那裡的百姓被人掠去算什麼,天大地大,君王的面子最大。楚靈公絕不能忍受諸侯的嘲諷。

「那就這麼決定——向東北部派遣人手還是必要的,但他們去東北部,不是調查事件,是隱藏。晉人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抓走,總有些人逃入山林。把他們都拘捕起來,免得他們向外界透露實情。封鎖,要徹底封鎖此事。」楚靈公下了決斷。

對於這個決定,伯州犁也是贊同的:「在別人的印象中,我們楚國是與晉國相等的國家,如果讓人知道我們又被晉人揍了一頓,誰還會看重我們?所以前去搜捕的人一定要細心,一旦搜捕到人,不要猶豫,直接斬殺乾淨——這事關國家形象,必須雷霆手段。」

伍舉想了想,起身:「君上,事關重大,我親自去。」

子蕩馬上同意:「這樣更好,我們當中,擅長軍事的唯有伍舉,趙武子昔日曾招納過伍大夫,他留在此處不免尷尬,讓他統軍在外圍遊蕩,接應我們,趙武子反而有所顧忌。」

楚靈公想了片刻,一咬牙:「既然已到了盟會現場,軍隊再多也無用,我把左右兩廣留下,剩下的軍隊你都帶走,一部前去東北清剿,一部留在盟誓台附近,準備接應我們。」

伍舉連忙說:「還等什麼,乘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我現在就走。」

楚軍的調動迅速匯報到趙武那裡,魏舒驚問:「這個楚君,怎麼就不能安生——他們的軍隊沖什麼方向去了?」

「向南。」

魏舒反駁:「這毫無意義,軍隊出營後可以隨時調整方向。」

趙武打斷魏舒與信使的爭吵:「與其坐在這裡猜測,還不如大明大方的直接詢問楚君。現在的他,在這個敏感時刻,敢隱瞞嗎?」

不一會兒,使者回報:「楚君說:他帶的人太多,怕給聯軍增加供應負擔,所以讓部分軍隊回國,前往昭關戎守,身邊只留下左右兩廣。」

「這是伯州犁的語言——」齊策插嘴:「看來昭關失陷給楚人的震動很大,他們現在要加強東部防線了。楚君只留下兩廣的軍隊,雖然這些軍隊依然很多,但依楚君那個膽小的性格,這已經是他表現出來的最大的安心了。這說明他把安全交給我們,心裡還是放心的。」

稍停,齊策補充說:「恭喜主上,我們的計策奏效了,楚君既然明他不想把事情鬧大,也說明關於我軍攻陷昭關事件,楚君打算忍下這口氣了。」

「那麼,就是說楚君願意屈服了?」趙武尋求確認。

晉國卿大夫們一齊躬身:「恭賀元帥(執政)!」

趙武大笑:「為晉國賀,這是我們國家的勝利。」

齊策再度插話:「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田蘇。」

智盈笑著說:「范鞅與祈午的軍隊,在得到國內增援後,自保足夠了。」

趙武動了動嘴唇,魏舒搶先說:「楚君在我們連飯挫折下,身邊只留下兩廣,說明他不敢再招惹我們了。楚軍絕不會向我們首先進攻,就怕田蘇……」

齊策微笑著向智盈解釋:「田蘇做事夠狠,他絕不會容許勢力範圍內有人能威脅到他。楚軍若毫無防備的話,該下手時田蘇決不會猶豫,我怕這支東去的楚軍遭遇田蘇時,田蘇會想盡一起辦法滅了他們……主上,田蘇曾經的問題我也想問一遍:主上的底線在哪裡?」

趙武回答:「你說得對,楚人走投無路的時候,絕不缺乏困獸猶鬥的凶狠。現在楚君既然表現出軟弱,那麼到此為止,我們已經收割了足夠的利益,這支楚軍決不能攻擊,以免事態擴大化。」

魏舒立刻附和:「那就趕緊——趕緊通知范鞅向此處移動,嚴令其部保持收縮,禁止再度攻擊楚人。」

「不知道能否趕得及啊!」齊策說:「楚軍領兵的是伍舉,他並不知道范鞅已移動至淮水,如果他為了避開范鞅,反而沿淮水移動,那麼正好撞上范鞅的部隊……楚人的戰船隊可不是我軍的對手。以田蘇的脾氣,見到有便宜佔,即使我們阻止,恐怕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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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我的衣帶不太寬

子蕩大喜:「可恨魯國人處處緊跟晉國,可恨晉國處處緊扣盟約,這下子好了,魯人自己做出的背約的事情,我看趙武子怎麼交代——快去,通知趙武子,就說:尋盟活動還沒有結束,魯國人就敢侵略鄆,褻瀆盟約,建議處死他們的使者!」

伯州犁急忙插嘴:「應該跟齊國聯繫,讓他們共同上訴。」

鄆這個城市情況很複雜,它原本是莒國的一個城市,但莒國已被齊國滅亡,莒國國君被趕到了代地,而後被趙武子以公室待遇安置在一片無主土地上。趙武從沒有承認莒國這是復國了,但莒國國君自認為自己這是「遷國」——在霸主國執政趙武的安排下,莒國舉國遷移到了代地。

對莒國的處境,諸侯中有的人認為莒國這是「遷國」,因為他們事後向周王報備了,也得到周王的認同。但晉國雖然給莒國流亡王孫以公室待遇,卻沒有再拿莒國國君當君主看待,比如這次會盟,趙武就沒有通知莒國國君參與。此外,莒國國君所在的土地,所享受的是晉國封臣待遇,他一樣要向晉國國君「納徵」,以及履行軍賦義務。

鑑於晉國這種模糊處理方式,與齊國親近的國家則堅決認為莒國已經亡國,現在那群流亡公孫,包括流亡的莒國國君只是借晉國的地盤生存而已。而支持者則認為:向晉國納徵這不是莒國不存在的理由,以前莒國也在向齊國納徵,以前莒國在齊國人手下也沒有獨立司法權,現在他們只是換了個主人而已。

在這片亂紛紛的爭吵中,齊國人一直沒有出面,因為他們攻滅莒國的行為,本身也違反了「大毋侵小」,以及「弭兵」的盟誓。

也正是因為鄆的情況特殊,歸屬難明,所以季武子才敢冒然出兵攻陷鄆。他算準了齊國人不敢把這事鬧大。

但他低估了齊國人對魯國的警惕。

作為世仇,齊國人對魯國這種太歲頭上動土的舉動怒火萬丈,況且弭兵大會在即,齊國也迫切需要大會肯定莒國土地的歸屬,以便一勞永逸的將莒國納入懷中……既然自己不好出面,那就迂迴發展,他們立刻派出使者與莒國國君溝通,已承認莒國在代地復國的代價,讓莒國國君投訴魯國攻鄆事件。

對於齊國來說,莒國北遷之後,他們與莒國再也無牽扯,向莒國讓步不存在障礙,但絕不能向鄰居魯國讓步……此刻,早到的齊國執政晏嬰正陪伴莒國使者在趙武帳中,親自向趙武投訴。

「果然,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啊」,見到莒國人居然跟齊國人走到了一塊,趙武不禁感慨。

正說著,楚國的使者也到了,趙武面無表情的傾聽了楚使的發言,面無表情地回答:「知道了!」

隨即,他揮手令楚使退下,喃喃說:「魯國人的精明是有名的,他們精明到了懦弱的程度,這次怎麼會愚蠢到頂風作案的地步了呢?」

晏嬰是智者,雖然立場與魯國對立嗎,他還是公正的回答:「魯國『三桓』共同把持政權,但三家也並非總是鐵板一塊。三桓中季孫氏勢力最大,執掌朝政,叔孫氏負責外交,這就是所謂的『叔出季處』。

叔孫豹德才兼備、資歷深厚並在諸侯間享有盛譽,且對國君比較忠心。季武子想要打擊叔孫氏的勢力,甚至打壓國君、以擴大本家族勢力。自然要想方設法壓制叔孫氏。」

貴族說話含而不露,晏嬰這麼一暗示,趙武微笑著補充:「不錯。在這場盟會開始前,楚國曾有意將魯國列入附庸國名單,聽說楚使北上的時候路過魯國,季武子已經當面同意了楚使的要求,並以國君的名義命令叔孫豹:在這次盟會上,魯國的地位向滕、邾兩國看齊。

但叔孫豹以為此舉有傷國家尊嚴,我同意了叔孫豹的說法,拒絕了楚使,確定:魯國在這次盟會上的地位向宋、衛看齊,參加締約,並且是執牛耳者。

季武子肯定是聽到了這個消息,對叔孫豹的不服從感到憤恨,決定在背後射叔孫豹一冷箭——魯國在敏感時刻違背盟約,作為魯國代表的叔孫豹,多半是厄在劫難逃了。」

晏嬰嘆息:「咦,身為國家執政,為了私人仇怨竟然不惜國家受損,如此,魯國還有振興的希望嗎?」

趙武輕笑:「魯國振興不振興我不在乎,但莒國的事情卻是我的錯。我本想模糊處理莒國事件,以保全莒國國君的尊嚴,但現在看來,我的模糊被人誤解,以至於想得寸進尺。好吧,就讓我明確一下:

代國領土是將士們百戰所得,我雖為晉國執政,卻沒有權力把晉國領土私下授予他國。莒國已經亡國,莒國流亡公室居住在代國是晉國的好心,請不要把我們的好心當作懦弱。」

莒國使臣緊張地望向晏嬰——對晏嬰來說,趙武剛才那句「莒國已經亡國」一說出來,齊國人的角色就演完了,至於莒國人要死要活,管齊國人什麼事?

晏嬰拱手:「既然如此,莒國的投訴就不成立了……至於我們與魯國之間的事,我們自己處理,不敢有勞元帥。」

現在鄆城的事成了齊魯之間的事,莒國國君作為投訴主體不成立了。晏嬰揚長而去,丟下一臉茫然,一臉惶恐的莒國使臣承受趙武的怒火。

這也許就是小國寡民必須承受的待遇吧,按現代話解釋就是:弱國無外交。

「你回去通知你們『主』:若願做晉國之臣,那麼現在他居住的地方就是他的封地,從此他老老實實做個附驥之蠅吧,否則的話,那就繼續『小國寡民,旦夕驚惶』的日子吧。」趙武即使在發脾氣,語氣也很溫柔:「青蠅之飛,不過數步,附之驥尾,可行千里。晉國家大業大,不在乎他這一點人。

我們保全他的祭祀,如果他覺得這猶不足,非得跳出來搗搗亂,那就請他離開吧。」

莒國使臣大恐,伏地請罪。趙武揮手斥下,轉身問左右:「叔孫豹依舊沒來答辯?」

魏舒笑著答應:「樂王鮒已經去找他了,其實他來也沒用,來了說什麼?」

沒錯,所謂封建意識,其實就是現代語「團隊意識」。季武子是一國執政,他的任何行為就是「國家行為」,哪怕他出於私人恩怨做出的行為,也是「國家私人恩怨」,哪怕他耍了流氓,那也是「國家流氓行為」。作為第二執政,叔孫豹只能將這個行為擔當起來——他無可辯駁。

此時,樂王鮒匆匆忙忙找到叔孫豹,把莒國人的投訴轉告之後,樂王鮒幸災樂禍的說:「你完了,楚人已經轉告我們,說:尋盟活動還沒有結束,魯國人就褻瀆盟約,要求處死他們的使者——現在這時間,恐怕我家元帥已派出使者,四處尋找你。」

「不必四處尋找」,叔孫豹表情平靜:「我會一直待在魯軍營地。」

旁邊的魯襄公心慌意亂:「這可怎麼辦吶,寡人……」

其實,魯國事件無論怎樣處理,都處理不到一國國君。君權神聖,在這個政教合一的國家中,即使國君犯下的錯誤,板子也是打在臣下身上,一般的說法是:臣下教導壞了國君——即使這位國君從不聽臣下教導。

但在魯國三桓爭鬥中,叔孫氏是唯一偏向國君的家族,三公分室後,魯國所有的軍隊都掌握的三桓手中,國君就是一個空殼。所以,如果叔孫豹受罰,則意味著國君的勢力也受到了打擊。

面對魯襄公的焦灼,樂王鮒慢悠悠的玩弄著衣帶,說:「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

魯襄公急問:「什麼辦法?」

樂王鮒悠然回答:「我的衣帶破了,我瞧著叔孫大人的衣帶真是漂亮,不知叔孫大人可願將衣帶贈與我?」

樂王鮒的衣帶破了嗎?眾人的目光緊盯在樂王鮒的手上,他正在玩弄的衣帶也很漂亮啊?!

明白了,樂王鮒這是索賄:你給我行賄,我為你說情。

叔孫豹輕輕搖頭:「抱歉,我出門的時候,只帶了這條衣帶,恐怕不能給你了。」

樂王鮒無所謂的看著叔孫豹,微笑不語。

叔孫豹的從人見狀,一路膝行走到叔孫豹身邊,低聲勸解:「主,拿出點財物就可以保命,您何必吝嗇一根衣帶呢?」

樂王鮒索要的不止一根衣帶,衣帶只是幌子,他要的是更多的財物。

叔孫豹搖頭:「我出來參加諸侯盟會,是為了維護國家的利益。我的一舉一動都代表國家行為。現在我個人通過賄賂而免災——那麼我這就是國家行賄行為。然而,行賄之後我國的災難就能免除嗎?不可能的,我們進攻了一個國家,對這一行為進行懲處,必然還是由國家承受。而我所免除的僅是個人災難而已。魯國必然會受到軍事制裁。

我以國家的名義行賄,國家依然不能免除懲罰,我這樣做就是危害國家了,哪裡還談得上維護國家?

臣子對於國家而言,就像一個家的圍牆,是為了阻擋壞人的進入;大臣敗壞職守,就像圍牆出現縫隙,這將是誰的責任呢?我為了保衛魯國而出使,而又使它受到討伐,我的罪就太大了。

雖然我自己也怨恨季孫,但魯國有什麼罪呢?叔孫負責出使、季孫主持內政(叔出季處),這在魯國已經很長時間了,我又能埋怨誰呢?這是我的國家,我必須為國家行為承擔責任。

不過,你說的也對,這個樂王鮒貪婪成性,不給點什麼,他怕是不會走的。」

說罷,叔孫豹叫來樂王鮒的隨從,從衣帶上裁下一片遞去:「抱歉,不能給太多,我這『衣帶』怕是窄了一點。」

樂王鮒臉色一沉,長身而起,一句話不說的離開。

此人前腳走,趙武派遣的趕來。此人向叔孫豹鞠躬:「原來派來了自己的馬車,請叔孫大人乘坐這輛馬車前往元帥大人的府邸,元帥正在府中恭候。」

之所以是馬車而不是戰車,意味著要求叔孫豹悄悄地、不引人矚目的前往——馬車帶棚子,乘車人坐在車棚內不會被別人看到。

叔孫豹本想拒絕,但考慮到這個敏感時刻,趙武派出自己的馬車招呼他,他決定還是去一趟。

趙武的大營中,樂王鮒也在,他正含著冷笑看走進來的叔孫豹,同時在場的還有正卿魏舒、智盈、張趯,以及趙武的家臣齊策。叔孫豹目不斜視向趙武鞠躬致敬,趙武望著行禮的叔孫豹,沉默片刻,勸解說:「你還是逃吧——莒國投訴的人員已被我解決,現在鄆城事件已經被齊國接手……

但無論如何,魯國在這關鍵時刻佔領鄆城,依舊是對我組織的這場盟會的破壞。楚國人現在不依不饒,楚君的為人你也知道,既好強又要顏面,一旦討論到這個事件,他的態度一定會很強硬。咦,看來這次事件,大家是一定要商量出解決辦法的,而你就不一定非要到場了……你何不逃走呢?你只要逃走了,楚國那裡我也好推脫。」

那位曾經與范匄談論「不朽」的叔孫豹深深鞠一躬,還是老態度:「我受國君的委派來出使,與諸侯結盟,是為了魯國的社稷。如果魯國有罪,而來結盟的人也逃掉了,魯國必然難免受到懲罰。這就等於我是給魯國闖禍來了。

如果這次我被諸侯處死,聯盟對魯國的懲罰也就到頭了,魯國也就不會再受討伐。我個人有罪而被殺,固然難堪,但我是因為別人(季武子)的牽連被殺,有什麼丟醜的?退一步說,如果我的死能使我的國君安寧、國家受益,名聲好壞也都一樣。」

趙武慢慢站起身來,回答:「怎能說叔孫大人『個人有罪』吶,這不是叔孫大人一個人的罪……不過,叔孫大人勇於承擔,這是賢人的表現啊,我趙武豈能讓賢人受到懲罰——一定會為你脫罪的。」

樂王鮒索賄失敗還受到羞辱,心裡正在悻悻,聽到趙武這麼說,馬上阻攔,說:「諸侯盟誓還沒有結束,魯國人就悍然違反盟約,盟誓還有什麼意義?不征討魯國也就罷了,現在又要放掉他們的會盟代表,晉國的霸主還怎麼當?所以,您一定要處死叔孫豹!」

趙武不為所動:「面臨危難而不忘國家,是忠;明知有難而不棄職守,是信;為了國家而捨生忘死,是貞。以忠、信、貞為依據去做打算,是義。一個人具有了忠、信、貞、義四項美德,怎麼可以處死他?處死這樣的人,是要被記述在歷史上的,我趙武不敢在歷史上留下罵名。

現在有人甘於犧牲自己而為國家謀利益,我怎能不去愛惜嗎?如果做臣子的都能這樣愛國家,大國就不會喪失權威,小國也不會被人欺凌。如果叔孫這樣的行為獲得善果,就可以用來引導所有做臣子的人,那樣,天下還會有敗壞的國家嗎?」

說完,趙武看了看樂王鮒,語重心長補充:「我聽說:看見善人處於災患,不救助是不吉利的;看見惡人處於官位,不除掉他也不吉利——我一定要救叔孫!」

最後幾句,趙武是特意說給樂王鮒聽的。

樂王鮒恨不快:「我們晉國糾集聯軍南下,就是為了建立一種諸侯新秩序。魯國在這當口悍然攻擊鄆城,這是破壞晉國的利益,我們維護魯國,得到的是什麼?元帥可要三思啊。」

趙武拂袖而起:「我說的那麼明白,樂王鮒你怎麼還不懂——晉楚結盟,北方屬於我們的權限,屬於我們的勢力範圍,這是我們晉國必須寸步不讓的利益。魯國攻擊鄆城,關楚國什麼事?北方的事情,自由我晉國仲裁,南方的事情,我從不干涉楚人做主,楚國憑什麼把手伸進我的籃子?」

在座的晉臣恍然大悟,樂王鮒悻悻回答:「元帥要這麼說,我也同意元帥替魯人出頭。」

「傳召楚使」,趙武不耐煩的說。

叔孫豹頓時把心放到了肚裡,他鞠躬拜謝:「多謝元帥替魯人做主。」

楚國令尹子蕩趾高氣昂的走了進來,這麼久以來,楚國頻頻在晉人手裡吃癟,這次總算抓住了晉國的把柄,他就等著晉國人難堪吶。做到座位上,子蕩斜眼看了一下叔孫豹,沖趙武長鞠,趙武微微點頭,肩下的趙氏家臣齊策馬上開口,用趙武的口吻說:「魯國雖然有罪,但它的代表沒有逃避懲罰,也可謂『畏大國之威,敬大國之命』了。因此,我請求你赦免他。

您如果赦免了他,就可以用這種精神勉勵您的左右了——你想想,如果您手下的官員都能在內不逃避責任,出外不逃避危難,您還會有什麼禍患呢?

歷來,身處高位者所遭受的禍患,其產生緣由都是因為有屬下責任而不能去承擔,有危難而不能去堅守。如果你的屬下能做到這兩點,你自然就沒什麼憂患了。我們身處上位者,不樹立這樣的好榜樣、典型,誰還會去向他學習吶?

現在你眼前就有這樣一位模範——魯國的叔孫豹,他完完全全的做到了這兩點,從不迴避自己的責任,請您豁免他,以安撫賢人。如此,您會合各國而赦免有罪者,又勉勵其賢人,諸侯們還有誰會不欣然歸附楚國,視遠方的楚國為親近的對象呢?」

子蕩用楚君的口吻回答:「您剛才說的是人情,我說的是規則——我聽說晉國總強調法律必須充滿剛性,不能講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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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想死的心都有了



春秋時代大多數城市沒有城市規劃,郢都城也是如此。城中的建築格局基本上都是隨到隨蓋,隨意性很大。唯有少數武城能做到提前設計好圖紙,做出佈局安排。當然,武城大多數比較小,功能比較單一,能做到照圖紙施工,很少權勢干預。

楚靈公這麼說,是拿新智當作一個大號的武城——新智城也確實如此。

面對強大的楚國,智盈在國內不遺餘力的支持下,這三年都在瘋狂的修建堡壘。新智所屬的頓城、沈城、養城已被修建成三座大的堡壘城。不僅如此,智盈還盡其所能的將鄉間公社也修建成小型堡壘,徹底實踐了趙武當初的「碉樓林立」的防禦設想。

如今新智已經成了智盈安身立命的地方,而智盈本人也很滿意新智的肥沃。面對楚人他防範都唯恐不及,怎能把自己的防禦圖紙拿出去讓人看。所以,楚王剛才的詢問就顯得很不理智,也很愚蠢。智盈正想駁斥,趙武把話接了過去,替智盈進行了反擊。

作為一線領主,智盈的主要任務是防範楚軍,但直接與楚君發生衝突的事,能避免還是避免吧。趙武代智盈說話,就是這個意思。

楚靈公當然拿不出郢都城市圖,一眨眼,他也明白,自己即使拿出郢都圖紙來,趙武也不會把信紙圖紙交給自己,楚靈公眨了眨眼,好勝心上來,轉而貶低說:「新智靠近穎水,古木森森,如果就地取材,用木材建築樓閣,而後雕樑畫柱,豈不比光禿禿的石塊要好看得多?」

智盈光是微笑,趙武手一引:「請楚君登台。」

楚靈公這才發現,剛才光顧說話了,自己一直站在台階口。他趕忙上前一步,走上了台階。

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巨型平台,按一般的春秋做法,有這麼大的平台,人們都要在其上再築一層丘,使得丘頂更加巍峨高大,但智盈卻空出巨大的場地,用一色的青石板鋪了個廣場,只在場地中央修了一個小型樓閣。

這座樓閣一看就是招待客人用的,此刻閣門大開著,裡面什麼榻具,只擺了許多桌案。站在台階口遠觀樓閣,那座樓閣彷彿是一粒寶石,晶瑩剔透。它窗戶上鑲嵌著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彩色玻璃,五彩玻璃拼裝起來,讓閣樓像是陽光下的一滴露珠,閃爍著各種那一描繪的色彩。

當然,這座閣樓同樣具有軍事作用。楚靈公掃視周圍,環繞平台一圈砌著石質欄杆,四個角上修建了四座圓頂小亭。廣場中心那座閣樓是四方形,二樓的四面窗戶儘量選擇淡色的玻璃,窗口懸掛著一溜彩旗,窗下的簷角吊著幾盞燈,從敞開的窗戶裡可以看到屋內懸掛的巨型銅鐘——想必頂樓是這座城市的觀察哨,燈火彩旗是傳遞消息的信號,銅鐘則是做警示用的。

楚靈公在趙武的引領下進入閣樓大廳,大廳地板是光滑的、漆的鋥亮的木地板,廳內的家具也很獨特,充滿著楚靈公難以理解的現代簡約風格——尾隨晉楚兩國君臣進來的列國諸侯中,叔孫豹比較熟悉這股風格,他湊在魯襄公耳邊低聲解釋:「這屋子……很像趙武子的書房。」

屋內的矮幾風格很像現代的茶几,它使用上等的紅木製成,鑲嵌著打磨好的貝殼,刷了無數遍的清漆讓茶几光可鑑人。幾張茶几都是放在地毯上的,地毯馬毛驢毛製成,染成黑白兩色,簡潔而明快。

與春秋常見的矮幾不同的是茶几顯得比較高,旁邊扔著幾副坐墊,楚靈公盤腿坐在坐墊上,感覺腿很舒適。他左右望瞭望,瞧見角落裡一副樓梯通向上層……

唉,此時的楚靈公實在沒有攀比的心思了,伴隨爭勝心理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好奇心。他視若不見的目光掠過樓梯,最終落在桌子上……桌上開始擺設各種餐飲,楚靈公行尸走肉般隨著趙武的邀約舉杯,舉籌,食不知味的咀嚼著,心裡直髮苦:有沒有天理啊。咱楚國能在什麼地方勝過晉國?連我最有把握的奢侈享受方面,晉國人也拋下我們楚人老遠,難道我們真是蠻夷?

此時的楚靈公像歷史上大多數普通人一樣,忘了趙武曾經的提醒:奢侈享受不是罪,不尊重百姓才是罪,才是亡國之因。

宴席上,楚靈公很沉默,連帶著,列國諸侯與他們的隨從也很沉默。接下來幾天的行程,楚靈公一直保持這種沉默,直至盟誓台下。

距離盟誓台二十里,就已經感覺到喧鬧聲。距離十里的地方,一隊隊魯國官員以及晉國女姬已經等候在路邊,女姬手裡持著標牌,上面分別書寫著各國的國名,先是魯國官員上前問候,問明諸侯所屬的國家後,一名晉國官吏上前翻看手中的文書,隨即,一名晉國女姬上前,手持國名標牌,引導列國諸侯的軍隊今日各自的宿營地——一切都彷彿奧運會的入場式,只是沒有女樂在路邊跳動不停,做歡迎狀。

楚靈公已經沒有震撼的感覺了,一路上趙武不停地給他驚喜,給他出乎意外,他對晉國人隨時隨地掏出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已經很平常了……這些晉人如果不拿出點驚奇來,那才怪了。

等待在盟誓台的伍舉迎接了楚靈公,他直接從國內趕來,到沒有收晉國人的折磨,依舊保持著純真的興趣,見到楚靈公立刻回報:「大王,晉人確實『整而暇』啊!臣下在八天前趕到此地,當時齊國執政晏嬰已經抵達,我與他交流了一下,晏嬰打算隨後拜訪大王……」

楚靈公心灰意懶地回答:「大王的稱呼,暫時還是不要提了吧……眼看就要締約了,周王的冢宰也在隊列中,聽到這個稱呼,恐怕又要生事端了。」

伍舉嗤地一聲:「周天子不過……」

「噓,噤聲」,一路上也受到不少驚嚇的子蕩趕緊提醒:「趙武子一路上咄咄逼人,只想找茬重新開戰……別,千萬別惹趙武子了。」

伍舉搔了搔腦袋:「武子,挺溫和一個人啊,說話都細聲細氣,怎會如此凶惡?你們弄錯了吧?」

楚靈公與子蕩默默低頭,伍舉把目光轉向伯州犁,以及楚國的隨從陳國公子招,蔡國歸生。伯州犁輕咳一聲,回答:「伍大夫難道不知道,世上還有以勢壓人的概念嗎?」

「以勢壓人——那不就是仗勢欺人的另一種說法嗎?」

伯州犁用力點點頭:「溫和的武子,最擅長的就是仗勢欺人——我們都被他欺負了。」

伍舉震怒:「欺人太甚——我找他理論去!」

「別!」楚靈公尖叫起來。

「別——」,子蕩有氣無力。

伯州犁沉默不語,歸生嘆息:「還是算了吧,這事,有苦說不出啊。」

「不行,我們是來盟誓的,不帶這樣欺負人的,我……」伍舉仍不肯罷休。

子蕩見不是事,連忙拱手:「君上,請更衣。」

這是請楚王迴避啊,楚王羞得待不住,立刻起身尾隨子蕩而去。現場沉默了一會兒,伍舉小心翼翼開口:「武子欺負人的水平,竟然到了這種程度,令君上領受了欺辱,還不敢吭聲?」

歸生連忙拱手,與公子招一起告辭。等著兩人走後,正是一個「四周沒有人,打人不見血」的「城管時刻」,伯州犁梳理一下思路,幽幽地說:「說起來丟人啊——君上起先與智盈對峙,雙方正在僵持,晉軍帶領聯軍接踵而至,整體包圍了我軍,接著,趙武子借助誓約中的條件,說我們君上的車馬逾制,強逼我們『貢』獻車馬給周王冢宰,當時,情勢所逼,我們同意了。

接下來,君上想在別的方面壓晉人一頭,怎奈天下禮儀出於宋魯,這兩國現在跟晉國好的穿一條褲子,比貴族風範我們是沒戲了,君上想與他們比服飾,不勝;比飲食之精美,不勝;比器物之享受,不勝——連他們用作招待的女姬,腰細的都讓君上讓不住誘惑,但那女子卻對君上的禮物全盤收下,對君上出遊的邀請置之不理……」

伯州犁看了看左右,壓低嗓門繼續說:「趙武子已經是是名震天下的『第一將』,你說君上能有什麼長處?跟武子比軍功,還是比治國的手段?」

伍舉不自覺的也壓低嗓門回答:「趙武子在晉國就有豪奢的名聲,聽說他家的武子『美倫美央』,柱子都是用青銅製作的。」

「是呀,君上為楚國第一人,從小在蜜罐中長大,論起享受來,他是楚國第一人,但他所表現出來的那些享受,卻讓列國諸侯看做耍猴,把他看做鄉巴佬……你說,君上的人生觀能不崩潰嗎?」

「竟然這麼慘?」伍舉心驚膽顫:「說說,武子的手段都是什麼?」

「兵圍我們的事情且不說了,列國諸侯勢大,武子總是隱隱約約挑動我們先動手,我們豈能讓他如願,所以君上本來就生活在心驚膽顫中,總擔心部下擦槍走火。在這種心態下,君上以為自己做擅長的,被武子一一證明是矇昧落後,結果,到最後一程路時,君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居然……」

「最可氣的是:武子勝過我們的手段很簡單,一目瞭然。比如君上穿了一身翠羽衣……」

「那身衣服我見過,真是華麗的讓人喘不過起來。」

伯州犁用看鄉巴佬的目光盯著伍舉,這目光是他新學的,模仿的是諸侯望向楚靈公的目光:「武子一路上只穿一身呢絨軍服,但他女姬招待穿了一身手繪絲綢衫。」

「手繪絲綢衫……果然簡單。」

「沒錯,素色的絲綢衫上,從彩色的顏料繪製春天的花卉,眨眼之間,女姬身上的服裝就成了藝術品,每件衣衫都不相同,每一件都獨一無二。對此,武子還特別解釋說:唯有創造,才有魅力,才能征服人心……相比之下,君上那身鳥衣——」

伍舉脫口而出:「像土人。」

說完,伍舉趕緊摀住嘴,向四周窺探。

伯州犁長嘆:「怎麼不像是茹毛飲血的土人吶,大約當時諸侯看我們,就是這樣的想法——尤其是君上居然向宋國開口商借『旌夏』上的羽毛——簡直是……」

伍舉摀住嘴,從鼻腔裡發出嗚嗚的聲音。伯州犁望了他一眼,悶悶地說:「在路上我反覆向君上解釋了一切,弄的君上似乎厭惡與我交談,到後來我都不敢說話了,而君上自知出醜太多,心理特別敏感。伍大夫,你千萬別去招惹君上了……嗯,最好別再問路上的情形。」

「我惹著誰了?」伍舉特別鬱悶:「我為先導,提前來到此地,正打算把這裡的情況向君上說明一下……」

「別,別跟我說,你自己跟君上交代。」

「君上更衣,久久不出,我該跟誰說?」

「跟誰說都別跟我說,君上似乎不願跟我交談,所以你讓我轉告的話,即便是好事,君上也會厭煩。」

伍舉想了想,很無奈:「你不敢跟君上說,我又怎敢……當年武子召請我去晉國,我是被蔡國的歸生(聲子)攔阻回來的,君上一直疑心我與武子的關係,我怎敢在這個敏感時刻,面對君上陳詞。」

伯州犁仰天長嘆:「想當初……」

伯州犁的話嘎然而止,但伍舉情不自禁脫口而出:「想當初……」

這話說完,兩人都覺得不謹慎,相互看了一眼,默默沉寂下來。

不久,大會司儀魯國人過來安排食宿,因為楚國是盟會主角之一,魯國執政叔孫豹親來致詞。子蕩從後面轉出來,迎候叔孫豹,回答:「寡君路途勞頓,已經安歇下來的。感謝魯國的款待,寡君曾承諾繼續招待列國九日,現如今大夫伍舉已帶著充足的材料從國內趕到,剩下幾天便由寡君兌現諾言吧。」

叔孫豹鞠躬:「不敢有勞楚君親自動手,晉國執政府從三年前就在籌劃此事,為此特別成立了……『項目小組』,對,就是這個詞。如今聯軍的所有事宜已被項目小組接手,楚國有什麼交代,只管吩咐。」

子蕩回禮:「那麼,我回頭就讓伍舉大夫把食材交給……『項目小組』,我們聽從『項目小組』的安排。」

叔孫豹目的達到,起身告辭。

子蕩送別完叔孫豹,回到大廳,見到伍舉與伯州犁呆坐在那裡,依舊不肯走,便問:「伍大夫還有什麼事?」

伍舉喜出望外,可算找見傾訴的人了:「令尹,剛才說的『項目小組』我已經接觸過,這小組由晉魯兩國小吏負責,下面分為八個部門,分別管理飲食供應、營房、車馬、以及祭祀禮儀等等。

晉國人做是真是有條不紊,連廚房的盤子碗都有專人管理,真是細緻到了極點。我攜帶君上要求的東西趕來,一直插不上手……」

「說重點」,子蕩不耐煩的說:「不要老拍晉人的馬匹,君上不愛聽。」

「是是是……從五日前開始,四方商人開始絡繹不絕的趕到此處,晉人安排了專門的商館,讓他們在這裡擺攤售貨,連我們楚國都有許多商人趕來此處交易,君上若是缺少什麼,不用回國去取,直接到商館購買就成。」

子蕩想了想:「可有什麼稀奇的玩意?」

「稀奇的玩意屬晉國最多,集市上有賣龍肉(鱷魚肉)的,有賣鯤肉的,還有鯤皮製作的皮衣,以及鯤蠟、鯤骨……」

子蕩不耐煩的打斷伍舉的話:「這些稀奇玩意,只能等會後去買,還要瞧瞧去——現在我想知道的是:咱楚國有什麼勝過晉國的特產?」

伍舉想了想:「漆器,天下漆器以我們楚國最富盛名,集市上出售的楚國漆器絢麗多彩,令人歎為觀止。」

子蕩眼睛一亮:「這東西,或許能夠比擬瓷器吧。」

「還有音樂……」伍舉繼續補充:「本地來了許多樂舞班子,準備向諸侯獻藝,我們楚國來的樂舞班子,正好會演奏《下里巴人》、《陽阿薤露》,連《陽春白雪》都會。」

《下里巴人》當為楚人、巴人雜居地區所流行的通俗歌曲,人們演唱起來,簡直是載歌載舞,場面十分熱鬧。

子蕩馬上說:「武子這個活動好啊,諸國商人彙集,把我們啥問題都解決了——伍大夫,你去約請我們楚國的歌舞班子,讓他們籌備在歡迎諸侯的宴席上演奏……嗯,再秘密約請那些出售稀奇玩意的晉國商人,也許君上想買點什麼回國。」

伍舉受到鼓舞,繼續補充:「說到絲織品,我們楚國的絲綢也很不錯,另外還用青銅器物……」

「這些不用說了,國內有什麼動態?」

伍舉神情沮喪下來:「據說范鞅已攻破了昭關,目前正在返回此地……似乎距離此地約五天路程。那些晉人走過的地方,慣例寸草不留,我們的人事後都失蹤了,城市徹底荒蕪。」

子蕩鐵青著臉,許久,又問:「還有什麼?」

伍舉想了想,陡然神色振奮:「魯國有難了,前不久鄆國君臣趕到此地投訴,說魯國第一執政季武子,居然在這個天下各國會盟、重申和平盟約的當口,出兵征伐鄰居,攻取了鄆(在今山東省沂水縣東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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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像馴猴子一樣調教人

馬屁精什麼時代都有,歷史稍稍不同的是:春秋時代,馬屁精從來決定不了國家大事;春秋之後,國家大事從來就是由馬屁精決定。

這就是奴隸社會與封建社會的區別。封建時代人人都有權利,即使是國君,也只能決定自己片區的事情;而奴隸社會,天下唯有一個主子,這位主子可以把所有人的利益都代表了,只要拍好他的馬屁就決定了其他人的生死,也包括國家大事的抉擇。

公子招同意歸生的話,但他認為:是個人都不願認錯。攻陳攻蔡是趙武決定的,現在讓他轉而扶持陳國、蔡國復國,那豈不是讓趙武承認當初的錯誤嗎?與其被趙武當面拒絕,徹底斷了復國希望,還不如迂迴前進,先取得晉國國君的好感,再圖謀其他。

歸生對此不屑一顧:「你聽過南轅北轍的故事嗎?晉國公室的權力已經衰落了,而晉伯連續幾件事鬧的,連叔向、女齊這種的忠臣對國君也頗有意見,淳于之役,諸侯城杞,鬧的女齊當面駁斥晉伯(伯在這裡是尊陳,亦即『霸』)。而用晉國的金幣築造杞國的城牆,也弄得叔向抱怨。

樂王鮒當初與梁丙爭奪新增卿位,尚且失敗。他雖然能在晉伯面前說上話,但晉伯能在執政府說上話嗎?現在晉國新政,大權歸於執政府,我們還是要在執政府裡尋找說話人啊。」

公子招緩緩而言:「我知道宋國左師向戎、鄭國執政子產能在趙武子面前侃侃而談,但這兩個國家正是佔領我們的人,他們是絕不容許我們復國的——除了他們,如今還有誰能衝破宋鄭的阻撓,使趙武子認可我們吶?」

停了一下,公子招又慢慢補充:「我聽說趙武子行事,比較講究利益。宋鄭兩國強大是他的南方戰略,我們陳蔡兩國能給趙武子什麼利益,只有這個利益超過宋鄭兩國給予晉國的,我們才有復國的可能。但現在我找不出這個利益。」

歸生嘆息:「是呀,只要我們找到這個利益點,不用我們去找趙武子,對方回主動來找我們……所以我們現在必須發掘這個利益點。」

南方著名賢人(聰明人)聲子都想不出有什麼利益可以讓趙武動心,可見兩人復國的希望多麼渺茫。這兩人一路走一路思量,等到夜晚紮營時分,依舊茫然無頭緒。

怎麼紮營,楚君已經不講究了。第二天,依舊是魏舒前來催請,楚君已徹底屈服,一見魏舒馬上問:「元帥準備動身了?」

魏舒點頭。楚君很爽快:「行,一切照舊,我軍也立刻起程。」

魏舒轉身而去,楚君不以為然的說:「多大點事,每天催請!」

楚君如果聽到魏舒回去後的回報,他準會氣個倒仰,魏舒說:「元帥,楚君毫無二話,說明楚人已徹底屈服。」

「好啊,前幾天我們上演的是:誰讓我不痛快我讓他不自在;既然楚君願意屈服,那就進行下一場戲:誰讓我自在了,我讓他痛快。」

「不能啊」,魏舒急忙勸解:「楚靈公是什麼人?受虐狂一個!他得志便猖狂,失意便乖順。給他好臉他以為你好欺負——對這樣的人就得虐著來,怎樣讓他不自在怎麼來,如此,他才會老老實實,安安順順……」

趙武擺手:「你見過馴獸嗎?」

魏舒笑了:「元帥,我聽人說過馴猴的故事:馴猴人跟猴子商量早晚飯的安排,無非不是『朝三暮四』,就是『暮四朝三』。」

「馴獸啊,還有一個訣竅,比如我餵魚發現,如果每天餵魚前敲擊魚食桶,再撒下餌食,如此每天強化敲擊聲,時間長了,魚一聽到敲桶子,就會聚集在池邊等待喂養。

魚尚且如此,何況人吶?!楚靈公不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們不妨像溜魚一樣每天馴化,給他一個信號,讓他知道什麼情況下受到喂養,什麼情況下收到懲罰——我把魚都能馴化出來,還有人能把猴子馴化出來,不信馴化不了楚靈公。」

魏舒想了想,大笑:「執政,馴化人可比馴化魚難得多?」

「豈有此理,魚的智慧哪有人高?魚尚且能馴化,人……」

魏舒笑的直不起腰來:「執政,這無關智慧的問題,是『面子』。魚不知道虛榮,不知道維持毫無用處的虛假面子,該吃的時候它們吃,該喝的時候它們喝,從不扭捏作態。而人嘛,也許明明知道該吃飯了,但為了維護面子,他寧願去嘔吐……」

趙武想了想,悵然若失:「也許人不如魚,就在於此。」

魏舒笑著反問:「如此,執政還要馴化楚靈公嗎?」

「馴,怎麼不馴?一國君主,機會難得,我怎能放棄?」

其實,楚靈公已經馴化的不錯了。當晚紮營的時候,楚靈公不哭不鬧,乖乖地在亂軍得環伺下住了下來,第二天拔營,楚靈公不等魏舒招呼就已經收拾好行裝等待出發,對於他後面步步尾隨——也算是步步緊逼的智盈軍隊,楚靈公完全視而不見……為了獎勵楚靈公的乖順,趙武當晚獎賞後者,邀請對方前來夜宴。

這次夜宴的格局依舊仿照趙武與智盈曾在新智舉行的那場夜宴,滿地的燈火燦如星辰,舞女們在燈盞中輕歌曼舞,彷彿天上的謫仙,宴會在一片如夢如幻中舉行,具體內容楚靈公已經不記得了,他只記得舞姿妙曼,歌聲輕柔,樂聲迷魂,那一刻,彷彿天上人間。

連日的鬱悶讓楚靈公酒喝得很暢快,什麼時候醉的他不記得,到了第二天醒來,魏舒又來催行了,楚靈公急忙問:「昨日獻舞的歌姬在哪裡,寡人記得曾向武子討要……」

魏舒板著臉鞠躬:「君上醉了——自今年起,趙氏已徹底廢奴,獻舞的歌姬不是奴隸,執政無法決定她們的行止,不過,君上既然開口了,武子已代君上邀請她們的樂舞班前去盟誓台,向諸侯獻舞。」

「她們是支樂舞班子啊」,楚靈公既有失望也有期待:「那還等什麼,趕緊動身前往盟誓台。」

樂舞班子的出現不是趙武的發明,自春秋末,列國兼併越來越厲害,許多失去家園的貴族不得不親手執賤役謀生。這些貴族手裡有點餘錢,幹不了太大的事業,他們對吃喝玩樂比較講究,但也只懂吃喝玩樂,於是,樂舞班子誕生了。破落貴族們常常購買幾個女童調教一番,或者讓自家女兒以及姬妾親自上陣,以向宴飲的權貴們獻舞奏樂為生。

到了戰國時期,樂舞班子的用途再度發生變化,它成了早期的間諜與外交家。諸侯利用遊走列國的樂舞班子打探情報,或者對列國權貴進行遊說,於是「縱橫家」誕生了。擅長通過外交手段達到目的的人,都被稱為「縱橫」之士。

趙武手頭擁有多支舞蹈班子,一是因為他掌握趙城學宮,學宮裡研究藝術的人,不甘心自己的研究只被少數人欣賞,於是趙城充斥著各種風格的樂舞班;其二是趙武來自現代,見慣了明星走穴的做法,對樂舞班子的存在採取支持態度,他沒有強搶民女,沒有逼迫樂舞班屈辱的獻藝。上行下效,晉國的其他貴族也像對待商業演出一樣,請客的時候下定金邀請她們來獻藝,事後結賬放他們離去。

於是,晉國歌舞班子盛行,貴族之間相互宴請,沒幾支歌舞班獻藝,出門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如果這種盛行再加上一個原因的話,那就是晉平公的愛好。晉平公如痴如醉的喜歡音樂,他的寵臣們為了討他喜歡,自然也十分關注樂舞班的發展,每當樂舞班創造出新的音樂、新的舞蹈,寵臣們便爭先恐後邀請樂舞班進宮獻藝,晉平公花錢從來不操心自家錢庫充足不充足。反正趙武擅長經營,晉平公府庫裡,金幣流水般向裡淌,晉平公也流水般向外花,對於他的愛好,更是格外大方。

在這種情況下,晉國的樂舞班畸形發展。現在,她們的生意已經做到了軍中,數隻樂舞班一路追著進軍南下,此後的日子裡,只要楚靈公表現令趙武滿意,當晚他就有機會參加趙武的宴會,欣賞到晉國風格的「夜宴」。

數日後,聯軍進抵新智。

楚靈公第一次來到新智,感覺這座趙氏風格的城市很新鮮,入城的時候他還跟伯州犁說:「太宰,我們來的時候怎麼沒想起經過新智,這座城市真美麗,寡人很欣賞……哦,晉國的城市都是這樣的嗎?」

伯州犁翻了個白眼:來的時候你生怕新智發覺,特地偷偷繞過這座城市,從鄭國偷越國境。現在你說這話……

子蕩左顧右盼,回答:「大王,晉國國內類似這樣石頭製作的堡壘城市也不多,比如新田城就還是一座土城。我記得新智過去也不是這樣的,養城過去很窮困,其餘兩縣也差不多……哦,我想起來了,新田南郊的情景,與這裡十分類似。

新田南郊有趙武的府邸,他的府邸就是一座石頭製成的『武城(軍事堡壘)』,據說這座武城修建好後,南郊新搬來的貴族都把自家宅院修建的與趙府相仿,而南郊舊貴族也開始改建自己房屋。

沒錯,街道都是青石板鋪路,路兩邊是陰溝,便於雨季流淌雨水,圍繞府院的不單純是院牆,而是牆樓——向牆壁一樣的樓房,平常可以存放日常物品,也可以當做守兵住宅。它臨街的一面開著小窗戶,戰時可以從屋內、從窗戶口攻擊攀爬的敵軍……」

子蕩仰望了一下屋頂,繼續說:「屋頂是士卒集結的平台,常常安裝著巨型投石車、床弩。相距進的屋子,屋頂還安裝著懸橋,平常收起來,戰時連通,可以調兵往來,攻擊在街道上行進的士兵。」

楚靈公張了張嘴,馬上想到智盈這麼做,防範的是誰。他陰下臉來:「寡人很是喜歡這座城市,這三縣之地本來就是寡人的土地,寡人很想以主人的姿態巡遊在這座城市,令尹可有辦法?」

子蕩默然不語。

楚靈公轉向伯州犁:「晉國的城市都是這樣嗎?」

伯州犁拱手:「我離開晉國早,趙氏復起不久我便被迫逃亡。在此之前,我倒是隱約聽說趙武子重修趙城,把趙城修建的堅不可摧——不過,人修建的城市,人便能摧毀它。人世間,堅固的不是城市,而是人心。

陳國當初為了加固城牆,導致國人暴亂,他們的國君不得不出逃,以至於如今陳國祭祀滅絕。若當初陳國不壓迫國人,把精力與錢財花在安撫百姓身上,陳國何至於滅亡?」

楚靈公沒有聽懂伯州犁的話,他堅持問:「這本是我的城市,我想知道怎樣才能取回它?」

伯州犁沉吟起來,旁邊入城的蔡國公孫歸生與陳國公子招,聽了這話齊齊撇嘴——你可是為了弭兵而來,現在站在人家城門口,想著如何奪取人家的城市……果然楚國沒有信用。

馬車粼粼,許久,伯州犁回答:「唯有長久圍困。」

說罷,伯州犁的目光轉向了街道,審視著這座城市。被伯州犁的動作吸引,楚軍都開始打量身邊的街景。

這座城市的街道是用青石板譜就的,靠近城門口的臨街房屋,都砌著高高的牆樓。在大約距地面兩人多高的地方,牆樓開著小窗。小窗很小,稍微健壯一點的人都鑽不進去。仰望小窗會發覺,砌牆的石塊非常粗大厚實,幾乎五尺左右,能夠讓半個人橫躺在石樑上。這樣厚實的牆壁,用撞木幾乎無法撼動。

街道倒是很寬闊,能夠容納四輛戰車並駛。如果純用步卒推進,考慮到左右需留下揮舞兵器的間距,那麼一徹可以排列20名士兵……但城門口,臨街的一面全是筆直而光滑的牆壁,考慮到這牆壁是巨大的石塊,並且頭頂有懸橋可以快速從屋頂調兵,那麼,這條街就是死亡陷阱,只要在街口隨便堆砌點障礙物,擁擠在街道上的士卒躲無可躲,將不得不承受暴雨般的打擊。

這座城市是一座血肉磨坊,先不說如何攻進城門,便是攻入城中,在這樣的街道上,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價,楚國還有能力付出這樣的代價嗎?

粼粼的車輪聲中,子蕩輕聲提醒:「鄭國雖然與我們結成婚姻,但宋國……宋國的態度很堅決。這樣的城市,沒有一年的圍困恐怕拿不下來,有了宋國的救援,我們恐怕做不到一年的圍困。到時候,宋國出兵了,鄭國恐怕也不得不跟隨,而一年時間,無論晉國發生什麼大事,也足夠他們調兵了。」

伯州犁補充:「智氏在外,趙武子又在竭力扶持中行氏,三荀原本一家,中行氏如果上位了,決不會拖延一年才救援智氏——這座城市,我們恐怕要永遠失去了。」

蔡國公孫歸生此刻已經對楚國絕望,他出的主意不再想挽救楚國,只想做個裱糊匠,讓楚國表面風光:「君上如果喜歡這座城市,不如在楚國仿製一下,我聽說章華台的修建已經接近尾聲,不如讓修建章華台工人,在附近修一座新城,以便君上巡遊章華台的時候歇腳。」

這主意楚君很喜歡:「可惜伍舉不在,他擅長軍事,看過一遍的防禦陣型,都能描述出來……太宰,你說我們直接向武子索要新智的圖紙,他會不會給?」

對於這樣的白痴問題,伯州犁直接過濾掉,他拱手提醒:「君上,智丘到了,城吏們正在迎候。」

趙軍先行,早已紮營,趙武已經登上新智丘頂,他站在丘頂的閣樓上,搖著頭與智盈交談:「堆土成丘真是麻煩,我向來不讚成在城市中修建土丘——沒有自來水,很麻煩的。上個廁所都要跑上跑下,還不如修建閣樓。」

智盈不知道「自來水」是什麼意思,但這不影響他理解趙武的話:「姨夫,奴僕們那麼多,上廁所何必跑上跑下,用馬桶得了,讓奴僕提著馬桶清潔,難道還不行嗎?」

「味道不好呀」,趙武回答。

「丘頂風大,不存在味道問題。」

「閣樓地下可以住人,節省空間。而土丘底下只是一堆土,而且堆土成丘,工程量太大。」

智盈不打算跟學識淵博的姨夫辯解,他轉而隱晦的反駁:「堆土成丘不需要什麼技術,姨夫,我聽說楚國的章華台就要完工了,縱橫二十里的『春秋第一台』,前後不過用了三年,至多再用一兩年完工,姨夫修建的虒祁宮,進度似乎還落在後面了。」

「這不一樣,虒祁宮總共四千多座雕塑,一座雕塑至少需要一個人花數月工夫,這是技術活,別人看著進度緩慢,也無法幫忙,而用筐子擔土成丘,兩條腿的動物都能幹。」

智盈露出意會的微笑:「瞧,姨夫也知道,修建城丘是最簡單的話了吧。」

此時,楚君已經氣喘吁吁的爬到丘頂,跟趙武隨便行了個禮後,楚君回身俯視這座城市,大大咧咧的問:「元帥,我很喜歡這座城市,一路走來我與臣下議論,這座城市簡直就是攻擊者的墳墓。我能得到一份圖紙,仿建一座類似的城市嗎?「

智盈嘴角翹了起來,趙武細聲細氣回答:「可以——我也喜歡郢都的城市格局,君上不妨拿郢都的城市圖紙來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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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嚇死人不償命

駐紮宋國一個月,前後數場較量,晉楚雙方的較量是全方位的,因為弭兵在即,軍事上的較量反而成了次要部分——如果不是趙武這次把楚靈公當做獵物,展示了自己的指揮技巧,楚人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戰敗。

而趙武這次「圍獵」也是災難性的,楚軍的宋國失敗後,本來對自己的武力還有點自信,這下子,他們的世界觀完全崩潰了:相對晉人,我們竟然沒有一點長項。除了在蠻橫上我們超越了晉國,其他,我們一無是處。

剎那間,楚人作為人類一份子,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極度的動搖——楚靈公一向自認為自己奢華第一,這次打算在奢華上好好讓趙武子開開眼界,但趙武子卻讓他開了眼界,讓他知道:創造的力量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簡單的一匹絲綢,加上藝術家充滿想像力的圖繪,頓時讓他的一身鳥衣顯得滑稽可笑。

楚靈公暗自覺得,自家的金盤子也不是什麼傑出點子。趙武子不缺錢,晉國人也不缺錢,天下諸侯都向他們交納徵稅,以便讓晉人遊手好閒的管管天下閒事。但凡那些晉國人缺衣少食了,只要拿上刀劍出去轉一圈,馬上——黃金會有的,白銀會有的,地盤、奴隸,都會有的……而楚王卻不可能得到瓷器製作技術。

晉國對新物種的栽培是極端重視的,蔡國花園裡栽培的茶樹,楚國人觀賞了n多年,從沒想過用它當作飲品。晉國人做到了。而宴會上,楚君還發現許多熟悉的植物,這些他司空見慣的植物,現在都被晉國人收集起來,栽培種植後出售賣錢。晉國人是什麼時候收集這些植物的,楚君完全不知情。

晉楚雙方這已經不是技術上的差距了,栽培那些植物算什麼差距,楚君這次回去後,打算更大面積的推廣種植那些植物。但是,近在楚國人眼前的植物楚人沒想到挖掘其中的經濟效益,晉人先想到了,並且他們做到了——這就是觀念上的差距了。

楚人從沒想到創造與創新,單憑這一點,楚人已經無法追趕晉國了。

楚靈公是個謚號為「靈」的人,該臨陣脫逃的時候他從不猶豫,該服軟低頭的時候他從不學習薩達姆。

他雖然是個無賴,但他很光棍,絕不偉光正。

「幸好我們是來結盟的,幸好我只要締結了盟約,晉國人從此不能侵犯我啊呀,我真幸運——」崩潰之後的楚靈公立刻明白了自己的位置,以及自己的處境:「晉軍要進行圍獵訓練,讓他們玩吧,我們沒看見,沒聽見,沒注意——只管行軍,讓晉國人鬧去。」

此時,倒是晉國人很忐忑不安,智盈與他的副手張趯在後軍,看著趙武如流水般指揮著軍隊進退,張趯神神叨叨:「別啊,楚君非常好面子,咱們這每一隊人上前,就是扇楚軍一記耳光,扇的多了,萬一楚軍惱羞成怒,那不就真打起來了?」

姨夫是智盈自小崇拜的偶像,從小在趙氏長大的智盈見慣了趙武的知識淵博(相對於一千詞彙量的春秋人,趙武當然知識淵博了),在智盈的記憶中,似乎自己小時候,無論對世界產生什麼疑惑,都能在姨夫哪裡找到答案。

而作為與趙氏親戚,智盈還閱讀過趙氏珍藏的、秘而不宣的許多「密典」。那些秘典裡記述的知識以及預言,時刻迴響在智盈心頭,影響著智盈的人生觀。智盈不容許任何人對他的姨夫產生質疑,他毫不猶豫的駁斥說:「元帥自然會把握分寸的,再說,我巴不得楚君惱羞成怒吶。楚國上次作戰,已經動員到了壯婦,他們還能有多少軍隊消耗,滅了這伙楚君隨身軍隊,楚國還有什麼力量抗爭?」

張趯反應過來——眼前這位「在趙氏長大」的人,比趙成激進得多。趙成學了趙武三分謙厚,況且有父蔭在,穩步前進才是趙氏所需。而智盈身上肩負著智氏重新崛起的希望,他不得不更加努力,當然,也更加激進。所以,有些話可以在趙成面前說,說的正確趙成會坦然認錯,而沒取得什麼成就的智盈,則絕不會輕易低頭。

「上次楚國動員到壯婦,那是因為我們的軍隊推進快,以至於楚國來不及從周圍郡縣召集人手。楚國畢竟是大國,他們的人力還是充足的,瞧,他們這次來的士兵已經全是男丁了。」張趯解釋:「不過,似乎這些楚軍的紀律性,似乎更糟。」

智盈咧嘴笑了:「我正要說這個——我在姨夫那裡見到一本書,說是整支部隊損失一半,軍官團全滅,對於軍隊來說就是『打斷脊樑骨』,哪怕這支軍隊重建,也會失去原先的風格。」

正說著,一直隱藏在智盈軍中的齊策從後邊趕來,沖智盈誇獎道:「伯夙,你家的軍隊也鍛鍊成形了,現在唯一欠缺的是戰鬥,找個地方打上一仗,這支軍隊就完全淬煉成軍。」

智盈趕緊直起身子,在戰車上側立:「老師,盈怎敢讓你使用尊稱稱呼,您叫我小盈、小智都行。」

齊策微微一笑:「我的尊稱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智氏,你是智氏當家人,我怎能再用稱呼學生的口氣稱呼你。」

智盈趕緊岔開話題:「老師,我們正在議論楚軍的底線在哪裡,張軍佐擔心我們過於激怒了楚軍。」

「楚軍沒有底線」,齊策不屑地回答:「前幾天從我們包圍裡衝出去的那伙楚軍,居然忘了回報楚君,便頭也不回返回楚國。如果兩軍對陣,我們可以認為那伙楚軍已經潰散。

這還是楚君親自帶領的精銳軍隊,紀律性都如此差勁……當然,這也是必然的。上次戰爭我們全殲了楚君前茅與左廣右廣,三支軍隊的軍官與士兵,現在正在我們的代國服勞役。楚君現在手頭這支軍隊是完全重建的,從上到下都嶄嶄新,他們甚至不知曉戰場法則。所以我們越是展示我軍的紀律性、指揮性,楚君越是膽寒,越是不敢輕啟戰端——他們的底線會越來越降低,直至無底線。」

張趯趕忙請教:「齊大人,我們把楚君當作圍獵目標,反覆追逐,楚君會忍下這口氣,但楚人的性格,以及他們對命令的遵守,似乎都不值得稱道,萬一哪位楚兵忍不住——衝突會不會就發生在小處。」

齊策回答:「我們已經對楚軍實施了一個月的包圍戰術,漫長的一個月已經消磨的小兵的抵抗意識,現在他們正在竭力行軍,沒有足夠的體力向我趙氏挑釁。而我趙氏向他們展示奔跑能力後,小兵只會更加恐懼——這就是心理戰。張軍佐,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就是眼下。」

智盈讚歎:「我明白了,先用長久對峙消磨敵軍士氣,關鍵時刻猛然爆發,用鮮明的對比差距,摧毀他們心中最後一絲僥倖,令他們再也生不出抗衡的意願——如此,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張趯品味了一下,折服地拱手:「大人,這次我張氏隨軍而行,彷彿是場旅遊,而我張氏新入卿族,也需要淬煉軍隊,大人才學高明,對我張氏有什麼教誨,我張趯不勝感激涕零。」

齊策答:「軍隊不是收藏品,戰鬥對於軍隊來說,彷彿是烈火的淬煉。這次與楚國締約後,中行吳會掃蕩王野,替王室清理周邊的夷狄,而後前往北方,徹底清理北方雜胡,而元帥將向西,懲罰秦國的侵略,我們晉國遠沒有停止戰爭的腳步,今後的戰鬥還長著吶,張氏有大把用武之地。」

「那我吶?」智盈急了:「弭兵之後,我前方是楚國,左右是宋鄭——我去打誰好?」

在這個軍國主義國家,從上到下,無論男女,聽到戰爭的消息都興奮地睡不著覺。聽到休兵都茫然失措,人生彷彿都失去了意義。

「楚國北方並不寧靜」,齊策笑的很鬼祟:「有許多不屬於楚國的夷狄獨自立國於楚界,譬如越國。這次締約,越國終究來不及趕至,今後楚國攻吳,伯夙不妨攻擊越國——越人一盤散沙,四處雜處,連齊國東海都有一股越人存在(琅琊),攻破越人城池,擄掠越人奴隸是你首要的任務。

另外,用優惠的墾荒條件,吸引邊境上的楚人來新智,使楚國邊境城市變得荒蕪,廢棄……剩下的,還用我教你嗎?」

「多謝老師指教!」智盈心花怒放。

另一邊,在趙武心曠神怡的享受指揮樂趣的同時,楚君在你來我往,川流不斷的晉軍「圍獵」中煎熬著:「有完沒完啊,這是第幾撥了?」

「沒關係」,子蕩倒是徹底放開了:「晉軍不過是跑步接近我們,而後停步,再遵令回撤,咱拿他們當演戲的,全不在意就行。」

「放心——」同車的蔡國公孫歸生語氣淡漠:「我們是為了弭兵而來,列國諸侯都看著吶,晉國人絕不會先動手。」

「我固然知道他們決不會先動手」,楚靈公氣急敗壞的回答:「我擔心的是咱們下面的人不聽招呼,搶先動手……我早看穿了,武子,他就是一個假仁假義的人,明明自己想動手,還想把先動手的責任推卸給我們,我絕不能讓他得意。」

伯州犁嘆了口氣,歸生也嘆了口氣,後者嚥了口吐沫,艱難地說:「君上,你仔細看看四周。我們的士兵哪還有戰鬥慾望?」

果然,周圍那些沒上過戰場的楚國菜鳥,見到晉軍氣勢洶洶地逼來,個個都面色蒼白,緊握住戟桿的手指發白,渾身止不住地抖動著。等到晉軍止步,他們長長鬆了口氣,緊接著,他們有面色緊張地傾聽晉軍奔跑的腳步聲,直到晉軍週而復始的逼近,週而復始的離開……

「雖然這樣」,楚靈公艱澀的說:「也許警告士兵,約束他們,決不許當先動手。」

整整一天的折磨,在日暮時分落幕。當夜紮營的時候,精神幾乎奔潰的楚軍再也不計較是否被包圍,相反,他們對自己這種處境非常滿意——反正四周都是友軍,咱不用可以安排營寨守衛了,倒頭就睡得了。

少數還保持清醒的楚軍,對奔跑一天的晉軍還能體力充沛的挖掘壕溝,修建營寨,充滿了詫異——這些晉國人的體能怎麼那麼好,他們是吃什麼長大的,咱都快累趴下了,他們還不怕麻煩的埋設拒馬,這是在防範誰呀?

第二天一早,吃夠先發的虧,受不了被模擬圍獵折磨的楚君堅決不肯先動身,面對晉國前來催請的魏舒,楚君把腦袋搖的像撥浪鼓:「寡人實在累了,你瞧,我的士兵昨晚連營帳都未扎牢,實在是疲憊不堪了,所以,還請晉軍先行,我們一路尾隨。」

魏舒鞠躬:「昔日在新田城的時候,貴使子蕩要求楚國當先登臨盟誓台,我們同意了。作為先登,怎敢不讓楚軍走在前面。」

好嗎,晉人的意圖就在這裡。不行,好不容易得手的權力不能放棄:「我說過嗎——子蕩說的,那應該找子蕩算賬……其實,我是想與元帥同時登台滴。」

「事有先後,怎能同登——自古以來,沒這個道理……舒再請楚君先行!」

「我不——」楚靈公耍賴皮了:「我的軍隊還沒整理好行裝……我早晨還沒吃飯哪。」

「諸侯都在等待,舒三請楚君先行——我們可以等楚軍吃晚飯。」

「那不行,怎敢耽誤諸侯的行程吶?!……這樣吧,關於先登的事,就按元帥的意思辦,如何?」

「敢不遵命!」目的達到的魏舒一鞠躬,揚長而去。

這一天,諸侯行軍次序是:趙武帶領趙氏本軍以及魏氏軍隊當先開路,楚軍尾隨其後,魯軍被調到後軍,與衛軍曹軍杞軍滕軍一起,跟在智盈與宋鄭聯軍隊列中——楚軍依舊處於被押送狀態,而且後軍的力量更加壯大了。

楚靈公現在已失去追求,只求平平安安走完這段路,出發的時候,他覺得昨天與蔡國歸生同車,似乎很不吉利。這次他換上伯州犁做自己的車右,希望後者的好運氣能讓他沾點光。

路上,每個拐彎之處都有一名晉軍持旗把守,並給後續部隊指明方向,楚靈公出示並不在意,走的走的發覺不對,急忙問伯州犁:「太宰,按這樣走,我們會走到何處?」

伯州犁回答:「我們會走到新智,去智盈的領地。」

「幹嘛要去新智,智盈的領地我們從沒有承認,這次如果過路新智,那我們再也拿不回楚國的三縣之地了。」

伯州犁望向子蕩,子蕩本不想說話,見到伯州犁久久沉思,做出思索樣,打死也不說真話,子蕩只得嘆息說:「諸侯們都走在這條路上,如果我們選擇走其他的路,先不說能不能走通那些路,只要我們離開晉軍指明的大路,那我們就是『逃盟』——諸侯們會群起而上圍攻我們。」

「那就去新智,誰不去新智我跟他急。」楚靈公爽快地做了決斷。

另一邊,蔡國歸生找到了陳國公子招同車,聽到楚君這個決定,歸生嘆息:「楚國完了,國內階層固化,對外交往處處也貪慕虛榮,處處被動,還喜歡掩飾過錯,掩飾自己的虛弱來粉飾自己……我看我們要早做打算啊。」

公子招沉默不語。歸生明白對方的顧忌,直接說:「楚國不可依仗,我看你在宋國談論楚君儀仗的時候,語多諷刺,並認為楚國的內亂有利於炎黃——看來你也不看好楚君。現在你有什麼打算?」

公子招依舊不吭氣。歸生乾脆明說:「我聽說莒國被滅國之後,武子把莒國公室遷移到新佔領的代國。我還聽說,代國足夠空曠,完全可以容納下更多的公子王孫。而你們陳國本是媯(漢語拼音 gui 讀「歸」)姓,黃帝后代。一級公爵國。

昔日(陳)桓公有寵於王,鄭莊公小霸中原,不敬王室,陳國還參加宋、蔡、衛等國的伐鄭。(陳)桓公死後,陳國內亂,(陳)宣公時才趨於平穩。到了齊桓公稱霸的時候,陳國多次參加齊桓公主持的諸侯會盟。只是後來楚國崛起,陳國才被迫投楚。

而我們蔡國姬姓,周武王克商後,封其五弟叔度(姬度)於蔡。我們是王室後裔,一等候爵國。陳蔡原本屬於周,只是因為楚國的逼迫才不得不投楚,而莒國不過是個子爵國,本嬴姓,後改稱己姓,為東夷氏族部落著名領袖少昊後裔……武子既然能容許莒國後裔遷居代國,繼續祭祀祖先,怎會不容許陳蔡生存吶?」

公子招慢悠悠回答:「楚國,虎狼也,無信無義,不可依存。我早有心與武子溝通,所以才在樂王鮒面前幫晉人說話,我聽說樂王鮒是晉君寵臣,或許跟他搞好關係,能讓我蔡國存留下去吧。」

歸生冷笑:「你拜錯神了,樂王鮒,不過一個馬屁精而已,他能作為大夫參加盟會,不過是武子看在晉君的面子上,他能有啥權利決定蔡陳,我看,我們還是直接與武子溝通吧。」

公子招慢悠悠回答,說話的神態極像在模仿趙武:「攻陳攻蔡都是武子主持,我們怎麼跟武子搭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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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如此一個妖人

戰火重燃不重燃,可不是韓氏一名小軍官所能決定的。

當初,趙武最早打算把盟誓台修建在郢都附近,以便更好的威懾楚國。但他撤軍走後,盟誓台的修建全權歸韓起籌劃。後者是個老牌貴族,出於貴族的禮貌,韓起認為把盟誓台修到別人家門口,過於不恭敬,況且,這樣的盟誓台也不便於長久留存。

故此,韓起將盟誓台的地址向北方移動了許多。雖然如今這座盟誓台依舊在楚國境內,但他離宋國更近了,離晉國飛地新智也只有200餘裡,這使得盟誓台在修建過程中,更方便的從宋國獲得補給。

等楚國國內發生動盪後,郢都城下戎守的韓起直接帶軍回到了宋國,回程中路過盟誓台,韓起留下了不足千人的留守部隊,以防範破壞者……隨後,韓起奉召回國,歸心似箭的他直接從宋國動身,考慮到楚軍在鄭國,他選擇的路線避開了楚軍,當然,也與直接沖楚軍而去的趙武擦肩而過。

因為走得匆忙,加上韓起不打算引起楚軍的注意,所以他走的時候誰都沒通知,只帶了少量護衛輕車簡從。而這支守衛盟誓台的隊伍更是被他徹底遺忘。古時通訊技術不發達,如果不是晏嬰過來,小小的韓氏軍官甚至不知道家主已跑回國去的消息,這樣的人,能對晏嬰的話做出表態嗎?

韓氏軍官唯唯:「執政,聽說元帥正帶領大軍向這裡走來……執政且稍等幾日,等見了我家元帥,執政親與我家元帥說吧。」

我只是一個守衛的小軍官,有什麼事你自己跟我家元帥談。

晏嬰本以為守衛如此重要設施的軍官,一定是韓氏重臣,那麼他的意見就能很快地反映到趙武那裡,這樣一來,他即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還能避免與趙武正面衝突。但他沒想到,韓起居然不按牌理出牌,不符合常規的安排了一位被遺忘者擔當盟誓台最高長官。

晏嬰眺望著楚國方向,自言自語說:「天下等待和平許久了,若能實現和平,我們就可以專心對付旱災了……列國即將締約,可別再節外生枝了。」

說到這兒,晏嬰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這番話說了白說,面前的軍官壓根無法理解。

此時,宋國境內,楚靈公正在得意洋洋趕路。脫出鳥籠的他一身輕鬆,他一邊欣賞著周圍的景色,一邊對同車的公孫歸生(蔡國賢人聲子)說:「寡人竟然不知道,蔡國的景色如此美麗……這地方好啊,四處鳥語花香,周圍地勢平緩,最適合戰車奔馳。」

這話有點打臉,什麼叫這裡風景獨好?

現在這裡屬於宋國了,原先沒見到楚君稱讚,如今河山依舊,歸生見了只有傷感。楚君卻稱讚它好——它再好也是別人的風景了。

歸生並不知道,楚君慣常稱讚別國風景好,真實的歷史上,楚君就是從鄭國歸來,見了蔡國的景色喜愛一場,所以盟會結束後他立刻滅亡了蔡國。

「亡國之人,楚君不以為我不祥而讓我追隨左右,我已經很滿意了。此刻再睹故國家園,我怎能快樂?」歸生慢慢地回答。

楚君有點啞口無言,這次盟會他帶上聲子,也是痛感到楚國集團過於勢單力薄,想著能在盟會上藉機把蔡國公室討要回來,另外尋一片地方讓他們復國,以便楚國多個盟友。但在這次會面中,趙武處處壓他一頭,楚靈公見了對方已產生畏懼感,他不敢隨意開口談這個問題。

與蔡國公孫歸生同樣命運的還有陳國公子招,看情形,炎黃集團是絕不會把吃到嘴裡的肉吐出來了。

楚靈公左思右想,想不出安慰歸生的話,正在這時,旁邊一聲軍號響,隆隆的馬蹄讓地面抖動起來。楚靈公大驚失色,慌忙招呼左右護衛。但不一會兒,伯州犁與子蕩駕著戰車趕來過來,子蕩匯報:「大王,不要緊,是趙氏的騎兵。」

楚靈公更混亂了:「趙氏追上來了?」

伯州犁以眼色示意,子蕩不滿意的回答:「大王怎麼說是『追上來了』,我們與晉軍原本是各自行軍,騎兵速度快,追上我們也是超越我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行軍的事,無所謂追逐不追逐。」

楚靈公好不容易逃脫了趙武的包圍,此刻馬蹄聲響徹四周,他自然十分不情願:「早聽說趙武子曾單騎走馬追逐先王,寡人一直以為千騎走馬,不過與千餘乘戰車相仿,不料這千餘戰馬奔馳起來,竟然有如此威勢,太宰,令尹,我好不容易逃脫樊籠,不想再處於聯軍夾擊之下——我們還是加快速度吧。」

子蕩目視伯州犁,伯州犁緩緩搖頭。子蕩想了想,答:「君上,我們不可能加快速度了,他們是單騎走馬,我們的戰馬拖曳著戰車行走緩慢,無論怎樣都無法超越騎兵。」

正說著,一聲軍號響過,追隨在楚軍左右的趙氏騎兵放緩了腳步,伯州犁臉色一變,欲言又止。楚靈公沒有注意到兩位重臣的私下交流,他急切的說:「無論怎樣,我都不希望今晚紮營的時候,依舊被聯軍包裹在中心。你們兩人想想辦法,盡快——」

旁邊的公子歸生慢悠悠地說:「我聽說晉國五軍當中,唯獨趙氏以擅長奔跑而著稱。」

公子歸生這句提醒起到好處,彷彿是他這句話的註解,一隊趙氏步卒出現在楚軍左右。楚王大驚,忙問:「騎兵吶,我只聽到馬蹄響,他們的騎兵到哪裡去了?」

子蕩無言可對,他目視伯州犁,後者只好勉強開口:「鼓號聲顯示,騎兵已經向兩翼張開,以擴張搜索範圍。」

說話間,跟上來的趙氏步卒逐漸放緩了速度,楚軍脫出了晉軍的控制範圍,這讓楚靈公滿臉喜色:「終究是我軍的移動速度快……太宰,你怎麼滿臉憂色,別擔心,晉軍在我們後面出發,一路急趕趕上我們,已經力竭了——瞧,他們的速度慢了下來。」

伯州犁被子蕩的目光逼視,不得不慢慢的說:「君上見過圍獵嗎?我們現在遭遇的是一場圍獵。」

楚國君臣對楚靈公的稱呼是混亂的,在沒有旁人的時候,他們稱呼楚靈公為「大王」,但只要當著列國諸侯的面,他們一定稱呼楚王為「君上」。現在事情緊急了,楚臣的稱呼立刻轉換。

楚靈公沒有追究稱呼的轉變,反正他已經習慣了。情況緊急,楚靈公只忙著反問:「什麼意思?」

「君上,晉**隊每三年進行一次閱兵,以檢驗領主部隊的合格與否。閱兵式前,最重要的是一場圍獵熱身,第一執政會分配領主部隊劃分各個片區,進行一場大的圍捕,以此檢閱領主部隊對軍事號令的熟悉程度……」

見到楚國君臣依舊一副茫然神情,伯州犁吸了口氣,說:「我國的樂師師曠曾著作過兵法書,臨終前他把兵法書交給趙武子出版發行,他書中說:兵法之終級奧義,就兩個字:進退。

據說,趙武子對此加的註解是:所謂『進退』兩字就是結合組織學、統籌學,展示對士兵的指揮、調配能力。

武子說的話真是一針見血啊,兵法之道果然就這兩個字。聞鼓而進,聞金而退。若士兵能聽從號令,進退隨指揮官心意,那麼戰爭的勝負已無懸念——誰更擅長發揮自己的優勢,誰更能靈巧的智慧軍隊,則勝利屬於誰。」

晉國周圍的軍隊彷彿在為伯州犁添加註解,伯州犁指著左右追上來的晉**隊,解釋說:「剛才晉軍吹響的是圍獵號角,他們是把我們當作圍獵目標,或者假想敵進行軍力調配——晉國這次來了大約七個師,其中趙武子帶了四個師,按過去的軍制,這四個師大約相當於一個軍多一點,但我聽說新軍制下,晉國一個軍只有三個師,那麼趙武子肯定帶了一個軍,以及一個師的衛隊前來會盟。

同樣,魏氏也來了大約相當的軍隊,但魏氏沒資格帶衛隊,所以魏氏只有一個軍,大約三個師的隊伍——這七個師的軍隊,沒有估算智盈的手下。做外外地領地,我猜趙武不會把智盈編入軍中,或許他會讓智盈單獨成軍。這是因為外地的軍隊與晉國本軍號令不同,編成與訓練方式也各不相同,名將都不會講這樣的軍隊混編,以弄混自己的指揮體系。

新軍制下,晉軍是以一個旅作為一個作戰單位,光計算趙氏與魏氏,他們大約有七個師,也就是三十二到三十五個旅——趙武子這是通過指揮著三十幾個旅,向我們展示他的指揮能力——他是在恐赫我們。」

伯州犁說的意猶未盡,子蕩趕緊追問:「怎麼展示?」

「圍獵當中,每個部隊都有自己的行動區域,當斥候將獵物驅趕而至的時候,獵物最先抵達的區域,所在部隊立刻通知下一個區域的部隊準備,自己則根據指揮前去圍捕。每個部隊的戰鬥區域都是固定的,當他們一邊戰鬥一邊圍殺獵物,抵達自己戰鬥區域邊緣的時候,還要尊從指揮的號令,決定繼續進入下一獵區,還是就此止步,撤退回自己的集結地。

君上,戰陣之上,能攻能守則為強軍。一支部隊只記得攻擊向前,忘記自己防守的區域,則讓下一層防線的部隊直接面對敵軍攻擊。而所謂名將,就是善於發現敵軍偶爾露出的縫隙,直搗敵軍虛弱的地方。因此,光顧進攻不顧防守本區的軍隊不是強軍。而能令行禁止,善進善退的軍隊,才是元帥的最愛。故此,晉國每次閱兵式之前進行的的圍獵,就是檢驗元帥,以及領主對自己軍隊的指揮能力。

伯州犁話音剛落,一聲軍號響過,伯州犁評點:「這是停止的號音,尾隨我們的這支軍隊就要停步了。」

這一刻,伯州犁彷彿回到了鄢陵之戰,意氣風發的再度替楚王指點方遒:「所謂『攻如水,無孔不入;止如山,不可撼動;退如潮,難以追及』說的就是這個啊。瞧,晉軍止步了,他們馬上會『聞號而退』。」

果然,號角響了,晉軍開始原地踏步,緊接著,晉軍整齊的向後轉,調頭撤離……楚靈公大喜:「晉國人這次知難而退了吧!」

楚靈公的意思是:我軍人多,晉軍僅憑先頭部隊這點人手,根本無法撼動我軍陣營,所以他們不得不退卻,以保存實力。

晉國人沒有保存實力的概念,楚靈公話音剛落,伯州犁搖頭,子蕩皺眉。連旁邊的蔡國公孫歸生也覺得楚靈公自大的可怕……稍停,晉軍軍號悠長而響亮,伯州犁加上註解:「剛才靠近我們的是第二十二旅,現在趙武子給第二十一旅劃分前進範圍——晉軍各個旅將把我們當做模擬獵物,依序展開模擬攻擊。」

「這是二十一旅……」

「這是第二十旅……」

伯州犁按著秩序,一一講解著趙武的軍隊:「所謂『好整以暇』,所謂『令行禁止』,大約說的就是這個吧——晉軍各部像潮水一般攻擊,每個部隊攻擊到自己的力竭點,立刻停止,並後撤讓出攻擊通道,由下一支軍隊依序發動攻擊,他們發動攻擊的永遠是後面調上來的生力軍,而我們不得不用前茅軍疲於應付。

啊,昔日趙武子被人稱為天下第一將,我常常感到不服,這次他展示指揮技巧,我真是心服口服了。」

楚靈公不服氣:「我們也可以輪換調動頭排軍隊——將疲憊不堪的軍隊替換下來,換上後排休息好的軍隊應付。」

伯州犁望著楚靈公,彷彿望著一個白痴:「君上,我們還在行軍當中,怎麼指揮前排軍隊輪換?」

楚靈公很愛面子:「晉軍也在行軍當中,他們能做到,我們也能做到?」

子蕩依然保持清醒:「大王,我們用什麼信號甄別各個部隊……嗯,我是說,假如我打算調動第七旅,該用什麼信號讓第七旅知道?」

楚靈公難以置信:「晉軍依次調動三十多個旅,難道這三十多個旅每個都有識別信號?」

伯州犁有氣無力:「他們有的——瞧,一聲長音代表十,三聲長音代表三十,短促音則代表個位數,滑音代表五……這是兩個長音,一個滑音,一個短音——二十五加一等於二十六,現在調動的是二十六旅。這個短句子代表徹頭……全部音樂的含義是:第二十六旅攻擊前進至我們的徹頭,而後停步、轉向,讓出攻擊位置,由第二十四旅一次攻擊,他們的攻擊截止點是我們的中部……」

楚靈公興致勃勃:「我們可以派通信兵去,逐次調動……」

「沒用的——」子蕩這次心服口服:「通信兵前後馳騁,等他們抵達傳令的時候,晉軍的攻擊序列又變了,萬一頭排的前茅剛剛撤換,恰好晉軍又一撥攻擊來臨,我們露出的恰好是縫隙。我軍的反應不如晉軍快,變陣速度也不如晉軍,攻防轉換——晉軍用號令指導,我們用傳令兵,光是傳信時間上的差異,也足夠我們吃一場大敗仗了。

啊呀呀,我聽說武子戰勝我們之後,立刻挾大勝之威回國整編軍隊,當時我以為武子是窮折騰,白白把一支勝利之師拆散,重新編組,現在看來是我愚昧了,晉軍的指揮藝術跟我們相差不是一個數量級的,我們依然因循守舊,豈能不敗?」

楚靈公絕望了:「真沒有辦法了?」

子蕩搖頭;伯州犁跟著搖頭;楚靈公望向歸生,希望這位旁觀者能給一個客觀的看法。公孫歸生也輕輕地搖頭:「性格不一樣啊!晉人從小接受紀律訓練,遵紀守法已經刻到他們骨子裡面;而楚人生性浪漫,讓楚人遵守嚴苛的紀律,這樣的楚王都坐不穩江山,因為他必然會受到全體楚人的反對。

讓生性浪漫的楚人與晉人比賽『令行禁止』,我看是『以己之短,度他人之長』,這種想法就是失敗。依我看,我們還是在別的方面與晉人較量吧。」

蔡國賢人聲子的建議很中肯,但楚靈公聽了卻很絕望——跟晉國比什麼?

他已經跟金國小小地比試了一把,比美食……這個,雙方相差何止一千年;

比服裝,雖然楚靈公認為自己那身鳥衣很拉風,別人統統沒有,但私底下,楚靈公覺得趙武那個「在絲綢上繪畫」的創意,真的很不錯,起碼他自己就想不到,而且趙武做了之後,他也覺得很吸引人,為此他買下整車整車的彩繪絲綢,來討好那些宋國女招待……

比鎧甲,比軍械——這個,想也不要想。楚軍大部分武器還是青銅器,晉軍已進化到鐵器時代,而且趙武子作為《百器譜》作者,在機械技巧方面,他自認第二,沒人敢自稱第一,甚至連「第三」的稱號都敬謝不敏。

「我跟趙武子比什麼——天吶,你怎麼降生如此一個妖人?」楚靈公絕望的仰天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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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浪費是可恥滴

趙武面上表情淡淡,回答說:「君上,你既然是私下裡問我,那我就私下裡回答:范鞅的軍隊戎守楚國,他們奉命前去接應齊使晏嬰,但他們一路走過去,受到的是充滿敵意的對待。他們想在當地購買糧草補給,但他們受到的卻是攻擊——在商言商的商人們拒絕做生意了,為什麼?莫非他們接受了什麼命令?

我軍一路向東南移動,所有的城市閉門不接納他們,甚至只要有機會,他們就向我軍放箭,大膽地開城攻擊——我記得你我雙方曾有協議,我軍戎守楚國,一直到盟約締結。但為什麼楚國人這樣不友好,你下達了什麼命令給沿途的官吏,以至於他們頻頻攻擊我們?

你所接到的消息,我早已知道了,只是為了晉楚兩國友誼,顧忌締約的順利,我一直在忍耐,既然現在你談起,我不得不說:楚國東南部的官員很不友好,對我們晉國充滿敵意,我強烈建議你撤換當地官員,以免他們因為衝動,而做出破壞兩國盟約的事。」

自雙方交往一來,趙武一直笑眯眯的,顯得很和善。恍惚之間,楚靈公忘記了正是眼前這位笑嘻嘻的人,在郢都城下逼迫楚人簽訂了羞辱的盟約。趙武這一翻臉,楚靈公回憶起來了,他汗毛立刻聳立起來,感覺身體有點出汗。

什麼叫倒打一耙啊,趙武子就是倒打一耙。晉軍駐紮在楚國境內,還要在楚國國土上自由移動,本土官員稍稍阻攔一下,立刻成了罪行,天底下哪有這個道理?

楚靈公張了張嘴,趙武輕輕補充:「我們在楚國駐軍的權利,是我們用勝利換來的,如果那場戰爭,勝利方是楚人,那麼楚人想必也不會放棄自己的權利。願賭服輸,那場戰爭不是我們發起的,所以楚人即使不滿意戰爭結局,也必須給我忍著——否則,各自整理隊伍,咱們再打一場。」

伯州犁使勁用腳踩楚靈公……其實楚靈公在趙武發怒的時候,就像服軟低頭。但為了面子,他強撐著。伯州犁踩上他的腳,讓楚靈公長長鬆了一口氣——可算找見替罪羊了,好吧,你太宰勸我低頭,我勉為其難地從善如流吧——我低頭,我認錯。

「原來是我沒給當地的官吏交代清楚……不過,那些官吏如今都到了哪裡?還有,晏子已經到了新智,范鞅怎麼到了吳國邊境?」楚靈公不甘心地嘟囔。

「當地那些楚國官吏嘛——肯定不在我這裡,也許畏罪潛逃了。他們具體到了那裡,等范鞅回來就知道了。至於范鞅的軍隊怎麼與晏子錯過去,這也很簡單——歧路太多,雙方走岔了。」

伯州犁還在踩楚靈公的腳,這時,他低低建議:「既然范鞅已開始踏上返程的路,不如我們立刻動身,前往盟誓台。」

楚靈公下意識的把伯州犁的話重複一遍,趙武微笑著拒絕:「君上,外臣剛剛享用了楚國美食,如今正在意猶未盡的回味吶,豈能倉促中止!」

我們晉國按約定招待了楚國與各國聯軍十天,現在是你們楚國招待的第一天,你們還有九天時間吶,怎麼,想賴賬不成?

伯州犁忍耐不住了,他不再讓楚王傳話,直接跳出來:「元帥,我軍已經在這裡停留太久,不如早早去盟誓台,看看那裡有什麼掃尾工作——我楚國尚欠九天的招待,我們在盟誓台下,補上這九天。」

趙武猶豫不決:「總得給列國諸侯幾天準備時間——」

「我以為,無需準備了。列國是來會盟的,本來就是出遊狀態,行裝早已打好,我們現在宣佈,一個下午的時間收拾,足夠了。」

不等趙武相應,伯州犁站起身來,越過楚靈公宣佈:「可憐我楚國準備的倉促,這場宴席準備的很草率,寡君很不滿意,為此,想請列位再給寡君幾天時間——我們明日動身前往盟誓台,寡君從本國招來的廚師將在盟誓台集結,在哪裡,寡君將補上欠缺的幾天,讓各位盡情體會楚國的盛情。」

不知就裡的諸侯們轟然響應。趙武顯得神色為難——宋國執政子罕與左師向戎也是。向戎低低的說:「商人們剛剛動身不久,最勤快的商人還有兩三天才能返回,聯軍這一走,他們採購的商品賣給誰去?」

子罕艱難地說:「雖然如此,但楚君的理由令人無法拒絕,諸侯們紛紛響應,我們怎能拒絕?」

趙武也沒法拒絕大家的意見,他態度極為勉強:「好吧,我們在宋國停留的太久了,那就明天動身。」

在眾人的歡聲雷動中,子罕輕輕慫恿向戎:「你跟元帥關係好,私下裡向他請教一下,該怎麼處理當前的事?」

向戎悄悄跑過去詢問,不一會兒,樂呵呵跑回來,答:「元帥說:既然這次盟會是宋之盟,聯軍的物資供應還是該由宋國負擔,宋國需要組織隨軍商人,以滿足聯軍的需求。」

這相當於把獨家銷售權給予了宋國——盟誓台所在的位置,其實已深入到楚國境內。這也是楚人打算回盟誓台招待諸侯的原因——那周圍都是楚國的領土,方便楚人從附近調集人手與食材。

只是為了維護楚國的面子,諸侯依然把這次盟會稱為「宋之盟」。對此,楚國人也採取了默認態度,對盟誓台周邊百里的地盤採取不干涉態度,也算是默認他們屬於宋國。

在盟誓台下採購物資,向附近的楚國人購買最為便利,他們運輸途徑短,所費時間少,對聯軍的要求反應迅速。但現在趙武把獨家採購權授予宋國,那宋國有什麼擔心的吶?

子罕臉上露出欣然的表情,低聲與向戎商量如何通知宋國商戶——另一邊,楚國君臣也在商議。在諸侯熱烈的討論聲掩護下,楚靈公低聲責備伯州犁:「晉軍攻陷我們東部城池,還把昭關交給吳人,太宰,你怎麼不讓我駁斥一下武子?」

子蕩也十分不滿的抱怨:「乘人不備,攻取我楚國的城市,這還是在盟約締結前夕,晉人做得太過分了,太宰,我們應該強烈譴責他們,你為什麼阻止君上?」

伯州犁低聲回答:「事出反常則為妖——武子一向輕聲細語,很少跟人正面衝突。當他跟人正面衝突的時候,一般都有把握把對方打的萬劫不復。武子這幾日對我們退讓許多,突然間強硬起來,肯定是他已經挖好了坑,一旦衝突起來,君上恐怕再望不見郢都城牆了。」

楚靈公打了個哆嗦,立刻顯出一副誠懇的態度:「太宰的話說的太對了,不知怎地,我今天對上趙武子的眼睛,總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殺氣,那是殺氣。雖然他說話依舊輕聲細語,但今天更多了一股殺氣。」

伯州犁提醒:「我們在這裡停留過久,我軍四周被他**隊包圍,傳遞消息極不方便,繼續呆下去,萬一國內有什麼變故,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那可就糟了——你瞧,如果不是新來的廚子帶來晏子、范鞅的消息,我們還蒙在鼓裡吶。這種情況不能繼續下去,我們必須跳出聯軍的包圍。」

「有道理啊有道理」,楚靈公打著哆嗦:「不是太宰提醒,我已經被趙武子的盛情,弄得遺忘了自己的處境……我們趕緊動身,這次我們楚軍要求先行。」

於是,楚人第一次招待盛宴,有了個華麗的開始,卻帶上一個草草的尾巴。

宴會結束後,楚人瘋狂地收拾行李,一些不能帶走的物品全被拋棄,包括楚君的備用車駕,以及帶不都得糧食、軍械物資,宋國人雖然不滿意楚軍的倉促離去,但是見到楚軍準備丟棄的物資,依然心花怒放。

向戎沉不住氣,當先說:「鄢陵大戰後,楚軍丟棄的糧草讓聯軍吃的三天,最後便宜了趙氏。趙氏把楚軍丟棄的糧草運回國,自此有了優良稻種,天下大災荒的時候,趙氏仍有餘力向外面售糧,以及支持晉悼公賑濟。這次楚軍丟棄的糧草、物資,比鄢陵大戰的時候還多,可得告訴我們的商人,別全吃光了,要留下一些做種子。」

「怎能讓他們吃吶,這麼多種子,花錢都買不來,我看應該全留下」,子罕說完,又感慨說:「楚國真是富裕啊。我看到他們黃金餐具的時候,還不覺得他們富裕,但現在看到他們準備丟棄的糧草,真是感到震撼了。楚國前不久戰敗,被晉國人狠狠搜刮了一通,但只過了三年,居然隨便就能拿出如此多的糧食——楚國,不是我宋國能單獨抗衡的。」

楚靈公如果聽到宋國兩位重臣的議論,那麼他真應該驕傲了。想當初他處處與晉國比賽,就是想讓中原集團產生敬畏,現在,他不經意之中做到了。

可惜楚王已經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了——雞鳴時分,楚軍當先收拾好行李,不等聯軍做出反應,楚軍開拔了。身後留下堆積如山的糧草,他們向著盟誓台所在地一路狂奔……

楚軍出營時,列國諸侯都在收拾行裝,魏舒智盈也在收拾。發覺楚軍當先開拔,這兩人匆匆趕到趙武軍營,魏舒慌亂地說:「魚兒要脫鉤了。」

作為外派領主,智盈這是第一次與趙武面對面接觸。此前,他總是待在自己軍營裡,全力扶著監控楚軍。而聯軍離開盟誓台,意味著晉國的軍隊將要統一編隊,他就要歸建了。所以他也跟著魏舒同來趙武這裡請示。

「神馬都是浮雲」,趙武輕描淡寫:「歷屆楚君雖然都喜歡宵遁(拋下部隊連夜單身逃跑),但這次不同,這次楚軍是來跟我們締結盟約的,楚君若連結盟活動都要『宵遁』,那他就成了笑話,好面子的楚君一定不敢,就算他想這麼做,楚國大臣也會勸解他。

至於楚軍的動作麼——我看不過是個笑話。想當初我晉國是魏絳首先提議取消兵車的,魏氏軍隊一定聯繫過拋棄兵車,純以步卒作戰。而小智的軍隊是仿照趙氏組建的,他們也會丟下兵車作戰……去,把拉兵車的戰馬接下來,車上三名甲士一人騎一匹馬,我們還有一匹馬富裕(拉戰車的是四匹馬)。

以步騎混合方式行軍,我們會比楚軍的速度快得多。你們回去整理隊伍馬上動身,路上如果越過楚君,軍隊不要停頓,直接前往盟誓台。」

智盈嘴唇動了動,建議說:「姨夫既然這麼說,乾脆我軍今後不再保留戰車,這玩意既昂貴又保養困難,移動速度緩慢,路況限制過多,真是麻煩——有配置一輛兵車的錢,我能養十名騎士,百名步卒。」

魏舒立刻提醒:「現階段,兵車的作用仍然不可替代,它強大的防禦能力與攻擊能力,是步騎無法做到的。伯夙,你剛才說一輛兵車的費用能養活十名騎士、百名步卒,但我魏氏測算過了,一個兵車的戰鬥團隊,其攻擊與防禦的威力,不是十名騎士、百名步卒所能替換的。」

「就這一次」,趙武下令:「我不強求魏氏拋棄兵車,但這次請輕裝前進,丟下的兵車可以讓宋國代為保存。」

智盈回答:「我的兵車就不用寄存了,我會把大多數兵車賣掉,聽說宋國商貿最近很旺盛,也許能賣個好價錢。我軍中留下三四輛廣車,一百兩輕車便足夠了。」

此時,抵達盟誓台的晏嬰正背著手,在晉國留守人員的陪同下觀賞盟誓台的風景。

這座盟誓台位於桑燧附近,周圍是楚國的房縣與道縣。進出盟誓台的唯有一條寬約兩百米的簡易土路,它通往新智,再通過新智溝通宋鄭。一旦跨出這條土路,便進入了楚國境內。

晉國的國家建設是從管仲那裡學來的路子,土路兩邊栽種著碗口粗的桑木,這叫「表道於路」。秋末的桑林鬱鬱蔥蔥,向道路兩旁的衛兵一樣護衛者這條唯一通往外界的路。這種修路風格讓晏嬰非常親切,他望著這條道路,彷彿看著齊國本土的道路一樣。

腳下是盟誓台所在的土山,晏嬰正站在山腳下。留守的韓氏士兵曾邀請晏嬰登台觀望,但晏嬰是個守禮的人,即使沒有人監督,他也不打算當先登台。

晉軍修建這座土丘是為了震懾,晏嬰仰望山頂,心靈卻是感到一陣陣震撼——歷來,人們修建丘式建築,不過修建九重丘便到頂了,再往上,人的能力有限,已經無力繼續向上築土成丘。但晉人這次修建了十三重丘,一層層丘壑重疊而上,每層丘壑上都修剪著無數供歇腳的石屋,以及木製樓閣,如此繁複的建築能在三年之內完成,簡直非人力所為。

「你們真的只用了三萬民工,便在三年之內修好了這座盟誓台?」晏嬰確認。

「不止三萬,剛開始築土成壘,我們從附近僱請了五萬民夫,加上三萬俘虜,合計八萬人……」

哦,晏嬰點頭:八萬人三年幹成這件事,他只會感慨晉國的財力雄厚。

「山丘修繕好了之後,剩下的都是技術活兒,我們遣散了大部分勞工,運走了一萬名俘虜,從國內帶來部分工匠繼續修建,那時,我們大約三萬人;再後來,我們逐層往上修建,並逐步遣送俘虜,最終,我們留下一千工匠,兩千俘虜,以及一千戎守士兵——這是目前我們所有的人手。」

三千人做善後工作,似乎也不算多,大如此大的工程……晏嬰用手指畫了個圈,問:「十三重丘,我記得每築好一層丘,底下那層丘都會地基沉降一點,一般築到五重丘的時候,地基已經沉降的非常厲害,你們是怎麼解決地基沉降問題,並把丘數築造到十三重?……似乎,我看底層的丘毫無變形的感覺,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韓氏軍官一咧嘴,得意的笑了:「執政,這本來就是一座山啊,我們是把山削出台階,而後一層層修建房屋、台榭、樓閣,這十三重丘不是築造出來的,是削土為丘。」

「呀,真奇思妙想……」晏嬰感慨。

韓氏軍官嘿嘿笑著,答:「當初元帥想出這法子的時候,大家也都這樣讚歎,但元帥說:其實,當初先民鑄造房子,很可能就是『以山為丘』,只是後來聚居的人數過多,依山而建,水源滿足不了聚居的人群,故而人們離開了山中丘穴,開始依水修建山丘……時間長了,人們便忘記當初先民的建造技巧了。」

「不管怎麼說,趙武子能夠想起利用地勢,依然是種大智慧啊」,晏嬰回答:「但我怎麼核算,也想像不出晉國那麼點人手,就建造出如此規模的建築群,這中間有什麼訣竅,你能告訴我一下嗎?」

「據說,當初趙氏在甲氏墾荒時,因為甲氏沼澤密佈,趙氏便設計出這樣一種建築方式:先動用人手將土山削成一階階台階,伐下的樹木放置在台階邊陰乾。

等到一層層丘壑建成,則取用台階上的木材,就地修建台榭,每層台階上的木材用完為止,接著修建上一層台階。層層疊疊上去,直到完工,再修築通向台頂的石階,以及修繕每層丘壑上上的環繞車道——執政,忘了告訴你,你從這裡看到的是十三層丘壑,但其實我們沒有逾制,這也可以算一重丘。

我們的丘全是緩步上升的,那丘道環繞山丘十三圈,看起來像是十三重丘,但如果坐馬車沿丘道緩步上升,一直可以通道丘頂——執政可願意去丘頂看看?」

晏嬰搖頭拒絕:「我還是等到武子到了一塊上去吧……我聽說你們的軍隊正在攻擊昭關,晉楚已經弭兵了,天下正在屏息等待雙方締約的消息,怎麼能重燃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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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美食大比拚

《管子.奢靡》還有這樣一段話:「嘗至味至,罷至樂而,雕卵然後擒之,雕撩而然後爨之。」

就是要求人們吃那些味道最好的食物,欣賞那些特別動聽的音樂,木柴要先雕刻成美麗的藝術品再燒——可見奢侈至極。

管仲認為:不增加消費,農業生產就站不住腳,只有富者奢侈消費,窮人才能勞動就業,有飯吃,才能安居樂業。只有積財者拿出餘糧大量消費、美飾車馬盡情馳樂,多置酒盡情享用,老百姓才不會討飯,從而促進農業生產。管仲認為只有在生活諸方面倡導消費,才能將資金不停流轉,不至於集中在少數人手裡。

管仲的意思用現代化表述,就是:流動的錢才是錢,創造出來的財富才是財富,錢不是省出來的,錢是掙出來的;存在家裡勤儉節約出來的錢不是錢,沒準還要隨著物價上漲而貶值。

當然,管仲若在春秋時代把最後那句話說出來,他就是穿越人士。

大家都在談管仲,楚靈公剛才受到趙武很不客氣的駁斥……在席中列國諸侯當中,楚靈公唯一不敢衝著發脾氣的就是趙武。當初他與趙武見面的時候,就被趙武的巨力嚇著了,後來彼此相處,他每天見到趙武清晨跑操不停,並隨意舉起他不敢想像的巨石——楚靈公徹底沒脾氣了。

大家談得熱火朝廷,楚靈公只敢低聲嘟囔:「管仲?!哦……管仲國度的執政晏嬰,曾在我楚國那裡,被我們要求鑽狗洞。」

「別——」伯州犁面紅耳赤:「君上,那件事實在是我們吃了啞巴虧,別大聲嚷嚷了,求您了。」

晏嬰被要求鑽狗洞,晏嬰回答說:我出使人的國度,按普世法則,應該走人進出的大門,楚國雖然國情特殊,可也不能按狗的標準要求自己吧——楚人平常都是『不走人間路,專從狗竇出』的嗎?

被晏嬰辱罵成「如狗」的楚國當時忍下了這口氣,誰叫他們自討沒趣吶。現在,趙武說楚君是靠著手下暴徒多,欺壓愚弄老百姓順手,純粹是用「打群架」的標準治國……楚君也只能忍了。

這就是春秋,春秋不是一昧講究橫蠻霸道的時空,即使以楚王的蠻夷精神,他依舊要講道理。

現在,準備講道理的楚君被伯州犁提醒,羞得臉紅脖子粗,他趕忙說:「太宰,咱們還是別說話了,說得越多,錯的越多。」

伯州犁嘴角微撇:其實,只要你不說話就行。

另一邊,燕悼公坦承:「元帥,不到宋國我不知道燕國荒僻,我們有太久沒與中原聯絡了,太多的禮儀我們不知道,太多的知識我們不瞭解——我就是一個蠻夷,請元帥教導我,讓我重歸華夏。」

趙武湊近燕悼公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只見燕悼公大喜過望,連連拱手。而燕悼公身後的齊國使臣國弱似乎一臉不高興,低著頭只顧喝悶酒。

拜春秋小報記者魯國人所賜,趙武在楚國郢都城下所說的「戰略緩衝區」概念,已經被列國熟知了。春秋人沒有保密意識,相反,在春秋時代,能夠掌握第一手信息的都是些權勢人物,權勢人物宴飲的時候,喜歡通過談論高度機密的信息來顯示自己的權威——你不知道我知道,所以我地位比你高,身份比你高貴。至於你,永遠屬於「不准明白真相的老百姓」,我說什麼你得信什麼。

而傾聽了權勢人物高談的那些馬屁精,也會得到機會便炫耀自己的消息靈通,以此顯示自己身份高於同伴——在這種情況下,機密消息是用來傳播的,不是用來珍藏的。它是談資不是秘密。

因此齊國人早知道趙武「北方戰略緩衝區」理念——如果他們過去不在意,自從趙武開發河間之後,他們也必須在意了。最近晉國在東北地區(相對於齊國的東北部)顯得咄咄逼人,不僅開發河間,開發代國,開發東津,也在大力扶持燕國。

要擱以前,就憑公子離進攻過趙武,那就沒好日子過。數百年了,晉國人可曾饒恕過一個攻擊他們的人。就拿眼前來說,秦國人入侵過晉國,這次天下盟會,晉國獨不許秦國參加,他們報復秦國的慾望昭然若揭。而兩百年間,唯一攻擊過晉**隊,並且安然無恙的成為晉國貴賓的,只有燕悼公。晉國對燕國的心思,就是用腳趾頭思考,也能明白。

燕國是齊國屬國,燕悼公是得到齊國承認才得以登位的,但現在燕悼公卻毫不掩飾地靠向了晉國。對此,齊人能有什麼辦法?!即便是晏嬰在此,也無可奈何啊。

這或許就是「強者佔有一切,強者剝奪一切,強者恆強」的原理吧。

齊國被晉人壓得喘不過起來,身為「野人(只偏僻地方居住的人)」的燕悼公想發奮學習,有晉國的榜樣在哪裡,他會學習衰落的齊國嗎?

國弱喝著酒,突然又想到剛才人人推崇管仲,怎麼管仲的國度,現在卻要無可奈何的失去自己最悠久的屬國?

齊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使得它逐漸衰落?

齊國的衰落有什麼時候開始,趙武子一直說階層固化是強大走向衰敗的根本,但齊國階層固化的並不厲害,四大家族之外的晏嬰能夠當執政,就是其中一例。但為什麼齊國衰落的趨勢,人人都能看得到?!

商業社會極度追求公平,公平交易,公平發展。齊國重商,雖然沒有契約精神,但總的來說,齊國的社會還是崇尚公正的——雖然齊國的公正只是部分公正,是權勢者內部的公正。國弱喝著悶酒,那趙武說的話反覆思索,總是想不出原因。

難道是商業社會天生的軟弱性?

錯!商業社會對外的掠奪從來就是血淋淋的,如果有百分之二百的利潤,商人們從來不惜舉起刀劍。

敬畏民眾——剛才趙武說必須敬畏民眾,從敬畏民眾的管仲開始,齊國之後做到了這點嗎?

沒有!

齊國的商業是發達了,有限的資源都掌握在權勢者手中。國強民不富,國家發展的紅利並沒有被百姓享受到,所以百姓對「國強」並沒有自覺性,他們依舊是蟻民、屁民,以及「不准明白真相的老百姓」。所以國家強弱的真相,他們不感興趣。

所以齊軍虛弱,即使是「齊國第一勇士」,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他首先想到的是保住既得利益,如果投降能實現這一目標,那麼就投降,然後等待國君開恩,用什麼東西交換自己。

所以,國君的寵愛是最重要的,屁民、蟻民沒有決定權,不值得敬畏——他們彷彿如屁。

醉意朦朧中,國弱想通了,但他卻無法改變——他以為齊國階層沒有固化。但其實,有限的利益都被固定的階層,以及固定的人群所預定,晏嬰作為特例,在統計學上是忽略不計的。

國弱想明白了,但他卻無能為力,只能一杯杯喝悶酒。

稍傾,主菜上來了。這會兒,受過培訓的宋姬口齒伶俐地交代著主菜選料……這介紹詞比照全聚德烤鴨店的忽悠詞在這個春秋語言平乏的時代,這段介紹詞含有大段嶄新詞彙,比如脆皮、醬汁,薄餅,等等。聽的諸侯們一個個目眩神迷,口水橫流。

楚靈公剛才聽了趙武的話,他只聽了前半段,前半段講奢侈不是罪。講晉國的美食是現階段人生享受的頂點,所以楚靈公吃的很精力集中,一邊吃一邊與身邊的大臣評價菜餚的味道。只聽旁邊的燕悼公又像一個好奇寶寶一樣開口詢問:「元帥,我記得齊國晏子曾說,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地域不同,植物生長各不相同。我們現在所吃的美味,也能在燕國生長嗎?」

楚靈公側耳傾聽,只聽趙武回答:「地域不同,植物生長各不相同——這話是對的。但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仍未橘。枳與橘根本是不同的生物——我這麼說,是因為我已經把橘在淮北栽培成功了,而且我還栽培成功了茶與柘。這說明地域不是生物生長的限制,或許溫度與氣候是植物生長限制吧。

此前我曾培育過棉花,就發覺這問題。棉花長得好,關鍵在棉桃結桃,以及開花的時候不能下雨,否則棉桃極容易脫落與**,另外,棉花生長需要氣候乾燥,按這個要求,代國許多地方能夠滿足,相反,我晉國大多數地方多雨濕潤,不適宜生長棉花,

以此類推,也許每種植物都有自己的生長條件吧……」

燕悼公一點都不忌諱,馬上說:「我燕國寒冷,實話說,去年冬天時,我曾想乘雪攻擊(你趙武),但最後士兵因寒冷減員嚴重,不得不放棄。但那個冬天,晉人卻沒閒著,這讓我充分認識到植物的作用……元帥,夷狄之人比我們耐受寒冷,我燕國要想馴服夷狄,恐怕需要大量的寒衣,這棉花如果不能在燕地生長……」

「燕國沒有棉花,還有羽毛——」趙武悄悄一指披著羽毛的楚靈公:「其實,羽絨的保暖性要超過棉花。」

說完,趙武再一指面前的烤鴨,提醒:「那東西是眼前美食的副產品。」

燕悼公拱手:「受教了!」

此時,楚靈公依舊在有滋有味地品嚐著烤鴨,完全沒注意這裡的交談。趙武掃了一眼後者,嘆了口氣:同樣是文化落後國家,楚靈公自大而淺薄,燕悼公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學習。作為一個齊國屬國的燕國,最後能成為戰國七雄之一,果然不簡單。與之相對的是,老大南方霸主,只想吃老本。

此後幾天,趙武擺上桌的全是趙氏培養的新式菜餚——茄子辣子西紅柿豆角花生……琳瑯滿目。讓列國諸侯歎為觀止,他們準備紛紛購買相應的種子,打算回國後栽培、種植——以改善百姓生活。、

當然,諸侯的購買行為,最快樂的是宋國。左師向戎樂呵呵捧著最近的稅收薄,與執政子罕說:「執政你看,我早就說過招待列國聯軍不虧吧,瞧,真是財源廣進啊。是十萬大軍人吃馬嚼,光是晉人購買的糧草,就讓我們賺了很大一筆。喏,這裡還有列國君主購買的絲綢,還有趙氏魏氏商隊向我們繳納的市易稅……」

春秋時代沒有「會展經濟」的概念,現在子罕隱約抓住點靈感,他翻看著稅收薄,頻頻點頭:「糧食儲備的還是有點不足。讓商人們趕緊去附近進貨,諸侯還要在這裡待幾天,另外,回程的時候他們也要路過宋國……讓商人們去鄭國進購糧食,去周地以及虎牢城,採購絲綢布帛,去陳蔡之地購買當地工藝品。趕得快的話,諸侯們還不會走,即使慢的話,也能趕得上諸侯回程。」

向戎馬上提醒:「我在東市溜躂,聽魏氏商人說,需要大量進購冬季防寒衣物,他們估計聯軍回程的時候,可能已進入冬季了,正需要大量寒衣。」

子罕斷然說:「把這個消息也告訴我們的商人,聯軍需要的數量很大,讓他們多多進貨……三七二十一,現在的稅收,大約抵償招待費用後,還能稍稍盈餘,如果再賺上一筆,我們宋國兩三年不用愁了。」

向戎高興地附和:「我聽元帥說了,宋國這次招待聯軍後,大約三年不用交納徵稅——元帥準備在會後宣佈這點。這三年我們不用納徵,又收入這麼大一筆稅,真是快樂啊。」

子罕猛然想起:「蔡國——我們新佔領蔡國的土地,當地人心仍未歸附,這次不妨多多採購蔡國的農產品,事後再減免一點蔡國的稅賦,讓蔡人也感受一下宋國的快樂。」

稍停,子罕又感慨說:「三年不用納徵,元帥真是大方啊。」

向戎附和:「是呀,這幾年元帥已經履行了當初的承諾,我們現在繳納的徵稅,只相當於范匄時期的五分之一,聽說明年還要減免——晉國人做霸主,竟然不再苛求徵稅了,真是奇蹟啊。」

「到此為止了……」子罕回答:「這幾年晉國減稅的力度越來越小,我猜晉國不會再繼續減稅了,我們宋國這次能得到三年免稅,大約是晉國最後一次優惠。下一任元帥上台後,能夠維持現狀已經很不錯了。」

向戎一副悠然神往的姿態:「楚國處處與晉國比賽,在我看來,趙武子的招待已經算是美食的頂點了,楚國能做到什麼程度,真令人期待?」

向戎的期待也是楚君的焦慮,隨著晉軍招待日期的結束,楚靈公顯得越來越焦慮不安。子蕩已經被他問急了,如今他又找上伯州犁:「太宰,你是中原人,說說,我們怎樣能勝過晉人?」

伯州犁苦惱地搔搔頭:「大王,這幾天我也在每時每刻的思考,現在看來,恐怕要勝過晉國很難。晉國人展示了無數種新菜餚,光是蔬菜的品種以及烹飪方法,都令人目不暇接,在這方面要勝過晉人,我看是不可能的任務。不如我們想點別的吧?」

楚靈公新娶的鄭國新娘也在場,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苦思苦想的伯州犁眼角瞥見這情景,馬上詢問:「夫人,你有什麼建議?」

段叔的女兒慢悠悠說:「論器皿的精美,食物品種的繁多,楚國似乎難以勝過,但我未嫁的時候,常聽說楚國富足,楚人浪漫,歌舞多樣……何不在這方面下功夫。」

伯州犁一拍大腿:「對呀,君上是來鄭國求聘的,隨身帶的財物本來就富足,更何況我們現在停留的地方本來是蔡地,離楚國本土並不遠,即使現從國內招人也來得及……君上,我們就在富足上下功夫,讓列國感受到我們的強大。」

楚國人這一發狠,展現出的已經不是富足了,是豪奢。

楚君喜歡亮閃閃的東西,當日招待會上,楚國展示出的器皿全是黃金打造的,金燦燦一片光芒晃花了諸侯的眼睛。而這些楚國金器上,一如既往地雕飾出繁複絢麗的楚式花紋,人物形象誇張,藝術想像力令人歎為觀止。

諸侯們的讚歎讓楚君稍稍感到快慰,但他心煩的程度還是很濃厚,等到菜餚端上來,楚君終於忍不住了,他身子傾向趙武,低聲責問:「武子,剛剛從我們國內傳來的消息說,范鞅已攻陷昭關。」

楚國的食物沒有什麼出彩之處,趙武與諸侯們都把注意力放到金燦燦的器皿上,他正端起一個盤子欣賞花紋,聽到楚君的問題,他漫不經心反問:「怎麼,我的命令還沒傳遞到范鞅那裡。」

楚君臉色非常不好——當然了,誰家大門被人打破,他的臉色都不會好。

「有消息說:齊國執政晏嬰已抵達新智,但范鞅的軍隊卻到了昭關,這是怎麼回事?武子剛才問范鞅是否收到你的命令——不知武子傳達的是什麼命令?消息說:范鞅撤離昭關後,吳人馬上接管了昭關,簡直就是前後腳的事情,這又是怎麼回事?」

「還有——」楚君忍著氣問:「晉軍走過的路上人煙絕跡,城市毀滅,堡壘廢棄……原先城市裡的百姓都到哪裡去了?物資能告訴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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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綠色的楚國君主

奇恥大辱啊,奇恥大辱。

讓一位君主遞廁籌(小竹片,古代當作手紙使用),直接拿一位國君當小豎(童僕)呼喊,楚君這也太誇張了吧!

子蕩趕緊解釋:「燕君,寡君其實……」

燕悼公一甩袖子,壓根不聽解釋,陰著臉,一句話不說地繞開子蕩,揚長而去。

子蕩扭頭質問伯州犁:「這麼大的誤會,你怎麼不幫我解釋一下?」

茅坑內,楚君咆哮了:「怎麼回事,廁籌吶,怎麼沒有廁籌?」

伯州犁撩起袖子,撕下一塊布來,示意子蕩遞過去,並解釋:「沒有用的,我等雖然立於茅廁邊,但穿著打扮不是小豎,說君上是呼喊我們——這理由壓根沒人信啊!況且此人行事隱忍,君上這麼大的侮辱,他都能一言不發離開,這樣的人一旦做出了決定,什麼樣的言詞都不能使他心志動搖。」

子蕩想了想,楚君的茅坑裡催得急,他先跑進去遞上那塊布,而後跑出來說:「無所謂了,燕國在地之北(國境最北端),我們楚國在地之南,中間隔著無數個國家,無論燕國國君如何鬱悶,他也奈何不了我們楚國。」

伯州犁暗自鄙薄:沒錯,燕國奈何不了楚國,但它可以幫助晉國。原本我還想破壞晉國的北方戰略緩衝區,這下子,燕國國君將不遺餘力的幫助晉國了。

楚靈公一臉舒服的神情走出茅坑,嘆息:「這樣隆重的的大會,居然不許我們隨從伺候,結果他們安排的僕從毫無眼色,瞧瞧,一散會都跑得沒影了……太宰(伯州犁),你回頭跟他們說說,讓我們的僕從隨身伺候吧。」

伯州犁躬身:「大王,這點小事無需跟他們說。今天情況特殊,因為表演的是《桑林》,這種王室音樂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據說官位小了,觀看這種樂舞會折壽——傳聞,連昔日晉悼公也曾因此生病。故此,宴席一開,僕從們便躲得遠遠。

大王,今日在席上做招待的都是宋國公孫,但以後情況不是這樣了,宋國不會再表演《桑林》,僕從們當然可以隨身伺候。這一點無需請求宋國。」

哦,楚王明白了:「太宰,以後有宴會你跟在我身邊,時刻提醒我那些中原禮節……我看到他們欣賞樂舞的時候,不約而同側身而坐,感到很納悶。若你能在我身邊提醒,以後我不用看別人的動作行動了——咱楚國是大國,禮節上的事情該由咱們首先提倡。」

楚君的話讓伯州犁乍喜還悲,他本來以為楚君知道自己行動失儀,但現在看來,楚君終究還是想表現一下,即然這樣,那有些話就不該說了:「大王,《桑林》之樂典雅而神聖,諸侯們迴避桑林舞者,是對舞者的尊重。至於大王嗎,想不想側身,全憑本心。」

「那不行,咱不能讓中原人視我們為蠻夷,該遵守的禮儀我們還是要遵守的……剛才我聽到你們在門外交談,那位路過的小子是什麼人?」

「燕君而已」,子蕩不以為然。

馬上,子蕩就發現自己拿燕悼公不當回事,這事有點過分了。隨後的宴會裡,燕悼公步步緊隨趙武,偶然遇到楚君,他眼裡射出仇恨的目光。這倒讓楚君很納悶……但燕國是小國,這樣的小國楚君根本看不上,故此,楚君直接蔑視了。而隨後的宴會裡,燕君射向楚君的目光更加凶狠了。

聯軍在宋國花天酒地一個月,耐心等待范鞅的消息,起初,楚靈公尚且心憂楚國東線的安危,但這廝終究是個花花公子,玩著玩著就把國家拋在腦後。

天下聯軍彙集到宋國,如果只是單純由宋國供養的話,那要把宋國吃窮了。為了緩和宋國的財政危機,趙武第二天便宣佈,各國輪流坐莊,第二天輪到晉國招待天下諸侯,緊接著是楚國。而後按爵位排列,有列國依次負擔聯軍費用。議論坐莊完畢,剩下的日子則由晉國楚國包干。

第一輪輪流坐莊則還罷了,各國無非是在服裝博覽會後加上食品博覽會、歌舞博覽會。到了趙武坐長莊的時候,出於推銷本國產品的目的,趙武決定把宴會引導成諸侯貿易交流會。

這天一早,諸侯魚貫進入宴會廳。各自按照爵位順序安坐後,絲竹響了起來,音樂聲很輕,但輕不過宋姬的腳步,一隊豔麗的宋姬身穿飄逸的豌豆綠絲綢,像在水面上滑行似的,提著小小的鐵壺、端著茶盞茶瓶小爐,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這些女人綢衣上用手工繪製出白色,紅色的花朵,讓這些宋姬顯得清新、陽光。

宋姬們一組五人,負責照顧一國的君臣,她們在列國諸侯面前站定,微一鞠躬便坐了下來。而後熟練地在客人面前擺放著爐具,嫩紅的酥手夾起黑色的煤塊,燃起了火爐,她們輕盈地將白色茶壺架在火爐上,一舉一動帶著音樂的魅力,讓諸侯屏息觀賞。

一女低聲問楚靈公:「君上,你要綠茶,紅茶?」

「綠茶」,楚靈公毫不猶豫地抖了抖身上的翠鳥衣,回答:「綠兮衣兮,綠衣黃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詩經.綠衣》)……我喜歡綠色,就要綠色(茶)。」

紅酥手舉起白色茶壺,將滾熱的水沁入如玉般白色瓷杯中。旋即,淡綠色的茶湯在杯中輕輕蕩漾,茶葉瓣也在茶湯中舒展開葉子,浮沉不定。一股茶葉的清香飄蕩起來,讓楚靈公深呼吸,沉醉在這香氣中。

「宋國的絲綢真不錯啊」——楚靈公其實想說:宋國的女子真嬌嬈啊。我錯了,我怎麼娶了鄭國女人,早知道……

「茶湯如何」,一旁的燕悼公突兀地問。

人家明明再給你倒茶,你誇獎人家的衣服——你你你,你這個色鬼。

燕國是子爵。論理他不應該坐在楚靈公身後,但燕悼公自認來自荒僻的燕地,國弱民窮,久不通中原,所以期望能在趙武身邊陪坐,以便趙武隨時提醒他應當的禮節。人都自認知識淺薄了,他要求不顧禮法的坐在趙武身邊,在目前一片其樂融融的氣氛下,諸侯寬容的許可了。

這便使燕悼公以機會就近提醒楚君的失禮。

楚靈公嘴角翹了起來:「蠻夷,她綠衣我綠衣,我誇她衣服又怎麼了……這種衣服你做的出來嗎?」

燕悼公抿了一口茶,回答:「敝國造不出這種絲綢來,敝國只會造劍與戈。」

「果然野蠻」,楚靈公輕笑起來。

伯州犁趕緊打岔:「怎敢與君上飲的茶相同——我要紅茶?」

茶的顏色並不代表等級,伯州犁的說法讓宋姬瞪大了眼睛,但她們什麼也沒說,拎起水壺來替伯州犁沖了一杯茶。

宋姬沖的紅茶實際上是一種唐宋時代習慣飲法,茶裡要加上薑片、香料,內容很繁複,這繁複的動作以及諸多的配料,令人一見就有一種更高級,更奢華的感覺……伯州犁與子蕩立刻明白了,原來紅茶才高級。

但趙武喝的卻是綠茶,品了幾口綠茶的燕悼公見到宋姬開始泡紅茶,側過身子去訊問趙武,兩人正在竊竊私語。

楚國君臣已經把事情弄進死胡同,只好扭著鼻子繼續喝自己的茶——楚君是低等級的綠茶,楚臣確實高等級的紅茶。

楚國君臣這一演示,底下的人也知道怎麼喝茶了。大多數人選的是紅茶,也有人效仿趙武與楚君,喝綠茶。但口味這東西是培養出來的,春秋時代人們喜歡姜的味道,喜歡香料的味道,故此,大多數選擇綠茶的人,純粹出於拍馬屁的意圖,他們喝著綠茶,跟楚君一樣愁眉苦臉。

宋姬咯咯一笑,把話題引了過來:「君上覺得這件絲綢好嗎,嘻嘻,這是我宋國出產的絲綢,晉軍購買過去,讓軍中負責繪製地圖的人,用一種特殊顏料在絲綢上繪製花卉。這種絲綢不值當什麼錢,東市就有賣的,可憐晉國人這一手繪圖案,立刻身家千金。」

宋姬這種巧笑嫣然,令楚君魂飛魄散。可憐的楚君,哪裡見過後世酒吧招待逗引男人的手段。這些經過趙氏特殊培訓的宋姬一展示風情,楚君骨頭輕了三兩:「東市就有賣的,好好,你喜歡,我去東市給你買一車如何?」

宋姬咯咯笑著,腰肢如風擺楊柳:「那也得有晉人繪畫的手段,不是嗎……君上小心,別把水倒在衣服上,這衣服上的油彩不耐水……呀呀呀,這下可糟了。」

「沒事」,楚靈公大包大攬:「我國中也有繪畫的人才,我給你繪,讓你賠給元帥……」

宋姬飛了個媚眼:「這衣服就是不用還給元帥,我才心痛——十餘天前,元帥招聘我們數千人進行培訓,如今只留下四百餘人,說好的,我們來宴會上招待,事後那些服裝首飾都歸我們自己,工錢卻只有十枚銅錢。我還指望這些衣物換點錢吶。」

「我給你,我給……啊呀」,楚軍懊惱地說:「趙武子十天前招聘了你們,這豈不是他一到宋國就開始訓練你們了嗎……哎呀呀,這下子,我們可讓晉國比下去了。太宰,武子招待十天,剩下的日子有我們負責,你快去招聘侍女,也用十天時間訓練。」

正說著,百餘名小豎輕快地走了進來,他們提著大提籠,走到列國君臣面前,稍稍鞠一躬,而後熟練地從提籠中取出八個涼盤奉上。盤子依舊是瓷質的,淡青色,釉質均勻,是上好的瓷器。旁邊的魏舒傾過身子,故意大聲招呼楚君:「君上,外臣家中製作的盤子,可還中你眼嗎?」

楚君正在欣賞瓷盤,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你家製作的?」

魏舒看了一眼趙武,又掃了一眼伸長耳朵的諸侯,嘿嘿一笑,故作隨意的擺擺手:「不值當什麼,我家原本就是陶氏,燒陶的手藝一直沒丟下,早幾日得到元帥指點,最近也燒製出瓷器來。家人們迫不及待趕來報信,他們攜帶的樣品恰好夠大家使用,所以,今日宴席上,所有瓷具都是我家出產的。楚君,我家商隊隨後要去楚國,還請楚君多多予以方便。」

楚軍瞥了一眼面前的宋姬,問:「那絲綢……」

「絲綢是宋國的」,魏舒回答得很快:「顏料也沒啥稀奇,普通丹青也能夠用,不過不能水洗而已。特殊的顏料可以水洗,但那是趙氏的秘密,齊國人(紡織印染大國)或許知道,我卻不敢向趙氏伸手。」

魏舒的後一句話是在向趙武表白,趙武哼了一聲,拍拍手示意諸侯注意:「今天的主菜是烤鴨、烤雞,菜馬上就上來,請各位先用點點心。」

此時,楚靈公已經欣賞完了盤子,而後又觀察起盤中餐。

四個果盤中,其中一盤放的是晶瑩透剔,彷彿彩色水晶一樣的小方塊,它可愛的令人不忍吃下去。楚靈公在身邊少女垂涎的目光下,夾起一塊放入嘴中,情不自禁的說:「甜。」

想了想,楚靈公夾起一塊糖遞給三位宋姬,感慨說:「晉人就是喜歡甜味,他們的商隊每年從我楚國買走無數柘汁(甘蔗),原來他們自己還有這種甜果。」

楚靈公不知道,盤中的水晶糖塊,就是用楚國的甘蔗汁製作的。不過這一點,趙武才不告訴他。

剛才魏舒的介紹讓楚靈公徹底瞭解了晉國,這個原本軍國主義的國家,又學習了管仲的經營概念,他們是從不把當街練攤當做羞恥。所以楚靈公也不客氣,他傾過身子問魏舒:「上卿,這東西也有賣的?」

「有,趙氏的商隊腿腳比我們勤快,他們商隊不到宋國,我們今日怎能吃上水晶糖。」

哦,這玩意叫「水晶糖」。楚靈公長知識了。

稍停,楚靈公再度傾過身子,問:「這個酸酸甜甜的東西也有賣的?」

「糖姜——東市有賣的。用嫩姜芽浸泡在醋裡,加上點糖,就成了酸酸甜甜的糖姜。」

「這個……」

「那是一疊蜜棗,用蜂蜜泡棗,便於長期儲存;那是醬辣椒,據說這東西醃製後需要發酵,鹹的;那四碟東西是鹵豬肚、滷牛肉、醃鯤肉(鯨魚肉)、臘肉腸——裡面填充的很可能還是鯤肉。」

「太奢侈了!」旁邊的燕悼公一臉懊惱:「我過去吃飯,一頓不過一隻雞,一豆(春秋時代盛飯的工具,圓形,木製)面而已,在這裡盛飯的工具是美器,正餐沒上來,涼盤就是八個,這樣的飯,離真不知道該怎樣下嚥。」

趙武俯身跟燕悼公說了點什麼,燕悼公沉著臉,回答:「雖然如此,但我是過慣苦日子的人,從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怕吃慣了這樣的飯,今後回國就要食不下嚥了,請撤去幾個盤子,留下一個足矣。」

趙武哈哈大笑:「我看到幾個人嘴唇蠕動,似乎也想說同樣的話——但你們想到了沒有,吃過這種飯後,如果憂慮今後會食不下嚥,為什麼不努力讓所有的百姓都能吃上這種飯?如此,自己吃起來也心安理得。」

周圍的人側耳傾聽,趙武繼續說:「我曾經見過鄉間裡社訓練,諸隊齊發跑步前進的時候,如果不給他們設立一個目標,他們就會懶散,但如果有個目標,告訴他們跑到什麼位置就算訓練結束,他們必定很快完成任務。

行旅也是這樣,沒有那個人上路的時候,心中沒有一個終點。身為一個家主,身為一個大臣,身為一個君主,大家心中也有一個目標。這目標有好有壞,好的君主、好的家主,應該是把儘量提高屬民生活水平,當作努力的方向,如此一來,家興國旺,庶民歸心。

但是,這個目標具體是什麼?誰能說的清?所謂『儘量提高屬民生活水平』,屬民們達到什麼水平,才算合格,誰能清晰地把它描述出來——嗯,你們剛才品嚐的菜餚就是。它或許是目前我們所能享受的至高點。親身體驗一下最高點,然後使自己的屬民都能品嚐到,與自己同等水平的飯食——我就是這樣做的,趙氏就是這樣興起的。

講到這裡,我想起了管仲,昔日齊桓公問管仲:我追求享受,對國家有沒有害處?管仲的回答是沒有——他做到了,他扶持追求享受的的齊桓公成了天下霸主。但後世君主為什麼一追求享受就國家衰落?他們是否讀懂了管仲的話?」

齊桓公問管仲道:「當君王的人,應敬畏什麼?」

管仲回答說:「應敬畏天。」

於是,桓公仰而望天。管仲說:「我所說的『天』,不是蒼蒼莽莽的天,是百姓。當君王的人,要把百姓當作天。對於一個國家來說,處事公正公平使百姓親附,就可安寧;百姓輔助,國家就能強盛;百姓反對,國家就很危險;百姓背棄,國家就要滅亡。」

奢侈並不是罪惡,也不是亡國的條件;不敬畏百姓才是罪,是國家滅亡的充分必要條件。

這是管仲說的。

燕悼公離席而起:「受教了。離今日總算知道了長治久安之策。」

楚靈公最見不得趙武出風頭,他笑聲響亮,將眾人的目光吸引過來,大聲說:「在我看來,甲堅兵利,部從眾多,一呼百應,所向披靡,這才是好的君主。」

這卻是是楚國的治國思想——以強力逼迫他人屈服。

趙武咧咧嘴:「你說的是打群架,我說的是治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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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借幾根羽毛給我,如何?



趙武恭敬起身,接過酒杯謙遜地大聲說:「一獻即可。」

宋平公一愣,宋國執政子罕一揮手,命令樂隊奏樂伴奏,在伴奏音樂的掩飾下,子罕驅前,悄聲問:「楚君處處以『王』禮自居,奈何?」

趙武低聲回答:「正因為如此,才應該『一獻』即可。」

子罕與趙武商談的是敬酒幾巡。按照周禮,招待酒宴上,公爵享用「九獻」——即:被敬酒九巡。侯爵、伯爵享受「七獻」,子爵、男爵享受「五獻」。諸侯之下,公、侯、伯的正卿享受「三獻」,其餘人等則概不招待,比如大夫級別的臣下臣,以及子爵國,男爵國的正卿。

這次宴會趙武作為主賓,但他旁邊是自認「王」爵的楚靈公,這就出了問題了。趙武坐在席位上享受「三獻」,宋國即使按公爵待遇對待楚靈公,也得享受「九獻」,於是,很可能楚靈公喝酒的時候,趙武只能幹看著。

而趙武的建議是:既然獻酒的次數無法統一,乾脆大家都獻酒一次即可。

宋國國君剛獻酒的時候,楚靈公就很大不樂意。自家是君王,或者君主。趙武才是一個正卿。宋國國君竟然先給趙武敬酒,忽略了旁邊身穿鳥羽衣的自己,豈有此理——楚靈公當即想發脾氣,子蕩有眼色,他趕緊以目示意。而伯州犁不好表態,他其實是想反對的,但考慮到楚君最近對他的諫議越來越反感,他決定:乾脆低頭不說話。

楚靈公掃了一眼大臣,見到大臣都採取默認態度,猛然間他想起,這是在宋國,宋國一向是晉國的鐵桿盟友,他們向來不在意楚國人的感受,為了壓迫宋國人屈服,楚人曾經圍成一年,但宋國「易子而食」也不屈服。從那時起,楚國人怕了宋國人的堅強,他們從此未曾侵犯宋國。

相比一打就屈服的鄭國,宋國人骨頭特硬。宋平公以趙武為主賓,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因為他們本來就是百年盟友。若揪住這個小辮子鬧事,宋國人不會屈服,晉國只會力挺宋國……這是場注定沒有收穫的吵鬧,難怪子蕩都覺得沒有必要。

真要鬧起來,下不了台的很可能是自己,何必吶。

楚靈公重新坐穩,耳中隱隱聽到「一獻」的詞語,他又想發飆了,但伯州犁輕輕一句話,再度打消了楚靈公的怒火。伯州犁輕聲讚歎:「武子這是給我們留面子啊,以『王』禮還是以『公』禮獻酒,我們都不合適接受,不如『一獻』吧。」

沒錯,楚國雖然被逼無奈向周王室納貢了,但楚人私底下還是認為自己是「王國」,稱呼自己的國家領袖依然用「大王」。在這種情況下,當著列國諸侯的面接受「九獻」之禮,那就是再次公開承認自己的「公」爵地位……既然這樣,還不如採用模糊處理,接受「一獻」之禮。

「太好了,一獻即可——」楚君脫口而出。

話音剛落,伯州犁一付恨不得摀住他嘴的姿態,連子蕩都摀住眼睛,露出「我不認識他」的神情。楚靈公一怔,頓時臉紅了。

身為貴族,要講究貴族風度。別人在談論招待你的待遇,你即使偶爾聽到了,也要裝做沒聽到的樣子。別人說話你在竊聽,還大聲插嘴發表自己的意見……即使按楚國標準,這也是很粗俗的表現。

羞愧的楚靈公只想找個地縫鑽下去,一貫好面子的他竟然當眾出了這麼大的醜,簡直不想活了。

於是,宋平公來到面前敬酒,楚靈公都不顧的挑剔,他只想快快結束這場酒宴,以便找個地方藏起來。宋平公嘴一張一合唸誦著詩詞,楚靈公一句也沒聽到,等宋平公離開,轉向他人敬酒,大家的目光也轉向了被敬酒者,楚靈公好不容易喘口氣,悄問伯州犁:「他剛才說的什麼祝酒詞?」

伯州犁低聲回答:「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這首詩怎麼樣?」楚靈公關切的再問。

「大雅!」

「嗯,我的意思是……比獻給趙武子的詩如何?」

「均是大雅之音。」

「咦,歌詞好像短了點……我還是喜歡人對我說『君子萬年』。」

沒文化啊沒文化,伯州犁都快嚎啕了——詩歌,它使用長短來論好壞的嗎?

此時,宋平公敬酒敬到了一位陌生人面前,此人一副君主打扮,但在場的國君們都不認識他。宋平公猛向左右使眼色,卻無人上前介紹。而對面的國君也似乎初次參加這樣的盟會,宋平公站在他面前半晌,他手足無措,居然不知道自我介紹。

執牛耳者、魯襄公走向前來,低聲解釋:「這位,似乎是隨齊國使臣國弱而來的,元帥把他安置在君主席位上,似乎認識他。」

上席的趙武見到敬酒禮進行不下去,他低聲吩咐身邊的魏舒。魏舒連忙扶著腰上的寶劍,一路鏘鏘的跑過去,先向那位君主鞠躬,道歉說:「燕君,我們疏忽了。原本該由齊國使臣介紹你,但齊使國弱身份不夠上席,我等忘了對燕君有所安排,勿罪勿罪。」

說完,魏舒低聲向宋平公介紹:「這位是燕國新君姬離,我等在席上招呼不過來,不如讓齊使國弱也上來吧。」

對於晉國的建議,宋國向來聽從,子罕馬上說:「不錯,既然『一獻』而止,齊國大夫國弱作為燕君陪席,也是合適的。」

稍傾,國弱被召喚上來,坐在燕國新君身後,宋平公繼續敬酒。在齊國大夫國弱的提醒下,燕君終於符合禮節的飲下這杯酒。

一巡酒敬獻完,嘹喨的號聲響起,「旌夏」入場了。諸侯們側身而坐,以迴避王旗的威嚴。楚靈公不知所謂,見到諸侯都側著身子斜眼觀看演出,他以為這也是一種習俗,趕緊倣傚趙武,側著身子,極不舒服的觀看著《桑林》。

一旁的伯州犁見到子蕩也是側著身子,一臉茫然的表情,他趕緊低聲解釋:「桑林之舞,是表演給前代商王看的宮廷樂舞……」

有這句話就行了,楚靈公就喜歡「王」這個字眼。聽到這時王級享受,他立刻眉開眼笑:「我知道我知道,嗯,需要側著身子看,是吧。上古時代的人,真是彆扭。」

伯州犁啞口無言退下。

子蕩依舊在茫然中,他揪住伯州犁,悄聲問:「再說說。」

伯州犁已經失去瞭解說的興趣,他擺擺手,示意子蕩聽眾人的談論。

「非至宋,無以觀《桑林》啊……」周圍的諸侯都很興奮,竊竊私語中,不離這句話。

子蕩悄聲問:「你以前看過《桑林》嗎?」

伯州犁搖頭:「這舞蹈不是誰都可以看到的,宋國十餘年來才表演一次,能在現場看到的人,不過寥寥數人而已,我在晉國的時候不過是個閒散人,哪有資格看《桑林》……咦,恐怕趙武子當正卿之前,也未曾見過,你瞧,他看得多專注?」

伯州犁沒有解釋大家側身觀看的原因——諸侯們側身而看,是表示對王旗的尊重,而楚君處處比照王級禮儀,現在卻也側著身子,無意間他表示出一種臣服的態度……

但子蕩已經無心細問了,他被一股巨大的喜悅所沖暈。在這個沒有電視電影的年代,除非現場觀看表演,否則,僅靠春秋時代一千餘個字詞,如何能表達《桑林》樂舞帶來的震撼。子蕩只要知道這東西很罕見,這東西傳承了一千年,這東西不夠級別看不到……足夠了。

可不能錯過這個機會。這輩子恐怕再沒機會看到它了——子孫後代是否有機會見識《桑林》,都是很難說的事情。

於是,伯州犁滿肚子的註解說不出來。當然,也沒人在意他想說什麼。在這個娛樂貧乏的時代,大家的全副注意力都被《桑林》樂舞吸引,這音樂蕩滌著人的腸胃……等樂舞結束,眾人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他們的感覺大約與孔夫子一樣,都有種「餘音繞樑」,「三日不知肉味」的震撼。

「觀之止,觀之止」,執牛耳者魯襄公讚歎宋國的舞蹈:「此生能一見《桑林》,便是今晚死了,也值了!」

周禮盡在宋魯。連魯國國君都這樣說,現場的諸侯們怎敢不生起同感。

第一次參加中原盟會的燕悼公剛才怯場,拘謹的手腳不敢亂動,生怕因為失禮造成國家名譽受損。此時聽到魯國的感慨,他情不自禁問齊國使節國弱:「桑林舞很有名嗎?怎麼他們激動成那樣?」

國弱也激動得渾身顫抖:「君上,昔日霸主晉悼公接受宋國款待,旌夏剛出來的時候,晉悼公立刻避席。從此之後,晉悼公終生未曾見識過完本的《桑林》……嗚嗚嗚,今日若不是『王(車)駕』在上,我們哪有資格坐在這裡欣賞《桑林》……見識了啊見識了。君上,這場面不夠宏大麼,這音樂不夠悅耳麼,這舞蹈不夠震撼嗎——王室音樂,果然不同凡響。」

燕悼公歪著頭,想了想回答:「若單論場面浩大,倒是真無可挑剔,但要說音樂的美妙……我曾經再代地聽過趙氏武士林鎮的戰歌,慷慨激昂之處,令人熱血沸騰;後來我在東津聽過侯晉唱得衛鄭小調,詼諧幽默之處令人忍俊不住;再後來,我在邯鄲聽過趙氏家族會飲的歌宴,有管弦之美,有絲竹之雅,有悠古之思,有生活的活潑快悅,有人倫之和諧……啊,美不勝收。」

國弱氣急敗壞:「跟誰比不好,你跟趙武子比,他又一座大學專門研究藝術……這這這,我跟你沒法交談,你你你,你看趙武子,他也聽得如痴如醉。人見識……這是上古之音,是先民萌生之樂……得,我跟你說這些干嘛?」

燕悼公端正身子,看著齊國使臣國弱,正色答:「大夫,我燕國雖然偏僻,國弱民窮;也知道多年不與中原溝通,矇昧而魯鈍,但我來這裡卻不是讓人嘲笑的。你有事說事,若不改正這態度——請大夫離席。」

稍停,燕悼公閒閒的補充:「以你的閱歷,既不如晏子,也不如趙武子,這兩人尚且對我恭敬,便是我有不懂的地方,指教便是,你文不如晏子武不如武子,何德何能,也敢嘲諷我?」

國弱悚然而驚,立刻拱手道歉:「國弱我早晨不知道晚上的事情,糊裡糊塗過日子是我的常態,口不擇言是我日常生活,今日席上冒犯君上,請一定原諒我的糊塗。」

燕悼公鼻子裡哼一聲:「齊不如晉,由此可見一斑。」

堂中,舞蹈者正在逐漸退場,楚靈公突然指著舞者打的旌夏,讚歎說:「好漂亮的羽毛啊,這是什麼鳥身上的羽毛,我從未曾見過?」

宋平公身子抖動半天,許久才像蚊子一樣哼哼說:「絕種了,這鳥,早絕種了。」

下面的諸侯也都在抖動身子,伯州犁埋下頭去,子蕩茫然地看著自家國君。楚靈公好奇地問:「絕種的鳥,啊呀,我身上的羽衣如果添上這幾種羽毛,一定更『歎為觀止』,宋公,能借我幾隻羽毛嗎?」

上席的趙武面不改色,他身後的魏舒已經把嘴抿得像一條縫——昔日范匄商借「旌夏」,留下了「愛惜羽毛」這個成語,以至於晉國人現在見到宋人都不好意思打招呼,現在,楚靈公給范匄做伴了。而范匄貪婪的名聲,那是春秋數一數二的。

子罕昂然而出。搶先回答:「神之所賜,(先)王之所遺,祖宗聖物,不敢輕易示人。楚君醉了,今日宴飲到此為止,怎樣?」

不等楚君回答,趙武立刻起身,恭敬的側立,拱手:「武是何等幸運,今日得以目睹《桑林》,這樣美妙的音樂填飽了我的胃口,我正需要回去反芻一下,以便細細回味。恭謝宋軍宴飲,告辭了。」

楚靈公手指著羽毛還沒有放下來,宋平公不顧他的呼喊,腳底抹油一溜煙的跑了,等楚靈公把手放下來,他發現在場的只剩下他一位君主了,所有的國君爭先恐後往門外擠——包括那位燕悼公。

楚靈公很納悶:「他們都怎麼了?」

怎能指責自己的君主,伯州犁心中絕望地嘆息一聲,微笑著解釋:「君上不打算如廁嗎?桑林是個長劇,諸侯安坐席上傾聽,喝了那麼多的酒,又要顧及形態不敢起身,如今宴席散了,豈不要趕緊如廁。」

「原來是這樣啊」,楚靈公恍然大悟:「教你這麼一說……我憋不急了,趕緊,引導我如廁。」

楚靈公一路急跑,子蕩跟在後面,低低的跟伯州犁說:「雖然,這也是我首次參與中原聚會,但我看出來了,諸侯逃遁絕不是為了如廁,他們都多出去大笑——剛才,我們是否失態了。」

伯州犁眼一瞪,答:「這話我們能說嗎……再說,楚與晉是相匹敵的國家,就是我們酒後失儀又怎樣,他們還不是得出門發笑嗎?沒關係,只要他們當面不敢笑,我們裝不知道。」

子蕩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答:「這話說得有道理……啊,過去我常自詡精通禮儀,今天才發現,我就是一個土豹子,中原禮儀繁瑣的令人髮指,可不是我們一天兩天能教會寡君的,不如依從你的建議,只要他們當面不笑,我們就裝不知道。」

伯州犁苦笑一聲:「今日宴席上,隨便一個禮節,淵源都有上千年,咱們楚國……罷罷罷,楚國有楚國的禮節,我們只管做去,讓別人笑吧。只要我們保證強大的實力,就沒人敢當面笑話——沒準最後他們還要效仿我們,那我們楚國的禮節當作最新時尚。」

「哀子(伯州犁)說的好啊」,此時楚君已進入廁所,子蕩與伯州犁站在茅坑邊,子蕩感慨:「現如今,許多晉國風俗成了列國風尚,比如(清明)寒食節,另外,我們楚國的兩手交握禮,列國不是也在倣傚嗎?我們何必關心列國的嘲諷,只管以本來面目,該做啥就做啥,只要我們強大,我們這種率性而為,也會成為列國風尚。」

「咦——」伯州犁沒有回答子蕩的話,他望著向這裡走來的一位君主仔細打量。那位君主很怯場,他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一付比楚人還要老土的模樣,雖然他穿的是君主服飾,但左右沒有隨從,衣服也很寒促。他一路走來,彷彿拿不定主意,想找個人問問。

「鷹視狼顧」,伯州犁輕輕說:「這人,不是個簡單人物。」

子蕩瞥了一眼,不以為然:「我在新田見過,是趙武子從燕國帶回來的,說是燕國新君。但他們並沒有帶多少車乘,少數幾輛戰車非常古舊,簡直不能行駛。一路走來的時候,他自慚形愧,總跟在隊尾,到了鄭國遇上齊使國弱,這才回到隊列中——他們燕國本是齊國附庸,這次單列出來,成為獨立國家參與締約,我許可了。」

燕悼公走進兩人,拱手:「這位是上國令尹嗎?我們在新田城見過面,寡人不幸與同伴走失,能否請令尹指點一下,驛館的路如何行走?」

「燕國嘛?」伯州犁眼前一亮:「似乎位於晉國北部,我聽說晉國剛剛滅代,現在國土似乎跟燕國接觸上了?燕國對此有何想法?」

茅坑裡傳來楚靈公的話:「門外的,遞過廁籌來。」

燕悼公臉色頓時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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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披羽毛的不一定是鳥人


楚靈公微微點頭。

伯州犁沉思片刻,問:「那麼,我們來這一趟是做什麼的?」

是呀,楚國在戰敗之後,興師動眾來到鄭國,是打算做什麼?如果是為了結盟,那麼偷襲智盈軍隊之後,小心眼的晉人會忍下這口氣,啥事沒有的繼續與楚國簽約嗎?

答案是不可能的。

那麼,楚軍這次反擊能否徹底翻盤,是自己登上霸主的寶座,從而號令天下?

伯州犁盤點:「智盈幼子,目中無人,驕傲自大,以為晉軍天下無敵,盡然逼營下寨。他與我們挨得這麼近,也意味著他一旦遇襲,連預警的時間都沒有。我軍人多,若全軍而上的話,一次能攻擊他們全體,讓他們不暇呼應。

但交戰之後吶?諸位不要忘記,趙武子軍中沒有戰車,這意味著他戰前需要的籌備時間極短,他無需整理戰車、排列隊形,直接把隊伍拉出來就能打。而我軍戰車行駛緩慢,夜裡道路不明,奔馳不易,萬一我們陷在智盈陣中,趙武子背後襲來,我們怎麼抵禦?

更況且,諸侯會盟,正期待我們以後遵守信義,尊重盟約。如今諸侯之心本來就向晉不向楚,我們萬一有個閃失,恐怕趙武子即使押解『大王』盟誓,諸侯也不會指責晉國,只會談論我們的無信。即使我們僥倖勝利了,諸侯也會因為我們的失信,拒絕與我們結盟。」

伯州犁是個講究信義的人,但同時他也是個「上下其手」的人。今天白天楚君受到的委屈太大,伯州犁贊成楚軍反擊,但他清醒地認識到雙方的實力差距,所以不讚成過度反擊。見到楚國君臣被他的話折服,伯州犁繼續說:「我們這次是來結盟的,萬事以結盟為大。趙武子羞辱了『大王』,大王要表達自己的不滿,卻一定要站立的信義的角度。

令尹說得對,我們可以預先通告趙武子,就說我們打算回國與國中傳信,但一個兩個旅的兵力尚不足讓晉人驚慌,不如我們動用一個半軍……大王不必擔心身邊的軍隊少了會有危險,我們是來結盟的,晉國要完成會盟,就必須保證我們的安全。

所以我建議,全軍整理行裝與戰車,爭取發出最大的喧鬧,讓身邊的智盈全神戒備,而後我們再通告趙武子,但我們不說到底動用多少軍隊回國。等到智盈發覺我們出營的隊伍聲勢浩大,他要麼做出阻攔——那麼我們正好全力攻擊,同時向趙武子投訴智盈的攔阻,讓趙武子有苦說不出。

如果智盈不攔阻我們的軍隊,那我們就慢慢走,一撥撥走,爭取讓出軍的喧鬧聲徹夜不停,讓智盈整夜防守,看他明天白天怎麼上路——大王,見到整夜不睡的晉軍,睡眼朦朧的趕路,不知道你能否解氣?」

楚靈公眉開眼笑:「好啊好啊,既然有這麼出色的折騰法,那我們還是選擇後一種辦法,雙方不用交戰就能達到目的,何樂而不為。」

子蕩也長長鬆了口氣,伯州犁見到這對君臣如此模樣,聯想到當初楚靈公草簽盟約的時候,也曾命令士兵身穿厚甲準備突襲晉人,但只要別人稍稍一勸,他立馬「從善如流」的放棄了原來的打算……伯州犁禁不住心中嘆了口氣:「終究是個色厲內荏,又十分好面子的虛偽傢伙。他從不敢親身戰鬥,但卻希望別人以為他勇猛無雙,唉……」

公子圍初次參加戰鬥,面對的還是鄭國的魚腩部隊——他逃跑了。他不敢與鄭軍交手,敢跟本國人打,一回身他就打劫了楚軍將領,把別人的俘虜說成自己的戰利品,因此才有伯州犁「上下其手」的誘供鄭國俘虜。

如今這位公子成了楚國國君,他一如既往的外強中乾。

「兵法云:取乎其上,得乎其中。目標定的不高,楚軍就根本沒有戰鬥慾望,今晚這場『戰鬥』就是場鬧劇,可惜了我的好計策」,伯州犁暗自嘆息。

果然是場鬧劇,楚靈公樂呵呵坐在營帳中,等待觀賞一場好戲。剛開始,士兵回報:「驚動晉軍了,他們營寨中狗聲響成一片。」

稍停,士兵又報:「狗叫聲停了,晉軍營寨邊上點燃了火把——他們開始戒備了。」

楚靈公覺得好戲就要開鑼,一疊聲命令:「快去通知趙武子,快點。」

不一會兒,士兵又來回報:「晉軍出營了,小部隊晉軍正在野地裡插火把。」

伯州犁嘆了口氣,知道沒戲了。

不久,新消息傳來,晉軍的火把插得非常整齊,兩排火把形成一條通道,與此同時,晉軍開始試射床弩,巨大的弩箭正插在火把組成的通道邊……

楚軍出營了,當先的楚軍沮喪的報告:晉人營寨外有三道壕溝,壕溝中密插鋒利的木樁。此外,火把通道外時不時落下晉人的弩箭,士卒恐懼而亂擠,隊形散了,黑夜裡軍官無法辨別,號令無法傳達,指揮失靈……

接下來,陷於混亂之中的楚軍,當然只能沿著那條火把通道前進,那是唯一通暢的道路,他們亂糟糟你的擠出晉人留下的活路,而後頭也不回向南方而去——甚至忘了回報楚君。

因為大家的隊伍都亂了,所以大家都以為別人回報了楚君。

可憐楚君等了整整一夜,剛開始還抱著看笑話的心情等待楚軍的消息,後來是忐忑了——沒一個人回來報信,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晉軍無聲無息吃掉了我們一個軍?

天亮時分,智盈來拜會楚君,楚君這才發覺,頂著兩個熊貓眼的不是智盈,是自己。對面這廝神清氣足,一邊剔著牙齒一邊打著飽嗝,說:「君上,外臣已經收拾好的行裝,不知君上打算什麼時間動身?」

我什麼時間動身關你什麼事……哦,原來你真拿自己當作押送我的啊?!

嬸可忍,叔不可忍。

再想法子折騰……

就這樣,楚君一路上都在搗亂,失敗,再搗亂,再失敗中,反覆實踐。

這位楚國君主,總有辦法把最完美的計畫演化成一個鬧劇,這讓諸侯們一路上樂不可支。而伯州犁與子蕩則苦不堪言。

數日後,聯軍抵達宋國邊境外的盟誓台,宋國君臣立刻用隆重的禮節招待參加盟會的諸侯。

這座盟誓台位於宋國新佔領土蔡國邊境,其實已進入楚國境內,但由於盟誓慣例在中立地區舉行,加上春秋時各國疆界意識並不濃厚,故此這盟誓台依舊被認為是宋國的領土,這次盟會也因此被稱為「宋之盟」。

這是天下諸侯的大聚會,北方集團各位諸侯幾乎都到全了,而南方集團稍稍遜色,由於楚君一直處於被包圍姿態,子蕩從新田城會談出來的結果並沒有到的反映——越國代表人沒有出現,現在通知也來不及了。陳國蔡國已經被滅,但他們兩國的流亡公子卻到場了。

其實,陳蔡兩國到場不到場無所謂,真實的歷史上,在宋之盟,陳蔡兩國努力巴結楚國,處處維護楚國的利益,以至於楚靈公感激不盡。會盟結束後,喜歡炫耀的楚靈公為了「報答」陳、蔡,回家的路上順路把這兩國都滅了,以此增加自己的武功……

而現在的歷史上,陳蔡兩國流亡公子雖然在場,但極度衰弱的兩國也知道自己地份量,他們是以楚君隨從的身份參加會議的,楚國在壓根沒提這兩國復國的事情。

宋國郊迎之後,聯軍們各自紮下營盤。當晚沒來得及舉行宴會。歡迎宴在第二天一早舉行,這場歡迎會是更加盛大的服裝發佈會。

宋國是商代貴族,貴族風尚已存在上千年了,春秋時代人們公認:禮在宋魯。宋國拿出來的當然是他們最享譽盛名的樂舞——桑林。

嘉賓們開始入場,楚君遲遲不至。樂王鮒喜歡幸災樂禍,他笑著向趙武說:「啊哈,楚君肯定還在鬱悶吶,一路上我軍包裹著他們行動,好不容易抵達盟台,楚君或許想著能單獨紮營,總算擺脫了被包圍的感覺,可仔細一看,副帥韓起提前修建的臨時軍營,居然還把楚軍安置在當中。」

宋國左師向戎把趙武拉到一邊,悄悄表功:「楚人無信,所以我宋國協助修建盟誓台的時候,特地把楚人的軍營設立在當中,並用厚壘高牆隔離開……元帥,這麼做沒什麼錯吧。」

趙武微笑:「怎能算錯了,宋國做的正符合我心意。」

向戎得意的笑了。

大會預定的「執牛耳者(主持人、司儀)」魯國君主魯襄公領著自己的執政叔孫豹走過來,憂慮地詢問:「元帥,諸侯等到齊了,唯獨剩下楚國君主。如今諸侯們都在站著等待入場,不如在催促一下楚君。」

正說著,牛角號聲響起,楚君登場了。在華麗的依仗簇擁下,楚君閃亮登場……哦,他今天換了一身衣裳,身穿「腹陶錦(一種胸腹處鑲嵌閃光蜀錦做裝飾的絲綢衣物)」,外面披著「翠羽披(一種用綠色羽毛編織成的羽衣)」,頭戴「金絲冠(金絲編成的帽子。金縷玉衣與金絲帽的存在,使得學者認定,當時中國已存在金屬拉絲工藝)」,足踏豹皮裝飾的錦靴,一路顧盼自雄的走來。

果然一出場就是滿堂喝彩。

楚君志得意滿,站在堂上,他傲然吟誦《詩經.大明》的第一章:

明明在下, (皇天明明俯察人間)

赫赫在上。 (赫赫在上萬民仰觀)

天難忱斯, (天命無常難測難信)

不易維王。 (身為君王實屬艱難)

天位殷適, (上天擁立殷紂為王)

使不挾四方。(終又使其喪失四方)

一位君主,站在首席座位前,哀嘆「當一位『王』真難(不易維王)」,趙武禁不住撲哧樂了,這位楚君,從不忘了隨時表現自己啊。他低聲嘟囔:「乘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可能是楚君(暗指楚君因乘坐白馬拉乘的戰車,被迫向周王納貢);披羽毛的不一定是鳥人,很可能是楚君……哈哈。」

樂王鮒是個馬屁精,聽到趙武低聲嘟囔,他總有辦法湊趣,問:「鳥人與楚君,有區別嗎?」

趙武大笑。

在這樣正式的盟會上,楚君開口吟誦詩詞,那是一種禮儀。面對意氣風發,儼然以「君王」自居的對手,趙武上前輕聲細語賦了《小宛》的第二章:

人之齊聖, (聰明睿智之人)

飲酒溫克。 (酒後仍能溫遜)

彼昏不知, (昏聵狂妄之徒)

壹醉日富。 (酒醉必然發昏)

各敬爾儀, (各自慎重舉止)

天命不又。 (天福不可再尋)

一直處於被包圍態勢的楚君一出場便表現的奢華淺薄,而趙武顯得的沉穩務實,這兩種風格形成鮮明的反差。執牛耳者魯襄公微微點頭,春秋小報編輯、魯國執政叔孫豹脫口而出:「禮也。」

叔孫豹說的是趙武,這句話也奠定了楚國國君的地位——無論在真實的歷史上,還是現在的歷史,魯國人記述宋之盟的時候,都輕蔑的稱呼楚君為「楚子」。「子」在春秋雖有尊稱的意思,但魯國人在這裡對楚君如此稱呼,意思是:楚國那小子。

其實趙武這是在罵人「彼昏不知,壹醉日富」——他不知道自己蠢,諸位就當是他喝醉了。

楚靈公對中原文化那種婉轉陳詞的技巧,畢竟不如炎黃集團清楚,他剛才的詩句是伯州犁早已教好的,就為了顯示他這個流氓有文化。趙武罵完人後,諸侯都低著頭傻樂,伯州犁有意提醒,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掃楚君的面子,他不知道更好。

於是,伯州犁默不作聲。

罵人藝術至高者無過於此:當面把你罵了,對方還指稱讚罵的高雅!

宋國國君(宋平公)憋住笑上前,邀請趙武就座。楚靈公頓時不滿意了:「晉國楚國是彼此相襯的國家,我為君,武子為臣,憑什麼讓武子坐在首席?」

憑什麼?憑我把你的軍隊包圍在當中!

不過,現在不是爭吵的好時機,再說,楚君說的話也有道理。趙武想了想,決定不能讓楚君得意。他扭臉問宋國君臣:「聽說開場樂是桑林?」

宋國執政子罕回答:「正是。」

「桑林樂舞中要出現『旌夏』,我等臣子遇到王旗,是要迴避的,昔日寡君悼公聽到桑林,看到『旌夏』出現,避入內室以全禮節,今日嘛……對了,楚君曾在路上貢獻『王車』一輛,駟馬四匹。劉定公尚在,不如讓劉定公作為御戎,駕王車坐於首席,讓王車座位空著,表示我們對王的尊重,如何?」

叔孫豹挺身而出,大呼:「禮也!」

諸侯皆無異議。

於是,楚靈公曾經乘坐的戰車做到了首席的位置,劉定公駕駛戰車得意洋洋。楚靈公反而必須坐在下手,對他乘坐的戰車恭恭敬敬……首席的位置確定之後,第二第三沒那麼講究,趙武樂呵呵坐在楚靈公肩下,神態輕鬆地舉手打著拍子。

這是他第二次欣賞《桑林》了,第一次只看了個開頭,旌夏一出,晉悼公急忙帶領臣下迴避。後面的節目都沒看成。現在有王室空馬車位於首席,他可以心安理得的欣賞《桑林》全舞。

昔日商王室的王室樂舞場面浩大,比鄭國人的歡迎場面更多了一層神聖意味——這曲穿越千年的舞蹈,它的存在至今已有千年歷史。坐在座位上,欣賞千年之前先民創造的慶典樂舞,恍惚之間,穿透了整個民族史。

宋平公在樂聲中舉杯向趙武走來,趙武急忙起身,示意先進獻王室……宋平公領會了示意,身子一拐,將一杯酒放到空置的王室車馬上。而後從執政子罕手中接過一個杯子,重新敬獻給趙武,並唱頌《詩經.大雅.既醉》:「

既醉以酒,既飽以德。君子萬年,介爾景福。

既醉以酒,爾殽既將。君子萬年,介爾昭明。

昭明有融,高朗令終。令終有俶,公屍嘉告。

其告維何?籩豆靜嘉。朋友攸攝,攝以威儀……」

詩詞大意是:你的美酒讓我沉醉,你的恩惠讓我飽受。君子長壽萬萬年,祝你大福永不休。

你的美酒讓我沉醉,你的佳餚讓我細品。君子長壽萬萬年,天賜成功大光明。

幸福光明其樂融融,德高望重必得善終。善終自然當善始,神的良言願贈送。

神主的良言什麼樣?祭品豐美放在盤中。賓朋紛紛來助祭,增光添彩重禮儀。

隆重禮儀對待神靈,君子盡孝必得孝子。子孫盡孝永不少,上天賜你好後嗣。

神賜你後嗣什麼樣?善理家業財源滾滾。君子長壽萬萬年,天降福分後代享。

福傳後代是什麼樣?上天不斷添你厚祿。君子長壽萬萬年,自有天命多奴僕。

奴僕眾多又怎麼樣?天賜子女承繼厚業。天賜男女永傳繼,子孫不絕代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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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咱給楚軍再挖一坑

可是,楚君不獻出那輛華麗的車馬,行嗎?

楚靈公是個非常在意自己的的人,換句話說,他眼裡只有自己沒有其他。

他身穿閃亮耀眼的服飾,乘坐漆亮的戰車,一舉一動生恐別人不注意自己,他對自己的愛護,以及自戀,超越了對國家的愛護。如果他不獻出車馬,則意味著他必須讓趙武坐在身邊——他是他開口邀請的,為了面子他不能反悔。

而趙武在展示了他恐怖的力氣後,楚靈公回想起來:啊呀呀,這廝可是「天下第一將」啊。曾經兩次不顧貴族風度的追殺我父親,這說明那傢伙從不在意風度啊,禮儀啊,等等。萬一我們交談之間,這廝突然翻臉,我怎麼辦?

哦,記得子蕩回來說,趙武子很憤怒我們的過多要求,現在他一門心思挑起爭端,成心想把開戰的罪名強加在我們楚國頭上,萬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他找茬與我吵架,我能指望誰?御戎——這廝坐在車前,後腦勺又沒長眼睛,趙武一旦動手,他連救援都做不到……恐怕,以趙武的巨力,御戎反而是第一個遭殃的。

想到這裡,楚靈公想起自己乘侄兒生病入宮,用綁紮盔帽的纓帶勒死了侄兒,從而登上楚君寶座……頓時,他覺得脖子陣陣發寒。以趙武的巨力,他想用盔帶勒死一個人,簡直如勒死小雞一樣……不,絕不能讓他坐在身邊。

如此一來,楚靈公只能捏著鼻子,默認趙武對他車馬的打劫;只能陪著笑臉,接受劉定公的感謝;只能含著苦澀的心情,沖劉定公鞠躬,向周天王稱臣——周王室自從建立以來,六百年從未做到的事情,現在被一輛馬車的歸屬敲定了。從此中國唯有一個國家:周國。從此中國只有一個唯一的「王」:周王。

這也意味著:楚國從此也成了華夏一份子——他已經向華夏的「王」稱臣了。

在場的列國諸侯幾乎都屬於炎黃集團,見到楚國終於向天王「貢」獻了,他們心花怒放,笑盈盈的看著楚君行禮,跪拜,唱頌……

雖然周王室已經衰微,在諸侯心中已失去了原有的尊重,但它畢竟是諸侯認可的「共主」,見到楚國人也認可他們的「共主」,諸侯們頓時有種雲開霧散的感覺。

天下終於一統了。

趙武這無心之舉,不知不覺改變了世界——「王」這個字重新變得神聖,並不在被繼續弱化……

這場「路遇」結束,趙武的軍列中又多了一張空馬車。原本屬於晉平公的空馬車給周王的馬車讓路,而有了王室馬車存在,趙武便不能與國君的空馬車並駕齊驅。於是,中軍當中,王室馬車在前,霸主晉平公的馬車稍稍落後,趙武則騎馬尾隨在兩輛空馬車身後。與趙武並肩而行的是剛剛損失一輛車馬的楚靈公,在後面,則是列國君主。

大軍路過楚**營,並沒有停頓,接到楚君命令的楚**隊,沮喪地魚貫出營,等晉軍通過,他們乖乖的尾隨著晉軍身後。這時,他們的君王已被趙武挾持在身邊,整個楚國大軍頓時像只溫順的小貓,再不提誰先誰後的問題。在子蕩的帶領下,他們整隊步步尾隨。

晉軍訓練有素,魏舒的軍隊在趙武路過的時候,整齊有序的併入到晉軍本陣,晉軍都不曾為此稍作停頓。

大軍穿越魏舒的營門,魏舒駕駛戰車跟上趙武的腳步,他恭敬地向楚君行了個禮,但接下來他對趙武的話表明,這位老牌貴族根本無視了楚君的存在。當著楚君的面,魏舒毫無顧忌的說:「元帥,我軍的速度恐怕還要放慢——范鞅那頭已經跟我們聯繫上了,五日前他開始向西攻擊前進,昨日最新消息,范鞅順水而下,已克巢(安慶附近),正在向諸舒國方向移動,我與伯夙(智盈)估計,他還有十餘天才能抵達諸舒,再有十餘天才能攻克昭關。等他回來,還需要一個多月,如此,前後大約有三個月時間。」

什麼?楚君的腦袋頓時懵了,他望向伯州犁,以目示意對方開口。伯州犁輕咳一聲:「元帥,晉楚這次交盟天下,不是為了弭兵嗎?我記得巢,諸舒都是楚國所有,昭關更是楚國的門戶,如今天下弭兵,奈何晉軍依舊縱橫我楚國境內,如此,信義何在?」

果然趙武比楚靈公還要無恥,他仰起臉來,不以為然地回答:「盟誓既然尚未舉行,誓約就不曾奏效。范鞅的軍隊是駐紮在楚國監控楚國履約的,他有權攻擊任何在他看來威脅盟誓的存在。

哦,其實范鞅兵力少,一般不敢貿然發動攻擊,他向西移動是為了迎接監誓人——齊國國相晏嬰。或許楚君沒能向貴國東南方向打好招呼,當地城衛軍阻攔了范鞅的移動,迫不得已范鞅才發動攻擊……嘿,我晉國一向號令森嚴,范鞅要完成接應晏嬰的任務,沒辦法啊沒辦法。」

剛才損失一輛戰車,現在又損失一座城市——還不止吶。范鞅馬上要進入諸舒國,楚國才滅諸舒國不久,哪地方本來就是個火藥桶,上次趙武攻擊到郢都城下,曾想著挑起諸舒國的叛亂,但因為時間緊迫,趙武做了點工作,沒等事情見成效,他撤軍了。這次晉軍進入諸舒,那地方的反抗火苗,肯定會被晉軍點燃,從此楚國東南部不安定了。

伯州犁張嘴想指責,魏舒冷冷地補充一句:「楚國求聘鄭國,未曾通知范鞅,也未曾與我們打招呼,大軍便進入鄭國,或許也是因為盟誓尚未完成吧……咦,你們走的時候,難道連范鞅也沒通知?」

得,楚國是求聘,晉國是接應監誓人,兩國都在自作主張,這場盟會根本上就是貌合神離。

但楚軍入鄭,那可是一路上老老實實,雖然在新鄭城下的時候,楚軍確實想乘機攻城,然而,最終楚軍還是垂囊而入,這頂多算「犯罪未遂」吧,有犯罪動機沒有犯罪事實。晉軍卻實打實地攻擊了楚國的縣城,那是事實俱在。

趙武教導出來的軍隊,攻陷城市之後城中,還能剩餘一條狗未帶走,那是士兵不夠敬業,這種罪行昭然若揭,怎麼列國諸侯嘴角含著笑,就是不說兩句——子產吶,這麼正義的人,怎麼也沉默了?

昭關一失,楚國對吳國門戶大開。這下子,原本求聘鄭國的得意之舉,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晉國本來是橫蠻的霸主,沒有戰爭理由尚要創造戰爭理由,但凡有一點點門縫開著,晉國人就能拆成一面牆,然後大搖大擺闖進去,還自覺地這種闖入非常「正義」。

伯州犁哀怨地看了楚靈公一眼,以目示意周圍諸侯幸災樂禍的眼神,而後輕輕搖搖頭。

鄭國畢竟是楚國姻親,晉楚劍拔弩張對鄭國極為不利。別人都不開口,子產想了又想,開口說:「弭兵吧,楚君不妨趕緊通知東南方諸縣,讓他們容許晉軍過境。

元帥,范鞅這一去,來回需要三個月,無論如何趕不上盟誓了。但我想,盟誓的日期已定,晏子無論如何會趕路而至,只要楚君的通知到了,無需特地去接應,不如通知范鞅,讓他不再向東移動,或者轉回來參加盟會,或者直接乘船回國,如何?……諸侯齊至,我們是在等不起啊。」

「嗯嗯,我給子產一個面子,好吧,我這就派人通知范鞅。不過,若楚國依然不願晉軍通行,恐怕我也沒辦法了」,趙武這話包含幾個語言陷阱。首先,他派人去送信,信能不能送到,什麼時間送到,誰都不敢保證。其次,即使信送到了,如果楚國人不放行,晉軍還是要攻擊前進的。

萬一楚國人放行了,晉國人偏說楚人沒放行,楚人能有什麼脾氣?那些被晉人攻陷的城市,城中百姓都被送到代國做奴隸,楚國有什麼證據證明他們放行晉軍了?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但子產要的就是趙武一個態度,楚人送了趙武一個啞巴虧,趙武回擊了好幾個啞巴虧給楚人,而楚人一向蠻橫,鄭國人夾在中間,不想矛盾過於激化,只要趙武同意讓步,不管趙武是否口是心非,鄭國人對楚人都算有交代了。

「那就好,那就好,太宰(伯州犁),請趕快通知諸舒一帶的楚軍,讓他們放行晉軍……」子產趕緊打岔。

伯州犁回首眺望,此時,楚軍已經動身,楚軍背後隱隱出現了智盈的旗號。為與楚軍南方的智盈同樣動身了,他尾隨在楚軍的身後,擺出一副監視的態度,如此一來,楚軍依舊被包裹晉軍當中,不得不走的很小心。

伯州犁目光慢慢收回,猛然間,他察覺了晉軍的異常。初見面時,伯州犁就感覺到趙武騎在馬上,姿勢很詭異,但他說不出來那裡出了問題,現在一打量趙武的隊列,他脫口而出:「沒有兵車!武子,你竟然沒有帶兵車?!」

話音剛落,伯州犁畢竟出身晉國,晉國的軍制他瞭如指掌,子產等人看不出的細節,伯州犁馬上察覺了:「哦,是騎士。沒錯,雖然沒有車士存在,但有騎士代替了——真不錯啊!昔日魏絳曾經建議去除戰車,以便於山中作戰。但阻力很大,軍中皆不願推行,以至於政令不行。

究其原因,無非是那戰車不僅是作戰工具,更是軍人職位與身份的象徵。一乘戰車配置士兵幾十人,只有三名車士站在戰車上,其餘幾十人在戰車周圍作戰。車士站在高處,職位高於步卒。交戰時,職位的高低一目瞭然。而取消戰車後,軍官要跟普通士卒一起站在地平線上,原來地位尊貴的軍官就顯示不出優越感了。

但如果用騎士取代車士,軍官依舊站在高處指揮,他們的優越感依然存在。而戰車不存,原先待在一輛車上的三名武士,卻可以分散騎著各自的戰馬馳騁,並獨立指揮小部隊離合出擊,軍隊因此顯得更加靈活多變……不錯啊。這麼簡單的方法,我怎麼沒想到吶?」

一聽這話,趙武大感頭痛。他之前可以和子產、向戎、叔孫豹侃侃而談軍制,是因為這些人都沒有抓住軍事的本質。軍隊與戰爭,嚴格的說就是一個組織學問題,孫子兵法十三篇,留存於世的都是講怎樣取勢,怎樣佔據戰略高度,唯獨沒有談到軍隊的組織與訓練集成,這是因為隱匿孫子兵法相關內容的都是軍事大家,他們特地把兵法中最重要的內容隱藏起來,用於保密。

而歷代王朝也很清楚這點——歷朝歷代所有兵法書,都隱藏了兵制編成內容。就是怕被人學會了用於反抗,或者謀反。故此,再後來的愚民教育體制下,但凡中國流傳下來的兵法書,都缺失兵制編成內容。

伯州犁不是出名的兵法家,但他出身軍國主義的晉國,作為晉國知名的智者,晉國武士階層秘密流傳的兵法要點,他或多或少瞭解。別人看晉國的軍隊,只是從「整」、「暇」來看待,常感慨晉**隊的紀律性與強大的武力,而伯州犁一眼看到了其中的組織學問題——以騎士代替車士,幾乎不涉及訓練內容的調整,而指揮體系變動也不大,卻能讓軍隊更加靈活,攻擊轉換速度更快。

「咳咳,哀子,我的傳信使者已經排除,哀子是不是讓楚君也盡快派出使者……」趙武趕緊打岔。

楚共王給伯州犁的封地為哀,因此他的尊稱就是「哀子」。

「當然,當然……」伯州犁一邊答應,一邊趕去與楚君會商,楚靈公陰著臉,心中充斥著難以言喻的鬱悶,但此時他左右都是晉軍,為了生命安全,他只能忍。

當夜,聯軍紮營。趙武帶領的部隊在西,楚軍位於中央,智盈的軍隊緊挨著楚軍。這位年輕氣盛的智氏當家人,簡直是「逼營下寨」。春秋慣例,會戰的部隊必須彼此相距五里,各自紮營。戰鬥開始的時候,前兩里路用於列陣,整隊,部屬攻擊次序。剩下最後一里用於決戰。

鄢陵之戰中,楚軍突然挺進至離晉軍營寨一里的地方,晉軍由於無法展開部隊,不得不採用范匄的建議填埋水井,推倒營帳,在自己營中列陣出擊,這才實現了絕地反擊。

這次智盈做得更過分,他緊貼著楚軍營寨立營,雙方彼此相距不過三百米。在這個距離上,楚營無法攻擊智盈,智盈卻可以用自己的床弩威脅到楚軍。

這時,楚靈公已經回到自家軍營,他陰著臉,滿腔的怒火,卻因為必須在部下面前維持英明正確的面子,發不出來。與此同時,楚國的大臣臉色都不好看,但他們都顧忌楚靈公的面子,不敢先說。

忍了許久,楚靈公問伯州犁:「晉軍的佈置可有什麼破綻?」

伯州犁轉向子蕩:「我不太清楚智盈所部的動態,令尹能給我解說一下嗎?」

子蕩回答:「智盈那小子一直在學習姨夫趙武子,而且學得很像。我從趙武軍中趕過來的時候,對趙武子的軍隊影響深刻,剛一見智盈的部從,簡直錯認為是趙氏軍隊——沒錯,他們的服裝、武器。鎧甲,甚至連鎧甲上的軍銜標誌,也完全一模一樣。唯一不知道的是:戰鬥力相差多少。

哦,智氏依然保留兵車,但他們的兵車是趙氏輕車,就是那種我們曾經見過,加了很長金屬車矩的戰車。不過,智氏的兵車數量很少,向趙氏一樣,他們軍中也有很多騎兵……以及輜重兵。

我聽趙武介紹了,他軍中的輜重兵,其實是遠程打擊部隊的代名詞,輜重兵攜帶的都是些拆散的『標準件』,可以迅速組裝起投石車與床弩。」

伯州犁輕輕搖頭:「晉國卿族之間內鬥非常厲害,即使趙武是智盈的姨夫,即使智盈有趙智姬幫助,他也不可能得到完整的趙氏秘密武器,所以我們可以忽略智氏輜重兵,我只想知道,智氏軍隊行軍時,隊列次序如何?」

「智氏在中,宋鄭兩**隊位於左右。」

「智家小子太狂妄了」,伯州犁拍著大腿說:「他逼營下寨,也不想想,如果夜昏之時,我軍突然襲擊,宋鄭兩國敢出營救援嗎?」

子蕩疑惑的說:「但是,趙武子雖然沒有逼營下寨,但他今天的動作也不對,一向以來,趙武子講究戰略緩衝,所以他從不把自己的軍隊排列在第一線,但今晚他也像智盈那樣把軍隊完全展開,完全成一字橫線佈置。」

「咦,這就麻煩了。趙武子不在其他軍隊後面,我軍若要攻擊智盈,他會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別人不來救援,他肯定回來的,這樣的話……」

「那我們就小股部隊試探」,子蕩望向了楚靈公,楚靈公微微點頭。

子蕩馬上補充:「不要讓趙武子揪住把柄,我們可以先通知趙武子,就說我們白日派出軍隊聯絡諸舒,但還不放心,需要再派一波人去。趙武子如果同意,我們就派遣兩個旅通過智盈的營寨,其餘軍隊在營中整裝待發,事諧,則全軍東向(指擊破智盈的營寨);不諧,那大家就洗洗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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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

見到趙武沉吟,旁邊的子產慢悠悠說:「當年我們朝晉暮楚,困苦不堪,有人議論:乾脆我們徹底投靠一個國家,擺脫這種旦夕驚恐的日子。這一論調當即在國中得到眾人響應。

接下來,我們又考慮應該投靠哪個國家,此時晉楚爭霸該看不到結果,晉國與楚國幾乎實力相當,鄭若投楚,楚霸也(楚國就稱霸了);若投晉,晉霸也。然,鄭國終於投晉——何也?無非是晉國人守信,做事講規則。我們知道,只要按照規則行事,不會受到無妄之災……哦,我曾經拆了你們的驛館,當初范匄卻承認我說的有理,不得不向我道歉。楚人會這樣待我們嗎?

楚人狡詐而無信,即使我們投楚,即使我們處處遵重楚國為霸主,他們也會視我們如豬狗,今天要我們無私奉獻這個,明天要我們奉獻那個,索求永無止境,指示朝令夕改,永遠不按規則出牌,任何人都無法與他們平等的講道理,作為他們的屬國唯有不斷的削弱削弱——你看這次盟會,楚國可有盟國存在?當初那些與楚國結盟的國家,現在可還存在祭祀?他們都消失到哪裡去了——他們最終成為了楚國一個縣。

正因為如此,我鄭國堅定地選擇了晉國,雖然之後有執政子孔的禍亂,他發動兵變意圖重新歸楚,但我們鄭國人在那場禍亂中卻是立場非常堅定:我們絕不向楚。無它,楚人無信也——所以我們殺了執政子孔。」

趙武聽了這話,緩緩地把手在空中擺了擺,命令軍隊照常行駛。

子產見趙武接受了自己的意見,馬上又補充說:「雖然這次我們要諸侯會盟,簽訂弭兵條約。但晉楚爭霸依然不算停止,楚人驕狂,即使處於現在這種困窘的情景,依然圖謀著背後一擊。在這種情況下,晉國更應該做出典範,讓列國自己比較,到底是楚國人值得尊重,還是晉國人值得信賴——此為『不戰而屈人之兵也』。」

趙武羞愧地點點頭:「子產說得有道理啊,我趙武被楚人的無賴折騰的,差點忘記了應該的禮儀……我聽你的,我們後發制人。」

既然後發制人,行軍隊列就要調整,配備重型兵車,戰鬥力稍強的魯軍被調到前方,四國聯軍成為中軍,趙武的軍隊殿後——這依然是誘敵出擊的「虛兵」策略,趙武在試探楚軍的膽量,以及他們的耐心。

擺出這樣的陣型,一但楚軍看到前方的魯軍,忍耐不住動手了,那麼魯軍稍稍抵抗,四國聯軍加以緩衝,趙武的本軍就會繞過前陣,側向打擊攻擊的楚軍……

趙武終究沒有放過楚軍的意思,子產嘆口氣——他能理解,任誰被楚人糾纏上,都會被他們無底線的無恥與無賴,弄得怒火萬丈,恨不得把他們連根揪起,扔在腳底下狠狠踐踏。

於是,軍隊繼續前行,稍傾,趙武嘆息:「我現在才知道,有信用講規則,將使自己做事的成本大大降低。雖然維持信用與規則的成本也很高,但細細算起來,還是產出大於投入。」

子產附和:「這道理,其實楚國的伯州犁也清楚,他屢次規勸楚國君臣,可惜楚人的思維已走向定勢,他們無可改變了。」

趙武冷笑一聲:「沒錯啊,楚國僵硬死板的豈止是思維。昔日蔡國賢人聲子曾經規勸楚國令尹子木,說楚國階層固化,當官的只能是『官二代』,發財的只能是『富二代』,以至於楚國有才能的人在國內得不到發展機會,只能做『窮二代』、『窮三代』,不得不出奔國外已混取溫飽——這就是:唯楚有才,晉實用之。

楚國,這個老大帝國,失去的公平競爭機制後,『強者恆強』的規律因此打破。別看他們現在驕橫,以為自己能永遠強大,但他們一天天在走下坡路,終有一天他們必將亡國——當所有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都在用最後力氣憎惡他們的時候,他們的死期到了。」

趙武說的是以後——連屈原這樣才華橫溢的的楚國高等級貴族,都在憎惡國家統治階層的時候,楚國毫無懸念的亡國了。而所謂「楚雖三戶能亡秦」那是個笑話,亡秦的不是楚國,是秦國自己。

秦國以封建封賞制度(軍功授爵制)橫掃六國後,遵循李斯的主張「除封建,行郡縣,廢井田,開阡陌」,對有功的封建爵士實行「封土剝奪」政策,使得天下財富歸於秦王一人,國家重歸「郡縣奴隸制(簡稱『郡縣制』)」,自此,被忽悠的秦軍開始不知「為何而戰」,而本國百姓也在用歌謠咒罵說「阿房阿房,亡始皇」。

為此,秦國不得不加強禁錮言論,以至於秦國百姓「道路相逢,唯目視爾」……最終,昔日的「虎狼之師」,被揭竿而起的一群農夫用竹竿打敗了。

趙武用不屑的語氣談論完,隨即丟開了這個話題——真實的歷史上,楚國在「三家分晉」後,連昔日晉國三分之一的力量都應付不了,如果不是偏處南方,早被人滅了八百遍啊八百遍。從此,在中原爭霸的格局上,他們只是一個丑角,充滿娛樂精神的表演著喜劇、鬧劇……

對丑角麼——世界如此美麗,我卻如此寂寞,且留著他逗樂吧。

全世界都低估了楚靈公的娛樂精神,隨著晉軍的逼近,原本還在與智盈魏舒扯皮扯淡的楚靈公立刻屈服,他打出全副儀仗來迎接趙武,以及列國諸侯的到來,看到楚靈公驕傲的出場,趙武覺得,恍惚間,自己重新回到了現代,看到了一場明星走場秀。

楚營中首先走來的,是兩排手執長戈的雄壯衛士,隨後,王級的衣冠、王級的儀仗,一切都是楚國「君王」的做派。全體觀眾的目光,閃光燈般亮成了一片,隨之,是一陣難息的騷動,各國代表開始七嘴八舌地竊竊私語了。楚國的公子圍閃閃亮亮的出場了,他平生最喜歡、最需要、最讓他找到自我的,就是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場感覺了。

叔孫豹(魯國第二執政)驚嘆:「楚君太氣派了,儀仗簡直超過了國君的派頭啊(暗指他儀仗比同天王)!」

罕虎(鄭國前任執政子皮)搧風:「看!六名執戈的強壯衛士在前面走來了。」

當先趕來與晉國溝通的伯州犁(楚國大臣)冷笑:「大驚小怪什麼,這不過是寡君從左右兩廣中挑出來的(暗指楚君沒別的意思,就是隨意從軍中挑了幾人做護衛而已)。」

公孫歸生(蔡國聲子,即談論「楚才晉用」的那人)轉圜:「寡君住在蒲宮,那曾是楚『王』的別宮,本來就配有前導武士的(暗示楚君原本稱王,就該儀仗比同天王)。」

鄭國行人子羽(公孫暉)陰笑:「從軍中挑出衛士來,大概不會歸還軍中了吧(暗示楚君依舊打算把王級儀仗待遇固定下來)。」

伯州犁(楚)譏諷:「您(子羽)還是去擔心你們的子皙要作亂的事兒(指剛剛發生的鄭國動亂)吧!」

子羽(鄭國外交部長)反唇相譏:「我不擔心子皙(指動亂已經平息,鄭國有了新執政子產),我只擔心你。『當璧』的人(當壁、肘璧等情節見以前章節,這裡指公子圍的兄弟公子棄疾)還在呢,難道您就不擔心嗎(暗指楚國也有動亂的誘因)?」

國弱(齊國使臣)幸災樂禍:「哎呀,是啊,我真替你們倆擔心啊(暗指伯州犁與公子圍狼狽為奸,篡奪君權,今後不會有好日子)。」

公子招(陳國流亡公子)插嘴:「沒有憂慮哪會成功,你們倆該高興啊(暗指楚國內亂只會有利於敵對國)。」

齊惡(衛國大臣)點頭:「是啊,只要預見到了問題,值得擔憂也沒什麼禍患(純粹幸災樂禍,他認同並欣慰於楚國內亂對炎黃集團有利)。」

向戌(宋國左師)做老好人:「大國發令,小國恭敬。我只知道需要恭敬一點(暗指雖然楚君儀仗比同周王,但只要晉國人採取默認態度,宋國寧願視而不見)。」

樂王鮒(晉君寵臣)立馬符合:「是啊,《小旻》最後一段寫的好啊,做事說話要謹慎「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還是慎重一點的好(警告諸侯別在這事上糾纏)。」

子產(鄭國現任執政)感慨:「這一場糾紛,終於不用動用兵戈了(暗示大家:既然楚國已經服軟,細節問題就不要追究了)。」

閃閃亮亮的楚君耀武揚威,志得意滿……恍惚間,趙武想起一個人:薩達姆。

據說,在伊拉克戰爭前,薩達姆曾經23次向美國服軟,他服軟的有效期,最長的是三天,最短的不足一分鐘。薩達姆以為這樣出爾反爾是無比的睿智,是自己偉大光榮英明的表現,是整個阿拉伯世界的榜樣,為此他表演的興高采烈。

與此同時,美國人也樂呵呵地看著他的演出,同時緊鑼密鼓的籌備著——揍他。最後,為了體現對這廝娛樂精神的的致敬,美國大兵樂呵呵地把他從地洞中揪出來,活像揪出一隻老鼠……嗯,無比睿智的老鼠。

以此,他娛樂了全世界。

閃亮的楚君披著一身耀眼的太陽光芒,在萬眾矚目下來到趙武身邊——他的戰車也用油漆漆的鋥亮,拉戰車的四匹馬都是純白色,同樣披著亮閃閃的錫鎧。陽光下,趙武眯起眼睛,以躲避他的光芒。

相比楚靈公,一向在晉國人當中有著豪富與奢華名氣的趙武,顯得很寒酸。他沒有穿鎧甲,上身一色樸素的紅色軍裝,下身黑褲,皮質的武裝帶上沒有掛滿玉器,只掛了一柄佩刀而已。他的頭盔倒是帶著,可那是舊頭盔,盔上的金屬色已經黯淡,盔頂的紅纓也顯得陳舊。

趙武的戰馬也沒有披鎧,作為烏龜流典範,趙武崇尚「打不過就跑」。他現在已沒有親身上陣的覺悟,為了逃跑方便,戰馬選用的是速度最快的,當然,馬身上絕不披甲,那玩意影響速度。

戰車上的楚靈公自感在服飾打扮上徹底戰勝了趙武,他驕傲地站在戰車上,仰頭看著騎在寒酸的戰馬上的趙武,拱手致敬——這是唯一讓他不快的地方,趙武騎在馬上,使他必須仰視。

「(楚)共王的兒子熊圍,楚國當今君主,迎候元帥了……元帥,寡人對令尹帶回來的決議很滿意,如果元帥也沒有其他(意見),我們攜。」

面前的楚君隻字不提他被包圍的事實,趙武也不提,他很貴族的拱手與楚君寒暄,閒扯了一通沒營養的話,說:「楚君是打算先行吶,還是與我並駕齊驅?」

楚靈公眼轉了轉,他感到仰視的姿勢令他極不舒服,稍稍思索後,他邀請:「元帥不如上我的車,我與元帥並肩入宋。」

趙武眼珠轉了轉,嘿嘿一笑,細聲細氣回答:「恭敬不如從命。愧領了!」

趙武再戰馬上直起身來,旁邊的一名武士立刻躬身,準備用身體充當踏腳石,以供趙武下馬蹬踏,趙武一晃腦袋:「勇士是用來戰鬥的,我豈能把自家勇士踩在腳下……來人,拿石虎(上馬用的踏腳石)過來。」

旁邊的戰車上,一名車士輕鬆地抱著一塊柱形石頭,放置在趙武的腳下。趙武踏著這塊石頭一躍而下,順腳一撥,那塊巨石咕嚕嚕滾到一邊。趙武微笑著指著石虎,輕鬆自在的說:「一塊死物,豈能類比我的猛士?」

當趙武部下的猛士報過來石虎的時候,楚靈公臉色變了變,等趙武輕鬆地一腳踢開石頭時,楚靈公的臉色青白了。他望瞭望伯州犁,伯州犁微微點頭,楚靈公用目光示意,伯州犁轉望向公子招(陳國流亡公子),並用腳尖踩踏公子招的腳跟。

公子招原本看到趙武的舉動,已處於震驚當中,被伯州犁踢了一腳後,他馬上醒悟:「咳咳,子產,鄭國可有這樣的車駕(指楚君的王級車馬)。」

子產是什麼人,聰明的跟猴似地。公子招這麼一說,子產明白:楚王這是看到趙武罕見的熊力,突然意識到讓這樣一位「天下第一將」坐在身邊,很危險。他反悔了。但邀請是他發出的,趙武很爽快地接受邀請,令楚靈公欲罷不能。所以他需要一個人來阻止。

公子招說的就是阻止的理由。

楚君乘坐的是王級車駕,晉國可以無視楚軍的僭越,但如果趙武坐上這副車架,那事態就不一樣的——尊王攘夷的晉國第一執政,公然坐到王級車架上,置周天王於何地?

當然,子產也明白,趙武其實不想坐上楚「王」的車架,要不然,他為什麼踢倒踏馬石,而且故意顯得輕鬆自在。他趙武分明是在恐嚇、戲耍楚君,讓楚君感受到自己的危險,讓他自己知難而退。

楚國現在是鄭國的姻親了,無論從哪方面說,子產都不能坐視趙武登上楚君車駕,他伸手一攔,然後故作嚴肅地衝楚君車駕的戰馬行禮:「鄭國臣下臣國僑,竟然不知楚君如此恭敬,特地備了天子規格的車馬,以待天王使節。此車非人臣可以乘坐,元帥,不如『虛位以待』吧。」

趙武以手擊額:「武錯了,竟然忘了這茬……楚君繼位後,曾答應向天王進貢,想必這車馬就是敬獻天王的,冢宰(天王使節劉定公),快來接受楚君的『貢』獻。」

眾目睽睽之下,楚君想了想,在丟失一輛華麗的馬車,與讓趙武坐在身邊比較了一下,他正猶豫吶,趙武一把抓起車轅,似乎毫不費力地扭動車身,把戰車調整向西——王庭所在方向。而後拍了拍手,恭敬地立正站在一邊。

劉定公樂呵呵跑了過來,諸侯們憋住笑,樂呵呵看著坐在車上的楚君。伯州犁見狀,立刻踏前一步,高聲宣佈:「寡君恭敬籌備,親駛戰車敬獻天王……」

楚國國君坐在戰車上出來,是為了駕駛這輛準備進貢的車駕,這不是對王的冒犯,王級馬車不是誰都能駕馭的,所以我們國君親自駕駛……

完了完了,好漂漂亮一輛馬車……楚君戀戀不捨,趙武一抬手,楚君觸電般跳下戰車,開口:「貢,怎麼不貢,誰說楚國不貢,我跟他急。」

趙武把手落在頭盔上,似乎嫌盔帽不正,伸手扶了扶——楚君長長鬆了口氣。

子產趕緊上前唱禮:「(楚)共王的兒子,楚國當今君主熊圍,向王貢獻漆車一具,駟馬四匹,鞍韉齊備。」

什麼叫「騎虎難下」,這就是。

楚靈公本想炫耀自己的奢華,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語,打算招呼趙武上車後,從商代楚國剛剛立國時開始說起,一直說到楚國列祖列宗開闢南方,滅國四十二,以至於國中財寶堆積如山,他因此一直站在時尚先鋒,引領本時代時尚潮流……結果,他向趙武獻出了炫耀用的馬車,還得恭恭敬敬向天王的使節稱「臣」。

多少年前,楚王曾經傲慢地詢問周天王——那副用來祭天、以及溝通神靈的神聖鼎器,重量如何?

現在,楚君向王室獻出自己的小轎車,還唯恐對方不接受。

這都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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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打完你,還要你獎賞我

哨探立刻回答:「說不上打不打……嗯,算是打了吧,但規模不大,現在雙方還在對峙。」

一直側耳傾聽的子蕩趕緊搶上前去,插嘴:「怎麼回事?」

哨探全不理會子蕩的問話,直到趙武也問了一句:「這算怎麼回事?」

「楚軍派出一個旅逼近我軍營寨,答詞曰:『寡君欲盟會諸侯,請上卿讓開道路。』

下軍佐(智盈)回答:『盟誓台在西,我在南,楚軍恐怕走錯的了方向。盈不敢用我的錯誤誤導楚軍。若楚軍繼續南向,為了自衛,盈不得不拔出刀劍。』

楚軍不以為然,下軍佐答話後,那一旅楚軍繼續逼進我方營寨,下軍佐下令全體射殺。而後向楚軍獻捷,稱:『有(楚軍)二三子欲南逃回家,這點小事我不敢讓楚君擔憂,已經依照軍中之法替楚君處理完了。現在獻捷楚君,不敢期望楚君的賞賜。』」

趙武憋不住的樂,好一個智盈,他現在已呈現出一代執政多具備的智慧,他如同趙武一樣假惺惺,一樣無恥,但比趙武還要狠辣,還有果斷……趙武從中嗅到了濃濃的田蘇味道。

田蘇,總有辦法把「卑鄙」的事情做的興趣盎然——我喜歡。

「然後吶……」趙武催促。

「楚君回答:『寡人新娶的夫人想吃新鄭的麥子,那隊楚人只是遵守寡人的命令前往鄭國,怎敢勞動上卿執行軍法,請上卿交出執法人,寡人不追究他們冒犯,只是想索要新鄭的麥子(暗指晉國執法人貪墨了楚軍的麥子)。』

下軍佐回答:『新鄭在東我在南,那隊楚軍既然南向,他們便違背了楚君的命令。我平生最恨違背軍令者,一時衝動替楚君執行了軍法,這是出於本能,不敢指望楚君的獎賞。』」

稍停,哨探補充:「如今上方使者往來,彼此唇刀舌劍,正在糾纏。」

趙武考慮了一下,轉身向魏舒下令:「你帶領本軍繼續前進,我去面見鄭君。」

魏舒搖頭:「元帥,我國會盟天下,這次會盟是要做天下典範,鄭國君臣郊迎在外,我們怎能過新鄭而不入……南下接應智盈的事,還是等一會吧,我們既然來了,也不差這一兩天時間。」

趙武毫不考慮身邊的子蕩,無所顧忌地說:「阿盈在我家長大,他出力出汗替楚君效勞,卻沒得到應有的報償,我這個姨夫怎能不替小兒輩主持公道。鄭國的事情,放一放沒關係,你帶領魏氏軍隊當先南下,指導楚君入宋的道路。」

子蕩臉紅脖子粗:「且慢——伯夙是從哪裡來的,他的軍隊不在宋國的方向,不在鄭國的方向,難道他從楚國而來?」

伯夙是智盈的字,春秋末,當時人有感於單音節人「名」過度重複,於是,「字」開始興起。比如子產,名僑,國氏,子產是他的「字」。

趙武前一陣子壓迫子蕩,其實就是想讓子蕩趕緊向楚靈公傳遞晉軍抵達的消息。如今趙武的打算依舊,他臉不紅心不跳回答:「沒錯,阿盈從楚國而來,他帶領的軍隊是留守郢都的晉國戎軍。楚君北上忘了通知他們,我只好另外派人接他們回來。」

子蕩噎了一下,馬上追問:「可是范氏那支軍隊?」

趙武坦白:「范氏那支軍隊我還沒聯繫上,如果聯繫上的話……我給他們的命令是東進,接應齊國的監誓人晏嬰入宋。」

子蕩火騰的一下冒上來:「那麼,這支軍隊應該是駐紮在宋國、由副帥韓起率領的那支戎宋軍隊——他們應該從宋國來,怎麼到了南方,從楚國方向而來?」

趙武顯露出足夠的驚愕:「啊呀,子蕩提醒的對呀,他們怎麼跑到了南方……一定是使用了錯誤的地圖。懲辦,軍司馬(司法官),記下:回國後一定要懲辦製作地圖的那幫人,看看這幫人都幹了什麼?……司空(魏舒),怎麼還不動身?」

這這這……這能怪製作地圖的人嗎?只要不是傻子,順著宋國的大路北上,就能與楚君匯合在宋國邊境,那樣的話,楚軍位於東方,來的晉軍位於西方,兩軍形成東西對峙——怎麼會有南北對峙的情況出現?

魏舒拱拱手,子蕩一見,顧不得再糾纏下去,趕緊插話:「既然我已經到了鄭國,怎能不通知寡君……請執政容許我派出使者,隨司空前往鄭國邊境。」

魏舒一旦抵達,對楚軍就形成了南北夾擊的姿態。子蕩現在不想糾纏誰對誰錯,只想警告楚軍不要輕舉妄動——「天下第一將」帶領諸侯聯軍,浩浩蕩蕩來了,而且意圖不善,楚軍在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惹怒晉國人的好。

魏舒板起臉,一本正經的解釋:「子蕩,你忘了新智位於何方……哦,當然了,楚君真有可能不知道新智的存在,你們入鄭的時候,不是也沒經過新智嗎?……新智呀,就在南方,位於宋鄭之間。這肯定是伯夙先召集宋**隊在他的領地集結,而後才舉軍北上的。」

魏舒說的是:我們晉國恪守了禮法,我們沒有任何錯誤,我們不是針對楚軍。我們的軍隊從南方出現,純屬自然而然,因為領軍將領是智盈,他召集戎宋的軍隊前往自家領地集結,然後北上,這很正常嘛。

遺憾的是,魏舒說話的語氣不對。他特意指出:楚軍進入鄭國的時候,很小心避開了新智領地——你們知道智盈的存在,只是把他當做小孩,有意識忽略了。現在,被你們忽視的那個小孩發脾氣了,這是你們的錯!

相比趙武,魏舒做事的貴族風度更加濃郁。他要不是語氣裡包含譏諷,子蕩可能相信了魏舒。但現在,他的語氣起了反效果,晉軍已對楚軍形成了包圍態勢,子蕩愈發相信晉軍動了殺機。

「我……算了吧,我親自陪司空走一趟,面見寡君」,子蕩覺得別人無法將他的情報完整表達給楚靈公,他要親自走一趟。

魏舒告辭而去,趙武也揮軍前行——如果子蕩這時還在,他會發覺晉軍的行軍隊列再度調整,借助魏軍的離開,趙軍也調到了全軍前方,聯軍行軍隊列變為趙軍在前,四國聯軍尾隨,魯軍殿後的艮卦。

艮卦,兵勢如山,純防守陣型。

這年秋,童年孔子聽說魯國執政大夫季孫氏「饗士」——招待有文化的知識精英。他腰間繫著服喪的麻繩帶子趕去參加宴會,結果被季孫氏的家臣擋了回來,季孫氏家臣說:「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

季氏招待有文化的人,不招待文盲。

這使孔子意識到了自己地位的低下,改變命運的方法唯有知識,從此,孔子開始發奮讀書。

就在這時候,趙武帶領參加弭兵大會的天下諸侯抵達新鄭。

這次,趙武的隊伍裡有六位國君,加上一位王室成員——劉定公。因此鄭國「郊迎」的場面非常壯觀,鄭簡公引領著現任執政子產,前任執政子皮,行人(外交官)子羽,鄭國第二執政游吉,以及動亂過後剩餘的「七穆」成員,與鄭國西郊迎候聯軍。

開場是一段盛大的歌舞,雄壯的舞者高唱《詩經.簡兮》,整整一個軍,將近一萬的青壯舞者跳起了萬人舞(萬舞),用洪亮的嗓門唱道:「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碩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轡如組。

左手執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錫爵。

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詩歌大意是:

鼓聲咚咚擂得響, 舞師將要演萬舞。

日頭高照正當頂, 舞師正在排前頭。

身材高大又魁梧, 公庭裡面當眾舞。

強壯有力如猛虎, 手執韁繩真英武。

左手拿著六孔笛, 右手揮動雉尾毛。

面色通紅如褐土, 國君賜他一杯酒。

榛樹生長在山上, 苦苓長在低濕地。

心裡思念是誰人, 正是西方那美人。

西方美人真英俊, 他是西方來的人。

這裡所說的「西方之人」指的是王室成員,西周王庭當時位於中原諸侯西方。

歌聲中,鄭簡公引領前後兩任執政上前,他手中舉著一杯酒,深深鞠躬,而後將酒杯舉過頭頂,雙手捧杯敬獻劉定公。劉定公激動的熱淚盈眶——衰微的周王室很久沒有享受這樣的禮節了。

在歡呼聲中,劉定公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歡呼聲再度響起。

鄭國人真的有資格舉國歡騰,身處晉楚爭霸前沿的鄭國,朝晉暮楚許多年了,他們被折騰的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用自殘的方式投靠了晉國,但楚國人的侵略依舊沒有停止,鄭國人還必須苦戰。現在突然間,有人告訴他們戰爭結束了,天下和平了。從此他們在田間務農,再也不用擔心早晨出去,晚上卻被掠到晉國楚國……

這該是怎麼樣的興奮?!

在一片歡騰中,聯軍被引入新鄭城——如果楚君在此,看到這番情景,他肯定要抱怨:咱當初求聘的時候,鄭國幾番刁難,非要我們「垂囊而入」,現在鄭國人遇到晉國人,居然二話不說,任晉人刀槍明亮,鎧甲鮮明的昂然而入,這是什麼道理?

或許,曾經的晉國逃臣伯州犁勸解楚王的話,可以解釋楚國人所受的待遇:「意願靠言語來發出,言語一出口,就要以信用來保障,有了足夠信用,意願才能實現。背信棄義,就等於拋棄了令諸侯順服的法寶啊!」

伯州犁是中原人,他忘了魯國季文子評價楚人的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楚國人跟炎黃人道德觀念不一樣,「背信棄義」在他們看來是絕頂聰明的表現。所以楚人被天下諸侯防範,也不足為奇。

趙武在新鄭城享受了鄭國人的熱情招待,因為魏氏目前孤軍在外,趙武不敢多停留,兩日後,看到軍隊得到休整,趙武再度揮軍——全軍轉向西方,朝楚人的臨時軍營撲去。

因為要參加盟會,鄭國君臣全體隨行,不過,鄭國已經拿不出太多的軍隊,鄭簡公向趙武訴苦:「寡人接到上卿伯夙的命令,蒐集兵車五百乘隨行,真的是羅掘殆盡啊。楚軍駐紮在鄭國,我們豈敢不防範,但楚軍勢大,我們又不敢惹怒他們,所以只好把軍隊分散在邊境城市,遙遙監控楚軍。

上卿伯夙索要軍隊,我們不敢從邊境抽軍,只好從新鄭,從新鄭北方悄悄集結兵車五百乘。因此,我新鄭的防守力量都抽空了,寡人待在空虛的新鄭,真是旦夕驚慌,元帥再晚點到的話,寡人就要瘋了。」

趙武安慰了鄭簡公,又問:「聽說楚軍曾垂囊而入新鄭,他們有多少兵力。」

鄭簡公苦惱的回答:「楚君說是來求聘,他們來了兵車一千乘——一千乘啊,哪有人攜帶千乘兵車來結婚?」

趙武再度安慰鄭簡公一番,還問:「楚君這個人怎麼樣?」

楚靈公這個人真不好形容,鄭簡公思考了半晌,用了一個很別緻的詞:「閃亮,非常閃亮。」

趙武都快笑噴了,有這樣形容人的嗎?

一旁的行人(外交官)子羽趕緊解釋:「這位楚君似乎非常……非常喜好華美的裝束,他身上穿的蜀錦,亮閃閃的晃花人眼;腰上佩戴的玉珮琳瑯滿目,走起路來叮噹響,整個人彷彿一個大號鈴鐺;頭上戴的冠帽高聳入雲,而且帽子是黃金做的耶,擦得鋥亮,令人不可正視。

他的腰帶也非常華麗,是赤紅耀眼的紅玉製作,打磨的非常光滑……整個人看起來,彷彿是一枚新鮮出爐的金幣,非常閃亮。」

老牌貴族子皮皺著眉,厭惡的補充:「還熏著香粉,氣味大的,離他太近都喘不過氣來。」

子產咳嗽一聲:「厚道,做人要厚道!」

趙武唇角掛著微笑,說話斷斷續續:「我聽說,子蕩上次從晉國回去後,楚君便開始與我晉軍比賽建築速度,我軍修建盟誓台,楚君比賽修建章華台,那座章華台又被楚人稱之為『細腰宮』。楚君蒐羅了許多細腰女子,在那座天下聞明的章華台上扭動腰肢。據說,她們腰扭得很好看,如細風擺柳……」

「厚道」,子產再度提醒:「君子不出惡語……章華台那件事我也聽說的,楚君是聽說了虒祁宮的事,才決定修建章華台。」

行了,五十步別笑百步。晉國既然修建虒祁宮,楚國人一向以為自己與晉國是相襯的國家,自然要修建一座同等規模的宏偉宮殿來比賽——這件事不能怪楚人。

子產雖然是春秋名相,但他並不清楚趙武在晉國人力緊張的情況下,依舊不停止修建虒祁宮的目的。而一個現代人也許能夠理解,這說穿了不過五個字——消費性經濟。

晉國從戰爭中獲得巨額財富,但這些財富都被武士階層佔據,趙武通過大規模消費為導向,靠支付勞力薪酬、購買建築材料等等,把被高等級貴族所佔據的戰爭財富,再分配給國內的手工業者,以及農夫。在短時間看來,大興土木似乎導致勞力不足,但晉國不愁糧食,只要緩過一段時間,財富平均下去,良性循環就開始了。

不過這些,趙武沒必要給子產說。作為孔夫子敬仰的道德楷模,子產是個正義感十足的人,剛才的談笑似乎有嘲笑楚人的態度,趙武馬上收起笑臉,一本正經地評價說:「喜歡引人注意,喜歡炫耀自己……如果是個小人物的話,也能平平安安一生,但現在的楚君只是一位『肘璧』的繼位者,『當壁』的公子棄疾還在,我怕這位楚君命不長久啊。」

前任楚王埋藏玉璧,以此選擇繼承人的事傳遍列國。公子圍當時在楚國太廟跪拜的時候,肘部擱在玉璧上,所以是「肘璧」,現在,當初在太廟叩首的四位公子當中,還有一位站在玉璧上叩首的(當壁)公子棄疾。喜歡張揚的公子圍,底下還有一位非常隱忍的兄弟存在,他能壽終正寢嗎?

子產聰明,馬上接話:「元帥這是在擔憂:這次我們即使與楚人締結盟約,恐怕用處也不大。楚人一向無信,如果國內再發生點動亂,恐怕繼任君主會無視盟約的存在。」

「是呀——所有的較量都是基於實力,我一路上總打不定主意,是乾脆極大的削弱楚國,讓他們再也無力違抗盟約,還是暫時放過他們,勉強締結盟約,以觀後效?」

這時,晉軍正在從東水平移動。而魏舒已經抵達楚軍的正北方,如果事情順利的話,楚軍北方是魏舒,南方是智盈,東方是趙武帶領的聯軍——楚軍已在包圍之中。

趙武所說的「極大削弱楚軍」,子產能聽明白,無非是挑起事端,乾脆滅了這「千乘」兵力,讓楚國再拿不出士兵戰鬥。

作為戰爭前沿國家,削弱楚國對鄭國是有利的,鄭國君臣面露喜色,子產暗地考慮。正在這時,先驅軍匯報:「前軍距楚軍十里,已能望見楚軍營寨,魏軍將得到我們抵達的消息,已出營列陣——」

魏舒列陣了,這說明他傾向立刻發動攻擊。趙武把手舉到空中,躊躇著要不要展開攻擊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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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兵勢如水

「不止是弩啊」,趙武在摧殘別人的自信心上是一流:「這是一個新的時代,鐵器的大規模運用使得青銅器徹底被淘汰,從此,以太阿劍之鋒利,在鐵劍面前卻是個笑話。」

趙武隨手一指:「你瞧見了嗎,那位士兵胸前蒙的那塊鐵甲,就是新技術之一。我們測試過了,一般的青銅劍對這種冷鍛鐵甲幾乎沒有傷害,因為兩者的硬度相差差很大,所以,常識是青銅劍在鐵甲面前彎曲——如果劍身過脆的話,還會斷折。

即使是鐵劍,對於這種鍛打鐵甲,也幾乎沒有傷害——我親手試了,它幾乎對刺擊免役,劍刺在鐵甲上很不得力。因為刺擊的傷害有整個鐵甲承擔,一劍刺去常常是推著鐵甲向後移動。除非後面有人頂著這副甲,才能把劍很費力的刺進去。

似乎,唯有砍擊的力量才能破壞鐵甲,這或許是因為砍擊的力量作用在瞬間,鐵甲來不及把力量分散到整個胸前。但砍擊,既需要準確的眼光,也需要足夠的衝擊速度。在這一點上,戰車做不到。」

趙武沒有提這種鐵甲最擔心鈍器傷害,他沒有必要把自己的缺點完全暴露給楚人。

「而在足夠的衝擊速度下,鐵劍給人的傷害要遠遠超過青銅武器——青銅武器柔軟,只適合用來刺,用砍的話,武器會彎曲。而鐵劍有足夠的堅硬與韌性,無論刺與砍,都不成問題。所以,從戰鬥方式的多樣性來說,從鋒利程度、堅硬程度來說,鐵器必將淘汰所有的青銅。」

換了一口氣,趙武用一種好心人的口吻繼續補充:「今後的戰爭規模越來越大,也來越專業化,越來越頻繁,而這些,正是我兵制改革的目的。今後的戰爭,將不再是打群架模式,專業化戰爭下,甲堅兵利,是勝利的唯一條件。

我的士兵鎧甲牢固,武器鋒利。緩慢的兵車無法傷害他們,而在我的弩弓與鐵劍打擊下,移動緩慢,對戰場要求苛刻的戰車,無論車上武士披多麼厚的皮甲,在我快速而靈活的步兵、騎兵面前,脆弱的彷彿一張紙。所以我趙氏無需戰車,我們只要奔跑就行了。

說到戰車……哦,現今戰車的車輪車轂等部件,大多是木製的,戰車旁大,千里迢迢出征,需要一路走一路維修。而維修的部件體積也不小,而且這活兒還是高科技,非手藝精讚的木匠做不下來……有攜帶戰車配件的工夫,我軍能攜帶更多的弓箭、更多的糧草……」

不是春秋人領悟不了趙武這話對人心智的摧殘,子蕩剛開始聽了這話,渾身顫抖不停,到最後他淚流滿面。

戰車,在中原大地上橫衝直撞上千年了,出說黃帝大戰蚩尤就開始使用戰車;戰車,作為衡量一個國家的武力標準也有上千年了,直至現在,一個國家的軍力都以「兵車若干乘」,來談論本國戰鬥力。

十年前,身為天下霸主的晉國,結合全國力量,不過兵車數百乘。而在現代中國,懂得導彈發射程序的軍人恐怕不止一千!擁有頂級跑車法拉利的恐怕不止一萬。所以在春秋時代,懂得駕駛戰車的人,比現代懂得發射導彈的人還要高科技,擁有戰車的人比現代擁有法拉利的人還要暴富。

可憐子蕩這位楚國公孫,他從五歲的「總角」時代就開始訓練,起五更爬半夜,訓練自己的平衡感,聯繫自己的武技,幾十年持之以恆的下來,如今他已經能做到在顛簸的戰車上,不用手扶車轅就能保持平衡,還能左右開弓射擊,以及揮戈戰鬥、駕駛戰車飛奔。

剛才,就在剛才,趙武輕描淡寫的說,他從小到大苦練出來的一身本領,全是廢柴,全是無用功,全是垃圾,全是應該淘汰的東西……就在剛才,當趙武說完那番話後,子蕩的世界觀轟然崩潰。

他自小到大最珍視、最驕傲的本領,全然無用。他自小到大下的那些苦功,只是虛耗光陰!

子蕩幾次張嘴,想反駁趙武……他想說:你趙武上次戰爭中,給戰車輪轂上加了金屬車矩,這讓奔馳的輕車有了超越廣車的傷害力,咱楚國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這幾年狠狠倣傚了你的行為,猛力縮減笨重廣車的數量,增加輕車比例。啊,好不容易我們重新編練了軍隊,你告訴我們,你已經不玩戰車了——耍人,不帶這樣的!

他想說:你口口聲聲說戰車不行,但這次你南下,魏氏的軍隊依舊是戰車部隊,這說明你還是承認戰車的威力……你你你,你讓戰車多威風幾年,會死嗎?

然而,子蕩捫心自問,趙武說的話讓他無可反駁。

中原列國當中,最先鑽研鐵器技術的不是別人,正是楚國。風鬍子四大名劍震驚天下,以至於成為了其後三千年淵源流傳的傳說。傳說中,這四把鐵劍能有助於人修仙成神,它能移山倒海,轉換日月……哦,唯獨不能戰勝趙武。所以才被趙武堵在門口,強逼楚人獻出「仙劍」,以及鍛造「仙劍」的煉金術人才。

楚國的鍛造技術出類拔萃,楚越青銅劍,在現代收藏界仍是珍品,是稀世之寶。楚國本來具備超越列國的鐵器技術,鐵器的鋒利子蕩早有所知,所以他不想在這上面爭執。但讓他鬱悶的是,雖然楚國鐵器技術領先各國,鐵器在楚越之地卻被稱為「惡金」。

當然,說鐵器是「惡金」這也沒錯。在沒有防鏽技術的春秋,鐵器咱南方有著諸多不便,像風鬍子鍛造出的四大名劍,本來就極其罕見……但風鬍子遺脈現在都到了晉人手裡,如果晉人鍛造出有風鬍子一半技術的寶劍,大概,天下青銅劍成為廢柴,也不令人驚訝。

牢不可怕的鐵甲,無堅不摧的鐵劍,再加上……

趙武閒閒補充:「拋棄了戰車之後,我可以增加一個輜重營的配置,我的輜重營可以攜帶更多的『標準件』,以保證我在最短時間組裝起投石車、床弩、攻城車、沖車、撞車,等等武器。在我的新器械面前,我保證:戰車只是靶標,城池只是土壘,敵軍營寨就是我軍當晚燒飯的柴伙棍!」

趙武說這番話,是在居高臨下的姿勢說的,子蕩仰望馬背上的趙武,徹底崩潰。

他不是貴族!是貴族有這樣說話不留餘地的嗎?有這樣折磨人的嗎?有這樣……

子蕩神情恍惚,完全沒有注意高山之上豎立的王旗。

周天王來了,他站在路邊的山坡上,好奇地打量著這支準備給他帶來天下弭兵的軍隊。

他這一來,倒讓趙武很尷尬,為了掩飾這種尷尬,他只能與子蕩說個不停……當然,在子蕩眼中,趙武這是不顧貴族風度的對他窮追猛打。

周天王是「王」,對他來說,唯有列國君主才是他的臣子。君主的臣子,那是「臣下臣」,沒有資格與他直接交談——包括趙武。

記得趙武上次從楚國返回的時候,現任天王也在山坡上觀察趙武的隊列;上上次,前任天王招待了趙武,但反覆叮嚀不要把這場招待記錄在歷史上……

按照春秋禮法來說,趙武這支隊伍很怪異:他的統帥是霸主執政,天王冢宰的冢宰(管家的管家)。然而,聯軍當中,其餘各**隊名義上的統帥是一國之君。按規矩,列國諸侯見到王旗,必須下車朝見——唯獨他們的統帥趙武沒資格見天王。

趙武的腦海中翻江倒海,他打著「尊王攘夷」的旗號與楚國會盟,見到王旗卻沒有反應,列國諸侯記錄這場「偶遇」的時候,該怎麼說?

好吧,看到自當以不堪折磨,趙武決定暫時放過這位楚人。他擺擺手,下令:「收起軍旗,偃旗而過。」

君王的旗幟從王旗面前通過,如果不想朝見「王旗」,那麼就收起「君旗」,以此顯示對王旗的尊重。

從後方催馬趕來的劉定公恰好聽到趙武的命令,見到諸軍齊齊捲起了旗幟,劉定公命令自己的戰車停步,他捻著鬍鬚在戰車上說:「禮也!」

聯軍不鳴金鼓,捲起旗幟從王野悄悄通過,他們的鎧甲彙集成一道滾滾的銀色浪潮。山坡上,當今周王望著趙武的軍隊,讚歎說:「禮也(有禮貌啊)!」

滾滾的銀潮穿越王野,抵達鄭國邊境,趙武揮軍繞太室山而走,直撲新政。到了距離新鄭五十里的地方,子蕩從渾渾噩噩中驚醒。好歹他也是久經戰陣的楚國王孫,察覺趙武軍隊的態勢不對,子蕩連忙找到位於後軍的趙武,責問:「執政,怎麼士卒們都披甲荷戈,疾行快走——你們擺出的是攻擊姿態?」

晉軍確實是用攻擊姿態行軍。

鄭國是河南平原中心,南北爭霸戰的當然戰場。由於這裡地勢平坦,視野開闊,歷來就是晉楚大會戰的首選戰場。由於地勢開闊,聯軍各部隊已經全面展開,整個隊形極像八卦中的坎卦(二短,一長,二短)。

此時,魯軍分裂為二,左矩位叔孫豹的領主武裝,右矩是魯襄公的國家武裝。

魯軍背後是衛國、滕國、曹國、杞國組成的四國聯軍,這四國的軍列比魯人更加散漫,散步成一道輸送的散兵線。

四國聯軍背後是魏氏與趙氏的軍隊,這倆家族的軍隊早有協同作戰的經驗,他們現在已經混編,而後分割成左右矩,整體組成一道漫長的一字橫線,囂張無比的向前推進——趙氏本來沒有戰車,加上魏氏軍隊後,兵種搭配頓時齊全了。當然,整個戰線也變得愈發令人畏懼。

「啊,這沒什麼」,趙武毫無羞愧的說:「我偷襲別人慣了,見到這樣一馬平川的地形,情不自禁想防範一下,情不自禁啊。」

「這不是防禦」,子蕩記得說不出話來。春秋時代資訊傳遞不暢,子蕩離開楚君的時候,楚靈王正在新鄭成婚。現如今,子蕩還不清楚楚靈王是否離開新鄭。而趙武,是一位有偷襲與追殺君主惡名聲的將領,眼看臨近新鄭了,趙武突然命令全軍披甲,急速行駛……子蕩現在後悔自己在新田城表現得過於無賴。

趙武已經摧毀了子蕩的自信,子蕩現在已經不是剛出使晉國的那位睿智、激憤的楚國貴族了。他現在唯一考慮的是:趕緊把盟約簽署了,把晉人糊弄過去,給楚國以喘息時間,以恢復國力。

「這是攻擊陣型——元帥,請別把我當做蠢蛋隨意糊弄,我五歲練武,十五歲上陣,我現在是楚國令尹。你擺出的陣型,先驅分為兩翼,這分明是兩翼包抄的態勢;中軍排成橫線,這是突擊姿態,殿後依然是左右矩——我猜,你是打算張開兩翼,用中軍與敵糾纏,然後殿後突出,擊穿混戰的人群。」

「你錯了」,趙武振振有詞:「張開兩翼,是為了在遭遇敵襲的時候,放過敵軍先驅,攔擊後繼人員。中軍排成橫線,是為了最寬面的抵禦敵軍突襲,殿後軍依舊排成橫線,是為了保證反擊力量——我不能任由敵軍襲擊不還手,不是嗎?」

子蕩是貴族,雖然是蠻夷的貴族,但楚人與炎黃交手多年,對中原文化的占卜、巫術,多有瞭解,他馬上反駁:「元帥,你擺出的是坎卦——坎者,兵勢如水也!如果是防禦姿態,應該是艮卦(一長,二短,二短)——艮者,不動如山也!」

子蕩這裡講的是春秋基本排兵佈陣法。所謂長長短短,講的是兵勢的雄厚;所謂坎卦派兵佈陣利於突襲,艮卦派兵利於防守,講的是不同方式排列散兵線,反應在一線部隊的調動、增援、填補上,各自利於防守、出擊,或者其他。

趙武不屑與子蕩爭執細節,他用力蹬踏馬鐙,在馬上站起身來眺望前方,嘴裡漫不經心回答:「好吧,不管你怎麼說,我是聯軍統帥,需要對聯軍負責的是我而不是你,需要對聯軍下達命令的是我,我覺得這種行軍隊列很好,我已經下達了命令,就這樣吧?」

子蕩愕然。

這一路上,趙武雖然不客氣,但至少保持了足夠的風度,維持了明面上的禮貌,但現在趙武撕破了臉,表露出明顯的殺機……楚國人利用假通婚、假議和偷襲別人,是家常便飯了,考慮到趙武偷襲大師的名聲,子蕩不寒而慄。

晉軍的前路煙塵四起,前沿的魯軍依舊在不慌不忙推進,但中軍的四國聯軍已經有點慌亂,連隊形都不能保持,出現動搖狀態。趙武搖搖頭,回身看看身邊的軍隊——他們依然堅定。

軍號響起,魯軍止步,並慢慢地向兩翼展開,與中軍形成了一個八字狀態。趙氏魏氏的軍隊也開始拉開距離……子蕩見了,低聲抱怨:「果然是兩翼包抄,中軍抵禦,後軍……」

一騎哨馬奔馳而來,子蕩忽然警覺,他悄無聲息的離開趙武身邊,走到僻靜處喚過從人,命令:「你私下離開隊伍,前去尋找大王,告訴大王:晉人突然態度強硬,似乎意圖偷襲,請大王警醒。」

哨騎已經來到中軍前沿,雙方問答幾聲後,中軍放出通道,哨騎趕到趙武身邊匯報:「元帥,我軍各部已經就位,鄭君聞聽元帥抵達,已帶領執政子產出城迎接。」

「哦,子產已經成了鄭國執政?什麼時候的事?」

哨探躬身回答:「子產數次打算逃亡我晉國,都被鄭國執政子皮(罕虎)攔回,子皮深感自己無力控制鄭國貴族,所以想讓位於子產,子產數次謙讓,說:『鄭是小國,夾在晉楚兩個大國之間,國內家族坐大,寵臣眾多,實在難以治理,你還是讓我流亡吧。』

但子皮堅持說:「我召集諸家族盟誓,並帶頭服從你,還有誰敢不服?你好好幹,國家不怕小,只要能事奉好大國,鄭國的狀況就有可能好轉。』

三日前,鄭國諸公孫,卿大夫與新鄭宮城盟誓,誓約尊重子產,於是,子產為相。他第一道命令就是響應我國出兵號令,聯宋出兵。聽到元帥已至新鄭郊野,子產領諸卿大夫出迎,鄭君則在城門口迎候。」

趙武長聲嘆息:「國氏(子產名國僑,屬於國氏)終於為相了,鄭國的黃金時代到來了。哈,子產真是明智,知道強弱順逆……」

趙武說著說著,聲音冷厲:「楚君何在?」

子蕩神情一緊,心中暗想:武子終於露出真面目了,啊啊,當初我們在郢都城下是,給盟約背書「楚雖三戶,亡晉必楚」。這樣的責罵,這樣的詛咒,趙武卻傲慢自大的表露不屑,那時我就知道他不甘心收手,那時我就知道他還想繼續打下去,果然。

哨探回答:「元帥從新田動身的消息傳來,楚君立刻入宋,行進至辰陵附近,下軍佐智朔領軍迎了上來,逼營築壘,與楚軍寸步不讓相持。楚君責問,下軍佐回答:『盈受命戎宋,不知楚君遊獵至此,不敢有辱使命。』」

趙武問:「雙方打起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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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

趙武輕聲笑了:「阿舒還是想打嗎?」

魏舒一愣,眼見得楚國令尹子蕩越走越近,趙武不好再多說,只輕輕的補充:「其實這場戰鬥,能不打就不打吧。我們已經為勝利付出了許多,再打下去,收益是什麼——瘦狗毋食。」

魏舒眼睛漸漸清亮了。

魏舒是個聰明人,當然,是個有野心的聰明人,趙武的話雖然隱晦,魏舒腦袋轉了轉,立刻明白了——兵法云:虛虛實實,以虛為實,以實為虛,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趙武把弱兵排在前陣,這是「虛兵於前」。前方的魯**隊還算好,畢竟他們曾與楚國人狠狠幹了一仗,也算是名聲在外。但魯軍身後的列國混雜軍隊則純粹是廢柴,衛國虛弱不堪,在列國紛紛發展常備軍的情況下,衛國國力跟不上,養活不了太多兵力,於是,他們拿出來的軍隊本來就是婚變的農兵。

而滕、曹、杞三個國家更弱了,這些國家的軍隊,可以算的上是單純「儀仗隊」,其國家本身要依仗晉**隊維持安全,那點點軍隊,平常也就是當作君主的儀仗。如今這些軍隊抱著耀武揚威的旅遊心態南下,只想著在盟會上處處威風,然後打包回家……這樣的軍隊,如果驟然遇到攻擊,別指望他們戰鬥,能找見回家的路已經是他們的幸運了。

因為有這三支軍隊在前,整個大軍的行進速度快不起來,如此,等趙武帶領這樣一支軍隊趕到宋國邊境,恐怕智盈已整合好當地軍隊,與楚軍對峙上了。紅了眼的楚國人見到趙武「虛兵」而來,會做出什麼反應。

第一反應恐怕是:一不做二不休,幹掉北方來的軍隊,打破封鎖再說……然而,趙武的隊伍裡還有子蕩。

按照春秋慣例,子蕩是使者,趙武不能禁止他與外界通訊。他自己的隊伍走得慢,這是一種合理的慢,子蕩找不出任何理由催促。那麼,子蕩的信使,速度便會超越晉軍。等趙武趕到戰場,楚人已提前得知趙武的到來了,趙武的前鋒虛弱,但楚人絕不會相信由「天下第一將」趙武,與「晉國第一兵」魏氏軍隊組成的殿後軍,虛弱不堪一擊。

春秋時都是車戰,車戰講究陣型配合,楚軍完全可以輕易粉碎聯軍前鋒,但當楚軍陣型散開,追殺晉軍前鋒的時候,遇到以強悍著名的魏氏軍隊,以及以擅長突襲著名的趙氏騎兵,結果會怎麼樣,即使其蠢如豬也能猜想到。

所以,楚軍必定陷入「第二反應」:前方有智盈步步緊逼,後方來的軍隊是個熱饅頭,抓吧怕燙手,不抓可惜了。楚軍會在遲疑不定中爭吵,直至雙方軍隊合攏——那時,楚軍也不用爭吵了,因為他們已無可選擇。

趙武所說的後一項:我們已經為這場戰爭付出了許多,再打下去,沒有新收益……這一點魏舒也能理解,楚國人已經被榨乾了,他們拿不出新東西讓聯軍搶劫了。聯軍千里迢迢而來,前赴後繼的發動一場戰爭,戰場卻在鄭國,或者宋國。這樣的話,即使戰勝楚軍,聯軍的收益也不大。

一條瘦狗,渾身都是骨頭,啃起來費勁不說,一不小心還能蹦壞牙,不值得。

戰爭,是要講究投入產出的。晉國為這場戰爭已經投資過多,現在追加投資,收益也就是那些。還不如單純恐嚇,威逼,折磨,欺壓,讓楚人心志軟弱,既然興不起抗爭心裡,然後晉人把已經預定好的收益拿回家,大家分贓了事。

明白了這點,魏舒看迎面而來的子蕩也順眼許多……哦,全指望這廝通風報信,咱態度要好點。

魏舒柔聲問候子蕩:「子蕩,一路上伙食可對你的口味?」

伙食?子蕩現在不關心伙食問題,虛虛應付幾句,子蕩沖趙武拱手:「真是威儀赫赫啊,我周遊列國,從沒看到全鎧的軍隊,這次算是長見識了。」

趙氏與魏氏的聯軍確實是一隻全鎧軍隊——連馬伕都是。

尚武的男人最喜歡的收藏品就是武器鎧甲,這玩意幾乎是男人的成年玩具,只要資金充足,每個人家中都會置辦幾副,平常把玩。而春秋時,晉國武風最盛,連續的勝利,以及武士帶回來的爵戰利品,讓武士成為鄉間兒童崇拜的偶像,也使得武士有資材置辦武器鎧甲。

國人攀比之風,可謂自古有之。別家有的東西自家不能沒有,只看現代人用普及手機的速度普及家用轎車,就知道此風有多源遠流長。鎧甲武器也是這樣,如今晉國鄉間,家中男人沒有幾套上好的武器與鎧甲,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而趙氏這次動員,外人不知,趙武清楚趙氏已經到了力量的底線……但凡在底線掙扎的人,沒有不好面子的。所以這次徵召軍隊,連應徵的馬伕,哪怕賒借也要弄一身木甲(柳條藤甲),就指望出戰後,從楚人那裡獲得足夠的戰利品,償還賒借的武器與鎧甲。

趙氏如此,魏氏就不用說了。魏氏休養了兩年,兵精糧足。這次出戰就指望能超越中行吳的風頭,所以魏舒拿出來的都是魏氏精兵,個個魁梧高大。這樣的武士俸祿自然不少,足夠給自己的僕人也置辦一身鎧甲——要不然,豈不被趙氏的馬伕比下去?咱丟不起那個人!

身為聯軍統帥,趙武自然知曉馬伕的心理,子蕩的馬屁倒是提醒趙武,他拱手訕笑著說:「說起來,武尚需遜謝楚國的支持啊。」

子蕩一個倒仰……

有這樣說話的嗎?

噢,我誇獎你的軍隊威儀赫赫,你說這些東西全是我們楚國贊助的。沒錯,三年前你南下楚國的時候,軍隊還沒有全鎧化,如今你做到了,用那些從我們楚國掠奪的戰利品裝備起來的——這是一個貴族說的話嗎?這是一位元帥該說的話嗎?

子蕩臉色沉鬱,以吟誦反駁:「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這首詩是《國風.周南.麟之趾》,是讚頌貴族風範與氣度的,歌詞大意是:「麟的腳趾呵,仁厚的公子呵。哎喲麟的風範呵!

麟的額頭呵,仁厚的公姓呵。哎喲麟的氣度呵!

麟的尖角呵,仁厚的公族呵。哎喲麟的寬厚呵!」

孔夫子編《詩經》,以《麟之趾》開始,與《關雎》構成一個互相呼應的關係。這就是古人所講的,「一國之事,繫於一人之本」。「麟之趾」教化行為,使人倫美厚如麟趾。「關雎」則教導夫婦關係,夫婦是人倫之本。夫婦正,則人倫備。

趙武轉著彎子罵楚國,但他畢竟不是春秋人,沒學會春秋人那種婉轉的犀利。子蕩以《詩經》譴責趙武:你一國執政,肩負弭兵大會的重任,卻在這裡輕佻地嘲諷楚國的失敗,這合適麼?恐怕不是貴族行為吧。

趙武臉不紅心不跳,坦然承認錯誤:「鄙語曰: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我在子蕩面前做了不符合儀態的事情,子蕩教訓的對啊!」

趙武都認錯了,身為一個貴族,尤其是剛剛被霸主國執政誇獎過的貴族,子蕩覺得還是不為己甚的好,他接受了趙武的恭維,轉身走到河邊,背著手打量軍隊過河的進展。

子蕩一走,魏舒皺著眉頭問:「元帥,楚人向來得志便猖狂,況且元帥本來說得對,戰爭是由楚人挑起來的,現在他們咄咄逼人,又好了瘡疤忘了痛,正該提醒一下他們,元帥怎麼道歉,彷彿我們說錯了一樣……哦,不過,這話由元帥說不合適,元帥該讓我來說呀。」

趙武一聲冷哼:「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這話說的豈止是晉國。子蕩是智者,現在他應該明白了。」

沒錯,子蕩現在已經明白了。

站在蒲津橋邊,看著魚貫過橋的士兵,子蕩剛開始久久不能平復興奮的性情,高興啊,咱把霸主執政說的啞口無言,反而鄭重向我道歉,嗯,這段歷史值得大書特書,我回去一定讓史官把它書寫下來……咦,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這話倒也是句名言……且慢。

子蕩的臉慢慢紅了,他想起趙武在郢都城下的驕傲,當時,趙武傲慢地說:「誰都有權發動戰爭,但結束戰爭,必須由勝利者的許可。我是勝利者,我需要得到勝利者的尊重。」

子蕩又想起初次來晉國出使,趙武在自家庭院裡招待他,當時,趙武閒閒的甩著魚竿,漫不經心的說:「魚上鉤了」……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說話細聲細氣的人,突然間對楚國惡語相向,是為了什麼?

身邊,軍隊魚貫而行,正在過河(黃河)的是杞**隊,這支軍隊完全沒有軍人的整齊與嚴肅,他們一邊過河一邊語聲嘈雜的談論著。子蕩眼睛盯著杞**隊,焦距卻不在士卒身上,他慢慢回想自己在新田城的外交斡旋。他這趟出使,楚國想要達到的目的,幾乎都實現了。然而,隨著他的步步緊逼,晉人表現的越來越不耐煩……

晉人一向是睚眥必報的!

晉人全國動員了!

晉人一向以為魏氏與趙氏的軍隊,屬於國中數一數二的,現在這兩支軍隊齊下,而且是全鎧裝的。

他們武裝到了牙齒!

稍停,趙武在郢都城下說的那句話如洪鐘大呂,反覆在子蕩耳邊轟響:「誰都有權發動戰爭,但結束戰爭,必須由勝利者的許可。」

子蕩只覺得如芒刺在背,心中暗想:「這不知羞恥,行為毫無貴族風度的,豈止是趙武?趙武好歹知錯認錯,我楚國草簽了盟約,現在卻又節外生枝,不停地在細節上糾纏不休。大約,在晉人眼裡,我們真正成了蠻夷。好笑的是,我指責趙武沒有風度,人家認錯了,我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呀呀呀,剛才被羞辱的那裡是趙武,明明是我。」

子蕩背上的冷汗淋漓,魏舒站在趙武身邊,看著子蕩背部的衣物逐漸被汗水浸濕,他笑了,低聲說:「元帥,大事成了。被羞恥感擊倒的子蕩,必然會對我們的……」

「噓——」趙武輕聲提醒:「他距離我們不遠,現在心神激盪,無心注意周圍的動靜,等他清醒過來……」

「我明白」,魏舒低聲說:「元帥,為了防範突襲,過河之後,我打算把兵車排在前鋒,並列成疏散陣型,這樣,前方的潰兵可以通過我戰車縫隙進入我軍本陣。」

趙武也是老行伍的,魏舒一提他就明白:「沒錯,雖然我們估算楚軍沒膽量襲擊,但有備無患,你去做吧。」

好不容易,亂糟糟的杞軍渡河了,輪到魏氏軍隊,行軍速度陡然提高。早已列陣河邊的魏軍以一兩(輛)為單位,戰車先行,75名徒步步卒緊跟在車後上橋,這一兩的隊伍走到橋中央,另一輛戰車開始移動……稍後,渡河的戰車繼續行駛,久經戰陣的晉國士兵不用軍官吆喝,戰車駛出一段距離後停步。後續戰車跟著,緊緊貼著那輛戰車停穩。

「行雲流水」,目睹魏氏士兵渡河的子蕩腦海中唯有這四個字。

魏軍的行軍節奏彷彿一片美妙的音樂,當所有的軍隊依次排列在河岸,填滿了河對岸的空地,剛才首先渡河戰車依舊停的穩穩——他預留空地剛剛好,晉軍整齊的戰車隊,每一輛戰車彷彿一塊磚石,構成了整個一堵牆,這堵牆嚴絲合縫地豎立在對岸,看的子蕩目曠神宜。

「起歌!」,河對岸,魏舒大聲下令。隨著他的喊聲,晉軍唱起了「出車」這首軍歌。

「我出我車,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

召彼僕夫,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

蒲津橋對岸是「王野」——天王之野。晉軍唱起這首歌,以此向天王致敬,恰恰符合當下的場景。

不是嗎?晉軍打服了楚國,替王室增加了一位臣子,衰弱的王室因此又增加一筆賦稅,他們值得受到王室獎勵。

歌聲雄壯,不久,這首歌也感染了前方的先驅軍,頓時,四野響起了迎合聲:「王命南仲,往城於方。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於襄……」

子蕩回身,打量趙武的軍隊。隨著魏軍向前挺進,河對岸又讓出一塊空地。趙武騎在戰馬上,輕輕擺擺手,第二軍軍尉籍張立刻大喊:「便步過橋,第一師當先。」

眾軍都在歌唱,趙軍保持著沉默,他們腳步輕盈邁上大橋,快速地通過橋樑,而後毫不在河岸停留,快速地追上魏軍的腳步,在行進中,各部隊不斷調整速度,不一會,他們就在行進中完成了隊列整合。

「強軍,天下強軍」,子蕩不由自主的發出感慨:「魏氏強悍之名,列國左右耳聞,但終不脫晉國一貫的整肅。而趙氏……不好說啊。不愧是一直擅長偷襲的軍隊,竟然能在行進中調整隊列。這要是雙方真打起來,趙軍豈不是能在戰鬥當中,隨意變換陣型?」

「沒那麼嚴重」,趙武坦然領受了對方的恭維——子蕩這是變相道歉。

「我趙氏與魏氏士卒的選拔標準不同,魏氏注重力大魁梧,所以他們的軍隊擅長苦戰,擅長持久的鏖戰,而我的軍隊注重靈活,注重奔跑……他們天天繞城跑一圈,行進中調整隊形,是早已熟習的事了。而說到戰鬥中調整隊形,恐怕我還做不到。我估計,神也做不到。因為戰鬥中,生死在於一剎那,士卒注意力高度集中,聽不到其他號令。」

子蕩笑了:「兩軍對陣,排兵佈陣需要花很多時間,趙氏能做到在行進中整理隊形,哪怕是在戰前如此行事,已經比別人減少許多列陣時間了……只是,趙軍怎麼沒有兵車?」

說話間,騎兵走上蒲津橋了,馬蹄踏踏,懸索橋搖蕩著,一隊步兵趕緊上橋,站立在懸索兩邊,幫助懸索穩定。趙武瞄了一眼橋上,沖子蕩一拱手:「楚使先請。」

說話間,趙武一直沒下馬。子蕩一會站在兵車上,一會跳下地去,但無論他選用什麼姿勢跟趙武說話,趙武都是居高臨下。

子蕩爬上戰車,順嘴說:「不急,讓騎兵先走吧,我正想請教元帥——趙氏怎麼沒有兵車配置。」

趙武手指劃了一下,將他的軍隊劃入圈子:「兵車戰戈,是青銅時代的標誌,但現在,新的武器發明了,於是,移動緩慢的兵車就成了活靶子。失去了攻擊的犀利後,戰車的諸多弊端暴露無遺,比如它對戰場比較挑剔,對道路狀況要求嚴格。所以我思慮再三,乾脆去除昂貴而不實用的兵車,用步騎混雜的方式戰鬥,如此,我對戰場的選擇就更寬泛了——我軍招之即戰,戰之能勝!」

子蕩想了想,問:「元帥說的那種新武器,是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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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自是之後,天下無兵?

果然楚國人都是外強中乾的,當然,這也是所有無賴的通性。

晉人陡然強硬起來,明確表示不再退讓,子蕩反而沉默下來。

許久,子盪開口問:「貴國君上將派遣寵臣參加大會?……還打出君上的旗子?」

戚林父用一個好心人的口氣,建議說:「子蕩,如果貴上還是『楚王』,我們無話可說。但如果貴上是楚『公』,那麼貴上繼承君位後,只通告列國一下,就太過分了……怎麼說也要向天下共主說一聲吧?你剛才說楚君怎樣,寡君怎樣——嗯,這個楚君是『王』還是『公』,全看你的行動了。」

不要說楚國出動了君主,晉國就必須出動國君。楚國那位君主的身份,現在還是個問號。如果他自認是「楚王」,則王位繼承無需得到周王的認可。但擅自稱王,恰好屬於晉國——天王冢宰的管轄範圍,我們晉國尊王攘夷,你們楚國曾經草簽了協議,承認周王為「主」。這樣的話,楚國就是「背盟」,該打。

但如果楚國依舊尊重盟約,那就需要得到周王的認可……無需做得太多,你子蕩順路通告周王一聲,我們就認可國來的那位是君主。但如果楚國承認盟約,卻不向周王通告新軍登位——那就不要說楚國出動了一位「君」,從禮儀上講,公子圍現在還不是「君」,只是位令尹而已。我晉國用執政與你們簽約,身份正相當。

楚國雖然稱臣,但要他們向周王俯首,傲慢的楚人還不不情願的……子蕩想了片刻,決定不再追究細節。

「執政(趙武)準備什麼時候動身……其實我想建議讓諸位屬國一起列會,他們雖然不參與締約,但列會總不成問題吧?」

戚林父顯然不想再談下去,他拱手告辭:「來不及了,列國諸侯將於這幾天絡繹抵達新田,我們已經來不及通知屬國君臣——再說,屬國不列席會議,不是楚人的要求嗎?」

子蕩嘴裡發苦,原先想著屬國不參加會議,是怕晉國仗著人多勢眾欺負人,現在,晉國仗著盟友眾多欺負人了,楚國即使想拉上幾位屬國撐腰,似乎也來不及了。

戚林父很不耐煩地補充:「我家執政說:我們已經草簽了盟約,除了盟約上規定的內容,我晉國不在於楚國談論其他。子蕩,我勸你收拾一下行李吧,有些事情你做不了主,還是讓我家執政與你家……寡君,親自面談吧。」

楚國稱臣,但又不願將新君登位的事情通告周王,趙武也不打算追究——反正周王室衰微,列國已經不太重視王室認可了。楚地偏遠,人使者來一趟也不容易,哪能事事通告。不如就比照燕國舊例,勉強認可楚國新君吧。

基於此,戚林父最終還是稱呼了楚「君」。

子蕩想了想,回答:「我們楚國集團原本有陳、蔡,如今陳蔡已滅,我們楚國方面沒有一個盟國參與,也不好*加上越國吧。我們強烈要求越國列會,至於通知越國的事,由我們楚國包了,晉國無需為此擔憂。」

「也好,楚國怎麼做,無所謂了。」戚林父神情冷淡。

子蕩告別戚林父,又不甘心地前往中行吳、魏舒門前投帖。但卻吃了個閉門羹——不是這二位在春秋時代就有了保密意識,是因為趙武決定南下後,這二位忙的腳不沾地,根本沒機會與楚人閒扯。

子蕩不甘心,還想繼續打探晉人動員的情況,他在新田城跑前跑後,可惜,知道的人沒空接見他,不知道的人見了他也沒用。於是,時間在子蕩的奔波中悄悄溜走,十日後,子蕩接到通知:晉平公將在太廟簽署盟約。列國諸侯,包括晉國的屬國都將列席觀禮。

太廟簽約,也是盟誓的程序之一。這個隆重的儀式上,大家都穿著新衣服,以至於盟誓一開場,晉國太廟就變成了世界服裝博覽會。

宋國是商朝貴族後裔,衣衫服飾一副復古模樣。長袍大袖以黑色為底,麻布衣料上用類似水墨畫的寫意手法,繪製著玄鳥紋飾。傳說商契的母親簡狄在郊外,看見天上的玄鳥掉了了卵,簡狄取而吞之,就有了身孕而生下商契。於是,玄鳥成了商祖先的圖騰,這就是所謂「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玄鳥」這稱呼後來演變成「鳳凰」。

上古時代的印染技術很古樸,宋人身上的衣物沒有太多花飾,只是一前一後兩對玄鳥口吻相交,做出相互喂食的狀態。衣服是黑的,玄鳥是紅色的,紅黑二色搭配,顯得素要古樸。

而周人的印染工藝就高出一籌了,魯國是周公的後代,魯國貴族身穿紅衣——紅色是王室顏色。衣服上的黑色紋飾由饕餮紋和雲紋所組成,那些紋飾以饕餮為中心,雲紋環繞其周圍,而饕餮神獸似乎盤旋在天上,從雲層裡探出頭,俯看人間。

饕餮的身體則藏在雲裡,不知是否有蛇身或龍身——如果在饕餮腦袋後面續上龍身,那就與後來的標準龍相差不遠了。

衛人靠近齊國,沾染了許多齊國崇尚奢侈的風氣,如果齊人在場的話,衛人這種山寨版的齊風就顯得老土了。但齊是大國,這樣站班的活兒,齊人一向不參與,所以會場上只能看到衛人的表演了。

新即位的衛靈公穿著一身絲綢衣物,這位春秋著名同性戀穿的很花哨,蜀錦本來絢麗多彩,這位國君製作的衣服,充分發掘了蜀錦的色彩感,那幅蜀錦上繁花盛開,連續出現七八種顏色,以至於穿在衛靈公身上,簡直把衛靈公打扮成穿梭花叢的小蜜蜂——他的衣服上還濃濃地熏著香,簡直熏人欲……嘔。

黃金鞋、玉腰帶,金絲帽……衛靈公一樣不缺,有幸站在頭排的子蕩,被衛靈公身上豐富的色彩晃得眼花,這廝身體偏偏還喜歡嬌嬈扭動,他身體一扭,子蕩就頭暈,站立不住。

為了避免眼暈,子蕩強迫自己把目光轉向祭祀台。他目光掠過諸侯的屬國君主,直接把目光聚焦在天下霸主身上。

祭祀台前,晉平公穿的倒是樸素,他穿一身簡單的紅色棉布深衣,衣袖邊滾了圈寬寬的金邊,胸圍前加了一條上窄下寬,像斧形的裝飾物,就是「韍」——晉國尚武,胸圍前加上這塊補丁,類似於盾牌或者胸甲,這是晉人的服裝特色,他們把尚武的風氣帶到了服裝裡。

晉平公身邊站著趙武,趙武也穿得很簡樸,身為元帥的他這天穿著一身新式軍裝——也就是箭袖緊身的「胡服」,類似現代的獵裝。軍裝上衣是紅色的,褲子黑色。這種顏色恰好是炎黃傳統軍裝,漢唐宋明軍裝,都採用黑紅兩色搭配。

與漢唐宋明軍裝不同的是,趙武的軍裝是完全現代意義上的獵裝——它上面有口子。雙排青銅口擦得鋥亮,袖口也縫上了一排青銅口,隨著趙武的動作,閃亮的金屬光彷彿陣陣突刺的刀劍,令人不寒而慄。這衣服再扎束武裝帶後,配上一柄腰刀,讓趙武整個人顯得格外精神。

晉國的卿大夫這天也顯得格外精神。文武分家後,文官武官的服裝業區分來了,文官身上穿的類似晉文公,深衣長袖,胸前繡著「韍」,「韍」形補子上繡著各個家族家徽。大多數文官的袖口則縫著幾道金邊……其實,這金邊相當於現代士兵身上的槓花,彰示地位等級。

幾位在場的晉國正卿,則齊齊模仿者趙武,一身新式軍裝,銅扣子擦得鋥亮,神情嚴肅地看著巫師舞蹈祈福。

不知不覺,巫師已「讚頌」完畢。緊接著,巫舞開始了,巫師們頭戴各種面具在場中蹦蹦跳跳,子蕩在一旁不耐煩地等待著儀式結束,竟沒有細細觀察巫師的舞蹈。

楚國向來被中原視為蠻夷,子蕩的漫不經心放在諸侯的鄭重其事當中,顯得很扎眼。但此時卻無人對楚國抱怨,大家都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情,等待楚人難堪。

春秋時徹底的「拿來主義」。征服,除了讓對方交錢之外,還有「剝奪」。春秋從不憚於拿走對方的東西,包括失敗者的禮樂。而太廟本來就是炫耀武功,展示戰利品的地方。晉國的巫舞結束後,緊接著上場的是楚國的「干戈舞」。

昔日為楚王舞蹈的干戈舞者一上場,子蕩滿身的鮮血都用到了臉上。這明明是對楚國的羞辱,但在場的列國諸侯卻一副津津有味的神情,眼角都不向楚人這裡瞥一下。

子蕩想發怒,想咆哮,但他又覺得,滿腔的怒火卻不知道向那裡發洩——作為楚人,他並不清楚中原禮節。現場的列國諸侯都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子蕩覺得……還是別讓人把他當做土鱉的好。

他忍了。

難以忍受的舞蹈終於結束,晉人殺豬宰羊祭祀,而後在周王室派出的使者,冢宰劉定公的監督下,晉平公簽署了七份盟約。這盟約一份藏之太廟,寓意為:讓列祖列宗監督。其餘六份,晉平公首先遞給趙武……

周制,官員分為六大部分,這也是後來的朝代設置「六部」的來歷。其中,天官冢宰——也就是一國執政;地官司徒——司徒管理版籍、人民、田土、賦稅事務,故稱「地官」。

春官宗伯——春季主祭祀。一年之計在於春,祭祀的事情多在春季進行。這時,各國君主的宗伯又稱為「禮官」。主要管理外交、君主的堞譜、繼承、祭祀等事務。故此「春官」在政教合一的中國,被稱為「百官之首」。

夏官司馬——夏季主殺,在每年耕作一季的情況下,夏收過後剛好進入農閒,列國諸侯普遍在此時舉行閱兵,整理訓練軍隊,或者籌備對外戰爭,故此,管領全國兵馬的官員被稱為「夏官」,司馬。

秋官司寇——秋季主刑,古代中國常有「秋後問斬」一詞,是因為到了秋季,官員們因為也閒了下來,有精力從勸農興桑中脫開身子,整治轄地內的治安狀況。因此「掌邦禁」的秋官又被稱為「刑官」,主要管理刑獄事務。

冬官司空——冬季主營建。一年耕作之餘,人人手上有了收穫,也有充足的勞力修繕房屋與營建各類工程。周代設「司空」為冬官,掌管工程製作。後世亦以冬官為工部的通稱。 所屬有工部、匠師、司木、司土、司金、司水等六位「中大夫」及司玉、司皮等五位「下大夫」。

六份盟書分送給天、地、春、夏、秋、冬六位官員。這套傳自上古的盟誓典禮便進行到了下一階段——趙武藏好由他收藏的那份盟約,在晉平公祭告天地祖宗之後,重新接過的藏之太廟的那份「主盟書」,舉起盟書向天下諸侯宣佈:

「皇天后土為證:凡晉、楚無相加戎,好惡同之,同恤菑危,備救凶患。若有害楚,則晉伐之。在晉,楚亦如之。交贄往來,道路無壅,謀其不協,而討不庭,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隊其師,無克胙國。

諸位,我晉國與楚國彼此約定弭兵,自是之後,天下無兵!」

晉國的敵人就是楚國的敵人,我們彼此不挑起相互戰爭,但有侵犯楚國的我晉國願意出兵討伐,反之亦然。我們彼此對事關兩國的大事相互通報,不隱瞞對方……

趙武話音剛落,諸侯頓時爆發了如雷般的歡呼。

從此天下無兵,這話說的過了。無論晉楚,都不希望這份盟約永久約束自己——大家都不過想喘一口氣而已,大家都希望借此緩和一下,以度過眼下這場千年難遇的災荒。

相比虛情假意的晉楚,諸侯的歡呼是發自內心的。三軍疲楚,疲憊不堪的豈止是楚國?諸侯們無年不戰,青壯年男丁就彷彿韭菜一樣,成熟一茬割一茬,這種情況誰能受得了?

如今,楚國名義上向周王臣服了。從此炎黃集團不用擔心楚國肆無忌憚的攻擊,再遇到類似攻擊,他們有地方投訴了,這簡直是一下子搬去了心頭的大石,列國諸侯可以把精力放到國內,處理租庸制後,每日巨變的國家了。

這讓諸侯怎能不歡暢。

這時候,諸侯並不知道,外敵消失後,諸侯不約而同陷入內鬥,等五十年和平期一過,一個新時代誕生了:無日不戰的戰國時代。

趙武看著台下激動的人群,略略有點眼濕。

我做到了,一個穿越者來到這個叢林社會,活了下來,成長起來,並稍稍改變了歷史的走向。

此後,不管晉國如何變化,不過三家分晉能否重演,我已經替子孫後代做好了準備。趙氏的領地,趙氏的子民,都將強大的令人畏懼——我不怕任何人!

「三日後閱兵!」等歡呼的人群稍稍平靜,趙武宣佈:「執牛耳者為魯國,魯軍作為先驅,首先接受檢閱,閱兵之後,魯軍直接南下;衛軍為次鋒,尾隨魯軍;滕、曹、杞**隊不單獨列隊,與衛軍混編;我晉軍則為殿後,依次出發。」

眾人轟然響應:「謹遵命!」

魯軍這次出兵二百乘,全是叔孫豹的領主武裝。衛國則出兵一百乘,加上三個小國的軍隊,合計兵車三百乘,緊跟著魯軍南下。晉軍的前鋒為魏氏領主武裝,魏舒這次大手筆的拿出兵車四百乘,士兵們全副武裝,氣勢洶洶上路。

緊跟在魏氏身後的是趙武本軍——他的隊伍裡沒有一乘嚴格意義上的兵車,完全是步騎混雜,步兵以重裝全鎧步兵為主,弩兵為輔;騎兵則以輕騎為主,重騎少量。

趙武擺出這樣的兵力配置,一方面是打算與楚軍以肉搏混戰交手,另一方面是因為,帶領騎兵參戰需要太多的輔兵做後勤,現在趙氏搬空了,拿不出太多的人力。

春秋時代,戰車行進緩慢,由於受路況限制太多,戰車兵在很多時候,行進速度甚至比不上純步兵。諸侯以車兵為主,為了與他們速度保持一致,趙兵行進的非常輕鬆,很多時候,唯有他們有精力幫助陷於泥坑中的戰車。故此,走到蒲津橋左右,兩軍的差別已經非常明顯了。趙軍已經行進到了魏氏軍隊的前方,魏舒反而成了落伍者。

蒲津橋上擁擠不堪,先期過河的諸侯軍隊還沒完成渡河任務,魏舒順著隊伍走在河邊,發覺趙武正悠閒地站在那裡,對諸侯的軍隊毫無催促的意思,他的侍從似乎忙著從附近漁民那裡購買新鮮的黃河大鯉魚,還有人擺開爐灶……看架勢,趙武有打算開吃了。

魏舒嚥了幾口吐沫,開口:「元帥,這樣不行啊,以魯軍衛軍做先驅,這兩國的軍隊戰鬥力不強,萬一楚人撕破臉襲擊,潰兵翻捲過來,我軍的陣腳……元帥帶領的部下連一輛兵車都沒有,怎麼防禦?」

「噓」,趙武輕聲提醒:「楚國的子蕩來了,說話小聲點。」

魏舒瞥了一眼走來的子蕩,快速說:「元帥,不如過了河之後,調整行軍序列,以我魏氏的兵馬當先,元帥為中軍,諸侯的軍隊殿後。這樣,即使遇到楚人突襲,我魏氏也能抵擋到元帥抵達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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