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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0:48

《見見前男友》作者:童繪

眼前人全身散發儒雅的氣質,
談吐間彬彬有禮,長相五官斯文無害,
她卻不知怎地一股寒意由腳底竄起,
蔓延全身,終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那一瞬,兩人交錯的目光凝滯,呼吸也凝滯。
她無法忘記他們是怎麼分手的——
兩年前……
兩年前,他怕她會為了他遇上的困境難關義無反顧,
因而只有狠厲決絕說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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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1:29


    東京吉祥寺的某巷弄,避開了大路的人潮,沈靜得令外地人不敢貿然踏人。

    一抹身影穿過甜點名店前的長長人龍,由馬路轉來,就這麼停在了這巷弄口。他握著一本皮制手帳,當中夾有隨手由網路抄畫下來的簡易地圖,空白處是鋼筆字跡,寫著一串地址,日本街道不一定能找到顯眼的門牌號碼,因此他正比對著地圖上標注的岔路、店家。

    他身高中等,斯文長相帶些書卷氣,眼眉是溫溫彎彎的弧度,像從來不曾出現溫柔以外的表情,散發如兔子一般溫順無害的氣息。拉拉背上的皮料拼帆布的背包,左右再三確認對街有間便利商店、後方有個永遠都在排隊的甜點店後,他轉入了安靜的住宅小巷中。

    手中地圖指出目的地在巷弄深處,他暫時將手帳合上拎在手中往前走去。

    幾乎來到了巷底,首先吸引目光的是一間咖啡廳,由偌大的窗戶看進,可以見到店員在台前,手中拿著特製的細口尖嘴壺沖泡咖啡,手有技巧地畫著圓,是正宗的日式手法。他又將手帳打開,確認咖啡廳那落落長的義大利文店名後轉向另一邊,一棟七層樓高的建築人口處旁,隱約能見到階梯往下沈了半層樓,連招牌也沒有的不起眼小店。

    順著紅磚階梯下樓,他進入店中。

    店內狹窄,四周圍著木質、生鐵制櫃子,櫃中擺放各種大大小小、染色及原色的皮夾、名片夾、筆袋、卡夾、零錢包,也有書簽、書衣、手劄等等。轉個彎,各式各樣的文具分顏色擺放:筆、筆盒、橡皮擦、剪刀、拆信刀、小卷尺、長尾夾、回紋針……

    歐系、美系、日系穿插,琳琅滿目。

    他不是店內唯一的客人,但並不訝異在這樣住宅區內開的隱密小店竟能吸引來客。商品很多,陳列自有風格,留下的走道空間很小,店內客人以不碰撞、不打擾彼此為原則,人手一個竹編方籃,細細挑選心儀的物品。

    他入境隨俗,像忘了此行目的,單單專注在眼前的文具小物,隨其他客人閒步、駐足。

    終於隨走道繞到櫃檯邊,玻璃櫃內幾款鋼筆、沾水筆,在靠近邊上幾乎被另一個筆架遮蔽的位置辟了一個黃銅文具及小物專區,令他不禁停頓良久良久。

    黃銅的筆盒、鋼筆、原子筆、鉛筆套、尺、紙夾、鈔票夾……類似的東西他看得多了,然而手工敲制的仍散發一種特別的感情與靈魂,與工廠量產製作出來的就是有那麼點微妙的區別。那區別,細微得有如考驗,經年累月等待被發覺。

    “請問,你是徐先生嗎?”

    有人以英語問著。

    盯著櫥櫃內手工黃銅標籤夾差點沒石化的徐光磊這才回過神,抬頭見到蓄著灰色短須的店主,展開招牌的溫柔笑容道:“小林先生,您好。日前致電您正好不在,夫人說直接過來即可。我是臺灣杉墨書店文具部的徐光磊。”事先知道小林先生年輕時常跑國外進貨,英文流利,於是他棄蹩腳的日文以英文回覆,遞上名片後才補了句唯一練得熟的日文招呼語:“請多指教。”

    店裡極少外國人來訪,或者該說極少不是熟客的客人,因此能一眼辨認。店主看了站在身後的太太一眼,確認確有此事後才轉回朝他點點頭。

    臺灣杉墨書店有別於一般書店,賣書以外推行透過小物品味生活的概念。所謂的小物包含書籍、文具、飾品、廚餐具以至小型植物、燈飾,甚至小型傢俱等:因過度理想化,曾一度瀕臨倒閉,大約兩年前有國外財團認同其理念及潛力進行投資,才又險中複生。

    眼前年輕人的職稱是資深文具採購……約莫三十歲的年紀,又怎能稱為資深?不過是方便行事的職稱罷了。店主看著名片上的杉墨二字,回想曾在文創相關的雜誌上見過關於此書店的介紹,他和藹笑道:“內人有跟我提起,說你不知道怎麼找上我們這裡,畢竟敝店不是什麼名店,只是賣些自己喜歡的東西。”

    “我也是透過朋友的介紹。”店主話裡有刻意拉開的距離,徐光磊有禮答著,“這位朋友曾在對面的咖啡廳當學徒,他告訴我有間文具店十分特別,聊起來才發覺是您的店。”

    “十年前或許很特別,但現在這樣的店家多不勝數。”店主呵呵笑著,不領他的奉承,見到有客人要結帳,他暫將徐先生晾在一邊,忙完了才又回來。“其實我這店裡沒什麼稀奇的,原創商品不過五、六種:至於世界經典品牌就那幾個,多數的東西杉墨書店肯定是有的,大量進貨的價錢也一定更有優勢……”話說到此停了停,腦中想著關於杉墨書店的種種,又不禁道:“倒是我記得你們有獨立的鋼筆、沾水筆部門,還定期開硬筆字、藝術字的課呢。”科技發達,打字取代寫字的時代,是哪個傻子開這樣的課?那笑裡有無聲的疑問。

    “書店有許多課程,現在手作卡片、水彩、紙膠帶甚至自釘小型木傢俱、清水模小物這些都很熱門,寫字課時常開不滿一班,就算開滿一班也難持續。體驗課程是可以做的,再深入就難了。”徐光磊有些無奈地笑道。看來,店主雖嘴上說只是開店賣自己喜歡的東西,但對於各國大型書店、文具店的訊息還是多少會注意。

    杉墨書店是典型的理念強、名聲大、勇於創新但長年赤字的先鋒型書店,重整再開後很注重國際曝光度,店內文創相關課程一年前開辦時上過歐州設計文具雜誌,辦課的師資及深度有別於坊間,在當時得到頗高的關注及評價。

    然而若以經營的現實面來看,此類課程的收益不算高。寫字課不同於其它課程能在短時間內令參與者得到成就感,技巧傳授之餘靠的是個人練習與美感天賦,資料顯示報名回頭率極低,寫字工具、周邊商品如鋼筆、墨水、紙張等等,不同等級間的價差很大,帶動的文具買氣不穩定,種種原因以致寫字課自開課以來便是眾多課程中效益最差的一個……

    “那真是遺憾哪。”店主搖搖頭。半晌不聞他接話,更不知他何時才要提及重點,只有妥協問道:“不知道今天徐先生到我店裡,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徐光磊笑問?“小林先生,您現在還在自製皮件或黃銅文具嗎?”

    店主皺皺眉。櫃檯櫥窗中的黃銅文具確實出自他手,年輕時候很迷黃銅、皮件,總是自己敲敲打打,現在太多大品牌都出了類似的產品,有工廠量產加上通路行銷,無論銷量或售價都非他這種小店自製小物能比擬。

    櫥窗中擺放的是他做的最後一套,記得當時十分憤憤不平,敲打出來的成品明顯厚薄不一……店主看著眼前人溫文儒雅的笑,看他低下頭,視線落在那套黃銅文具,脫口問:“你怎麼知道這是我自製的?”

    “我曾買過小林先生的皮件,當時您的店在銀座伊東屋附近,一樣沒有招牌,一樣是間嬌小而滿是細節的好店。那回正巧碰上您公佈新作,短短一個晚上的活動,幫客人在皮件內側手工壓字。”他將手中的名片夾放在櫥櫃上,那是折紙的概念設計,一枚黃銅扁扣在皮件角落,四個角向內折入穿過扁扣而成的口袋:簡單卻雋永。皮件與黃銅隨時間留下使用痕跡,背面甚至因一次出差勘景沾到了點點白色油漆,初初在店中櫃上全都一模一樣的商品,因使用方式逐漸顯露主人的個性,而變得獨一無二。

    徐光磊將之打開,將名片取出,露出內側壓的一行英文字——Worthy of Your Heart.

    店主默默看著那確是出自自己手藝的名片夾:他習慣在五金及皮革角落印上個人印記,細小的“林”字中間一個更小的“小”

    字,自嘲是林間的一個小小個體。想來真是不吉利,應驗於現狀,預言他的品牌與作品像秋天林間的落葉,只在記憶中留下一片夕陽顏色。好在他沒向人說過其中含意,如今拿遠看來只是線條圖形。

    徐先生說的壓字活動是一時心血來潮,那麼費工的事回想起來就只做過那麼一次:他甚至有了模糊印象,眼前人是當時少數為了壓字不去趕行程而苦等幾小時排隊的外國客人,而且若沒記錯他應該不只買了一個名片夾……思及此,店主垂了垂眉。曾經他的工作室開在銀座,是品味與流行的指標,如今只在自家樓下那以往被拿來堆雜物的倉庫苟延殘喘著。

    店主眼底浮起往日榮景,然而轉瞬間,他更深刻憶起在第一間店倒閉時受的打擊有多重多沈,人一下子蒼老許多,身邊人都說他全然沒了職人應有的意氣風發以及面對變數的灑脫堅忍……徐先生能認出自己,多半是見到那些自製商品印上的細小落款才得以確認吧。

    “杉墨書店的文具部正在籌畫一個職人專區,”徐光磊說著,邊將名片夾還原,假裝沒有注意到店主緊擰的灰眉。他語氣柔和道:“如果您願意再次製作黃銅或是皮件作品,希望您能與我聯絡。”

    店主不說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眼前年輕人的溫文爾雅只在表面,那堅定的眼神像在表達他的勢在必得。

    “這個專區不是要賣只可遠觀的收藏類商品,卻也絕不會剝削創作者,細節部分我會尊重您的意思。”徐光磊仍是溫溫笑著,眼光不移。小林先生曾是個極富理想之人,更有日本職人共通的固執,沈潛過久的時間又有什麼理由信任一個初見之人成為商業夥伴?來此拜訪之前他就明白此人並不會輕易被打動。“物皆該盡其用,不是只當擺設用,才是真正的擁有,我記得您曾經這樣告訴店中的客人。”

    徐光磊離開小店時,店主甚至沒有與他道別。

    一直到出了長長的巷弄,收在口袋中的手機不停震動,他抽出一看,連著六、七通網路電話都是同一人打來。搖搖頭,他接起。

    “怎麼樣?有談成嗎?”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期待。

    “還不知道。”徐光磊眉一挑,方才的溫和語氣已消失無蹤,“你打來是為了關心我的工作進度?學湛,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肉麻?”他擅長對工作上來往的人付出耐心,與之打交道’博取信任,但不擅長對朋友隱藏自身情緒。

    “你雙面人的個性能不能收一收?”漂洋過海而來的是那絲毫不掩蓋的不耐語氣,孟學湛在電話另一頭歎著氣,“好歹也是靠我你才能找到小林先生,當初閒聊聽到這消息你把我當成恩人,現在是怎樣?利用完就能丟了是吧?”

    “你希望我下半輩子都因為這件事感謝你?”

    “……也不用那麼誇張。”

    “那就好。你要的咖啡杯我幫你買了,我今晚的班機到,明天拿到店裡給你。”徐光磊低頭看著手中的紙袋。學湛提供小林先生搬家後的新店址,他答應在學湛以前工作的店中買紀念杯回去。學湛說買一個留念,他買了兩個:學湛可以跟女友一起週末早午餐,用用情侶對杯。他覺得自己的誠意滿到溢出來,足以替代虛偽的寒暄。

    “到店裡?”孟學湛聲音提高了些,“你是不是忘了你答應我什麼?”

    “……”無聲翻著白眼。

    “到底是什麼?”徐光磊是當真一點印象也沒有,但如果是答應過的事,他不會食言。

    孟學湛泄了洩氣,不願太過責怪好友,尤其近半年來杉墨書店的文具部似乎做得越來越有聲有色,連不常看新聞的自己都注意到好幾次報導,更聽說上了國際版面,光磊是部門負責人,接連到不同國家出差籌備新的提案,是忙人多忘事。只是另一邊已經答應下來的事仍不容光磊賴掉。

    “是我疏忽了,”徐光磊側頸夾著手機,一邊從後背包中掏出手帳打開,行事曆上果然寫著“早晨任學湛差遣”。“你再提醒我一次,是什麼事?”

    孟學湛呼了口氣。“總之,明天早上六點十分我在你家樓下等你,我等等把資訊再發一次給你,你有空看一下。”

    手中抱著沈沈的紙箱,戴詩佳走在窗邊的長走廊,經過一間間玻璃隔間的會議室,偶爾引起注目,她也只能向前看,繼續邁步。

    在通往電梯間的玻璃門前,她停下腳步轉頭看來時路:一條又直又長又光亮的走道。片刻,她轉回,將紙箱靠向牆邊,空出手以掛在胸前的識別證感應。玻璃門嗶了一聲,她卻遲疑了。

    門鎖又啟動。

    呆呆地站了兩分鐘後,像是終於做好心理準備要面對現實,她再感應開門。門鎖解開,她抱起紙箱以背推開門,深吸了口氣,步出。

    進了電梯,門在身後關上,隔去光亮。

    當電梯門再度打開,她換上笑容,重新穩了穩懷中紙箱,向正與自己打招呼的櫃檯接待小姐點點頭,由左方的門進入辦公室區。

    遠處,盯著走進開放辦公室區的身影,胖律師揮手問著對面的同事:“喂喂喂,你聽說了嗎?”

    瘦律師挑挑眉。“什麼?”每天在所內流動的資訊多不勝數,他不明說誰知道是哪一樁!

    “戴助理被調到社會責任部了。”

    “戴助理?你說的是所長身邊的戴助理?專打刑事案件出名的戴永銘律師事務所負責人懇求所長帶在身邊學習的那個戴助理?她被調到閒人部了?”

    “……你有必要這麼酸嗎?”胖律師眯眯眼。

    瘦律師哼了聲,原來是這個劇本早就寫好的八卦。“這種靠關係當上所長特助的人,不適任也是意料中事。”

    “你小聲點。”戴助理正經過他們辦公桌前,胖律師差點沒跳上前捂住他的嘴,無奈啤酒肚阻撓誤事。待人稍稍走遠,他才又壓低聲音道:“人家畢業到現在也撐超過四年了,不能說全無本事。”

    “拜託!所長有三個助理,就算林助理只是一個充當擺設的應聲蟲,所有烏煙瘴氣的鳥事全由萬能李助理擋著好嗎?我以前一直覺得戴助理是靠爸一族,現在細看,搞不好是靠外貌、靠身材……”瘦律師為人刻薄,話裡不鐃人,“靠爸”二字還特地用台語發音以將自身觀點表達到位:這是他在訴訟部的職業道德,要時時練嘴皮子,以備不時之需,維護客戶的最高利益。看著戴律師背影走向另一頭的社會責任部,身材嬌小卻勻稱有致,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他甚至吹了聲口哨。

    就這麼正好,原本電話、傳真響不停的辦公室靜了幾秒,那聲口哨響徹雲霄。瞬間,同仁們轉頭瞄向同一處,那抹嬌小身影停頓腳步,胖律師只手遮住臉,從張開的指縫間看著她的反應。

    正經過兩個辦公區間休息區的整片落地窗前,戴詩佳定住。

    暖陽在側,照亮偏圓的娃娃臉上一對黑亮大眼、微翹的粉嫩潤唇,深棕的中長髮在腦後系成低馬尾,任誰看了都會說她嬌俏可人。

    從小她便知道這遺傳自父母的長相算是漂亮的,甚至好幾次被說像某某女星,可出色的外貌從未在工作場合上令她占到什麼便宜:律師這行業看重的從來就不是外在,背後的那些閒言閒語自她進到事務所後更是沒有停過,靠爸、靠外表……有人很羨慕,有人很嫉妒,有人說風涼話,有人不以為然。

    只是長相外表、律政世家的光環似乎遮掩了真正的她,好像她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很多餘、都是白費。

    或者……她還可以再更努力?

    從前聽過同事討論職場中的性別歧視,說法律世界向來都是男人的戰場,他們身上象徵禮儀的西裝領帶便是由戰場士兵配件演變而來,拚個你死我活是天性也是本能。那麼,女人在這戰場上該如何生存?

    事務所裡不是沒有女律師,法界也不是沒有出過出色的女性執法者,只是戴詩佳並沒有她們的聰明,她很清楚自己有幾分能耐。

    但,人永遠可以更努力,是吧?

    戴詩佳側側頭,又點點頭:努力是她唯一的武器,唯有這個武器她永遠不會丟棄。因為除此之外她也沒別的東西能帶上戰場了。

    轉眼間她已忘了剛才為何停下腳步,不再理會身後眾人眼光,離開訴訟部,沿著圖書館的弧形彎道,終於來到位於裡側的社會責任部。

    有別於其它部門辦公區的開放空間,社會責任部以霧面花紋的玻璃圍起,裡頭有沙發區、閱讀區及新增建的兒童遊戲區。法律扶助是這部門主要的業務,辦公室有這樣的硬體設計一方面是為區隔跟接待與一般不同的客戶:另一方面,舒適的氛圍有助特定族群打開心房訴說事件始末與訴求,例如最常找上門求助卻時常隱瞞真實金額、挖這坑填那坑並且坑坑相連到天邊的卡債一族,與總是有多方顧慮及有難言之隱的家暴受害者。

    換個角度想,雖然被所長調離,但……能來到社會責任部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吧,至少能幫助他人解決問題、行使公民基本的法律權益,幸運的話還能順便伸張一下入行以來她就快要遺忘的公理正義。

    聽說部門負責人小溫先生幾次替客戶出面談判而惹了地下錢莊、有暴力傾向或前科的丈夫,他卻堅守立場,不曾退縮,堪稱律師界的道德榜樣。能跟這樣的主管學習,是她的福氣,她一定要藉此機會好好再努力精進。

    內心小劇場從苦情劇瞬間轉為勵志劇,握握拳,戴詩佳為自己打氣。從接到調職令以來不免墜到穀底的心情得到振奮,她深吸了口氣,伸手敲敲門後進入。

    門內,右方轉角兩面靠窗的大辦公室無人,小溫先生橫躺在沙發中非常投入地打著手機遊戲,左方辦公室的童秘書轉過頭來,嘴裡吸著亮藍色的折冰棒條,看著她揮揮手打完招呼又轉回電腦前,而那螢幕上分明播著連續劇……

    戴詩佳眨眨眼,又眨眨眼,立在門口良久良久。

    直到電話聲響起,她才恍然回神,眼前兩人還是各自忙碌,彷佛沒聽見:她趕緊將手中紙箱搬到中間空著的辦公室中,正要接起,就聽沙發那頭傳來小溫先生的聲音:“電話響三聲內接起,這是所長室的規矩。我們這邊的話,午休時間一律不接電話。”他說著,邊從沙發那頭探出,沖著她笑道:“事情是永遠做不完的,職責內當盡力,但不需要拚小命,你千萬不要火上澆油。”

    “……”來到事務所四年,戴詩佳從不知道什麼叫午休時間,她甚至不知道下班時間跟睡覺時間的分別在哪。瞄向兒童遊戲區牆上的卡通時鐘,記得那是自己挑的,是所長特別交代送來社會責任部的裝修賀禮。卡通人物的長短手張開角度,現在是下午一點四十分……

    “午休到一點半,一點半到兩點間是緩衝時間,幫助消化,幫助收心。”順著她視線看去,小溫先生補充解釋,“你如果暫時不能適應這邊的作風,可以先開始整理辦公桌,早上我請打掃阿姨幫你清理過,你看看有缺什麼再跟我說。”空空如也的辦公室一坐不染,擺著一張桌子一具電話,戴詩佳搔搔頭問道:“請問,我的電腦……”

    “喔,原本那辦公室的電腦是舊型的,我請IT部搬去升級,一個星期內可以軟硬體都搞定。”“一星期……”

    “很快吧!經費申請、設備採買安裝、許可權設定都有流程要跑,我跟IT部門的小廖打過招呼,你之前在所長室的桌機跟筆電依規定都不能帶過來,他們知道你沒電腦用很麻煩,所以答應儘量優先處理。我幫你申請一台桌機一台筆電,規格比照你在所長室那邊的,不錯吧?”

    “喔。”以前無論是設備更新或是障礙排除,一律都是IT部長在一小時內替李助理解決,原來一般是要一星期嗎?眼前小溫先生微笑看著自己,戴詩佳眨眨眼,也跟著扯出笑意。對看間,耳邊忽地飄過剛進事務所時聽過一則空穴來風的傳言——社會責任部專養沒慧根沒能力沒前途又不能任意開除的閒人……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所長將她調職是這意思嗎……

    半小時後,當小溫先生與童秘書都開始辦公,戴詩佳整理著紙箱內的物品時,腦中還是轟隆隆地回不了神。

    所長室的檔皆屬機密,不可外攜,她的所有物不多,主要就是幾個資料夾,當中是她慣性做的筆記與案件處理流程手冊,綜合不同專業領域律師的特性與手法,四年來累積了不少記事,她再編成不同主題的應對手冊,例如金融犯罪、跨國合併、惡性競爭與收購等,幫助她處理所長交付的日常工作。這些自製手冊不是針對特定個案來寫,而是包含大原則與特定律師的處理方式,敏感內容一律匿名,加上案件細節修改過,就算是當事人也不一定能瞧出端倪,因此離開所長室時並未被要求不能帶走。

    事務所裡沒人要求她做這些,戴詩佳只是很單純清楚自己不是轉速很快的人,尤其法律工作十分繁複,做筆記是她自學生時代便養成的習慣。對她來說這些手冊像字典或參考書,她若有一點遲疑,除了調查以往有過的案例,也可從自己的筆記中翻找身邊前輩的處理模式。

    書寫、整理、思考、腦內演練的迴圈,令她感到格外安心。

    手冊平時都按序排列並裝釘在資料夾中,戴詩佳整理紙箱前後只花了十五分鐘,站在沒有電腦的辦公桌旁將卷起的襯衫袖子放下,她想了想,打算請教一下前輩童秘書該做些什麼事:就算沒有個人電腦,她還是可以到鄰近的所內圖書館去。然而當她來到童秘書辦公室前,見她咬著另一半的冰條飛快地打字,令人不敢打斷。

    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另一頭的小溫先生似是講完了電話,拉開辦公室的門來到咖啡機前,戴詩佳趕緊上前。

    “你也想來杯咖啡嗎?”小溫先生搖搖手上的馬克杯問著,“這膠囊咖啡很普通,可我中午打遊戲打過頭忘了去外頭買,真是失策,現在只好將就一下。”

    “小溫先生習慣喝哪家?我現在去買。有間茶屋、大樓咖啡站,還是街口的興八客?”戴詩佳腦中搜尋所內最常叫外賣的店家排名。“黑咖啡、拿鐵、卡布、焦糖、杏仁、特調?Singleshot還是doubleshot?豆奶、牛奶?”

    聽著那有如反射的回應,小溫先生愣了愣。“平常你都是負責這些事嗎?所長知道嗎?”莫說她老爸是業界有名望的大律師、過世的袓父曾是出名的鐵腕檢察官,所內茶水、餐點外賣一向有專人打點,一般不會讓律師來做才是……莫非有人刻意整她?

    戴詩佳正按下原子筆,眼也不眨地回道:“平常我與同事都是互相分擔工作,所有的工作都是誰有空誰做,誰擅長就多做些。”

    “這樣呀……”那可愛的臉蛋上並無異樣,小溫先生微微一笑,“別的部門我不清楚,不過來到社會責任部,就得按我的規則走,戴律師你同意嗎?”

    主管等同戰場司令官,這職場規則她出社會到現在一直努力守著。戴詩佳欣然點點頭。“當然同意。”

    小溫先生拎起杯子,斜身倚著桌邊,打算先將醜話說在前頭。“你也看到了,我們部門很小,卡債是大宗,主要由我負責,童秘書接家暴及其它案子:真的忙不過來時,或是較複雜的案子當然會互相支援,但原則上我們獨立作業,只在週一會議中報告手邊案子進度,以免多處插手導致各自工作太重複又太雜亂……”

    眼前戴律師認真點頭,將分工內容及週一會議幾個重點記在筆記中。他擰擰眉,又道:“之後也會有讓你負責的領域,我希望你專注在工作上,而不是讓太瑣碎的小事佔用你的寶貴時間與精力。”

    太瑣碎……指的是幫上司跟同事買咖啡?戴詩佳消化著小溫先生的話。

    她不是絕頂聰明,法學院是第二次才考上,跟事務所內大部分的律師比起來,甚至一些資深的法務秘書比起來,時常需要花更多時間才能進入狀況、掌握關鍵:但她相信勤能補拙,所以加倍努力,經手的檔也總是檢查再檢查,但求將失誤減到最低,不拖累團隊。而她一直認為幫助團隊順利地完成工作也是分內之事,如果跑跑腿能為上司同事分憂,那她並不會不願意去做。“那麼……小溫先生希望我做些什麼呢?”

    從剛才的分工,戴詩佳大略明白小溫先生的用意。童秘書是女生,處理家暴案件較能令女性、孩童為多的受害者打開心房,卡債案件之前有惹到地下錢莊與討債集團的先例,為了同事安全,所以多由小溫先生負責。來此之前她猜想過新的工作內容,或許會成為兩位律師的文書助理,從頭學起。

    部門小,工作多是事實,本來他打算藉等待安裝電腦的時機讓這位新成員放鬆一下,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習慣新環境,工作內容稍後再提不遲。昨天拿到戴律師的人事資料時他臉上頓時滿布黑線,從進事務所到現在沒放過一天假,連病假都沒請過……是他主動向所長申請加人沒錯,有個認真工作的屬下也很好,誰料來了個令他有點怕怕的拚命三郎努力家。小溫先生問道:“你很急著想開始工作?”

    戴詩佳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像隨時能出擊的戰士。

    小溫先生看著那雙衝勁滿點的大眼,歎了口氣,不掩關心勸道:“你前天去工地找證人才發生那件事,難道不想休幾天假?”

    “那件事?”皺皺眉,一會,戴詩佳喔了聲,“小溫先生說的是公事包被丟進水泥坑的事嗎?”關鍵證人臨出庭退縮,她奉命前去當說客,怎知對方一個惱怒拿起鐵棒趕人,她以公事包阻擋,眨眼間公事包被搶走丟進水泥坑裡。

    ……依當時站得遠、來不及阻止一切發生的目擊者李助理轉述,本來差點被丟進水泥坑的根本就是戴律師本人。她倒是沒驚沒怕,事後還惦著要說服證人,完全沒去想過一個不小心,那在水泥坑中一點一點下沈的很可能是她自己……所長當晚獲知此事立即發下調職令,所內同事不知緣由,以為她犯了什麼錯,其實只是藉機將這個危機意識過低的戴律師暫時調離那案子?

    小溫先生看著眼前人,臉上是認真到有點天真的神情,可能連這當事人都沒有察覺被調職的真正原因吧。

    “有備用的公事包嗎?”小溫先生只好這麼問。回想她剛才走進來時,手中只有一個紙箱。

    沒料到小溫先生有此一問,至少所長室的同事都沒問起過。被丟的公事包她還真的頗喜歡,大小剛好,拿取檔方便,內袋多、很好分類:這兩天忙交接跟調部門事宜,沒去想公事包的事,反正也沒有要見客戶,就以牛皮紙袋暫代。戴詩佳回道:“昨天晚上在網路商店下單了,應該今天可以收到。”這麼說來,她忘了順便買錢包跟名片夾……

    小溫先生神情有些懊惱,本想勒令她下午就去買,明天好帶她去見客戶,當然這是另一個藉口,他實在不擅長跟活力充沛的工作狂或努力家共處,那令他渾身不對勁。啜了口咖啡,戴律師還是看著他,手中的筆與筆記本也還在等著他的指示。於是他投降了,徹底投降了。“跟我進來吧。”

    戴詩佳跟在小溫先生身後來到他的辦公室,就見他在位子上坐下,從抽屜拿出一樣東西。“新的名片李助理已經幫你準備好了,即刻生效,隨時可以開始使用。”他將一方紙盒推向前,邊登入電腦列印出一張資料交給她。

    “商務早餐會?”戴詩佳接過,看著上面的內容,是一張邀請函。“教育與宣導也是社會責任部的工作之一,這個早餐會的會長跟所長是舊識,所以我們賣個面子盡可能參加,但目的不是招覽客戶,你不用有壓力,只要露臉就好,將來也可能需要你做簡易的法律講座就是。”小溫先生解釋著,以免努力家會錯意去拓展業務,“本來我打算讓你從下一次的聚會開始接手,聚會的時間都是非上班時間,所以你可以另外從上班時間自行選休。但……如果你不介意,就從明天開始好嗎?”

    “好。”這是她在新部門接的第一個任務,雖然只是露臉就好,雖然不被期待有任何作為,但總是被交付的工作。戴詩佳笑容燦爛,開始思考交通路線與所需時間。

    忽略那過度認真的臉,他叮囑著:“記著,非上班時間的工作你三個月內不選休,我會強制你休假,知道嗎?”這時,桌上的電話響起,小溫先生示意她可以先離開。

    戴詩佳用力點點頭表示明白,拿起名片退了出去,順手關上門。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戴詩佳心情極好:正想拿手機上網查一下商務早餐會的資訊,不意撞到了放在桌角的紙箱。紙箱跌下,裡頭雜物散出,她彎身去撿。

    忽然瞥見一物,她手頓住,雀躍的心情也頓住。片刻,才緩緩拾起。

    戴詩佳在電梯中看著樓層攀上。

    昨晚查過了,今天早上參加的是源自歐美的一種商務聚會,會員制,成員各來自不同產業,促進異業結合的機會,可以招新血入會,但不能與現有成員在同一產業,以免形成競爭。聚會每兩週一次,不定期舉行主題性的講座或活動,就算一時沒有商業機會,也可以吸收新知。

    邀請函上的聚會時間是早上六點四十五分到八點,包含主題活動或講座與社交互動時間,地點選在市中心,對於大部分的上班族都算方便。戴詩佳低頭看了看手錶,差三分鐘七點,剛剛扶一個行動不便的老婆婆過馬路、攔計程車有點耽擱,電梯門一開,她連忙找著會場。

    躡手躡腳地推開門,她從會場後方進入。前方的講座已經開始,主講人背著身正調整投影布幕,場內大約有三十人,後面幾排有人聽見聲響回過頭來,她抱歉地點點頭,趕緊找了個後方的位子坐下。

    才坐定,前方講臺的主講人回過身來,他手中藍牙遙控器一按,簡報翻至下一頁,螢幕上照片裡一方原木桌,桌上幾款不同的鋼筆,畫面光影和諧,十分有質感的呈現。主講人身高中等,一身淺色襯衫與休閒褲,溫文儒雅的氣質與主題再切合不過。

    目光隨著那身影從左方到右方,再從右方到左方,戴詩佳正將新買的公事包放至腳邊的手定住久久。半晌,她僵硬地抽出昨天小溫先生給的邀請函,手指一字字滑過,再三確認上頭寫的講座與主講人資訊——鐘以文的現代藝術賞析……再看講臺前那人,眉一皺,她是掉進平行時空了嗎?傻愣間沒注意到身邊有人靠近,在她身邊的位子坐下,將早餐盒遞到她眼前,壓低的聲音說道:“喔,這是舊的資料,鐘老師有事無法出席,所以換了個主題。不過這次的場地沒選好,只有這種早餐,等等講座結束我們一起跟會長抗議。”

    用力眨眨眼回過神,戴詩佳接過早餐盒。“……謝謝。”

    前方關於鋼筆的主題持續著,簡報將螢幕一分為二,上方為歐系鋼筆的筆尖近拍圖,下方為日系鋼筆筆尖,由左而右、細至粗,相互比對,同樣係數的筆尖,日系較歐糸細些,便於書寫筆劃較繁複的漢字:另有分硬身筆尖及具些許彈性的K金筆尖。主講人分析著粗細等級、中西比較,道日糸筆尖寫中文較容易,粗尖較能感受墨水變化的樂趣,K金筆尖令書寫更順暢云云。

    戴詩佳愣愣地聽著,眼看主講人邊說邊將準備好的書寫板及兩種鋼筆傳下來讓聽眾試寫。第一排角落坐的是位女生,笑容微微羞澀地接過,主講人也朝她一笑,接著又將簡報切換至下一頁,講解正確握筆與施力。

    “你是第一次來參加嗎?剛剛外頭接待名單是我收的,我記得只剩溫律師沒到,他跟我提過以後可能會由新同事代替他來。你是他的同事嗎?”

    戴詩佳轉過頭來,身邊人對自己微笑遞名片,她又頓了會,才彎身伸手摸出名片,小聲回道:“是的,我是部門新同事,我姓戴,幸會。真的不好意思,第一次來就遲到。”

    “不會。參加E1H的活動本就不易,今天也是難得全員到齊。只是……還真的看不出你是律師呢,你拍過什麼廣告嗎?長得有點像那個……那個……”想半天想不起來到底是哪個明星,只好作罷,“對了,你叫我學湛就好,我是老會員了,一般都是我做接待跟安排講座。”見到陌生面孔上前攀談也是他的工作,畢竟這個早餐會的會員都經過篩選,還有幾位元是總經理、董事長等級的人物,更加不容閒雜人等混人,他擅長在談話間過濾來賓。孟學湛從名片中抬頭打量著她,雖然刻意一身深藍低調的西裝,卻掩不住她出色可愛的五官。

    “學湛。”戴詩佳大方喚著,握了握他伸出的手。

    戴……詩佳律師,視線從名片上又移回她臉上,發覺她笑開有種莫名的純真感,益發與律師這職業不合了。孟學湛在心中評分。

    他並不是有女朋友還朝三暮四,只是長年協助早餐會的活動,知道會員中若有幾個亮點有助出席率,是好事。“今天的主題是鋼筆,主講徐光磊是我朋友,等等介紹你們認識。我先去忙。”

    孟學湛離席,戴詩佳又將注意力放回講座,這時主講人剛分享完自己隨身攜帶的皮制手帳與不離身的三支筆——慣用的記事鋼筆、簽字用的原子筆、隨手繪圖的鉛筆。他走下臺來請大家拿出隨身帶著的筆記本與文具,眾人紛紛翻開包包。

    徐光磊見到一位著西裝的長者從口袋中掏出的文具只有手掌大小,便借來介紹了一番,原來看似簡單的綁帶小筆記本即傳奇筆記本,頭尾圓身設計的隨身鋼筆則是來自德國,剛才的簡報中也介紹過的經典品牌,兩者皆是可以收進口袋的大小,很受男性歡迎,是重實用性與方便性的代表。不知是否因他講解的方式,又或是語氣,也可能是一種他自然散發的氣質,平凡的紙筆竟變得耐人尋味。

    才講解完,一名年輕女生舉手自願分享。徐光磊來到她身邊,拿起一本A5大小的筆記本與多色筆:一翻開,當中精彩繽紛的內容,以顏色分類的事項、電影票1、雜誌中剪下的圖片或短文等等,一看便知是位極富生活情趣之人。

    “原來也是文具控,很開心遇見同好。”徐光磊笑道。介紹著這在日本及亞洲非常受歡迎的一日一頁日記本,聖經紙內頁,紙雖薄卻不易透墨,適合各種筆類書寫:除了基本的月記事,還有多種功能頁面、每日一語及多處細節巧思,令各人發展出不同的使用方法,在日本甚至深得幾位漫畫家、小說家愛用。眾人一聽,無不好奇上前一探。

    接下來他陸續請幾位會員形容一下自己的隨身文具,引導大家去思考自己的使用習慣是不是已被便利的手機及網路改變,又或有沒有電子用品無法取代的地方?會員中也有完全不帶紙筆的人,有什麼重要的事電話中說不清便請對方發E-mail,又或使用App來記事,可打字、手寫、錄音、拍照,事後整合亦方便。

    每個人的記事方法都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人腦不可能顧及所有的細節,因而需要工具協助,電子用品及軟體是一種選擇,實質的文具是另一種選擇。

    戴詩佳坐在遠處後頭,本來有些緊張地遮掩置於腿上那稱不上文具的隨身記事用品,看著徐光磊認真回答關於文具的問題,那笑彎的溫柔眼眉,像天生沒有脾氣似,看著看著她不自覺放鬆些許。

    可她也只得這麼一刻喘息。

    徐光磊將手中筆記還回後隨即轉身快步繞到後方。“接著,讓我們來看看坐在後面的朋友平時都使用什麼樣的記事工具——”

    戴詩佳還不及縮頭,就與徐光磊迎面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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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2:11


    那一瞬,兩人交錯的目光凝滯,呼吸也凝滯,四周只剩彼此一般。

    戴詩佳眼前一片黑,掉入某個電影場景,關在書櫃中拍打書本,多希望自己真的化作書櫃後的鬼魂或是存在于另一度空間裡……

    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

    前方徐光磊短暫停頓後仍是帶著溫文的笑容,一步步向她走來。

    咬咬牙,戴詩佳還在想著應該奪門而出還是當場把壓在雙手下的物品吃了算了,他已停在自己面前。她吞吞口水,仰起頭看著他,四下靜止了,不知隔了多久,那格外溫柔的聲音說道:“你願意與大家分享一下你的筆記本嗎?”

    她有得選擇嗎?戴詩佳眯了眯眼,想拒絕,但眾人目光投來一探究竟,逼得她只能投降繳械。

    徐光磊看著手中物,思考了下才說道:“看來戴律師是位非常環保的人,隨身筆記是A4回收紙裁成四等份疊成夾起,長尾夾是一般文具店可購得,或是辦公室的常備款?”

    眯了眯眼,溫和幽默的語調裡有一絲只有她才聽得出的嘲弄意味。

    她很想申冤一下的。本來她的公事包裡也有本拿出來不丟人的事務所人工皮套年曆記事本,誰知會被拋進水泥坑。這幾天調部門,很多一過期限就無需再理的雜事,於是她隨手記在廢紙上,總想著反正很快就無用了,哪裡預想得到會有被拿出來遊街示眾的一天?戴詩佳暗自歎著長長長的氣。

    徐光磊不去看記事內容,只隨意翻過那與本人外貌不符的歪七扭八蚯蚓字跡,似思緒忙亂中寫下。他又拿起手中的筆。“……爆炸好吃熱炒訂位元專線……”

    膠感極重的螢光紅色筆身上印粗黑字體,非常好辨認。

    不敢去看旁人表情是取笑還是別的,戴詩佳忍住沖上前去搶回筆的衝動,真的真的很想再申冤一次。本來她隨身帶著的筆是老爸送的畢業禮物,雖然握筆姿勢不正,拿鋼筆不順手所以用的是鋼珠筆,雖然不是高貴的精品,卻也是剛才徐光磊介紹過的平價名筆之一,外型好看,一點也不丟人。至於爆炸好吃熱炒……是她常光顧的一間小店,這筆是一次老闆見到她邊講電話邊找筆才好心送的,絕不是她順手牽羊。

    頭沒抬,她隱約聽見了笑聲,隨即被頭頂那道聲音不經意地蓋過:“五顏六色的造型廣告筆也是臺灣特有的文化之一,以前覺得免費筆大多筆頭太粗寫起字來容易糊成一片,這幾年倒是越做越精細,好寫的廣告筆不在少數。”徐光磊將手中文具還給她,轉身將眾人視線又引回前方講臺。

    愣了半晌,戴詩佳看著他背影離去,松了口氣,拉過腳邊的公事包將手中物丟了進去。早知隨便拿事務所的便條紙跟員工筆來用,都比廢紙與廣告筆強得多,今天進辦公室一定要去用品室申請。看了眼手錶,心紙講座就快結束,接下來的社交時間她應該要與會員互相認識一番,但……看了眼後方的門,她好想直接離開……

    遠方徐光磊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神情變化,嘴角不自覺上揚:他將簡報跳至最後一頁,道:“在座如果有文具控,一定知道時下很熱門的紙膠帶,其實可以成為改造手邊文具外觀的好幫手。再平凡的筆、筆記本加上一點巧思就能帶來完全不同的使用手感,不過這又是另一個主題了。今天的時間有限,我的講座就到此為止,如果對文具或對杉墨書店有疑問或興趣,也請不吝與我交換名片。謝謝大家今天的時間。”

    話才說完,掌聲響起,好幾人圍上前去與他說話,也有幾人聚集起來討論彼此的文具。戴詩佳還在想著有沒有必要落荒而逃,就見孟學湛走了過來。

    “如何?還習慣這樣的早餐會嗎?”孟學湛關心問著,“平常我們都儘量提供熱食,講座結束大家可以坐著用餐,今天比較克難,希望你不要因此下次不來了。”

    “不會的。”戴詩佳站起身答道。這畢竟是工作,就算沒附早餐她還是會來,倒是……她比較想知道的是今天的主講人是客座還是長期會員……

    “看樣子今天講座的反應還不錯呢。”孟學湛看著講臺前的好友被一群女生圍住,眼一眯,說服好友入會勢在必行。先前辦過財務報表分析講座太催眠,之後幾次來的人少了好多,好不容易才又回到九成出席率,暫時還是多點輕鬆趣味的主題比較好。“你覺得如何?”

    “……學到很多關於鋼筆的知識。”戴詩佳眼神微飄。“我剛看到你的隨身筆了,呵呵。”那是有些取笑但不帶惡意的語氣,孟學湛眼見好友身邊空出,連忙揮手將他招來,“來,我介紹你們認識,你去杉墨書店買筆可以叫他給你打折。”

    戴詩佳連忙阻止:“不不不,不用了——”

    徐光磊已然走來,目光始終停在她身上。

    “光磊,這是戴律師,給張名片。”孟學湛熱絡地說著:“我剛跟戴律師聊到如果想換筆可以去你們書店找你,你給她個會員價吧。”

    徐光磊手裡握著一疊剛才與其他會員交換來的名片,正巧只剩最後一張自己的放在最上方。“請多指教。”

    遲疑半晌,戴詩佳不看他,雙眼落在名片上頭的職稱。

    等待許久不見她有反應,孟學湛道:“戴律師不介意惠賜一張名片吧??”暗暗歎了口氣,戴詩佳拿出名片夾,抽出名片遞出那一瞬她又定住,想遮已遲了……昨天剛換上的,因為搬辦公室才又被重新挖出來的名片夾,與他掌心那壓在厚厚一疊名片底部的名片夾同款。

    縱使旁人不會留意,他們——人卻心知肚明。

    徐光磊若無其事地接過她的名片,輕念:“社會責任部,戴詩佳律師……”後頭他說了些什麼、沒說什麼,戴詩佳沒聽詳細。

    那溫柔如水的笑容令人發毛,他溫潤的聲調也令人發毛。

    眼前人全身散發儒雅的氣質,談吐間彬彬有禮,長相五官斯文無害……在他的注視下不知怎地一股寒意由腳底竄起,蔓延全身,戴詩佳肩頭微縮,終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英盛國際法律事務所位於信義商業區的某大樓高層,剛進臺灣的幾年姿態頗高,客戶清一色為外商,這情況隨第一任台籍所長接手後有所改變,除維持原有客群之外,更善於開發本土具海外潛力之客戶,在極短的時間內打響在台知名度,並樹立專業、全方位及國際化的形象。

    事務所起源于紐約,亞洲總部則在上海,位於臺灣的分所不大,收益表現趨於平穩而難有大幅成長,卻極受管理合夥人的重視。

    若隨手抓個內部同仁,他們會道這原因是臺灣所長除了對於上海事務所的設立有不可磨滅之功勞,更重要的是其與高層有私交而成為內定的下任亞洲總監所致。

    要不,一個發展性受限的分所,如何能在所長上任第一年便獲龐大的資金興建英盛亞洲唯一具此規模、僅次於紐約總部的法律圖書館,並無上限地支持零收益社會責任部?

    說起英盛的法律圖書館,除了興建之初在業界造成話題,更聞名於臺灣各大院校法律系,館內除了擁有豐富的國內外重大案例分析與法典、先進的全球同步電子搜尋糸統外,著名旅法設計師設計出融合時尚與古典、包含適合獨立查詢資料與團體討論的多功能空間,大大地增進了館內的多元用途。

    現任所長上任之後有計劃性地與本地大學合作,初期接受固定名額的實習生,並設定開放日讓學校透過申請到館內做參觀教學:英盛臺灣一躍成為法律系畢業生的就業首選,也令得其它事務所紛紛跟進,花招百出地辦免費講座、研習,為的便是吸引青年才俊。

    半年前,英盛總部通過了一筆經費,讓臺灣分所社會責任部執行第二階段的人才吸收計畫——“未來涉外律師培育”。此計畫須由學校組團,團員還需俱備足夠的英語能力方能符合資格參加為期一學期的培訓:當中包括了課後實習、研究議題指導、一日出庭助理、客戶談判技巧等,以及最令學生躍躍欲試的紐約模擬法庭。

    此舉刷下程度一般的法律系學生,僅留真正優秀並具國際潛力者,也是英盛真正欲吸收的物件。所長有感近年國內人才外流嚴重,除了投入事務所本身的資源外,相信將來跨足海外的願景藍圖更是學生選擇事務&的重要考量。

    早上十點十分,戴詩佳正帶領十五名學生參觀館內藏書與設備,她仍是I身慣穿的深藍色褲裝西裝、白色襯衫,身邊圍繞著的學生不停發問,她平時反應不特別快,此時反倒顯出從容穩重,一開口回答問題,原本竊竊私語的學生全都安靜了下來。

    小溫先生西裝筆挺地走進圖書館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距離有些遠,他聽不見他們討論的內容,但看得出戴律師完全融入學生群中,看出她所言具影響力,也沒放過幾個男同學看著她笑容有些臉紅;看來有些娃娃臉的她頗受年輕男生歡迎。

    向所長申請加人的是自己沒錯,見到調職信的第一秒起心底無限擔心的也是自己,直到這一刻,小溫先生才緩下擔憂。他的部門小而業務繁雜,若不是能勝任之人他寧可不用:雙眼仍落在戴律師與學生笑談的側臉,他欣慰地點點頭。

    小溫先生雖不討厭學生但耐心有限,常常不到半天的時間已難有好臉色,更別提反覆回答類似的基本問題:童秘書是好人,但天生話少又外表偏冷,不易與人親近,好幾次被誤會在擺架子。部門接待法學院學生不是第一次了,氣氛如此融洽卻是首見。

    果然選人這種事交給所長是對的。

    “小溫先生。”戴詩佳注意到上司遠遠立著,向他捂了招手,將學生留在書櫃邊,自己走了過來。“已經介紹完圖書館,等等會教大家使用電子搜尋系統,小溫先生要不要趁這機會說兩句話?”

    “好呀。”小溫先生心情大好,隨她來到學生面前。

    “同學們,跟大家介紹一下,”面對有活力的大學生,戴詩佳語氣活潑:“這位是我們社會責任部的溫律師,所內習慣叫他小溫先生,是這次未來涉外律師培育計畫的最大推手,各位最終的分數也會由他來評,所以……見了小溫先生,大家皮繃緊一點呀!”

    她分明是語帶威嚇,卻逗得學生們哄堂大笑,輕易化解了緊張感。小溫先生暗暗讚賞著。以往事務所辦過不同的教學活動,學生們總是太過緊張而無法發揮真正實力,雖然律師這行業是頗高壓的,但他們的目的是要從短期活動中定位有潛力的學生、一塊打磨前的原石,過大的壓力對此目標並無説明。

    戴詩佳未察小溫先生的目光,只覺得一個早晨與學生相處很愉快,想到接下來的幾個月將協助與學生及校方的溝通、回答提問,有別於以往負責過的嚴肅案件與事務,她感到十分新奇有趣。

    兩個星期前調到了新部門才知自己即將參與這個新計畫,可惜小溫先生手邊的案子狀況百出,一直沒有機會跟她詳談確切該怎麼分工:今早的接待也是因為小溫先生臨時被叫去跟對手律師開會,她才披掛上陣,不然本來應該只是在一旁見習的。學生們歡呼著,小溫先生笑道:“首先,恭喜貴校在書面審核及英文辯論甄選中脫穎而出,成為第一屆參加英盛涉外律師培育計畫的學校。這次報名的隊伍都十分優秀,要勝出並不容易,我希望你們帶著自信參與這個活動。”見戴律師似要退到一旁,他伸手又將眾人注意力拉回她身上。“正如戴律師所說,英盛最終交給貴校陳教授的成績會是出自我手,但所有日常溝通、交流,以及最重要的關於各位的學習評估,都將由教育活動負責人戴律師把關,說實話,我無法每一次都出席各位的活動一她的評估報告將會是我打分數的重要依據。”

    小溫先生語方落,轉過臉卻見戴律師瞠圓黑眸一臉驚恐地盯著自己,逗得他險些失笑。

    本來將她調來就是要負責教育與宣導,這一塊一直以來都是他與童秘書輪流主持,說好聽點是動員整個部門,事實是這比處理卡債、家暴案件更花費心力但更看不到成效的差事令人感到吃力。如今交給戴詩佳,他盼能有些轉變。

    “戴律師雖然看起來年輕,但你們別被她外表騙了,她任職所長特助超過四年,是所長見到我忙得焦頭爛額才同意借調。”小溫先生邊說著,邊對戴律師眨眨眼。有親和力是好事,可他不希望這些學生騎到她頭上去,所以找到機會就先打打預防針。“戴律師參與的案子不在少數,且都屬跨國的大型案件,是很好的學習對象,你們要把握機會,知道嗎?”

    學生們同聲道好,頓時看她的目光又多了分尊敬。

    之後小溫先生先行離開,戴詩佳講解搜尋糸統、發下學生專用的訪客登人一號與密碼讓他們試用,直到在圖書館的小會議室跟學生吃完便當,陳教授領學卞回校,她才回到辦公室。

    小溫先生隨即將她招進辦公室,按下手邊電話專線的勿擾模式,打算與她過一次這個計畫的細節。“我看你對學生很有一套,這個工作你可以得心應手。抱歉沒有事先跟你開個會,總想著多給你一點時間適應部門,實在沒料到這幾天會有那麼多突發狀況。”

    “不會。”戴詩佳連忙搖搖手,先前在所長室的臨時狀況更多,她慶倖就算自己腦袋轉速不快,在英盛的四年裡也被磨出一點隨機應變的能力。“小溫先生寄給我的計畫實施細項我看過了,雖然沒能一起討論分工,但大致上的流程裡頭有提。”

    “你看過計畫實施細項了?”昨天是臨下班前忽然想起才寄出的,小溫先生擰擰眉。今早自己是臨時變動會議時間,她能獨自將半日行程帶得如此順暢,肯定花了不少工夫……面對眼前的努力家,他以後得特別注意不可在臨收工前發信。

    戴詩佳將放在腿上的筆記本攤開,思考著有什麼問題可以順便問問小溫先生。廢紙做的便條因為某些她不願回想的原因,暫時不用了:手邊的是一本新的所內年曆,同事們嫌它又重又老氣,她卻頗喜歡這樣的經典設計:後頭有電話簿、全球地圖及時區表,前頭有跨頁的年度月曆:內頁有十二個月的月記事、非常實用的一日一頁橫紋記事。翻開今日頁面,左頁邊上還直印細字的數位二十四小時記號,她將頁面以中直線一分為二,左方依著小時數位來寫一日排程,餘下的空間用來記事及寫待辦事項——握筆的手收緊,一張斯文帶笑的臉龐驀地竄進腦中,講起他最愛的手帳、文具話題總是钜細靡遺,看起來最平凡無奇的工作筆記本也能說得像一千個零件組成的四槌三問陀飛輪機械表一般縝密精心……戴詩佳閉了閉眼,重新專注在工作上,本子上頭貼了張便利貼,寫著幾行備忘。“是的,小溫先生。實施細則寫得很清楚,沒什麼特別的問題,可是我有幾個提議,想問問你的意見——”

    感覺到她即將報告提案細節,小溫先生伸手打斷了她的話,問道:“你的提議是希望改善活動的流暢度?”

    “呃,是。有些東西我想說如果能為學生們準備起來——”

    他又再次動動手打斷她的話。“有違反事務所規定的可能性?”

    想了想,戴詩佳搖搖頭。

    “有超過你許可權的承諾及開銷?”“沒有。”

    “以後這樣的事不需要特別問我意見,直接執行即可。”他對下屬的基本要求就是不要事事徵求同意,不僅浪費彼此時間,長期下來這些下屬無法成長。小溫先生正色來個機會教育:“我們是一個團隊,每個人負責的事情不同,但都在同一支傘下撐著,只要不會是令這傘反轉開花的事,我想我們可以彼此信任。”尤其她已在所長老哥和李助理身邊工作四年了,謹慎度肯定是夠的。

    小溫先生信任她?一個才剛被調職到社會責任部的新人?戴詩佳傻住。一會,她側了側頭。也許……有這樣的上司是好事?

    沈浸在被信任的受寵若驚情緒才一秒,她又在內心抱頭。小溫先生不用至少聽一下她想做什麼嗎?不用嗎?!

    從入事務所以來,她都是照著前輩們的指示行事。不是不能提意見,可法律工作嚴謹,牽一髮而動全身,有經驗豐富的上司指點缺失,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那表情忽而充滿擔憂,小溫先生問道:“對自己的想法信心不足?”

    “這……”被他這麼一問,她才驚覺從沒想過這問題。以往有什麼想法,再三琢磨後連同計畫書一同交出,再讓上司們去決定。

    有信心或沒信心……既然敢向上司提出,必是一再細細想過的、以團隊利益為出發點,她很想說這一點她有絕對的自信。但事情的發展與結果卻往往難以預料,她不是特別聰明,歷練也不太足,不一定能考慮到所有的細節……

    戴詩佳唇掀了掀,道:“萬一……”

    “有什麼萬一,就留到萬一的時候再討論吧。”一個律師太過自大會交不到朋友但不影響工作,沒有決斷力與承擔結果的覺悟卻會是律師生涯的致命傷。小溫先生不怕下屬犯錯,可萬萬不願當個保母,他對同事浼有那樣的耐性。“你只要在部門會議時報告進度就可以了。”

    “喔……”戴詩佳有些不確定地點點頭,只好將滿腹想法又吞回。好吧,如果這是新上司的作風,那她會努力配合、努力學習。

    “對了,”見她默默接受了,小溫先生忽然想起交給她的另件事,轉開話題道:“前幾天我在所長那邊碰到商務早餐會的會長,他說很高興認識你,本來他固定讓新會員一加入就辦講座,但前幾次的主題太嚴肅,接下來半年預定安排些輕鬆、生活的主題,所以先向你說聲抱歉,他會找機會介紹你給大家認識的。”

    “會長太客氣了。”戴詩佳不記得有跟會長交談過,但孟學湛十分熱情,不僅帶她向許多會員打招呼,還硬是替她拗了張杉墨書店的貴賓卡……思及此,她不禁分心摸了下筆記不平的頁面,是本子中間夾著一個信封所致:那信封是制式的印刷品,一個星期前就收到了,從頗有厚度的信封摸得出當中一疊紙張、一張信用卡大小的硬質卡片,她遲遲沒拆,就一直這麼夾著。

    “明天也有早餐會吧?記得找時間補休。”她頭微低沒回話,看不出在想什麼,玻璃門外正巧童秘書經過,探頭指指戴律師,小溫先生喔了聲,道:“童秘書一直說想幫你辦歡迎會,今天下班後有空嗎?”

    戴詩佳聞言抬起頭,暫時沒答覆。平常她會以公事為重、以事務所同事邀約優先,但今天她……

    “不對……等等,今天是白色情人節,我怎麼忘了。抱歉,我有其它重要的事。”小溫先生懊惱地拿過桌曆,通常這種節日他是不可能會忘,童秘書知道他習慣也不會故意約這天,一定是最近太忙了他們都沒注意到,“改成下週二好嗎?……喔,不,下周可能有其它事,我再跟你敲時間。”

    “喔,好。”戴詩佳迅速瞄了眼行事曆,才剛調部門,實在是一片空白。

    “你看起來很開心。”小溫先生沒放過她的表情轉變,他嘿嘿兩聲,八卦地問:“今天你也有什麼安排嗎?”

    也?戴詩佳沒錯聽,他笑容燦爛,似是樂在其中,可她以前分明聽說小溫先生……“男生不是一年過一個情人節就吃不消了嗎?”

    “那就要看對象了。”他笑眼眯眯,神秘說著。“你的物件對於這些節日可有透露一點不耐煩?”

    “從來不會。”

    戴詩佳揚起可愛的笑,小溫先生也笑著,隔著一道玻璃門聽不見裡頭對話的童秘書讀不出兩人詭笑的含意,挑挑眉,一下子無法判斷究竟今晚的歡迎會舉不舉行。

    木質有機系設計空間裡幾張廢木材拼裝而成,北歐風大地色系的長桌、椅子,幾處桌角、椅臂挖了小洞種起多肉小植物,四周是手工菊糙的灰白油漆,牆壁裂縫處也栽種適合的綠葉,是生命伺機發芽的概念:整體空間寧靜又充滿生機,呼吸間滿是微焦的咖啡香味,該是愜意、悠閒、文藝——卻被略嫌粗魯的對話破壞。

    “你說這邊木隔板可以拉起,然後這邊櫃子可以移到那邊?”

    “……不是,是那邊櫃子可以推到這邊,然後這邊木隔板只能收一半,你要問幾遍?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看不到那邊有個釘死的大書櫃?”

    “是這個書櫃不能搬嗎?我一直以為是那個。”

    “徐光磊,你是故意來整我的嗎?”

    徐光磊手握專業卷尺搔搔頭,覷著隨手擺在桌上的筆記,非常認真地回想是哪個環節記錯了。

    孟學湛兩個小時裡數不清第幾次抱頭。“你既然這麼狀況外,不如改天再來吧,反正我答應店內任你使用就是隨你愛怎麼搬來移去、加東加西,只要別拆了店面,能變動的地方我一定配合,夠意思吧?”

    拿下置於耳上的鉛筆,用尾端的橡皮擦擦掉原本寫好的字跡,徐光磊重新注明不可移動。“不是任我使用就好,也要東西都能擺進來、動線好格調佳才行啊……”

    “……”這傢夥一定要這麼不知好歹嗎?孟學湛深吸了口氣,忍下想揍人的衝動,逕自走到吧台後燒水,他還是泡杯甜薄荷茶來寧神好了。

    遠方,徐光磊仍獨自忙碌著,一會量著空間的長寬高,一會埋頭寫著畫著簡易的陳列圖。

    杉墨書店的文具部不定期舉行小型聚會,目的不在商品販賣,旨在體驗及認識文具,這類企劃一向由徐光磊主導,他相信透過交流與分享能找到更多、更適合自身的使用方法,令文具發揮不同效用。對於參與者,最大的收穫是認識了一群同好,站在文具採購的立場,理解客群的使用模式、愛好是一種必須。

    令他佩服的是,不管活動大小,光磊總是非常用心準備,從整體主題到實際體驗文具,無一細節不是費心籌畫;這次他似乎是想將皮件專用的壓紋機從店裡搬來,為所有參加聚會的文青們壓制限定紀念他從沒看過光磊對其它事物如此投人,大概要轉個角度,想像那等同自己對咖啡的堅持,才能體會這傢夥對文具工作的熱情。

    好友非常專注,孟學湛不忍打斷,隨手替他沖起慣喝的日式中焙咖啡。

    這不是好友第一次在他的咖啡店裡辦文具聚會,他們會認識就是因為將近兩年前的某一天光磊找上門來說要包場,幾次交談發覺雙方都是世間難得的怪咖,進而成為朋友。

    在孟學湛看來,所謂的文具聚會就是一群文青樂此不疲地交換手帳並且互相推坑買新筆、貼紙、小文具的儀式。他知道這回光磊打算順便做限定活動,具體內容沒再深問,好友是個要求細節的人,他只負責提供場地跟事後收錢即可,不需參與太多,免得累到自己。

    拿起杯子,打算喚他休息一下,喝點東西再繼續,就見光磊塗塗改改,搖頭歎氣。

    光磊這是……心不在焉?

    以往來勘場,就算是中大型活動也都是三兩下搞定,畢竟企劃書早就提交給上司去批,細節都是來咖啡店之前就規劃好的,人數、座位、餐飲、日期的討論通常不超過十五分鐘,多數時間花在跟自己試豆子、喝咖啡兼閒扯淡。今天他很反常。

    不,最近他頗反常。

    基於關心朋友的出發點,孟學湛眯細眼,回想著一向氣定神閑有條有理的好友是從何時開始漫不經心……

    好像是那時……還是哪時開始……

    嗯……算了,想不起來,過度關心哥兒們也怪噁心一把的。聳聳肩,在光磊對面的位子坐下,將咖啡推到他手邊,隨口問:“所以,這次的聚會你準備虧多少?”

    引他抬頭的是咖啡香味,徐光磊暫時放下卷尺與筆,喝了一口,頓時醇香撲鼻,是沒喝過的味道。“你收多少場地費就虧多少。”

    “你不要把壓力轉嫁到我身上好嗎?”孟學湛噗了聲,被自己泡的茶燙到舌尖。好友說這種話叫他請款單怎麼開?

    “我又沒叫你打折。”徐光磊一向公私分明,不會套交情占人便宜,甚至連事前準備、事後整理時間的場地費也讓學湛照價收:學湛對店中氛圍製造很有一套想法,主張隱於市的咖啡對話空間,這並非請出名的設計師或砸大錢裝潢就能達到的效果,需要花心思維護。就算今天他們不是朋友,他仍希望為這樣難得的好店盡一分心力。“你平時收多少就照算,千萬別虧到。”

    看著光磊一會,孟學湛才說道:“我想問你很久了,杉墨書店是有這麼好賺嗎?還是你們文具部財大氣粗?”一連辦了幾回文具聚,當中有些已成為店裡常客,他開始覺得這群會對紙筆驚呼連連的文具控十分可愛,於是這錢他賺得有那麼點心虛。

    “公司本來就有廣告、公關費用,你不賺我也是會讓別人賺。”又啜了口咖啡,徐光磊理所當然地說著,想著回頭得叫學湛把這杯咖啡的錢也記在帳上。

    “上次你帶同事來,我才知道原來不是所有部門都跟你的文具部一樣搞這些聚會好像不用錢似的,飲料餐點都用最高規格。”孟學湛叫好友一起參加早餐會也是好心希望能藉機讓他認識不同業界的人,看有沒有合作機會:可他似乎不怎麼積極,問他這兩周來有沒有跟哪個會員聯絡過,他也不答,枉費自己I番苦心。眼前光磊起身走至吧台後,研究了會,轉頭問起今天的特調究竟是調和了哪幾種豆子,擺明將工作丟到一旁……“你老闆真是任你為所欲為……”

    “他欠我的。”徐光磊隨口應著好友的喃喃自語,呢神專注地看著眾多玻璃罐中的一罐,上頭標籤都還沒貼,“這新的嗎?”,“嗯。”他瞄了眼,點點頭,沒提剛才為他沖的咖啡就是用那罐。“人手摘取、人手剝皮、人手烘焙、人手裝袋,公平交易認證的高級豆子,昨天剛到。”

    看著一點沒在客氣的光磊,分明一臉斯文無害的書生長相,吐出的話卻十足土匪……他挑挑眉,“你拜託人都是用這種態度嗎?”

    “孟老闆,請你動動尊手,沖一杯人間仙境方能品嘗到的咖啡讓我上天堂好嗎?”

    “你想把我這裡變成凶案現場?”熟識了方察覺光磊最溫和的話中常帶著嘲弄,孟學湛白了他一眼,又道:“這樣吧,你加入我們早餐會,以後我這有什麼好咖啡都任你喝到飽。”

    “你真是為了拉人無所不用其極。”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學湛有多熱中此社交活動,但徐光磊無意間發現了事實,“你跟那個會長到底賭多大?”

    “別說得這麼難聽嘛,他好歹也是我咖啡店的股東之一,既然這個早餐會對他來說這麼重要,我也得盡力替他維持一下。”孟學湛呵呵呵笑著,不介意讓好友知道那賭約,會長答應加碼投資讓他租二樓擴店,前提是要把早餐會經營好。

    “而且在拉人前,我得要先補人,之前做過一連串金融專業主題講座,前後嚇跑三個年輕會員,你的加入對我來說很重要。”

    這種一旦加入便難脫身的邀約不該輕易答應。他的理智不停分析利弊,人脈對很多行業是關鍵,對文具卻不一定,再者他並不是熱愛交朋友的個性,甚至認為有來有往沒完沒了的人情是麻煩事。原本只打算做這一次的講座,做為學湛告知小林先生新店址的回報,眼下……

    張了張口,徐光磊發覺自己無法一口拒絕。

    半晌不聞好友發話挖苦,孟學湛愣了愣,“你答應了?”

    徐光磊閉閉眼。

    孟學湛有些不可置信,“那……我明天早上去接你?”

    還來得及,還來得及表態,他應該堅決說“不”,以絕後患。學湛需要新的會員加入,他可以幫著問問公司有沒有同事有興趣,甚至命令新來的菜鳥去,不需要自己跳下海。

    對!他沒有必要。

    “六點十分?”

    咬咬牙,他沒有理由……

    “你家樓下?”

    他一向很重視早晨的冥想時間……“我到了打給你,你再下來好了。”

    認識一大群人,得花心思維護關係,又是與學湛股東的場子,他更要謹言慎行,要做表面功夫,雙面人面具要戴好,聽到乏味的話,要裝得興味盎然,遇到不想保持聯絡的對象名片還是得照遞,事後得禮貌應對,光想就麻煩,非常麻煩……眼前好友奇怪地望來,等著他回話。

    徐光磊深深深呼吸,下定決心,張口,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機械式地拼湊出字句?

    “記得幫我帶杯咖啡。”

    他腦袋沒有問題。

    他沒有受到影響,沒有口是心非,沒有心神不寧,沒有滿腦子都是英盛國際法律事務所社會責任部的戴詩佳——嘖。

    天剛暗下,離開學湛的咖啡店,徐光磊走在小巷中。巷子很長,路燈未亮,巷中正巧無人,他一人漫步,而獨處易自省。

    思來想去……真的,他真的沒有滿腦子都是她。

    單純只是整理早餐會名片整理到一半時被叫去開會,接下來忙到沒時間再理會,她的名片才會一直故在辦公室桌上:單純因為不時瞥見那張名片,才會一直思考過去立志參與財團大案的她為什麼現在在聽起來與過往志向毫不相干的社會責任部,單純想起本年度尚有幾張公關貴賓會員卡沒發出去,而她身為一個律師卻用熱炒店的塑膠廣告筆太令人看不過眼,所以連同這個月的名筆促銷宣傳0M—起寄了出去:單純因為文具部的業繢平平,所以才一直留意收到促銷宣傳單的客戶有沒有來書店,所以才一直在筆區巡視……一切皆事出有因。

    至於加入麻煩早餐會,只是單純受到咖啡喝到飽的誘惑。

    只是這樣,單純只是這樣他絕不可能滿腦子都是戴詩佳,然後把對街那個正在等紅綠燈的身影看成是她。

    巷口,徐光磊立定原地,目光落在那抹嬌小身影。深藍色中性俐落西裝有些無趣,平時綁起的中長髮放下,微微的彎度包裹著娃娃臉,顯出一點可愛氣息——如同他記憶中的可愛。

    天底下有沒有那麼巧的事,緣分會不會捉弄人也端看人怎麼去詮釋。要他說,英盛所在的辦公大樓就在兩條街外,下了班,戴詩佳若不往捷運站的方向走,自然會往這頭來:這邊離商業區不遠,小吃、餐廳林立,許多上班族都在此解決三餐……這不是緣分,而是單純的機率問題。

    低頭看了眼手錶,七點。

    法律工作時常夜以繼日,她是準備先吃個飯再回公司?號志由紅轉綠,她臉龐帶笑,小跑步過街,徐光磊才注意到她化了稍濃的妝。

    馬路上人群交錯將她淹沒,來往的幾乎都是一對對牽著手的情侶,徐光磊輕輕皺眉,腳步不禁上前,就見她身影跑來到他伸手可及的距離,卻只閃過眼前短短瞬間。

    轉頭,她停在一間店面前,推門而入。

    意識過來時,徐光磊已當起了令人不齒的跟蹤狂。

    燈光昏暗的小酒吧內一張張小圓桌,彷佛是為了應景,桌子小得只容得下兩人,擺上小蠟燭與一枝白玫瑰、一盤小點、兩杯酒品或飲料,再容不下其它。

    耳邊是吉他撥弦自彈自唱的某首情歌,歌聲低低沈沈的,每張桌子自成一個與世隔絕的兩人世界,情人深情對看、十指交扣,也有人借角落陰影遮掩偷偷接吻。徐光磊眼光巡著,終於在舞臺前方、鋼琴邊的小圓桌看見她。

    戴詩佳褪下了沈悶的西裝外套,白色襯衫領子立起,她將頭髮撥到一邊,只手撐在頰邊,有時拎起酒杯沾唇,多數時候她靜靜聽歌,一首接一首,專注得好像四下無人。

    沒去細聽,只知有首輕快的節奏,然後有幾首低沈迂回如耳邊低語的情歌,忽然也有搖滾風格的熱烈震盪。徐光磊在吧台的位置轉了半圈,背靠著,看服務生為她加了兩次酒,看她唇瓣染上酒色,眼神微醺,內心疑惑逐漸加深。是什麼樣的物件令她沒有一點心急跡象、令她如此甘心情願等待?

    舞臺上有些動靜,吉他手兼主唱說著話,有人拍手有人吹口哨,然再精彩的表演也不夠引他分心。映在眼底的那抹身影忽然動了動,徐光磊見到主唱走下臺來,竟是來到了她桌前。

    大男孩的笑顏有些笨拙傻氣,看來約莫是大學生年紀,五官偏秀氣,卻是.身牛仔褲及皮衣,率性又青春活力無敵。臺上音樂響起,輕輕敲著節奏,主唱自彈自唱,雙眼鎖著那害羞笑顏。歌詞被他喃唱得有些不清不楚,卻無損氣氛,最後他也不彈了,將吉他放到桌邊,朝她伸手一深情的嗓音像是對她的表白。

    聽眾間有人起哄歡呼,徐光磊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收緊。

    戴詩佳頗難為情,小聲說著什麼,主唱趁機靠近,貼近她耳畔也說了些什麼:她縮了縮,想退,他已不懷好意地欺近,印了下她微啟的唇。

    濃情蜜意蔓延開來,幾對情侶起身在桌邊隨節奏慢舞,有的互相交換準備好的禮物,有的親密地咬耳朵……

    在任何人發覺他的孤單之前,徐光磊已起身離開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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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2:32


    巧克力,一種惡貫滿盈的存在。

    小朋友喜歡它的香甜,大人喜歡它的濃郁,它可以甜,可以苦,可以混合牛奶、堅果、果乾、香料,可以做成甜品、冰品,入菜、入咖啡。

    它常被與情人連在一起,節日送禮少不了它,甚至有研究報告指出,巧克力在舌尖上溶化所帶來的愉悅比與情人接吻還要強烈四倍……邊聽著介紹,戴詩佳睜著水靈大眼,雙手背在身後,觀賞藝術品般地端詳每一片試吃巧克力,想像它們香香甜甜如絲緞般滑順,嘴角不意洩露邪笑。

    今天早餐會的講座主題是巧克力,主講人小江帶了三十多種巧克力給會員們品嘗。小江是巧克力進口商的業務副理,公司專門引進不同等級的品種供五星級飯店、甜點及烘焙業者使用,在外頭不一定吃得到。

    專業知識她不需要知道太多,難得見到這麼多產地不同、製作方式、配料迥異的巧克力,她真想每一種都嘗過,開開眼界。

    會員們人手一份小江發下的自製品嘗評分表,序號對照試吃盤上的標記,印著有關於此種巧克力的簡介,下方空白處有人試著寫下嘗出來的味道,例如甜、苦,以及調味如橙香、花香,口感如硬、軟,會員們認真地討論,也有人立刻向小江拿了訂購單,當場下訂。

    戴詩佳避開一組組的討論人群,徘徊在空出的位置間。她認真看著不同品種巧克力的介紹,當中有幾個標上五顆星的,再看旁邊那盤外型、顏色全都無異的巧克力竟只有一顆星;這樣的區別並不是肉眼能瞧得出。

    在心中嘖嘖稱奇。要她給評價,巧克力根本只分成好吃和超好吃兩種哪……“你試過辣椒巧克力了嗎?”

    戴詩佳回過頭來,小江端著試吃盤,選了幾款端到她眼前。

    “澳洲一間家族小公司自製的,我個人覺得頗有高水準,可惜技術問題難以克服一無法量產。”小江早就注意到這位新會員戴律師了,上次看她從正經八百的公事包裡拿出熱炒店塑膠筆,剛才在演講中見她躲在後方邊端詳巧克力邊偷笑,與那刻意樹立的嚴謹、一板一眼穿著以及律師這職業形成反差,當其他人鑽研巧克力品種、口味,爭先恐後試吃,她卻像參觀美術館般獨自流覽,靜靜地專注著,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般,就是特別引他注意。

    “辣椒口味?聽起來好特別喔。”戴詩佳微訝,那一頭的巧克力她還沒繞到,還沒見識過辣椒巧克力長成什麼惹火模樣,仔細看來,他盤中的巧克力外表與一般無異。辣與甜融合,不知道吃起來是什麼感覺?“但……謝謝,我不吃巧克力。”

    “這不會很辣的,”小江熱情地說著。這次帶來的產品中,無論再怎麼好吃的品種,其實都不出牛奶、焦糖、果仁、甜、苦等一般人都吃過的調味,若不是專業廚師或甜點師那特別訓練過的味蕾,大概很難真正分辨差別在哪。辣味、香料巧克力較少見,定能讓她留下深刻印象。“畢竟是巧克力,又只有一口,不可能辣到哪去的,你吃吃看就知道了。來。”他將盤子推到她手邊,強烈推薦。

    眼前小江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戴詩佳不著痕跡地退了步,有些為難:她不是客氣,但……

    “她不是不吃辣,是不能吃巧克力。”插話進來的是徐光磊,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站到了她身前一步的位置道:“不知道江先生有沒有聽過,過敏者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嚴重的話可能引起過敏性休克?”

    眼前人語氣有禮平緩,笑容溫和,一股畏懼卻莫名其妙竄上。小江連忙道歉:“抱歉,戴律師,我不知道你有這麼嚴重的過敏,還逼你吃……”

    戴詩佳倏地覷向徐光磊,就聽他不死心地繼續胡謅道:“真的出了什麼事不是道歉可以挽回。”

    “是是……”分明是溫溫語氣,不知怎地還是令人心生無比內疚,小江連連稱是,鞠躬道歉,半晌又抓抓頭疑惑道:“但……你怎麼知道戴律師過敏?我明明沒見你們講過幾句話……”

    言下之意,這小江一直注意著她的周遭,連她跟誰說了幾句話都記在心裡?

    徐光磊微笑依然,語氣卻冷了幾分:“就算我不知道,你也不能否定這個可能性。往後逼人吃東西之前,勸你三思——”

    “咳……”戴詩佳不知道徐光磊今天吃錯什麼藥,但知道外表斯文的他發作起來十分驚人,她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趕緊向前一步自救道:“江先生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應該一開始就明說自己對巧克力過敏,只是常常說出來會令人難以置信,所以不太習慣對別人解釋……但、那個……我也真的沒有徐先生說的那麼嚴重啦,儘量避免就是了。總之,請你別介意。”

    過敏最嚴重的一次就是舌頭腫起令她話都說不清楚,三、四天才完全消下:都說吃不到的東西最誘人,如果讓她對世界上的食物排名,巧克力絕對是好吃榜上排第一的,而她上一次吃巧克力是……是……腦中翻閱她的大舌頭回憶錄,戴詩佳悄悄瞄了眼盯著小江不放的徐光磊。

    “沒那麼嚴重就好,真是嚇到我了……”小江呼了口氣,擦擦冷汗,乾笑了幾聲,見徐先生笑意微微,沒再說什麼,他欲藉玩笑破解尷尬。“徐先生也真是的,想當護花使者也不用故意騙人吧,講得跟真的一樣,呵呵呵呵……”

    “或許沒有那麼誇張,”徐光磊語調輕輕,瞟向了戴詩佳,“但不能吃巧克力是確有其事。”

    再遲鈍都能感受到眼前人的敵意,小江眉一挑,忽然間也不想示弱了。“哦?難道不是戴律師不想令我們太難堪才順著你的話圓場?”

    “的確,也有這個可能性。”徐光磊點頭附和。

    空氣有些凝滯,戴詩佳想說些什麼來轉移話題,見到孟學湛正拿起空盤想試吃,她揮揮手。“這邊!這邊有咖啡口味——”

    “以她的個性,確實會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小江緊盯不放,想看他還能說出什麼話,徐光磊則沒有退讓的意思。

    “咦!咖啡口味有這麼多種呀,”忽略某人的話,戴詩佳認真煩惱著,“那可能要請江先生過來幫你介紹一下比較清楚——”

    徐光磊瞥她一眼,“她最擅長顧左右而言它。”

    “這小牌子上的簡介太簡短了,”孟學湛走近,戴師佳試圖將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巧克力上,“我剛聽江先生幫會員介紹時都非常詳細,還會講一些歷史典故什麼的——”

    “就像是這樣。”徐光磊聳聳肩。

    小江看了眼徐光磊,又看了眼戴詩佳,就見她呵呵呵笑著,一滴冷汗由額邊滑下,仍在努力扯開話題:“那個……可以請江先生跟我們說說這幾種咖啡巧克力的不同嗎?”

    皺皺眉,小江又不禁看著努力轉移話題的戴詩佳,以及像個美術館解說員般,自認擁有對某件藝術品最獨到見解的徐光磊。他的情緒由內疚轉為不服輸,然後又多了點困惑,終於忍不住道?“徐先生你……你對戴律師……你跟她是……”

    話一出,一旁戴詩佳屏息盯人。終於有些聽懂三人對話的孟學湛則饒富興味。

    徐光磊停了停,輕道:“我是她前男友。”

    傾盆大雨的夜晚,一抹人影三步並作兩步跑來,在廊下的雨傘桶邊收了傘,隨手拍拍身上的雨滴,推門入內。

    “對不起……”戴詩佳探頭找尋,來到轉角另一頭的窗邊位置,不等他開口,她連忙鞠躬再鞠躬,“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頭一低,發間的雨水順著滑下,她用濕透的袖子胡亂抹過額前頰邊。

    她不及看見他的表情,直說對不起,約好見面的時間是七點,現在已經九點半了,除了對不起,她真的沒有第二句話可以對他說。

    眼前人認真地鞠躬道歉,沒發覺自己的制止,見她每回低頭兩人相隔的距離間就下起了小雨,徐光磊摸摸口袋。

    戴詩佳仍低著頭,緊緊閉著雙眼,等了許久不聞他說話,她心涼了半截。

    認真的女人最美麗,有首歌是這麼唱的。可是如果女朋友只在工作上認真而不認真經營感情,有多少男人能忍受?談了三年的初戀,在大學時是人人稱羨的班對,出社會半年內告吹,分手那天自己一頭霧水,那個喜歡了很久的大男孩對她說:“你分不清楚什麼最重要。”

    她分不清楚什麼最重要。

    因為他打電話來時她總是在會議中,因為她好幾次為工作而取消他們的約會:因為難得相約看電影,她卻因前一晚通宵加班而打起瞌睡。很差勁,她知道。所以她更努力工作,盼能更有效率地處理完工作,儘量不讓工作侵佔生活。

    她誠心道歉又有點卑微,心虛感籠罩全身。顯然是努力不足才會又重蹈覆轍,她還沒能成功摸索到工作與生活的平衡點。

    然而就在她稍稍睜眼時,視界裡出現了一條深藍水紋的手帕——麻料,手染,看起來十分柔軟……戴詩佳疑惑地緩緩抬頭。

    眼前人溫溫笑著,彷佛擁有全天下最大的度量,絲毫沒因枯等兩個半小時而生氣。

    “擦擦頭髮,否則會感冒。”他說。

    戴詩佳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就繼續這麼傻愣愣地。

    她的無辜表情像只無尾熊,徐光磊失笑,有股衝動想替她擦頭髮,但他們才交往一個月,進展只到牽手,太過親昵的舉動等同更進一步的暗示,需要三思。

    “喔……”命令包裹在溫柔的語調下,戴詩佳不是第一次感覺他斯文的外表下或許有些專制。接過那手帕,輕輕按了按額角。

    徐光磊指指身旁的空位。“你坐一下。”

    當她依言坐下,徐光磊起身離開,消失在轉角。

    戴詩佳垮下臉歎著氣,握緊手帕胡亂在頭上抹了抹,從窗邊的位置能眺望對面氣氛極好的牛排餐廳,聽說是網路票選最佳氣氛排行榜第三名,位子不好訂。本來他們是約在那邊的,但……環視四周,有點吵鬧的速食店裡,不願佔用太大的桌子,徐光磊選擇窗邊長桌的角落。

    唉……戴詩佳更加自責起來,瞥見手邊一杯冷掉的咖啡和攤開的手帳、紙卡,上頭有在她看來美得不可思議的手寫字跡——英文草體、綠色墨水,像畫著藤蔓,細讀似是經典文學的句子:卻是因枯等才順手寫下。

    她想,她毀了他們的第一個情人節。

    她以為這次她可以更努力,想不到還是一樣……

    “幫我。”

    幾乎已經開始在悼念這段感情的戴詩佳回過頭,徐光磊手中端著餐盤,上頭兩份漢堡餐。

    “你……”

    徐光磊以眼神示意她幫忙空出桌上位置,放下餐盤,他不動聲色將紙卡夾進手帳後收起,替兩人分著漢堡餐。“其實我吃過了,但我們說好一起吃晚餐的。”

    也是……戴詩佳內疚地瞄了眼對街的牛排餐廳,他坐在裡頭等她,不可能只喝白開水。“對不起。”她再次鞠躬。

    在餐廳裡接到電話時,她也是一逕地道歉,說要取消約會,餐點是事先預訂的,不能退,所以他吃了一些,剩下的打包。一會,徐光磊替她將玉米濃湯的蓋子打開,道:“先喝一點暖身。”

    眼前人接過玉米濃湯喝了一口,徐光磊不可思議地安下心。“還有,你已經道歉過很多次了,與其說對不起,你不解釋一下發生什麼事嗎?是因為律師的工作涉及客戶隱私才不能說?”他不否認這問話有點試探意味,好奇她對自己的信任程度到哪……也可能是一種輕微的報復心理,要她為難:總之,他不是面對任何情況都能溫柔的好好先生。

    堅持到速食店等她,直到現在陪著吃二度晚餐,徐光磊還想不透自己非要在今晚見她一面是為了什麼。他從未這樣為女友虛耗寶貴的時間。

    並不是不重視感情,只是人人為五斗米折腰,現代人工作忙碌,他認為錯過約會只要說明清楚,有空再約即可,不必拘泥於節日。

    所以,為破例的自己,做為她名正言順的男友,一個雨夜獨自等待、獨自燭光晚餐的男友,徐光磊自認有資格得到一個解釋。

    “不……”所有遲到的理由,聽起來不都與藉口無異?戴詩佳眨眨眼。

    當然關於客戶的隱私是不能說的,但她的工作內容從來就稱不上有趣,多數時候只是文字戰爭,她不覺得男友會有興趣聽。至少她的初戀情人就是被自己滿口法條、滿腦工作給嚇跑的。

    “你可以把我的工作想像成每天埋在紙張堆裡探測這檔海有多深的普通上班族,很多臨時狀況,加班是常態。今天加班的原因是一個客戶隱瞞了很多不利於他們公司的事,這些事一下子全被爆出來,身為保障客戶最高權益的律師,措手不及的當下除了危機處理,還需要讓客戶明白態度及坦白度與我們能為保護他們的程度是成正比的……怎麼了?”

    說著,她發覺徐光磊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嘴角噙著一抹笑意。“簡單來說,你一邊幫任性的客戶擦屁股一邊教訓他下次不可以?”眼微眯,他撐臉問著,看出表相乖乖牌的戴詩佳有點幸災樂禍。基於對法律工作的刻板印象,交往至今他未曾問起她的工作細節。可能他太低估她了,多數時候她反應偏鈍,面對事物卻自有條理。

    戴詩佳比想像中有趣。

    是了,好幾回對話間徐光磊都有這樣的感覺,這可能是讓他不介意等她兩小時的原因,也令他不禁想逗逗她。“而我這個蜜月期的男友被晾在一邊,自己一個人吃情人節大餐?”

    戴詩佳兩眼瞪得如銅鈴般大。她早覺得徐光磊不是真的那麼彬彬有禮,但這番話從他口中說出,配上有點輕蔑慵懶的語氣,實在令她傻眼……她交往的物件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呢?“呃,技術上來說,我只有幫客戶擦屁股,教訓人這種事是由上司負責的。我很佩服我的幾位上司呢,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說得那位平常用鼻孔看人的客戶瞬間變成打翻糖果的小朋友似的,大氣也不敢吭一聲……

    “爽快!”她吐吐舌。

    那模樣像是剛去了一趟夜市的遊戲機打地鼠泄完憤,他又笑了,一邊替她將漢堡的包裝紙打開。“沒請你吃到牛排,牛肉漢堡將就一下吧。”

    他的語氣有些不同了,不若以往的溫和,但她並不討厭。戴詩佳視線轉至他貼心打開的漢堡,接了過來,大口咬下。

    她吃得津津有味,像是餓了一整天就為吃這餐:她全身濕淋淋的,有點可憐也有點可愛。如果按原定計劃吃牛排,在那燈光美氣氛佳的西餐廳裡絕不可能看到這畫面……徐光磊定定地看著她,也咬了口漢堡,然後,終於忍不住伸手替她撥了撥亂髮。

    瞄著玻璃中自己的倒影,頭髮亂翹著,戴詩佳嘿嘿一笑。

    淋了雨,註定無法美美的約會,中午便當才吃一口就被叫去處理事情,見了食物才驚覺真的已經非常非常餓了。反正今天她豁出去了,不想去管什麼外在形象,只顧大口吃肉。

    關於工作的話題結束,兩人相視而笑,一同吃著陽春的情人節大餐。情人間或許不是每一個時刻都能用言語解釋,有時意外會帶來全然不同的觀點,不同的觀點或改變或加深對彼此的感覺。

    他們不約而同想著過去的幾次約會裡,似乎從未像今天這般因為一記眼神、一抹輕笑就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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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4:05


    徐光磊不讓她喝冰的飲料,晚了也不許她再喝咖啡或茶,於是他又點了杯玉米濃湯,縱使她根本一點也不冷。對視時,他不難發覺她兩頰有抹紅暈。約會持續到深夜,還捨不得道別。

    後來,兩人離開速食店來到一旁公園的公車亭,握著她手許久才想起背包中的東西。

    “這個,本來應該在燭光晚餐後給你的。”

    路燈下,徐光磊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保冰袋,雖已經不太冰了……他打開紙盒裡的鋁箔包裝。“我不太懂,但最近書店的食品部賣到缺貨,好不容易才訂到……日本來的限量單麥威士卡生巧克力,錯過今年要再等二十四個月。”他打趣學著廣告詞。

    戴詩佳看著那精緻的小盒。

    “怎麼了?……我疏忽了,你是不是不喜歡巧克力?還是不喜歡酒味?”很細微,但表情有點僵化,徐光磊只想著這是非常難得、也非常安全的情人節禮物,沒考量她的喜好。

    “不……”戴詩佳呵呵笑道,“巧克力榮登我最愛食物的第一名。”

    “真的?”

    “真的。”

    徐光磊以盒中塑膠小刀切了一小塊,再用小叉子叉起遞出。

    戴詩佳接過,放進口中,濃郁香滑的巧克力溶開,不知是威士卡還是他的注視,她感覺很醉很醉。理智斷線,她又吃一塊、再吃越來越醉……

    醉到她手臂發癢,口齒不清了……

    “你想表達什麼?”

    氣象報導指出今天的空氣汙染指數偏高,進行戶外活動時建議戴口罩。

    仰頭,咖啡店後門推出的空間位於兩排公寓夾起的狹窄後巷,上方可見灰濛濛的天,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呼吸有些壓迫感。

    孟學湛只手撐在頰邊觀察著對面那個悠閒喝咖啡寫字的好友,不能說完全不明白為何他堅持要坐在這有與世隔絕之感的員工專用戶外座。假設今天換成是,M已做出那種事,他也想找個沒人的角落抽支寂寞的煙……不,乾脆直接人間蒸發痛快些。

    徐光磊充耳不聞好友的問話,握鋼筆的手依然是標準握姿,在攤開的手帳空白頁中隨手寫著藝術字體——古典英文字體與草寫體結合:一句莎翁名言填滿長形方格,遠看像攀在竹架上的牽牛花,是為下一期開的寫字課做準備。劃下最後一筆,他停了停,將手帳拿遠些……若再改得修長些,或能做成書簽?

    “呵……還說人家喜歡顧左右而言它,你不也是?”回想今天早餐會的事,孟學湛根本無法忍住不去吐嘈好友。

    他,徐光磊,縱使厭惡社交,也總是奉行與人維持表面和諧的雙面人,也許是昨晚失眠,又或今早太早起床低血壓的關係,竟然當眾與人起衝突,把場面搞得尷尬至極。

    更有趣的是,造成這一切的竟是一個久別重逢的前女友。

    ……嗯,前女友這種似近又遠的存在確實滿有趣的。“什麼顧左右而言它,我什麼話也沒說。”徐光磊瞥他一眼。“那你敢回答我的問題嗎?”孟學湛不掩調侃。

    “你當著小江面前說戴律師是你前女友,想表達什麼?”孟學湛不介意再將問題問得清楚一點,“佔有欲?舊情複燃?男人無聊的所有權宣言?”

    “……關心。”沈默半晌,徐光磊才回道:“她不是一個太會當面拒絕別人的人,很有可能會因為怕拒絕了小江讓他難堪,而勉強去吃她不應該吃的東西。”“例如一片巧克力?”好友一臉正經,孟學湛覺得憋笑很內傷。

    “她是一個律師,說話對她來說是基本。巧克力不會令她休克,但會讓她喉嚨過敏而說話不便……”見學湛一臉興味,徐光磊正色補充道:“她平時已不是太靈光,而我出於對朋友的關心,不希望她因此在她很重視的工作上出差錯。”

    很重視三字無意間加重了語氣。話一出,他不禁擰擰眉。現在的戴詩佳重不重視工作,關他什麼事?

    “出於對朋友的關心。”孟學湛輕哼了聲,重複著他的話,搔搔頭,問:“光磊,你交過幾個女友?”

    “三個。”

    “戴律師是第幾個?”

    “第三。”

    “分手多久?”

    “兩年。”

    “喔……”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好友。“之後沒有交往是因為工作太忙。”徐光磊陳述事實。

    孟學湛點頭同意。因為自他們認識,光磊就總是在出差,幾乎每個月都出國,的確不容易交到女朋友。對前女友戴律師念念不忘而導致情感空窗這一點,就姑且讓光磊低空過關。“以我對你的瞭解,你並不是一個會跟前女友保持朋友關係的人。”

    “沒錯,我不是。”徐光磊大方承認。既然會分手,表示彼此有對方無法容忍之處,他認為不必強求,更不該藕斷絲連。“在早餐會見到她我也很訝異。”

    “訝異……還是重新點燃愛火?”重逢是巧合,重逢後的化學效應就不會是巧合了,孟學湛不懷好意。

    戴詩佳沒變,與他們還在一起時一樣的穿著打扮,一樣的外表談吐,也一樣有點脫線傻氣:當她露出某些表情時,他一樣能一眼看穿。面對她,記憶回籠,尚在交往那時的霸道心理似乎有點不受控制……

    眉輕擰。徐光磊記得關於她的點點滴滴、關於她的好,甚至記得與她共有的一段時光,很燦爛很快樂的時光,不一樣的是“她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孟學湛一愣。“你怎麼知道?”

    “……無意間發現的。”徐光磊垂垂眼,再看向他時聳聳肩,“她是因工作出現在這早餐會,而我答應你入會就不會臨陣脫逃,雖然我沒有與前女友成為朋友的經驗,但願意試試。”

    孟學湛本想藉此事鬧鬧好友,光磊不避答但言語中輕描淡寫,他一時分辨不出有無可疑之處,只能道:“你說的喔。我已經跟會長,說你確定入會,他對你上次的講座非常滿意,你如果因為今天的事閃人,我會真的很頭痛。”

    “嗯。”徐光磊保證地點頭。

    考慮片刻,孟學湛轉開話題道:“對了,《生活》雜誌的編輯黃小姐說想採訪你,他們雜誌雖然才發行不到一年,但母公司是大中華區知名的出版商:《生活》主要不是專做文具主題,可中英文雙版同時發,口碑似乎不錯,你老闆應該樂於有這種國際性的曝光吧。怎麼樣,有興趣嗎?”

    徐光磊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什麼時候認識一個黃小姐,還這麼貼心幫她找採訪對象,不怕葳葳多想嗎?”

    “……你要做表面功夫不能做得漂亮一點嗎?”盂學湛見他真的一點印象也無,翻翻白眼,“黃小姐,棕色鮑伯短髮,上次早餐會你辦講座時那個拿手帳跟你分享半天,本身也是文具控的雜誌編輯。”

    與他對視片刻,徐光磊終於喔了聲。黃小姐——那個一日一頁分色記事紙膠迷。用文具使用特性來記人比用外型、人名或職業容易多了。

    印象中這位黃小姐用的是今年度的特別版貓臉布套,筆記內容沒有寫到任何心情記事,多是名句抄寫、天氣或餐廳名字,全是可以隨時與初識的人分享的不痛不癢內容,倒是手繪、紙膠、貼紙拼貼功力不錯,每頁都賞心悅目,也許可以邀請來文具聚當達人競賓。

    沈吟著,徐光磊說道:“她提過是什麼樣的採訪主題嗎?如果是關於書店,可能需要正式提案,國外那邊接管之後公關部門挑選曝光的媒體,主題變得比較謹慎。”

    孟學湛挑眉。“你變臉也變得太快了。”

    “這叫公事公辦。”雜誌採訪在杉墨原則上由公關部門負責,但也可由部門負責人提案。徐光磊不否認此舉是為自己負責的文具聚與黃小姐打好關係,留一個可能性。每次辦活動都是文具控來間聊、交換手作物跟紙膠、印章,偶爾也得安排些不同的活動。

    一眼看穿光磊有所圖,孟學湛暗暗歎口氣。

    初初會以為好友這樣的個性是太過現實——光磊曾說過與人相交,彼此都需得到對等的好處,否則一段關係沒有存在的必要。後來方知光磊對他自己更加嚴格,若是別人對他好,他會設法加倍奉還。

    眼前人喝著咖啡,孟學湛驀地想起自家廚櫃中,光磊幫他從以前在日本工作的店裡帶回的對杯。近白的湖色杯身上配著代表咖啡的螺旋狀深棕粗字,印的是片假名店名:馬克杯是店內的常在款紀念品,光磊帶回的是早在他當年還在那邊打工時就絕版的琺瑯杯款。

    一個觀光客怎麼說服頑固老闆出售僅存的幾個杯子?那可是連熟客都不一定搶得到的。光磊說不值一提,他也無從得知。

    唯一明白的,是光磊真心感謝關於小林先生的新店址情報,那對他來說似乎有特別的意義。要不,琺瑯對杯、早晨的文具講座,縱是不愛欠人情的光磊,也未免回報得太過頭了,更別說小林先生根本沒有答應跟杉墨書店合作……

    “黃小姐接連做了一系列的《專業人士的發想角落》專訪,早餐會裡很多會員都被採訪過。”孟學湛繼續著他們剛才的話題,又不禁挖苦一番:“包括今早被你嚇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專業巧克力買家。”孟學湛回想著那期專訪標題是怎麼下的。

    徐光磊不在意他的語帶揶揄。“聽起來是個針對個人大於所屬公司的訪問。”“可以這麼說。”孟學湛點點頭。他不是對黃小姐有意思才幫著說話,只是她的專訪到目前為止大受好評,會員人人搶著受訪,有些正面曝光機會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壞事。“雖是訪問個人,但間接帶出受訪者的公司跟產業,有一定的宣傳功能又不會太刻意,讀者反應很好,公司那邊比較容易同意,會員們也都樂於接受把自己弄得像大明星一樣的待遇。”“你也被她訪問過?”

    “我很想啊。”孟學湛輕歎,“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歡為咖啡店弄太商業化的廣告,總覺得格調不太合,可是現在競爭這麼激烈,每個月都有新店開張,特色跟知名度還滿重要的,可惜……”

    “顧慮葳葳?”

    “嗯。”無奈再無奈。

    “我記得葳葳不插手你咖啡店的事。”徐光磊擰擰眉。

    “葳葳覺得黃小姐對我有意思。”孟學湛老實地招了,雖然根據他的雷達顯示,黃小姐對自己的感覺多半只是一般朋友。

    “你是有點得意嗎?”學湛一向不是太熱門搶手,徐光磊斜覷了眼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猜想他的得意來自女友吃醋。“而且…?葳葳不準的事你就真的不會去做?”

    “我還能怎樣?”兩手一攤。

    徐光磊看著那歎氣歎到雙眉呈現八字形的可憐模樣,不禁噙笑。低了低頭,手中是剛才不知哪根神經錯亂叫學湛幫他做的拿鐵,他極少喝黑咖啡以外的咖啡的,杯裡奶泡已消減了大半,但仍看得出原先拉花拉的是一個飽滿的愛心。

    “你在取笑我嗎?”孟學湛睨著那笑,哼了聲。

    “不是。”一會,徐光磊回著:“不是在取笑你。”

    那回應太過認真了,甚至……甚至帶點他從未在光磊臉上見過的表情,一種惋惜。孟學湛擰擰眉。

    “下次早餐會你提醒我吧,我再向黃小姐問一下細節,”徐光磊將杯子放回桌上,“如果是以個人為訪問的主角,或許我們公關部要求的東西相對少一點。雜誌的風格跟杉墨相近的話,老闆應該不會有意見。”

    “你要看之前的訪問嗎?”見他被說動了,孟學湛掏出手機點開軟體,選擇其中一期的《生活》雜誌。

    徐光磊接過手機,跨頁的照片上正是小江,一身合身的西裝配粗麻領結,外套領口一枚巧克力磚形狀的裝飾夾,一看風格便知是黃小姐替他選的配件,小江臉上掛著自信笑容,與今天早上乾瞪眼的樣子天差地別。手指在手機板面上一劃,下個頁面中有編按與小江的對話,挑揀著看了幾個問答,他問:“小江的發想角落是你的咖啡店?”

    緊盯著光磊的反應,孟學湛承認自己是有點故意,那麼多期雜誌可以選,偏偏他點開小江這一篇。“看了這麼久,這就是你的問題?”難道沒有對這位臭屁仙人的發言有其它感想?

    文中沒有提到是哪間咖啡店,照片重點也都放在小江身上,攝影師光圈開大,背景是一片朦朧美,虧光磊還看得出來。

    “我怎麼從沒在你店裡看過他?”徐光磊幾乎兩天就來報到一次。

    那語調平穩,孟學湛聽不出光磊想說的究竟是“若讓我碰上,見到一次就讓小江難堪一次”,還是“原來小江也喜歡喝咖啡,我們說不定有共同喜好”——雖然依他判斷,他們最大的共同喜好就是戴律師。

    考慮五秒,決定不要一次逼得太過,他說著:“我出借場地給黃小姐兩、三次了,畢竟不是所有專業人士都有所謂的發想角落嘛,或者不一定是固定的地方。小江是個跑業務的,下了班不是應酬喝酒就是回家倒在沙發上給電視看。讀者想看的是一個巧克力專家怎麼品味生活,不是乏善可陳的平凡人生。”

    喔。徐光磊點頭表示瞭解。小江一直給人一種油條感,或許真是個成功的銷售人員,但那很可能是天性與專業,不代表私底下他這個人也如巧克力般豐富醇厚有層次……意識到自己對小江的一絲絲敵意,眉微皺。“所以葳葳知道你把店面出借給黃小姐拍雜誌嗎?”

    “當然不知道。”孟學湛抽了口氣。“徐光磊,你……你是想報復我嗎?”

    徐光磊非常無辜。“我有什麼理由要報復你?”

    “你——”今早的看好戲、剛才的出言嘲弄,不是裝傻可以呼嚨過去。孟學湛看著眼前雙面人的招牌溫笑,頓時想槌胸。

    徐光磊看出好友的扼腕,不禁咧開嘴。這外表看來凡事嘻嘻哈哈的傢夥也是有弱點的,任何扯上女友的事,學湛總喊無奈。

    可他看得出,無奈只是障眼法。

    學湛一邊搔頭一邊想著該說什麼來挽救,那著急模樣是真煩惱。徐光磊笑容淡去,又看了眼咖啡杯,心思無端被那消下的奶泡挑亂了。

    手指輕觸杯緣,耳邊學湛說著什麼,他視線停在一張剛才隨手寫的紙卡上,深藍字跡像將一切卷至深處的漩渦,又若暴雨前的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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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4:31


    木頭地板被踏出震撼的腳步聲,一抹深藍身影直奔而出,響亮的敲擊聲幾乎被埋沒在對峙雙方的吼聲中,徐光磊看得一愣一愣地。

    南區運動中心三樓,一面面落地大鏡圍成的舞蹈教室中,沒有跳著優雅舞蹈的舞者或是沈靜的瑜珈練習,兩個身著和式服裝的人影穿戴遮掩身體重要部位的面部、胸腹、腰部護具,手持長長的竹劍由左右兩方緩緩前進,直到兩劍相交那一瞬——“碰”一聲,他總是來不及看清楚發生什麼事時,一旁的裁判已舉紅或白旗表示該方攻擊有效或無效、哪方得分。

    雙方來來回回交劍出擊,不斷變換位置,四周圍著跪座觀戰的人,徐光磊已經有些眼花,只能由兩個比賽者背上綁的布條顏色確定哪方是誰。

    視線隨藍色人影移動、跳躍、奔擊,耳中震著吼聲、腳踏木板聲、護具被擊中的聲音……劍士的動作變幻莫測,到了後來,徐光磊發現唯一不變的原則只有一個,無論怎麼轉換位置與方向,除了出擊的一瞬跳起,其它時候那平貼木頭地板的腳掌,像鴨子在水面下劃水,讓人瞧不出動向。

    比賽結束了,從徐光磊的方向能看見兩名比賽者背影,同在鏡子前褪下面部護具與頭巾。他視線始終鎖住身後系紅帶的身影。

    褪下面部護具,戴詩佳汗流滿面,她伸手撥開額前濕發,還不及重新紮好微亂的發,一群孩子圍了上去,爭先恐後行禮,爭先恐後舉手發問:“戴老師,你剛才的連擊打得好迅速,可不可以再示範一次?”

    “戴老師,我下個月要升段了,你可不可以陪我一對一練習?我願意下課後留下來一個小時——”

    “喂喂喂,下課後老師本來都是跟我們練的,怎麼可能只陪你一對一!”

    “戴老師,你跟我練劍道型好不好?好不好?我可以提早一小時到……”

    被團團圍住的她一臉認真地回答每個孩子的提問,後來起身帶他們做示範、橋正其中幾人的握劍姿勢,講解時的專注表情、揮劍時的犀利眼祌,皆是他不曾見過的。

    交往三個月,有一天忽然發覺她總是拒絕在週六晚上的約會,追問之下,她支支吾吾說定期到運動中心上課,不想缺課。好奇心起,徐光磊提議陪她,這才知道戴詩佳說的上課是上日本劍道課,而且她是指導者之一,帶的是小至小學、大至大學的學生。

    戴老師……徐光磊的表情漸漸從訝然轉為淺笑:比起“律師”,“老師”這稱謂似乎更適合她。

    “是不是……很無聊?”

    下課後又被學生纏住許久,直到另一位老師出面解救,帶不願回家的學生去練切返對打,戴詩佳才終於脫身,一身汗濕的劍道服都還沒脫下,赤著腳就跑到走道另一頭的座位區。

    “不會。”徐光磊拉開身邊的椅子讓她坐下,“我覺得很有趣。本來以為你可能是上熱瑜珈課或有氧拳擊之類的,我的同事裡有幾個也到運動中心上課,老是聽他們說這兩項很熱門。劍道,真的是意料之外。”

    堅持陪她上課,可是落得枯坐兩個半小時,早知應該讓他至少上場體驗一會的……戴詩佳不禁想起他們度過的第一個情人節。她內疚地低低頭,瞥見桌上他慣用的皮革筆記本攤開,一旁是裝著水彩的小鐵盒,紙卡散在桌上,上頭畫的,竟是一幅幅剛才她與另位元老師對打的畫面。

    鉛筆輕輕勾出輪廓,水彩描染出顏色,交劍的瞬間、轉身的姿態、擊中的部位……因為是速寫,所以線條極簡。

    “塊狀水彩跟自來水筆,很方便吧。”徐光磊介紹著他的隨身用品。

    徐光磊的工作是文具採購,戴詩佳早慣了他總是隨身帶著筆記本與筆,且知道他寫得一手好字:現在才發覺,原來他這麼會畫畫。

    “說老實話,本來我是帶來打發時間的。”是種習慣吧,有時注意力分散或無聊到走神時,他會寫字或畫畫,做些永遠不會令他失去專注力的事。他喜歡畫靜物、抽象畫面或是卡通,唯獨極少畫人物,那會令他想起高中三年的美術課,因為資源有限,將石膏像的三百六十度全都畫過了,從此之後,畫人物時他很直覺地想起那線條完美’但死氣沈沈的蒼白。

    徐光磊拿起其中一張近寫,畫中她褪下面部護具,臉微側。“下星期可以再跟你來嗎?今天帶小盒水彩,顏色不太夠,紙卡也太小,構圖有限……”

    他手中的紙卡還未上色,只是鉛筆勾勒輪廓、表情,戴詩佳看了很久很久,看那隨筆捕捉的神韻,她從不知自己打劍是那樣輕盈自在的模樣。

    “畫得太醜了,你不開心?”她不說話,徐光磊不免緊張起來。第一次看劍道比賽,每一個細微動作、表情都不願放過,如今細看紙卡,多處畫得隨興過頭,線條隨她跳躍起伏著,顯得紊亂。

    “不、不,不是這樣。”戴詩佳視線由紙卡上移開,連忙搖搖手,“真的真的畫得很好,我一直很羨慕會畫畫的人,尤其是水彩,暈染開來好漂亮。”

    “可這張我還沒上色。”她急於解釋似在掩藏某些心事,徐光磊輕輕說破,想再追問卻見她尷尬地抓著頭,於是轉道:“那我就當你答應我再當小跟班了……去吃飯吧,好嗎?我餓了。”

    “喔,對喔,都過九點了。”瞥了眼時鐘,戴詩佳連忙起身。平常她都會待到最後再離開,今天跟另一位老師說好了會準時走,沒想到還是被學生纏了一會。

    “你再等我一下,我換個衣服就出來。”

    徐光磊看她慌忙逃走,搖頭失笑,開始收拾水彩與筆記本。這時,兩名學生走來,抱著戴詩佳的護具,在一旁替她打包進特製的提袋中。

    “請問,你是老師的男朋友嗎?”高個子學生問著。

    “是。”徐光磊點頭。

    “那個……希望你不要以為打劍的女生都很粗魯,”矮個子學生接著說道,“老師K人是快狼準沒錯,被她打完也會腫個兩三天,叫痛還會被她笑——呃,我是說她真的是一個好老師,工作那麼忙還願意幫我們特訓,比賽、升段前還陪我們練到半夜。老師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跟他說那麼多幹嘛!”高個子學生推了他一把,抬抬下巴,“總之,希望你不要限制老師到這邊教課,是男人的,就尊重女朋友的空間,不要小鼻子小眼睛。”

    小鼻子小眼睛……那敵意應該不是錯覺。徐光磊與那高個子學生對看,約莫是十六、七歲,跟人嗆聲頗有氣勢,令他想起他們比劍時的吼聲,出擊前總會先下戰帖,堂堂正正的。“我沒想過要限制你們戴老師什麼,我們說好了下次她還要讓我跟。我喜歡看你們練習。”

    “真的?”矮個子眼睛一亮。

    高個子又一記肘頂,將他頂開。“最好是這樣,要不然——”

    “家文、家傑,你們幫我收好劍跟護具了嗎……”

    戴詩佳從更衣室出來,換回一身短袖短褲運動服,走近了才發覺徐光磊與兩個學生三人六隻眼盯著自己不放,氣氛有些詭異。

    “收好了。”高個子無事一般接過她手中折好的劍道服,收到袋中將拉鍊拉上。“老師辛苦了,下周見。”

    兩個學生恭敬鞠躬,轉身跑回教室。

    戴詩佳擰擰秀眉看著兩兄弟穿戴起護具,加人練習。

    “走吧。”徐光磊替她背起裝護具的大袋子,將劍交給她。

    他們離開運動中心,因時間晚了,附近還開著的餐廳沒剩幾家,戴詩佳開車開了一小段路帶他來到一間人聲鼎沸的熱炒店。

    “爆炸好吃熱炒店……”這店名還真是直白好記……徐光磊跟在她身後進去,在老闆的招呼下坐到了離飯鍋、湯鍋最近的位置。

    “老闆,今天我帶的不是學生啦,沒像他們那麼貪吃啦。”戴詩佳頗難為情,卻被老闆一把壓到椅子上。

    “今天帶的不是學生喔,”老闆哈哈大笑,“拜託,戴老師,我嘛看得出來,男朋友嘛!不好意思啦,男朋友第一次來應該坐裡頭吹冷氣的,可今天客人多,給你們坐到外頭來了。不過這裡離飯鍋最近,也不錯啦!菜我來幫你們點,你愛吃的我攏知影啦,先來瓶酸梅汁解解渴,老闆請客的,等等多吃點啊!”

    老闆嘻嘻呵呵地離開,徐光磊噙笑看著她。“你常來?”

    “偶爾、偶爾……”戴詩佳嘴角抽了抽,“好幾次弄到快半夜才下課,學生們都餓暈了,所以就來這邊吃點宵夜,然後再送他們去搭車。”

    “剛剛那兩個學生也跟你來吃宵夜?”徐光磊問著。

    “剛剛……喔,家文跟家傑,沒有。他們兩個一個國中一個高中,十點半前一定叫他們下課回家。”說到這兩個學生時徐光磊眉頭皺了皺,她想起剛從更衣室出來時他們三人正在說話,不知道到底說了什麼。戴詩佳為兩人倒了酸梅汁,解釋著:“有幾個段位比較高的大學生,一般下課後我都會讓他們留下來自由對打,教他們一些進階技巧。”

    說著說著她又露出剛才課堂上對戰完的晶亮眼神,沒見過她這樣滔滔不絕地談論一件事。討論工作時,他問一句她才答一句的,徐光磊看得出戴詩佳很喜歡劍道。“你練很久了?”

    “大概小一還小二時開始的吧。”

    “小一……也太早了。”

    戴詩佳轉身熟練地為兩人添飯,回過身時道:“我阿公以前是檢察官,他有幾個員警朋友是打劍的,常來家裡喝茶,後來莫名其妙我就開始練了。你剛剛看到的另一個老師,她家在台東開劍道館,還有我們的館長,他也是五、六歲就開始練。其實劍士裡很多劍齡都非常長,我的學生裡最小的是五歲呢,只要可以溝通就可以開始練。我不算早的。”

    她又開始說不停了,從某某學生的得獎史,到幾位老師維持劍道館運作做的努力。徐光磊靜靜聽著。她的頭髮因為長時間戴著護具已有點毛躁淩亂,沒化妝的臉頰上能見到幾點雀斑,身上穿的是再平凡不過的運動T恤,但……很可愛,十分可愛。

    徐光磊為她夾了一塊菜脯蛋,戴詩佳才驚覺自己一路說個不停,頓時臉脹紅了,心評評跳個不停。她怎麼會一直說一直說,這些話題他會感興趣嗎?偷偷瞄了眼,從那一貫斯文的臉上,她讀不出太多。

    吃完宵夜,戴詩佳送他到公車站。

    其實她一點也不介意送徐光磊回家,但他不願意,他說,晚了,不想她一個人開回程的路。“那,至少讓我陪你等公車好嗎?”車上電子鐘顯示為十一點,萬一沒公車了,她還能送他回去。

    “嗯。”徐光磊點點頭,然後車裡陷人一片沈默。

    戴詩佳將車窗按開一些,視線停在後照鏡,注意正後方的公車站。

    “你擔心汗臭?”忽然,徐光磊說著。

    戴詩佳瞪大雙眼,只愣了一秒,趕緊將車窗全都按下,“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明明在更衣室已經稍微擦過一次身體了……她抓了頭髮到鼻下猛吸氣。

    “哈哈哈!”徐光磊看她著急的樣子,爆出笑。

    “喂!是不是真的很臭啦?”戴詩佳瞪著他,再拉起領口聞了聞,哭喪著臉。“開玩笑的,沒有汗臭味,”徐光磊伸手握了握她拉著頭髮的手,正經八百的表情說道:“只有熱炒店的味道。”

    “你——徐光磊!你自己身上還不是熱炒店的味道!”戴詩佳被他逗得又好氣又好笑,槌了他肩膀一下,“煩耶你!”

    “好啦好啦不逗你啦,開開玩笑嘛。只是想跟你說,跟我在一起不用那麼拘謹。”徐光磊仍是笑著,瞅著她的惱羞成怒,忍不住捏了捏她鼓起的臉頰。

    “哼。”戴詩佳轉開頭,可不得不承認和他打情罵俏……有些甜蜜,像韓劇日劇中才會出現的,有點不真實但又是那麼令人嚮往的橋段。

    她仍在賭氣,不肯看他,徐光磊停了會才說道:“在運動中心時,你的兩個學生跟我說,希望我不要阻礙你去教劍。”

    聞言,戴詩佳緩緩轉回臉看著他。她早覺得家文、家傑對他說了什麼,原來是這個……

    “這件事我很在意。他們這麼說,表示你前男友曾經不讓你去上課嗎?”話問出口,徐光磊暗暗驚訝自己語氣認真過頭……戴詩佳已經分手的物件,他有必要追究這麼多嗎?

    前一秒還甜蜜歡樂,眨眼間他眼神、語氣全都沒了溫度,瞬間的轉變令她心口有些窒悶。戴詩佳聽不出那是試探還是參雜著什麼樣的情緒。

    他們互相沒有隱瞞過以前的交往情況。她不是個反應快的人,直覺性的誠實供出:“我跟以前的男朋友是大學同學,個性、想法都很相近,直到出社會後……我適應工作較慢,成天忙得焦頭爛額的,時間管理得很不理想,老是取消約會。平日不能見面,他希望我週末能儘量陪他,可我偏偏週六晚上要教課。那陣子又剛好七、八個學生要升段,我連著好幾個週六、日都在劍道館跟運動中心陪學生練習。他終於受不了了。”“他要你別再教劍了?”

    她靜靜點點頭。

    “你就真的不教了?”戴詩佳沈默了很久,才小聲道:“我……我從開始打劍以來沒有缺過一堂課,最起先或許有過勉強、有過很煩的時候,但去道館漸漸成了一件很理所當然的事,就算是生病發燒,我也會去,覺得流汗過後病更快好。工作後,週末加班,我會把護具放在車上,時間到了去上課,下課後再趕回事務所。”

    徐光磊眉微凝,盯著她側臉。

    “這就是我跟前男友分手的原因,因為我覺得自己的事更重要。”戴詩佳越說越小聲,但也越坦然。只是話說完,她又擔心起來,害怕兩任男友分手會是同一原因……“你生氣了?”

    徐光磊掀唇欲語,後方忽來的光亮打在後照鏡上,令兩人向後看去。

    “車來了。”戴詩佳眯眯眼,確認是他要搭的車。她長手從後座替他拿起帆布背包,交到他手上時微笑著,“到家傳個簡訊給我。”這是每次道別時,他會說的話。

    徐光磊看著她避開的眼神。

    戴詩佳被看得有點心虛,大概是她的搞笑不好笑吧。“你不傳簡訊給我也可以啦,呵呵……”那她會做個明白人,畢竟,站在男生的立場,如果連打劍都比跟男友約會更不可錯過,那交往來做什麼呢?

    徐光磊還是看著她。

    “唔,快點快點!公車停下來了。”戴詩佳催促著。

    就在她要開門下車替他攔公車時,徐光磊一把抓住了她手臂,欺過身來側頭吻了上去。

    戴詩佳瞠大眼,後方公車車燈太亮,她眼前一片白,腦中嗡嗡作響,頭很暈,很暈……

    他的唇很柔軟,壓著她的,引她回應:他的吻也很霸氣,不容她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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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4:51


    公車開走了,幻境般的絢爛隨他退開而消散。

    她滿臉通紅又滿是疑惑,徐光磊說道:“我沒有生氣,相反的,我很開心。看得出面對那些學生、教劍本身對你來說別有意義。

    如果你不能為了喜歡的事物堅持,我怎麼能指望你會對一段感情認真?我也很慶倖,你前男友不懂珍惜這一點。

    他的聲音低低的、微微的,戴詩佳其實有點弄不清是徐光磊在說話,還是根本就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一段話。只知,那段話深深撼動自己,像內心一直悄悄盼望有人對她說的話,竟然真的被說出口。“到家,傳簡訊給我。”

    他溫暖的手按了按她頭頂,然後下車攔了計程車離去。

    窗外滂沱大雨,戴詩佳的辦公椅轉了半圈,背向後靠去,盯著那片灰濛濛景色發呆。

    ……發什麼呆?

    她也不知道。雨天,總會令她心情鬱悶,連平時最引以為傲的、被說是永無止盡、金頂兔一般的熱情與精力,都會瞬間被澆熄,非常非常不來勁。

    也或許是因為接連著失眠,令她睡得不好。她承認,徐光磊的出現對她造成了某種程度的影響,商務早餐會是工作的一部分,但她忽然不知該怎麼面對下一次的聚會。

    ——我是她前男友。

    正常人在那種情況下會說這種話嗎?會嗎?會嗎?!

    泄盡了氣般攤軟在椅子上,無意識地伸手從抽屜拿出佛手柑調合精油,按上了太陽穴。

    戴詩佳回過神來,門口站著派送室的工讀生,她連忙提振起精神,將精油丟回抽屜,拉拉襯衫,旋了半圈將椅子轉回。

    “都照戴律師說的搬到圖書館那邊了。”工讀生回報著,瞥了眼隔壁兩間辦公室都沒人,似乎出去開會了,才接著說道:“然後……剛剛在櫃檯好像看到有幾個學生先到了,秘書讓他們先在咖啡座等,可是那些學生真的滿吵的,訴訟部那邊都聽得到……”

    “學生已經到了?”戴詩佳看了眼電腦上的時間,還不到原先約定的兩點。接待處的秘書也是因為知道社會責任部一貫的作風,所以沒有撥電話給她。“我先去帶他們進來好了,不然櫃檯那邊會有點為難。”

    “謝啦,戴律師。”工讀生不好意思地抓抓頭。辦公室生態是這樣的,這層樓訴訟部最大,一旦惹到他們不高興去罵秘書室,秘書們心情不好,最常幫秘書室跑腿的派送工讀生就很容易被颱風尾掃到。戴律師被調到社會責任部的時間不長,跟小溫先生、童秘書一樣不熱中辦公室政治角力,不同的是她畢竟是個好說話的人,她並沒有聰明到不被人利用。

    “反正只剩十五分鐘了。”戴詩佳不會知道工讀生在想些什麼。她單純想著自己坐在辦公室也只是鬱悶發呆,不如把學生帶進會議室,省得給其他同事造成麻煩。起身,拾起桌上的記事本跟手機,她步出。

    將厚重的記事本抱在胸口,正要按開玻璃門時,果然聽見接待處旁傳來陣陣笑聲……轉頭看幾個同事立刻捂著話筒講電話:以後這些學生來事務所的機會不少,她得再想個辦法。戴詩佳輕輕擰眉,來到咖啡座區,朝學生們揮揮手,將他們帶到會議室。

    這間會議室位於圖書館中,四周是玻璃圍成,望出去能見到挑高的木書櫃、移動式樓梯。多數客戶不喜抛頭露面,所以會用到這個全透明會議室的,大多是內部會議。但這是戴詩佳在所內最喜歡的空間,這裡讓人回想起仍在學校的時候,期末考前的沖剌,努力的背誦總會在大考後看到成果,令人感覺很安全。說她是書呆子她也認了,總之滿是書本、筆記包圍的空間令她覺得很自在。

    學生魚貫走入,戴詩佳將門關上。“戴律師,這是什麼?”

    學生注意到桌上放置的冊子,問道。

    “這個呀……”戴詩佳隨手將記事本放在桌上,靠在桌邊,拿起一本剛才工讀生幫她搬過來的>5大小的本子,“這是我幫你們準備的研習手冊,你們可以先翻一下,等其他同學到齊了,我再一併解釋用法。”

    第一次帶這群學生時就發現大家都很認真,不停抄筆記,卻也發覺很多人問的問題重複,代表多數人有相同的疑問。很多律師們以為是清楚明白的事,其實站在學生的立場仍感到無措。

    戴詩佳想起自己剛進事務所時也是如此,一下子太多資訊從四面八方轟炸而來,短時間內不易消化,上一刻覺得懂了的事,下一刻又忽然似懂非懂:學生們需在學校及事務所規則間轉換,對於沒有工作經驗的他們來說,適應起來並非易事。當然她並不是想替學生將所有的事都安排得服服貼貼,那會抹煞他們學習的機會,然而引導他們進入律師的思考模式卻不失為一個方法。

    那天跟小溫先生開會時,戴詩佳就是想提議編制一本研習手冊。

    依著涉外律師培訓當中可能遇見的課題去作探討,也許是處理法律工作的大原則,也許是比較不同地的案例分析,手冊中不會提供所謂的正確答案,正如相同案件不同律師有不同作法。

    她的預設結果是最終這本手冊中將有學術觀點、實例以及學生自己寫下的心得:將內容做主題性的歸納,收錄相關的資訊,養成學生有問題時可以先試著自己找尋解答的習慣。而活動結束後,這本手冊不會收回,所以學生不需要應付任何人。

    本來戴詩佳想試做一個版本給小溫先生先看過,不一定能趕上這一梯次,她樂意修改到小溫先生滿意為止,想不到小溫先生聽都沒聽就直接放行……握握手中的小冊子,如今這完全成了她閉門造車的一場實驗。奇的是她不怕出錯,反倒萬分期待學生們的反應,無論他們覺得派不派得上用場。

    這本研習手冊絕不會在第一版時就十全十美,如同她做過的每一本筆記手冊,總是隨著遇到不同的事件而慢慢增減、修正內容,但只要所內辦的培訓持續下去,就會益加完整。

    若再想得遠些、野心再大些,這對將來新進律師的訓練是否也能有所幫助?……可能她真的想得太遠了。戴詩佳瞄了眼遠方窗外的雨,聳聳肩,一遇雨天,腦袋就有點混亂,竟然開始不著邊際起來。

    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回過神。

    “抱歉,”戴詩佳看向圍過來的幾名學生,“你們剛剛說什麼?”“我們想問問你的意見啦,”學生當中最活躍的劉韋良回道:“陳教授生日要到了,我們打算合送他一個好一點的禮物,戴律師覺得送什麼好?”

    戴詩佳眨眨眼,這種問題怎麼會問她?她跟陳教授不熟,跟這些學生也才見過幾次面,送禮這麼私人又主觀的事,她給不出意見。“這個……我對挑禮物也不太在行呢……”

    “別這麼說嘛,幫我們一起想想嘛!”

    “我們想送實用一點的東西。”

    “實用?不是應該送特別的嗎?”

    “……”學生你一言我一語,戴詩佳聯想到劍道班的學生。不知從前哪位老師說過,身為教育者能期望收到最好的禮物就是學生的成就,眼前這群學生在學業表現上已算是頂尖,做為律師的思考模式跟自覺則有待加強。

    同學鬧哄哄之中,劉韋良發覺了戴律師伸手按太陽穴的小動作,不禁皺皺帥氣的眉,向前一步要大家靜一靜,道:“不然這樣吧,戴律師,你可以透露一下英盛的所長或是資深合夥人平時使用的東西中,有沒有比較特別的?”

    確實,資深的法律人應該會有個共通點……戴詩佳思考著,然而平時關注的是所長、同事們的行事方式,並非他們的穿著或使用的物品。前思後想,至多只想起初入事務所時聽同事間討論八卦,說所長是英盛票選出來最適合三件式西裝的第二名。這麼說來,第一名是誰?

    劉韋良見她認真煩惱著,抓抓下巴道:“例如領帶的牌子……不,等等,教授好像只有特定場合才打領帶……啊!對了,鋼筆!

    鋼筆怎麼樣?”他握拳敲了敲手掌,同學們也紛紛附和。

    “對喔,怎麼沒有想到。”

    “是啊是啊,好幾次去教授辦公室都看到他桌上放著鋼筆跟墨水。”

    “這麼說來我也看過教授在清洗鋼筆耶,應該很重保養……”

    學生們討論得頗熱絡,戴詩佳下意識忽略耳邊令她想起某個人的話題,認真回想所內最適合三件式西裝的究竟是哪個資深合夥人,試圖轉移注意力。她神遊了好一會,直到有人問道:“戴律師,你懂鋼筆嗎?律師有沒有什麼愛用的牌子啊?”

    眾人目光又回到戴詩佳身上。她閉閉眼,飄移的視線瞥見放在一旁的記事本,倏地想起一樣可以快速結束這話題的東西,“我不太懂鋼筆、文具這些,但是……鋼筆一般不是送給晚輩的嗎?不如這樣吧,我這邊有張杉墨書店的貴賓卡……”說著,她翻開記事本,將夾了很久的信封拿出,撕開,除了一張打上她英文名字的卡之外,還有幾張商品傳單,上頭貼了箭頭狀便利貼,寫著哪幾樣商品特色如何、價錢合不合理,密密麻麻的備註。

    戴詩佳微怔,學生們已圍了上來。

    “哇!杉墨書店的撞月卡,聽說只發給特定的商務客、媒體的,我在雜誌訪問裡有看過他們會員卡的簡介。”

    手中卡片上繪水墨的杉樹,背景一輪明月,戴詩佳又是一愣。

    “這張鋼筆介紹傳單分析得好詳細。戴律師,可以借我們看一下嗎?”

    “這邊這張還有其它文具跟桌上擺飾耶,看了心情好好。耶,這個、這個,我上個月去日本玩,在一間代官山的高級書店有看到陳列。天哪!原來是MIT設計。”

    “我要看、我要看!”

    “其實教授筆應該很多了,我們看看其它東西吧!”

    “對呀對呀,好筆都超貴的,很難下手。可是不買筆要買什麼呢?”

    “這張傳單是皮件介紹,你們看這種筆袋……或是這個筆卷怎麼樣?”

    “哪個哪個……”

    手中傳單一張張被學生抽走,戴詩佳索性退了幾步,讓他們討論去。

    劉韋良走來,帥氣地甩甩頭髮。“戴律師今天看起來有點累。”

    “喔,”戴詩佳看著他走近,搖搖手,“呵呵,還好啦。剛剛謝謝你。”她指的是當其他學生把問題拋給她,劉同學跳出來解救,幫著出主意。

    “不客氣,”劉韋良笑著,“這樣你對我印象有沒有變好?”

    大男孩笑得燦爛,戴詩佳看著他。“我對你印象沒有特別差……”

    “沒有特別差,也就是沒有特別好、特別深。”劉韋良沈吟著。

    戴詩佳挑挑眉,道:“你放心,我給評語一向很公正,與印象無關,跟你在法律專業的實際表現上比較有關。”她將手上的貴賓卡遞出,“這張卡你先收著,用完再還給我吧。”當然,如果忘了還也沒關係……

    劉韋良接過,默默收起。

    戴詩佳低頭看了眼手錶,深吸了口氣,轉身朝學生們拍拍手。“各位同學,挑禮物的事你們可以晚點再討論,請大家找個位子坐下,我們準備開始了。還有幾位同學遲到?”她迅速數了人頭,還有三人未到。長年帶劍道學生的關係,就算學生不就定位排排坐,她也早練就一眼便能看出是誰沒到的特技。“是林同學、周同學、王同學。有人知道他們在哪,或是有什麼事耽擱嗎?”

    本來同學間都會互相掩護,在課堂如遇點名,也會儘量幫忙報數:事實上剛才在櫃檯他們就幫這三個今天翹實習、跟中文系去踏青聯誼的同學簽到,萬萬想不到戴律師可以一眼就認出來。

    “沒人知道嗎?那我先記缺席。”戴詩佳在記事本上記下缺席的學生,無睱去注意學生們的面面相覷,更沒發覺劉同學盯著她不放,只是好心提醒著:“有機會的話幫我轉告一聲,兩次沒到的話,我會先跟陳教授口頭告知,這是他特別交代的。”

    同學們面面相覷。看來這位戴律師果真不如外表的嫩,以後得小心一點……“好了,等等我們還要做第一次的法庭模擬,在那之前我想先跟你們過一下這本手冊,是不是每個人都拿到一本了?有人有缺的嗎?”戴詩佳環視學生們人手一本,點點頭,“好,翻開目錄,我先教你們怎麼使用這本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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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5:15


    天色轉暗,下了整天的雨雖已停,但地面一片濡濕,戴詩佳在走進騎樓下時忍不住回頭看九分西裝褲的褲管,果然漉上了點點汙潰。

    啊……想到一回到家就要馬上處理、馬上手洗去漬就好累啊!她真的跟雨天犯沖,一下雨她就活力全失,想在臉上寫個冏字。

    “哈!姊,你表情怎麼那麼好笑,這樣怎麼會有豔遇!”

    邊走邊低頭從包包中掏著鑰匙,前方傳來一陣嘲笑,戴詩佳連忙抬頭,瞪著眼前一身皮衣皮褲的老弟十秒之久,才驚叫:“阿任!”

    戴詩任靠在行李箱上,容貌與她有幾分相似,就是多了分帥氣率性。他朝她揮揮手,“怎麼搬出來了都不跟我說,我回家想給你個驚喜。好險我是先碰到趙姨,要是直接撞見老爸,又要來場家庭革命——唔。”

    戴詩佳一把抱住嘴上不鐃人的老弟,發覺他外套是濕的,必是淋了雨,但她還是沒放手。“姊從小沒白疼你的,晚上你煮好料給我吃好不好?”

    老姊抱得死緊,路人頻頻投來視線,戴詩任咳了幾聲,“幹嘛那麼肉麻啦!而且我才剛下飛機,你好意思叫我煮?”他在國外讀書,不常回臺灣,但無損他們姊弟好感情。

    “你好意思借住我家白吃白喝什麼都不做?”

    “你又知道我要借住你家?”

    “那你回去鬧家庭革命吧,現在我不在家當你跟爸的和事老,我請趙姨實況轉播給我聽。”

    “……別這樣嘛,姊,你最好了,客廳借我住一下嘛……咦?你褲子髒了,等等到家快點脫下來我幫你搓一搓,不然會留印喔。

    還有還有!你晚上想吃什麼?中式還是西式?吃飯還是吃面?”

    “呵呵,這還差不多。不過……什麼時候我的老弟也變得這麼賢慧,還可以讓人點菜?”

    “你不知道這是現代好男人必備條件?”

    “……好男人?阿任,你的問題不在於賢不賢慧,你只要不花心就滿分了。”姊弟倆你一言我一語的玩笑中,戴詩佳開了公寓的鐵門,領他上樓。

    兩人合力將行李搬上二樓,輪流沖了澡。當戴詩佳吹完頭髮來到客廳時,老弟背身在廚房裡忙碌,肉醬混合香草的味道,她猜是義大利面。

    “姊,我把冰箱的蕃茄全都用完了,你不介意吧?”察覺身後有人,戴詩任像個老媽子似地發話:“衣服我幫你丟進洗衣機了,我看褲管有點髒,剛剛噴了清潔劑,先泡一下,晚點我再幫你弄……幹嘛?”

    “沒什麼。”戴詩佳窩進沙發,兩手撐在臉頰直勾勾看著他,“在想有你這個老弟真是件好事,一下班回家有人煮飯、洗衣也是好事。”阿任會做家事不是出國留學後才練的。老爸工作忙碌,趙姨還沒到家裡之前,他們姊弟凡事都是自己動手,趙姨來了之後他們就都被慣壞了……

    “……你是不是把老弟跟傭人的定義搞混了?總之,你這裡借我住三個月,我幫你煮飯洗衣清潔家裡,怎麼樣?”沒忘老姊尚未點頭答應讓他寄居,找到機會就獻殷勤。戴詩任將麵條濾水後夾至盤中,淋上香噴噴肉醬,端上桌。

    “你真的不回家?”她替兩人擺好叉子。

    戴詩任聳聳肩,“話說回來,你這個乖乖牌怎麼會搬出來?”

    難得的相見歡好心情頓時被澆熄,戴詩佳道:“爸對我的期望就是好好在英盛那邊磨個幾年,然後到他的事務所去安安穩穩的工作。”

    “然後終其一生都在他的監督底下當個一板一眼的無趣律師。”他接著替她說完這個倒胃口的事實,不住吐吐舌。“順便再跟他的得意門生們一個個排隊相親,評分標準就是那些律師的戰績表,喔對了,當然,只能讓男律師參加,畢竟是選女婿。”他語氣裡充滿不屑的嘲弄。

    “哈、哈、哈。”戴詩佳乾笑三聲,笑完覺得這或許不是個笑話,老爸的確很有可能會做出那樣的事。塞了一口義大利面,抽空豎起大拇指給他一個贊才又接著道:“爸那麼生氣也不是不能理解,被調部門真的滿丟臉的。”她很努力無視,但說沒感覺到同事們的異樣眼光是騙人的,剛進英盛時也是很多異樣眼光,她還信誓旦旦要讓眾人刮目相看……哎……算了算了,美食當前,先吃再說。

    戴詩佳起身去拿了墨西哥辣醬,替兩人加了些,低頭滿意地吃著面。戴詩任瞅著她側臉,一副認命的模樣,盡力體諒老爸苦心,莫名心裡燃起一陣惱怒。

    他不考法學院,高中開始一路玩樂團玩到現在出國讀的也是娛樂製作,擺明跟老爸作對,老姊卻對老爸的話言聽計從,乖巧過頭了,令人看不過眼。

    “對了,你剛說要回來三個月?這次怎麼回來那麼久,之前不都十多天就要回去了?”戴詩佳很清楚他們父子間的衝突,見老弟臉色稍變,她輕輕轉移話題。

    “嗯,要準備畢業專題,回來找靈感,順便看一下這邊的就業市場。”英國那邊有幾間這幾年實習過的公司已經在談,平時他參與城裡大大小小的節慶活動,留在當地或許不錯,但他也不排斥畢業後直接回國,總之要看工作的有趣程度。“你呢?跟爸鬧翻也是個好契機呀,如果你想全職經營劍道教學,我第一個舉雙手贊成。”

    “哈,謝了。”戴詩佳對他吐吐舌。

    對劍道教學感興趣跟成為全職教練是有很大的區別的。他們劍道館館長成天抓頭髮煩惱著該怎麼維持營運,四處兼課、替武道具行跑業務賺外快,甚至因經費不足自己當起木工,深夜整修地板就為省幾個錢繳水電費……為喜歡的事物任勞任怨是真的,不得不向現實低頭而減少了實際與學生接觸的時間這一點,也是為夢想付出的最大犧牲。

    戴詩佳並不是對館長的作法有異議,館長是她最崇敬的人之一,為培育劍道人才奉獻一切。可對她來說,“教”的部分至關重要,所以維持兼任劍道教練的身分,似乎比較合適。

    “我是說真的。”他認真說著。

    “我知道你是我的強力後盾。”戴詩佳也認真回著,免得老弟把所有不滿全都歸到爸身上去,那對已經一觸即發的父子關係沒有幫助。“本來被調到社會責任部我有點氣餒,但現在負責帶法學院的學生,看他們各自用不同的觀點去討論案例,我才發覺大學四年的時間都花在背法條、應付作業跟考試,沒有好好去思考法律代表的意義。我們現在這個計畫到最後會帶學生去紐約法院觀摩,在總部也會跟當地實習生一起做模擬法庭……阿任,我不介意按爸的安排成為律師,能力不足、沒辦法一路按著他安排的去走有點抱歉,可如果能藉這次機會讓我喜歡這個工作,那也是好事呀。”

    “你是這樣說服自己的嗎?”不喜歡的工作都能做得沒日沒夜了,要是喜歡還得了?戴詩任靜了靜。這個老姊就是天生乖寶寶,說難聽點是有點畏首畏尾,沒冒險精神、沒點樂趣可言。老姊對他來說是重要的家人,尤其現在見面機會少了,他衷心希望她能為自己爭取想要的東西,真正快樂。思及此,他問道:“對了,事務所有沒有什麼好物件?”

    “啊?”收了空盤在水槽準備洗碗的戴詩佳轉過頭來,“我還跟小關在一起。”

    聞言,戴詩任眉頭皺得死緊,“你說什麼?”

    “有什麼好訝異的?不是你介紹給我的男朋友嗎?”戴詩佳對他眨眨眼,開了水,轉回身洗著餐具。

    “小關是T啊,姊!”他不可置信地抱頭吼了聲。

    “咦?心靈相通重於一切不是你信奉的擇偶標準嗎?”雖然阿任測試與女友心靈是否相通的過程失敗的居多,但他的感情生活從沒間斷過,愈挫愈勇,可見這招值得一試。“況且我記得你是彩虹運動的支持者呀。”

    那語氣滿不在乎,他甚至聽不出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那麼說。戴詩任扶了扶忽然變重的額頭,“你不會不知道我是看你跟雙面人分手後很消沈,才介紹一個無害的人給你調劑身心吧?”.“沒想到我跟小關在一起這麼久?”戴詩佳嘿嘿嘿笑著。大概因為讀書時太用功,工作後又太埋頭苦幹,她沒有太多親近的朋友,小關看似大剌剌的,其實非常細心又體貼,她們很快就成為好朋友,只是比一般好朋友親密一點罷了。“再說,小關是不是真的是T,你難道不知道?”

    老姊話中有話,戴詩任臉色沈了幾分。

    一片寂靜中洗完碗,戴詩佳回到客廳,在他對面坐下。面對感情,她不會比阿任有資格多說什麼,但做為親親老姊,表達關心不為過吧。

    “阿任,你聽我說,其實小關她——”

    然而才開口,他已不耐起身打斷道:“姊,你什麼都不用說。我現在去打掃你的書房,晚餐不用叫我。”他臉色陰沈,“這世界上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給的感情建議。”

    “為什麼?”

    整片落地窗前望出去是一片繁榮景象,徐光磊雙眼微眯,是因陽光太過剌眼,而他前一晚沒睡好,感到特別疲憊。

    一手握著手機,一手將慣用的皮制筆記本攤置在窗框處,翻至記事的頁面,說道:“前天開會的時候不是都說好了,怎麼現在又有問題?你可以打給他們經理再確認一次嗎?他們那天給的三個型號跟色號我這邊都有記,你抄一下……”他念出幾個代碼,咬住筆蓋將筆抽出,寫下注記才又道:“嗯,沒有,早上到新加坡,出了機場直接到展場……行李?只能拉著來,沒時間繞到飯店……嗯,這趟太臨時了,本來是傑克要來,但他小孩肺炎住院滿嚴重的,我也是上星期五下班前才被告知,差點訂不到票。嗯?……喔,紙膠展跟例行的拜訪……嗯,知道,之前也跟那家店進過桌上櫃……他們重開了嗎?呃,好吧,明天傍晚應該可以,你再把他們負責人的電話發給我。好……嗯。”

    收了線,徐光磊翻開筆記中的周記事頁面,在其中一個格子中注明剛才電話中傢俱部門的同事拜託他順便跑一趟的店家,這時,手機叮了聲,他展開簡訊頁面,將同事寄來的資料抄進記事中。瞥見幾封未讀郵件,順手回了,再抬起頭時,前方不遠處一抹身影靜靜等待。

    徐光磊眯細眼。

    “嗨,真的是你呀。”

    他皺皺眉,眼前人一身剪裁簡約的連身褲裝,短短的鮑伯頭,笑意微微。“不會吧……認不出來?”

    一會,徐光磊回道:“《生活》雜誌的黃小姐,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幾天前才通過電話,他不至於聯想不起來。

    在他心中她單單是個照過面的人罷了,黃穎紋了然於心。她認為徐光磊有趣的地方就是這種對人際關係的漠不關心,以及對文具的入迷:這樣的人出現在旨在拓展人脈的商務早餐會,對她這個時常被搭訕的單身老會員來說很新奇。“我也是第一次參加這類展覽,我雖然很喜歡紙膠,可是從來沒有逛過大型紙膠展。”商品很豐富齊全,多到她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你克制力很好。”徐光磊看她除了一台單眼相機,僅僅背著一個小型鏈包,裝不了太多東西。“那邊有只有這個展才能買到的限量寬版,是新加坡新一代插畫家畫的人物、樓宇、街食、風景、小物,一共五款,你看到了嗎?”

    “還說,我剛剛去看的時候已經賣光了。”黃穎紋扼腕,會場中間有客制化鍛帶燙字活動,她在那邊看職人現場示範看了太久。

    徐光磊一副老神在在,她隨即將主意打到他頭上:“你買了幾套?”

    “五套。”一進會場直接殺到位在後方的限量產品攤位果然是對的,徐光磊對自己的判斷感到滿意。

    “分我一套!”

    “我自己買一套,其他是同事托我買的。”

    “你自己才買一套?拜託,限量的東西你難道不會想多買幾套回去拍賣?”黃穎紋不自覺提高了聲音。她本來打算這麼做的,身為紙膠迷,她很清楚區域限定款的魅力,以及失心瘋起來網購下標無上限的狠勁。

    “沒有。”做為專業的文具採購,徐光磊通常對好商品鍥而不捨,對於私人搜集物品則頗隨緣,不刻意強求。“這樣吧,我各卷一百公分給你好嗎?”

    “真的?你說的喔!”黃穎紋笑開,不跟他客氣。“為了報答你,我請你喝咖啡,你這邊結束後有事嗎?”

    “不用了,就當是文具同好的交流吧。”禮尚往來的麻煩迴圈,最好一開始就打斷。

    “別這麼說嘛……”他沒回答等等有事,而是直接拒絕自己,表示個人邀約吸引不了他?黃穎紋轉轉眼,“其實我是想跟你談談採訪的事。杉墨這邊同意你接受採訪後,我跟我們總編提案在當期雜誌裡做更多文具相關的內容。我有些想法,你幫我出出意見好嗎?”

    採訪的事他跟公司提了,老闆對這樣的曝光機會很感興趣,總部更是樂見,要他好好跟進。他本想介紹另一位比較上相的女同事給黃小姐,但老闆認為不合適,所以這件事還是落到自己頭上。“好吧。我這邊的事都談完了,你幾點方便離開?我知道一間咖啡廳,我們可以到那邊坐一下。”

    “好呀好呀!”黃穎紋眉開眼笑,看了下手錶,“半小時後入口處見好嗎?我還剩最後一區沒拍到滿意的照片。”

    “好,我先去領行李,等會見。”

    “這是康寶藍,這杯是手沖咖啡。請慢用。”

    舒適的空間裡徐光磊與黃穎紋對坐,服務生將兩杯咖啡放在厚實的小圓木桌上後離去。

    “哇……這裡真的好特別喔。”環顧四周,高高低低的書櫃,櫃中塞滿各式書籍又或販賣的文具、餐具、小物。黃穎紋因為工作關係跑遍臺北特色咖啡廳、展場、空間,但此處仍是不同的,中古書籍看似擺得隨性卻不染塵,細看其它商品,全是小巧簡樸設計,選色盡是大地色彩,初見平凡無奇,一旦置身其中便感覺舒適。

    “店老闆滿固執的,”徐光磊目光停在上回來沒見過的新擺設,椰子殼、火山豆殼壓制的杯碗。“他不喜歡塑膠製品,店裡幾乎找不到塑膠製品。”

    “嗯,像家……或者該說像心裡憧憬的那種家,舒心、平靜,又滿是能取悅自己的物件。”黃穎紋試著形容。

    徐光磊一笑,“不愧是靠筆吃飯的,說起話來就是不一樣。”要他來說,這裡單純是個頻率對味的地方罷了。

    低頭,原木桌上一杯層層疊疊衝擊味覺的康寶藍,自己手邊則是平實無奇的黑咖啡,不知為何這種時刻他會想起戴詩佳,在這充滿爵士樂與咖啡香的悠閒氛圍裡,想起那間吵鬧、油煙味十足的熱炒店。

    “你不也是靠筆吃飯的,還笑我。”黃穎紋哼了聲,拿起小巧可愛的康寶藍啜了口,頻頻點頭。“話說回來,你的發想空間該不會也是咖啡店吧?”

    徐光磊看向她時,表情並無異樣,道:“對呀,像我這樣的文青,當然最常出現的地方就是咖啡店,而且跟你猜的一樣,我目前最喜歡的就是學湛的店。”黃穎紋張了張口,洩氣地垂下肩。

    “天哪,怎麼大家都選咖啡店啊!而且我已經到學湛那邊拍過好多次了說,就算取景角度有調整,總有一天會被認出來的啦……”話到一半,對面喝著咖啡的徐光磊嘴邊一抹可疑的笑,“等等!你是開玩笑的嗎?你是認真的嗎?到底是怎樣?吼,沒想到你會這樣整人,快點從實招來!學湛跟我說你平常沒事都宅在家的耶。”

    聞言他斂笑。想不到學湛這麼多嘴。他算是個生活簡單但很重隱私的人,學湛泄他的底想做什麼?徐光磊將杯子放回桌上,如實道:“我的發想角落是我家的沙發。”

    “哦?”先問過學湛果然是對的……這麼說來,拍照得到他家去了?思及此,黃穎紋眼睛一亮。巧克力監定師小江也是下了班都攤在沙發上,但她百分百肯定徐光磊家的沙發是很有格調的。

    “但我沒有讓別人到家裡的習慣。”看出她下一句即將問何時能到家中拍照,徐光磊單刀直人,表示此事沒得討論。“如果你認為學湛的店已經被拍過太多次,或者咖啡廳被拍過太多次,我們可以到森林公園去拍。”他的確有時會到公園散步,雖然只是散步透氣,和工作發想完全無關,但已是除去工作、家中以外他較常出沒的地方。

    “森林公園……”她沒有批判的意思,但公園綠地、踏青健行這種地方出現頻率僅在咖啡廳之後。況且公園要拍得好實在不容易,很難捕捉出人與空間的交流感,說穿了,她較擅長拍室內。

    這次文具特輯已將大部分的經費分配到這趟新加坡紙膠展之旅、臺灣經選特色文具店,本來打算發想角落的攝影就由她自己出馬,她是半路出家的攝影師,但自認技術還算端得上檯面。現在若要拍室外,得再請個攝影師來配合,價錢不知談不談得攏。

    思考一陣,黃穎紋將難處說出,想看看他能不能通融一下。

    不喜歡讓外人進人家中這一點她多少可以理解,尤其有時攝影師為了拍出合意的照片,搬動或堆疊、甚至踩踏在傢俱上是滿平常的事,徐光磊經常辦活動,杉墨也接觸過很多媒體採訪,大概因此才拒絕得斬釘截鐵。但這次只有她一個人出動,沒有旁人,設備只算是簡配,相機加上幾盞閃燈而已,如果答應不亂動擺設,他會不會願意?

    “坦白說我不想隨便拍一個地方,我要的不是一個有受訪者出現的畫面就好。尤其這次文具主題是好不容易爭取到的篇幅,我想好好做,就這一次,你能不能為我破個例?”

    她一雙大眼眨呀眨地看著自己,徐光磊著實感到非常為難……不,正確來說他有些許不耐。

    這就是他不善經營的人際關係,妥協了一次就有下一次,太強硬則顯得不近人情。麻煩。更麻煩的是早餐會的人全都與學湛有關,他斷然拒絕前總要先細想一番會不會讓他難做人。

    她雙手合十,拜託拜託。“看在學湛強力推薦你的份上?看在這個企劃已經開跑的份上?看在我們都是天涯文具控的份上?”

    “……”眉心微擰,想不太起來當初自己怎麼會鬼遮眼似地答應加入學湛該死的早餐會……徐光磊摸著手邊的杯子,最後說道:“讓我考慮一下吧。”

    黃穎紋頓時松了口氣,沒去注意到他眼眉間細微的情緒轉換。從她的角度看去,他身側厚厚的玻璃窗透進橘紅色夕陽,一如徐光磊給她的感覺,縱使表面看來有點距離感,本質卻是溫暖的。

    精巧的康寶藍很快便見底了,見他的黑咖啡尚有一半,黃穎紋又點了杯冰奶茶,順勢拿出小筆記本,以閒聊的方式展開訪前對談。他們並沒有說好今天就要開始訪問,因此她沒按例錄音,以彼此茶與咖啡飲盡為限,先熱個身,回去也可以視情況修正訪談問題。

    “……所以,杉墨書店的貴賓卡撞月卡,是有特別涵義的?”

    “書店目前有兩種會員卡,一般卡松煙及後來增加的特別卡撞月。松煙是墨,撞月是杉:魯凱族稱杉樹叫撞到月亮的樹,撞月的名字是這樣借用來的。”這些在書店的服務台領卡處有專文介紹,髮卡的信函中也有附簡介……只是或許在意累積點數與優惠活動的人遠多於這卡名的由來。

    黃穎紋事先做過功課,對於杉墨書店的歷史、品牌理念等自認瞭解頗深,會有此一問是在準備這次刊物內容時她才發現身邊有很多人對杉墨書店的理解停留在一間“趁著文創產業萌芽而不斷延伸觸角的書店”,不斷展店、不斷新增商品或服務或課程。杉墨確實成為一間難以令人忽略的書店,但它的商業化也似乎蓋過了設立的初衷。“我知道杉墨書店這名字來自總經理父親早年經營的書店,但據說兩張會員卡是徐先生命名的,能不能談談你的靈感?”

    “松煙卡幾乎在書店成立時就有了,那時因為總經理自己的喜好而設了文房四寶區,當時進最多的墨條大概就是松煙了吧。”徐光磊摸摸下巴回想,五色墨中,當時作為採購的他進黑墨最多,把會員卡取名松煙是一種很自然的想法。

    “……這……說出來好像就不那麼浪漫了……”黃穎紋有種幻想破滅之感。時常觀察徐光磊的談吐穿著、他隨身攜帶的文具用品,全都散發著濃濃的文青形象,是這原因吧,理所當然地將他與深度、美感、品味劃上等號。

    黃穎紋的每個問題深入淺出,由杉墨書店開始漸漸帶人這次訪問的主角徐光磊,再談他對文具、寫字的觀點,最後聊他收藏的筆。

    徐光磊並未拒絕今天這有些突然的對問,他表現得頗為認真,時而陷入思考的沈默。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可能與她期待的頗有落差,但仍希望據實以告。

    他願意分析對某幾個品牌的歷史發展,願意傾盡所有自身對西洋書法、對筆、對墨水的見解,更對於各地文具控的朝聖地不藏私,她可以感受眼前人對文具的熱情,徐光磊對喜愛的事物十分慎重。

    然而當他沈默過久的時候,黃穎紋對他又忽然冒出全然不同的看法,彷佛那溫暖的本質其實並不存在。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5:43


    入夜後的臺北下了一場雨,雨雖停了,地還微濕。

    徐光磊手中一杯紅酒,輕輕靠在最近門邊的吧台尾處,一斜身就能看見落地窗外的巷弄景象。

    早餐會有時會因主題內容而換到不同時段聚會,這次的主題是紅白酒,主講人是酒商余董。經過兩周前早晨的講座後,會員一致通過要到余董的店裡品酒,於是星期五的下班後,本來除了加班以外也沒太多閒暇活動的他,只好被學湛拉著一起來了。

    來了才知余董的店面分為兩個區塊,一邊賣酒,一邊經營品酒會,他們便是在平時只對店內貴賓開放的品酒空間裡。

    耳邊是會員們熱絡的討論,尤其當中不少董字輩的本身在社交界打滾已久,對幾家知名的酒廠歷史、葡萄種類頗有見地,對某些中價位名酒也有收藏,年輕一輩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又能品好酒又能增廣見聞的機會,頻頻發問。

    徐光磊不排斥酒類,然而他已不是第一回看表。

    08:43,品酒會開始後的一個小時又十三分鐘,窗外巷弄駛來一輛計程車,停在店門口。

    付了車資開門走出的是戴詩佳,還是那一身深藍的西裝褲裝,看來頗沈的公事包在身側,司機開啟後車箱,她繞到後方拎出一個拖拉式的公事箱。

    計程車開走了,她垂垂肩才再提起精神,深吸了口氣。當她看向店內那刻,不自覺停了停腳步,透明的玻璃窗隔去歡樂的談話聲,令那雙看著自己一舉一動的眼眸顯得格外深邃。

    眼前畫面像是某首英文歌的MV,緩慢的旋律、沈沈的歌聲,她尚無法分辨歌詞唱的是愉悅心情還是悵然若失,但那無疑是一首情歌。而且是一首老情歌。

    戴詩佳靜靜立著,直到學湛從他身邊繞過,順著他視線也看見了自己,甚至推門來迎,她才拉過公事箱的把手,往裡走去。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學湛熱心地從她手中接過公事箱,拉到一旁擺好,戴詩佳抱歉地說著,不自覺拉了下肩上掛著的塞滿文件的包包,瞄到不遠處的吧台高腳椅似是無人使用,很想借放一下,鬆動鬆動僵硬的肩背。

    “你真是忙呀,今天去哪出差?”孟學湛沒注意到她肩上還有個沈重的公事包,熱情地順手從桌上拿了酒瓶與高腳杯,為她斟好。

    “喔,謝謝。”戴詩佳接過,輕輕啜了口,悄悄露出笑意。

    從小家裡有個規定:在外不能顯露酒量。這規定等同在外儘量不喝酒,但背地裡她跟老弟在家會一起喝酒看影集,他們開玩笑說這是訓練酒量,以免被外人灌醉。事實是她滿享受偶爾小酌。

    學湛給她的酒意外好喝,青草的清新繚繞,極富層次與衝擊感……瞄了眼那剩三分之一的酒瓶,或許她該感謝沒趕上原先預定的高鐵班次,在這時間點來,酒醒得剛剛好。

    享受紅酒之餘,發覺學湛還看著她,她回道:“臨時支援我同事,到嘉義去了一趟,一出臺北車站剛好遇上塞車,才會遲到這麼久……”

    “辛苦了,你能來就好。你來我們大家都很高興。”孟學湛話中有話。果真如他所料,會員中有幾個亮點是必要的,剛才有幾個男會員問起,怎麼還沒見到戴律師?當然他也有些故意,畢竟光磊整晚站在人群的邊緣,戴詩佳才到,他馬上站到了他們三人圍成的小圈圈裡,難得沒有退出談話的意思。

    才這麼想著,徐光磊忽地將酒杯放下暫離。孟學湛挑眉歎氣。

    跟黃小姐聊起才知道他們在新加坡巧遇,聽她開心敘述兩人在咖啡廳討論訪問內容,孟學湛卻清清楚楚聽出好友感到萬分麻煩。

    好吧,他這多事的媒人沒當成,光磊對黃小姐不感興趣。那麼光磊對這位前女友又是如何呢?孟學湛瞥了眼好友穿梭在人群中的身影,有點摸不清。

    徐光磊走開了,戴詩佳像是沒特別留意,手中酒杯仰高,又喝了口。“這是哪裡的酒?”

    孟學湛轉向她,聳聳肩,“好像是義大利的,剛才余董開了法國、西班牙、智利、非洲跟義大利的,現在喝到哪了我也不清楚。

    酒不是我的專業領域。戴律師平常喝酒嗎?”

    “喔,我以為是非洲的……不過其實我也不太懂啦。”她吐吐舌,“只是覺得喝起來很順口,微微辛辣又帶點青草香,非常平衡的大地口味。”

    “……還說不懂,辛辣跟草原味道,剛才余董也這麼說。”孟學湛揶揄著,乾脆將酒瓶直接拿到他們這桌,訝道:“啊!酒標上說是非洲來的耶。”

    “不懂裝懂,人家會以為你真的懂。”不知何時徐光磊又回到桌前,將手中盛滿堅果、果乾、起司的小盤放在她手邊,另一手將空著的高腳椅拉近。“灌酒前先墊胃。”

    正讓學湛幫自己倒酒的戴詩佳笑容微微停住,酒杯放在手邊沒有馬上喝。來不及吃晚餐是真的,但此刻最大的壓迫感來自身側,徐光磊微眯的目光提醒她別喝得忘形。唉……她自認酒量不是太差的,可……算了,還是乖乖地先吃些小點。見她吃了起司與餅乾,徐光磊說道:“包包放這吧,不用一直背著。”“呃。”戴詩佳又是微微一僵。

    而他已接過她肩上沈重的公事包放到了高腳椅上,像是多年老友習慣彼此照應,再自然不過的事。

    然而兩人沒有對話,目光甚至有些刻意回避開來。微妙的氣氛流轉。

    孟學湛看在眼裡,噙起笑。他該識相地走開,別當電燈泡?還是留下以免兩人尷尬?掙扎兩秒,他選了後者……有好戲怎能不看?“一早就去嘉義?”

    打破沈默的第一個問題,真的只為打破沈默而問。

    不知怎地,這樣不痛不癢的問題令前一刻的窒息感消減了大半,戴詩佳暗暗松了口氣。“接近中午才臨時被叫去的。本來今天晚上要繼續留在那邊支援,但上司不批準,所以回來了。”

    “社會責任部也需要常常出差嗎?”徐光磊順著又問。

    她已逐漸習慣調部門的事,甚至是由他提起,她也儘量以平常心面對,不會參雜太多自卑感。戴詩佳搖搖頭。“幾乎不需要出差,現在的上司也不喜歡臨時被通知跨部門的支援。”

    “是嗎?這麼人性化的上司是最近才進英盛的嗎?”

    嘲弄的語氣隱隱透著惋惜。戴詩佳懷疑自己真的因為沒先吃點東西墊胃,以致兩杯不到的紅酒已讓她頭暈耳鳴。

    唉,暈就暈吧,暈了別多想就是了。她又喝了口。“以前應該提過的英盛閒人部,這部門一路都是同一位上司帶的。”她還記得也曾與其他同事以戲譫語氣談論“閒人部”,想不到自己會成為當中一員:直到最近,她親身感受部門並不閑,那只是小溫先生選擇培養出的工作氛圍,一種從容。

    提到“閒人”二字,她兩眼眯成一線,隱忍著白眼,卻掩不住自嘲。徐光磊將她在喝酒後變得放鬆的表情盡收眼底,輕輕低笑。

    “嗯,我記得,不過當時以為你在開玩笑。”畢竟那時的自己難以想像英盛有“閒人”。

    “但我想這是好事,工作與生活是該有點平衡,尤其對於已經太認真的人,實在沒道理要求他們更拚,你說是嗎?學湛。”話到一半,他轉向對面那笑意咧到耳邊的好友。

    戴詩佳又有點頭暈了,怎麼耳邊的聲音暖呼呼的,像在為她打氣……她將手邊紅酒一仰而盡。

    戴律師唇上染了酒色,孟學湛遲疑著該不該為她再斟滿,光磊卻已將剩下的一點酒倒進了她杯中。

    “喝慢點,而且最多三杯。你喝完這杯就不能再喝了。”他提醒著。

    他提醒的不是她的酒量,而是人在外頭應該守的飲酒規則:這第三杯是他徐光磊親自倒的,她不能賴說忘記喝了幾杯。戴詩佳秀眉輕擰,對那太過理所當然的語氣。

    “人家喝就喝,你管那麼多幹嘛?”孟學湛非常不介意當個欠打的朋友。語畢惹來徐光磊一記斜視,他不怕死道:“你看著我做什麼?戴律師多喝兩杯跟你有什麼關係嗎?”

    夾在中間的戴詩佳認真相信自己喝多了,頭開始痛了。

    徐光磊還是瞅著學湛,看出他濃濃的興味,一會,仰仰下巴道:“會長在後面揮手叫你,你快點去抱他的大腿吧。”

    “啊?不早說!”孟學湛回過頭,咬牙切齒一番,趕緊鞠躬哈腰去了。

    遠遠看著學湛頻頻點頭稱是、費心討好會長的模樣,戴詩佳不住噗哧笑出。

    徐光磊也笑了。“會長是學湛咖啡店的最大投資人。”

    “原來如此。”那不難理解他的投人,她問道:“學湛要展店嗎?”

    “準備租下二、三樓,做不同的空間利用。”投資額越談越大,好在會長將一切經營的細節交給學湛自己打理,不干涉過多,要不徐光磊其實有些擔心咖啡店會失去本來的風格,如同現在的杉墨已非當年的杉墨。然而學湛唯一的妥協,大約就是接下早餐會更多的行政事務。

    “真好!為自己喜歡的事業努力著。”她不由得羨慕起來。

    身邊人不發一語,前一秒還自然交談的氣氛又將僵化,戴詩佳咬咬唇,頭微低的視界裡是他修長的指尖,停在高腳杯的底座。

    正當他們又陷人沈默時,戴詩佳開了口,打破了自重逢以來兩人間始終存在的一層隔閡,以真誠的語氣說著:“你也是,阿——咳,那個……我是說徐光磊,恭喜你,我上次就想說的,恭喜你升上資深採購專員。”他們只是分手,她沒有失憶,徐光磊本就為成為書店的採購負責人而努力,分隔的時間裡,他仍朝此目標前進,她真心為他感到高興。

    是一時脫口還是事過境遷她已不放心上,剛才她幾乎開口喊他阿磊,如同從前。徐光磊心口微熱,溫聲道:“這些事,只要你願意——也可以做得到。”

    若有似無的嘲弄不見了,他的聲音與她回憶裡的重疊,溫柔而堅定。

    這樣的轉變太無預警,一下子就剝除她內心某些偽裝、某些逞強。調部門以來,戴詩佳每分每秒都在說服自己,換個地方一樣可以繼續努力,然而事務所裡同事投來的打量,那些背地裡的竊竊私語在她腦中盤旋不去,不可思議地,就因徐光磊的一句話,釋懷許多。

    “嗯。”她頭仍低,重重地點了下,再抬起與他對視時,是帶笑的。“嗯,我會努力。”

    那笑顏就近在咫尺,彎彎的嘴角、淺淺的小酒窩,還有那一笑就慣性輕輕皺起的眉心,令人想為她揉開。在這一刻,身邊靜了。

    徐光磊必須承認他想念這樣的距離,想念他們曾經那麼靠近,他只要伸手就能呵護。可惜他不夠醉,所以只能回以相同保留的笑,玩笑說著:“誰叫你努力,你這個努力家,就不能留一點給別人努力嗎?”

    “你管我。”她雙頰鼓了鼓,撇過臉。

    那側臉微紅,不知是因酒氣還是燈光……他實在不該追究太深。徐光磊長指推動了酒杯,“戴詩佳,我們從朋友重新開始,好嗎?”

    那聲音輕輕的,幾乎被身邊的嘈雜蓋過,但她確確實實聽到了。戴詩佳握握手中酒杯,舉高輕敲他的,點點頭。“好。”

    水晶杯的聲音比他們達成的協議更加響亮,震入耳中。

    從朋友重新開始……沒什麼不好,是吧?

    至少比一見面就尷尬的關係好多了不是?

    交往又分手,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耿耿於懷又能怎樣,都是什麼時代了,真的放不下就再去表白一次,說分開的時間裡心中只有他,說分別的考驗只更加確認此生再也找不到如此契合的物件……太誇張過頭?太噁心?如果沒那麼非君莫屬,那麼就該大大方方的。大方打招呼、大方問候,把他當成一幅最美的過眼雲煙——可以沈醉片刻但千萬不要想著再捉住什麼了。阿任是這麼告誡的,而她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戴詩佳想起那天老弟吃錯藥發脾氣後,又神經錯亂花了整個週末將家中打掃了一番,就這麼巧,釘死的書架斜了一角,滑下了幾本她自己編撰的sop手冊,又那麼巧壓在最上頭的那本正是寫完前言後亳無進展的“前男友養成手冊”……

    這本標題亂寫一通的筆記,一寫完前言她就馬上想銷毀的冊子分明塞在書架底處,究竟怎麼在打掃時不小心掉了出來,還壓在雜物上方顯眼處的……其實已無追究的意義。情聖等級的老弟後來向她語重心長地開示了整個下午,給出的結論就是:對於分手的戀人,如果無法老死不相往來,那就試著做朋友吧,畢竟人沒有抹去過去戀情的需要,那是再怎麼否認都不會消失的歷史。

    戴詩佳又喝了口杯中物,酒香醇厚,她卻反而清醒了過來。

    徐光磊沒有一秒將視線移開。

    交往時的她並不是如此沈默,私底下甚至有頑皮的一面,然而他已沒有再見到那樣的她了。是因為他們不再是情侶關係?還是她本就只在特定物件面前才會顯露真實的一面?

    眨眼,相同的昏黃氣氛裡,人聲交談變成了自彈自唱的情歌,眼前的她頰上依然紅暈醉人,那個大男孩彎身輕點了她紅唇……握著酒杯的手驀地收緊,徐光磊垂下眼。

    兩人間又陷入了沈默,少了先前的緊繃與尷尬,多了某種遲疑。

    “嘿,介意我們加入嗎?”

    解救他們的是幾個年紀相仿的會員,手持酒杯與余董新開的酒圍到了相較之下空曠的圓桌前。

    “不介意。”戴詩佳與徐光磊異口同聲,下一秒身邊圍來了幾個會員,適時轉化兩人間忽暖又忽冷的氣氛。

    杯中草原味十足的非洲紅酒飲盡,換了優雅的法國紅酒,話題不斷轉換,從酒的產地到起士到生火腿到橄欖,再到旅遊、購物、各地美食,然後不知道怎麼跳到了基隆夜市、陽明山夜景跟金山溫泉。談論的內容不是重點,重點是每個人都能或多或少說說自已的經歷,藉分享尋找共鳴。

    “沒想到你也會上山看夜景呀。”聊到夜市話題時才加人的黃穎紋趁著交談的空檔來到徐光磊旁邊。眾人說起近來上映的幾部文藝片,他們正好都沒看過,所以插不上話。看出徐光磊有些心不在焉,她小聲問著。

    “嗯,以前去過幾次。”他不會開車,曾經情到濃時有一任女友會刻意繞很遠很遠的路送他回家。徐光磊點點頭,舉起的酒杯擋住一半表情。

    黃穎紋喔了聲,那麼浪漫的行程是跟女朋友去的嗎?話還沒問出口,下意識想到了他的前女友戴詩佳……轉轉眼,咦了聲。“戴律師呢?剛剛不是還在這嗎?”

    “她去接個電話,事務所同事打來的。”徐光磊代她回道。“話說回來,也去了滿久了呢。”旁邊的西裝男看了眼手錶,“十分就出去了吧,現在都快半了。”

    若不是一直注意著,又怎麼會知道她離席了近二十分鐘?徐光磊眉微蹙。“外頭接電話?可是沒看到人呀。”黃穎紋朝店門口的窗外望去,對街還有間居酒屋,桌椅都擺到外頭來了,還有人在劃拳,但巷內不見她身影。

    “戴律師從後門出去的,”西裝男又說,望向徐光磊,“前門那邊大概太吵了,隔壁桌剛好有人說從後門防火巷抽煙回來,她就往那邊去了。但……真的有點久呢……”

    “對呀,二十分鐘真的有點久呢……”黃穎紋也順著西裝男視線看向徐光磊,見他沒接話,只好又道:“要不要去看一下?”

    他跟戴詩佳曾交往的事早餐會裡大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跟小江因為戴詩佳的事當眾起過衝突也是會員間津津樂道的,眾人不知道的是,她的工作電話大約是半小時起跳的……

    不過,換了部門也是這樣嗎?倏地徐光磊一擰眉,放下酒杯。“我去看一下吧。”

    鐵門邊一個木質酒箱疊起至半身高的置物台,臺上一盞小燈及煙灰缸,戴詩佳斜倚著酒箱,手機夾在肩耳間,一手壓著筆記紙寫字。“好,嗯,記下了……沒關係,我本來明天就會一早進公司處理事情,而且小溫先生早上不在,去所長那邊簡報只要十分鐘,沒問題的……嗯,不客氣。”她說著,將筆夾在筆記紙中,收進口袋,“你剛說還有另一件事是……呃……這個要問林助理,我離開的時候把東西都移交給他,他也跟對方律師見過兩次面,至於他們會面的內容我就不清楚……啊?怎麼會這樣……呃,好吧……當時三房主張地是她的,二房主張房子是她的,我覺得最奇怪的是二房的三男竟然倒向三房那邊……等等,李助理,那已經是一年前的案子了,說真的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確定那個三男的意圖……可是……好吧,嗯,也只好先這樣。好,掰掰。”

    收了線,戴詩佳左右擺動保持同一姿勢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脖子。

    她是不介意明天一早去所長室簡報以前經手、並且於調職前幾個月就交接給林助理的案件,講究各人事各人理的小溫先生那邊她也不會去提,省得節外生枝;剛才電話中李助理對於案件檔案不全一事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就一個案件請她協助。

    是不是她沒有交接好呢?是不是匆促之間她說得不夠清楚、檔不夠詳細呢?還是因為她的臨時調職讓林助理一下子多了太多工作而分身不暇?就連正在處理歐洲事務的李助理都要分身幫忙……

    戴詩佳洩氣地垂下雙肩,她連不給同事添麻煩都做不到,自己或許真的無法勝任在所長室的工作,這與努力無關,與能力有關。

    歎氣……戴詩佳甩甩頭,才想回到店內,手機又響起。看了眼來電顯示,臉上繃緊的表情緩了下來,她接起。

    “嘿,到飯店了……沒有,我在外頭。嗯……也算是工作的一部分吧,呵呵……不會啦,你也辛苦了,巡演到哪了?卡加利市?……不知道,沒去過……

    牛仔?真的?好好玩喔,你發幾張照片給我看嘛……嗯,哈哈……好呀,等你回來我們慶祝一下……喔、嗯……對了……那個……阿任回來了,他會待一陣子……好,反正你下星期就回來了,慶功宴我想辦法逼他去……”

    電話那頭沈默了好一會,等了等,又等了等,戴詩佳輕輕說道:“對了,我有些東西想買,我知道你信用卡被停了,我匯點錢到你戶頭,你可以跨國提款吧?你幫我帶點特產……不是……你別想這麼多……嗚……好啦好啦,我只是關心你怕你出門在外錢不夠用,而且……你很少巡演時打越洋電話回來的,我才……不不,別這樣說嘛,你肯依賴我我很開心的,讓我為你的夢想做點事好嗎?……嗯,三萬夠嗎?……好,明天一早……嗯,知道啦,記在帳上嘛,我會跟你算利息的,哈哈……嗯……等等,小關,我愛你喔,加油!”

    電話掛斷了,戴詩佳呼了口氣。她對小關有種惺惺相惜之感,所以總會多關心一些,當然她也存有一點私心,畢竟能讓老弟認真發脾氣的女人不多,阿任不好好珍惜,做老姊的交個朋友不為過吧。

    在內心嘻嘻賊笑,打算安排他們來個驚喜見面,能擦出點什麼火花就更好了。回過身,伸手一拉,才發現鐵門半掩。

    咦?她分明想隔去雜音講電話所以將門關上的呀,是誰想出來透透氣嗎……

    側側頭,回到屋內,戴詩佳在身後將門帶上。

    她不知道自己出去講了多久的電話,但注意到有些人已經離開,場內只剩三、四張桌前有人,再看時間確實已經很晚了,想到明天還要工作,打算向其他人打聲招呼回家睡大頭覺。

    忽地前方一陣笑聲,她看去,徐光磊側身而站,跟著笑了開。他身邊一個身穿粉色襯衫洋裝的女生……她記得是叫黃穎紋,瓜子臉蛋上俐落的妝容,此刻是眾人注目的焦點,不知又說了什麼,引得一陣拍手歡呼。

    徐光磊笑開的眼眉太過燦爛,戴詩佳不禁好奇心起,靠近了想聽清楚些,就見黃穎紋比手劃腳說道:“我是說真的啦!不要當笑話!後來那個人真的當眾跪下求婚,誰知道旁邊的小朋友就那麼剛好打翻泡泡水,他整個人一秒變體操選手,滑了個半天高一落地變劈腿啊!喂,拜託,這裡是新加坡最熱鬧的商場耶,我都不知道那時自己噴淚是因為感動還是場景太爆笑……”

    黃穎紋說起故事來十分生動有趣,很引人入勝。戴詩佳雖沒聽見前段發生的事,仍被感染得揚笑。

    “吼,真的啦!不信你們問光磊,他也在場……你,說說感想呀。”

    戴詩佳不自覺停下腳步,隨眾人目光轉向徐光磊。

    “說真的,人在當場還不覺得有這麼搞笑。”他輕咳了聲,笑未斂,道:“那時捏了把冷汗,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像喜劇電影畫面。”

    “等等……我比較好奇的是你們怎麼會一起去新加坡?”

    “對耶,是不是有什麼好事沒跟大家報告一下?”

    眾人曖昧地看著兩人,想挖挖內幕。

    對於年輕一點的會員來說,早餐會的另一個功能本就是認識異性,待得久一點的會員中也有不少嘗試約會甚至交往過,可惜開花結果的不多,於是早餐會有個不明文的默契,名花有主、名草有主的對象,大家會識相地不打擾。

    從幾步外的距離看去,店內的燈光偏暗,隨著話題的圍繞,他們的表情明亮清晰,像大學時代被拱出來的班對,靦腆地相視而笑。

    後來徐光磊跟黃穎紋似乎是有試圖解釋些什麼,但戴詩佳已聽不太清楚了。是醉了,她想。

    頭暈暈的,腳輕輕的,胸口……微微揪住。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6:12


    穿過縱、橫穿插的金屬護面,戴詩佳微微轉動雙眼,視線鎖定眼前人,伺機而動。腳下一點一點移動,交劍的刹那,道館裡迸出響亮的吼聲與腳踏木板的聲響,她全副武裝,手中竹劍忽高忽低,使的全是連擊招式,且招招必中。

    圍觀的學生張大眼睛,捕捉老師的示範,努力將她舉劍的高度、出擊的時機印在腦中。

    當學生全都屏息關注,戴詩佳卻清楚知道自己在分神。“小手、面、面……”

    一分神,但仍精準連敲對手腕間與頭頂,帥氣回身就定位。

    館長曾說身體會記住招式,看來是真的:一整晚她腦袋昏昏沈沈的,像睡眠不足,不同的念頭與思緒竄來竄去,示範劍招給學生看的是另一個分身似的。

    後來學生練習今天的連擊課程時,戴詩佳才勉強將注意力拉回,專注在課堂。

    切返是劍道課最後階段她會固定讓學生做的基本功,列隊輪流兩兩對打,資淺的練姿勢氣勢,資深的練速度精準度。她身著劍道服,腰間系垂,已褪去護胴與面具,只在場邊靜靜觀察學生動作。

    從高中任助教一直到大學正式教入門課,一周帶三堂,出社會後因為工作關係調整成週末一堂,她從所長辦公室調到社會責任部三個月後的現在,正巧館長到日本參加深山研習,她答應暫時接下久違的平日晚間教課。

    大略明白了學生的問題點,戴詩佳看了眼牆上的時鐘,還剩十五分鐘下課,拎起掛在胸前的哨子吹了聲,指示學生打完最後一趟後停止。正當全班停下喘口氣時,她又說道:“跳躍擺振一百支,開始。”

    學生們都戴著面具,看不見表情,但頓時哀號遍野。

    週六的課依程度分三班,一班五十人左右,她很久沒帶這麼大的綜合班了,五十人一起跳躍擺振果然壯觀。戴詩佳表面嚴肅,但心底是有些雀躍的:經過將近三個小時的練習,他們肯定很累,不過這要人命的跳躍擺振是館長指定的,不是她刻意整人。

    報數不過三十,已有人慢了下來:又過一會,有人?乾脆停下猛喘,接著就再也提不起勁揮劍,能揮劍超過七十的少於三分之從頭到尾沒停過、揮完最後一百支的只有一人,中途幾回停下但咬著牙說什麼都要跳完指令的也只有一人,將一切看在眼底的戴詩佳已緩步繞到前方。

    卸面默想與行禮過後,戴詩佳講評了一下今天練習的重點,以及需要加強的地方,十五分鐘過後便準時下課。“謝謝老師今天的指導!”

    學生各自打包離開道場,其中兩人沖到戴詩佳面前又行了一次禮。

    “家文、家傑。”雖然同在一間道館,但因上課時間與課別不同,她已超過一年沒跟他們好好說過話了。戴詩佳上上下下將兩兄弟打量一番,青春期的男生長得快,真是壯了不少。“家文,你不錯喔,我看剛剛能輕輕鬆松跳完一百支的就只有你了。”站在旁邊的弟弟一聽垂垂眉,她趕緊拍了下他肩膀,道:“家傑你也很難得。打劍最怕輸的其實不是技巧,而是輸給自己的心。大部分的人一旦停下就沒辦法再舉劍,就算再舉也揮不過五支,你不管停幾次都堅持再揮,難怪館長送你‘七轉八起’的手巾。”

    七轉八起,意指跌倒七次便爬起來八次,勤奮不懈。戴詩佳在家傑身上看見某一部分的自己。

    “館長上次找到‘萬起’劍袋也特地買給他呢。”家文補了一句,不知是驕傲自己老弟勤能補拙,還是笑他全身傻勁。

    家傑傻笑地抓抓頭。“沒辦法,天生手腳不協調,除了努力,我也沒別的方法。”

    “最好是!別把責任推到爸媽身上。”

    “我哪有!你很奇怪耶哥,是我嘴笨好嗎,怎麼可能怪爸媽?”

    “又來了,又怪爸媽生給你一張笨嘴。”

    “你才又來了!一直挑我語病!”

    兩兄弟不改兩句話就打鬧起來的個性,她從小看到大,一點沒變。戴詩佳視線停在家傑身上,為他一句“除了努力別無它法”微怔。人總以為自己只要努力就絕對不會輸給別人,可是又總遇見更努力不懈的人,接著又好像為了贏得鐵人三項金牌似地拚命,所謂努力沒有盡頭……

    自小,她不也為了迎合老爸的期望放棄一直有興趣的生物,專攻文科,大學考了兩次,非上法學院不可:進了英盛之後硬著頭皮在所長室當助理,把公事當聖旨,其他包括朋友、感情、甚至劍道的順位都排到車尾去了。

    她悄悄看著已經長得比她高的家文,對他總是有那麼點內疚:兩年多前約定好要見證他的首次升段,她盡可能地陪他對練,然而最關鍵的升段考試當天仍是因故未到,徹底食言了……家文從沒抱怨過一句,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兩兄弟鬧她的次數少了,像刻意保持著距離。這件事在她心底是一個遺憾。

    不知為何在這種時候她又想起了徐光磊——應該說,自從那次品酒會之後她就常常在一些不相關的場合、一些微妙時刻想起他。

    可能……很有可能……整堂課的心不在焉也跟他多少有關。

    她猜想,大概是那“從朋友重新開始”的提議減緩了重逢的尷尬與抗拒,開啟了另一種可能:兩人不能攜手並進,卻也無須成為敵人。

    腦海中另一個鮮明的畫面是徐光磊與黃穎紋並肩而立、相視而笑,某種共通點與默契很自然地散發出來,連她都必須說兩人是很登對的,無論外型、背景、興趣。是了,好像也聽見有人提及他是黃穎紋的採訪物件,透過對話是拉近彼此距離的好方式。

    她該開心嗎?

    做為朋友,她該為他感到開心吧。

    所以,她是因為太開心了才心事重重?

    眼前家文、家傑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鬥嘴,戴詩佳忽然說道:“你們陪我去吃晚飯好嗎?”

    聞言兩兄弟沈默瞠眼。

    “怎麼了?是不是爸媽要來接你們?不方便的話就下次再約好了——”

    “不會不方便!”家文叫著。“謝謝老師!”家傑沖上來抱住她。

    “喂!”家文不落人後,也沖上來抱成一團,戴詩佳一驚!她本就偏嬌小,兩兄弟儼然成了壯漢,簡直要把她夾扁了:餘光瞄見道場上零零落落還有幾個學生,聽見他們吵鬧紛紛望過來,她更急著想把兩人推開。

    “老師已經很久沒帶學生去吃飯了耶,我聽週六那班說,幾次打到半夜你也沒邀他們去吃飯,讓他們餓肚子回家。”家文一直有關注週六班,不過要三段以上才能轉過去。

    “所以老師要帶我們去吃熱炒嗎?”家傑嘻嘻笑問。

    “……不能吃別的嗎?”戴詩佳問著。

    “熱炒不是定番嗎?”下課後跟老師去吃熱炒,這是劍道館裡身分的象徵,好比有錢人參加高爾夫俱樂部,好比機場的貴賓室,家文不放棄。

    “那家叫……爆炸好吃?”家傑早就想試試學長們一直說的店。

    “我們不能在隔壁面店吃一下就好嗎?”戴詩佳又問。“家傑,先幫老師收一下護具。”

    “哥,這種事還要你提醒嗎?剛才已經收劍、面跟籠手了。”

    “算你機靈。”

    “遺傳爸媽的。”

    “你還玩?”

    “學你的。”

    “……你們兩個到底有沒有聽我說啊!”戴詩佳抗議道,瞪著他們自顧自走遠去替她打包護具,完全忽略她的話。好樣的……好歹她現在也是個代理總教煉,竟敢無視她!她真的得發發威了,否則會被當病貓的!

    然而當她氣呼呼地追上去敲他們兩兄弟的頭時,當他們邊笑鬧邊討饒時,戴詩佳又似乎找回了一點停擺在兩年前的熟悉感。

    “所以,你們到底是為什麼分手啊?”

    這是個忍耐許久的問題,從得知他們曾交往過那時起就想問。

    整個下午黃穎紋跟光磊在店裡討論這次刊物的特別企劃,幫客人沖咖啡的空檔裡孟學湛在一旁旁聽,才知道黃穎紋要求多次仍未能到他家中拍照:為了今天的會面,光磊用手機拍下幾張家中照片,也約定會按她的要求再細拍,務求符合她要的風格。

    黃穎紋離開後,孟學湛問的第一個問題不是光磊究竟想怎麼解決攝影問題。他重複剛才黃穎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提問,連語氣都學得維妙維肖。

    “我剛才不是回答過了?”徐光磊拿起學湛新幫他沖的熱咖啡,拿近聞著香氣。明明是同樣的咖啡,現在喝起來比剛才多了分自在風味。

    “我聽不出來你剛才是說真話還是假話。”孟學湛有趣地看著他。光磊不會到現在還看不出來黃穎紋對他有意思吧?他應該沒那麼遲鈍。

    “那你怎麼知道我現在會說真話?”徐光磊嗤笑了聲。

    “你說說看,我監定一下。”孟學湛不死心。

    徐光磊斜眼睨他,翻翻白眼,道:“我跟戴詩佳分手的原因是價值觀的差異。”

    孟學湛吹了聲口哨。“哇,好成熟的分手喔……而且我第一次聽你這麼認真說她的名字,好帥喔。”

    “滿意了?”面對好友的挖苦,徐光磊回以白眼。

    孟學湛不置可否,隨手拿起好友放在桌上的手機,翻閱當中的照片。二十坪左右的老公寓,他拍了張三百六十度全景照,再就每個角落拍幾張照片:看完後令人聯想到房仲網上的照片,霧裡看花,毫無真實感。“所以,你到底打不打算讓她到你家拍照?”

    “我想找幾個攝影師詢價,先試拍一組給她看,如果她不滿意再說吧。”徐光磊認為這已是折衷的做法。如果非要拍他家,那麼他寧可自費另聘攝影師,強過讓工作相關人士進人他的私人領域。

    “真受不了你。你家是有什麼了不起的秘密,讓人家去一下會怎樣?”孟學湛故意說著,好友本就不喜歡外人窺探生活,只是沒想到面對黃穎紋這樣認真又具吸引力的女生,他當真一點妥協的意思都沒有。

    “你想來我歡迎,只要先通知一聲就好。”這是原則問題,徐光磊對公、私總是分得清楚。

    正確來說,他厭惡那種為了工作奉獻一切、厭惡對自己人生一點掌控也無的感覺。學湛也說對了一件事,他家說穿了真的沒什麼特別之處,如同尋常人家,儘量擺放讓自己生活舒適的東西罷了:然而那仍是私人空間,他不希望給人評頭論足的機會,他想他有權利篩選訪客。

    他只聽出黃穎紋對光磊來說從來不算是朋友,至多就是工作物件。孟學湛歎氣。“你問了幾家?”

    “我前天在攝影論壇上貼文,還沒看有多少人回覆。”剛開始做採購工作時徐光磊就加人攝影論壇,學些基本攝影技巧以經營部落格,與世界各地的文具迷們交流。論壇是封閉式的,當中許多網友認識多年甚至一起外拍過,談不上深交,但比起工作物件,關係相較單純,對他來說更適合這個拍照的工作,拍攝完畢等同交易完成。

    思及此,徐光磊拿出手機登入論壇,站內收件匣中有幾封訊息,他——點開。

    “……說真的,”孟學湛單手支在頰邊,盯著好友的專注,“你就不能透露一點線索給我嗎?黃穎紋還是戴律師,嗯?”

    徐光磊充耳不聞,忙著打字,婉拒幾個開價超過他預算太多的網友。

    孟學湛自顧自分析著:“戴律師是前女友,長得可愛亮眼,個性隨和又好相處,是溫柔甜美的女生,會員裡滿多人都對她有好感,可是……包括小江在內,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你對她有友達以上的保護欲。”

    聞言,徐光磊抬頭覷他。他不否認對戴詩佳有保護欲,誰教她反應慢半拍又總想迎合他人期望。他很想反駁的是溫柔甜美這形容詞,如果學湛見過戴詩佳舉劍K人的樣子,大概不會再說她甜美。

    “你笑什麼??”孟學湛一挑眉。“沒什麼。”他將視線轉回手機上。

    “但以我對你的瞭解,你不是個會留戀過去的人。”摸摸下巴,他只好又回到剛才的話題:“其實我看你跟黃穎紋興趣相投,話題應該很多才對。她非常精明能幹,個性也獨立,不是黏人的類型,跟常出差的你簡直絕配。上次在余董那邊你跟她聊得很起興,我很少看你笑得那麼開懷,我相信早餐會很多會員都暫時不敢介入你們之間,把你們看成一對了。”

    徐光磊悻悻然看著手機,耳邊好友在假扮柯南,推理著正牌柯南絕對不感興趣的無聊事,他偶爾聽見幾個關鍵字,更加印證當初的想法——麻煩事。加入早餐會是一件麻煩事。

    “光磊,我不想幫倒忙,但我又忍不住想當媒人。”孟學湛非常、非常煩惱。“在確認你的心情之前,我不想放開任何一條線。”

    “到目前為止你都在幫倒忙。”徐光磊也很認真地想解決好友的婆媽煩惱,進而為自己省麻煩。他鄭重道:“不要再撮合我跟黃穎紋,也不要探討我跟戴詩佳之間究竟有沒有舊情複燃的可能。”

    好友很擅長頤指氣使,但他有什麼理由要言聽計從?尤其事情這麼有趣。孟學湛長手拿過桌上餅乾送入口,邊嚼邊說道:“給我個理由。”

    “因為這不關你的事。”

    “嘖嘖嘖,你沒有說服我。”

    徐光磊眉攏近。“學湛,不要浪費黃穎紋的時間,不要誤導她。”

    忽略好友的要求,孟學湛喔了很久。“所以你選舊愛戴律師?”

    “什麼時候這變成二選一的選擇題了?”

    這當然不是一個二擇一的選擇題,可是這陣子光磊非常明顯地有心事,而他非常好心地想盡點朋友的義務。光磊可以死鴨子嘴硬,盡情否認他的心事與感情事件有關,但在兩人的對話過程中,孟學湛已掌握到一些蛛絲馬跡。

    “你想不想知道我對剛才那個真話假話的監定結果?”

    光磊眯細眼睨他,孟學湛輕笑著:“當你是兄弟才說真話。在我看來,男生提出來的分手是不可能成熟的,除非你沒真正愛過她。”

    徐光磊將手機放下,“我再說一次,這不關你的事。”

    “我就多問這一句。你對她曾經認真到什麼程度?”

    徐光磊思考著該怎麼讓學湛放棄當個令人想開扁的媒婆。“好好好,不問行了吧。”畢竟不是昨天才認識他的,看他黑臉以對,孟學湛決定暫且退兵,另尋時機再出擊。“不回答我沒關係,總之,你心知肚明就好。”

    “嗚嗚……那結局太可怕了啦。”戴詩佳窩進身邊人懷中,悲鳴著。“你怎麼帶我看這種電影啦!”

    “呵呵,”電影散場,他們出了電影院走進午夜寒風中,徐光磊索性將圍巾纏住兩人,將她實實在在摟進懷裡,“老伎倆了,男生帶女生看恐怖片,就是為了達成這個效果呀。”事實是杉墨書店與電影公司合作,於是員工福利多了幾張電影票,碰巧這回是恐怖片。

    “……就算你不帶我看恐怖片,要擁抱,隨時可以呀。”悶在他胸前,戴詩佳含糊著。

    大學時代參加犯罪模擬社團,加上爺爺跟老爸的本行也在此領域,從小在家有時會聽到相關話題,殺人分屍的片子她不怕,但科幻恐怖片是她的罩門,那些不明的外星生物入侵身體並且生出外星混血怪物的劇情……怎一個冏字了得。本來徐光磊提議他們看另一部電影,但得知他明明有免費的電影票,她不想浪費,約會的重點是兩人在一起,做什麼、看什麼電影倒是其次,就算這間電影院離鬧區有些遠也無妨。

    “你說的喔。”他笑著,吻了吻她髮絲。

    這時,一陣寒風刮來,她趁機又向他懷中縮去,縱使她身強體壯渾身暖意,一點也不覺得冷。

    “對了,”徐光磊忽然想起自己還沒好好謝謝她,本想在晚餐時說的,但聊得太開心,一時給忘了。“上次你不是幫我想書店新的貴賓卡的名字嗎?就是我被老闆逼著兩天之內想出一個絕妙好名字的那次。”

    “嗯?喔……撞月?”戴詩佳想起是有這麼一回事。

    徐光磊點點頭,“已經決定用撞月了,所以,謝謝你。”

    “真的?”那次約會他若有所思,一問之下原來是為公事煩惱,接著他就問自己的意見。戴詩佳想起大學時曾跟著法扶社到部落服務,卻因土石流卡在山上1個多星期而有機會完全融入原住民文化,於是就把聽過的杉樹故事說給他聽,想不到真的派上用場了。她很開心,開心的原因不是自己的點子被採用,而是竟然能幫上他的忙。

    她呵呵笑著,有些傻氣,徐光磊也被感染而失笑。對她來說可能只是隨口提的意見,然而對他來說,那個她為他放棄去排隊買劍道大師限量簽名書,他們一起泡在咖啡店絞盡腦汁的午後,是十分珍貴的。

    “那只是剛好啦!”他表現得好像這是多大的功勞似,但對戴詩佳來說,只是把聽過的故事告訴他而已。

    “是美好的巧合。”他糾正著。另一張會員卡也不是用原創名字,而是取自老闆慣用的墨名。那天提案上去之後才知道原來老闆娘的娘家這邊長期贊助一個基金會,基金會做的正是原住民文化維護工作,提案於是很快就被採用。

    “那……可以給我一張嗎?”她知道這貴賓卡跟一般的不同,大概不是狂買書積點就可以得到的,但撞月卡是他們一起努力促成的,所以她很不要臉地提出要求。

    “當然。”徐光磊點頭,“接下來還要設計圖案什麼的,等真的做出來,一定給你這個大功臣一張。”

    “你說的喔。”她學他的語氣。“好,忘了的話就再送十張。”“我要那麼多張做什麼?我只要你別忘記就好。”

    “好,我不會忘。”他捏捏她鼻子應承道。

    沿途的情侶不只他們,恐怖電影之後、寒流來襲的隆冬,自然最適宜彼此取暖。在計程車招呼站前排隊,徐光磊將她又摟得更緊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還是他們只顧著說話走得太慢了,排班的計程車一輛輛駛離後,剩下的三、四對情侶就怎麼也等不到車了。或許剛開始他們都甘願等待,就當是多溫存一陣子,但隨夜愈深、氣溫遽降,大家紛紛拿起手機叫車:偏偏適逢聖誕夜又逢週末,車不好叫。

    “好像真的叫不到車了。”徐光磊已經試了多次,叫車糸統一直回應無車可派,前面幾對情侶也開始討論回電影院或到附近的摩鐵過夜。

    “早知道就開車過來了……”戴詩佳有點自責,都是她提議晚餐到啤酒餐廳去,所以他們是搭捷運來的。

    “你體力應該不錯吧?”徐光磊忽然問。

    “嗯?”她不太明白他在問什麼。

    “從這邊走到我家大概要四十分鐘,你能走嗎?”回頭雖是一個選項,但電影院位元在購物中心裡,他們看的又是最後一場電影,商場多半關門了,他有點潔癖又不想去摩鐵……就近能到的也只有他家了。

    戴詩佳當然能走,體力跟意志力是她引以為豪的。但……交往至今,徐光磊從沒有邀過她到家中,他說過,不太喜歡有人到家裡。

    交往物件不帶回家裡,這一點和老弟相同,所以戴詩佳倒也頗能理解這種對私領域的重視。然而眼下他們的選擇也不太多了,站在寒風中枯等不是個辦法,如果半路經過便利商店或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速食店,說不定他會改變主意。

    “撐一下,好嗎?”她尚未回應,徐光磊說服道:“這個時間路上沒什麼車,如果走小路,可能不用四十分鐘就到了。”

    戴詩佳點點頭。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7:40


    圍巾圍在了她頭頸,大衣將兩人包住,徐光磊一路將大掌輕護在她額際,儘量擁她在懷中,不讓她吹風。

    路上的確經過便利商店,且還是有座位的那種:如果在裡頭買杯咖啡,就算一直叫不到車,至少不用吹風,等到天亮能搭第一班公車。但徐光磊沒有停下的意思,彼此依偎著繼續走著。他說的小路雖沒騎樓,夜間車少,仍算是好走的,約莫三十分鐘已到他家的公寓。

    那是只有樓梯的老舊公寓,繞了不知幾轉,當進到屋內、坐進沙發中稍事休息時,已近淩晨四點。

    環顧四周,是灰白色調的客廳。白色牆、窗框前漆白的書桌及椅子,就連現在坐的沙發也是白色木架套鐵灰布套:戴詩佳視線停在牆上幾幅全開的畫框,框住的是由上往下俯瞰的桌上風景,散開的明信片、地圖、水彩隨筆紙卡等物,黑白的畫面細看下才發現每一幅都有一個地點做為主題,澎湖、金門、綠島、蘭嶼、馬祖……東引?

    “這是我制霸外島的證明。”

    自嘲的語氣引她回過頭,徐光磊從臥室走出,手中捧著大毛巾和一套換洗衣物。

    “去洗個熱水澡,否則會感冒。”

    那是他私底下慣性的命令口吻,不知是不是真的累了,聲音顯得有些溫軟,表情傭慵懶懶,令人聯想到剛起床的半夢半醒,一種親密又可愛的狀態。

    回想整晚的約會行程,從相約在她一直想試試豪爽乾杯的啤酒餐廳,到免費的恐怖電影,接著是寒風中等車,然後走了長長一段路到他家裡,坐在沙發裡看著他對客廳的佈置、與他對話……

    熱水從頭頂灑下,戴詩佳撥開濕發,抹上男士沐浴洗髮乳。

    如果說凡事的結果都是路程上累積而得的,那麼她是做了什麼,才得以一再發覺他不常示人的一面?他搜集旅行票券地圖、他擅長水彩速寫、他記錄足跡;他一塵不染的家、白淨的擺設,以及那既非平時偽裝的溫和,也非私下壓迫專制的說話方式……

    她仰頭沖去泡沬,口鼻間充滿屬於他的味道。瞬間滿腦子塞滿他的笑容’他的聲音、他的擁抱……驀地她縮縮肩,是因想起了他的親吻——“啪!”雙手拍在兩頰上,她甩甩頭。

    天哪!長這麼大她不是沒為讀書或工作或劍道耐力訓練熬夜不睡,怎麼可能會累到神智不清,連洗個澡都可以胡思亂想?

    戴詩佳將熱水關掉,淋冷水清醒。

    洗完澡,套上徐光磊為她準備的鋪棉睡衣,她走出浴室時,他正好敲門進入。

    “來,坐這邊。”臥室昏暗,只有一盞小燈在床頭櫃上,徐光磊腳下一踩,亮起牆角的立燈對她招手,“喝點熱牛奶再睡。”

    暖色調的光線映在他側臉,戴詩佳應了聲。他也應該很累了才是,怎麼還去煮了牛奶……她在牆角矮書櫃旁的閱讀椅坐下,接過他遞來的馬克杯。

    “你手怎麼是冰的?沒熱水嗎?”徐光磊一皺眉,伸手摸了摸她頭髮。

    “呃,有、有熱水。”她幾不可見地一僵,心虛清清喉嚨,勉強自己把視線從他唇上移開,專心看著手中打了奶泡的熱牛奶,湊近喝了一口。

    “頭髮不能吹半幹,否則會感冒。”徐光磊進浴室又出來,手中多了吹風機。

    他將矮書櫃上隨手放的雜誌移開,坐下,就這麼幫她吹起頭髮。

    掌心是溫熱的馬克杯,發間是吹風機的暖風,她渾身熱暖暖的,像是沒感受過如此的甜蜜溫柔,就快要被融化……她知道自己是很喜歡很喜歡徐光磊的,此刻她深深感受到他也正用萬分珍惜的心與她相處。她被戀愛沖昏頭了嗎?還是……她在作夢嗎?戴詩佳真想用力敲自己的頭。

    “怎麼了?”徐光磊握住她忽然往頭上打去的手,“頭髮我幫你吹就好了,牛奶趁熱喝完。”

    轟轟轟、轟轟轟,吹風機的聲音環繞,戴詩佳低頭乖巧地喝牛奶,他長指在髮絲間輕撥,細心呵護小寵物般。“好了。”

    他將她頭髮挽到耳後,她心跳加速,而他只是關掉吵鬧的吹風機,卷著電線。正當戴詩佳以為他收拾好要起身時,徐光磊盯著她不放。

    她的心跳又不穩了。

    徐光磊緩緩靠來,身體幾乎壓上了她的。

    就在戴詩佳感到呼吸滯悶那一刻,他從後方的面紙盒中一抽,疊起,為她擦拭嘴唇上方的白鬍子。

    “我自己來。”糗!那一瞬她還以為他要吻她了……戴詩佳一把抓過衛生紙抹了抹,夠了夠了真的該睡了,夜深人恍惚,再不睡她很可能會患上妄想症、呼吸急促症或是心律不整,甚至三症齊發。“咳咳,借張被子,我睡沙發。”

    “你睡床。”她說著要往門外走去,徐光磊將她拉住,“客廳比較冷,你睡裡面,否則感冒就不好了。”

    戴詩佳暗暗噢了聲,她看起來有這麼虛嗎?她很強壯的好嗎!“我不怕冷。而且今天臨時來打擾已經很不好意思,給你帶來麻煩了,我睡客廳就好。你也快去洗個熱水澡吧,不然會感冒。”才開口,她就被自己劈哩啪啦的發話嚇到,卻停不下來。她懊惱地別開臉。“……你在生氣嗎?”

    他有些錯愕,戴詩佳咬咬舌,趕忙解釋道:“不不……唉,我是累過頭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亂發脾氣。你好心帶我回家,我不該凶人的,對不起……可是我真的不想麻煩你這麼多,我常跟劍道館出去特訓,沙發、地板、涼亭都睡過,對我來說一點差別都沒有。我知道你平常不喜歡別人到家裡打擾,所以真的真的,我睡外面就好。”

    她又開始鞠躬道歉了。徐光磊眉間微軟,伸手捧起她低垂的臉蛋。“對不起……”

    她滿臉抱歉,原本全身冷冰冰的,眼下捧在手裡有些發熱,藉著微光還能看出兩頰紅暈。徐光磊哄著:“噓……”

    他已覆上了吻。

    戴詩佳肩上一縮,他側首又吻得更深更綿密,嘗她嘴角的奶香,嘗她咬紅的唇瓣,嘗那詞不達意的舌尖、那不自覺散發的期待。

    她頸間發間都是自家那瓶熟悉的男士洗臉洗頭洗澡三合一沐浴乳味道,陽剛味十足,他卻像著了迷。

    她悄悄回應著他的吻,想學他的認真進取、他的侵城略地、他的所有溫柔與熱情。

    “佳……”回過神來時他們已雙雙跌人柔軟床上,徐光磊撐起身,她眼神迷蒙,才吹好的頭髮亂七八糟,呼吸仍不穩,他黑眸輕眯,微啞的聲音道:“佳,我——”

    叮咚——

    打斷他話語的是電鈴。

    她看著他身上被自己扯皺的衣服,萬分想挖地洞。

    徐光磊仍是撐著上身,電鈴又再響起,接著催命似.地猛響。他心中有底,認命地起身開門。

    “子誠,對,還會有誰呢,還有誰會在這時間提早餐來給我,也只有你了……”幾乎一拉開門徐光磊就連珠炮似地諷剌著,絲毫沒把對方狼狽的模樣當成一回事,“喔,沒帶早餐,所以你是打算天還沒亮就兩手空空來我家,把我吵醒然後看我低血壓、低血糖——”

    “還有低氣壓的樣子。”葉子誠耙梳著亂髮,露出佈滿血絲的雙眼,有些抱歉地對好友揮揮手,順道把他的話接著說完。“光磊,我知道我活該被你揶揄,我知道你這個潔癖狂最不喜歡有人到家裡,看在我們二十年的交情,你就通融一下可以嗎?我已經跟老婆吵了一整個晚上,不,我們已經吵了一個多月,我現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再跟人吵架,你就發發慈悲幫我倒杯熱茶讓我感受人間尚有溫暖行嗎……”他幾乎是累倒進沙發中,言語欠打,但語氣裡有平時不會輕易顯露的脆弱,抬頭才終於發現臥室門邊的陌生身影,瞬間閉上嘴。

    對視三秒,戴詩佳咳了聲清清喉,道:“我是那個……我叫戴詩佳,我去幫你倒杯茶。”

    徐光磊感謝地看她一眼,交代杯子跟茶包放置的櫃子,順手又拉了下那件穿在她身上顯得過大的休閒服,蓋去露出的頸肩處。看她的背影走進蔚房,他才勾過椅子,在葉子誠對面坐下。

    “光磊,真的抱歉,我沒想到你家裡會有……客人。”葉子誠撫撫額頭,壓低聲音道歉著,“以後我不會直接殺過來,來之前一定先打給你。”

    徐光磊看著那雙疲憊不堪的紅眼,道:“我也沒想到會帶她回家,不過,下次過來之前,先打給我,萬一我不在家你豈不白跑一趟?”說著,他瞥向廚房,她正開瓦斯爐燒水,稍稍蓬亂的頭髮塞在耳後:看慣的白磚與磨石子拼成的空間,竟然因為她的到訪,成了一幅好看畫面。

    “這麼說起來,你有帶過女生回家嗎?”沒發覺好友的若有所思,葉子誠自言自語地回想著。徐光磊不是沒交往過女友,大家還一起吃過飯,雖然是被自己的老婆大人逼迫的雙重約會。“我印象裡你去女友家過夜是有的,去週末小旅行也是有的,但帶回家裡……”

    “我們現在要繼續假裝談論我那些你一點興趣也沒有的過夜史,還是你把該說的說一說,說完看是要去吃早餐還是睡回籠覺?”

    徐光磊對好友說話一向非常“……唉,我就不能逃避一下嗎?”葉子誠唉聲歎氣,從實招來:“沒什麼是你之前不知道的。書店是靠我老婆娘家那邊投資才能有點規模,那是沒錯,我也很感激,但投資本來就不可能只賺不賠的啊,她當年還那麼支持我,說不管怎樣都會相信我、尊重我。現在呢?三天兩頭就要拿出來吵一次。如果我要經營的是一般書店,當初根本不需要她家的資金:如果她要的是一個舒舒服服坐在家裡、錢就從天上掉下來的老公,當初也可以直接跟她媽介紹的相親物件結婚,不用跟我私奔啊……”

    “營運狀況有這麼糟?”做為朋友,他關心葉子誠的婚姻幸福,一路看著他們從戀愛到結婚,徐光磊相信他們能共同面對難關。做為員工,他不得不過問書店的現況。

    “我不認為有那麼糟,可是她要我未雨綢繆,終止擴張計畫、考慮縮編這些的,書店才剛開始弄新的傢俱部門,籌備部門都成立了,怎麼可能現在撤掉?當初評估的過程她也有參與,利潤跟風險都是我們一起討論過的,事到如今被她爸說兩句又舉棋不定了。”葉子誠一古腦兒地抱怨著。工作跟家庭牽扯在一起就是有這壞處,他們總會將工作上的分歧帶回家中,很多時候會詫異原來彼此的價值觀是那麼的不同。“書店的事你不用擔心,我來找你是想透透氣,省得在家裡三兩句就跟她吵起來。但我也真的想轉換一下心情,下星期的法蘭克福文具展我跟你一起去,明天就叫秘書把我加進你的行程。”

    “……我是沒差,可是她畢竟是主要投資人,這種時候你不是更應該好好花時間跟她溝通?”歐洲行不是只有參展,還要拜會一些廠商,預計要去三周,老闆在這種關鍵時刻離開這麼長時間,沒問題嗎?徐光磊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戴詩佳拿著兩個馬克杯走來。

    “喔,謝謝!麻煩你了。”葉子誠接過,喝了一口,道:“剛剛還沒自我介紹。我是杉墨書店的葉子誠,我跟光磊從小一起長大的。”

    “正確來說是小學才認識的。”徐光磊順著他的話補充著,歐洲行的事還是晚些再勸勸他吧。“我們是鄰居,他家賣書,我家是筆店。”

    “是鋼筆專賣店。”葉子誠見她一臉興味,看來好友沒提過太多小時候的事,“你一定不相信,這傢夥小時候成天被逼著寫字帖,沒寫完不能看電視、不能跟同學去打球,好險我也每天被逼著讀成語故事,要不然他肯定沒朋友。”

    戴詩佳被他一席話逗笑了,身旁的徐光磊翻翻白眼,但沒阻止他繼續說往事。“高中時他故意不去徐叔叔叫他去的硬筆字社,參加了美術社,從此不寫鋼筆改拿畫筆,鬧得可大了。”女朋友們最愛聽的就是男朋友的小時候,葉子誠正好可以逃進那個最無憂無慮的年代片刻時間。

    原來字寫得好看不是沒有原因,而叛逆是本性。戴詩佳有趣地看著徐光磊。“你還不是假裝報名新詩社,背地裡整天跟棒球社的人混在一起。”損友的功能就是互揭瘡疤,徐光磊說著,“你該不會忘了阿姨發現的時候是怎麼拿菜刀追著你跑的吧?”

    “我怎麼會忘!”葉子誠嗤了聲,“我逃到你家門口拍門那天,我一輩子都不會忘。那天我就把你看清了。”

    “發生什麼事?”他還真有說故事的天分,語氣、表情完全引人入勝一戴詩佳追問。

    “你太誇張了。”徐光磊睨著愈說愈起勁的好友。

    “那時徐媽開了門,我沖進去,可是他們家真是太小了,還不到十秒我就被逼到牆角。”葉子誠加油添醋道:“我背靠著牆,眼前我媽高舉菜刀劈下來,我都看到人生跑馬燈了,怎知眼才眨一下,這傢夥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抓著我一起土下座。”

    “土下座?”

    “對啊,他押著我跪地認錯,臉都貼到我媽的腳上了,”葉子誠摸摸後腦,“他就這樣壓住我的脖子,死命壓到貼地。我還記得那天我媽穿的是她去市場會穿的藍白拖,而且絕對有在市場給阿婆修指甲,因為她塗了紅色的指甲油……”

    “你離題了。”徐光磊歎口氣,起身去拿熱水壺,打算再沖點熱茶給說得口沬橫飛的好友。他若把這耍嘴皮子的功夫用在老婆身上,還有溝通不來的事嗎?

    “然後呢然後呢?”是求饒,還是認栽?戴詩佳忍不住想像他們兩個抱頭縮在牆角的畫面。

    “然後,他非常誠心地跟我媽道歉,說他做為一個朋友沒有盡到朋友責任,明明知道我說謊卻沒有相勸,叭啦叭啦一大堆千古大道理,講出來都不會臉紅的耶。”那語氣像是見到什麼可恥的東西一般,搖搖頭,又搖搖頭。

    “那些所謂的大道理還不是你借我的寓言故事內容。”徐光磊將熱水倒進他的馬克杯中,順道也為戴詩佳泡了杯熱杏仁。

    “你也知道那些是故事,”葉子誠哼了聲,接道:“所以你可以想像我當時幼小的心靈有多震驚了,這傢夥把故事裡面的道理拿出來實踐耶!重點是……還真的有用!我媽被他說著說著竟逐漸軟化,拿菜刀的手一放下來,徐媽馬上伺機接過去,有多遠放多遠,化解了一場絕對會上頭版的砍孝子社會新聞。就是那天,我領悟了大道理自有其道理,也看清了這傢夥……哼哼……”他故意停頓一會,抬抬下巴眯眼睨他,才說道:“看清他雖然是個固執的死腦筋,但也確實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我說了那麼多,你只劃到這個重點嗎?”

    “你有空真應該聽聽你自己的說話內容,你就會知道一年四季都在猜燈謎是什麼樣的疲憊感。”

    戴詩佳才正想說是個好故事,眼前兩人又開始互虧,她也就不打斷,靜靜喝起徐光磊幫她沖的杏仁茶。香香的、甜甜的、暖暖的,她舒服地縮進布團座椅中,耳邊是他們的談話聲,可她或許已經累了,到後來只聽得見嗡嗡嗡的聲音,放得進被沈重眼皮蓋去大半的視線中的,也只有那好看的側臉。

    天什麼時候亮的,戴詩佳完全沒注意到。意識過來時,自己正被人從椅子上抱起,她瞥見沙發上葉子誠已經睡下,徐光磊帶她進了臥室,以腳將門帶上。

    “再睡一下吧,”他滿臉倦容,聲音濛濛的,“剛剛謝謝你了。子誠心情不好時就是這樣,話多又愛鬧,心裡不好受,想要人陪卻不希望別人安慰。等等醒來一定又要拉著我們去吃飯……當然,如果你太累,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窗外隱約聽見鳥叫,戴詩佳搖搖頭,含糊道:“只要讓我睡到中午,看他想吃什麼我都奉陪。”

    “好。”徐光磊替她拉好被子,將窗簾放下,遮去晨光。

    她在黑暗中閉上眼,手臂旁的床墊微凹,一陣暖意襲來。

    他溫暖柔軟的唇壓著她的,輕道:“先存檔,下次再繼續……好嗎?”

    那問話輕得幾乎融在黑暗中了。

    戴詩佳忘了自己是怎麼答的,又或有沒有答。每次回想起來,她只記得入了香香甜甜暖暖的夢鄉。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8:06


    “買這個吧。”

    “等等,不是這個比較好嗎?”

    “好過頭了,超過預算了啦!”

    一群大學生圍在杉墨書店本店的三樓文具部,你一言我一語,爭先恐後,手中劃好重點的傳單也互相傳遞,一樣樣比對陳列在架上跟玻璃櫃中的商品,打算先看過實品後再投票表決要買什麼。

    “上次戴律師不是說送長輩沒人在送鋼筆的嗎?”

    “劉韋良你真是應聲蟲,上次我們開小組會議討論不是說好要打破規則,送教授真的喜歡、真的會用上的東西嗎?”

    兩人開始爭執,其他人頻頻翻白眼。

    “好啦好啦,不要吵了啦,再吵下去這件事沒完沒了了。反正說好提議兩樣東西出來投票,你們兩個那麼有主見,不如一人提一樣,我跟其他人先去逛一下別的,半小時後回來投票。到時一定要選好喔,明天就要送了,不能再拖了。就醬,掰!”

    眾人一哄而散,還在跟死對頭賭氣的劉韋良走到皮製品區,沒注意到同學塞過來的傳單從手中滑落了一張。

    在櫃檯點單的店員正好抬起頭,放下手邊事物走了過來。他彎身拾起紙張時手一頓。

    “請問……”劉韋良聽到身後腳步聲,想問問意見,就見店員遞出手中的傳單,“啊,謝謝,什麼時候掉了……”

    “是要看筆還是筆卷?需要幫你介紹一下嗎?”

    眨眨眼,剛剛有那麼一瞬,劉韋良以為自己看錯了。店員一身店內服,卡其褲與天藍襯衫,身前套著帆布與皮料縫成的圍裙,他身高不特別高,滿臉溫和,搭配那一身斯文穿著更是一點壓迫感也沒有,怎麼可能瞪人?“我想問一下,送長輩的禮物送什麼比較好?”

    店員還不及回答,另一個同學就沖了過來,搭上劉韋良的肩,問道:“可以送鋼筆嗎?”

    他們手中的傳單全都是筆的介紹,不問筆要問什麼?

    店員視線停頓在傳單上一會,溫溫道:“一般鋼筆由長輩送晚輩,有勉勵的音心思。晚輩送長輩鋼筆較難選,送得超過晚輩的經濟能力,對長輩來說十分為難;依晚輩的經濟能力來選又怕禮過輕……是有這樣的說法。”

    劉韋良聞言,拍掉同學壓在肩上的手,仰仰下巴哼了聲。

    “不過依我來看,”看著那得意的嘴臉,店員面無表情繼續說道:“送禮貴在心意,投其所好又或者送對方需要的東西是更有意義的。還是你們可以告訴我預算,還有關於送禮物件的個性、職業,我推薦幾樣東西給你們參考看看?說不定能找到合適的。”

    被他這麼一說,劉韋良想了想,點頭妥協道:“是送給……算是學業跟心靈上的導師吧,是我們的法學教授,這次想挑的就是給他的六十二歲生日禮物。”“預算呢?”店員問著,“教授是女生?男生?個性怎麼樣?平時有沒有注意到他的喜歡或常用的東西?如果可以形容一下這個人或他跟你們的關係會更有幫助。”

    “男生。”劉韋良盡力形容著:“就是典範型的教授吧,對學生很有耐心、很願意跟學生聊學生的問題,跟其他老師相處也好。

    預算方面,我們總共十三個人,一人一份,可以買到一萬三。喔喔,對了,老師每學期會邀我們到他家一、兩次,師母煮飯給我們吃……”

    “還有還有,”另一個同學插話進來,“老師喜歡木製品,看他家裡幾乎都是木制傢俱,喜歡的顏色倒是滿多的樣子,家裡的用色很活潑,紅、橘、黃……”“文具方面的話,好像不是鉛筆就是鋼筆,沒看過他用其它種類的筆……”依著兩位同學邊思考邊隨時丟出的話,店員站在玻璃櫥櫃前一會,從口袋掏出鑰匙,陸陸續續拿出幾樣東西放在黑絨布的展示託盤上。幾支鋼筆、幾樣周邊用品,共同點是多多少少都有點木頭裝飾,有的為原木色,有的為染色木,有的鑲有木紋或木裝飾。

    店員開始介紹。他選的是德國及義大利鋼筆,從品牌特色到筆種、筆尖都詳細講解,也讓他們試寫不同軟硬、粗細的筆尖。當他最後介紹到其它文具配件時,去別的地方逛的同學們——回來,也就旁聽著。

    最終,劉韋良跟他的死對頭同學一人挑了一樣東西出來讓大家投票。一支德國品牌原木身鋼筆,這筆是今年的紀念特別款,才剛到貨,就算教授已經有多支收藏,撞筆的機率也極小,另一樣是原木跟水晶製品的文具禮盒,包括墨水瓶、壓墨器及筆架。

    店員讓他們自己討論及投票,他站在一旁,眼睛盯著被撇在桌上、眼熟到不行的傳單,以及上頭的注記。

    學生們什麼時候投完票他沒注意,只見劉韋良轉過頭來跟他說:“就鋼筆吧,謝謝你。我們需要包裝。”

    店員抬起頭時,臉色並沒有太大的異樣,點點頭,領他們到櫃檯處結帳。這時劉韋良拿出皮夾,抽出一張卡放在櫃檯。

    店員又是一頓,半晌,他拾起,長指滑過卡的突起:如同信用卡,撞月卡上會壓會員的英文名字。“戴小姐在?”

    劉韋良愣了下,“呃……一定要本人才能使用嗎?”

    所以這卡是路邊撿的?當然,他不可能真的這麼問出口。店員微笑道:“一般情況下,是的,是限本人使用。”

    “這樣啊……能不能通融一下?”除了累積點數以外,撞月卡每月可有三次八折的折扣機會。他們剛剛在食品區看到一款很精緻的蛋糕,如果這邊可以有點折扣,就能完全不超出預算了。

    “戴小姐是你們的……”店員只是在行使保障會員權益的問話。

    劉韋良說著:“戴小姐也算是我們的老師,我們在她所在的公司實習,她是指導者。她看我們很誠意的想幫教授買禮物,所以就大方地把卡借給我們用。”店員靜靜聽著,白淨斯文的臉上讀不出太多訊息。他停頓了許久,終是點點頭,過卡給了折扣。

    正當學生們開心地準備付錢時,一名女店員小跑步過來,壓低聲音說道:“組長,十樓有你的外國訪客,請你馬上過去一趟。”

    “外國客人?我今天是站櫃,沒有會。”店員一擰眉,明明離開座位前才確認過行事曆的。

    “那位客人也說她是臨時過來的,沒事先知會,如果你在忙,還是我請客人留下聯絡資訊,先回去?”

    “我去看看好了。這邊交給你結帳好嗎?貴賓卡已經過卡,同學們要送禮,你等等給他們一張包裝券,讓他們到樓下選包裝材料。”交代完,他轉向學生們道:“我的同事會幫你們結帳,包裝可以到二樓,那邊有專門包裝的櫃位。這卡片……就請你們還給戴小姐。”

    劉韋良從那店員手中接過卡片時,確定自己沒有錯看那嚴厲的目光。

    徐光磊輕輕敲了敲玻璃門後進入,採光良好的會議室裡一人獨坐,聽到聲音,將手中茶杯放下,回過頭來。

    “……小林太太!”徐光磊訝異地喚道。

    個頭不高的小林太太站起身,鞠了個躬,以帶著口音的英文說道:“徐先生,不好意思,沒有先打聲招呼就過來了。我其實想先看看你的書店,然後再決定要不要拜會你,結果看完一樓的特展區就直接上來了。給你造成麻煩了。”

    “不會。別這麼說,小林太太。”徐光磊伸手請她坐下,隨手將身上的店內圍裙脫下,放到一旁椅子上。原則上他每個月都會找一天在櫃位元幫忙,他認為親近消費者是瞭解他們最好的方式,所以今天穿的是店內制服。也多虧了這個好習慣,才終於解開了那個謎——戴詩佳並不是沒有收到他寄去的信。

    分心不過幾秒鐘,徐光磊輕咳一聲,又將注意力放在坐在對面的女士,禮貌地寒暄道:“您來臺灣觀光?小林先生近來可好?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帶你們四處走走看看,看你們想看文具還是吃美食。”

    “我先生他……一個多月前離世了。”小林太太說著,暫將視線栘開。一會,才又道:“本來就有舊疾,所以我們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雖然對我來說還是……”

    她沒有將話說完,但聲音裡充滿了悲傷與想念。徐光磊只能道:“請節哀……”

    小林太太點點頭,她扶起放在腿上的包包,拿出一個盒子放到桌上,輕輕打開。裡頭紙板切出數條橫線,黃銅制的書簽、標籤藉以嵌住,像音符跳躍在五線譜上。

    “這是我先生最初跟最終的作品。”小林太太垂著眼,緩緩說道:“你看,起先也是這樣敲不平整的,這可不是他故意要塑造商品個性,是技術問題。後來我們的店倒了,他又敲出這樣的作品。說句心裡話,我一點都不覺得是技術退步,因為不安、害怕,或是不服氣、不想認輸這些感情敲出來的不完美作品,和那些他引以為傲的全盛時期作品,那些用尺規才能量出細微差異的東西比起來,是不是更有人味呢?”

    手工造的文具多多少少會有所謂的手感,同樣的物件卻不完全一致,這本就是手造的吸引力。

    只是現在也有許多店家故意做出那樣的明顯手感,是在製造效果,易顯得匠氣。徐光磊認為這是職人與非職人的分別。前者永遠在克服內心障礙,鑽研技術,朝著完美前進,小林先生就是這樣的職人。

    “他或許只是想將最完美的一面呈現在人前,身為妻子,比起風光時刻,我更慶倖能陪伴他每一個誠實面對自我的時刻。”

    徐光磊長指停在其中一枚黃銅書簽上。

    “這個,送給你。”在徐光磊開口之前,小林太太將小盒推向前,並在他能拒絕之前,又說道:“最後那幾天,他仍惦記著還沒回覆你的邀請。我想,他會樂意見到我來到杉墨書店,替他看看本來有機會再次為文具愛好者們製作文具的舞臺。”

    徐光磊還是未收。小林先生的辭世令他感到非常不舍,雖未曾深交,但用過他製作的文具、在一些簡介中讀過他說過的話,他感覺他是一個內心非常熱情並且認真生活的人。而小林先生的遺物,這身為職人最具代表性的物品,理應留給陪伴一生的妻子。

    “不……小林太太……”

    “他也會希望懂得這些作品的人擁有這些。”她很堅持。

    徐光磊看著她久久,才點頭收下。不管小林太太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把這盒中物相贈,他都該相信她是細細想過的,無論是真正理解丈夫的想法,或是不願睹物思人。

    “我將會回到娘家那邊幫忙。如果將來有機會,請到我跟哥哥的工作室參觀。”小林太太將一張名片推向前。

    徐光磊從黃銅文具中抬眼,伸手將名片拿過,愣了半晌。“小林太太,你……”

    她在這時起身,又鞠了個躬。“徐先生,謝謝你成為我先生此生的最後一個知音,在他最消沈的時候找到他,提出一起合作的提議,最初與最終總是最特別的。而我……明年春天開始會回歸赤井工作室,請多指教了。”

    小林太太離開會議室,徐光磊起身相送,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有這麼難以置信嗎?”

    連鎖義大利面店中,姊弟倆面對面而坐,戴詩任明知故問。老姊嘴裡的筆管面掉出來,不是因為看到窗外什麼驚人景色,又或餐點不美味,單純只是因為自己剛才說的話。他拿了張衛生紙,傾身貼心地往她臉上抹去。“我跟小關複合是這麼令人訝異的事嗎?”“我……我這是太太太太開心了好嗎!”戴詩佳一時忍不住大吼了聲,隨即撝住嘴向鄰桌道歉,才又小聲道:“什麼時候的事?

    她怎麼都還沒跟我說?”

    “是我請她先別說的,因為我想自己跟你說。”戴詩任道。“跟她交往中的人是我吧,要分手也該是她來談呀。”戴詩佳故意哼道。

    “該跟你道歉的人是我。”戴詩任認真地低下頭,停留了久久才抬眼,“當時我很衝動,老爸逼得緊,英國那邊的學校遲遲沒接受我的申請件,樂團又搞分裂,真的把我弄得心浮氣躁——”

    “偏偏小關又在這時瞞著你答應團長入團,變成替代你的貝斯手……阿任,”戴詩佳秀眉擰起,握握他的手,“你不會到現在還不懂,她跟團長逼走你是希望斷你後路,讓你離開臺灣時沒有後顧之憂吧?”

    “我懂啊。”他沒有蠢到看不懂別人的好意,只是……只是無法接受小關對他有秘密,無法接受她用這樣激烈的方式推自己一把,更無法接受她跟團長同聲出氣,好像他們默契天成一樣。戴詩任承認自己不夠成熟,談過再多的戀愛也無法學會去忍受重視的人有一刻不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線。

    “好好,我不說你不說你。”她投降。戴詩佳不會在老弟面前假裝有多懂感情這回事,更何況他跟小關複合是令人樂見的,她不必問太多,只要祝福就好。

    “總之,姊,謝謝你。”戴詩任也沒那麼不知好歹,該乖乖道謝的不會省略。他又是深深低下頭,真誠地由衷地感謝老姊任他胡來。把小關放在老姊身邊,說好聽是讓剛分手心碎的老姊跟個安全物件在一起,但他又哪裡沒一點要綁住小關的意思?想到之前剛從英國回來時還因為老姊關心他跟小關之間而亂發脾氣,頓時又不知該說謝還是從頭到尾都該道歉再道歉。

    戴詩佳看著那低著不抬的頭,想了想,長手按了下。“呵呵,好啦,沒事就好了啦。”雖然他們花了很久時間才和好,但她似乎一直相信這是必然的結果。奇怪,分手應該是寂寞的,她卻已不若從前那般好像天地反轉,反倒有點欣慰……

    看來,真像那首歌唱的,分手是需要練習的。

    一直知道老姊跟小關之間本來就不是真正的情侶關係,但直到此刻看老姊的模樣,戴詩任緊繃的心情才終於能松下些許。他將準備好的信封拿出,“這個還你。”

    “嗯?”戴詩佳尚未反應過來。

    “小關去巡演時跟你借的錢。”為了逼他出國讀書,小關辭去本來的正職工作,投入樂團,在餐廳演唱賺取生活費,經濟上一直不是太寬裕。這幾天反覆思考,說不定他根本沒有生氣的理由,因為現在看來,分手後他是盡得利益者,他即將拿到學位,幾個工作等著他點頭,而小關呢?仍在原地試圖實現兩年前他堅信會隨時間發光發熱的夢想,那並不完全如想像中順遂。

    這是結果論,他知道,知道但無法不感到心疼。戴詩任苦笑。“……才複合就馬上擺出男友保護欲了。”小關大概沒辦法那麼快把錢湊齊,老弟倒是平常有點積蓄。如果收下能讓他舒服些,那她就收吧。戴詩佳聳聳肩,小聲虧老弟一句。這時手機收到郵件,螢幕亮起,她低頭一看這才注意到時間。

    “喔,天哪,都快一點半了,我得回辦公室去了。”

    老姊忙著收包包,戴詩任眨眨眼。“你現在的老闆不是都說兩點才開始正式辦公?”

    “是沒錯,但我怕別的部門同事會說話……還是準時回去比較好。”戴詩佳說著,拿起桌上帳夾,老弟卻伸手抽了回去。

    “我來吧。”平常他不愛婆媽地搶付帳遊戲的。

    戴詩佳笑出。“好吧,就給你付。搶我女朋友,給你請一餐算便宜你了。”戴詩任似是沒料到她真的不跟自己搶,惱得皺皺眉。

    “先走嘍,晚上見……喔,晚上不回來要跟我說喔,就醬。”她揮揮手就要轉身。

    “等等,姊,那個……那個……”

    他又把她叫回來,一臉戴詩佳看不懂的糾結,該不會還在為跟小關複合的事不好意思?她想再開兩句玩笑安慰一下,就見老弟臉色緊張忽又眉開眼笑,正在奇怪就見他舉起手揮了揮——“姊夫,在這?”

    戴詩佳愣住一秒後倏地回過頭。

    而她看見的正是跟她比誰眼瞪得大的徐光磊。

    “叫錯,抱歉。很久不見,但改不過來。”戴詩任咬咬舌,也不知是真故意還是假故意。他改口叫——“老徐。”

    “你……”徐光磊疑惑著,看了戴詩佳又看戴詩任,然後再看回她,半晌終於有點頭緒,“阿任,你是never look back 168?”

    “對呀,今天約你出來的就是我。這邊坐著慢慢談。”戴詩任替他拉拉椅子,抽空抬頭道:“姊,你不是趕著回去上班?”

    戴詩佳眼又瞪得更大,心想這根本是老弟設的局,頓時一口氣卡在喉間不上不下,你你你你了半天,壓低聲音道:“你找他幹嘛?”

    “是他找我。”戴詩任光明正大頂天立地嘿了聲,“公事公事。回去跟你說,你先去上班吧。”接著他也壓低了聲音補道:“別忘了前男友養成守則第一條,大方應對。”

    “我警告你,不要亂來。”她已經咬牙切齒。這個恩將仇報的該死老弟!嚇!好險他也打過兩年劍道,這種殺氣還擋得住。戴詩任一派輕鬆,陳述事實:“你放心,我要對他怎樣,當年就會怎樣了。”

    被晾在一旁的徐光磊不會知道阿任曾把戴詩佳初戀男友打到進急診,她出面協調,一邊跟前男友家人道歉,一邊被老爸轟炸,弄到最後心力交瘁,現在問她被初戀情人甩的感覺、問會不會懷念初戀的美好……她回憶裡只剩急診室及警察局相關片段。

    “可——”戴詩佳揮去短暫亂飄的思緒,手機鈴響,她只好接起,“喂,小溫先生……嗯,可以,好……我馬上回去……”說著,她朝徐光磊尷尬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才走出去。

    “坐吧。”斜瞄著徐光磊目送老姊背影離開,戴詩任才道。

    服務生來為徐光磊加點完咖啡,他開口問:“阿任,最近好嗎?”

    “不錯。看得出來你也過得不差。”寒暄完畢,戴詩任開門見山說著,“希望你不要誤會我接近你是跟我姊有關,你們兩年前分手了我知道,她沒有意思要複合我也看得出來。”

    徐光磊沒接話。他剛剛認真回想了一下,約今天的會面之前他查過,阿任用的網路帳號在攝影論壇已經很多年,分享的相簿最早已是五、六年前,多是拍演唱會、藝文活動的照片,評價不錯,不似為了戴詩佳來接近自己設立的帳號。

    對面的傢夥心裡在想什麼他一眼看穿。網路上的論壇不少,有點規模水準的攝影論壇卻不多,戴詩任高中時是攝影社的,大概每個叫得出名字的攝影論壇都有註冊。是徐光磊自己不記得了,他們從前聊過幾次拍照的話題,也分享過常去的論壇資訊。只是這回他沒有為了接近老姊的前男友費盡心思,是徐光磊自己送上門來的。

    ……算了,何必多想。咖啡送上來,徐光磊啜了口。當初在網路上找人拍照的是自己,阿任或許碰巧看到罷了。

    既然送上門來,他也沒有假裝看不見的道理……眼前人沈默著,戴詩任說道:“認出你的帳號沒事先打招呼,是我壞心,不過我是真的缺錢需要接點工作。怎麼樣,你還願意跟我談嗎?”

    “我想不到什麼拒絕的理由。”徐光磊鬆口說道,“你的作品集很獨特,報價也是我預算內的。”停了停,“再說我跟戴詩佳也不是什麼仇人。”

    “謝謝。”戴詩任順著他話繼續道:“我也是這樣跟我姊說,她剛開始不太知道要怎麼面對你,但我勸過她了,反正都是過去的事,又不是舊情難忘,不如當朋友,對不對?”

    他是說得有些刻意了,徐光磊沒有答話,靜靜喝著咖啡,普通等級的厄瓜多爾安地斯山豆子,強烈的苦以外嘗不到任何風味。

    “對了,我今天又多帶了些我拍室內的照片給你看看,也許能找到你喜歡的風格。”戴詩任也沒期望徐光磊會回應,光是剛才兩人驚恐的表情已值回票價。他從背包抽出筆電,開機後叫出資料夾,“這邊是我幫校內雜誌拍的,這邊是我之前接案子時拍的,在一間公寓內,比你家的坪數再大一點。”

    他將筆電轉過來,徐光磊點開幾張細看,乾淨、明亮,構圖、光線掌握及整體呈現比他貼在論壇上的又更精進了。“你有這樣的功力,也接過商業案,應該可以接預算更高的案子。”

    “老實說我不擅長拍會動的被攝物,”戴詩任實話實說,“不一定能拍出客人想要的東西,你的案子就當成我練一下。”

    “我明白了。”徐光磊點點頭,將筆電還給他。“最快什麼時候可以來拍?”見他不再有疑慮,戴詩任刷開手機行事曆,“星期天?”

    徐光磊打開手帳,這幾個週末都沒有計劃,“幾點?”“九點好嗎?”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在這個地方?

    站在不知名的燈具前,戴詩佳調好老弟指定的方向與高度,眼前閃呀閃的,閃燈的嗶嗶聲不間斷。

    被閃到有些眼花的視界裡,木制的書桌上散著塊狀水彩、畫紙、畫筆,徐光磊淺色卡其褲卷至腳踝,麻料的天藍襯衫塞入一角,他赤腳斜倚著桌子,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握著咖啡杯,光線從窗戶照來,角度關係形成過多陰影,她被指示在這側補燈。

    那是一幅好看畫面,像日本雜誌的內頁,他是廣告主角,商品是咖啡、衣料,又或只是那種閒適感。照相有時並不能表現出真實的一切,如同他側過臉望向遠處,那未入鏡的遠處只是廚房,不是什麼浪漫景色,然而在老弟的形容與指導下,他仍能露出溫柔如水的表情。

    戴詩佳從未想過會再踏進這公寓。

    那天被老弟設計的巧遇過後,他解釋這是公事,不需擔心。但原本擔任助理的小關臨時被團長叫去譜新曲,沒人舉燈,她竟成了方便的替代品,被硬拖著來了。

    “好,等等換沙發這邊。”書桌前的景戴詩任拍得頗滿意,下令換位置。

    徐光磊放下那杯早已冷冰冰的咖啡,阿任走了過去,兩人一同看著相機裡的昭心片,看到其中幾張兩人點頭,又有幾張讓兩人交談。

    戴詩佳無心加入他們的談話,她寧可做個貼心的好助理,於是來到沙發邊,將丟在上頭的雜物一件件移開。“放到我房間吧。”

    正煩惱該放哪等等拍照才不會入鏡,就聽他說道。“喔。”戴詩佳也沒多想,抱著幾樣東西直覺地開了他房門進去。

    門才開啟,那屬於他的熟悉味道又濃了些,她後來才知道,那是鼠尾草香的沐浴洗髮乳。

    後來……還是不久前?她開了一扇門,卻一瞬跌人另個時空。

    搖搖頭,戴詩佳垂下眼,不再看那與當年一點沒變的深色床單、牆邊的矮書櫃,隨手將東西放在腳邊,又出去搬燈具箱。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8:32


    拍攝持續。徐光磊換上深色休閒褲與白襯衫,有別於剛才在書桌邊的造型,老弟替他抓了抓短髮。就見他舒服地坐在沙發中,翻閱手中一本關於鋼筆的書。

    接連著拍了三套不同照片,戴詩佳一會幫著搬燈,一會幫著移傢俱,空下來的時間裡她為兩人準備飲料。如果再有閑下來的幾分鐘,她才會看兩人拍照,不經意看著徐光磊:聽學湛說起,才知道本來應該是黃小姐會來替他拍照,畢竟雜誌風格黃小姐最清楚,他這麼大費周章聘人來家裡,除了不喜歡在家中待客之外,面對鏡頭他一向很難自在。以前他們拍照,徐光磊總是一號表情,笑得傻氣,經她幾次笑鬧,他甚至變得不太愛入鏡,讓她道歉了很久。

    但今天……自然的、慵懶的、溫柔的他,令戴詩佳想起兩年前的一個深夜,她也在這,葉子誠索命連環敲門,徐光磊一臉無奈卻又盡力用他們信友間的默契陪伴著。

    就在這同樣的客廳裡,徐光磊依然展現似乎只有在家中才有的慵懶溫柔,戴詩佳不否認她有點想念那樣的他。所以……他的提議是好的,做回朋友,或許有一日她也能和葉子誠一樣,不不,不可能像青梅竹馬一樣,但若能笑談糗事也是不錯的。

    “應該差不多了,”戴詩任宣佈收工時已過八點,他將相機接上筆電,“是說太陽也下山了,真的要拍的話,拍點深夜寫字的畫面應該也不錯。”

    第三組照片他們是在窗臺拍的,戴詩佳就坐在沙發上休息,當她聽到老弟的聲音,抬起頭,徐光磊坐到了她身邊,拉過筆電看照片。

    “……這也太誇張了,阿任,你是怎麼拍的?”徐光磊一連點開好幾張放大,螢幕中的他啜著咖啡、畫著水彩、看著夕陽,“小佳,你過來看,看完這些照片,應該沒人敢在交友網站上認識男生了吧?名副其實的包裝圖片僅供參考。”

    他坐得很靠近,隨口喚了她小佳。不遠處老弟拆著相機上的閃燈,彷若無耳,戴詩佳眨眨眼,“呵呵……你本人也沒有很醜啦。”

    徐光磊仍未發覺自己脫口喚她小名,只道:“謝謝。我知道自己長得很路人。”

    “呵呵呵……”的確不是第一眼會覺得帥的五官組合。

    徐光磊又找到幾張NG照,閉眼、失笑、整理頭髮……戴詩佳在一旁看著,忽地廚房發出鳴笛聲。

    “水燒好了,喝茶好嗎?”兩姊弟沒有意見,徐光磊起身。

    “我好餓。”戴詩任也起身,他唉唉叫著:“老徐,今晚就吃披薩吧,剛剛你說巷口有一家是吧?”他很自動地開了他房門,抓起錢包,“姊,口味我就自己抓主意嘍。”

    “耶?等等,我去好了,你也忙了一天了,等等等等……”戴詩佳發覺不對,也沖去拿錢包,出來時老弟已出門了。垂下肩,她只好又回到沙發上,瞄了眼廚房中忙碌的身影,撇過頭,筆電螢幕是多張他的照片,其中一張似是被老弟逗得爆笑出來,雙眼眯眯的,露出一口白牙,竟是以往的傻氣。

    “阿任出去了?剛在拍照的時候就說想吃披薩,巷口那家是窯烤的,還不錯。”徐光磊手中三個馬克杯,蹲低身放在茶幾上。

    “法國的茶包,同事出差帶回來的,之前都沒機會開。三種不同口味,大家碰運氣吧。”

    “謝謝……”深藍、白色、水綠三個不同圖案的杯子,戴詩佳選了深藍,拿近聞了聞香氣,柑橘的清新,應是伯爵糸的茶。

    “對了。”徐光磊身上穿的仍是拍攝的最後一套,深色polo衫及刷白牛仔褲,進房又出來時手中多了個紙袋。他回到她身邊坐下,“給你。”“給我?”

    徐光磊點點頭,將她手中的馬克杯放到一旁,從紙袋中拿出一個長形紙盒打開後交到她手中。

    戴詩佳低頭看著盒中躺著的那支霧黑的筆。

    “我還在想,寄去給你的貴賓卡跟dm會不會寄丟了,還是你有收到但直接扔了?前兩天一群學生到杉墨的文具部,一個男生拿你的卡出來結帳才解了謎。”回想起來,她對學生們向來很有親和力,他也極度配合,優惠照常,還送了一張包裝卡,讓他們包裝材料任挑。徐光磊將筆拿出,握在手中一按,筆前端露出鋼筆尖。“它叫黑武士,是不是跟你很合?我幫你選了F尖,寫中文不怕筆劃糊在一起,也不至於過細,怕埋在你那些檔海中看不清楚,18K的筆尖彈性很好,寫起來順暢不太刮紙。裡頭我幫你灌了極黑的防水墨,輕微的潑水什麼的也不會暈:墨寫完了就像這樣轉開筆身,”長指旋開筆身,他又從紙袋中拿出一瓶新墨示範著,“把筆頭浸進去,輕壓這邊吸墨就可以了。忘記怎麼做的話可以打給我……或是這邊有圖解說明書。”

    戴詩佳靜靜聽著,靜靜看他遞來的紙張,根本就是他自己畫的步驟圖,那字跡她認得。或許他就是料準了她不會打來吧,所以才多費心思。

    “本來我也想過給你卡水就好,就是那種用完拔掉,插進來直接可以用的墨水管,但……”徐光磊停頓語氣。

    但什麼?

    各人的用筆用墨方式他一向不去評論,對新入手鋼筆的人來說,從卡水開始容易一些也方便一些。他的話停在一個但字,因為想起了在櫃上挑墨的時候湧進的念頭:卡水是一樣隨人隨處皆可買、用完即丟的東西,吸墨器上墨雖要些技巧,但以後用慣了,可隨心情上墨’換色、洗筆享受用筆樂趣:而這些樂趣需有人領進門。

    簡單來說,挑墨時徐光磊正視了自己的私心,想要與她保持聯繫的私心。就算明白鋼筆使用、保養的資料到處都是,他不是戴詩佳的唯一求教對象。

    “謝謝。”他沒再說下去,默默地將旋開的筆還原。戴詩佳道謝後揶揄著:“你就這麼見不慣我用熱炒店的筆就對了。”霧黑的低調筆身,異於她印象中太過吸人目光的鋼筆,按鍵式開關也比一般旋蓋式的更符合她的使用習慣。

    “真的,是你逼我出手的。”他一笑,“你也幫你那些客戶想想吧,他們跟你開會時看著熱炒店的筆能專心嗎?”

    “知道啦。”戴詩佳睨他一眼。

    “總之,筆要拿出來用。尤其鋼筆久不用墨會幹。”他叮囑著,將筆、墨收回紙袋中。“如果真的幹了,你再來找我吧,辦公室有一台超音波洗筆機——”眼前人膛圓一雙大眼,“怎麼了……”

    發覺她瞪的是自己身後,徐光磊轉身望去。

    沙發側後方的牆上釘著幾個層架,架t堆疊書籍和擺飾小物,最低的層架下方一個方框相框,裡頭鑲著四幅水彩小卡,左上是身著劍道服的兩人蹲踞,右上是兩把竹劍交劍,左下為出擊之後背對背的姿態,右下……摘下面具的女劍士側臉。這幅圖就放在那麼明顯又那麼隱密的地方,站著時被層架擋著看不見,她在這待了一整天也沒發覺,坐進沙發中是扭著頭跟他說話才瞄見。

    小卡的原稿她是見過的,如今框進相框中的已上好顏色,藍衣、黑髮,還有緋紅的頰,躍然於紙上。

    “還是被你看見了。本來……我是想收起來的。”徐光磊循著她的目光也看著那四幅水彩,“但又覺得只因為要拍雜誌照、因為阿任要來就把它收起來,似乎又太過刻意。”他尚未回頭,只輕歎,“不過如果知道今天來當助手的是你,大概我會改變主意,至少反過來掛吧。”

    當他從水彩畫裡她堅定的表情中抽離視線,回過身來,戴詩佳依然驚訝得雙眼有些發紅。

    他頓時心中微緊。徐光磊可以對任何人說謊,甚至對鏡中的自己,他可以打死不認對戴詩佳仍有感覺,可以辯稱分手後能做朋友。然而家中大掃除多少回了,閑來無事躺在沙發裡看書時餘光瞄見,掛在那個位置的畫怎麼也收不起來。如同她從來就不可能在腦中被消除掉,除非失憶,否則那鮮明色彩無法輕易抹去。

    微紅微濕的眼眸緩緩轉向他,戴詩佳不發一語,那表情像無助又或無所適從,像下定了某種決心又被徹底影響,無論如何地努力掙扎都宣告無效……他胡亂地猜測,不可抑制地揣摩她的想法,更瘋狂地渴望她就如他想的,因為那也完全是他自己的心情。

    “如果是黃小姐來拍照呢,你也會把它收起嗎?”她發誓,她的嘴完全不受控制,像律師這種生物的反射動作,被訓練得要先發制人,問那些最艱難的問題。戴詩佳後悔地咬咬唇,她在幹嘛?一句話可以洩露太多心事,徐光磊會怎麼想?黃穎紋?徐光磊眉間輕皺,為什麼這名字會出現在他們的對話裡?她若問起黃穎紋,是不是代表他也可以過問那個在白色情人節吻她的大男孩?

    但,他們真的要把所有的是是非非都攤開來說嗎?說了,又怎樣呢?說了他們就能回到過去,從此相親相愛皆大歡喜?

    如果有這麼容易,當初又何必分手?

    整日關於他的思緒轉不停,轉到她暈頭了,不該說的話也脫口。此刻再看,什麼成為朋友、什麼過去的讓它過去,只是種催眠。

    戴詩佳十分後悔,十分、十分地後悔,她實在不必那麼敬業,近來工作量增加,上星期小溫先生也說了,她若抽不出時間,暫時可由童秘書去參加早餐會;她也不必強逼自己去成為老弟口中那感情成熟的人。戀愛學分不及格又如何?她天生不聰明伶俐,註定只能一次做好一件事,現階段該在新部門好好表現,其他會影響心情的人事物,若學不會不放心上,是不是該眼不見為淨?

    她輕輕別過臉去,幾乎要直接去拿包包走人。

    而像是算好了時間似地,戴詩任在這時在門外吼道:“快幫我開門!我沒手——”

    阿任又再拍門,徐光磊只有起身將門打開,迎面而來的是層層疊疊的食物跟“會嗎?我很餓,一定吃得完。”徐光磊幫他搬走上層的飲料,戴詩任將披薩紙盒放到老姊清出的桌面,只是她始終低頭,藉搬東西背過身,他空出手一把拉住,“姊,怎麼了?你臉色不太好。”

    “我……我想先——”想先回去。話才說到一半,戴詩任狐疑地看向徐光磊,急診室跟警察局的畫面登時在腦中重播,戴詩佳倏地振作精神改口道:“我想先吃了!我快餓死了,剛才點心時間你們還有吃巧克力餅乾,我可是什麼都沒吃。”她瞬間換了語氣,掀開其中一盒披薩,拿起一塊豪爽地大口咬下。“好吧,那就吃吧。”看她狼吞虎嚥的模樣片刻,戴詩任聳聳肩,很自動地拿起電視機遙控器按開。“老徐,來吧,我叫了老闆推薦的夏威夷、奶油龍蝦跟香草肉九,這邊還有薯塊。”

    徐光磊目光在她狂吃的表情上停留一會,垂下眼再抬起時,迎上戴詩任的打量,扯開笑道:“我拿杯子來倒可樂。”

    戴詩佳專心看著電視,她最愛的旅遊生活頻道正巧播著義大利酒莊巡禮,是手中披薩的最佳配菜。後來他們拿可樂乾杯,彷佛與電視中的畫面僅一線之隔。

    她不看他’不搭話,僅僅是吃得津津有味。經過他們剛才那段被打斷的尷尬對話,徐光磊不訝異她不想和自己說話:她從前鑽牛角尖的習慣便是如此,偏要一個人想清楚,別人說的話怎麼也聽不進去。然而壓抑在心中的疑問逐漸醞釀成一種不悅,輕易令他失去冷靜,整日溫柔的表情已不復見。

    老弟從小看電視時就愛評論,一下說哪種酒他喝過實際上如何如何,一下說喝酒應該怎麼配食物,還說這次有帶兩支酒回來,有空可以一起喝。戴詩佳雖然已經很飽,然而還是往嘴裡塞薯塊,怕一旦嘴巴停下來會不知如何接話,對於老弟的提議,她敷衍地伸出大拇指附和。

    電視節目及阿任帶出的話題令客廳不沈默,但他們兩人回避著彼此的眼神,徐光磊認為阿任不可能沒有察覺,只是不願當著他姊的面問起罷了。

    手工的窯烤披薩不大,就算戴詩任買了三個回來,兩個男生加上一個爆吃的戴詩佳,半小時就吃完了。她在心裡一直想著要快些離開,老弟竟然也跟她心有靈犀,茶還沒喝完就說要趕回去修片。

    “我去開車,你在這邊等——”戴詩任拋了拋手中鑰匙。

    “我去開吧。”戴詩佳確信自己不會聽起來像在逃命,“我剛吃超多的,正好散步一下。”

    “……你又不知道我停哪。”戴詩任實在很不忍心戳破她。

    “你就幫老徐收一下桌子,我很快就到。”戴詩任拍拍她肩膀,眨眨右眼,“到了我再上來跟你一起搬東西。”

    該死的傢夥!戴詩佳在心中咒駡,門關上了一會她才緩緩回身。徐光磊身影在廚房洗杯子,老弟不在,多虧水聲才不顯得過她真的不想再有這種反反覆覆的心情了,今天過後,她會儘量跟他保持距離,至於現在,她至少得做個好助理,以後她絕不會心軟幫老弟,但不代表老弟不能接徐光幕的case,她不會斷老弟的財路。

    是了,努力努力,確定目標後付出努力、不屈不撓,這是她最擅長的。在原地許久,戴詩佳深吸口氣,拿起披薩空盒及剩一半的可樂。

    “回收是放這邊嗎?”將可樂收進冰箱時,戴詩佳問著。

    “嗯,放在地上就好。”徐光磊晾起洗好的杯子,正擦著手。蔚房的燈只開了一小盞,她所站之處正好在陰影之中,看見下方的書報沒綁好又蹲下身幫著整理,她將散下的髮絲勾到耳後,露出臉蛋。整齊疊好的紙類回收物上,她發覺那綁繩過短,但使力拉緊仍成功繞了個結,稍稍上揚的嘴角是對自己的俐落收拾感到滿意。前一刻的煩躁不堪轉眼又消散,他溫道:“謝謝。”

    “喔,呵呵,跟綁護具一樣的意思。”她打趣說著。

    “你還有在打劍嗎?”他順著問。

    “嗯,最近一周去兩到三次,新部門不加班,館長叫我去幫忙帶學生。去道館很開心,有時我都覺得去太多次了。”戴詩佳儘量語氣輕鬆,好像剛才的尷尬場面沒發生過,她見到流理台邊掛著抹布,便轉開水打濕,到客廳去擦桌子。

    徐光磊沒來得及阻止,跟在她身後出來。“老實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希望成為劍道老師的。”

    “阿任也這樣說,”她輕笑,名正言順地盯著桌上的汙點,用力擦。“我的確很喜歡教劍,可光教劍是無法生存的一所以現在這樣很好,當個業餘指導老師讓我充分享受教’的樂趣。”

    他沒有回話,是因她的回答有些在他意料之外:當他自信當年明白她的任何想法與立場時,是否也有估錯的時候?

    一席話令他沈默了,戴詩佳暗嘖了聲,是不是她又說錯什麼了?跟他在一起時將對話保持在一個不痛不癢不間斷的水準怎麼就這麼難呢?“關於剛才說的……”他從高處看著蹲低身擦茶幾的她。

    “嗯?”

    “關於你剛才問我的問題,”他看見她手頓了下又繼續擦,徐光磊直道:“問我如果今天是黃穎紋來的話會不會將那幅水彩收起?答案是——”

    “答案是什麼不重要。”戴詩佳驀然站起,笑著截斷他的話。

    徐光磊看著她笑眯的眼。

    “抱歉,剛剛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你不必回答。”她說著。

    “你不想知道我的答案?”她語氣雲淡風輕,但若真的不放在心上,又哪裡會冒出那樣的問題?

    “不想。”她答得很快,因為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如果我想說呢?”徐光磊不死心。

    “我不必聽到。”這一次她沒有逃開,與他對視,定定說道。

    不必聽到……

    是不想聽、害怕聽,還是已經不在意?是因她就在那麼近的地方吧,此刻的徐光磊不想再猜,不想再武裝。“我們一定要這樣嗎?為什麼不能坦承對對方的關心?”

    因為她害怕無法停在關心,可除了關心,他又能給她什麼?這一次戴詩佳將話忍住,免得一發不可收拾。“我很難想像別的前男友前女友是怎麼相處,也許阿任教我的、或者你說的從朋友做起,是真正成熟人的做法,可我發現自己沒有那麼大度:愈靠近你、愈聽見你的消息,我愈無法……無法假裝忘記我們是怎麼分手的。所以,徐光磊,我不能跟你成為朋友,我們當點頭之交吧。”他不可能從早餐會上消失,而出席露臉也是她的工作,這已是她能想到最適合的做法。“你說完了?”當他是空調嗎?冷熱跟出風大小還可以任意調節?“還沒。”他臉色不太好看,戴詩佳不著痕跡退了一步。“如果你關心我,不需要說出來,就像我會默默祝福你一樣。”

    不需說出來?所以她期待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在一片沈默之中?就算看出彼此仍對對方心動,也當作沒這回事?徐光磊眼微眯。

    “說完了。”被那雙深黑的恐怖眼神看得心虛起來,戴詩佳又退一步。而他跨步上前,聲音沈了幾分,毫不掩飾內心的不悅。

    “說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如果你說得出口,我就會照你那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遊戲規則來走,當個乖巧冷漠且永遠保持安全距離的前男友,絕對不令你為難。如何?”

    大概是那天生斯文的長相又扮了整天溫柔,讓人忘了他也有絕情的一面。哼,凶什麼!說就說、說就說!雙眉輕擰,戴詩佳張口,一句話能解決的問題竟然卡在喉間說不出去。

    “別忘了你說謊我看得出來。”他警告著,又往前逼近。“我——”戴詩佳堅定步伐,抬頭,迎上一雙認真追究的眼眸,瞬間又失了語言。她嘔,好嘔好嘔!為什麼要被這傢夥牽著鼻子走?為什麼都已經分手那麼久了還不能擺脫面對他時的緊張心情?她咬住下唇,好嘔好嘔、好嘔好嘔!

    “算了,答案是什麼一點也不重要。”徐光磊擰起眉,低頭吻上,狠狼地壓上那被她咬得泛白的唇,非要還以顏色一般。如果在言語上對感情的坦然這麼困難,他們不必事事付諸言語。

    她瞪著眼前人,手上的抹布掉落地上。

    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阿任。手機鈴聲一直響一直響,他還是沒有放開她。

    熱騰騰的咖啡湊近嘴邊,略腫的唇上一痛,徐光磊嘖了聲,索性放下。“深焙的布魯克林,應該很是你的菜,真的不喝?”他撐著臉頰,湊近觀察好友的香腸唇。“你跟十個人說是跌倒弄的,當中有幾個相信你的屁話?”

    徐光磊送他一記白眼。“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好好好,說正事。”孟學湛舉雙手投降。是自己在午休時間硬拉他出來談事情,以他的個性來說,隨時都可能掉頭走人。“上次你在早餐會講的鋼筆主題迴響很好,會長想問問你可不可以做一個特別一點的活動,類似紅酒品酒會那樣,另找一個充裕一點的時間,週末或晚上,做些體驗。我幫你想過了,可以不用規劃新的,就用你們書店平常做的那些文具聚形式,我可以提供場地。”

    連活動內容都想好了,大概學湛推不掉會長的要求,又怕麻煩他吧。徐光磊長指在杯緣輕敲,想了想道:“文具聚大多是文具控才會來的,對於文具、印章、紙膠這些都有一定的使用經驗,聚在一起是交換心得為主。早餐會的成員很多資深、年長人士,不一定習慣或願意交換手帳,上次講座時你也看到了,甚至有很多人是靠電子記事。”

    “嗯……”這麼一說的確是如此,雖然聚會用意在於接觸新事物,但他很難想像那群六十幾歲的總裁們刻橡皮章或剪紙膠帶拼花。孟學湛摸摸下巴繼續思考。

    徐光磊回想著會員的用筆習慣,第一個竄進腦中的是螢光色的熱炒店贈筆。他揉揉太陽穴,試圖揉掉混亂的思潮。“還是這樣呢……我可以準備一些墨水跟透明鋼筆,活動前半讓大家調製屬於自己的墨色,後半上墨後讓大家用鋼筆寫書簽或卡片。”

    “嗯。其實日本有這樣的專門店,我們書店之前談下海外代理,最近墨就會進來了,我那次日本出差就是參加初階調墨特訓,本店正式授權我們可以做簡易版。說是簡易版,也有十種基底墨可以調,我想做活動是綽綽有餘。”

    徐光磊翻開隨身攜帶的手帳,翻到筆記頁面,解釋幾種墨色表現。“鋼筆的話,如果會員有慣用的可以帶來,如果沒有就附一支,人門的塑膠透明鋼筆成本不會太高。活動結束後每個人可以領一小瓶自己調的墨回去。”

    “聽起來很不錯耶,費用方面我會說服會長贊助。”孟學湛聽得直點頭,滿臉感激地用力拍著好友手臂。

    徐光磊向後退去,嘴角抽了抽。“我回去準備一份簡單的提案書,包括費用細節,晚上傳給你。”

    “先謝了。”孟學湛道謝,對面的傢夥起身,他又問:“你不用先跟你老壁報備一下嗎?調墨的產品在書店都還沒推出吧,雖然我們活動不對外開放,但你老闆會不會不高興?”

    “這也算是推出前的焦點團體調查吧,試試水溫,必要的話修正行銷計畫,他有什麼好不高興?”他說得非常理所當然。

    “你老闆真是任你為所欲為……”孟學湛每每都想問這位文具部徐組長的許可權究竟有多大。

    “他欠我的。”工作範圍不同,他與老闆不會天天見面,但每次提起這位老闆,總會想起兩年前發生過的事。徐光磊淡道:“先回去了,下午還有會。”

    “嗯。”看了眼那杯一滴未沾的咖啡,非常反常。見好友背影快出店中,孟學湛揚聲問:“今晚會到吧?威士卡之夜,副會長廖總的公司。”

    他腳步稍停,舉手揮了揮便離去。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9:01


    兩年前——

    辦公室裡葉子誠一身優雅的條紋西裝,表情卻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偌大的空間裡走過來又走過去,走過去又走過來。“我想不到你為什麼不同意,他的表現又沒有很好。”

    “但也沒有差到需要讓他走路。”在沙發中看得有些頭暈的徐光磊閉了閉眼,“子誠,這已經是這個月來你第二次打算發不續聘通知了,上次佳容是有挪用公款的嫌疑,這次阿傑只不過被客人投訴一次……他們都是約聘人員,而你有權利不續聘,可是我們部門大部分都是約聘,除非你有很好的理由,否則這麼做會影響士氣。”

    葉子誠腳步又更急了些,途中還抱頭幾次,努力壓著怒氣與不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跟我說?”徐光磊懷疑地問。

    “沒有!”幾乎是吼著回話,話一出口兩人皆愣住,葉子誠轉了語氣道:“我是經營者,我有我的經營方針。話說回來,我有必要跟你事事報備嗎?”

    徐光磊皺皺眉,“我沒要左右你的經營方式,只是當初你找我進杉墨時要我不論什麼情況下都必須對你說真話。”

    “你的真話我都聽到了,現在我要你服從我的指示。”“真話”兩字葉子誠刻意加重,他從辦公桌前取來一張公文,啪一聲拍在他沙發前的矮桌上。“你簽了字之後,我會請人事部門跟他談。”

    這傢夥不知是吃錯什麼藥。徐光磊回想近兩周他很躁,私下問過很多次了,他老是說沒事沒事,但分明不像沒事的樣子。他關心問:“子誠,究竟怎麼了?是不是公司有什麼狀況——”

    “狀況就是我已經夠忙了,還得抽出時間哄你!”葉子誠又再吼道。

    那雙眼佈滿血絲,徐光磊知道現在的他已聽不進自己的話,與他對看半晌,他低頭簽了字,只是簽完之後並沒有將公文交還給他。“如果這是你做為老闆的指示,身為員工的我當然得遵從。但阿傑是我面試進來的,面談的時候我會跟人事經理一起過去。”他將簽字的筆拍回桌上,抽起公文準備離開。“如果沒別的事,我下午想回去放假,公文明天會交給人事部。”

    徐光磊沒再去看葉子誠究竟有多不爽,退出他的辦公室後將門帶上。今天本來是他的排休,被老闆秘書一通電話叫進來開緊急會議,原來是那份莫名其妙的炒人公文放在他桌上兩天沒簽,老闆不高興了。但他每次想跟葉子誠當面談,好友總推說沒時間,他又怎麼能不明就裡就草率簽字?

    出了杉墨書店,他將掛在胸前的識別證取下收進提袋中,看了眼手錶,小跑步過馬路去搭公車。

    他氣歸氣,葉子誠焦躁不堪的樣子仍令他擔心,還是得想個辦法好好跟他聊聊……公車緩慢行駛,過了橋後幾站徐光磊刷卡下車。

    他暫將書店的事擱下,看了看對面騎樓的招牌,過馬路進了商業大樓。

    戴永銘律師事務所……徐光磊出了電梯看見一塊明亮的背板。

    經櫃檯通報,秘書領他入內。朝內的開放空間是走道及沙發等待區,靠窗的I邊是一間間獨立辦公室,木頭與玻璃的隔間令外人可以窺探一二:坐在裡頭的皆是西裝筆挺的律師。

    “喔,來了,進來,這邊坐。”

    角落邊間的大辦公室裡,戴永銘正回過頭,他一手按在電話上向他招手說道,另一手將文件放在桌上。“咖啡還是茶?”

    “咖啡,謝謝。”徐光磊步人,身邊的秘書退出去準備咖啡。戴伯父仍在講電話,他坐進窗邊的沙發中,望向窗外景色:一些商業大樓後一片山景。這事務所雖不在最熱鬧的市中心,但也算是交通便利地段,能在此擁有一間具規模的辦公室並不容易。戴詩佳只有提及父親是打刑事案件出身的律師,卻沒細說他的成就如何。

    “久等了。”戴永銘掛上電話來到他對面的位子坐下,這時秘書送來了一杯咖啡一杯茶,他將咖啡拿到眼前年輕人手邊,說道:“事務所有十三個律師,連同我有兩個合夥人,大家各自負責不同類型的案件,雖然比不上像英盛那樣的跨國事務所,中大型的案件也不是沒能力接的,你眼前所見都算是我畢生心血。”

    “伯父的成就令人敬佩。”徐光磊有禮地說道。

    眼前年輕人笑容溫柔,戴永銘只是笑著,“讓你跑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但我實在想見見你。詩佳說過你的事,我叫她邀你到家裡吃飯,她總是敷衍我。”

    “大概她也忙,找不到合適時機吧。”戴伯父示意他用咖啡,徐光磊點頭稱謝,嘗了口,不訝異是三合一。

    聽出女兒多半沒對他提起見家長的話題,戴永銘心中有底。“我聽詩佳說你在書店工作?”

    當然他不會以為戴伯父只是純粹找女兒男友來喝咖啡的,徐光磊回道:“是。我在杉墨書店擔任採購,負責文具商品。”

    “哦?你大學是讀什麼的?”戴永銘也喝了口茶,似是隨口問著。“輔仁英文系。”徐光磊自動奉上完整學歷。

    “那你的英文能力一定很好。”但戴永銘不解,“你又是怎麼決定成為採購?我以為應用英文系的學生出來一般是成為英文老師呢。”

    “我的大學同學裡的確有幾位成為老師,也有在外商公司任職的。”徐光晶點頭附和著,“我會到杉墨書店也是因緣際會。小時家中開鋼筆店,因此對於文具算是熟悉,一位在書店工作的朋友才邀我過去做採購。”

    “原來如此。”戴永銘點點頭表示瞭解,“現在這個產業怎麼樣?我那天看了一則報導說書市夕陽,逐漸被數位資訊取代。文具產業我不清楚,可是附近的小店都收掉了……貴書店如何呢?”

    徐光磊與他對視一陣,說道:“我無法代表杉墨書店評論現在的市場,杉墨的經營方式也跟一般書店有些區別。以我所在的文具部來說,以推行小物美化生活為理念,或許在影響消費者的觀念上來說需要較長的時間,但所有的商品都是希望為大眾的生活帶來更好的改變。”他不單純因葉子誠是朋友就到杉墨書店工作,他是完全認同那背後的願景才盼能盡一分力。

    “徐先生真的是一位非常有理想的年輕人。”戴永銘衷心贊道。

    從進門到眼下,戴伯父的語氣皆是非常親切有禮的,然而徐光磊或多或少仍感受到他話裡的意思:女兒的男友不該只是如此,她值得更好的物件。理想不能當飯吃,這話他也常被說。

    “對了,”沈默間兩人各自又喝了口茶及咖啡,戴永銘轉開話題:“你見過詩任了嗎?詩佳的弟弟,我的小兒子。”

    “我見過阿任了,”徐光磊道,“我們一起吃過飯。”

    “喔,連臭小子都見過你了,詩佳真是……”戴永銘惱著搖搖頭。“也是剛好,”徐光磊補充著,不想為他們姊弟找麻煩,“我跟詩佳在外頭,阿任正巧打電話來,約了一起吃飯、喝東西。”

    “我太太走得早,我工作又忙碌,他們姊弟從小黏在一起所以感情很好。”戴永銘話裡有種惋惜,如果有能力,他當然希望多陪陪小孩,但事業正在起飛,他得做出抉擇。他始終相信,自己的決定是對的。“詩佳從來不讓我擔心也從不讓我失望,我讓她去考法學院,她拚了命就算考兩次也要考進去:詩任雖然頭腦比他姊姊好,卻老是讓我頭疼。”

    每次跟阿任吃飯都聽他抱怨不想回家看到老頭,想必父子關係不是太親近。徐光磊直覺這話題他不適合插嘴。

    “我一直以來都希望詩任能改變主意,就算大學重讀也無所謂,去讀法律,或者將來去讀學士後法,多花點時間也沒關係。”他感慨著,“或許事務所不像其他公司那樣,但做爸爸的自然希望後繼有人,延續事業,否則我打拚大半輩子又是為了什麼?”

    徐光磊覺得自己聽懂了幾分。

    “徐先生,”戴永銘看了眼牆上時鐘,也漸漸把話說白了:“我不知道你跟詩佳對對方有多認真,但我這事務所將來勢必要交給她的。”

    “我相信詩佳有這樣的能力。”徐光磊從未懷疑過女友的工作能力。

    “嗯。”戴永銘微笑點頭,“到了那個時候,我希望在她身邊的是一個能力與她相當、能為這間事務所加分的對象。”

    徐光磊迎上戴伯父的注視,一會,就聽他繼續說道:“你是這樣的物件嗎?”

    就算明白今日的會面不是小菜一碟,他也沒料到會是這種電視劇的劇情展開。實際上,他跟戴詩佳之間尚未發展到需要令戴伯父擔心的階段:他們在交往,然而並未論及婚嫁,只是經戴伯父這麼一說,徐光磊忽然不想否定他跟戴詩佳之間的未來。他眼神不移,定定道:“這一點,我相信詩佳自有判斷。”

    戴永銘看著說出那話的他,那膽識與反應,心裡暗暗讚賞兩句,但……可惜了。“做為她爸爸,我也相信詩佳是個明白事理、聽話的好女兒。我相信在最關鍵的時刻,她會知道該怎麼做。她永遠會把法律工作放在第一位。”

    徐光磊不說話。

    “詩佳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她的個性我最清楚,所以我是這樣相信的……到時就看我們誰瞭解她多一些了。”

    “……我從早上就想問你了,你嘴唇到底怎弄成這樣的?”會議結束,小溫先生看著收拾文件的下屬,終於忍不住關心問道。

    “跌倒。”戴詩佳眼也不眨地回道。“跌倒撞到……東西。”

    沈吟半晌,最後小溫先生決定接受這個答案。“瞭解。”

    “小溫先生,我先回去了。”戴詩佳收齊了檔,身邊的童秘書先離席,她趕緊追了出去。

    “怎麼了,有話跟我說?”一回到座位,童秘書按下擴音器開始撥電話,抬頭見到戴詩佳站在門口,趁還沒人接聽,她問著。

    戴詩佳掙扎兩秒,道:“是這樣的……上次童秘書說如果時間合得來,可以出席早——”

    早兩秒開口的話,句子已經說完了。擴音器傳來對方接起電話的聲音,童秘書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拿起了話筒。“喂,張小姐嗎?對……嗯,好……今晚?呃,我看一下……”她拿過桌曆,回著:“可以……六點嗎?這樣啊……好吧,那我收一收就過來……”

    戴詩佳沒再打擾她,靜靜退出去將門帶上。

    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將開會檔分類歸類,想再回幾封電郵,手指敲完登人帳號後遲遲沒打上密碼,就這麼發起呆。

    “抱歉,戴律師,你剛剛說我可以出席什麼?”童秘書講完電話過來,手中提著公事包及西裝外套,已準備趕到下一個開會地點。

    “喔,沒什麼,下次吧,等你忙完這陣子再找你。”戴詩佳向她揮揮手,再擺出一個加油手勢。最近童秘書有個案子很令人費神,長期受到家暴的太太經過諮詢,本來已準備申請保護令了,忽然又改變主意,不知是不是受人威脅?童秘書也還她一個加油手勢,接著到隔壁跟小溫先生打完招呼就離開了。戴詩佳再將視線轉回電腦螢幕上,卻提不起勁再登入,索性關機。正當她關了辦公室的燈時,小溫先生探過頭來問:“你要去威士卡活動了嗎?”

    戴詩佳看著他,點頭。

    “廖總的公司對吧?”小溫先生套上外套,從抽屜拿出一疊名片,“今天我跟你一起去,所長交代我去選幾瓶送客戶用的酒,不去不行。”

    聞言,戴詩佳轉轉眼。剛才本來就是想拜託童秘書幫她出席,好緩一緩前天跟徐光磊之間的緊張氣氛,“如果是這樣,那我今天就……”

    “我只去一下子,買完就走,所以你還是得去執行社交業務。”小溫先生拍熄燈,領在前頭,“走吧,我開車。”

    戴詩佳只有乖乖跟上。

    廖總專門進口蘇格蘭的威士卡,單一品牌但口味眾多,在市區有門市,也在幾個主要賣場上架,總公司則放在郊區,方便管理庫存。小溫先生的車下了交流道,于廖總公司所在的工業園區換證停車,兩人才出停車場,便有人接待乘專用電梯上樓。

    廖總為了今天的活動是刻意佈置過的,以樣品室待客,木桶排成桌子、椅子,再鋪上合適的桌巾、椅墊,十分舒適,燈光也刻意調暗了些,製造氣氛。

    戴詩佳跟小溫先生到達時已有些人開始品酒了,他一見會長就迎上去打招呼。

    “溫律師,好久不見哪,現在大牌了是吧,就派下面的人來,自己都不用露臉了。”會長故意虧他,隨即向戴律師舉杯,表示開開i笑,絕無惡意。

    “拜託,我最不擅長這種活動了會長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被所長逼著,天大的面子我也不會來參加的。”小溫先生也學他嘴上不鐃人,“會長,這可不是針對你的大面子,你知道我一視同仁。”

    “臭小子講話真是難聽。”會長大笑幾聲,招來侍應。

    開車不喝酒,小溫先生順手端了一杯給戴律師。

    戴詩佳注意到牌子上寫著十八年單一純麥,接過淺嘗,濃醇的蜂蜜與木香,人口後又迸出複雜成熟的風味,少喝威士卡的她覺得新奇。

    會長見狀笑了笑,道:“戴律師,你知道你這位上司每天準時回家、從不出差也從不應酬背後的秘密嗎?”

    長輩要泄自己的底,小溫先生一臉無奈,戴詩佳搖搖頭。

    “他呀,情癡一個,連你們所長都拿他沒辦法。每天給女朋友準備三餐兼宵夜,下班馬上沖回家陪女朋友吃晚餐,叫他加個班會要了他的命。”說到後來會長學著所長的語氣,然後掏出手機點開照片,“給你看看他女朋友。”

    “耶?”戴詩佳一聽湊了上去。“耶?”小溫先生一聽也貼了上去。

    會長短短胖胖的手滑呀滑、滑呀滑,終於找到一張他們溫家三兄妹合照,點開放大。“這邊這邊。你看,戴律師,這有合法嗎?”

    “會長,你什麼時候拍的這張我都不知道……”小溫先生研究著背景,推斷應該是上回老爸老媽回臺灣時一起吃飯時拍的。“根本未成年吧。”會長多補了一句。

    “成年了好嗎!只不過不打扮不化妝所以看起來像小妹妹而已。”小溫先生趕緊為自己辯護一下。“而且我照顧她是理所當然我心甘情願她願打我願挨她抖s我抖M,為什麼大家老是說得好像我是蠢蛋一樣,這年頭不是流行暖男嗎……”

    頭頂的聲音嘰嘰喳喳講不停,戴詩佳直盯著照片中的三人,所長、小溫先生氣質不同但長相有幾分神似,中間的女生可愛歸可愛,但與兩人都不像;剛剛會長說這是三兄妹,又說是女朋友……側側頭,話說回來,她從前明明聽到傳聞說小溫先生是gay……

    “你說什麼?誰傳的?”

    靠得極近的小溫先生聽見她的喃喃自語後倒抽了口氣,戴詩佳才驚覺她幾乎要靠進他懷裡了。

    “誰傳我是gay?”小溫先生是出了名的打破砂鍋問到底。

    “呃……”戴詩佳沒有出賣消息來源的習慣,“其實關於小溫先生的傳聞很多,也有人傳你跟童秘書是一對,大家捕風捉影罷了不用太在意……”

    “那個是我自己放出去的煙幕彈,不算。”這時有人上前來跟會長打招呼,小溫先生便把她拉到一邊。“說,誰?”

    自己放的煙幕彈……戴詩佳瞠圓眼。沒事放這種違反事務所規定的煙幕彈作啥?之前所內不是才有某律師跟某秘書傳出違反所內交往規定的緋聞鬧得沸沸揚揚,最後兩人為愛出走,一個放棄升官、一個放棄所內獎學金的現代梁祝悲慘故事?

    “嘿,喝一杯就醉啦?有聽到我問你話嗎?”小溫先生彎身貼到她眼前問。

    戴詩佳往後退三公分,決心要死守八卦來源。

    “戴律師!”遠遠地有人喚著,燈光昏暗,走近才知是孟學湛,“咦?這不是溫律師嗎?今天你也來啦。”

    “學湛,好久不見,你有看到廖總嗎?我跟他買個酒就回去了。”小溫先生掃了她一眼,表示暫且休兵但她可以好好想想該怎麼解釋。身邊侍應走過,他又拿了杯威士卡遞給她道:“幫我試一下有沒有煙熏味,所長指定的。”

    戴詩佳喔了聲,拎起喝了口,只是酒才到喉嚨,忽地瞥見學湛身後的徐光磊,當場嗆到噗出。“咳咳咳咳……”

    “喂,你沒事吧?”小溫先生見狀內疚起來,趕緊扶著她,輕柔地拍著她的背,順手又拿了杯蜂蜜水對開的威士卡,“你先喝一口順一下,這比較沒那麼烈,我再請人拿水來。”

    “咳咳……”戴詩佳道謝。

    孟學湛見此,小心翼翼地瞄向身旁的徐光磊,見他臉色陰沈,少惹微妙。“我去幫你拿水……”

    “咳咳……”戴詩佳再次道謝。

    學湛走開了,徐光磊眼微眯,停在他們交握的手上,見戴詩佳舉起那杯蜂蜜水威士卡仰頭就灌,他眉皺得死緊。

    一會,孟學湛端了杯水回來,捧到戴詩佳面前讓她喝下,只是靠近了才看清:“戴律師,你嘴唇……你也跌倒嗎?”

    “你怎知道她跌倒?”小溫先生狐疑著,抬頭見到一旁臉色很臭的男人臉上同樣腫起的上唇,加上學湛脫口的問話,頓時兩點連成一線,叮咚叮咚。“原來是這種跌倒嗎……”然而如果他沒記錯,離開事務所前,戴詩佳原本是打算請童秘書代替她來參加今晚的活動……這麼想著,他輕輕將手移到她頭頂揉了揉。“咳咳……”戴詩佳奇怪地看著小溫先生。

    小溫先生呵呵呵地又按了下,頓時兩道殺人目光射了過來。他是絕對不會會錯意的,如果有該死的男人親近小幸,他也會試圖用同樣的目光殺人。“你要我幫你嗎?”

    那是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戴詩佳縮了縮肩,感覺到一陣寒冷。“誰傳的八卦,嗯?”小溫先生笑眯眯問。

    戴詩佳嚴重懷疑小溫先生會被地下錢莊追打另有隱情……

    “三、二、一……”她死咬著唇。倒數完畢,小溫先生挑挑眉,拍拍她的肩起身朝遠方揮手,“廖總!別來無恙呀,我有幾款酒想問一下價錢,要禮盒包裝的……”邊說著,頭也不回地起身遠走。

    孟學湛本來也很想閃人的,但戴詩佳正用一種求救的眼神看著他,他只好認命。於是,三人圍著圓木桶桌坐著,人手一杯酒,相看無語。

    徐光磊默不吭聲,侍應四處介紹著不同年份的威士卡,經過他們身邊時,戴詩佳又拿了杯加冰的來喝。

    “所以……”實在受不了詭異的默然了,孟學湛隨口起了個話題:“你到溫律師的部門一切都還習慣嗎?”

    “咳……”剛剛被嗆到的不適感已緩和許多,戴詩佳回道:“嗯,小溫先生是個很好的上司,對我這下屬很好。”雖然對於他的為人與道德她需要重新評價……

    孟學湛瞪著她,彷佛她對小溫先生的稱讚很有問題。戴詩佳回想哪裡講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溫律師應該有女朋友吧,所以才趕著回去陪她吃晚飯。”孟學湛覺得自己很好心。

    “喔,對啊。”戴詩佳想起剛才會長翻出的照片,“我也是剛才才知道他有女朋友,要不然我一直以為他有的是男朋友。”話才出口,她忽覺自己失言,竟然在外人面前談論上司的八卦,連忙住了口,握握手中的玻璃杯,正要舉起。

    徐光磊想也沒想直接一掌蓋上那杯口,壓回桌上,冷道:“夠了沒?”

    “就是不夠才喝不是嗎?”戴詩佳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前一刻還想逃,一聽見他那麼理所當然的語氣就莫名想頂回去。

    徐光磊咬咬牙。“你喝醉了。”

    “怎麼可能。”她哼了聲。

    孟學湛見情形不妙,趕緊想搬救兵,就這麼巧見到黃穎紋走了過來。

    “光磊,”因雜誌專訪而熟稔,黃穎紋叫他的名字叫得很親密,“你寄給我的照片我看過了,拍得超好耶,修片前就有這種水準了,哪裡來的朋友這麼厲害,報價如何?介紹一下,之後有機會找他來拍。”

    這時徐光磊的手從杯上移開,聽著那話的戴詩佳不知怎地一陣不悅:她老弟是給人這麼隨便使喚的嗎!

    沒來由竄進腦中的是一股惡意,下一秒,她連忙搖搖頭。老弟想磨磨攝影技巧、找尋靈感,多些機會總是好的,有人欣賞他的才能也是好的,她怎麼會有那種想法?想著,她仰頭喝了口手中的威士卡。

    戴詩佳不會注意到對面他的皺眉表情,徐光磊目光停在她握著酒杯的手,壓下情緒道:“我這朋友滿重隱私的,而且平時在國外居多,我會把你的聯絡資訊給他,如果他有興趣,再自己跟你聯絡,好嗎?”

    “好吧。”經過徐光磊找人來家中拍照的事,黃穎紋充分瞭解他行事自有主張,強逼無用,於是點頭妥協。“照片什麼時候能修“他答應一周內交件。”徐光磊回道。

    “好,我期待著。”黃穎紋笑著,手中酒杯輕敲他的。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39:45


    徐光磊本不喜歡烈酒,只輕輕沾了口就放下。

    “對了,上次你推薦我的鋼筆店家……就是那個那個、那個叫寫字坊的,”面對眼前的受訪著,黃穎紋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題,“老闆真是一個……”

    徐光磊見她面有難色,搜尋不到正確卻又不傷人的形容詞,便接著替她說道:“看似兔子一樣的溫和,其實更像需要順著毛摸的貓一樣的高傲傢夥?”

    “哈哈哈!這句是你說的喔。”黃穎紋被他的直截了當逗笑了,也不知是燈光還是酒氣,那臉頰紅通通的,可愛得很。“說真的,他的店真的很有特色,老闆本身也是風格強烈,很有故事性,如果能做一篇短訪,會為這次的專題增色不少,不針對個人,只是提供文具介紹。但我已經去了好多回了,也吃了閉門羹很多回。”

    她話中有話,戴詩佳在心中哼哼哼冷笑三聲,隨即又對自己的不以為然感到奇怪。黃穎紋話裡意思是想要徐光磊出面幫忙,而徐光磊一向不喜歡這種話不說盡引人上鉤的說話方式,她在旁邊看什麼好戲?她真是太不應該了,明明下定決心別去理會的……看來真的應該要眼不見為淨。

    “咦?好像開始做特調了耶。”夾在奇妙三角關係間的局外人孟學湛時時刻刻想著該怎麼脫身,他眼尖看到工作人員悄悄地在會場角落架好了臨時吧台,吧臺上貼了幾款調酒名字及內容物。先前討論今天的品酒會時他擔心威士卡不是人人能接受的,廖總辯說會想想辦法做點不一樣的,讓威士卡更易入口,原來是指特調。“要不要去喝喝看?”

    戴詩佳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調酒師一身帥氣服裝正搖著調酒,似乎很有趣……至少比夾在黃穎紋跟徐光磊的對話間,一直發出酸味十足0S的自己有趣多了。她點點頭,“好哇。”

    兩人起身時,黃穎紋還在跟徐光磊談論寫字坊的老闆是怎麼給她臉色看的。

    燈光其實沒有暗到無法視物,但戴詩佳就是不想費心去選擇,於是隨手指了一款特調,請調酒師幫她做。

    等待的時候孟學湛很好心地替她拿了些餐點,道:“你應該還沒吃晚餐吧,先吃一點再喝。”

    “我不餓。”戴詩佳接過調酒師遞來的兩杯調酒,走到孟學湛身邊。她喝了口杯中物,首先嘗到萊姆的清爽酸澀,再由蘇打水的氣泡引出威士卡的醇烈,好喝。

    “……你別害我。”看她豪飲的模樣,孟學湛捏了把冷汗。

    戴詩佳看著他為難的表情,失笑地從盤中叉起一塊炸蘑菇,安慰道:“你放心,我酒量很好,不會給你添麻煩。”正常情況下她不會泄自己的底,但……管他的,今天想喝得盡興些。

    “……通常會說這種話的人都已經半醉了。”孟學湛完全沒被安慰到。

    “呵呵。”戴詩佳邊吃邊配酒,舉杯卻見孟學湛嘴角抽動,沒有要跟她喝的意思。她道:“就當陪陪一個剛失戀的朋友,嗯?”

    “剛失戀?”孟學湛無從知道事情始末,但光磊提過她是有男友的。

    “嗯,細節不用問,反正就是對方有了更好的歸宿。我為她開心。”不等他喝,戴詩佳又喝了一大口。小關跟老弟複合她是真的很開心的,雖然她開心時的慶祝方式不包括喝酒……眼角掃見遠方黃穎紋一手搭上徐光磊的肩……不管了,什麼理由都沒差,有酒喝就好。“我要再去拿一杯,你要喝哪一款?”

    “還喝?”廖總的活動可是下足本的,特調也沒偷工減料,調過是更順口好喝沒錯,但本質還是烈酒。孟學湛看著她一陣,歎了口氣,“我去幫你拿吧,你再吃點東西,不然我怕你真的喝醉。”

    “那麻煩你幫我拿小熊維尼蜂蜜那款,調甜一點,”喝酒也要搭配心情,她不想再喝酸的。孟學湛倒沒問題,戴詩佳想了想又說道:“不要參太多水喔,我喝得出來,而且明天是假日,多喝點沒關係。”

    “……知道啦。”她神情認真,孟學湛愣了下才回道。她竟然知道他打算叫調酒師調淡一點,看來是很清醒,於是他不敢濫竽充數,但堅持幫她拿酒,至少能算一下杯數。

    隨著調酒吧台開放,氣氛終於熱絡起來,本來喝不慣威士卡的女性會員也都開始嘗試,廖總的女兒在這時被介紹出來,她一身長禮服,在掌聲過後開始小提琴演奏。悠揚的樂曲搭配好酒,眾人難不沈醉。

    團體活動有個好處,就是偶爾溜走幾個人不容易被發現。孟學湛一整晚幾乎都在她身邊陪著,直到被會長召喚,戴詩佳不禁松了口氣,當她發覺門就在身後不遠的地方,喝完手邊的酒便靜靜離開。

    小提琴表演正達高潮處,所有的注意力自然也在臺上。

    孟學湛與會長說完話時演奏剛好結束,眾人用力鼓掌,他也用力拍手,身邊許多人圍上前去與演奏者說話,他才慢慢退開。

    他退到的位置正好是光磊與黃穎紋所在處,孟學湛舉了舉手中杯,“今天的活動真是成功,對吧?廖總真是太會作活動策劃了。”

    “對呀,之前都不知道廖總女兒這麼優秀,剛聽小江說她現在在德國進修呢。”黃穎紋以一種推崇的語氣說道,也拎起杯子與他相碰,“我今天才知道威士卡調起來這麼好喝,剛剛我也跟廖總訂了兩瓶,一瓶準備給我爸。”

    “是喔,你訂哪一款?”孟學湛問著,只是還不聞黃穎紋回答,光磊就將他拉到一邊問:“戴詩佳呢?”從剛剛學湛走過來時他就想問了,徐光磊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

    “放心,我有幫你看著她,儘量塞東西給她吃、讓她喝慢點。”光磊的聲音沒刻意壓低,孟學湛看了黃穎紋一眼,而她也正觀察著光磊會說出什麼話。“她就在後面那桌……咦?人呢?剛剛不是還在……還是去洗手間了?”

    徐光磊掃了他一眼,撇下他走開。

    他先到洗手間門口喊她的名字,不聞回應,又過一會有個女生走出來,他直接擋住去路直問:“裡頭還有沒有人?”

    “沒、沒有……”她是廖總的員工,雖然知道今天公司辦活動所以有外來客人,但還是被眼前人嚇到。

    “光磊……”孟學湛從後頭追來,對那女員工抱歉地點點頭。“如果不在這,可能已經回去了吧——”

    “你知道她喝了多少嗎?你怎麼能讓她落單!”那女員工才走開,徐光磊已忍不住怒氣,幾近咆哮。

    孟學湛我我我了半天,忽然一陣委屈,“我整晚都跟她在一起好嗎,只不過走開幾分鐘跟會長講兩句話而已啊。”話才說完,他又馬上繃起臉,“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整晚都跟黃穎紋在說話,心裡明明在意又把戴詩佳晾在一邊,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彆扭!雖然很想罵回去,但明白光磊的矛盾心理,最後仍是沒將話講得太重。

    徐光磊自知理虧,一時說得太沖了些。他不會沒看見學湛的確是整晚都替他盯著戴詩佳,要不一旁的小江早就趁隙上前攀談了——思及此,他臉色又變得陰沈。週末才跟戴詩佳起的爭執,不小心絆倒而在唇上撞出的傷還隱隱發疼,是這原因吧,他輕易就失去冷靜,也輕易就厭倦偽裝。“……還好嗎?”

    拉開拉門探頭到走道上的是黃穎紋,是聽他們不再爭論才敢走近。會場裡頭吵鬧,聽不清楚他們在吵什麼,但她猜得到一二。

    “戴律師在裡面嗎?”

    “沒有。”徐光磊完全沒有回話的意思,顯然不介意遷怒任何人,孟學湛眼祌警告他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他的怪脾氣。

    “我先走了。”徐光磊臉色陰沈,從她身邊步離。

    ……也許她真的喝多了,才會忘了剛才是小溫先生開了大老遠的路載她來的:也依稀有點印象,廖總先前就發通知說今晚活動建議大家不用開車來,下班前工業園區的接駁車能接大家從最近的捷運站過來,晚些他則安排了交通車送大家回到市區,要大家盡興。

    在無人的道路上吹著晚風,戴詩佳撥開擋住視線的頭髮。她到底在賭什麼氣,弄到最後還不是整到自己!

    她太小看徐光磊對自己的影響力了。

    原來經過兩年的時間,她還是沒有學乖,還是忘了曾經摔得多痛。最令人痛恨的是,她還是會被徐光磊溫柔的一面所吸引,沈醉在&雖他們能夠和諧相處的時刻,一次又一次打從心底燃起卑微又渺小的願望,甚至……甚至幻想過他們能不計前嫌,能重修舊好。

    然而過不了的始終是自己的心,她不信任徐光磊。

    他的很多很多話語與行為都誤導著她,是他的有心,還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自己走不出兩年前就已經結束的感情?

    那一吻,是出於真心還是捉弄?

    腦中驀地浮現他認真生氣的眼神,戴詩佳又迷惑了……就當他吻她是出自真心吧,那又為何對於兩年前的分手他沒有一句解釋?

    事到如今,她才要求他對兩年前的事做出解釋,是不是很令人厭煩、令人不耐?一個在感情上成熟的人是不會計較這些的。

    可笑……她不只不信任徐光磊,只要靠近他,她也無法完全信任自己的判斷力。

    路好長……夜裡的風很涼,暫時吹散了戴詩佳紊亂的心思。

    剛出工業園區時她還見到便利商店,向店員問了路,這一刻她才明白當她問公車站往左還往右,店員指著右邊時臉上奇妙的表情代表什麼意思。

    確定要用走的?

    戴詩佳停了停,回頭看著黑暗的來時路再轉回。還是走吧。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見到公車小亭在不遠的前方,她開心地加快腳步,然而走近才看到小亭的背板上貼了一則公告:即日起班次減半,末班車提前一小時發車。

    ……啥?就這樣?減半是從多少減到多少?末班車是從幾點提前到幾點?到底是有車還沒車?戴詩佳輕輕將浮貼的公告掀起一半,確認下方的公車路線圖沒有提及所停站名以外的有用資訊,將公告歸位。

    該走回去嗎?

    戴詩佳思考著,想了想,坐在小亭的長椅上。

    總之,先歇歇腳再說吧。她向後靠去,伸展雙腿,這時,放在公事包中的手機響起。

    徐光磊一路是用跑的,下樓後在工業園區內四處尋了一陣,園區外的主要道路很好認,每隔一段距離都有路燈,但他看不出戴詩佳會往哪個方向走,他先朝較寬的路跑了一段,直到見到一個通往某某社區的路牌才又折回。當他又回到工業園區出入口,喘著氣,目光停在對面的便利商店久久,然後跑過街。

    向店員詢問過後,他照店員所指的方向追去。

    戴詩佳說不定早就搭上公車了,又或者等不到公車叫了計程車……她既獨立體力又好,甚至曾經自豪地說過步行多遠多遠的距離,從這裡一路走到捷運站都不成問題吧:無論如何她是個會照顧自己的大人,他是這麼告訴自己的。但那焦急萬分的心情卻沒一秒平息。

    她喝了酒,她走在四下無人的路上……會不會醉倒在路邊?

    徐光磊沿途看著路邊雜草。

    走著走著,路逐漸直了,看得到前方的公車亭,徐光磊眯了眯眼,看清有個身影站起,一身俐落的西裝褲裝,正是戴詩佳。

    急促的腳步緩下來,前一刻還煩躁不安,在見到她時瞬間定下心。時間是九點四十分,晚風很涼,她迎風撥開前發,頰上因酒氣而有些紅潤。

    回過神來時徐光磊已在原地站了許久。他想前進,卻怕打破好不容易回歸的平靜,又與她針鋒相對,怕回想起來總是充滿不快樂的回憶。

    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了。

    那晚,他跨出了第一步,親吻她柔軟唇瓣時他再也不想說謊逞強,對,他就是那麼狡猾,狠狠地甩了她之後又那麼渴望她仍念舊情。他渴望自己在戴詩佳心裡仍有一席重要的位置。

    就算他明白那機會是極其渺茫的。

    戴詩佳心裡不會沒有他,他甚至看得出他仍對她有影響力,問題是他們究竟有沒有勇氣再一次走向彼此?他在戴詩佳心中是超越一切紛紛擾擾的重要存在,還是只剩不可磨滅的痛楚?

    他還是邁出步伐了。

    比起吵架,他更不能忍受她故作冷漠。

    當徐光磊拖著腳步來到她面前時,她愣愣地看著他。

    “你……怎麼在這?”

    那語氣傻得有些不可思議。

    徐光磊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握住她的,所有無謂的自尊他都準備好要拋棄。他手尚未觸及她的,剌眼的光束射來,一輛車停在了他們旁邊。

    開門下車的是道高瘦的身影,勾破的牛仔褲與白T,外頭套著皮衣,從駕駛座沖下車來一把摟過戴詩佳。“老天!你知道這裡有多難找嗎?如果我不打給你,你是不是就真的坐在這邊乾等?!”

    她被人緊緊擁在懷裡。

    那身影徐光磊見過,白色情人節裡她癡癡凝視過的大男孩,同時他也憶起曾在之前的品酒活動中不小心聽見戴詩佳與之通電話,她資助他的音樂夢想必不是第一回了……他們是認真的嗎?他很難想像,但若戴詩佳是認真的呢?如果她認真但這個大男孩只是玩玩呢?

    “喔,哈哈,不會啦,大不了叫計程車嘛。”戴詩佳覺得誇張了。她想抬頭,但被人壓在胸前。

    “計程車?”那聲音提高了八度,惱她的天真。“導航系統都失靈了好嗎!”

    “司機大哥是很神奇的。”戴詩佳相信專業。

    “喂喂喂!抱夠了沒?”這時,副駕駛座的門打開,戴詩任下車,雙手插在口袋中,抬了抬下巴,“小關,後面還有觀眾。”

    聞言,小關鬆開懷抱,但一手還搭在戴詩佳肩上,“他誰?”

    “我姊前男友。”戴詩任知道當事人不會回答這問題,於是好心地提供答案。

    “哪一個?”

    “雙面人。”想起周日他開車回去接老姊時見到她腫起的嘴唇跟雙眼,戴詩任實在很難有好臉色。

    “喔……”小關笑容已收,關於這位前男友的事蹟她也不是沒聽過的。

    有人一直瞪著她看,戴詩佳清清喉,欲掙脫小關的手,小關卻像故意挑釁一樣又將她摟近了些。“呃……這樣吧,我們大家都先上車再說。”

    沒人有動作。

    但有人臉色已經很沈,戴詩佳呵呵呵道:“我腳有點酸了,徐光磊,你也上車吧,我們送你到捷運站。”

    沒有人附和。

    “我看這邊是真的沒有公車了,剛剛等了很久,”小關個性她明白,無論如何都是兩肋插刀、挺朋友為先,戴詩佳改向老弟求救,偏偏他又轉過頭去賞路燈。這個該死的老弟,之前不是老徐老徐叫得很親密嗎!怎麼翻臉跟翻書一樣。“走吧。大家都先上車好嗎?”

    四人八隻眼互相打量著,終於,小關歎了口氣,牽著戴詩佳打開前座的門,妥協道:“上車吧,徐先生。”

    戴詩任不發一語,識相地坐到後座去。

    徐光磊的視線停在戴詩佳無奈的表情,直到她轉過去對那大男孩說了聲謝謝,他眉一擰。是喝多了還是自尊作祟他一時無法分辨,話已衝口而出:“不必。我自己回去。”

    “啊?”戴詩佳傻了傻,而徐光磊轉身就走。而且他不是往回走,是往小關開來的路上走,他現在是想走到捷運站嗎?

    小關一見,冷笑了聲,握握戴詩佳的肩,將她塞進前座。

    戴詩佳看著徐光磊的背影,眉皺得死緊,就當小關上車發動引擎時,醞釀已久的不高興、不服氣、不順暢攪在一起的亂七八糟心情一擁而上,她忽然開了車門沖下車追上去,追到他眼前逼他停步。“你在幹嘛?!”

    他看她一眼,繞過她繼續往前走。

    “你到底想怎樣?!”戴詩佳不死心又追上。

    “我不想怎麼樣。”他還能怎麼樣?因為擔心她而追出,卻遇上正牌男友開車來接,他想對她說的話瞬間成了最大諷剌……所有的情況只是提醒著他有多蠢而已。徐光磊又再繞過她。

    “我們只是好心要送你到捷運站,你也聽到了,這邊路不好找,又有段距離,你擺什麼架子?!:”說要當朋友的是他,拒人於千里的也是他,好像世界的規則全都是他定的,而她只能遵從。戴詩佳不滿,非常不滿。

    徐光磊充耳不聞。

    “喂!”她也火了,非常火!“你很誇張耶!”

    他頭也不回。

    戴詩佳瞪著他往前走,愈走愈遠、愈走愈遠,那背影與回憶中某個畫面重疊,她簡直要氣炸了,雙手在身側緊握,想忍住但眼前竟然有些模糊了。當他快要在轉彎處消失,她再也壓抑不住地失控大吼:“徐光磊我告訴你!你現在再不回頭,我絕對不會再在原處等你了!你聽到沒?!

    徐光磊腳步停頓。

    “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徐光磊你聽到沒——”戴詩佳仍吼著,不爭氣地淚眼蒙隴著,根本看不清他有沒有回頭。

    她真的受夠了!她再也不要那麼蠢了,再也不要為一些根本就不會好轉的事情努力,不要成為老弟口中的成熟女人,她再也不要逞強了,再也不想看到那個該死的混蛋了!

    下一秒,小關跟老弟已經追上來,緊緊將她抱住。

    戴詩佳分不清那溫暖的懷抱是小關的還是老弟的,她緊緊、緊緊地回抱著,因為那個她以為已經拋到腦後的回憶又再湧了上來,像驚天巨浪,眨眼就將她淹沒。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40:12


    兩年前——

    晨曦穿透窗簾的隙縫,悄悄爬上深色的床單,照出一線光明。

    幾乎在同一刻鬧鐘響起,叮叮叮、叮叮叮……不選悠揚的樂曲,不選柔和的或可愛的鬧鈴聲,就單單是傳統剌耳催命的敲鐘聲響,逼迫蜷在暖被窩中的人兒起身面對。

    “唔……”

    很困難,真的真的很困難!一隻手臂由棉被中緩緩伸出,早知道就不要放那麼遠了……不!這就是考驗人堅忍度的時刻,她一定可以做到,一定可以——半個身體已經鑽出被子時,有人長手一撈,扣住腰間,將她拉了回去。那雙大掌是溫暖的,貼在她光裸的側腰與小腹上,昨夜的記憶回籠,戴詩佳兩頰燒紅了。

    溫熱的氣息呼在耳邊,手臂一收,將她納人懷中。“過一會就停了,不用理會,你嫌太吵我幫你按住耳朵。”

    那是迷迷糊糊朦朦朧朧的聲音,但似乎又有點邏輯條理。戴詩佳笑著,“我連續調了三個鬧鐘,每個相隔三分鐘。”從小就有賴床習慣,也從小就有對應方式。

    “嗯……”身後人咕噥了聲,不滿道:“那你幫我搗住耳朵。”

    她輕笑出聲了。“傻子阿磊,你讓我起來關掉手機不就不會吵了?”

    徐光磊歎了口長長長的氣。“傻子小佳,你聽不懂嗎?就是不想讓你起來啊。”

    戴詩佳的臉又紅了,好險他在後頭看不見。扣在腰間的手果然沒有放開的意思,她怯怯地向後舉高手。她摸到了他的頭髮、他的眼睛、他的臉頰,然後終於蓋上了他的耳朵。

    就在那一瞬,身後人反手制住她,翻身壓了上來,不由分說埋進她胸前。

    戴詩佳強烈覺得自己是因熬夜才發燒,而且……就快要燒壞腦袋了。

    叮叮叮、叮叮叮……奇怪,鬧鐘的聲音怎麼愈來愈小了?天怎麼又黑了?……她怎麼又被拖回暖被窩中了……

    再次掀開棉被時天已全亮。這一次她當機立斷,趁他一時不察快快溜出,套上他的大襯衫,站到離床邊稍遠的位置。

    背對著他,她低頭確認手機中的郵件內容,惡習難改地就地回覆幾封緊急信件,不顧身後那一團亂的床上,有個人緊盯著她背影不放。

    徐光磊還賴在床上,背靠著疊起的枕頭,被子滑到腰間,露出光裸的胸膛。他黑眸微眯,想說些揶揄的話,但晨光照得那襯衫透光,她身形若隱若現,著實是好看的畫面。就當他一半好心一半壞心吧,讓這位盡職的努力家加班片刻。

    一會,戴詩佳終於回完幾封緊急信件,正將手機放下,手機卻響了。

    她看著來電顯示的表情有點為難,他關心地問。

    戴詩佳給他一個很疲憊的鬼臉。“是我爸。”某個程度來說,老爸也的確快要被歸類成需要費心思應付的“公事”。

    “你爸?”聞言他挑眉,“……等等,你昨天是翹家出來的?”

    “不是說好先別問的嗎?”垂下肩,戴詩佳瞥了眼時間,來到床邊坐下道:“本來我想弄早餐給你吃完再出門的,所以才調了那麼早的鬧鐘……”

    遇到不想說的話題,很直接地切換到其它話題去,這是她一貫的伎倆。話說到一半,徐光磊故意道:“你這個不良少女,翹家又把男友玩過就丟下不理。”說著,又將她拉下,輕輕吻上。

    “別鬧我了,阿磊。”這男人找到機會就挑戰她的意志力,戴詩佳隨手將手機丟在床上,趁隙蓋上他的嘴。

    “美男計沒用嗎?”他自尊受創。

    “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啦,”戴詩佳被他逗笑了,“晚上一起吃飯?”

    “好。”徐光磊抓下她的手。“我也要進公司一趟,子誠說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說,我最近跟他很不對盤,一直也想找機會好好跟他談談,可能要到傍晚,你幾點結束?我過來找你。”

    “也差不多到傍晚吧。”她改用雙手搓了搓他短髮,接著撫開他劉海,彎身琢了下他額頭。“電話聯絡吧,我先去洗澡,再不出門等等遲到會被罵死。”

    她從身邊離去了,徐光磊看浴室的門關上,想再躺一躺,手壓到一物,他移了移身子將她手機從手臂下方抽出,正要放到床邊書櫃上時,手機響起。

    來電顯示為:爸爸。

    徐光磊怔忡了會。

    昨晚十一點過,他已睡下而有人敲門。夜裡大雨,他開門見到戴詩佳全身濕透,還不及過問,她已投入懷中。心裡知道肯定發生什麼事了,然而在那個當下他只想安撫她的情緒,而不是盤問……能讓乖乖牌翹家的,會是什麼事?

    他很難不聯想到上回與伯父見面時的對話,那不可一世、居高臨下的模樣……戴詩佳與他起了爭執?什麼樣的爭執?雖然答應暫時不問,待她整理好心情再說,但他卻無法抑制地去猜。

    手機鈴聲不知何時停了,徐光磊目光停在轉黑的登幕,歎了口氣,這時傳來了簡訊通知。

    他並不想偷窺她的隱私,然而簡訊的摘要顯示就這麼跳了出來,他不及回避。

    “今晚不回家,事務所我就交給別的接班人。不跟他分手,我就跟你脫離父女關係……”

    徐光磊愣住久久。

    當戴詩佳洗完澡出來,他注意到她又是頭髮吹得半幹,但實在沒心情念她,上前急問:“佳,你老實告訴我,昨天跟你爸吵什麼?”

    “晚上告訴你,好嗎?我得出門了,真的要遲到了。”戴詩佳用哄小孩的語氣說著,她捧捧他臉,見他手中拿著自己的手機,道謝想拿過,卻被扣住。

    “我……”徐光磊耙梳了下頭髮,誠實道:“我剛不小心看到你爸傳來的簡訊,你們昨天吵架的內容……跟我有關?”跟伯父見面的事一直沒向她提起過,然而如果事情演變成父女衝突、家庭革命,他不能讓她獨自面對。

    戴詩佳看著他一會,搖搖頭道:“阿磊,我們吵架的內容從來都只跟他對我的期望有關。但,是的,你的名字出現過。”“小佳……”她將事情簡化了。

    他的擔心神情她看在眼裡,戴詩佳環抱住他的腰,安撫道:“晚上再說好嗎?我爸就是那麼不講理,可是反對交往物件也不是第一次了……嘿嘿,你是不是以為我在說我前男友?……唔好啦,不鬧了,別瞪我。阿任交往的物件他從沒一個滿意的,無論說什麼都聽不進去。”

    “所以伯父跟阿任脫離父子關係了?”她貼在胸前撒嬌,徐光磊語氣也不自覺軟了幾分。這年頭還有以斷絕親子關係為要脅手段,簡直不可思議。

    “……我爸到底寫了什麼?”把昨晚吵架的氣話特地打在簡訊裡,是想來個白紙黑字申明所言並非氣話?戴詩佳擰擰眉,她或許沒像老弟那般我行我素,但不代表老爸可以把她當成傀儡。“阿磊……如果我希望你跟我回家一趟,當面跟爸爸說我們是認真交往的,你願意嗎?”

    徐光磊才張口,她又說道:“先不要回答我。”戴詩佳分不清這是對男友的保護,還是對自己的:如果徐光磊拒絕跟她回家見家長,她可能會很受傷、非常受傷。“我爸他……很不能忍受有人挑戰他的權威,當事情無法如他預期,說出來的話通常不會太好聽,就算別人誠心誠意,他也不一定領情,還有可能被掃地出門——”

    “我願意。”

    那語氣像婚約起誓。戴詩佳頓了頓,想抬頭,他大掌將她壓回胸前。

    “好了,現在,”他揉著她頭髮,因她一番話而放下心中大石般,接下來該解決第二重要事件,“你要自己進去把頭髮吹幹還是讓我來?”

    “我自己來就好……”

    她逃走了。給龜毛男友吹頭髮,三分鐘可以解決的事可能變成十五分鐘,那麼她真的真的就要大遲到了。

    而徐光磊也就順著她,默許她胡亂吹整後頭髮仍可能未全幹,也默許重要話題被延後討論。他有理由多信任她一些的,畢竟,昨晚她離家之後到自己身邊來了,他不會假裝不懂那衝動背後蘊含的心意。

    半掩的浴室門內,她敷衍地吹頭,撥沒兩下就關機卷線。徐光磊失笑,睜隻眼閉隻眼送她出門。

    離開徐光磊家的戴詩佳往捷運站方向跑去,暫將昨晚與老爸吵架以來的紊亂思緒壓下,在下樓的手扶梯上,她快快傳了訊息,表示人已在趕來的路上。

    今天,她人生中第一批從小帶到大的劍道學生參加升段考試,數年的苦練與堅持,終於捱到了能升段的年齡:打從她正式開始帶學生就下定決心,到了這一天她必定要排除萬難到他們身邊遞茶送水、加油打氣,見證學生們領初段證書的瞬間。

    她跟學生們說好的:初段只有一次,從段外進到真正的劍道世界,這門檻也只有這一次。她所教的學生肯定一次就能考過,所以她絕對不會錯過,因為對她自己來說也是一個里程碑。

    人都已經到了考場外了,都已經與館長和其他老師們通過電話,準備到便利商店搬一箱水進來了,公用手機卻在這時響起。休假與假日都需隨身攜帶公務用手機,這是身為所長特助職責所在,她甚至簽過一份二十四小時隨叫隨到的同意書,聲明自願放棄相關的勞工權益:雖然所長從未在非辦公時間找過她。

    手機來電顯示為李助理。

    進到事務所後她主要是為所長工作,但大部分的時間裡這位李助理是她實質的直屬上司。戴詩佳找了一處較安靜的角落,按下通話鍵。

    “TRO?”電話裡李助理敘述著事情的發生,一個所長親自出馬的台商撤資案,訴訟管轄權在美國,她曾幫忙整理檔但此案主平時由林助理擔任副手。戴詩佳不知道關於對手律師即將聲請臨時禁令的消息所長是怎麼知道的,她上一次參與討論時案子尚在排期審理。李助理一時聯絡不上林助理,所長希望她能立刻到事務所商量對策,必要時還須立刻出發前往美國。

    “我知道你有記錄的習慣,之前的檔中也可能有有用的內容,所長說記得你提過對方律師的慣用手段和經手案件的共通點,可是你的筆記加密後我看不懂。”電話那頭李助理翻閱紙張,應是在她的座位後找到了檔案夾。“總之,麻煩你進來事務所一趟。”

    遠處,她看見館長從考場出來,往一旁的便利商店卡去。直到他又走近了些,兩人對上視線。

    “戴律師?”

    “……我知道了。”

    眼前,館長正用一種疑惑眼神看著她。戴詩佳朝他點頭的同時結束了通話。現在回想起來,那大概是她第一次強烈地不喜歡法律工作。

    不喜歡,仍需盡職。

    被所內一些律師所影響,她在事務所裡放了一套西裝。和李助理通完話的二十分鐘後,她已換下運動服,西裝筆挺地坐在辦公桌前整理資料,又過不久,李助理加人一起討論。

    從她平時做的筆記與手冊中竟然真能歸納出對手律師的慣有伎倆,李助理列了幾個方案出來,他們一起向所長報告時已過四點,而林助理聽到留言趕到時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於是作為所長助理中最資淺的、最與本案無關的一個,戴詩佳在所長允許下從會議中早退。

    她立刻趕回考場,考試已經結束了,打給館長和另一位老師都沒接,打給幾位她有號碼的學生也同樣沒回應,可能是移動中不方便,也可能慶功的地點是館長最愛的卡拉0K。先前學生們有提議結束後去慶功,但地點一直沒定下來,她聯絡不上任何人,只有作罷。

    社會人士為工作缺席其它事務,這是負責的表現,早上跟館長說自己必須立刻去事務所而他叫她別擔心時,話裡的意思是這樣的。然而戴詩佳自覺已經錯失了很重要的東西。

    她不是因為喜歡法律工作、發自內心投入事業才因一通電話就飛奔進事務所,當李助理問起是不是打斷她的週末計畫,她甚至沒提今天的劍道升等考試對她來說別具意義。反觀林助理,雖是未能立即趕來,但解釋是從高雄的聚會趕回來的,所長及李助理都能理解,道團隊的用意在於相互支援。

    比起二話不說直接沖回事務所,難道沒有更聰明、能兼顧兩方的作法?也許先告訴李助理幾個可能有關連的案子,也許至少先進會場幫家文他們打氣、跟他們練十分鐘的劍道型、甚至默想片刻也好……可她什麼努力也沒做,如接到指令的機器人,停止思考,執行任務。

    ——你分不清楚什麼才最重要。

    初戀情人說得沒有錯,她的倔強與固執原來只存在於設定好的框架裡,一旦跨出,她便啟動乖乖牌模式,選安全的路來走。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很討厭、很討厭。

    戴詩佳在相約的陽光公園陸橋上,仰頭是橙黃夕陽,低頭是一片波斯菊花海,撫面的微風也用最溫柔的力度在安慰她似。

    等待變成一種折磨,她好想好想快點見到徐光磊。

    她想告訴他自己今天有多討厭自己,有多後悔有多懊惱,有多想用面部攻擊把自己K0了!可最後的最後,她又很厚臉皮地希望他會說,“沒關係,只要努力改變,一切都會好起來。”用他最溫柔的聲音、最溫暖的擁抱來包容她、支援她。

    很厚臉皮她知道,可是她真的真的需要徐光磊在她身邊,給她勇氣。

    餘暉灑在頰上,她傾身向前,倚在橋上的欄杆,閉眼感受那下沈中的熱度,那是今晨太陽升起時她所感受過的,前所未有的熾熱。

    忽然,她深深體認,縱使不能隨心所欲,至少有一樣東西可以依賴——那就是她跟徐光磊的感情。

    “久等了。”

    推開辦公室玻璃門的是小溫先生,他將手中兩杯咖啡放在桌上,轉身將門關上。

    “不好意思啊,剛剛跟所長的會延長了,讓你在這邊乾等。這是我請林助理去買的茶飲特調,有間茶屋的,很好喝喔。一杯是冰的檸檬普洱,一杯是熱的普洱薑茶,你先選——怎麼了,你還好嗎?”

    一推開門就說不停的小溫先生繞到座位上坐下時愣住,對面的下屬一臉失神,甚至雙眼有點發紅……全然沒有平時的活力。

    戴詩佳揮開惱人的回憶,吸吸鼻子,她不客氣地選了檸檬普洱喝了口,大贊道:“哇!好好喝喔!早就聽說有間茶屋的特調好喝而且每季都有新功能表,真是太特別了。”

    ……很顯然她在轉移話題,雖然十分拙劣,但他沒有蠢到去追問可能會令女生情緒失控的事。小溫先生拿過了另一杯飲料,清清喉嚨道:“今天跟你約時間是想聊聊這幾個月你在我們部門的想法,調過來時有點急促,我曾擔心你不適應,但看你很上手,我也就沒問太多……你在社會責任部開心嗎?”

    還吸著檸檬普洱,檸檬酸味大於甜味,加上濃郁的普洱茶香,戴詩佳思考著這個奇妙的味覺衝擊。

    轉調部門已經有段時間,她也逐漸習慣了小溫先生人性化的管理作風,然而問起開不開心……該怎麼回答呢?她在部門主要負責教育與宣導,在事務所的教育工作方面是開心的,她帶的學生們進步飛快,前天還主動要求試做英文模擬法庭,作為去紐約前的特訓,積極度滿分:若是說到所外法律宣導的部分,她卻不能昧著良心讚揚與前男友重逢是調部門後的額外獎賞。

    “戴律師?”

    “我在社會責任部非常開心。”還是昧著良心吧,遲疑一秒後戴詩佳笑答。把私人恩怨端上檯面太不專業了。

    小溫先生點點頭,撇開所有有點野心的律師都對本部門敬而遠之的傳統與常識,他姑且相信她的回答有一部分的可信度,畢竟若不是真的對部門工作有熱情的話,大概無法勝任大學生的教育訓練,還與他們打成一片。

    期中報告她已交上來了,當中對於每個學生的長處特點描述極細,能將個別學生的個性分析得如此到位,平時定是用心觀察、相處。不久前才知道原來她練劍道還帶課,也難怪對學生自有一套方法了。

    “其實我剛跟所長的開會內容是跟你有關的。”小溫先生說道,“本來所長想叫你上去他辦公室直接談,但我不同意:我跟他理論了一陣子才拖到跟你開會的時間。”

    “跟我有關?”她愣了下。“所長想調你回去他那邊。”他單刀直人。

    雙眼漸漸瞠大,戴詩佳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一方面是錯愕所長這樣的大人物會在下屬調職過後想起來,另一方面……太賊了,小溫先生太賊了,開頭問她在部門開不開心,現在她若說想調回去豈不是自打嘴巴?

    小溫先生忽略那兩眼圓瞪的好笑表情,道:“之前你在所長那邊負責的最後一個案子,就是你到工地被證人襲擊的案子,已經告一段落,所以所長想問問你的想法,想回去還是想留在社會責任部。直接叫你上去所長辦公室怕你為難,於是我說服他,讓我先跟你談談。對我說話不用太拘謹也不用有顧忌。”

    戴詩佳側側頭。當初所長將她調部門是因為無法完成交托的任務,這樣不得力的助手留在身邊無用……不是這樣嗎?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40:40


    努力家不愧是努力家,連疑惑時都那麼鞠躬盡瘁。小溫先生失笑道:“果然呀,連本人都以為調部門是因為績效不好、能力不足?”戴律師離開所長室以來,所內的閒言閒語他可沒漏聽。

    自己聯絡的證人忽然反悔不出庭了,她前去當說客不但無功而返,還鬧出大笑話,就算被炒魷魚,戴詩佳也不覺奇怪。那時所長只是將她調部門,多半是看在老爸的面子。“不是嗎?”

    “所長的形象有這麼不近人情?他的確賞罰分明就是了。”小溫先生很想大笑,“你被調部門是因為所長跟李助理擔心你的人身安全,而你卻一點自覺都沒有,正巧我這邊缺人,這樣說夠明白了嗎?”調職是一個提醒,或甚至一種保護手段,並非所內傳的降職。

    戴詩佳下巴差點沒掉下來。也就是說現在兩個部門任她選?“但……學期就快結束,學生馬上就要出發到紐約了……”

    “戴律師的律師常識真是令人訝異。”小溫先生自言自語著,換作所內任何一個律師,肯定二話不說立馬打包搬回三十二樓,誰還會去管什麼學生不學生的。要知道這些學生不一定每個最後都會成為律師,有心帶後輩大可登錄所內導師系統,去指導已經確認考上律師執照的青年才俊成為自己的助力,那才有投資的價值。看著她,他不禁好奇問道:“我聽李助理說你剛進事務所時說過,希望能接觸更多企業大案。現在還這麼想嗎?”

    戴詩佳暫未回答。當年是聽從老爸的安排進入事務所的,老爸是打刑案出身的律師,為了自家事務所將來的多元發展,將她放在所長身邊目的是多見見世面,希望能多接觸企業大案,這不是謊話。

    然而調來社會責任部之後,雖然經過一段調適期,如今她投入的心力遠遠超過預期,有別于進入英盛後的戰戰兢兢,她第一次感到樂在其中。

    樂在其中……她一直以為只有教劍時才會有的成就感與快樂,竟然也能在法律工作中找到。

    戴詩佳垂了垂眼,毫無預警地又想起徐光磊。

    上星期的早餐會活動她失控了,她不知道那晚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更別提是不是真的狠心把徐光磊丟在路邊,她哭得像世界末日般傷心,老弟說她是恐慌症發作了,這些她都很模糊,可惡的是兩年前關於徐光磊的記憶彷佛是以高清模式儲存。從在早餐會重逢後,除去她一直逃避的分手過程,回憶裡關於徐光磊的全都是快樂的事。

    從前有一回跟小關深夜喝酒聊天,小關想幫她一起罵前男友,整夜裡她把認識到交往的點點滴滴钜細靡遺地說了一遍,竟然沒能讓最會同仇敵愾又直爽的小關罵出一個髒字。小關說她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模式,只在無關緊要的地方打轉,關鍵的領域不會讓人觸碰:好比一個完美主義者因為想將最珍貴的、不受打擾的時間留去思考、處理最重要的事,於是先著手處理瑣碎的雜事,偏偏雜事一再冒出,於是最重要的那件事永遠都在待辦清單上頭,被觀望著。

    如果……只是如果,她能正視分手一事,認真面對那段將她傷得極深的回憶,躲起來大哭一場也好,叫上小關去把徐光磊揍一頓也好,是不是就算完成對這段感情的哀悼,並且準備好從分手初段班畢業了?

    坐在對面的下屬心神不寧,小溫先生只手撐在臉頰,將平時用在分辨客戶說真話假話的推理能力觀察她。以他對戴律師的粗淺瞭解,選部門的事該怎麼做,她必須按照她爸的意思:至於她臉上極少出現的活力全失,大約是由上周的威士卡之夜之後開始的,八九不離十跟那位徐先生有關。影響她的兩件事其實本質是類似的。“你知道你欠缺什麼嗎?”

    戴詩佳看著他。或許是錯覺,可有那麼一刻她以為這位上司說的不是公事。“你欠缺的是離開舒適圈的勇氣。”按照前人的指示行事當然是安全選項,然而人生有趣的難道不是尋找答案的旅程嗎?自以為是人生導師的話太噁心了說不出口,只能點到為止。

    小溫先生搔搔頭,大概因為童秘書比他資深又總是獨立作業,所以直到戴律師加入,他才真的有作為上司的實感:憑良心說是不錯的體驗。

    等等,這麼說來,去年的合夥人會議裡有人指出某些部門主管頭銜是裝飾用的……所以老哥把戴律師調過來不僅是為了她,也是為了照應兄弟?

    嘖,他從來沒要求要在英盛出頭天啊,所內閒話他也當成連載小說自娛,老哥真是多此一舉!人才的運用、授權的美感、運籌帷幄時快意,這些權力的遊戲所長自己跟其他主管玩不就好了,拖他下水作啥?

    可被老哥這麼一弄,他又忽然覺得部門有戴律師才完整……可惡!這不是把他推下海跟戴律師一起兩難嗎?作上司的有必要連下屬的心理層面都照顧嗎?小溫先生又嘖了聲,翻開一份資料夾,抽出當中的一張拍在桌上。“這是部門異動同意書,如果決定回去所長室,週五下班前簽給我,下週三所長要回紐約總部一趟,你就跟著去。可如果社會責任部裡還有你想做的事,我跟童秘書非常樂見你留下來……咦對了,迎新會都還沒辦呢……到時候看狀況吧,要跟歡送會一起辦也不是不行……”

    戴詩佳接過同意書,注意到上頭兩位主管簽名下方的日期押的正是幾個月前她從所長室調到社會責任部那天。原來真如小溫先生所說,她只是暫時被調離那個案子而已呀……她蒙著頭自怨自艾,看不見所長跟小溫先生的用心。

    還有多少事她也是犯同樣的錯,埋頭苦幹卻忽略周遭人釋出的善意,變成一意孤行的死腦筋?

    小溫先生很想威脅利誘戴律師不要回去所長室,但逼得太過豈不是跟逼著女兒到事務所上班的戴大律師沒兩樣了?他想清楚了,如果她留在部門,他希望是一個順從內心的選擇。

    “無論如何,決定權在你。”

    兩年前——

    在相約的陽光公園陸橋上,戴詩佳稍稍伸展有些酸軟的雙腿。

    抬頭,天已經暗了,橋上幾盞燈點亮,橋下的一片花海卻已沒入黑暗中。“咦?”

    幾滴水滴點在頰上,下起了毛毛雨。她沒帶傘呢……

    戴詩佳朝公車經過的馬路那頭探頭,望得脖子都長了,還是只有幾個夜間慢跑的路人經過。

    終於,她忍不住掏出手機,按下通話鍵。

    又重撥了一次,還是沒人接聽,她在進入語音信箱前收了線。

    是不是跟葉子誠的談話還持續著?她應該更有耐心等待的……戴詩佳將手機收起。

    八點,八點半,八點四十五……毛毛雨漸密,她頭髮有些濕了,搓著雙手時才發覺冷。但這沒什麼,剛開始交往時的那次約會,徐光磊也等過她很久,況且今天不是特別節日。“……阿磊。”

    每一次都錯看出現在橋另一頭的人是他,直到那抹黑影緩緩走來,停在面前,戴詩佳才確認這次真的是他。

    “阿磊,你來了。”戴詩佳連忙鬆開搓著的手,關心問:“子誠還好嗎?聊了什麼聊了這麼久……該不會是上次跟老婆吵架的橋上的燈在他身後,他的表情在陰影下。

    “還是我們先去吃飯好了,坐下再說,雨也越下越大了。”戴詩佳以為他的沈默與葉子誠有關,雖然先前大家一起去吃過飯,葉氏夫妻的爭執內容她略知一二,但如果徐光磊不想談論朋友的隱私,她不會問太多。“你也沒帶傘吧,呵呵,真是的,明明早上天氣超好的,誰會想到一個下午就變天了呢。”

    說著,她伸手想撥開他沾濕的前發,碰觸的前一刻徐光磊別開臉,退了一步。光線照亮側臉,她才看出他一臉陰沈。“怎麼了……”

    “你今天去了哪裡?”

    那聲音裡沒有一點溫度,開口一陣子才問出一句話,像包含了很多思考。戴詩佳心虛著,“怎麼忽然——”

    而他很快便失去耐心,道:“下午我去了升段考試的會場,正好家文上臺領初段證書,他的綜合分數是所有升一段的劍士中最高的,你知道嗎?”

    “呃,我——”

    “評監、主考、幾個館長一致認為他的劍道型最好,平實裡帶穩健,沒有分毫多餘的動作,眼神、氣勢、中段、稽古皆是難得一見的好。你猜他準備這一刻準備那麼久,得到那麼多人肯定的時刻最想讓誰見證?”

    “他還以為你至少最後會趕來,不肯卸面、不肯收護具。”

    戴詩佳說不出話。這些她不會知道,雖然她對家文有絕對的信心,但畢竟沒有親眼看見,當然無法得知他臨場表現究竟多麼令人引以為傲。徐光磊去了會場,替她親身感受了這一切,他分享所見,可為什麼聽在耳裡有如嚴厲的指控?她也很懊惱啊!

    “考試結束後,我跟他們一起回道館做耐力訓練,館長說這是慶功,也是告誡他們不能因此鬆懈下來。”

    他跟他們一起回道館?……難怪……難怪沒有人接手機,練習時私物都是鎖在置物櫃裡,當然不可能有人接。戴詩佳瞪著他。“初段只是入門”,考前館長天天掛在嘴邊的,她怎麼就沒想到他們會回道館呢?

    可……她還是瞪著他一直回避對視的雙眼。

    他去會場、去道館為什麼不跟她說一聲?算算時間,剛才自己在這邊乾等的時候,他都在道場看學生訓練?

    為什麼?

    為什麼她感覺他要說的根本不是缺席升段考試的事?“阿磊……”戴詩佳見他暫時沒再說下去,從實道來:“我今天有去會場,可是只到門口,事務所就打電話來了,說有緊急的案子要我進去一趟。是一個所長親自出馬的美國的案子,平時不是我負責,可是負責的另一位同事趕不來,而我之前有參與過幾次視訊會議,也做過背景資料準備,所以比較清楚進度……”她可以繼續描述這個案子有多緊急、有多重要,她甚至可以把自己說成解救此案危機的關鍵人物、她做的檔案與手冊有如智者的錦囊,但這些只是再度重申她將工作放到了第一位。

    而徐光磊已經不耐地閉閉眼。

    對了……她根本不用解釋去了哪裡,如果他剛剛是從道館來的,應該早就從館長那邊知道這些了。

    她真的真的也很懊惱呀,她也很希望自己能想到兩全其美的方法來處理這種分身乏術的情況呀,問題是她不夠聰明!戴詩佳看著徐光磊冷硬的表情,頓時好委屈。

    “我們分手吧。”

    ……什麼?!

    她沒理由假裝自己沒聽清楚或是不可置信,下意識只知道自己不想再多聽那話一次。戴詩佳是錯愕的,但沒真的問出口,她想要的或許只是多一點時間多一點心理準備。

    她有種感覺,徐光磊從剛才一路說著升段考試的事,其實只是為了要在最後說出這句話。一直以來,她內心深處也存有懷疑,尤其當她在徐光磊身邊,太幸福太快樂時的不真實感,都令她隱隱不安。

    ——你分不清楚什麼才最重要。

    魔咒一般的話語竄進她腦海,時空倒轉,她經歷過類似的場景臺詞。

    她為什麼會重蹈覆轍?明明、明明就在心裡打定主意這次會不同,而且她真的真的已經下定決心,會做出改變。她會為了他改變。

    “其實……怎麼能怪你呢。”

    戴詩佳猛地抬頭,視線緊鎖他的,他忽軟的語氣又再度變得冷淡,道:“那回你說為了劍道和前男友鬧得不愉快,我心裡是很高興的,高興你願意為了喜歡的事情排除萬難,那麼我也能排除萬難成為你心裡重要的人。可我卻忘了情人節那次你為了工作而放下約會。原來三者的排序一開始就設定了,再怎麼調換順序,無論是自願還是不可抗力,遇到抉擇時你必定會以工作為先,是我沒有看清而已。這樣的你,只適合把感情當調劑品。”

    他從頭到尾都沒看過她一眼,直到說完了,才緩緩看向她。戴詩佳屏住氣息,縱然聲音冷漠,表情冷漠,他雙眼發紅。

    “就這樣吧,小佳,希望你一切順利。”

    然後他緩緩轉身,緩緩步離。

    戴詩佳愣在原地。在家裡、在事務所她都慣了當接受的一方,面對他的斬釘截鐵,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徐光磊說得算是含蓄的,同樣的分手緣由,初戀情人將她罪證一條條列出來數落,那些都挺過來了,現在她也能撐住。

    他說的每句話她都無法辯駁,也深深反省,可……可這真的是分手的理由嗎?他氣她為了工作沒去升段考場,所以就要跟她分手?這邏輯不對,他連翻舊帳的說詞都牽強。

    “等等、等等!”戴詩佳追了上去,擠出笑容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談好嗎?這兩天發生很多事,如果有處理不好的地方,我願意改,但你得給我機會。”

    他步伐停了停。

    戴詩佳稍稍松了口氣,才發覺,心口一直緊揪著。但她必須將自己的情緒壓下,因為……因為比起自己,徐光磊更重要。

    對,她就是笨,領悟力差又死腦筋,她想把事情弄清楚、想挽回,雖然老弟從有戀愛經驗以來就告誡她有朝一日男友提分手的話千萬不能死纏爛打、追根究柢,要哭要鬧要撂人開扁都可以事後再說,切忌在當下失去冷靜。可她不要哭鬧或揍人,她只希望兩人之間好好的。

    她需要他們之間好好的。

    畢竟、畢竟今天早上他還那麼深情繾綣,她不相信徐光磊是會瞬間變臉的人,不信他可以對她狠心,不信不信。“阿磊,我們不要這樣,好嗎?”

    戴詩佳幾乎聽見自己聲音裡的委曲求全,心中百味雜陳。害怕失去以及無論如何也要事情按自己所想地去發展的欲望湧現,是一種任性與自私。“阿磊……”伸手拉拉他衣角。

    徐光磊手一僵,卻在下一秒抽開,從她身邊繞開。

    “等等——”戴詩佳再度追上,直接擋在他面前質問道:“為什麼?為什麼突然要跟我分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還是因為我爸的簡訊?告訴我好不好??”“該說的我剛剛已經說完了。”徐光磊眉間輕擰。

    “我不信。”細雨打在眼前,她搖搖頭,再搖搖頭,拒絕相信那蹩腳的分手理由。

    與她對視良久,徐光磊失笑,以嘲弄的方式。他雙手收放兩側口袋中,冷道:“戴律師,要什麼樣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讓你受理?”“我……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

    “因為我不高興你把工作當聖旨,因為我發現我們的感情最好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也可能我的前女友回來找我而我三心——意,或者我單純地頓悟我們都值得更好的物件,晚分不如早分,”他問道:“如果一個人想要跟你分手,真正的理由是什麼,很重要嗎?”

    真正的理由?

    他的意思是為何提分手無所謂,重點的是他已沒有跟她一起走下去的意願?就算沒有豐富的戀愛經驗,她卻是十分明白的,愛情不是支撐一段關係的拱心石,想要走得長遠,耐心、包容、觀念、喜好這些熱戀時不一定會去注意的瑣碎累積起來才真不可或缺。老爸從前跟媽媽,現在跟趙姨的相伴便是如此:老弟從沒跟同一個女生交往超過一年也是一種反面證明。

    也就是說徐光磊確實想過他們的將來?只是思考過後的結論是他們可以燦爛一時,繼續下去卻是耽誤彼此時間?

    頓時像被人掐住了心口,疼得她呼吸困難。

    雨變大了,四周卻好靜好靜。

    戴詩佳想起鄉土劇裡的傻女人,苦苦追求,哭著求著那個負心漢回頭看一眼,好像只要把最脆弱、最不惜一切的心思掏心掏肺擺出來,他就會回心轉意。

    但徐光磊直挺的背影沒有遲疑,眨眼已消失。

    狗血的劇情無限延伸,傾盆大雨降下,冰冷的雨水有如他的話語,一直澆在頭頂,看她何時才願清醒過來。

    而她飾演等不到導演喊卡的失神傻子,就這麼立在原處,眼前一片黑,或一片白,總之看不真切地朦朧著。

    響了停、停了又響的手機鈴聲終於引她回神,盯著來電顯示,努力專注。“阿任。”

    大概響了第三通了,戴詩佳才抖著手按下通話鍵,也同時按下了眼淚開關。“阿任……”她哇的一聲大哭失聲,潰堤般嘶吼著只有自己聽得懂的求救。“阿任,你來接我好不好,你來接我好不好……你來接我……不要放我一個人,不要放我一個人好不好好不好……”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41:04


    孟學湛的咖啡廳擺設被重新排列,撤下桌椅,多了走動空間。

    商務早餐會真正在早上進行的聚會變少了,更多是需要另尋空間與時間來深度體驗、交流的主題,倒也不是什麼壞事。這兩個月迎來三個新會員,全都是年輕人,創會之後第一次,三十五歲以下的會員人數超過資深者了。雖說要辦能讓兩個族群都滿意的講座或活動的難度加深,年輕一代也偏好早晨以外的聚會時間,講座內容勢必得更活潑,這令與資深會員的溝通變成新的課題。

    孟學湛很頭痛。

    可至少,從會長笑呵呵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老人家很滿意這樣的轉變。本來聚會目的就是社交,能夠將效果最大化時間地點主題,他一律支援。

    空間另一頭,徐光磊身著卡其長褲與水藍襯衫的店服,外頭套上繡著英文名縮寫的圍裙,正經八百又專業地介紹著調配墨水的幾項原則。遠看是真的頗有氣質的,斯文又溫柔,像無害的大男孩。大約要真正熟識後才會發覺這傢夥自閉又自大,又有那麼點自卑。

    “呃啊。”孟學湛低呼一聲,溢出的咖啡沿著桌角流肆一地,打斷了他對好友的評頭論足。幾位會員靠他沖咖啡的吧台較近,紛紛回頭探看,他連忙道:“沒事沒事。”不動聲色撈起一旁的抹布擦拭。

    本來在說話的徐光磊投來視線,孟學湛趕忙搖搖手,示意他繼續。

    兩個月前提案“調配屬於自己的墨水”活動,得到會長跟杉墨書店老闆的同意,籌備期間徐光磊甚至飛了日本一趟,到墨水店又受訓一次,取得該品牌更高的調墨資格,順道將限量的彎月玻璃瓶帶回來,當成本次活動的紀念品。

    好友為了配合自己這麼賣力、這麼投人本來一直被他視為麻煩事的活動,孟學湛感到有點奇怪,但……算了,有些事旁人幫不上,他能做的,大概就是當個默默支持的朋友,再免費奉送手沖咖啡讓他澆澆愁罷了。

    遠方的徐光磊皺皺眉,是因看到了孟學湛邊磨豆邊露出的噁心深情表情,他完全不想費心去猜那傢夥腦袋在想什麼。今天的活動他準備了很久,下一季書店那邊有發表會,正式推出這個可自己調配的日本墨水品牌,在那之前先有個試辦活動果然是正確做法,會員給了不少意見,他也觀察到不少細節需要調整。

    活動進行到第一階段的單品試墨,他講解完後就立在一旁稍作休息,讓大家先自行感受沾水筆及不同顏色的墨水。“光磊。”

    黃穎紋喚著,手中拎著挑選的第一款墨色,粉中帶些桃,她以玻璃沾水筆試畫了一個圓圈,深淺暈染表現極佳。

    “菲查爾德?”徐光磊問著。

    “徐老師眼利。”她故意說著。多種墨色中唯——款以花命名的墨,黃穎紋i看就愛上了,她甚至捨不得染進其它顏色,就怕顯髒。

    “大概是少數顏色中,讓人不想配染的顏色吧。”徐光磊對她那帶揶揄的口氣一笑,道:“本身變化已經很豐富,你平常有寫手帳的習慣,下個階段我們會挑筆,你可以選M尖,灌這款墨拿來寫標題或是寫花體字很合適,粗一點的筆尖更能看見墨色轉變。”

    “可是難得可以調色,不調一下好可惜。”黃穎紋兩難中,她一直有寫手帳的習慣,也自認是文具控,但鋼筆跟墨水坑她一直沒跳,對其認識也少。

    “書店那邊辦的產品上市媒體招待會,我會邀請你,到時你可以再調一個顏色,如何?今天就帶你喜歡的顏色回去吧,實用才是最重要。”徐光磊建議著。調色體驗是此品牌的特點之一,然而回歸日常使用的出發點,他相信第一直覺選的會是最符合使用習慣的顏色。

    “那好吧,就照你說的吧。”黃穎紋被說服了。見徐光磊準備結束話題,她又道:“對了,我先拿給你吧,既然我已經省略調色步驟了。”她拿過放在一旁的包包,掏出一個牛皮紙袋。

    徐光磊接過,裡頭放的是雜誌,而封面是他的書桌。

    “明天上架,新鮮出爐先給你。”

    他還未及反應,黃穎紋又搶了過去,翻到他的專訪頁面。跨頁的大幅照片中他背對鏡頭坐在書桌前,側過臉望向光源處,文字排版在空白的牆上。

    沒有細看那些校了又校的訪談內容,他翻至下頁,幾張特寫亂序排列,其中一張放大至半個頁面,他在客廳沙發中,張開的臂膀靠在後方靠背處,襯衫腕間扣子打開露出腕關節,配上亂髮,整個人顯得隨意而慵懶。然而他的眼神是十分認真的。’照片中看不出他是因何認真,倒也充分表現憂鬱文青的形象。徐光磊心裡清楚,那時的目光是停在那幅四格水彩。

    “我們找一天慶祝一下吧,這次專題可是創刊以來最大篇幅的。”黃穎紋說著,邊打量著他的表情,試探道:“來我家,我煮給你吃。”

    一會,徐光磊道:“幾次談訪問內容都是你埋單,雖然是入公司帳,但我已經覺得不太好意思。”

    “呵,我是想約你出去呀,”他又在繞圈子拒絕了,黃穎紋道:“不會到現在你還不知道我想跟你約會吧?”

    那直白讓徐光磊頓了下,才回:“那麼,你不會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拒絕跟你出去約會吧?”

    當然她沒有那麼蠢。“理由是?”

    “我不想你誤會我對你有意思。”

    聞言,黃穎紋沒有生氣,反而笑了出來。“我條件沒有好到引起你的注意?”徐光磊在腦中組織了一下才說道:“我參加早餐會完全是因為想還學湛一個人情,這裡的一切對我來說是公事,而我沒有與工作上認識的物件交往的習慣。”

    “是嗎?真可惜。”其實她或多或少接收到這個訊息了,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她約徐光磊出去被拒。黃穎紋歎道:“我以為我們興趣相投,應該是可以嘗試發展的物件。”

    她開門見山,徐光磊抬頭看了周遭,會員們都還在試墨,這距離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對話內容。他說道:“我不認為興趣相投在戀愛關係中是必須的。興趣可以培養,兩個興趣不同的人帶領對方進人自己的領域,難道不是更有趣嗎?反過來說,興趣一樣的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容易變成所有的時間都脫離不了彼此,豈不是連一點獨處跟喘息的空間都沒有了?這樣的物件,真的值得發展嗎?”

    “……你也太直接了。”那語氣像在取笑她的擇偶方式,她不過想在交往之初多點話題罷了。黃穎紋嘴角微抽,徹底認輸了,她不會再對徐光磊抱任何朋友以外的期望。“那你成功帶領戴律師進人你的領域了嗎?”

    沒料到她會冒出這麼一句,徐光磊不說話。

    “她好久沒來參加講座了,你有跟她聯絡嗎?”黃穎紋出自關心地問。

    徐光磊目光落在眾多會員中的一個,那是溫律師,戴詩佳的上司,自從威士卡之夜以後都是他出席聚會的。“沒有。”

    “這樣好嗎?”她又歎了口氣。徐光磊該不會以為經過他那天的爆炸性表現,還沒有人看得出來這對前男女朋友有多可疑吧?

    徐光磊沒有回答那問題,因為幾個會員走向他們,問起幾款調性相近的顏色,他也就順理成章地忽略太過私人的對話,回到大桌前,示範幾款墨水。

    活動大約在九點半結束,會員們人手一小瓶自己調出的墨水和一支塑膠鋼筆,一致反應都是正面的。

    孟學湛跟會長按例擔任送客角色,順便預告下期活動,叮囑大家要記得出席,徐光磊回到桌前收拾,收著紙卡時其中一張掉出,落在手邊,正是他自己剛才示範調出的顏色。初見是深夜的黑,隨筆畫出,墨色暈染開來,才看出帶著深沈的藍。

    藍,一直是他心目中屬於戴詩佳的顏色,那是她最喜歡的顏色,是劍道服的顏色,也是她慣穿的西裝顏色。第一次到日本這間制墨的小店中,店主領他調墨時,他很直覺地就以簡單的炭色混藍,從那時起,他日常用的鋼筆中就是灌進這款墨。調完墨得取名,他隨手寫下“最深”,大約就是夜最深時的意思。

    長指停在筆尾畫出的最後一點顏色,已暈成褪色的藍,真真就像是劍道服的色彩了。他輕輕按著,然後拾起紙卡,與其它紙卡一起收妥。

    “徐先生。”剛與幾個老會員聊完天,見人散得差不多了,小溫先生向他步來。他打招呼喚道。

    “溫律師。”徐光磊也有禮地朝他點點頭。

    “今天的活動很有趣。”不免俗地還是要客套一番,雖然小溫先生從學生時代就是鉛筆愛用者,非必要時一律使用可以任意回頭擦乾淨修改書寫內容的筆。

    “我見到溫律師剛才用黑色配灰色再配土色,建議的最多使用三色配搭都用盡了,那黑應該黑得很有特色。”徐光磊微笑。

    “就是一團黑吧。”小溫先生不介意徐光磊的語帶嘲弄,他自己也覺得根本浪費資源,況且那敵意其來有自,交換立場的話,他是絕不會給介入自己感情的男人好臉色看,無論對方的出發點是什麼。

    經過幾次講座跟活動,小溫先生看出些端倪:當自己在觀察徐光磊時,也被反觀察著。他關心下屬,所以對徐光磊好奇,但這位下屬前男友觀察自己的目的又是什麼?

    小溫先生隱約感覺徐光磊的打量帶著評分意圖,像一個保護者對戴律師身邊的人執行安全檢查。

    合格者就可以接近戴律師?徐光磊將他自己排除在外?可他明明不爽在心啊,戴律師如果看不出來這位前男友還對她念念不忘且執著,那這位努力家真的難得可以再繼續努力一下……

    還是戴律師將徐光磊排除在外了?

    小溫先生暗自嘖了聲,他有必要關心下屬關心到這種程度嗎?不,只不過是不想下屬在工作時為私事分心罷了。

    “我跟戴律師是單純的同事關係。”

    話題跳轉迅速,徐光磊眯了眯眼,“我沒問這些。”

    “但你腦補了這些,所以我想聲明一下,以免你誤會。”小溫先生收起笑容,真誠地說著。

    今天是怎麼回事?先是黃穎紋,現在是溫律師……他看起來很需要戀愛諮商嗎?一會,徐光磊鬆口道:“我誤不誤會不是重點。

    對她來說我也不是一個應該過問她交往物件的角色。”

    “我瞭解這種事外人插嘴很惹人厭,但她這麼久沒出現在早餐會,你不覺得奇怪?你沒試著打給她過嗎?”換作自己可能不是打電話,而是直接找上門去。小溫先生看著他表情,喔了聲,“你打過了但她不接?”

    他就這麼容易被看穿?

    但……是他活該吧!經過威士卡之夜,戴詩佳會接他電話才有鬼。

    那晚,他是有回頭的,甚至奔了回去,但她已被塞進車子後座,阿任一把抓起他領口,舉高的拳頭就要揮下來了,在最後一秒停在鼻子前,然後猛地將他推開,上車開走。

    他惱那個被戴詩佳養著的小男友,卻沒想過自己可以輕易被他們自然而親密的舉動激得怒火中燒,想跟她言歸於好,說出的話卻滿滿是剌。他更震驚于戴詩佳的失控反應,當他驚覺自己再一次深深傷害她時,他十分後悔,他想挽回,想道歉……卻遲了。

    太遲太遲了。

    徐光磊苦笑。桌子另一頭一溫律師從西裝內袋掏出手機解鎖,點了幾下,放在桌上推向他。

    “別嫉妒。”小溫先生說著,“我如果不是她同事,她也不會接我的電話。她現在應該在機場了。”

    徐光磊驀地看向他。

    “我不知道戴律師有沒有跟你提過她是因為某些因素才調到我的部門。前兩個月她回去所長室處理幾個案子的收尾,跟所長的另一個助理到德國去,上星期四才回國。”而他跟童秘書猜拳猜輸了,於是認命出席早餐會。

    “今天她飛紐約。”

    “紐約……”徐光磊攏眉。英盛的總部不是在紐約嗎?她被調過去了?

    看著那表情,小溫先生覺得自己有點壞心。兩個月前,他跟戴律師約談,討論她接下來的職涯發展——在所長身邊接觸大案,還是投入完全相反的法律範疇:她在隔日便決定留在社會責任部。

    所長知道後表示尊重她的決定,但當初調部門匆促,所以要求她先回所長室協助李助理,也給他們充裕時間補人。

    在徐光磊面前,他沒把話說盡。戴律師今天飛紐約是帶那群法律糸學生到總部實習,兩星期就回來了:到時,早餐會又回歸她的工作內容中,一切如昔。

    戴律師本來可以明天再飛的,卻故意把日期提前,為的難道不是逃避與徐光磊見面,怕會影響工作時的心情?

    他不把話說盡是故意的沒錯,人有時就是缺臨門有人踹一腳。戴律師依然是個努力家,但這段時間她的笑容明顯少了,因此,小溫先生不介意再當一回欠打的上司,這可不是他好心,畢竟她是所長老哥重視的下屬,若是正式調過來後整天愁眉不展的,下次的主管會議豈不是又讓人有機會嚼舌根了?

    “我跟會長還有別的事要談,”小溫先生長指敲了敲手機螢幕,實在很想繼續看徐先生的苦瓜表情,但還是收斂點好了,以免遭天譴。“該怎麼做,就看你自己了。”

    徐光磊垂下眼,視線停在螢幕上通訊錄中她的名字良久、良久。

    桃園國際機場第二航廈出境區的咖啡座裡,戴詩佳喝著卡布奇諾,對面兩個學生吸著冰咖啡,興奮的情緒從一過海關便進入高峰。他們說著期末考試結果、英盛實習趣事、紐約出庭的筆記、同學交托的採購單、新買的西裝……各種各樣相關的不相關的話題。

    劉韋良以第二高分的綜合成績入選這次為期兩周的紐約實習,第一名是個平時幾乎不開口說話、存在感趨近于零的女生,最終審核時小溫先生稱之為小黑馬。其餘同學可自費前往紐約,參加最後三天的行程,參觀英盛總部與旁聽出庭。

    對面,兩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戴詩佳靜靜聽著,有趣地發覺這位小黑馬私底下頗健談,還帶點幽默感,看來這趟旅程不會太無聊。

    走道上幾個小朋友玩耍的聲音引她看去,小朋友邊打鬧邊跑走了,她注意到窗外的雨。夜晚的雨總是會影響她的心情。

    兩個月前,戴詩佳做了一個差點沒活活氣死老爸的決定。

    正確來說,如果她沒有將故事細節交代得那麼清楚,沒有告訴老爸說一開始被調部門只是臨時的而現在所長要她回去,但她仍希望留在社會責任部,老爸大概不會發那麼大的火吧?若老爸被她的誠實給氣死,想來也滿諷刺的。

    至於為什麼要誠實……可能在內心深處一直期盼老爸會認同她,也理解無論她有沒有工作實力、有沒有待在英盛所長身邊的能耐,她都會做出這選擇;她戴詩佳不是因為能力不足才離開所長室,只是想將這份能力用在她所選的地方。

    也就是……遲來的叛逆期?她苦笑。

    “戴律師,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下去候機室吧,”劉韋良說著,“我們可以多拍幾張照片留念。”

    “你是想現給你那些好兄弟看吧。”女同學吐槽道。

    戴詩佳輕笑出聲。劉韋良的確已經拍了好多照片,還傳到他們同學的通訊軟體群組,從剛才就叮咚叮咚響不停,她不小心瞄到他們在免稅商品店前的合照一貼出後,下麵一連串冏臉貼圖、冒火貼圖。有這種愛現同學肯定是很討厭的,可反過來想,自己當年就是太乖了,奉行老爸的潔身自愛、不隨風起舞、乖乖讀書考試的叮囑,才沒能跟同學打成一片。幾次參加同學會,那些從前吵得最凶的幾個出社會後都成了麻吉,打過架的還一起開起事務所……那種打鬧中衍生出的革命情感是她未曾經歷過的。

    小溫先生說她欠缺離開舒適圈的勇氣,事實上她嘗試過跨出去的,真心想追求喜歡的事物,只是很快,她又因受了點傷就縮回去了。

    奇怪,明明練劍時能不斷挑戰極限,為何面對其它事就畏畏縮縮的……“戴律師……”

    戴詩佳從自我反省中抬起頭,兩個同學正以一種疑惑的眼神看著她。她連忙起身準備一起到候機室去。

    “手機。”劉韋良指指她放在桌上的手機。

    “喔……”戴詩佳這才發覺手機在震動,“你們先過去好了,我接個電話就來。”

    兩個學生點點頭,背起背包離開咖啡座,戴詩佳接起電話,“小溫先生?”電話那頭靜了靜,才回:“我借了溫律師的手機……”

    戴詩佳頓了下,聽出了那聲音。

    “我是徐光磊。”

    這回換她沈默了好一會,才應道:“嗯。”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接我電話,”不是可能,徐光磊這兩個月嘗試打了很多次,全都轉到語音信箱:一次未接,可以解釋成在忙,兩次未接也許仍在忙,超過十次未接,見了通訊紀錄也不回電,他只能接受事實。但溫律師說她前陣子出差,他又忽然希望她只是人在國外不用私人手機而已。可笑吧。

    “但有些話我很想……很想跟你說。你要上飛機了嗎?”

    戴詩佳考慮片刻,問道?“你想說什麼?”

    “關於我們分手時的事。”會不會直接過頭?

    戴詩佳不說話。

    徐光磊說道:“我猶豫過,事到如今去談論過去又能怎麼樣?想挽回,當初卻那麼絕。想漂白,一次一次還是鬧得不歡而散讓你傷透心。就當我自私到底了吧,還是希望你能聽我說。”她沒掛電話,是願意聽他解釋?或單純看看他能說出什麼樣的話?如果這是最後的機會,聽起來再愚笨再牽強他也要一搏。“杉墨書店剛成立的時候我借了一筆錢給子誠,他婚後親戚也投資了不少進來,雖然談不上大賺,營運上還算穩定。可子誠想做的不單是書店,他想推動的是更美好的閱讀與生活理念,第一個想到的是成立文具部。在數位內容漸漸熱門情況下,書店要收支持平變得不容易,子誠又沒有深入接觸過採購,可想而知股東們是相當反對的。我辭掉本來的工作,加入杉墨,同時也為子誠作保。”

    戴詩佳靜靜聽著,握著手機的手不自覺收緊。

    “那天……”是靠背景的一些聲音,徐光磊才能確定電話沒斷。“送你出門後我跟子誠見面,才知道書店營運情況很不好,雖然幾次嘗試增資但還是面臨倒閉。隔天律師會聯絡我先過一次流程,子誠說這是他唯一能為我做的。法律程式方面你比我清楚,我同意為他擔保時不是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只是當真的走到這一步還是一片空白:我的存款、父母打拚一輩子留下的房子……”

    這些這些她從來不知道。戴詩佳仍然是沈默。分手時懷疑過他是遇到了什麼事才會忽然變臉,但當時她沈浸在自己的悲傷情緒裡,沒能多發現一些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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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41:34


    “我慌了。”徐光磊盡可能地坦白,“出了書店,我恍惚了。我想第一個見你,告訴你我暫時無法見你爸,我沒有自信能當著他的面說我是認真跟你交往——我的意思是……我是認真跟你交往,可是在那個當下我又似乎沒了立場說那樣的話。猶豫間我去了會場,卻發現你不在。”

    所以他才說了那樣的話?戴詩佳咬咬唇,他認為她會因此放棄他們的感情,所以乾脆先把她狠狠甩了?

    “你不在是好的,”徐光磊感覺到自己的話令她開始胡思亂想,但仍說道:“讓我有時間冷靜。我就坐在體育館後排架高的位子裡,看著學生們交手,看了很久。而冷靜過後的結論就是,我要自己面對這個難關。”

    戴詩佳有些混亂,他打算自己面對的意思是想保護她、不拖累她,或是害怕現實會消磨了愛情?

    她猜不透徐光磊真正的想法。以自己的個性,一旦知道了這個分手緣由會怎麼做?她會卻步嗎?

    徐光磊在電話另一頭沈默著,戴詩佳仍試著讓自己回到當年的心情。只是這並非易事,因為只要一回想過去,他的狠厲決絕就變得清晰無比。

    “諷刺的是沒過多久杉墨就被外國財團買下了,”徐光磊不求她回應些什麼,是他理虧,戴詩佳願意靜靜聽他說話已經足夠。

    “當我以為所有的一切都被奪走時,他們又被還了回來,一分不少。但所有的事情又都不一樣了,一路瞞著我營運狀況的子誠,以及莫名其妙被我甩掉的你,我最珍視的死黨跟你,我們之間的信任已經全都沒了。”現在想來,他仍無法形容當時內心感受是怒是怨還是歎世事真的無常。說白了,他們沒能一起跨越那場老天開的惡劣玩笑,無論那是一種考驗還是捉弄。

    戴詩佳說不出話。

    她心很亂、很亂,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好像對他多瞭解了一些些,對分手一事多理解了一點,她甚至想起交往之初的心情,那時便覺他說話直截了當,容易給人自以為是之感,卻也有纖細的一面。

    可……接下來呢?她該說什麼?他期望她說什麼?他們之間又會變成怎麼樣呢?

    儘管思緒翻動,沈默卻持續著,直到候機室的廣播傳來,是她乘坐的航班的最後登機廣播。然後,她看見劉韋良從候機室的方向跑來,一直揮手催促。

    戴詩佳閉閉眼,終於找回聲音道:“阿磊,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我現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明白——”

    她輕輕嗯了聲,感覺他要開口,她截斷道:“對不起,我要走了。”

    “等等,小佳,我想見——”

    而她已切斷了通話。

    另一頭,徐光磊任耳邊嘟嘟嘟的提示音持續了很久很久,仍未收線。

    這一天,杉墨書店在文具部旁邊新辟的展演空間裡舉辦了日本品牌墨水的發表暨體驗活動。宣傳期裡他們先辦了小型的媒體招待會,還邀請幾位在網路上頗具人氣的文具控先行試用、發分享文,加上先前幾次國內外的專訪曝光,今天的活動十分熱絡,中間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裡,特別商品的三色墨水與玻璃筆套裝已被搶購一空。原先預定的結束時間也因現場發問人數眾多而被推後了多次,算是書店內辦過獨家代理的品牌活動中最成功的一回了。

    在媒體招待會時,日本公司還特地派了代表來示範。早知今天會這麼成功,就讓他多留幾天了。收拾用品時,徐光磊想著。

    散在桌上的紙卡五顏六色,他剛才又在示範中調了“最深”,有人問是什麼意思時,他無預警地想起了戴詩佳。那通開誠佈公的通話後又過了半個月,他讓忙碌淹沒所有其它時間,一旦開始亂想就更投入工作,不讓自己閑下來。

    曾經他還拿工作攻擊戴詩佳,現在倒成了麻痹自己的最佳工具……他真是一團糟。

    人潮散去,徐光磊收起最後的幾樣物品,這時他忽然注意到一道人影似乎一直立在入口處。當他望去,那人迎著他視線走來。

    “徐先生。”

    來人一身皮衣皮褲搭白色T恤,青春俐落又帥氣,正是小關。

    徐光磊看著他走近。

    一手還插在口袋,小關仰仰下巴道:“有空跟我喝杯咖啡?”

    “找我有什麼事嗎?”徐光磊不置可否。他在那站了多久?到自己工作的地方目的何在?

    他不掩敵意,小關一笑。“你可以來酒吧看我演唱,我難道不能來書店看你調墨水?”

    徐光磊眯了眯眼。他確實去過那酒吧幾次,但都坐在後方的位置,想不到他還是認出了自己。

    他必須承認自己動機是不良的,想就近瞭解戴詩佳物件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壞心期待過能挖掘小關不為人知的一面,然而小關一直都非常認真演出且行為檢點,連女粉絲上臺獻花獻吻他都有技巧地回避開來。

    徐光磊抓不出一點小關的缺失破綻,甚至看見小關投入演唱情歌時,他腦中浮現在戴詩佳面前,小關那年輕熱情又深情迷人的模樣。

    徐光磊嫉妒,不可抑制地嫉妒著眼前的小關。

    那夜……戴詩佳嘶吼哭泣的模樣有如當頭棒喝,他的自卑與驕傲、他的自以為是抹去了和平相處的可能性,才驚覺深埋的佔有欲是如此強烈又蠻橫不講理。然而他哪裡配,又有什麼立場去嫉妒?

    “耽誤你半小時,說完我就走。”小關把選擇權丟在他身上,“當然你可以不要聽。”

    良久,徐光磊歎了口氣。“到二樓的茶店吧。”他將手邊的箱子放到一旁,請其他正在整理現場的同事幫忙搬回辦公室,便領小關下樓。

    杉墨書店新開的中式茶店走簡約風格,開放式的空間緊鄰國學書區與古典文學區,書香混著茶香,平靜人心,以各方面來說都是說話的好所在。徐光磊朝店長點點頭,揀了靠窗的安靜位置。

    直到店長親自端來兩杯高山烏龍,徐光磊啜了口,說著:“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一開始我是因為不服氣才去酒吧看你唱歌——”小關聞言失笑。“那後來呢?你至少來了六、七次吧?”

    後來……

    後來他只是在慢慢說服自己,這樣沒有什麼不好……徐光磊將茶杯拿近,杯底留有幾片茶葉,然後,有枝短短的葉梗浮了起來,直立遊動著。聽說這是幸運的意思、將有好事發生的意思,也許指的正是眼前的小關吧,戴詩佳很幸運地遇到了一個比兩個前男友更好的物件,而他自己……也是幸運的,否則,他要怎麼放心放手呢?

    “等等……”坐在對面的小關有點看懂了徐光磊的皺眉表情,“你該不會到現在還沒看出我是個女生吧?”

    徐光磊瞪著她。

    小關帥氣中帶著一種纖柔,那晚阿任沖過來要揍自己時,小關只是緊緊將戴詩佳護在懷中,保護大於一切,說她是女生似乎解釋了許多,畢竟開扁絕對是一個正常男人的反射動作。然而片刻之後,他將茶杯放回桌上。

    小關是男是女重要嗎?

    不,那不要。

    一點也不。徐光磊有些苦澀,重要的是小關是一個無害的交往物件。

    “老天!”難怪阿任說他叫雙面人,眼前這個失意兼自卑過頭的前男友,跟上回見面時那個醋勁大發又笨拙的渾球根本判若兩人。小關耙梳了下短髮。“所以,現在是在男友交接茶會?”她很想這麼說,但話到嘴邊決定還是別鬧過頭,省得事情更複雜化。她說道:“我是女生,而且我跟阿任在交往。”

    徐光磊兩眼瞪得更大。

    “應該說,我跟阿任是國中同學,分分合合了很多次。”小關極少對人提及感情事件,因為那並不全都是美好回憶,她也並不是完全不再感到不受傷了。

    “每次我都覺得那是最後一次了,因為他性子不定,我也很沖。”

    阿任性子不定……小關說得太含蓄了,阿任在任何字典當中的定義都是花心大蘿蔔。徐光磊愣到無話可說。

    男友名聲如何她當然清楚,小關聳聳肩。如果她在意旁人的眼光,就不會輟學玩樂團、跟阿任在一起、跟佳佳玩家家酒交往遊戲……事實是她比誰都懂得阿任只是太害怕被束縛住,那令他聯想到被父親控制,所以一旦內心產生牽絆就想逃。

    “我們一直在傷害彼此,以我跟阿任的個性來說,往後大概會繼續惹對方不高興,可是現在我們還是在一起。就算可能再分手,還是想在一起。”

    “……你想說什麼?”徐光磊益發不懂小關對自己說這些的用意何在。

    小關又慣性聳聳肩。“阿任說想報復你一下。”

    報復?為什麼他一點也不訝異?徐光磊苦笑,找小關來跟他說話算是對他的報復嗎?

    “阿任想報復你,讓你永遠都不能接近佳佳。”小關接著說道:“但我不想他報復到佳佳身上。”

    可能最近工作太拚了睡眠不足,徐光磊反應不過來。

    小關吐吐舌,她講得夠白了吧,這樣洩露佳佳的心事,會不會被打呢?希望不會,儘管看起來溫溫弱弱的,畢竟是練劍的,打人肯定不失手。

    其實……佳佳自己也表現得很明顯呀,老是說要忘記這位前男友,難道不是因為心裡總有他?那晚佳佳失控時也喊著要他回頭,否則不會再在原地等候:也就是說她內心對這段感情是有所期待的,且某一部分的心思停留在原處,不曾離開。這種奇妙又蠢笨的思考模式,同為女生的小關能懂幾分。

    無論如何,這是她唯一能幫佳佳做的事,不是有人說過嗎?做過再後悔,強過沒做而後悔。

    小關很守信用。說話花了十多分鐘,喝茶也花了十多分鐘,印象中沒有坐超過一小時就離開了。

    而徐光磊靠著椅背,單手支著下巴,眼看窗外天色漸暗,視線再轉回手邊的杯子時,那清新的綠已經沈了。

    他忽地起身,飛奔出去。

    跑過了幾個路口,停在紅燈前喘口氣,徐光磊瞥見一旁店面玻璃門中的倒影,才意識到身上還穿著書店的店服,連圍裙都沒脫。

    他拉下綁在身後的皮繩,將帆布圍裙脫下,這時信號轉綠,他又快步奔出。

    穿過書店附近的商場及鬧區,又往靜巷而去,他邊跑邊找著門牌,轉了幾轉,停在一間老公寓前一會,確認無誤。徐光磊喘著氣,腦中浮現她哭泣的模樣,在這一瞬又有些遲疑了。

    叮咚——

    在太過深入思考之前,徐光磊逼自己按下電鈴,等待時他呼吸有些窒礙。當戴詩佳接起對講機,他該說什麼?思及此,他竟冒出冷汗。

    他的擔心不過幾秒鐘,卻像一世紀。

    嘟一聲,一樓鐵門直接打開,對來人沒有防備。

    戴詩佳在期待誰來?徐光磊遲疑半晌,仍邁步入內。

    大步跨上樓梯,他看見一道門被推開,走出來的正是戴詩佳。她一身牛仔褲與休閒線衫,與自己對上視線時一呆,臉上笑容僵住。“你……”

    徐光磊又感到呼吸困難了,他很緊張。她表情是訝異的,訝異之餘,是否也覺得麻煩、不耐,還是有那麼一些些開心?

    如果能有一些些就好了……

    兩年多前分手時他沒有停留,所以無從得知她反應如何,他猜想戴詩佳是有哭過的,然而一切都在想像之中。威士卡之夜那晚,親眼見了,徐光磊才徹徹底底領悟到他令她多麼傷心,也領悟自己見到她的眼淚時,心如刀割。

    所以他深刻反省,得出的結論就是他衷心盼戴詩佳好,希望她開開心心的:如果他的存在只令她想起不愉快的回憶,那麼他情願消失。這段時間裡徐光磊是這麼想的。

    可此刻他還是來見她了。

    或許是小關的一席話,或許單純是又一次的自私,或者這根本只是在他夢裡。

    他想見戴詩佳,見到才明白,他想見她想瘋了。“你……呃,為什麼……”

    戴詩佳轉轉眼,聲音微低,在身後悄悄將門掩上。

    徐光磊沒注意她的小動作,目光停在她略顯緊張的臉上,看出她並不歡迎自己的到來。

    她問著,似是想快點結束他們之間的對話。徐光磊腦中卻是一片空白。“還是我改天……嗯,有空再打給你好了……”

    戴詩佳稍稍退了一步,將門推開一條細縫,打算進屋。

    徐光磊下意識伸手抓住她的手,又是一陣沈默,他儘量緩下從剛才就一直不穩的呼吸與心跳,努力壓抑內心那些理性與衝動與兩難,深吸了口氣道:“小佳,我想跟你在一起。我知道現在我根本沒有資格這麼說,可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念我們在一起。”

    戴詩佳瞠眼,直覺想抽手,卻被緊緊扣住。

    “我努力過不去往回看,想過跟你建立一個新的關係,做為彼此關心的朋友也可以,甚至如果你有了新的交往物件,我儘量說服自己去接受……可事實是我做不到。我想念我們仍在一起的時候,想念那次你因工作遲到的情人節約會而我在速食店寫字,想念那些陪你去教課的午後,我就在一旁畫畫或看書,想念我們用員工票券去看電影,然後在深夜攔不到車,想念我們去吃熱炒弄得全身都是熱炒的味道,但仍願意擁抱——”

    戴詩佳面帶尷尬地以眼神制止他。

    “讓我說完。”徐光磊改握住她兩手,將一切的矛盾與愧疚都暫時拋到一邊,只想訴說內心真正的想法。他知道,此刻不說,他就不可能再有勇氣告白。“我還想念很多很多我們說好一起做的事。你記得嗎?像是去環島、跟我再制霸一次外島,還有一起練硬筆字帖,還有當對方的出差跟班,陪伴那些會議空檔的吃飯或咖啡時光,一方忙碌時另一方就在飯店看書或四處打探好吃的好玩的,預先為兩人踩點,像脫離現實旅程,沒有打擾沒有目標,全心全意就為對方而存在……小佳,我想念你,想念我們的過去,還有那些未來的可能性。我知道你可能很不信任我了,可能恨我、不想見我,但我不想放棄任何一個影響你的機會。這些是我一直沒能說出口的真心話。”

    他一古腦兒地將話說完,說沒有一點不安害怕是騙人的,他本就沒有說甜言蜜語的習慣,就算是在交往時也未曾說過太肉麻的話,眼下甚至有點喘不過氣來。戴詩佳完完全全地傻在原地,她臉頰有些紅了,握著自己的那雙手很暖很暖,像要把她融了。只是……只是……

    徐光磊很想緊緊擁抱她,卻怕得寸進尺,但又不願放手,所以靜靜站在原處,等她回應。

    過了好一會,戴詩佳才緩緩收回傻愣表情,她垂垂眉,小聲說道:“那個你……你先回去好嗎?”

    當然他不會天真到以為說那一番話就能立刻挽回他們之間的感情,但仍不免因她拒絕而胸口微悶,“小佳……”

    戴詩佳十分為難,她終於掙開他的手,就在這時身後的門被拉開了。

    這回換徐光磊傻住。

    開門的是阿任,一身寬鬆休閒服,單手插在口袋中,正眯眼覷著自己。他又向內看去,一對森冷目光直直射來,沙發上坐著的正是臉拉得很長很長的戴伯父。戴詩佳不自覺伸手按著發疼的太陽穴。

    戴詩任說道:“爸說,進來吃飯。對了,趙姨也快點進來吧,可以開飯了。”聞言,戴詩佳與徐光磊倏地朝樓梯口看去,這才見到一道人影現身。

    “喔,呵呵呵,”趙姨一臉笑意,當作絲毫不知這小倆口在演哪一出。“真是的,巷口的小七麥茶賣完了,所以我又走遠了點,才買了那麼久。”

    絕對一字不漏地聽到了……戴詩佳又按按眉心。

    那呵呵笑聲不斷,趙姨走來將手中提袋交到阿任手上,也順手把石化的兩人推了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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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4 18:41:57


    啵啵啵、啵啵啵……

    電磁爐上擺著一個陶鍋,鍋中排滿大白菜、豆腐、菇類、餃類、肉片,滾得作響,不斷冒出香氣與白煙。

    煙霧繚繞中,隱隱約約,約約隱隱,徐光磊可以窺見對面戴伯父的森冷目光。“咳!這是豆乳鍋,我熬了整個下午的豬骨湯為底,再用現磨豆漿調的湯底。”揮揮眼前白煙,戴詩任清清喉解說眼前的火鍋他是多用心準備的。然而語落將近三分鐘,同桌而坐的眾人仍不發一語,他又咳了聲,拿起湯匙在鍋中攪了攪道:“這湯底容易焦,記得要攪動。”

    “呵呵呵,我們阿任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煮了,真是太厲害了。”趙姨接收到佳佳的求救視線,試圖緩和氣氛。“來吧,大家快點吃吧,都快八點了。”

    戴父不置可否。

    徐光磊始終與戴伯父目光相接,沒有回避。

    這什麼情況……戴詩佳嘴角抽動。兩年多前分手的事老爸是不會知道細節的,但那時她消沈了好一陣子,老爸不可能全無察覺。

    可老爸跟阿任畢竟是不同的。阿任會不顧一切不論對錯保護她,而以老爸的標準來看,單單不是律師這點,這個女兒的男友是絕對不合格的。也就是說他們分手老爸應該高興才是。

    那麼,老爸此刻的嚴厲表情是怎麼一回事?徐光磊那無所畏懼的模樣又想表示什麼?天!她原本只想藉此機會一家人好好吃頓飯,緩緩阿任跟老爸之間的不愉快,為何演變成這樣?

    啵啵啵、啵啵啵……火鍋大滾,白煙蒸出,遮了相交的對視。

    “吃吧,大家都餓了。”趙姨趁機拍拍身邊人。

    戴父沒好氣回:“誰餓了誰先吃。”

    趙姨一挑眉,壓低聲音道:“你不起筷誰敢吃?你想我們都跟你一起餓肚子?你這樣以後看孩子們還找不找你吃飯。”

    戴父被她一說頓時語塞,心不甘情不願地拾起筷子,夾了片肉下鍋燙熟再夾至趙姨碗裡,又讓她為自己添了碗湯跟豆腐,就算起筷了。“吃吧吃吧,湯都快燒幹了。”

    “知道就好。”戴詩任翻了下白眼,咕噥著,認命起身加湯。

    之後趙姨很有技巧地將話題轉至旁的事情上:從阿任的學業、佳佳的紐約行到戴父近來指導的幾位新進律師上。一直以來她除了打理家中及三餐外,也會到事務所幫忙處理一些雜務,他們姊弟也是她看大的,戴〈乂的脾性、與孩子們的關係如何她再清楚不過。她始終在一個不過分插手的位置,恰如她在戴家的定位,親如家人,卻並非孩子的母親。

    戴父是個傳統的大男人,妻子早逝,便安排了趙姨來家中照顧,然而某方面來說他又不那麼傳統,趙姨照顧他們多年,她跟戴父的關係也為他們姊弟所接受,他卻遲遲沒一點表示。

    “你就不能有出息一點嗎?”

    話題又回到阿任身上,戴父搬出一貫的嚴父面孔,很懂得如何令人食欲大減。趙姨暗中歎了口氣,瞄了眼坐在另一頭悶不吭聲的佳佳。以往這種父子衝突時刻她們兩個女生會很有默契地轉移眾人,現在佳佳自顧不暇了。

    “我很有出息好嗎!”今天準備這餐真是浪費手藝,一桌人有誰認真吃飯?戴詩任把電磁爐的火力關小,省得真燒焦了。“同屆就屬我成績最優、實習表現最佳,有公司為了留我,連辦公室都先幫我弄了。”

    “延畢還敢大言不慚!”戴父又是拍桌又是哼聲,“成日屌兒郎當的樣子,出社會看誰敢用你!”

    “少說兩句。”趙姨又在桌下拉拉戴父衣角,這些爭執的內容在座都倒背如流了,但今天有外人在場。

    “我偏要說他,”戴父瞪著兒子,“整天不務正業,一下玩樂團一下玩相機一下又去策什麼展,證明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沒定性。沒定性、不知道要什麼又不乖乖聽話去讀法律,讀什麼娛樂產業,就知道玩!”

    “我不是在玩,我是很認真想在娛樂產業工作。”戴詩任正色道。

    “認真?你認真過?”戴父嗤笑出聲,彷佛這是他聽過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認真會延畢?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願意付你的學費?要不是答應過你們媽媽絕對會讓你們讀完書,不管是碩士還是博士,想留學只要申請得到、只要你們想讀,學費不用操心。我們那個年代學費都是自己想辦法籌的,你媽媽更是一邊上課一邊擺地攤跑員警。我答應過她會做到讓你們衣食無憂,所以才付錢讓你去讀那些鬼東西,你明白嗎?”

    戴詩任啞口無言,老爸跟老媽間做過的約定他從來沒聽過,他瞄向老姊。

    一旁戴詩佳低頭看湯碗,徐光磊目光停在戴父訓話的臉,趙姨趁機又拉拉身邊人。

    戴父乘勝追擊:“你選糸我無法插手,可是你必須對你的選擇負責。作為一個學生,完成學業就是負責,這麼簡單都做不到,還說自己有出息’認真?我真是生你來討債的——”

    “我不是延畢!”戴詩任忍不住回嘴。

    話一出,眾人看向他。還無法畢業,這是之前他自己承認的;在戴家,頂嘴也得打好草稿。

    戴詩任掙扎了會,才道:“第一個學期後我就轉修學位課程,跨學院修娛樂產業跟……跟法律。”他不是轉性了要當個乖兒子,只是讀了前半年的課程後他發覺這是他將來想從事的工作——娛樂產業的法務顧問:保障一個他熱愛產業中所有人事的權益,比單純當律師好玩多了。

    “什麼……”半晌,戴父才脫口問。

    他驀地轉向女兒,見她心虛摸著筷子,想必早就知道,再看身邊的趙姨一臉溫溫笑容……搞半天只有自己被蒙在鼓裡。

    “雙學位的課程本來就比較長,兩個課程又各自有實習,我雖成績很好但也無法提早畢業。總之,就是這樣,我會如期畢業,絕不被當。”戴詩任保證道,他轉向老爸,由衷說著:“爸,先前我是賭氣才沒跟你說轉讀學位的事,老實說我也不想看到你太得意的樣子。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是沒打算在臺灣考牌執業,我打算在娛樂相關的產業裡做法務工作。這一點,還請你諒解。”

    太多年的針鋒相對,一下子戴父有些不習慣兒子的禮貌態度,說不出一句話來。

    “真是……”戴詩任無奈又埋怨,再次起身加湯,也沒力氣惱了,“大家喝點湯吧,我很用心熬的。爸,趙姨說你最近頻頻感冒,多喝點湯暖身。”

    就這一句話,戴父一陣鼻酸,他握握鼻頭,往口袋去掏手帕。

    一家人平日只見過他凶人的模樣,此刻自然裝作沒看見以免傷他自尊。戴父掏著掏著,一個不小心口袋中的物品掉出。

    眾人朝地上望去,小盒彈開,裡頭一枚戒指。

    戴父僵住。所有人也都僵住。

    最先回過神的是趙姨,她表現平靜,雖說隱約明白了他的心意、明白這戒指的含意,但她更明白,他肯定不是想在現在這樣的場合裡拿出來的。她呵呵呵幾聲,指著又開始大滾的湯鍋,“快快,我規定一人先盛滿一碗,不然這一餐要吃到什麼時候,等等還有我烤的布丁呀。”

    徐光磊好像有點懂了戴詩佳的裝傻技能是從哪裡學來的。

    戴詩佳與老弟對看一眼,打算順著趙姨的話帶過,就見老爸起身拾起戒指,單膝點地,有些臉紅卻深情道:“美麗,請你跟我牽手走下半輩子。”

    趙姨手裡湯杓一斜,湯灑到了碗外,她趕緊要去擦。

    戴詩任及徐光磊同時起身幫忙,一個去廚房拿抹布,一個先用桌上紙巾按住。戴詩佳見湯沾上了趙姨的袖口,握著她的手替她擦拭。

    戴父不顧場面有些混亂,也不顧總是十分沈得住氣的趙姨瞪著他,又道:“本來我也就想藉今天的晚餐說的,我沒事先告訴詩佳詩任,因為我知道他們不會反對……不,就算他們反對也無所謂,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不,我的意思不是說他們心裡反對,表面上順從我,雖然他們從小就是這樣陽奉陰違……不,我想說的是……重點是……是……”

    老爸語無倫次支吾了半天,戴詩佳不禁吞吞口水。專打刑事案件的大律師,什麼奸詐吊詭辯論沒經歷過,竟然會結巴,聽得她都跟著有點喘不過氣來。

    戴詩任嘴角微抽。老爸求婚就求婚,有必要拐著彎教訓人嗎!再說他跟老姊早就為趙姨抱不平了,老爸再不開口,他們都想勸趙姨另找可靠對象了。

    徐光磊努力不讓臉部肌肉產生過大變化,戴伯父一直以來給他的印象都是口齒伶俐,字字如箭直入核心,這樣威嚴不可侵犯的他在心儀之人面前仍與常人無異,會緊張,也會辭不達意。

    他悄悄看向趙姨,但見她笑意盈盈,眼兒彎彎。

    原來,詞不達意不要緊,若心意相通,言語再拙劣也顯得可愛。反之呢……若心已不在,怕是再多漂亮言語也無法挽回吧。

    徐光磊低了低頭,垂下目光。

    “不鋪張,不請客,選個你不忙的日子去登記,然後一家人吃個飯,一人點一道菜我來煮。”趙姨說著,想了下,又加但書道:“不過蜜月我要出國去玩,越遠越好,趁還沒老到不能走。”來戴家幫忙後她一日也沒閑下過,更沒出過遠門,這回會不會任性過頭?

    戴父愣了下,隨即燦笑答應:“好好,看你要去哪,歐洲、俄羅斯、北極,天涯海角我都帶你去。”

    趙姨笑得眼都濕了。“快點起來吧,都幾歲的人了還跟年輕人玩這招。想帶我去玩就得好好保養膝蓋,而且你剛剛是不是答應得太快了,你現在手邊不是有三個案子嗎?走得開嗎?如果做不到就直說,不要答應了又食言——”

    戴父撐著椅子站起身後緊緊將她抱住。“知道了知道了,你等我半年,半年後一定成行。”

    “你說的喔。”趙姨在他懷中抬頭,他則伸手輕點她鼻頭,像在合約上蓋章。

    兩老甜蜜相視,周身開小花,另一頭三個年輕人沈默以對,頭上烏鴉飛過。

    “呃啊!”半晌,戴詩任悲鳴一聲,“燒焦了啦!燒焦了啦!吼!”

    桌上的火鍋噗噗噗、噗噗噗……白湯不斷滾冒而出,焦味漸濃。

    “我來幫忙。”徐光磊見阿任抱頭怒吼,快手先關了電磁爐後將鍋子移開,搬到廚房去散熱散氣味。

    老爸跟趙姨還在擁抱,如入無人之境:兩個正手忙腳亂處理燒焦火鍋的大男生,一個是不斷揚言要打斷老徐牙齒的親弟,一個是莫名其妙跑到家門前又莫名其妙加入他們的家族晚餐,接著莫名其妙觀賞她老爸求婚片段的前男友……還有比這更詭異的情景嗎?

    戴詩佳攤坐在位子上,也不去幫忙廚房那兩個遠看默契頗佳的背影。

    這個晚上夠戲劇化了,她作為一個旁觀者就好,不必再加人演出。

    十點半過後,附近巷弄十分安靜。

    戴詩佳與徐光磊並肩走在人行道上。

    晚餐過後阿任主動說要送徐光磊一程,本來跟老爸在沙發上相依看電視的趙姨卻指定她去送,理由是可以去便利商店拿剛才忘了拿的網購商品。

    “我去拿不就得了?”阿任甩著手中鑰匙。

    “我買的是貼身內衣褲。”趙姨回著。

    然後阿任就聽懂了她的意思。就算阿任幫眾女友們買過無數次的貼身用品,根本不介意。阿任是單純想送徐光磊一程還是想在暗巷揍他一頓,這不得而知,但趙姨面前,阿任還是不敢亂來。

    於是,戴詩佳放下手中遙控器,接過阿任拋來的車鑰匙,認命地送客。

    車子停在巷口,兩人上車後,戴詩佳問:“送你到哪一站?”

    “最近的就好。”徐光磊在副駕駛座扣上安全帶,卡榫嘻嚓一聲,忽然時空逆轉,他們回到兩年前。當然那是不可能的,時間只會向前推進。“晚了,你也該休息了。”

    戴詩佳不以為意,她體力一向很好,“那到中間站吧,一半的距離,很公平。”也不等他回話,她發動引擎。

    一路上,少了剛才在家中眾人七嘴八舌的熱絡,車子裡靜得連對方呼吸心跳都清晰。一個紅燈口前停下,戴詩佳按開了收音機,夜間節目主持人聲音低沈,放的歌曲皆是慵懶調調,那也無所謂,至少有點聲音。

    她專心開車,徐光磊也不說話。夜間路況通暢,很快便來到兩人家中間的捷運站。戴詩佳將車暫停好,這才第一次轉過頭來看他,“今天不好意思,沒想到我爸突然求婚,也謝謝你幫忙收拾碗盤。”

    徐光磊也側過頭。

    很靠近……太靠近了……在那一瞬,戴詩佳也有些恍惚了,曾經有一回她也是深夜送他去搭車,他們……“咳,晚安。”

    她悄悄後退,徐光磊看在眼裡,眉心隨心口揪起。他解開安全帶,輕推開車門,“謝謝。回家路上小心,到家——”到家報聲平安。話到一半,他停了,下車後他將車門反手關上,旋身揮揮手又轉回身,乘手扶梯下樓。

    當手扶梯緩緩往下,他的心也沈了下去。

    他在做什麼?

    從一開始想跟戴詩佳嘗試維持朋友關係,到無意間又被彼此吸引,然後敗給爭執與心結,他的放棄、他的告白、他的反覆心情沒有出口,混亂過後依然只能再埋回深處。

    可他不能怪誰。

    徐光磊刷卡過閘門,在月臺的椅子上坐下,列車來往,他忘了要上。待回過神來,末班車已過,他只好又從同一個出口上去。‘當他上到地面,竟發現她的車子仍停在原處。

    徐光磊停頓良久,才走到車子旁,彎身。

    戴詩佳也怔住,開門下車。

    “你怎麼還在這?”徐光磊皺皺眉。他發覺問這問題時,心中不悅大於一切,他不喜歡她深夜在外不歸,就算她一向很能照顧自已。

    “喔,”戴詩佳忘了回嘴,問他進了捷運站又出來做什麼,如實回道:“想事情,就忘了時間。”

    “想什麼?”他忍不住問。

    想什麼?

    想他,想他說過的話,想自己的心情,想他說的那些未來的可能性,一幅美麗的藍圖。戴詩佳咬咬下唇。

    “小佳……”他應該更有耐心,可他實在害怕再次錯失她。然而想到今天戴伯父求婚的事,千言萬語實不及兩個人的默契與共識。

    “今天你說的話我聽見了,”戴詩佳說著,不敢看他太過熾熱的目光。“但……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讓我想想,然後……然後我會再打給你。”

    這段對話令他聯想到了“謝謝,再聯絡”,徐光磊感到胸口沈悶。

    戴詩佳在這時回車上拿手機,替他叫了計程車。

    “六分鐘到。”隔著一輛車的距離,她說道,“我不陪你等了,晚安。”也沒等他回話,戴詩佳關上車門,發動引擎駛離。

    車子在轉角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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