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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就說她這平日跟路人沒兩樣的公主突然被召見,必定有詐,
瞧,果真要她當監視人質的不討喜角色吧,
但說也奇怪,這西涼國的王子不是不愛說話嗎?
為啥對她這個「牢頭」說的話還比對他的女官多,
而且不管她祭出怎樣的破爛琴音和小人步數想逼走他,
都還是一副和藹可親的好人樣,
讓她整得好無力,有種平凡日子不再回的恐怖預感,
不過他倒也不是那麼討人厭,
起碼還會適時出現,救她免於被不良王爺糾纏,
只是她才想著兩人或許可以交個朋友,
皇上就莫名其妙的問他要不要娶她?!
拜託,這進展也太快了吧……
第一章
東野,初秋剛至,落花正香。
後宮內吵吵嚷嚷的,有不少人伸著脖子向宮門外張望著,小聲議論。
「時辰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該到了?」
「是啊,說的就是今日,可是都日上三竿了,船隊還沒有靠岸嗎?」
「這一回,不知道西涼會送什麼過來?」
長廊的一角,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駐足而立。白淨的膚色,清澈的眼波,一身深紫色的長裙,身邊還跟著兩名小宮女。
「他們在議論什麼?今天會有誰來?」少女好奇地打聽,那聲音嬌柔婉轉,如出谷黃鶯。
「公主不知道嗎?今天是西涼國送貢品的日子,聽說今日會有重要的人來。」
「西涼國不是年年送貢品嗎?有什麼奇怪的。」被叫做公主的少女嫣然一笑,「難道會叫他們的女皇親自護送貢品過來嗎?」
女孩兒百無聊賴地向後院走,小宮女忙跟過去,在一邊解釋。「自從西涼國對我們東野俯首稱臣之後,雖然每年按歲朝貢,但是陛下說他們始終都有異心。前幾天還要西涼國必須做出正式承諾,以表忠心。」
公主輕輕一笑。「皇叔真有趣,怎麼會有這樣的要求?難道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是可信的承諾嗎?再說,要西涼國怎麼表忠心?難道把他們的女皇送過來做人質不成?」
「來了來了!」遠處有人一路跑著過來,喊道:「西涼國的隊伍已經入了宮,去了東宮門,各位娘娘、各位殿下,陛下說讓大家一起去東宮看看熱鬧。」
後宮大院裡的人們立刻說著笑著,你拉我拽地向東宮門湧去。
剛剛那個女孩卻偏著頭,撇撇嘴。「有什麼好看的?我偏不要湊這個熱鬧。鶯兒燕兒,我們回宮去吧。」
「公主,可是……陛下會不高興的。」小宮女小聲提醒。
那女孩兒又站住,歎口氣,自言自語似的說:「又不是什麼正牌公主,有誰會正眼看我們一下?算了算了,去就去,找個偏僻的角落坐著,難得今天天氣好,真想曬曬太陽。」
還未走到前殿,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已經很讓人吃驚了。今年的西涼上貢隊伍陣容明顯超過以往的聲勢,而前來觀望的東野皇親國戚、宮中妃嬪、王子公主以及朝臣大員們,更是把走道兩旁擠得水洩不通。
「凝,怎麼現在才來?」
女孩剛剛在院子角落找到一隅清靜地,想喘口氣,就被人從旁邊拉了一把,她側頭去看,是長樂侯的郡主,東野湘,也是她在這皇族中難得的知心好友。
「咦?連你都進宮來看了?」東野凝有點驚訝。因為東野湘和她不一樣,平時只是住在宮外,也很少在宮內走動。
東野湘一身青藍色,襯托得臉色格外明亮,對她眨著眼睛,「這樣的熱鬧一定要來湊一湊嘛。」
「不就是上貢嗎,最多看點金銀財寶,還能有什麼?」東野凝不以為意地撇撇嘴。
東野湘用食指一點她的眉心,「傻丫頭,若光是看金銀財寶,誰還會來?還不是為了那個西涼異人。」
「西涼異人?」東野凝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你是說那個西涼的三王子?怎麼,這一次他會來嗎?」
「是啊。」東野湘拚命踮著腳尖向外張望,「雖然說這位小王子因為是男子,按照慣例,沒有西涼女國王位繼承權,但是因為傳說他具有操控水的能力,所以是西涼皇嗣中最地位曖昧的一位。」
「他叫什麼來著?」東野凝望著遠處人群中一道瘦削的青色衣影,忽然福至心靈般叫出來,「水無涯!」
遠處那道青色人影像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微微向這邊側了一下臉,東野凝吐了吐舌頭,趕快縮了下去。
「你看到他了?」東野湘的個子比她矮一點,要看到被擠在人群中的水無涯就困難多了。「他長什麼樣子?」她興奮地問。
「好像……和我們沒什麼不同嘛。」東野凝含含糊糊地回答。
「哼,我看八成你也沒有看到。能操控水的男子該是水一般的人物吧?」東野湘滿臉嚮往。
東野凝哈哈大笑。「那我們東野國的陛下能操控風,難道他長得像一陣風嗎?」
「我覺得陛下的性格就像一陣風,想到什麼就做什麼。」
東野凝撇撇嘴。「哈,所以他年前忽然想起和北陵打仗,就立刻開戰,沒佔到便宜,又轉而要娶人家的女皇,這脾氣是很像風,毫無定理,再這樣下去啊,東野也許會被他整垮。」
「噓!別胡說八道,小心被人聽見。」東野湘有點緊張地摀住她的嘴。
「誰會在意我說的話呢?我這個既無爹娘可以依靠,又無錢財可以仗勢的掛名公主。」她小聲嘀咕。
東野湘拍拍她的後背,「這有什麼好不開心的?在如今的東野皇宮裡,還有什麼正牌的公主王子嗎?」
眼珠轉轉,東野凝又嫣然一笑。「這倒也是。」
東野皇宮中的確沒有什麼「正牌」的王子公主,究其原因很簡單——當今皇上還沒有立後納妃,當然膝下無兒無女,所有的王子公主,不是前朝皇帝的兒女,就是他封賞的皇親國戚,沒有一人是正統的皇嗣。
「走吧!」東野凝拉著好友向後撤,「別像看怪物似的盯著人家看個沒完。」
「問題是,我還沒有看到啊——」東野湘心有不甘,就只能被她拉走。
不過她沒氣餒多久,就找著了有趣的話題。
「凝,聽說賀連豈憂小王爺有意向你求婚,是嗎?可你怎麼拒絕人家了?」走在皇宮的楓樹林道邊,東野湘好奇地問。
東野凝挑起眉,「那不過是他一時興起拿我開的玩笑罷了。你想啊,小王爺現在光姬妾就有十七八個了,我嫁過去,難道要排第十九嗎?我都說了,像我這種爹娘早死,又沒有巨額財產留下,徒有個名號的公主,娶我沒什麼好處。」
「怎麼沒有?陛下就對你不錯啊!前日不是還封你做了我們東野第一位女司禮官?我看啊,要是將來有一日你要出嫁,陛下給你的陪嫁必然少不了。」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她微微顰眉,「現在外人都以為陛下很器重我,才會封我做官。那小王爺要娶我還不是為了這點器重背後的東西?我更不要嫁這種心機深沉的人。」
「在皇宮內外,有幾個不是心機深沉的?」東野湘倒不以為意,「我娘常說,當年要不是她耍了點小手段,迷倒了我爹,現在才不會有我這個長樂侯郡主呢。」
「郡主,公主,二位慢走!」身後傳來太監的聲音。
兩人站住,回頭去看,都認得是陛下身邊的大太監崔公公。
「崔公公,有什麼事嗎?」
崔公公笑咪咪地說:「陛下有請風羽公主。」
風羽公主,這是東野凝的封號。
在她十歲那年,因為父親東野長征將軍戰死沙場,母親抑鬱成疾,緊接著撒手人寰,她一夕間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剛巧現在的東野皇帝東野鴻剛剛登基,體恤她孤苦伶仃,父親又是忠君愛國而不幸犧牲,所以把她接到皇宮裡來,封其公主頭銜,享公主待遇。
不過,她在皇宮中並不甚引人注意,她向來少言寡語,又沒有什麼特別出奇的本事,和皇帝都很少親近走動。
所以,一聽到崔公公傳話,她有些怔愣。「叫我?這個時候?」
現在不該是陛下接見西涼小王子的時候嗎?
「是啊,陛下在後宮等著您呢。」
「快去吧!」東野湘推了她一把,「也許是為了接見西涼使臣禮儀的事情?」
「年年都見,那些規矩禮部隨便找個人都能倒背如流,何必找我?」
東野凝嘟囔著和好友告別,不甚甘願地轉去後宮皇帝的大殿。
出乎她的意料,大殿外並沒有如雲的使臣賓客,安安靜靜地,只有典制規定的十幾名侍衛和幾名太監宮女。
「陛下,風羽公主來了。」崔公公在殿外垂手稟告。
「讓公主進來吧。」淡朗的聲音如風一般悠悠飄出。
東野凝獨自走進殿中,殿內依舊冷清,她不由得先出聲問:「皇叔怎麼沒有在前面和大家一起熱鬧熱鬧,一個人在這裡躲清靜?」
書案後,一道金色的人影緩緩站起,對她微笑。「你也知道朕是在躲清靜,那還問什麼?西涼的貢隊裡到底有什麼,朕並無興趣。」
聞言,她仰起臉,讓自己可以和高台上的這位一國之君平視。
東野鴻,當朝皇帝。年屆而立卻有著一張比少年還純真的笑臉,只有那雙黑眸望著人時所透射出的精明和深邃,才會洩漏他的真實年齡。
此刻他手中還握著一枝毛筆,身邊的桌案上有他剛剛批閱完畢的奏折。
「西涼這一次派了水無涯來,你知道為什麼嗎?」東野鴻問。
她又是一怔,她沒想到這位皇叔會忽然問她國事,便支支吾吾地說:「大概……是為了陛下所要的那個承諾吧?」
東野鴻挑起唇角,笑得很冷。「不錯,是為了那個要求。不過西涼女皇派水無涯來,是不是顯得太可笑了?一個在西涼國都無足輕重的人,到我東野來又能有什麼意義?就是做質子,也要做得有價值吧?」
東野凝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多做評論。
她和東野鴻的關係原本只是普通的叔侄。她父親是東野鴻的堂哥,但是並沒有皇位繼承權,只是皇親中較遠的一支。自小她不在宮中長大,對這位皇叔沒有多餘的記憶。
父母死後,東野鴻正好繼位,忽然要接她入宮撫育,她也沒有過多的想法,幾天才和他見一面,絲毫不覺得親近。
說穿了,他在她心中只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已,無論國事私情,兩個人都說不上話,今天怎麼會忽然和她嘮叨這些應該是他個人很隱私的感受?
東野鴻還在望著她微笑,話題一轉。「凝兒,你的雀陽宮住得如何?」
「啊?哦,很好。」她的思路還在上一件事,沒料到他跳得這樣快。
「那麼,再多住一個人應該也可以吧?」
「多住一個人?」她皺皺眉。這「一個人」不會是指太監宮女吧?
東野鴻微微頷首,「我的意思是,讓水無涯也住到雀陽宮去一些日子。」
她大吃一驚,「這、這怎麼行他是外國人,又是男人,該住到他的驛館去,怎麼能住到我那裡?」
「不要太吝嗇,凝兒。」東野鴻繼續笑,「驛館那裡亂糟糟的,不適合他這樣身份尊貴的外來皇親居住。雀陽宮雖然是你個人的寢宮,但是裡裡外外的宮殿也有不少間,多住他一人無妨。他此次來東野,表面上的理由是來學習東野文化,你那裡離文英閣最近,方便他去借閱藏書。」
東野凝蹙起眉頭。「皇叔,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不惜以敗壞侄女兒清譽為代價,把他弄進宮,到底是為什麼?明說吧。」
此話一出,東野鴻朗聲大笑。「我沒有看錯人,凝兒,你真的是個很聰明的人。不錯,我叫他入宮是有深意,我想……讓你幫我看著他。」
「看著他?」東野凝不以為然地挑眉,「這該是侍衛做的事情吧?皇叔調一支禁衛軍去做就好了。」
「那未免太張揚了,更何況,傳說水無涯可以操控水,一般的人我怕壓不住他。」
東野凝眨巴著大大的眼睛,一臉不解。「皇叔以為我能壓得住他嗎?」
東野鴻靠近她,詭譎地瞇起眼,「在我東野國中,能操控風的人少之又少,歷來只有皇位繼承人才能有如此能力,所以我才能力排眾議,坐上這個寶座。但是,凝兒,你知道我為什麼在那麼多的東野皇室子孫中,單單選中了你入宮嗎?」
她的心頭一緊,可臉上依然疑惑。「不,不知道。」
「因為,我看到了……你也曾操控過風。」
他的語調向來都帶著一點向上揚的尾音,平日裡聽他這樣說話,就像聽古樂一樣悅耳,但是此刻他的話慢慢出口,東野凝的心中卻冷得一抽。
被發現了爹娘叫她小心隱瞞的那個秘密。可是,怎麼會被發現的
東野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一樣,微笑道:「你一定想不通朕怎麼會知道這個秘密。這個無妨,重要的是,朕並沒有介意這件事,如果朕介意,就不會留你在宮中,好好地做這個公主了,是不是?」
深吸口氣,她實在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他又柔聲說:「別怕,孩子,我不會把你怎麼樣。只要你幫我看住水無涯,我甚至希望,你能做皇位繼承人。」
這一個承諾未免來得太突兀,讓人害怕。東野凝不敢深想他藏在這些溫柔話語背後的心思是怎樣深沉,一低頭,小聲說:「我試試看,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見機行事就好,不用什麼方法。」走到她身畔,東野鴻將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力量並不強,卻已讓東野凝深感壓力。
「去吧,去前殿見見那個水無涯,朕剛見過他,是個很知書達禮的男人,你們該會相處得不錯。」
東野凝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她的倒霉日,所以這樣一個任務才會掉到自己的頭上。
讓她去當間諜嗎?可她八輩子不是做這個出身的,毫無經驗,又向來懶於過問世事,不喜歡與外人打交道,現在要她盯住水無涯,該怎樣盯呢?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嗎?
不知不覺她已走到前殿,這裡依舊是人頭攢動,非常熱鬧,即使她踮起腳尖往人群裡看,也看不到那青色的衣影了。
算了,還是先躲開這份喧鬧,既然那人要住到自己的雀陽宮,那麼早晚總會見面的。
她信步走到湖邊,湖水清澈見底,只是秋風來襲時會讓人泛起陣陣寒意。
她一低頭,看到湖水中的自己,一臉茫然,忍不住笑了。
身後的宮女訝異地問:「公主,怎麼了?」
「沒什麼。」她撩開裙擺,坐到湖邊,一隻手指點到水面上,悄悄用力,一陣細細的風從掌中透出,在水面上掀起一層小小的漣漪。
隨著她手指的轉動,漣漪漸漸泛起一圈波紋,在水面上煞是好看。
可忽然間,那層旋轉的水渦一下子像是被什麼力量抽入水底,那股力量竟帶著東野凝也不由得向前栽倒。
宮女驚呼著上前將她拉住,才勉強把她拉出那股力量。
瞬間,原本下旋的水渦又變成反彈的力道,猛地一下子,水面上出現一股水柱,差點潑到岸邊的東野凝。
她不由得旋身怒斥。「誰在戲弄本公主?」
話音未落,她已經看到,就在自己斜對面的地方,一道青色的衣影靜靜地立在那裡。
突然,她的眼前好像看到一片艷紅的楓葉似的。
那種美麗得燦爛而優雅的味道,怎麼會出現在一個少年身上?
他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年紀,青色的衣衫是西涼國國服的顏色,與水的顏色最為接近。
怔愣過後,她微微瞇起眼,很不客氣地抱臂於胸前,揚聲低喝。「水殿下,初次見面,這樣的見面禮未免太失禮了吧」
水無涯只是隔岸微笑,望著她的眼神縹緲得像剛才水波泛起的漣漪一樣。
東野凝轉念一想,這也不失為一個大好機會,與其在人前被人尷尬地互相介紹,還不如在這裡自然結識。
於是她走過去,抬起頭直視他的眼。「殿下覺得我很好笑?為什麼一直對著我笑個不停?」
他搖搖頭,用手一指面前的湖水,手掌揚起,水波翻騰,湖水中有幾條魚從水中一躍而起,又翻了個身,躍回水中。
這是什麼意思?東野凝瞪著他,又瞪向水面。難道對方故意要和她比試異能嗎?
她雖然不是東野皇族近支,但卻意外擁有皇族血脈中才該有的御風魔力。按照以前的慣例,並不是每一代皇族都會有一個人具有這樣的魔力,而這樣的人一般也就是皇位繼承人。
現在的皇帝東野鴻就具有這樣的能力,而她,與東野鴻相差不過十來歲,如果她有魔力的事情被別人知道,尤其被東野鴻知道,無疑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所以,自小當母親知道她有這種能力時,就告誡她一定要小心隱藏,不要暴露於人前,否則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而她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所以今天,東野鴻公開挑明知道她會御風的事情,無疑是把危險擺到了她面前,或者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如果聽話,可以生。
如果不聽話,只能死。
是生是死,全由她自己選擇。
平靜的生活被打破,若硬要找出個罪魁禍首,似乎是這個讓東野鴻戳破她秘密的水無涯。而他,第一次見面就以水來戲弄她,這個人是她的天生剋星還是災星?
她攥緊拳頭,盯著他看了片刻,忽而展顏一笑,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眼睛一亮。「水殿下,我忘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剛剛陛下告訴我,殿下在東野期間,要和我做鄰居了。」
聞言,水無涯露出不解和訝異的表情,挑著眉,好奇地看著她,又笑了笑。
東野凝側過身,不想再看他莫名惹人心慌的笑臉。「我看殿下也累了,不如去我的雀陽宮看看想住在哪一間房,我也好為殿下安排。」
他點點頭,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東野凝心中狐疑,只覺得這個人看似高傲,一句話都不屑說,但是笑容又真誠得沒有一絲雜質,讓人很容易生出親近之情。
親近?不對不對,她最怕麻煩,和這種麻煩人物親近,還是免了吧。
帶著人回到自己的雀陽宮,她一邊走一邊介紹。「我住在東殿,西殿是用來會客的,南殿和北殿都空著,殿下想住哪裡可以從這兩個殿挑。我聽說殿下喜歡讀書,北殿距離我東野皇宮的藏書樓文英閣非常近,出了角門,走幾步就到文英閣樓下了,我若是你,就會選那裡。」
水無涯笑著點點頭,像是同意她的意見。
「那麼,就住北殿了?」東野凝再問了一次。其實她心中最希望他住北殿,倒不是像她嘴上說的那麼冠冕堂皇,而是因為北殿地方狹小,常年不見陽光,屋子比較潮濕,她希望他會因為住不習慣而早點搬出雀陽宮,讓她也少份麻煩。
但是當水無涯走進北殿之後,他四下看了看,很滿意地笑著點頭,全無意見。
「東野晚上會比較冷,回頭我叫人給殿下再準備熏籠來。」她狀似體貼地安排。
哼,這裡夜間有風,熏籠中的木炭灰一旦被風吹起,不僅會熏人雙眼,還會讓人咳個不停,他只要住一晚上,就會苦不堪言。
「哎呀,這裡好久沒住人,連窗戶紙都破了,鶯兒,叫後宮的管事趕快派人重新糊一遍窗欞。」
她又故作熱情地吩咐婢女。其實一入秋,東野上下早已不用窗戶紙,而改為厚厚的斜影紗了,晚上風涼,如果用窗戶紙,不但容易被吹破,還很透風,會凍得人連覺都睡不著。
她帶著水無涯在殿內轉了一圈,一一「安排妥帖」之後,才又微笑著說:「殿下是想現在就住下來呢?還是和我去喝口茶?」
水無涯望著她,沒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忖什麼,當他專注地看著她時,眼波流溢的光澤竟讓她有種心跳失速的感覺。
她趕緊避開他的眼神,又問了一遍。「殿下是要喝茶,還是就在這裡——」
這時外面突地有人氣喘吁吁地跑來,不是東野人,而是西涼的一位女官,一見到水無涯,立刻大鬆了一口氣。「殿下,可找到您了,原來您在這裡。您要去哪裡,好歹要和下官交代一聲。」
東野凝淡淡地說:「是我帶你們殿下來這裡的。陛下說讓水殿下先住在我的雀陽宮。」
「您是風羽公主千歲?」女官立即向她恭恭敬敬地行禮,「禮部已經派人和下官說了這件事,真是叨擾殿下了。」
「別客氣,能接待水殿下,也是我的榮幸。」她很希望對方聽不出自己話裡的違心。
那女官卻面露難色,對她悄悄做了個手勢,示意有話要私下談。
東野凝見水無涯正站在窗邊向外看風景,便走到女官身邊,低聲問:「怎麼?」
女官很是尷尬地說:「有件事,小臣未及稟告。我家殿下……很好相處,只是有一點古怪的毛病。」
「什麼毛病?」
「殿下……不大愛說話。」
東野凝哼了一聲。「這個我已經看出來了。」
「不只是這一會兒殿下不說話,其實平時一年半載殿下也可能不說一句話。小臣服侍殿下七八年了,聽到殿下說的話還不到十句。」
「啊?」東野凝大吃一驚。「為什麼?」難道他有什麼隱疾?
「不知道。殿下自幼看過無數的名醫大夫,所有大夫都說殿下不僅與正常人無異,而且聰明絕頂,之所以如此少言寡語,只是殿下自己不想說話而已。」
「這倒是……的確古怪。」東野凝開始頭疼了。原本她這個淡漠的性子最怕遇到一個聒噪的人在耳邊嘮嘮叨叨,不得清靜,所以能找一個如此安靜的鄰居總好過和麻雀為鄰。
只是,陛下讓她看住水無涯,還要探聽他來東野的真實目的,顯而易見,光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面對面,是什麼也問不出來的。
皇叔陛下,您交代下來的任務還真是艱巨啊。
她無奈回頭,只見水無涯不知從何時起就將目光投在她身上,那像是永遠恬淡得沒有一絲慾望的澄淨微笑,似有個無痕的鉤子,猛地勾住她胸口最柔軟的一處,讓她隱隱查覺到一種暗傷的滋味。
初次見面,便已知痛……
他的沉默背後該是有難言的苦楚吧?如果她非得當間諜或許該從這裡下手。
第二章
這是水無涯在雀陽宮的第一夜。東野凝過得很辛苦。
大半夜的,她把多年不彈的古琴從牆上摘了下來,一首接一首的彈。
她知道自己的琴技不高,深夜裡樂聲又傳得很遠,只要那個水無涯不是聾子,鐵定要被她的琴聲煩到睡不著。
其實不要說水無涯,就是看看她身邊的宮女,也已經一個個別過臉,露出勉強的表情,看著不遠處桌上的滴漏,苦熬著時辰。
這一夜老天也很給面子,下了一夜細雨,屋內屋外都比較潮濕。東野凝讓人端了兩盆火盆和兩個熏籠送到水無涯房內,在這樣風雨交加的夜裡,雖然這兩樣東西可以給屋內增加一些溫暖,但是也會因為冰冷的雨水與寒風,讓屋子裡煙灰飛舞,嗆人口鼻。
這樣煞費苦心,甚至是有悖道德良心的陷害客人,只為了一件事——希望丟掉水無涯這個燙手山芋。
最好他能因為忍受不住而自動來敲她的房門,央求著要搬回驛館去住。倘若他是自願搬走,那陛下強加給她的這個間諜任務,也就可以放下了。
折騰了一晚上,東野凝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盡,手指磨破了,腰也酸背也疼,卻始終沒有等來水無涯。
快到四更天的時候,她才迷迷糊糊地躺下睡覺,可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聽得外面有宮女在叫。
「公主,陛下有請。」
「又請?昨天不是已經請過了嗎?」她翻個身咕噥,不想起來。
「公主,崔公公在外面候著呢。」宮女又說。
聞言,她被迫睜開酸痛的雙眼,揉了揉太陽穴,嘀咕著。「就不能偷得浮生半日閒嗎?」
梳洗完畢,剛踏出門,她突地想起水無涯,便問:「水殿下起來了嗎?」
「早起來了,剛才我們已經把早膳送過去。」
哦?看樣子,那個人倒是一夜好睡啊。東野凝氣得牙癢癢的,「那他現在人呢?」
「還在屋裡看書。西涼國的人昨天抬進來一箱書。」
那就讓他先看去好了,看來水無涯就是一個書獃子,大概是書讀多了,才懶得開口說話。
走出雀陽宮沒有幾步,她就聽到身後有人叫。「風羽殿下,等一下。」
全宮上下,沒有幾個人會這樣叫她,還用這麼酸溜溜的聲音,所以她絕不會認錯這個聲音的主人——興隆小王爺,賀連豈憂。
她只好回頭,堆出一個虛偽的笑容。「小王爺,聽說您前不久剛榮升皇宮侍衛副總,真是可喜可賀。」
「風羽殿下不必和我客氣,殿下不是也剛剛升任司禮官嗎?彼此彼此。」賀連豈憂哈哈笑著,「殿下要去哪裡?」
「去見陛下。」
「正好,一同去吧。」說著,竟然想過來攬她的肩膀,被她閃了過去。
賀連豈憂似乎察覺不出她的嫌惡,還親親密密地湊過來,低聲說:「我聽說那個水無涯住到你那裡去了?陛下真是偏心。憑什麼把他一個大男人安排到你的宮裡去住?這要是傳出去,讓人聽了,還不成了笑話?一個冰清玉潔的大姑娘家裡藏了一個大男人,誰知道那個水無涯是個怎樣的人,萬一是個登徒子……」
被他纏得很煩,東野凝一口打斷他的話。「水殿下是個君子,也不怎麼煩人,多謝小王爺掛心。若不是小王爺家中人口太多,照顧不周,我倒是想請旨把水殿下送到您那裡去住呢。」
「我那裡?」賀連豈憂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還笑道:「我那裡倒是地方大,多住些人也無所謂。」
「不過水殿下的品貌可是一等一的,小王爺家中美女如雲,我真怕您的姬妾會動了春心。」她毫不客氣地嘲諷。
賀連豈憂卻一點也不尷尬,反而笑得更得意。「這有什麼?其實在我心中,她們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了一個人,倘若這個人能做我的女人,我情願休掉前面那十八個。」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像是在等她追問他口中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但東野凝只是別過臉去,不予響應。
「風羽殿下可曾聽說過,拒人於千里之外是很容易失掉朋友的?」他也不惱,自顧自地低聲笑道,「殿下對我似乎很有意見,總是不假辭色,是在下什麼時候得罪您了嗎?」
「小王爺想多了,我只是趕著要去見陛下。」她越來越煩了,這人總是自以為是,還自鳴得意,要甩掉他比甩掉一隻緊追自己不放的蒼蠅還不容易!
就在此時,她又聽到一個聲音,很陌生,卻很柔和,像絲緞滑過水波的聲音。
「公主殿下。」
這聲音讓她情不自禁地站住,四下尋找是誰在叫她。
皇宮裡有什麼人有這樣美的好嗓子呢?
結果,就在她身後不遠處,她意外地看到水無涯站在那裡,正微笑地看著她。
她怔了一下,抬起手,用指尖指著自己的鼻子,「剛才是水殿下在叫我嗎?」
他依舊微笑,點點頭。
天啊,神啊!這個啞巴一樣的水殿下,據說一年都難得說一句話的水千歲,居然對她開口說話了?!
「水殿下叫我有事嗎?」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急忙丟開賀連豈憂,快步走到水無涯的身邊。
他微微低下身子,淺淺笑。「我想去文英閣。」
果然好聽!聲音如流水一樣,光滑而柔軟,吐字很輕,但咬音很準,看來雖然他不愛說話,卻並非說不好,不會說。
東野凝的腦子飛快地運轉,想著該陪他去文英閣,甩掉那個討厭的賀連豈憂,還是先奉旨去見皇上?
一旁的崔公公依然在催。「殿下,快走吧,陛下等很久了。」
主意已定,她霍然轉身,嫣然一笑。「公公,麻煩您去和陛下說一聲,我要陪水殿下去一趟文英閣。」
「可是……」他還要說,又被她打斷。
「您只要說是我陪水殿下去,陛下會理解的。」她話中有話,不便明說,拉起水無涯的手就逕自走向反方向的路。
也許是走得太快,她走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有些喘,而右手上的溫暖讓她倏地驚覺自己的大膽行徑,慌得將五指鬆開,放掉了那雙手。
「哎呀,失禮了!」她連聲道歉。再看看身後,宮女們都沒有跟過來,大概是她走得太快了。
一抬頭,對上的還是笑臉,想了想,她難掩好奇地問:「你怎麼老是笑咪咪的?就沒有遇到過煩心事嗎?」
可水無涯又回到了沉默安靜的神情,專注地望著她,若有所思。
東野凝見狀,歎口氣。「不管怎樣,剛才托你的福,幫我甩掉了一個麻煩。」
「你……討厭他?」他再開金口。
她歪著頭,苦笑一下。「起碼不是喜歡。」
這時她又想起一件事來。「水殿下,聽說你不大愛說話?為什麼?你的聲音很美,如果肯多說幾句話,相信所有人都願意認真聆聽。」
像是學著她剛才的樣子,水無涯歪著頭笑笑。「是嗎?」
「是啊,難道沒有人和你說過?」
他垂下眼,輕聲道:「沒有。」
從側面看,東野凝能看到他長長的睫毛,竟然比她見過的所有女孩子還要漂亮。白皙的面頰,修長的脖頸,再加上他沉靜如水的氣質,連她都不禁要嫉妒他的「天生麗質」了。
「西涼國果然是出美人的地方。」她感慨,很沒用的被他的外貌折服。
水無涯卻疑惑地看她一眼,顯然沒明白她話中所指。
她搖頭,真心笑說:「你以後多說說話吧,我很喜歡聽你說話的聲音。」
一瞬間,東野凝好像看到他的眼中有某種光芒閃爍,那是一種動人心魄的光芒。
他的嘴唇翕張了一下。「說什麼?」
「說什麼?」她好笑地望著她,「說什麼都可以,比如……你今天的早膳用得如何?或是……昨天晚上過得怎樣?」
「還好。」他只回答了兩個字。
「還好?你指什麼?早膳還是昨晚?」
「都好。」
此話一出,東野凝再度在心中歎口氣,不過又想,也許她該知足了……二、四、六、八……二十三個字呢。
也許她該敲鑼打鼓地到處宣揚一番了。
見她忽然沉默,又皺起眉頭,水無涯疑惑地望著她。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文英閣樓下。門口的侍衛認得東野凝,急忙過來問候。「公主殿下。」
東野凝用手指指身邊的人,「這是西涼國的水殿下,到文英閣找點書看,陛下已經知道了。」
「需要小人為公主引路嗎?」
「不必,我認得路。你叫人給我拿幾盞燈來。」她一邊走進閣內,一邊解釋。「這閣裡比較暗,大白天也要點燈,否則看什麼都看不清。」
上了閣,木台階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東野凝笑道:「這裡有時候還會有耗子出沒。沒辦法,陛下對這些古籍書不重視,當年我東野第一臣東野蘭親自設計,命人修建的這座書閣,為的是能千秋萬代的把東野的文化興盛光大。眾所周知,我東野是以武力建國,在東野蘭之前各朝君主只注重領土擴張,而不在意文字之道,是東野蘭……」
話音未落,書閣上忽然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她一驚,大喝,「什麼人?」
沒想到那個人竟然一轉身,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就猛衝過來。
閣樓的樓梯並不寬敞,東野凝的身後就是水無涯,她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那個人衝撞得向後栽倒,失足跌下台階。
幸虧水無涯在後面伸手一攬,將她安安全全地抱住。
而那個人影已經在兩人側身之時衝下樓了。
東野凝勃然大怒,喝道:「好無禮的賊!」她盛怒之下反手揮掌,一陣強風立時挾著閣內的灰塵捲了過去!
那人「喊」了一聲,像是十分驚訝,但身手敏捷,轉瞬間已經奔出閣門。
東野凝大喊,「外面的人,攔住跑出去的那個!」說著也要去追趕。
水無涯卻猛地拉住她,低聲說:「別追!」
「為什麼?」她又驚又怒。
他淡淡地說:「那人有赤霄劍。」
「赤霄劍?」東野凝又是一愣。那是北陵的鎮國之寶啊,怎麼會在東野的藏書閣裡出現?而水無涯又怎麼會認出那人手中的劍?這樣漆黑的地方,她連對方的五官都還沒看清楚呢,壓根兒沒注意到那人手裡還拿著兵刃。
「不管是誰,他到東野的藏書閣來一定沒有好事!」她還在震怒之中,「我要去告訴陛下。」
「公主——」水無涯幽幽地喚住她,「也許你該先看看書閣。」
東野凝倏地止住腳步,回頭,就見他鎮靜地抬著頭,看著書閣頂上依舊漆黑的陰影。
是啊,書閣裡到底有什麼會吸引這樣強勁的敵人出沒?稍一動念,她大步走回。
文英閣上因為常年沒有人來收拾,到處是灰塵,再加上樓頂漆黑,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好在閣外的侍衛送上來兩盞燭燈,總算是把這一隅照了個清楚。
兩人各自執一盞燈,在書架四周巡視,東野凝也不知道該怎麼查找,只是看看有哪些書像是被翻動過,看了好一陣也看不大明白。
而那一頭,水無涯忽然揚聲說:「這裡。」
她立刻湊過去,只見他用燭燈照亮他們的腳下,指給她看。「那人在這裡停留過。」
「怎見得呢?」東野凝還是不甚明白。
「腳印。」他簡潔地回答。
她這才懂了,這裡的腳印最為凌亂,顯然那人在這裡徘徊過一陣,而且旁邊的窗子恰好可以透進陽光,將書架上的書籍照得非常清楚。
「這裡有他要找的書?」
水無涯伸出手去,從眾多的書籍中抽出一本,攤給她看。「這一本。」
東野凝學著他剛才的思路尋找蛛絲馬跡,像是明白了一些,「哦,這裡有許多指痕,他應該是在這裡摸索過。只是你怎麼知道是這一本?這是……《蘭心詩韻》?」
《蘭心詩韻》,正是東野凝百般推崇的東野前朝名臣東野蘭之私著,裡面收錄的全是東野蘭個人創作的詩詞。這本書東野蘭並未刊發,除了他親筆手書的那一本作為國寶收在東野皇家寺院——飛龍寺鎮藏外,只是令人手抄了一本收藏在文英閣內。
難道那個人是為了這本書而來?
水無涯小心翼翼地隨手翻開書頁,幽幽念出上面的詞句。「風作龍吟,長於九霄亂舞。劍似鴻雁,劈雲破月何如?誰解我心苦?應在人深不知處。踏殘霞夕暈尋無跡,惆悵多似泰阿雪,惟看日暮。」
他的聲音本就清麗而有金屬之澤,此時念出的這闕詞又淒涼婉轉,感人心魄,不由得令東野凝聽得心馳神往,感慨萬千。
就是一代名臣東野蘭,曾被譽為東野三寶之一的東野蘭,在位及人臣,風光無限的背後,原來也有這麼多悵然難解的心事啊。
「可是,這本《蘭心詩韻》裡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嗎?竟讓那人拿著赤霄劍闖進文英閣?」
她自言自語,又瞥了眼水無涯,他正專注地看著手上那本《蘭心詩韻》,優雅得有如池中睡蓮,使她一時間竟忘了要移開目光。
「公主殿下,陛下那邊差人來問,水殿下這邊的事情是不是處理好了?還有剛才文英閣出了什麼事?」樓下侍衛大聲詢問。
慌忙收回心神,東野凝不甚自在地對水無涯說:「我、我要去見墜下了,你還是早點離開這裡比較好,誰知道那個小偷還是刺客什麼的會不會再回來。」
「我陪你。」他忽然吐出三個字。
「嗯?陪我?」她眨巴著晶眸,「陪我一起去陛下那裡?」
「嗯。」他放下書,先她一步走下閣樓。
東野鴻這裡剛剛有一批官員離開,當東野凝和水無涯進宮的時候,正好迎面遇到小王爺賀連豈憂。
他古怪地看著連袂而來的兩個人,酸溜溜地說:「風羽殿下真是有了新人就不要舊人了。」
她不屑地笑哼。「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小王爺家中有不少姬妾都會吟誦這首詩呢。」
賀連豈憂聞言立即變了臉色,拂袖而去。
當她走入殿中時,東野鴻留意到隨她一起進來的人,立即露出笑容。「看來水殿下和我家凝兒相處得不錯,一天一夜便已經形影相隨了?」
東野凝連忙打了個哈哈,「陛下不要開人家的玩笑。您把水殿下安排到我那裡,我總要盡地主之誼啊。」
「聽說剛才文英閣那邊鬧了點事?」
「是。」提到這件事,她便斂起笑容,正色說:「一個不知道身份來歷的人跑到文英閣裡,不知道在找什麼。水殿下認為那個人是在找《蘭心詩韻》。」
「《蘭心詩韻》?」東野鴻神色微變,「你們確定?」
「我不確定,但是水殿下好像很有把握。」說著看向身邊的水無涯。
「哦?水殿下善於分析案情?」東野鴻有些訝異。
見水無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東野凝便道:「水殿下的意思是他善於用眼睛看。」
東野鴻看著兩個人的樣子,古怪地笑了。
「陛下,你知道為什麼對方要找《蘭心詩韻》嗎?」東野凝沒發覺他的異樣,嚴肅地問。
東野鴻卻反問:「對方是什麼人,你們看清了嗎?」
「我沒看清,對方的身形太快,我……用風都沒有擊中他。但是水殿下應該比我看得清楚一點,因為他看到對方手中握著赤霄劍。」
「赤霄劍?」東野鴻倏然臉色大變,推案而起。「真的?」
水無涯點點頭,「西涼有劍圖。赤霄劍,長三尺七寸,劍身如蛇身,劍柄有雲紋。」
東野鴻眉心堆蹙了一陣,又緩緩坐下,那抹難以捉摸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唇邊。
他悠然地笑著,對水無涯說:「水殿下這一次來東野,一定要長住些日子,還有……如果我們凝兒有什麼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殿下多包涵。」
水無涯看著東野凝微笑,簡簡單單的回道:「公主很好。」
東野凝臉一紅,心中大叫慚愧。昨天她一夜彈琴,不知道把他吵到什麼地步,結果他居然沒有告狀,讓她慚愧之餘,對他更大生好感。
可東野鴻的下一句話卻讓她更加震驚,完全出乎意料。
「聽說水殿下還沒有婚配,不知是否有意和我東野結個親家?把凝兒許配給殿下,可好?」
東野凝聽了差點暈倒,慌忙看向身側的水無涯,沒想到正巧對上他的眸光,她乍然臉紅,急忙低聲說:「這可不是我的意思,你別誤會。」心卻莫名跳得飛快。
他若說不,她肯定丟臉丟到家,可難不成要他點頭嗎?他們根本都還稱不上熟啊!而且他代表著麻煩,她真的很不想招惹麻煩,儘管他是個漂亮的麻煩……
稍微一訝便回復平靜的水無涯只是望著她,片刻後,才緩緩啟唇。
「好啊。」
東野凝覺得自己已經淪為東野鴻手中的一枚棋子了!居然把她像禮物一樣送人,最要命的是,這個收禮人就和她在同一屋簷下,朝夕相對。
害她這一天都躲在雀陽宮的正殿裡,沒敢出門。
晚膳的時候,宮女來報。「長樂侯郡主來了。」
她急忙把東野湘拉了進來。
東野湘看她這副古里古怪的表情,取笑道:「怎麼了?好像有人在後面追你似的。」
「雖然不是,也是有人在逼命。」她苦笑。
「到底怎麼了?」東野湘好奇地問,又伸頭向外看,「我聽說水無涯住到你的雀陽宮來了?陛下怎麼會把他安排到你這裡?他人怎麼樣?」
「對他這麼感興趣,就去北殿看啊,他人就在那裡。」東野凝沒好氣地說。
東野湘不解。「怎麼?聽你的口氣,這個人是不是很討厭?」
「討厭倒不是。只是……唉,別提了,陛下真是給我找麻煩。」
疑問不得解,東野湘索性直接拉起她的手,「走,陪我去看看。」
「看什麼?」
「看看那個水無涯啊!我聽說他是個怪人,到底怎麼怪法?」
「別鬧了,我可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東野凝急忙掙扎起來,突然,她察覺殿外有道人影靜靜地立在那裡,一聲未響,但那種靜謐的氣息卻很難不讓人注意到。
東野湘一回頭,輕呼一聲。「呀,好優雅的人!」
水無涯微微笑著,緩步走近,一直走到兩個人面前,才平伸出手,攤在東野凝眼前。
「是什麼?」東野湘湊過來看。
那是一枚白玉指環,晶瑩剔透,溫潤如玉,看大小應該是男用的。
東野凝狐疑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信物。」他簡潔地說,又像怕她不懂,再多說了幾個字。「定親憑證。」
這一回東野湘是大大的驚叫出來了,東野凝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的雙頰漲得通紅,伸手外推。「你別聽陛下胡說,他這個人很愛開玩笑的!」
水無涯的表情卻非常鄭重。「婚姻大事,不得兒戲。」
東野凝被他的嚴肅震撼了。難道他認真了?就為了陛下的一句話,便同意和她這個相識不過兩天的人定下終身?
極力忽視心頭無端湧上的欣喜,她還是搖頭。「不,不,這種事情你自己也不能私自做主。」無論東野南黎或西涼北陵,沒有一個國家的皇族婚事可以自主,都要靠父母及媒妁之言。
水無涯的目光中滑過一絲悵然,淡淡地說:「我的事,沒人在意的。」
她全身一震,曾經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淡淡憂傷又劃過心底。可以操控水的他,在西涼身為王子千歲的他,難道是個沒人關注的孤獨人嗎?
她在推拒他的手時,一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茶几,茶几一晃,上面的茶杯傾倒,茶水順著桌沿嘩啦一下流濺下來,眼看就要打濕她的衣裙。
水無涯出手如風,將她一把拉到自己身前,右手向上一翻——只見原本即將落到地上的茶水,忽然成了個圓形水球,緩緩移回到茶杯上方。
他從容地扶起茶杯,手勢一落,水球又穩穩地落回了杯中,再度變成一杯茶水,未曾撒落一滴。
東野湘看得目瞪口呆,連聲說:「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東野凝卻低低規勸。「有異能是好事也是壞事,以後不要隨便在人前炫耀了。」
水無涯勾唇,將左手回撤到她面前,那枚白玉戒指依然平躺在他的掌中。
望著他細長光潔的手指,東野凝除了無奈,還有疑惑。「為什麼你會答應陛下的提議?你不覺得那太兒戲了嗎?」
他微笑著搖搖頭,輕聲說:「我喜歡你。」
再沒有哪句話比這四個字讓她震憾得天旋地轉。
在皇宮生活,好學各種知識的她當然聽說過不少男女之事,也讀過不少兒女情長的稗官野史。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偶爾在眼前出現的時候,她總是不能明白為什麼那些原本素不相識的陌生男女會因為這樣的話,和這樣的感情就天雷勾動地火,生死相隨。
當賀連豈憂向她頻頻示好的時候,她只覺得這樣濫情的人不配談情,也辱沒了情字,倘若他對她說出這四個字,她只怕會蹲到一邊去作嘔。
但是這四個字從水無涯的口中說出,清清淡淡,悠悠綿長,彷彿是刻烙在人心上的一枚印章,雋永深沉。
好奇怪,他與她,依然只是見了兩日的陌生人,為何他會帶給她這樣的感受?
怦然的心動,原來只在剎那間,如花綻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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