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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她必定是另一支李家後代,這胎記和鳳銜月環,
已足以證明她的身份,別人假造不了。」
因為從小的天賦──當左手碰到人時,能得知此人的過去,
所以,他常年戴著手套,始終冷淡的跟人保持距離,
唯獨碰上這個和親公主帶來的侍女時,天賦失效,
加上她總是多變的表情、大驚小怪的有趣性格,
讓他忍不住收她在身邊,當個隨時逗弄得到的小丫鬟,
甚至在她舊疾發作時,下咒替她承受……但怎麼會這樣?
伯父替她治療的時候,竟大膽肯定她是李氏皇族之後!
皇族?他左看右看都不敢相信這笨手笨腳的丫頭是皇族?
偏偏消息走漏,這邊要她命,那邊趁他傷重逼她登基……
不,如果讓她當萬人之上的女皇,他們得分離,
那他就顛覆皇朝,要她只能是他一人之下的奴兒……
第11章
「只要你願意救王爺,我什麼都答應你,如果你不肯,我就馬上死在你面前,讓李家血脈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就在李爾與李劭沿著血跡來到後宮東側時,就見舒雪尹一身血跡斑斑,腿上枕著面色發黑、狀似昏厥的李弼。
她凜目生威,手持長劍,架在頸項上頭,硬聲威脅著李爾。
李爾無奈,只能妥協。
於是他差來宮中太監,立刻將李弼搬到前廷御醫館,調派所有御醫會診,由舒雪尹坐鎮,幫忙處理傷口,瞧見那貫穿他胸口的傷時,她痛得渾身發抖。
那麼深的傷口,能活嗎?
他渾身發黑,看來毒已遍佈全身,能救嗎?
第一次嘗到近乎絕望的滋味,舒雪尹又苦又澀,吐不出嚥不下,心神恍惚,猶若置身虛幻夢境中。
她認識的鳳凌王,有點毒舌有點壞,但是很疼她很寵她,即使討厭上街,還是勉為其難地帶著她去;厭惡與人碰觸,卻喜歡抱著她不放;他時而淡漠時而擔憂,聽他說起上官家的孤老宿命,她才知道,他的善變是掙扎。
就連一份感情,他都要好猶豫好怯懦才敢定決心承諾,承諾了,就不惜愛到以己命守護她。
可是,這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兩個人一起活。
「一群飯桶,都已經過了三日,居然還一點進展都沒有!」
李劭震怒著,清俊臉龐抹上甚少出現的惱色。
「皇上息怒,實在是傷得太深,毒性又太強……」御醫館上下十數名御醫慌亂跪伏在地。
「住口!若鳳凌王明日之前無法清醒,你們就一個個給朕去陪葬!」
御醫館後方的憩房外長廊,一干御醫全數跪地請求開恩,被不曾見過的皇怒嚇得噤若寒蟬,而李劭仍怒著龍顏,狠厲魅眸眨也不眨。
李劭弱冠之年登基為帝,史官評其為仁德修身更勝前面數住帝君,是個不可多得的仁王,但今日的他沒了往常煦暖的笑意,冷酷得恍若惡鬼。
原因無他。
除了因為鳳凌王身受重傷,生死難測,更因慘死在後宮的殺手,沒有一個是正規軍,迄今還查不出誰是幕後主使。
「見過皇上。」遠遠的,黎少秦與公孫燕並肩走來。
「可有消息?」
「回皇上的話,據前國師的小廝說,他入山尋找草藥,沒費上幾日,不會回山中小屋。」黎少秦一臉凝重,愛笑的娃娃臉微布殺意。
三天前,鳳凌王在後宮被人暗殺,皇上立刻傳訊要他出城迎回上官振,得知王爺重傷未醒,他恨不得將那班賊人碎屍萬段,可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上官振,可惜他竟不在小屋裡。
「……是嗎?」李劭臉上頓時滿是失望。
「臣已經請小廝轉告,若上官振回小屋,必定請他立赴宮中,雖說他已退隱多年,不願入城,但今日狀況不同,相信他應該不會推辭才是。」公孫燕淡聲道,眉宇染上憂愁。
沉吟了下,李劭歎道:「你們進去陪陪舒姑娘吧,她已經連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照顧鳳凌王,朕怕她身子會受不住。」
「臣遵旨。」兩人拱禮正要走進御醫館的憩房,在門口便聽見一道幽幽女聲。
「王爺,你快一點醒來,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很害怕。」小手輕劃床上男子深遽而立體的五官,看著發黑的俊臉,舒雪尹忍著淚,輕聲說著。「你不是說要成親嗎?你可不能始亂終棄,要是你沒娶我,我可是要翻臉的,到時候,我跑得遠遠的讓你找不到,你就知道有多苦。」
她的埋怨很輕,抱怨很甜,柔軟得像是在撒嬌,半點殺傷力都沒有,恍若以為這樣哄著威脅著,心愛的人就會醒來,張開雙臂給她一個擁抱。
公孫燕和黎少秦緩步入內,看著她更加消瘦的背影,心皆揪痛著。
「王爺,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很愛你?現在我告訴你,你聽見了沒有?」她抓起他的手,輕吻著那泛著黑氣的大掌。「再告訴我一次,你愛我……好不好……」
那柔水似的低語聽在公孫燕耳裡,痛進了她的心,她鼻頭發酸的走到她身旁。「舒姑娘,吃點東西好不好?」
舒雪尹背對著他們的身子震了下,下一刻,迅速抓起擱在床榻邊的長劍。
「舒姑娘?」公孫燕愣了下,看見她雪白斗蓬上頭滿是血跡。
她緩緩回頭,失焦的眸頓了下,才揚起恍惚的笑。
「是公孫啊。」舒雪尹擱下長劍。
「你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說著,又望向床榻上的男人,眸底滿是疼惜。
「你多少吃一點,要不然王爺醒來看見你瘦這麼多……他會難過。」公孫燕不斷調勻呼息,才能把話說得完整。
「可是,他比我更消瘦,他都沒吃東西,身子怎麼撐得下去?」舒雪尹狀似喃喃自語,長睫勳也不動。「公孫,他是不是在氣我?」
她不解地皺起眉。「王爺怎麼可以會生你的氣?」
「他是不是氣我太晚告訴他,其實我很愛他?」突地抬眼,問得認真。
公孫燕一時之間說不出哪裡古怪,但就是覺得她的眼神不若以往鮮動,像是蒙上一層紗。
「你跟他說,我哪裡也不會去,他在哪我便在哪,我會乖乖待在他身邊,要他別再睡了好不好?」舒雪尹眸色逐漸清明,但神智反倒恍惚渙散了起來。
公孫燕心裡一震。
「舒姑娘,你清醒一點!」她抓著她,用力搖晃,看著笑容從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上逐漸褪去。
「……我不要清醒……清醒好痛苦……」舒雪尹嗚咽了聲,喉口擠出破碎的字句,神情煩亂。
「舒姑娘,他會沒事的,王爺是名悍將,幾次血戰沙場,儘管滿身傷痕,他一樣會凱旋歸朝,所以他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有事。」公孫燕定定地看著她。
聞言,她才幽幽揚笑,眼露異彩。「對,他一定會沒事的,他在天壇被豹子抓傷了肩,那麼深的傷口都可以好得那麼快,胸口被劍貫穿……也一定會好的,會的,一定會的……」
「對,所以你要吃點東西,不能在他醒來之前倒下。」
「對,不能倒下,我不能。」
「所以,我們先吃點東西,好不?」公孫燕難得暖聲哄著。
「……現在是什麼時分?」她突地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已是掌燈時分了。」
顫了下,舒雪尹抓起床上的長劍就往門外走。
「雪尹,你要去哪?」公孫燕一把將她拉住,這才看清她壓根沒有回神,恍若人在,魂魄卻已散。
「噓。」舉指立在唇上,舒雪尹拉開她的手,視一干御醫還跪在長廊上,她緩步走出門,就站在門外,神色戒備地看著長廊。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舒雪尹沒有回答,只是抓緊長劍,像是陷入某種緊繃的肅殺氛圍中。
公孫燕與黎少秦對看一眼,馬上就紅了眼眶。
「舒姑娘,咱們到裡頭好不好?」褪圦滿臉狠戾,黎少秦抹上勉強笑意,柔聲說。
可舒雪尹還是搖頭。
「為什麼?」
她眸色緊張地看著外頭,用手指了下,示意他住口。
黎少秦一頭霧水地揚起眉。
另一頭的李劭見狀,隨即走來,緩聲保證,「舒姑娘,朕在這裡,沒有任何賊人可以闖進,你可以寬心。」
黎少秦聞言,桃花眼迸裂殺意,總算明白了。三天前這個時辰,是她與王爺遇刺的時刻,現在她在這時刻守門外,用意是在保護王爺……
眼一紅,他轉向公孫燕。「燕兒,你留下陪舒姑娘,我再跑一趟城外後山,就算是把整座山都翻過一遍,我也要把前國師帶來!」
擦去淚水,公孫燕輕點頭。
待黎少秦離去後,李劭也下令,「傳令下去,命國師再為鳳凌王祈福。」
這話,清清楚楚傳進舒雪尹渾沌的腦子裡,模糊的心思,慢慢地濃縮出一個影子。
是夜,趁著公孫燕入睡,舒雪尹帶著長劍離開御醫館,憑著記憶來到觀天樓。
觀天樓垂簷彎翹,遠看恍若欲上衝飛的鷹,透著一股令人不想接近的陰冷,但渾然不覺,踏進主廳紅毯,主位錦榻上正坐著獨自啜酒的男人。
「瞧瞧,今晚刮的是什麼風?竟把舒姑娘給刮進本國師的觀天樓了。」上官羿身穿玄色繡紅邊交領綾袍,慵懶斜倚著,微帶醉意的目光倨傲地看著她手持長劍走近,將酒杯隨手一拋,起身居高臨下瞅著她。
「國師……喝醉了?」她不懂祈福儀式該要怎麼做,但既無焚香亦無禱念,什麼都沒有,也不太尋常。
「可不是嗎?鳳凌王生死未卜,本國師心痛極了。」他面無表情的說,又問:「舒姑娘來,是為了鳳凌王?」
這女人令他恨極氣極,若非她的存在,朝堂怎會因她異變,李弼又怎會因她而昏迷不醒?!
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離死也不遠了,全都因為她!
迎向上官羿斂笑的冷銳眸色,舒雪尹點頭。「王爺跟我說過,國師的父親醫術咒術皆卓越,而襲住國師皆懂咒,不知道國師有沒有法子可以救他?」
管它是咒還是什麼,只要能讓王爺醒來,她什麼都可以做。
他微揚起眉,忽地陰冷笑開。
「你笑什麼?」她皺眉。「王爺是你的堂弟,難道你不想救他?」
上官羿突地斂笑。「救是能救,但缺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李家後代的血。」
「血?」
「對,李鳳雛一脈屬皇朝真龍,用你的血為引,我可以逆天行咒,讓鳳凌王還陽清醒。」
「真的?」她喜出望外。
「只是需要的血不少,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他笑瞇了俊眸,將嗜血光芒藏得極深。
舒雪尹讀不出他思緒底下的憎惡,逕自甜膩地道:「怎麼可能不願意,他都能拿命換我了,我為什麼不能拿命換他?」
李弼的愛意不用多說,在他皂眼底眉梢、舉手投足間,繾綣潛藏的都是他赧於說出口的情意,她一直都感受得到的。
被她臉上滿足的笑意震懾,上官羿下一刻便感覺血腥味撲鼻而來,他緩緩垂眼,瞧見──
同一時刻,御醫館的憩房內﹐李弼驀地張開眼,左腕上的刺痛教他低吟出口,「……雪尹?」
守在一旁錦榻打盹的公孫燕立即轉醒。
「王爺,你醒了!」她面露喜色地低喊,卻突地發現舒雪尹不在房內。
「雪尹呢?」他氣虛地問。
「王爺,稍等一下。」公孫燕隨即走出憩房,然而長廊上只見李劭及伺候的太監。「皇上,可有見到舒姑娘?」
「舒姑娘?」李劭自長廊上的錦榻起身。「朕方才回金雀宮了一會,沒瞧見舒姑娘,怎麼了?」
「王爺醒了,要找舒姑娘。」
「鳳凌王醒了?」李劭面露驚喜,快步進憩房,卻見好友掙扎著坐起身。「鳳凌王,你還不能起身!」他瞪著李弼被血染得鮮紅的紗布。
「我要去找雪尹……她一定出事了!」
「不可能的,她在宮裡,不可能出事。」他已經派遣皇城二十二衛加強巡邏,絕無可能再有賊人刺殺之事發生。
左腕上不尋常的痛,令李弼強撐口氣坐起。「皇上,我要去觀天樓。」
他的直覺告訴他,在雪尹無路可走時,一定會以為上官羿無害而去找他相助!
觀天樓裡,上官羿瞅著眼前人面無懼色,甚至是滿面欣喜的表情。
「國師,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舒雪尹笑得很開心,左手一道長長的劍傷快速汩出鮮血,刺眼的紅在她腳邊形成一小灘血窪。
「說。」
「我死後,請你幫我把手鐲取下,交還給太上皇吧。」她神色愉悅,不見半點怨懟。「告訴他,請他另尋他人。」
「取不下嗎?」上官羿專注地在鳳銜月環上頭,他記得手鐲的命定傳說,一旦戴上,確認是手鐲主人,手鐲是取不下的。
原來,就是鳳銜月環再現,才會引起太上皇的注意。
這手鐲,他只瞧過圖騰,想不到實品竟是如此璀璨生光,套在她的肘腕之間,映襯得她皮膚白更勝雪。
「取不下。」她閉上眼,長劍=自手中滑落,開始覺得一股噁心湧上心頭,頭也發暈了,但她的唇角還是勾彎著。
上官羿看著她迅速蒼白的小臉沒有一絲怨懟,不禁掀唇冷笑。
如果她知道,他根本救不了李弼,不知道會有何反應?
到時候,她在黃泉底下,必定會恨著他吧。但又如何?若能延續皇朝命脈,他壓根不介意當個罪人。
可舒雪尹哪會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獨自浸淫在想像的快樂中。
只要他能夠醒來,她沒有什麼不能給的,她什麼都沒有,就只剩下這一條命,只要他能安好,只要他能快樂,她就可以滿心喜悅地獻上生命。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回御醫館看他一眼,告訴他,她要回家了,要他不要再等她……
「舒雪尹……你在做什麼?」
身後傳來熟悉的粗啞聲響,她震了下,張開眼。
「舒雪尹……給本王過來……」沉嗓虛透無力,還不斷喘息。
她緩慢地回過頭,眼中不肯落下的淚,在看見李弼的瞬間,立即潰堤。
「王爺──」
上身還包著重重紗巾的李弼,在李劭和公孫燕的攙扶之下,來到觀天樓,目睹她手上淌著血,他一把心火燒得正盛,然而就在她回身撲進他懷裡時,便徹底地被安撫了。
離開李劭的攙扶,他將她抱進懷裡。
即使光是這麼一個動作就快要耗去他所有體力,幾乎教他再跌回黑暗中,但她就在他懷裡,他捨不得閉上眼,貪戀著她的擁抱。
就是這麼一個擁抱,勾動他以為不曾擁有過的情。
然而,這個擁抱卻溫熱得濕透他的胸膛,鹹澀地燙進他的心底。
「雪尹?」他啞喚,氣息紊亂。
「你總算醒了、總算醒了。」舒雪尹哭得幾乎說不出話,輕手輕腳地將他微微推開。「疼嗎?哪裡疼?我扶你回去歇著,好嗎?」
發現她涕泗縱橫卻又漾笑的慌亂神情,他又憐又不捨地摟近她,觸及她腕上的傷口,歎道:「傻丫頭。」
不管擋在她面前的苦難有多少,他都寧可落在他身上,一絲一毫都不願意讓她承受,儘管在昏迷的黑暗中仍不斷掙扎著要清醒,可直到一道錐心的痛楚傳來,才教他脫離黑暗。
舒雪尹淚眼矇矓地看著他,淚水模糊她的視線,她一抹再抹,依舊沒辦法把他看清楚,多怕眼前只是幻覺。
李弼連替她抹淚的氣力都沒有,只敢把些許重量壓在她輕薄的肩頭,抬眼狠瞪著幾步外面無表情的上官羿。
上官羿僅是輕哼一聲,未置一詞。
「雪尹,攙我回憩房,好嗎?」收回目光,李弼幾乎快失去意識地伏在她肩頭上。
「嗯嗯,我扶你、我扶你,你儘管把重量都壓到我身上。」舒雪尹胡亂抹著臉,漾開幸福的笑,完全忘了腕上的傷,將他的手臂橫掛過肩,用力將他撐起,纖臂滑過他的背,扶著他緩步走出觀天樓。
公孫燕看了眼國師,立即回身跟上。
李劭站在原地,黑眸看向落在紅毯上的長劍,負手走進主廳,拾起那把劍,驀地脫手而出,劍刃如虹翎自上官羿身旁滑過,深嵌在高位後頭的漆金匾額上,劍刃就斜插在「心如水鏡」上的心字,斜掛成「必」字。
上官羿頭也不回,直瞅著他,黑眸沉靜得透不出人味。
「國師,你的心,可真如水鏡?」李劭低問。
這匾額上的字,是上官羿接任國師時他親手提寫贈與的,他們一塊長大,他深知上官羿的性子淡如水,才特地提這四個字。
「皇上,臣的心,沒變過。」許久,他才喃道。
「是嗎?」李劭直瞅著他,表情失望。「那麼國師為何沒有阻止舒姑娘,甚至放任她的傷口淌血?」
他們趕到時,只見舒姑娘腕上淌著血,而令他難以置信的是,上官羿就站在一旁觀看,甚至還冷漠帶笑……這不是他記憶中的好友,他不該是如此冷血無情的人。
「舒姑娘心神潰散,自以為以己身之血讓臣施咒救鳳凌王,臣來不及阻止,也無法阻止,所以──」
「國師,朕可以信你嗎?」
上官羿淺淺笑開,心思卻已百轉。「皇上,臣的心日月可昭,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一心為皇朝、為皇上,未曾變過。」
皇上已經知道天女傳說一事,還如此護著舒雪尹,難不成皇上……已萌退意?
怎麼可以……他不允許!
「國師,朕要你的心靜如水,必如水鏡,望你……好自為之。」歎口氣,李劭隨即拂袖離去。
上官羿一震,望著深嵌在匾額上的劍,悵然地笑了。
這劍就插在心上,要他怎能不痛,要他怎能心靜如水?!
「你餓不餓?渴不渴?還是先喝藥?」
回到御醫館憩房,舒雪尹像陀螺般在李弼榻邊轉個不停,眼裡只有他,只看著他,把杵在一旁的幾個御醫和公孫燕當空氣。
她的忙勁,教李弼忘了痛楚和氣乏,只能笑睇著她。
這就是佔有吧,占仕她的視線,教她只能看著他一人。
這感覺竟是如此美好,若不是太無力,他真想緊緊將她摟進懷裡。
大手緊扣住她的,瞥見那片微干血跡,他濃眉攢起。
「替她上藥。」他啞道,以眼示意。
御醫見狀,連忙上前處理,一位則是走出門外。
「是。」御醫為舒雪尹倒上傷藥,然而血還在流。「這傷極深,所幸並沒有傷到筋脈,不過,若是可以使用舒姑娘縫傷口的法子,可能比較不會留下痕跡。」
「……不用了。」她乾笑,偷偷朝李弼貼近一點。「小傷、小傷。」
反正不會痛,放著總是會慢慢好的。
「可是,下官認為,若是能夠學得舒姑娘的技法,說不準往後可以幫上更多的人,就不知道舒姑娘願不願意傾囊相授?」御醫很不死心地再問。
春搜那日,他可是親眼見她拿針線在鳳凌王肩上縫合傷口的,先前為王爺換藥時,他發現傷口癒合得極快,且傷疤極小。雖說這技法有點像旁門左道,但總是一門醫法,若能學得,可造福更多人。
舒雪尹扁了扁嘴,很是猶豫,原因無他,她就是怕那種尖銳的東西啊!若是要她替人縫,那倒好一點,可要她自己當被實習的工具,那真是要她的命。
「雪尹,處王一下吧,這傷看起來挺深的,不處理,你要怎麼照顧我?」李弼說。
聞言,只見舒雪尹咬了咬牙,大有壯士斷腕的慷慨赴義之情,用力伸出左臂,把手鐲推得高高的。
「大人,你的針線活行不行?」瞧御醫二話不說拿出準備多時的針線,她還是倒抽了口氣。「你過火消毒了沒?這縫線韌不韌?」
「舒姑娘放心,下官把那日的情景記得一清二楚,每個步驟都使過一遍了。」
見御醫拿起縫針,舒雪尹又深吸口氣,右手直抓著李弼的手,然後用力瞇起水眸,眼看著針扎入她的傷口邊──
嗯,錯覺嗎?怎麼一點都不痛?她疑惑地攢起眉,看見御醫不斷縫著她的傷,她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是體質改變了嗎?她好困惑,偏頭對上李弼微瞇的眼。「王爺,你很不舒服嗎?」
「……還好。」他勾起虛弱的笑,強忍著左手上針扎的痛楚。
一會,御醫滿頭大汗的完成縫傷初體驗,在舒雪尹腕扎上乾淨紗巾後,立刻又處理李弼的傷勢。
等一切大功告成,御醫隨即很識相地退出憩房之外,公孫燕見狀,也跟著退到門外守著。
見人都離開,舒雪尹才爬上榻,握著李弼的手,直衝著他笑。
「疼嗎?」
「不疼。」他也笑。
「你每次都說不疼。」剛才換藥時,他的傷口整個皮開肉綻,每看一次,她就痛到發抖。
「本來就不疼。」傷在他身上,總好過落在她身上,然而一想起她的傷──「你為什麼要劃下那口子?」
抿了抿唇,她趴近他一點。「你一直昏迷不醒,我想垉你說上官一脈都懂醫懂咒,所以我去找國師,看是否有救你的方法,然後國師說,拿我的血可以施咒換你清醒啊。」她眼睛已酸澀得快要張不開,卻還是不願閉上眼,寧願就這樣看著他一生一世。「只要你能醒,我沒什麼不能給的。」
「所以,你拿命……換?」他大手動了動,抹去她流水似的淚,卻抹不去自己的心痛。
那麼怕痛的人,就連針紮著都會哭的人,竟為他劃下那麼重的一刀,她被血包圍的一幕,幾乎讓他無法呼吸,不敢想像自己要是遲一步,她會變成什麼模樣……幸好,他趕上了。
「你可以拿命保我,我為什麼不能拿命保你?」她笑落滿眼秋水。
李弼動容地瞅著她,輕拉過她冰涼的手在唇邊親吻著。「你這傻瓜,我為你落下鴛鴦咒,你要是死了,我怎麼活?」
她怔了下。「鴛鴦咒?那是什麼東西?」
「生死相隨的咒。」
她眨眨眼。「你怎麼沒跟我說過?」
「為何要說?」他有些疲憊地闔上眼,突覺有陰影逼近,張開眼,就看見她一臉無法掩飾的擔憂。「怎麼了?」
「沒。」她搖搖頭。
她怕眼前的他不過是迴光反照,很怕他雙眼一閉,就這樣走了,這一點,李弼也察覺到了。
「你有沒有發現,你受傷時一點都不覺得痛?」他打起精神,與她閒聊。
舒雪尹愣了下,瞪著自己已上藥的手腕。「對耶,我一點感覺都沒有,還在想是不是我體質改變了呢。」
他低啞喃著,「以血相扣,系魂結命,從此而後,汝傷、吾受,汝命、吾魂,汝死、吾亡……咒立。」
她驀地張大眼,隱約似乎有些印象,卻想不起是何時聽過,只當夢一場。
「所以,你要為我保重自己,知道嗎?」
舒雪尹愣了半晌恍然大悟。「所以,我不痛,是因為你幫我承擔了?」
「嗯。」
「包括被縫傷口……」傻瓜,為什麼要落下鴛鴦咒?甚至為她承擔……「王爺,難不成我的氣喘──」
她想起上官羿送她裘帔時,獸毛在她鼻間飛呀飛,她卻完全沒有發作。
李弼輕扯唇。「對,所以,你往後絕對不可以輕舉妄動,懂嗎?至少要為我保重。」
她用力地點點頭,又哭又笑地依偎在他身旁。
這人怎會愛人愛得這般低調,只求她好,傾注一切地給予……
「對了,太上皇怎麼會讓你照顧我?」他突問。
別說她能留下照顧他,光是自己還能在御醫館醒過來,便已教他震愕的。
舒雪尹怔了怔,乾笑。「因為我拿鳳銜月環逼他呀,就像你拿折扇逼他是同等道理嘛。」
「這麼簡單?」李弼壓根不信。
聽見有人開門而入,她趕緊望去,瞥見是御醫端藥來,立即轉移話題問:「王爺還要再喝藥嗎?」
「不,這是你的藥。」李弼回答,「我要御醫熬的。」
「我又沒怎樣,幹麼吃藥?」
「你的手傷著。」
「喔……」她扁起嘴,瞪著烏漆抹黑的藥汁。
她當護士,是因為有服務群眾的熱忱,但她很討厭中藥,因為味道很苦,小時候氣喘發作媽媽都逼她吃中藥,吃到她都怕了。
可瞥見李弼的等待,她只好勉為其難地接過藥碗,一鼓作氣的干了,隨即苦得吐舌頭。
「怎麼有咒在身,我還是覺得苦?」
「傻瓜,藥不是病也不是傷,豈能轉移?」待御醫收下藥碗離開後,他不捨地輕撫她消瘦的頰。「你都沒吃東西嗎?」
「有。」她撒謊。
「你……唉,去拿點東西,陪我一道吃。」
「好。」她輕緩下榻,走到桌前,挑了幾樣容易消化的菜餚,再坐回榻前,一口一口地餵他。
「……別哭了。」他探手輕撫她的頰。
她笑瞇水眸,抖落更多淚水。「我是喜極而泣,沒關係的。」
她從不知道自己的眼淚這麼多,但只要他能好,就算要她哭瞎雙眼,她也沒意見啊……
第12章
「王爺,喝藥了。」
迷迷糊糊中被喚醒,李弼費力張眼,瞧見眼前人後,啞聲問:「雪尹呢?」
公孫燕愣了下,面有猶豫,支支吾吾:「她……」
他看了榻邊,再看向四周。「她是累了,在其他憩房休息嗎?」
「是、是啊。」她笑得很僵硬。
李弼不再多問,立即撐起身子。
「王爺,你還不能起來。」公孫燕微慌著手腳。
「雪尹跑去哪了?」他低問,烏瞳巾蘊藏不安。
公孫的眼神閃爍,他要是連這都看不出來,這些年他們就白相處了。
「她……」
「說!」
公孫燕看他一眼,抿了抿唇。「舒姑娘被太上皇帶走了。」
「太上皇?」
「王爺一醒,太上皇便馬上來了,說要舒姑娘答應承諾。」
李弼眸色驟沉,拳頭緊握,青筋激顫。「你可聽見什麼承諾?」
「舒姑娘說,只要太上皇願意救王爺,待王爺清醒,她便願意登基……聽說,她今天要登基為女皇。」
原來,這就是太上皇答應讓她照顧他,甚至救他的原因?!
她居然騙他,居然騙他!
「王爺,我試著要攔,可是攔不住。」她試過了,可是她人微勢薄,根本沒有用,況且,她也不懂為什麼一個平凡的舒姑娘,怎會突地變成要登基的女皇?「王爺,舒姑娘她到底是──」
「本王的衣袍在哪?」抽開被子起身,李弼緊縳在胸口的紗巾立即滲出血。
「王爺,你身上還有傷……」
「快!」
永雀殿上,百官兩列,但今天卻是異樣得連點聲響都沒有。
主因就是站在金鑾椅旁的女子。
她一身皇室標準衣衫,大黃色翻領直裰不算稀奇,可問題是上頭是天子御用的金絲精繡九龍九鳳,甚至頭戴翼善冠,兩頰垂瓔,如此大逆不道的女子,非但沒有被拖出午門,甚至還讓太上皇與皇上帶至殿上,可見事有蹊蹺。
「眾卿。」李爾走到鋪上紅氈的丹墀前低喊,面有難抑的喜色。
「太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文武百官隨即跪拜高呼。
「眾卿平身,今日皇室有喜。」李爾笑容滿面地道。
百官起身後,面面相覷。
「眾卿可知三代前的攝政王李鳳雛?」
提起史冊裡記載的前人,百官不禁一個個大眼瞪小眼,不知太上皇為何突地提起那殺人如麻的攝政王。
「平德皇暗詔中提及,感謝當年李鳳雛讓位,他才得以登基,故要歷代皇帝代為尋找攝政王后代血脈,找著後,不管何人在位,都必須禪位,讓之登基。」他刻意不說出平德皇后的三代帝王皆是上官姓。
話一落下,百官一個個傻眼。不是吧,這麼說的話,那女人──
「這位就是李鳳雛的後代子孫,舒雪尹姑娘,從今天開始,李劭退位,她將登基為女皇。」李爾將僵硬的舒雪尹拉到身旁,讓百官得以清楚看見她的臉。「傳令下去,今夜開始,皇朝恭賀女皇回朝,全城解禁,徹夜狂歡。」
改日,他再用計完成女皇與劭兒的婚事,那樣便可以與最景仰的平德皇多了層姻親關係,這真是他在外遊走多年最好的報償了!
百官錯愕難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太上皇帶著那女子坐上金鑾椅,而她面有難色,像是被人脅迫,最終還是被太上皇按坐在金鑾椅上。
突地──
「雪尹,你在做什麼?」幽冷男音驟響,沉嗓如珠玉墜地。
舒雪尹立即抬眼,喜出望外的當下,又強迫自己冷靜。
只見李弼一身精繡白袍,帶著春日的清朗氣息,徐步踏進永雀殿上,若不是臉色依舊有些青黑,光看他的身影,任誰也看不出他身受重傷,幾日前還昏迷不醒。
李爾急步下丹墀,擋在他面前。「不要逼我在皇朝大喜日子上見血,我已經放過你一次,不會再放過第二次。」
輕掀唇,他笑得戲謔。「敢問太上皇,到底是用哪條祖宗規矩,要皇上退位,而要個身世不明姑娘登基為女皇?」他問的是李爾,看的卻是滿朝文武。
「不需要祖宗規矩,她身上有皇族胎記,也有鳳銜月環,便證明她是銜命而歸的女皇!」李爾洪聲道,試圖以氣勢壓過他。
他竟知道雪尹身上的胎記!
「不需要祖宗規矩?」壓抑怒焰,他撇嘴哂笑,看向文官首列的上官羿。「禮部尚書,三代之前,平德皇曾下旨要歷任君王不得蔑視祖宗規矩,請問,太上皇這番話,是不是違逆了平德皇旨意?」
「確實是。」身兼國師與禮部尚書兩職的上官羿沉聲道。
「論罪?」輕滑的沉音猶若詭魅低笑。
「若是三品以上之官員,撤官,逐於皇城外,若是皇室成員,不論身份……斬立決!」上官羿眸色銳狠,沉聲怒道,滿堂文武莫不倒抽口氣。
「所以?」李弼笑著,烏瞳卻很冷,平淡的視線像在看一具冰冷的屍體。
不等上官羿開口,李爾便正色接話,「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依照平德皇遺詔,三代以來的君王皆知此事,唯有此事毋需經過祖宗規矩,一旦確認李氏後代回朝,必定登基,我何錯之有?」
李弼撇了撇唇。「太上皇所言有理,但,這位姑娘可是心甘情願歸朝?」
「你可以問她。」李爾信心滿滿地讓開身。
「雪尹?」他攋眼睇向舒雪尹。
她一身華貴,透過垂瓔直睇著他,嫩唇抿了抿,才小聲說:「朕為……回朝女皇,銜命而歸,鳳銜月環帶領朕……朕……」為了他好,她應該要更冷靜一點,再淡漠一點,讓他知道她是為登基而歸,從此以後兩人再無關係。
唯有如此,他才能無後顧之憂地回歸原本的生活。帶著她,對他而言,只是永無止境的惡夢,他好不容易才清醒,她不要再見鈥負傷昏迷,所以她必須殘忍,必須無情。
深吸口氣,她強迫自己面無表情。「朕是李鳳雛的後代,是正統皇族,當然要回朝登基,鳳凌王還不退下?」快走,趕快走,她不要再見他被逼到無路可退了。
那種痛,一次就夠害怕了,千萬別再有第二次。
「雪尹。」李弼緩緩地伸出左手。「本王的手腕還痛著呢。」
她為救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劃下口子,她的心思,他還會不懂嗎?蓄意無情,是為了顧全他吧。
「……朕聽不懂。」她眸色鎮定,眼中卻緩緩飄上霧氣。
「雪尹,本王不是攝政王,你也不是冉太后,不需要在本王面前玩些迂迴的把戲,本王只問你一句,」他直勾勾的看著她。「你愛不愛我?」
她無法言語,粉嫩菱唇扁了又扁。可惡的男人,幹麼這樣問她?明明知道半句傷他的話語她是死都說不出口的,偏還要這麼問,根本是故意害她開不了口……
「你不回答,本王當你默認。」李弼淡笑。「有本王在此,文武百官為證,皇上作主,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左右你真正的想法。」
舒雪尹怔怔地看著他,細想他話中的意思。難道他是說,趁皇上和文武百官在此,她可以選擇不登基?
真的可以嗎?
似是看出她的遲疑,他緩勾笑意。「雪尹,告訴本王,你要的到底是什麼?」
舒雪尹十指絞動著,突地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想當女皇。」她緩緩站起身,扁嘴,水眸噙滿薄霧。「王爺,我想和王爺在一起……」
她是來找真命天子的,幹麼硬要把她扯進宮廷鬥爭裡頭?
李弼動容地看著她,笑得柔若秋水。
「你答應我的!你想反悔?!」李爾回身瞪向雪尹。
「我……」陣前倒戈是有點卑鄙,可是太上皇的手段也很卑鄙,她一報還一報,算是剛剛好而已。
反正她又不是自願登基,如果有機會,當然想逃啊。
她偷覷那個來救她的男人,瞧他緩步走到一名官員面前,語氣悠閒得像是要與人話家常一般。
「戶部尚書,那日你在本王爺府裡得罪了女皇,你想,她會放過你嗎?」
輕滑嗓音滑過,戶部尚書當場面色慘白,想起那日他對女皇咆哮之事。可他怎會知道她有皇族血統?況且,他也不是故意要罵她,而是被王爺逼的啊……
他到底欠了王爺什麼,王爺非要這樣整他?
不少官員一致看向抖若秋葉的戶部尚書,推想近日他只去過一次王爺府,而那一回他是……
「你在王爺府裡說了那麼多百官秘辛,若女皇真要清算,恐怕六部得要去掉三部。」李弼淡笑,百官立即倒抽口氣。
他們莫不瞪著不夠義氣的同袍,使頓成箭靶的戶部尚書壓根百口莫辯。
「女皇身為李鳳雛後代,若有心降罪──」李弼冷冷看向百官,戲謔勾笑道:「恐怕這百官會少掉大半吧。」
百官二話不說,立即如浪般跪下。「啟稟皇上,太上皇此舉不符合祖宗規矩,請皇上聖裁。」
「皇上,太上皇已是退位皇帝,早已卸權,國家大事必須以皇上心念為定。」
「皇上,萬萬不可退位,李鳳雛的後代又如何?黎民百姓要的是一個仁政愛民的皇上啊。」
一票臣子群起陳情,就怕承襲李鳳雛之血的女人,骨子裡帶著一樣殺人不眨眼的血統,好怕李劭一走,大伙都不用活了。
舒雪尹瞠目結舌,第一次見識到自家男人深沉的心機,竟然煽動人心,利用他人的力量徹底將太上皇扳倒。
「放肆!就算──」李爾話未完,手腕便被李弼扣住,可他迅速掃開。「鳳凌王,你信不信我能撤你官職,罷你爵銜?」
李弼無所謂地揚笑。「死都無懼了,還怕什麼?倒是太上皇該擔心,一旦皇室秘辛流入市井,市井間可以把這則秘辛說得多撼動整個皇朝根基?」
李爾怒斥,「身為皇朝重臣,你竟然只為一己之私要撼動皇朝百姓!」
「皇朝如何,與我何干?」他撇唇冷哼,音量故意再放大一些,就是要讓滿朝文武皆靜下來,聽見他說的每一句。「在朝為官,臣敢說問心無愧,如今雪尹已是臣的妻子,誰也別想要從臣身邊將她帶走,若是太上皇無所謂秘辛流於市井,臣也無話可說。」
瞇眼瞪著,拳頭緊握,李爾感覺文武百官皆投來疑問的目光。
「秘密、傳說、流言,這些東西可以變得多傷人,百姓會如何看待太上皇,如何看待皇上?」李弼斂笑,目露狠光。「太上皇若是能賭上這一切,臣自然無怨無尤。」
李爾怒不可遏,偏又拿他沒轍,就怕他一個衝動,將平德皇至今的三代皇帝皆是上官氏這個秘密公諸於世,那麼從此以後,說不準他們再也壓制不了這群大臣,反倒把皇朝搞得烏煙瘴氣……不成!秘辛只能永遠是秘辛!他心裡暗定殺機。
「皇上,國無災、民無怨,為何要換皇?太上皇又憑什麼主控這個大局?」李弼再抬眼,眉目挾霜帶雪,厲聲道:「皇上,舒雪尹是臣的妻子,已是臣的人,她無德無能為女皇,懇請陛下將雪尹還給臣。」
一旁的上官羿見機不可失,也上前一步跪下。「皇上,退位皇帝有名無權,有貴無勢,豈能放任太上皇顛倒朝綱,動亂國基?如此兒戲換帝,不是要惹得皇族顏面盡失,讓皇城百姓笑話嗎?陛下,臣願以頂上官冠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一個動作,文武百官亦皆一致取下官冠。
「陛下,三思!」
李劭見狀,無視李爾怒髮衝冠,快刀斬亂麻地下令,「來人,將太上皇帶回雀上宮,沒有朕的允許,不得讓太上皇踏出半步!」他不能再沉默,優柔寡斷,只會讓他身邊的人更兩難。
「皇兒,你──」
「帶下!」李劭低喝,殿前侍衛隨即入殿將李爾拖出殿。
「你們好大的膽子!」
怒咆聲漸遠,李劭清俊的眸環視底下百雙眼,朗聲道:「朕當日在天壇上,已將皇后的貼身丫環舒雪尹賜給鳳凌王,朕無虛言,初衷不變,但今日,舒雪尹證實為皇族一脈,朕即刻封其為攝皇女,賜予鳳凌王,鳳凌王還不上前迎接?」
「臣謝萬歲。」李弼單膝跪謝,隨即緩步走上丹墀,看見情人眼中滑落一滴清澄剔透的淚,他佯怒道:「還不過來?」
「王爺~」她立即像個小女孩般撲向他,半點皇族威儀皆無。
緊摟著她,李弼不敢呼出半口氣,就怕氣一散,自己就再也撐不住高大的身形。天曉得光是要神色自若地站在殿上,就已經費盡他所有氣力,更遑論還要撥出心神注意她的安危。
「回去有你受的了。」他附在她耳邊低啞警告。
「對不起……」她他懷裡磨呀蹭的,完全忘了底下有百雙眼正在注意著他倆的一舉一動。
「來人,備御輦,送鳳凌王與攝皇女回府。」看著兩人終成眷屬,李劭的心總算微微安定了些。「今日朝堂換帝,乃太上皇失常之舉,誰都不准說出,要是讓朕聽見皇城有人私語,查出者,斬立決!」
「臣等遵旨。」
王爺府偏東的主院落,牡丹臥拱門內外皆種植著各色牡丹,隨著三月底的料峭春風搖曳生姿,濃艷香氣四溢。
一早,舒雪尹便將主房的十二扇錦門全都打開,讓香氣飄人,伴著外頭粉紅駭綠鮮艷色澤,光是呼吸都覺得舒暢。
「王爺,你今天看起來氣色好多了。」她回頭朝他展笑。
坐躺在床柱邊的李弼,青灰的臉色和之前相比,的確是好上許多。「不過是一點傷罷了。」
「什麼一點傷?」她咕噥著走到床榻邊坐下。「是很大的傷。」
「再大的傷,只要本王神智清楚,便要不了本王的命。」他微掀唇,神情霸氣不可一世。「就怕有個傻子,甘願被脅迫。」
她扁扁嘴,瞅著長髮未束的他半晌,緩緩勾笑。
好,儘管霸道,儘管囂張吧,只要他可以完全康復,愛怎麼說就讓他怎麼說。
「雪尹。」
「嗯?」
李弼探手輕扯著她。「過來。」
挪動了下身子,她輕輕把臉貼在他的肩頭上。「王爺,方才為你拆線時,疼不疼?」
「不疼。」
「那表示我技術還不錯嘍?」她嘿嘿笑。
「也許。」
「厚,你就不能誇我兩句嗎?」拆線也是要技巧的好不好,尤其她拆的是縫線耶!真是的!
瞧她嗔怒的模樣,他心情極好的笑開,正欲吻上她時,卻硬是教一道喳呼聲打斷。
「王爺醒了?真的醒了!太好了、太好了!」眨眼間,黎少秦便盡乎瘋狂的鬼叫著,衝進房,緊抓著他的手,激動的喊,「王爺……王爺,你總算醒了~」
李弼嫌惡地想要抽開沒戴手套的手,卻被抓得死緊。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黎少秦毫不吝於表現真性情,淚水甚至在他的眸內打轉。
只見李弼臉色鐵青,神態眸色卻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舒雪尹見狀,不禁掩嘴低笑。
「公孫!」他費勁地低吼。
守在門外想哭吊想笑的公孫燕好不容易抿緊嘴角,才快步走到榻前。
「把他拖出去,本王要在晚上瞧見所有御鳳衙司的彙集情報,他要是敢漏掉一件,本王一掌劈死他!」李弼罵人罵得很虛,俊臉微微泛紅。
「是!屬下立刻去辦。」黎少秦瞬間恢復正常,對著公孫燕傻笑了下,隨即飛步而去,整個人精神奕奕,誰也看不出他已多日未眠,唯有李弼在碰觸他的瞬間看見了。
「看來鳳凌王頗得人心嘛。」上官振迅速閃身,免得被莽撞的黎少秦撞個正著。
「伯父。」
舒雪尹一見是他,快步迎上前去。「舒雪尹見過伯父,那日多謝伯父的救命之恩,今天還望伯父可以讓王爺的身子趕緊恢復。」
玩味地看了她一會,上官振才走到榻前,觀察李弼的面色,並探手把脈。
「王爺的底子果真強過尋常人。」未了,他得出這個結論。「我會寫下藥方,趕緊差人去取藥,依王爺體質,靜養月餘應該會完全恢復。
「多謝伯父。」李弼淡淡笑著。
身為上官一族,體能和恢復力都比常人好得太多,他官拜驅虜大將軍,征戰沙場數回,並不是每回都能無傷而歸,所以他極清楚自己的體質,只要讓他清醒,他一定能活下去。
「不用多謝,謝謝那位御鳳郎吧,他跑遍了幾個山頭才找著我的,硬把我帶回來,還要挾我呢。」來到右手邊的案桌,上官振在紙上寫下藥方。
「少秦不懂事,還請伯父別介懷。」
「我的心胸有那般狹隘嗎?」他將藥方遞給守在一旁的舒雪尹。
「不,別讓她──」
「放心,只是要她把藥方交給府上總管罷了。」待舒雪尹離開後,上官振看了眼桌上的藥碗,才沉聲問:「這誰的藥?」
「雪尹的。」看著他,李弼戒備地瞇起眼。
「東窗事發了?」他帶笑轉移話題。
「……嗯。」
「你的傷是誰造成的?」
垂下眼,李弼只說:「我手上沒有證據,無法確定是誰。」
「你身上有毒,那是西苑皇宮慣用的毒,而你身上的傷。看起來並不像是出自宮中禁衛的技法。」他瞭然地看著侄子。「太上皇要人,不會在李氏後代面前耍險招,所以……是羿兒?」
李弼沒有搭腔,算是默認。在他親手殺了最後一個殺手時,那人的意識流向他的腦袋,讓他清楚地看見主謀者是誰。
上官振歎了聲,「這孩子已經沒救了。」他相當後悔當年讓兒子看見了皇室秘辛,讓他錯把李家後代視為回朝奪權的敵人。
「我在想,待我傷好一點,便帶著雪尹離開金雀。」
「太上皇會讓你走嗎?」他是服待李爾的國師,比誰都清楚李爾對李家後代的執著。
「殺出一條血路也要走。」他也知道永雀殿上的幾句恐嚇不過是權宜之計,並非長久之道。
「你撐得住,可舒姑娘撐不撐得住?」上官振淡淡地看他一眼。「她雖有鴛鴦咒相助,但她的氣息極差,看得出來已多日未眠,你要她在這種情況下,再陪著你亡命天涯?」
「但我承受著她的傷,她不會有事。」
「痛是你承的,傷口依舊在她身上,對身體一樣是負擔,你真以為鴛鴦咒是萬能的?」他沒好氣的一瞪。
李弼攢緊濃眉,氣惱自己的無能為力。「否則我還能如何呢?」
「給她個孩子吧。」
他怔住。「孩子?」
「依太上皇對皇族血統的執著,她的孩子當然也是李家後代,具備繼位資格,若是生男,成為正統天子,他應該會比誰都歡喜,並傾盡一切地照顧她。」頓了頓,他又道:「別不相信我的話,我可是跟在太上皇身邊長達四十年的前朝國師。」
「是嗎……可若是孩子生下來──」
「在她懷孕期間,你就可以趕緊帶著她離開了,是不?況且,依羿兒的性子,也許他不會再趕盡殺絕,畢竟她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與他亦有血緣。」上官振瞧他聽得一愣一愣,不禁揚笑。「不過,那也得要你再靜養一段時日。」
「可是──」他猶豫了。「生下子嗣,我怕她……」
歷屆嫁入上官家的女子,總是在生下子嗣後去世,沒有例外。
「怕什麼?你身上已有靈驗的鴛鴦咒,還不滿意嗎?」身為施咒者,他可是瞧見了舒雪尹眉間因咒而成立的血點。「就算她真的有事,你和她也是生死同穴,還有什麼好遺憾的?」至少不再是孤老的命運。
「若我和她都走了,那孩子呢?」
「你就這點不好,孩子都還沒個影,你已經想太遠了。」上官振看向門外,瞥見舒雪尹小步跑來,把握時間說:「御醫送上的任何藥汁都別喝,尤其是舒姑娘的那一份,裡頭有微量的毒,你沒發現她的氣息糟透了嗎?」
聞言,李弼面色遽變,瞠目驟怒。
看著舒雪尹踏簷廊,上官振笑淡然。「王爺,誰能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就算是命定,就算是注定,難道真打不破這成規嗎?」
舒雪尹像只活蹦亂跳的小麻雀,急匆匆地跑進屋裡。
「伯父,我把藥方交給福寧了,福寧已經派人去取藥,那接下來是要天天都喝嗎?一天三回還是四回?」她面色有些蒼白,但笑意卻是無限,誰都看得出來她疲憊又歡喜。
「每天喝四回。」上官振笑答後,又看向李弼。「我還有事,就不在這裡久留了,也別讓人知道我來過這裡,若有什麼事,你再請人通報一聲吧。」
「謝伯父。」李弼目送他離去,逕自垂眼沉思。
「王爺,你在想什麼?」她好奇的探手輕觸他攢緊的眉。
「沒。」他抓下她微涼的手。
快四月了,她在外頭跑來跑去,為何手還是如此涼?他原以為她臉色蒼白是因為沒日沒夜的照顧他,結果卻是因為她身上也中了毒?
李弼沉厲著雙眼,唇抿得死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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