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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其實打一開始,她跟他就結仇了──
 身為皇室成員,論倫常,他是她的夫婿、是她的天;
 但論起皇室位階,她是尊、他是卑,他是得帶著一家老小拜見她,
 雖然她有著滿心的不願意,雖然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但她卻難以違抗聖旨!
 所以他對她,真的是連正眼都不肯瞧上一眼,
 但她沒放棄,她自認能替自己打造出幸福的環境,
 果然她的努力沒有白費──他終於看到她的識大體,他終於體認到她的寬大胸襟,
 他更見識到她與眾不同的管理世事的手段……
 原來她竟是如此的令人敬重,原來她竟是如此的令他臣服,
 他終於認定她,並決定與她一起攜手走向未來,
 只是命運捉弄,他竟得親眼目睹她一次次為了他、為了他的家人,在在犧牲她自己!
 甚至當他終於擁有實權,他卻還是保不住她……
 難道他注定得做負心漢???
 
 
 楔子
 
 午時正了!
 
 牢外日頭高懸,來到頭頂上方的正位不偏不倚,她抬頭,透過大牢的小窗看向窗外,想汲取那最後的陽光。
 
 光很刺眼,她的雙眼微斂,讓人難以辨清眼裡的神緒。
 
 她又回到宮裡了,本以為出了宮,此生她與這再無干係,沒想到命運如此捉弄她,讓她再度回到這裡,並以此作為她人生的最終站。
 
 她在此出生、在此離世,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身處的牢裡,與外頭竟隔成了兩個世界——陽光、自由,那是外頭的世界,是她不能想像的世界;她的身份、她的出身,讓她注定了這樣的結局與下場,她知道自己怪不了誰。
 
 這個大內的監牢,幾百年來都沒變過,但是舊朝已遠、故國已滅,現在早已改朝換代、新人主政,百姓還是天下百姓,但天子已變、臣子也變,再也不是她記憶中的那些人事物;而她是故國舊朝唯一僅存的根苗,他們容不下她,她能理解,也能接受。
 
 「長公主,請用膳!」
 
 侍衛在外頭輕聲喚,開了牢門,用托盤將這一餐送進牢裡。盤裡有菜有肉、有酒有茶,是豐盛的一餐;侍衛態度敬重,不敢稍有怠慢,似乎忌憚著她的身份,此事近來在朝中鬧得沸沸揚揚,臣子分成兩派,各執立場,就連小如侍衛、宮女都知一二。
 
 眼前的女人身份特殊敏感,甚至在宮裡任事多年的老宮女都知道她另一個更敏感、更特殊的身份,知道當今皇上是要殺她也不是,不殺她也不是!
 
 她端坐在地,拿起碗筷開始享用,她得吃飽,等會兒就得上路了,她要走好遠好遠的路,去到一個她七年前就該去的地方,她必須讓自己吃得飽飽的。
 
 身上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也是侍衛送來的。最後一餐,最後一次梳洗打扮,她的心隱隱約約在發抖,卻努力故作堅強。
 
 直至此刻,她其實還是有點貪戀紅塵,但是她笑了笑,不強求,時間到了,也不該強求。
 
 飯扒了幾口,沒吃到什麼菜,倒是破戒讓自己喝了一杯酒,微醺,眼神矇矓,瞬間也有點濕透,她不愛喝酒的,喝酒會誤事,但此刻她必須讓自己壯壯膽。「不吃了,拿出去吧!」
 
 「長公主,多吃點……」
 
 「謝謝你,這樣就夠了。」
 
 侍衛歎息,將東西拿了出去。
 
 楊慈雲坐在地上,閉著眼睛等待著,這時她聽見了腳步聲,突然感覺到大牢內起了風,風吹拂過她的身體,吹涼了她的心,她倒抽一口涼氣,隨即屏息。
 
 她聽到了,她好像聽到死神在催促了……
 
 看著不是死神,而是一位自己多年未見的老前輩——他的眼眶含淚,身上披麻帶孝、老淚縱橫,猛擦淚、猛哭泣;他的身後帶著自己的妻兒子女。
 
 「長公主——」他哭喊,啼聲淒厲,這時牢裡的風似乎變大了,將老人家的哭泣聲帶到她的耳邊,讓原先已經心如止水的她聽見了。
 
 張開眼,努力側過頭看向他,她臉上那彷彿經過燒灼的醜陋疤痕,此刻更明顯了。
 
 「長公主,我帶著一家大小給您送行來了!」他得到這個消息就趕緊趕了過來,終究難以回天啊……
 
 皇上還是下令了……
 
 說罷,立刻跪地磕頭;身後大小也跟著磕頭,眾人嗚嗚咽咽,哭泣聲起起落落,迴響在風中。
 
 她哽了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以為她的出身就代表了她注定負盡天下人,卻在這準備踩進鬼門關的時刻,還有人願意來送她。
 
 「老丞相,您快請起……」她哽咽,後面的話反而說不下去。
 
 老人家抹淚,依舊抹不盡縱橫的涕泗,「長公主,當年若非您出手相救,老臣一家大小、九族上下早就全部人頭落地了!長公主的恩情,老臣永遠不會忘的。」說完,再跪地磕頭。
 
 而她只是感慨物換星移、人事全非,人生的變化竟是如此難以掌握。
 
 「長公主,老臣求過……皇上,可是……」
 
 搖搖頭,「我知道,沒有關係,我不會怪你,也不會怪任何人。」難以忍住,淚水還是流下。
 
 他口中說的皇上……就是她的公公;而今朝太子就是她的夫婿!人事多變,她早就想過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料到直到成真的這一刻,會讓她如此心痛,可是她又能怪誰?
 
 「老丞相,您是輔國重臣,您要好好保重身體,為天下百姓的安樂勞心盡力,這樣一來,也能……稍抵我與楊家為天下百姓帶來的苦難。」
 
 老人啜泣、點頭,難以再言語;這時,一名太監手提聖旨而來,眾人下跪迎接,反倒是她站了起來。
 
 「皇上有旨,楊慈雲為前朝長公主,與不肯歸降的前朝逆臣亂黨素有往來,為免為亂,朕下令將之處決;但念在當年清城一事,楊慈雲有功,朕賜其毒鴆,准允留全屍,收屍下葬,死後歸葬昭陵,與前朝諸帝共陵長眠。」
 
 她站著,沒有太多反應、沒有哭天喊地,也沒有哀痛流淚,彷彿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中。
 
 內官宣旨完畢,也不期待她領旨謝恩了,更知道事已至此,難以挽回。
 
 「長公主,」他還是恭恭敬敬的喊了她一聲,「您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楊慈雲看看他,「張公公,皇上要殺我,有沒有一絲為難?」
 
 太監想了想,屏息許久,終於還是開口,「有,皇上很為難,但為了朝中安寧,不想再讓諸臣為此事屢生紛爭,只能犧牲您。」
 
 他沒說出口的是,現在要殺的,何止是前朝的長公主,更是太子殿下的正妃,是皇上的媳婦。
 
 難,就難在這裡!
 
 「太子呢?」
 
 「太子要救您,皇上怕他將您劫走,闖下大禍,將他軟禁起來,不准他出來;但老實說,內宮或是朝廷,確實已經因為您的事情陷入一團混亂,要救您的,要殺您的都有,各有立場、僵持不下,再加上太子殿下堅持要救您,與朝臣屢生衝突。」
 
 楊慈雲仰天,心裡稍感寬慰,知道他是拚了命的想救她,這樣就夠了,不枉他們夫妻一場,就算此刻,注定只能恩斷義絕,她還是會感謝他,感謝他在她生命終了的這一刻,為她帶來這一絲安慰。
 
 這樣,就夠了。
 
 該她死的,她不會躲,好歹她是長公主,是堂堂清平長公主,就像她說的,他們楊家欠百姓太多。
 
 楊氏王朝滅了,楊家人在戰亂中幾乎死絕,先帝也就是她的弟弟,暴虐無道,遭到起義推翻,最後自焚而亡,這幾年下來,幾個楊家的舊貴族則屢屢叛亂,死於戰亂者所在多有……這些都是他們的下場。
 
 現在換她了……
 
 「長公主,請吧!」
 
 一旁的太監端著托盤走進牢裡,托盤上放著一隻瓷杯,太監將托盤放在桌上,然後退了出去。
 
 楊慈雲看著,心裡卻沒有絲毫的恐懼,她只是感到一絲冷意竄上心頭。
 
 「長公主,毒酒備在桌上,等會兒我們所有人都會出去,就您一人,不會有人跟著,您可安心的走;一炷香過後,奴才會進來替您料理後事,請您放心。」
 
 站定在桌前,看著那毒藥,她突然感到一絲輕鬆。生死已定,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張公公。」
 
 「奴才在。」
 
 「替我傳個話給太子、給皇上,就說殺死慈雲的是皇上、是太子;不是慈雲的夫婿,不是慈雲的爹!」
 
 太監眼眶一熱,知道即便至此,眼前這個女人還在為那兩個將她推向絕境的男人設想說話,不禁對她感到欽佩。「奴才知道,請長公主……好走。」
 
 「還有,告訴太子不要掛念我,請他照顧孩子、孝順爹娘,以天下為念……我會祝福他的。」
 
 說完,太監跪地給她磕頭,她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眾人退了出去,後頭的侍衛幫忙關上門,果如其言,沒有人留在牢裡,就只有她一人,雖然這是因為牢裡只有個小窗,幾無可遁逃之處,但也表示所有人都想讓她有尊嚴的走。
 
 身後不遠去,老丞相一家人在大牢外頭不肯離去,嗚嗚咽咽的哭泣聲傳來,聲聲螫人。
 
 「長公主……」
 
 哀號哭泣不絕於耳,老丞相身後的家人甚至開始祭拜,撒著紙錢,牢內又一陣風襲來,紙錢四處飛舞,隨同淚水一起模糊了視線。
 
 這時,幾乎所有的侍衛都跪下來,就當作自己是在為前朝長公主送終——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長公主人好、個性善良,皇上一定要殺了她,讓大家都很難過。
 
 始終跪在外頭的太監等著,身旁的小香爐裡燃著一炷香,他在等香燃盡,等裡頭的人死透,邊等邊流著淚……
 
 終於那一炷香燒到了尾,他側耳聽,牢裡靜悄悄,他深呼吸,屏息,站起身,整整衣服。
 
 「進去吧!」
 
 一旁的太監與侍衛趕緊爬起來,跟著進了牢裡,裡頭暗,一點光也沒有,公公適應了許久才看清楚,他看見了……
 
 跨開步伐走進去,他看見了——楊慈雲在牢內倒在地上!他走上前,蹲下身子伸出手,卻略微發抖,似是不敢造次。
 
 這一刻,眼前的長公主在他心中如同巨人,超越每一個人——為了朝裡的和諧,為了怕損害太子將來登基繼位的大業,她願意飲鴆一死。
 
 將楊慈雲轉過身,她的臉上一片安詳,只有那嘴角沁著血,緊閉的眼已然了無生氣。
 
 探了探鼻息、試了試脈搏,他知道,她死了……
 
 手一揮,告訴外面的人,太監傳給了侍衛,侍衛傳給了太監,一個傳一個,傳到了鐘樓,頓時鐘聲大響。
 
 皇上答應她為她發喪,讓她以長公主的身份,更以太子妃的身份風光大葬,死後歸葬前朝陵寢,與他們楊家的列祖列宗同地長眠。
 
 只是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她只是靜靜躺著,如果可以,如果她還有意識,她定會想起這麼多年來的遭遇,想起在將軍府的點點滴滴,想起夫婿的情深意重,想起兩人的相知相惜,想起清城的相依相守,想起捨命別離,想起挹翠閣的大火……
 
 只是,她再也無法想了……
 
 第1章
 
 雙燭高燒,蠟淚直流,囍字高掛,新人房內外熏香繚繞,氤氤氳氳,迴廊底下大紅燈籠照耀,夜晚彷彿白晝,紅色布幔懸掛里外,喜氣喧騰。
 
 庭院內站立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左邊一派人身著宮服,明眼便可知他們是宮裡人,有奴有僕,有照料貴族日常起居的太監宮女,有護衛皇室成員安全的兵勇侍衛。
 
 而右邊這一派人面無表情,眼神裡卻透露著緊張不安,他們都是李將軍府的底下人。
 
 這本是場大婚喜宴,名聞朝野,威震邊塞的李將軍府蒙皇帝賜婚,由李家長子李崇傲迎娶當朝天子的長姊清平長公主楊慈雲。
 
 李崇傲年約二十五,年紀輕輕即立下汗馬功勞,他自十八歲起隨父叔駐守邊塞,多場戰役領騎兵單挑出征,大獲全勝,平定邊疆,力保塞防有功,因此先帝特別賞賜,冊封他為武貞將軍,准他另立李將軍府。
 
 兩個李將軍府並立,也成為朝廷的美談。
 
 然而這一切就在去年先帝駕崩後都變了樣——新帝即位,他被皇帝從邊塞緊急召回,手上掌控的數十萬兵權頓時旁落他手,李家上下頓時也遭到冷落,空享榮華富貴,將才無用武之地,就是他們現在的寫照。
 
 新皇帝不信任他,他知道,整個李家上下都知道,原先失去了兵權或許還可以安慰自己,就當作無事一身輕,悠閒度日豈不快哉?可是現在,皇帝竟突如其來的賜婚,將整個皇室內最重要的成員下嫁給他——清平長公主,先帝最疼愛的女兒,聽說她個性敦厚善良、品格端正、學問淵博,先帝大病時,囑托她在內宮輔佐新帝。
 
 現在先帝才去世,國喪熱孝未除,皇帝就不顧朝臣反對,下旨要李家「尚公主」。他們都知道,這個公主嫁進府,絕對不是單純的結兩家之好。
 
 「好!真好,看這熱熱鬧鬧的,長公主是佳人,駙馬爺是才子,郎才女貌,先帝如果看見了,一定也是百般高興。」一旁主持著婚儀的魏公公說著。
 
 新嫁娘坐在新床床沿,不動如泰山,喜帕蓋著她的頭,沒人能瞧見她的反應;至於新郎,身著華服、頭戴禮冠,一張剛毅英俊的臉孔上面無表情,像是想要趕快結束這一切。
 
 他知道自己的婚姻終究不可能由自己掌握,但真到了這一天,那種無力感以及進而產生的憤怒,真的讓人難以忍受。
 
 身旁的她,他沒有太多印象,只知道她小了他五歲,他十八歲就離家常駐邊關,對於她的印象就只有兒時一同在宮內御書房讀書的畫面。
 
 先帝厚愛李家,准李家的子孫也進宮與皇子、公主同學。所以他對她的印象,只有當時那個愛讀書的清平公主。
 
 「請駙馬爺為長公主揭喜帕!」
 
 李崇傲照做,今天的他沒有自己,只能照著完成一切習俗。接過秤桿,他挑開喜帕,任由帕子掉落,然後立刻將秤桿放回原處。
 
 這時,房內安安靜靜的,所有跟著長公主過來的宮女統統待在外面,除了主持婚儀的魏公公外,此時此刻,任誰也不敢進來叨擾。
 
 李崇傲完全不想看她!一股武人的傲氣漲滿胸口,此生至此,他總能掌握自己,現在這種被人掌握,被人決定的感覺,真是難受。
 
 更何況他知道皇帝為什麼要把長公主嫁給他,不就是為了監視他、監視李家!真是諷刺,他們李家六代為將,效忠朝廷,現在竟落到這樣的下場。
 
 楊慈雲一張清麗的臉孔露出,看了看身旁的夫婿,她知道他的想法,坐在他身旁,他偉岸的身材、挺直的身軀,她可以感受到他那天生不服輸的衝動個性,更可以想見,現在的他一定對她產生很大的誤會。
 
 「魏公公,如果可以,今天就到這吧!」她開口,想結束今天這一切。從早到晚,從拜別列祖列宗,出宮,到進了將軍府,她累了,實在無力再繼續下去了。
 
 魏公公點頭,「啟稟長公主,所有的儀式都結束了,但是……咱家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做的。」
 
 「什麼事?」
 
 只見魏公公先對著李崇傲鞠躬作揖,「駙馬爺,咱家先向駙馬爺請罪了。」深深的鞠躬,似有深深的歉意。
 
 李崇傲看著他,「什麼意思?」
 
 楊慈雲突然覺得全身一冷,知道魏公公想要做什麼,她才想出聲攔阻,只見魏公公迅即開了門。
 
 他對著就站在外面候著的李老將軍——李崇傲的父親,以及將軍夫人說:「老將軍、夫人,請帶著李家的人都進來。」
 
 楊慈雲急了,開口說:「魏公公,本宮說了,本宮現在累了,有什麼事情明兒個再說……」
 
 魏公公搖頭,「不行!長公主,咱家奉皇上的旨意,怕您在這兒受委屈,一定要這李家上下,不分老少,全都來拜見過您。」
 
 李崇傲一震,唰的站起身,瞪著魏公公,也瞪向她,「連我也要嗎?」眼神充滿了屈辱的憤怒。
 
 「駙馬爺,當然,論倫常,您是長公主的夫婿;但論皇室的位階,長公主是尊、您是卑,拜見長公主自是當然……」
 
 「夠了!」他怒吼,站起身,只想立刻走出門——誰也不可以污辱他,更不可以污辱他的家人,管他什麼勞什子長公主,他不怕!
 
 老將軍攔住了他,幾個兄弟姊妹、叔叔姑姑,也都攔住了他,就怕他這樣的舉動惹惱了長公主、惹惱了皇上,到時一家受害,誰也躲不了。
 
 「子謙,不得無禮,隨為父跪下,長公主在此,臣子跪拜,理所當然。」老將軍拉住他,知道兒子的拗脾氣,此時此刻,絕不准他耍傲氣。
 
 這時,楊慈雲說話,「魏公公,皇上何時還會管到這等事來,以往在宮中,誰向不向本宮下跪,他從不過問,你說,皇上真有這樣的旨意嗎?」
 
 魏公公撲通下跪,「奴才就算有一百個膽,也不敢假造聖旨,長公主這番話,冤死奴才了!」
 
 楊慈雲不說話——果然是老奴才,養在宮裡這麼多年,早就練就成精,說不過他,反而讓他一句話就扣住了自己。
 
 場面一陣僵,魏公公跪地不起,李崇傲被拉著站在原地不肯下跪,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楊慈雲知道,今天這個門坎是非過去不可,外頭多少宮裡來的侍衛等著,皇帝找到這個把柄,非鬧騰一番不可。
 
 拒旨抗命,別說李崇傲過不去,就連李家上下都過不去!她知道,自己這個壞人是非做不可。
 
 「本宮在此!」楊慈雲輕聲說著。
 
 魏公公一聽,知道長公主接受了他的說詞,立刻站起身,對著眾人高喊,「長公主在此,接駕!」
 
 眾人趕緊下跪,裡裡外外,不管是李家的奴僕,還是跟著來的宮裡的奴僕,全都雙膝點地,一時間,只剩下李崇傲還站著。
 
 楊慈雲表情嚴肅,眼裡平靜無波瀾。
 
 魏公公看了李崇傲一眼,「駙馬爺,都在等您呢!」
 
 老將軍與夫人,一人一邊拉著兒子,既是強硬,也是懇求,只希望孩子能收斂衝動驕傲的個性。
 
 「子謙,跪吧!」輕聲喚著,帶著懇切的哀求。
 
 事實上,李崇傲懂,外頭來了多少兵勇都是朝廷的兵,那哪是來觀禮,簡直就是來監控,一時間,他只感到滿腹羞辱。
 
 什麼夫是天,他不想當她清平長公主的天,也當不起!
 
 雙膝微彎,他很艱難的跪了下去,高大強壯的身軀瞬間縮成一半,他的眼神一黯,完全被折磨了志氣。
 
 眾人高呼,「臣等給長公主請安,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楊慈雲點頭,不敢看向自己的新婚夫婿,「都起來吧!」
 
 「謝長公主。」
 
 眾人起身,楊慈雲看向眾人,當然視線也掃過了低著頭的他,「本宮累了,你們想必也累了,今晚就到這,都去休息吧!」
 
 「臣等告退。」
 
 李崇傲率先,第一個離開這間房間,雖說這是新人房,今晚他是新郎,但是現場就屬他最想逃離這裡。
 
 房內頓時撤空,只剩楊慈雲、魏公公,還有長公主的貼身侍女小青。
 
 「恭喜長公主,賀喜長公主,咱家這就回宮給皇上覆旨。」
 
 「覆旨是好,但魏公公,本宮相信你知道今晚的事,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對不?」
 
 魏公公趕緊笑笑,「知道,咱家知道,咱家這就告退了!」
 
 點頭,「小青,給魏公公賞,今天麻煩他了。」
 
 「不敢!不敢!」隨即跟著小青出門。
 
 門被帶上,屋內只剩她一人,此時的她方能鬆懈下防備,輕喘口氣,但想起方纔的場面,想起那個男人那雙黯然的眼神,她又是歎息。
 
 看來她的皇上弟弟不只是給李家下馬威,也是給她的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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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喜之夜很快就過去,隔日,李將軍府上下已無慶祝的氣氛,雖然四處依舊張燈結綵,大紅布幔高掛,但眾人來來往往,臉上神情就是緊張。
 
 府內嫁進了個長公主,還別提昨晚鬧出了個這麼令人不愉快的事,現在誰慶祝得起來?
 
 聽說大少爺一夜喝酒,顯然也是一肚子悶氣。沒辦法,娶了妻,竟然還得被妻子壓住,是男人誰受得了?
 
 不過才寅時,天剛大亮,公主房已經動了起來。昨晚累歸累,楊慈雲卻是淺眠,或許是不安的情緒一直壓在心頭,因此也沒睡好,天亮了也就起床了。
 
 現在她坐在梳妝?前,任由小青為她整理裝扮。
 
 小青跟了她很多年,她倆就像是姊妹一樣,在深宮裡彼此相伴。
 
 「公主,您為什麼不多睡一會兒呢?」小青幫她梳著頭,「昨晚折騰得這麼累,您不累,小青都好累了……」
 
 楊慈雲笑了笑,「好!待會兒放妳回去補眠行吧!」
 
 「小青哪敢啊!」吐吐舌,這時,她又想起昨晚的事,嘴裡念著為主子打抱不平,「駙馬爺也真是,昨晚竟然就這樣將公主一人丟在房內,太過分了吧!」
 
 「小青,跟妳商量一件事。」
 
 「小青不敢,公主說就是了。」
 
 楊慈雲整理一下自己的雲鬢,對著銅鏡看了自己頭上插上的珠寶釵飾,「從今兒個起,對著駙馬要喊將軍,知道嗎?不可以喊駙馬。」
 
 「為什麼?娶了公主,就是駙馬啊!」
 
 「哪來這麼多問題啊?照做就是了。」
 
 小青嘟著嘴,「小青知道了。」
 
 楊慈雲笑了笑,拆下了自己頭上的釵飾,還給自己一副清麗的模樣,順道也卸下耳環,拿掉首飾。
 
 那男人連跪她都鬧脾氣了,再任由旁人叫他駙馬,他不更氣?有傲氣的男人還真難伺候,比她這個長公主還難,她又笑了笑。
 
 但小青不解,「公主,您怎麼把首飾都拿下來了?」
 
 「從今兒個不戴了。」既然嫁作媳婦,這些都不必要。
 
 「為什麼不戴呢?」嘟囔著。
 
 這時,楊慈雲站起身往門口走去,小青趕緊跟上,「公主,您要去哪,您還沒用早膳呢!」
 
 「我要去給夫君,還有公婆請安。」
 
 小青大驚,「這樣不好吧!還是小青去把他們請來……」
 
 拉住小青的手,「小青,再跟妳說一件事,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已經嫁過來,在府內,夫君是尊、我是卑,更何況是生養夫君的公婆,做為媳婦的,請安問好,這是應該。」
 
 「這……」
 
 「妳慢慢想吧!我自己去了。」楊慈雲邁開步伐,出了李家專為她準備的公主房。
 
 小青無奈,只得跟上,一路上,眾奴僕見狀驚慌請安,都讓楊慈雲給擋了回去,要大家去做自己的事。
 
 來到主廳,楊慈雲才跨進門坎,還未穿過庭院,就可以聽見主廳內那喧擾的聲響。一時間,她立下腳步;小青只得緊跟在她身邊,動都不敢動。
 
 裡頭,李家人正在對話——
 
 「子謙,」子謙是李崇傲的字,期勉他崇傲不屈,卻也盼望他謙沖自牧,「昨晚的事絕對不能再發生,既然皇上賜婚,長公主嫁進我們家,這已經是事實,我們都要接受,尤其是你。」
 
 「我做不到!」李崇傲的聲音沙啞,「大家都知道她嫁進李家是為了什麼,先是剝了我們的兵權,現在又把長公主嫁進我們家,明擺著監視我們,一個長公主如此難伺候,我們動輒得咎……」
 
 「孩子,我們只能忍,」這是將軍夫人的聲音,語氣裡帶著懇求,「昨晚的狀況你也看到了,多少的大內侍衛站在庭院,我們要不跪,今天還能平安無事嗎?」
 
 無聲,李崇傲沒有回答,他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任由別人殺死他的自尊與骨氣,他跪了下去。
 
 裡頭嘈雜聲響,似乎都在談論長公主嫁進李家這件事,有人批評、咒罵她,立刻遭到老將軍怒斥,甚至有人說……
 
 「爹,大哥,現在天下亂成一團,各地災荒頻傳,我聽說北方各州老百姓掘草而食的都有,我就弄不懂,皇上怎麼可以對百姓的苦難視若無睹,堅持己見要選在這個時候辦婚宴……」
 
 「夠啦!不准再說,這是做臣子該說的話嗎?何況隔牆有耳,你想全家都死在你的口無遮攔上嗎?」
 
 吵鬧,你來我往,一人一句,站在外頭的楊慈雲邊聽,默然無語;小青聽著,又看了看主子,見她沒有反應,好生心急,卻不知該怎麼辦。直到這時她才相信,原來天下真有家庭不願意娶公主進門。
 
 「小青。」楊慈雲輕喚。
 
 「公主。」
 
 「我退到外面去,妳幫我宣……」說完,楊慈雲轉身走出門,跨過門坎。
 
 小青看著長公主走出去,自己也跟著退出去,深呼吸,嘴裡高喊,「長公主到——」
 
 果然,主廳內一片亂,楊慈雲直接走了進去,挺直腰,走上台階,進了正廳,見到老將軍與夫人正要下跪。
 
 「老臣給長公主……」
 
 楊慈雲快步走上前,左右出手攙住兩位老人家,笑了笑,「別跪,再跪慈雲就真的擔不起了。」
 
 每個人都有點愣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昨晚的她還端坐在床沿,高喊本宮在此,理所當然的接受眾人跪拜;現在卻阻止了老將軍跟夫人的下跪。
 
 「長公主……」老將軍小心翼翼,在朝多年,他看過許多的皇室中人,深知如何進退方為保命之道。
 
 「相反的,請兩位長輩上座。」她扶著兩位老人家來到廳堂的主座上,一人一邊,接著楊慈雲看向李崇傲。
 
 「妳看我做什麼?」
 
 「也請夫君坐下。」
 
 坐就坐,李崇傲想也沒想,就這樣坐在一邊的位子上,他根本猜不到她到底要做什麼,更不知道現在這樣的舉動是不是又是皇帝的旨意?
 
 這時,楊慈雲當著眾人的面屈膝下跪!眾人一驚,老將軍與夫人嚇得站起身,連李崇傲都愣住了。
 
 她……她在做什麼?她跪他們?!她是長公主啊……
 
 「長公主,萬萬不可,快快請起,老臣擔待不起。」
 
 楊慈雲笑了笑,「請爹、娘坐下。」
 
 她的語氣柔軟,卻很堅持,長跪在地,兩位老人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坐回原位;李崇傲更是盯著她看,眼神根本移不開。
 
 「昨晚的事,慈雲無奈,魏公公領旨在身,無法違抗,慈雲只能僭越;但今天不同,慈雲嫁入李家,成為李家媳婦,自當拜見公婆、夫婿,請受慈雲三拜。」隨著磕頭在地。
 
 現場鴉雀無聲,小青看著自己的主子都跪下了,不得已只得跟著跪下,每個人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該說什麼。
 
 行完大禮,楊慈雲這才起身。此時的她,態度謙恭,卸下所有華麗的裝扮,就像是個一般人家的媳婦。「慈雲知道,這樁婚事,大家都有一些不願,皇帝賜婚本是如此,連慈雲都沒有辦法拒絕。但不管如何,嫁進李家,慈雲當盡為人媳婦之責,侍奉夫君、孝順公婆,心念都以李家為重。」
 
 李崇傲看著她,聽著她每一字一句,像是發自肺腑,卻又讓人覺得難辨真假。老實說,他對她其實沒什麼認識,只知道皇室裡有這號人物,兒時曾一同讀過書,除此之外就沒了。
 
 她將視線看向他,立刻與他對上,他很是狼狽,為自己這樣打量的眼光感到困窘,也為自己被發現感到不悅,頓時轉過頭,看都不看她。
 
 「長公主這話言重了,昨兒的事是子謙不好,今後希望大家和睦相處,畢竟已經成為一家人了。」老將軍說著。
 
 慈雲點頭,這時,身後的小青拿來了許多東西,這是她為李家人準備的種種禮物,送給老將軍、夫人,還有李崇傲的弟妹。
 
 現場的氣氛其實很詭異,每個人都感受到楊慈雲的善意,但是大家還是畏懼於她的身份,不敢太過接近。
 
 而李崇傲只是打量著她、看著她;忖度著、不解著,一個人隔一晚,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到底那個長公主是她,還是眼前的楊慈雲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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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宮大院內,一名身著華服的十歲孩童指揮著人揮鞭教訓一名老宮女,現場人看著,不敢出手相救,只見老宮女哀號著、求饒著。
 
 「太子殿下饒命,奴婢不敢了……哎喲……」
 
 「打!給我用力的打!」
 
 「啊……」
 
 「夠了!」伸手握住鞭尾,年僅十七歲的李崇傲剛踏出御書房,就看見這怵目驚心的場面,當下大怒。
 
 一個老宮女年紀這麼大了,竟然也打得下手!皇上立這種皇子為太子,天下人的冀望在哪裡?
 
 他多年習武,身形比同年齡男孩要高大,手腕一扭,揮鞭者當場手麻疼痛,手一鬆,鞭就這麼掉落。
 
 不過才十歲的太子——楊翊淳當場大怒,不能接受竟然有人敢阻撓他取樂,「李崇傲,你好大的膽子,我是太子,你竟然敢……」
 
 「太子不是靠打下人就可以立威,殿下不妨學學當今聖上的愛民如子,方為正道!」
 
 「大膽!放你一嘴臭屁,給我拿鞭子打,他要幫她擋,就打他!」
 
 於是鞭子就這樣揮落在李崇傲身上,可是他的身子就像是鐵打的一樣,絲毫不動,反倒是被他掩護住的老宮女很過意不去。
 
 「住手!」楊慈雲趕了過來。
 
 眼見皇上最疼愛的清平公主,眾人跪倒在地,就只有楊翊淳一臉不耐。
 
 沒得玩了!
 
 「太子,您在做什麼?就算是下人,如此老邁,難道無法引發您的惻隱之心嗎?」十二歲的楊慈雲,語氣與說詞都極為成熟,養在深宮,皇室的教育讓她早就體認了自己的身份。
 
 「那又如何?」
 
 楊慈雲眼一瞇,「很好!你們這些下人,還有你,伍宗漢,你是太子侍讀,太子有錯,竟不勸誡,反助紂為虐,該打!來人,都拉下去,給我打二十大板!」
 
 眾人哭喊求救,但其它侍衛早就看不過去,上來拉人下去教訓。
 
 楊慈雲瞪著太子,「太子,您是太子,沒有人敢動您,但您身邊的下人,本宮照樣教訓!」
 
 楊翊淳怒極,眼裡冰冷,轉身離去;楊慈雲不去理會現場眾人的哭喊聲,轉身看向了他……
 
 她注意他好久了,他在人群中鶴立雞群,俊朗的臉孔,一雙濃眉如劍,令人可以猜想他的個性。可是他輕輕扶起老宮女,又是如此的溫和有禮。
 
 可是,他沒有注意到她……
 
 即便到了現在,他還是沒有注意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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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進李家好多天了,楊慈雲知道自己的婚姻,在皇上還有皇上身邊那班奸臣眼中別有目的,更知道夫君懷疑著她,可是她還是會盼望,身為女人最單純的盼望……
 
 這段日子,她像個尋常人家的媳婦,努力拉近與夫家之間的關係——做點心、泡茶,陪著老夫人聊天,親近每一個人,雖然她知道每個人都防備著她,或者是說怕著她,但她也知道,只要她繼續努力,大家一定可以接受她。
 
 她不能否認,皇上陰錯陽差以為讓她嫁到這裡,可以讓她痛苦,卻正好相反,嫁進李家,正中她的想望。
 
 小青在後頭幫她梳著頭,「我都快替公主覺得不值了……」
 
 「又在說什麼?」
 
 「本來就是啊!以前在宮裡,公主哪有做這麼多?嫁到李家來,什麼都做了……」
 
 「我心甘情願的,我做得也開心啊!」
 
 突然間,小青一雙眼睛賊兮兮的看著她,「公主是不是喜歡將軍啊?」
 
 她臉一紅,不敢置信會從小青嘴裡聽到這個詞,喜歡,喜歡將軍?「是又怎樣?」
 
 「難怪,不然公主怎麼可能願意做這麼多。我記得以前在御書房,將軍也曾經在那裡讀過書,師傅都說將軍聰明,反應靈敏,更是精進武藝,聽說將軍二十歲出頭就一戰成名……」
 
 楊慈雲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這些關於李崇傲的豐功偉業,她都知道,甚至比誰都還熟。這些年,他在邊關,她還是常常打探他的消息,想要知道他的安好,得知他戰事告捷,她比誰都開心。
 
 這麼多年來,她把這段感情埋在心裡,沒有任何人知道,連小青都是到現在才猜出。
 
 她以為以自己的身份,斷然是不可能圓了自己心中的夢;沒想到皇上拔了李家的兵權,又下令要她嫁給李崇傲,這才讓她誤打誤撞,與他結為夫妻。
 
 只是他好像始終不知道她、不認識她,或者說,除了知道她是長公主,再無其它。
 
 她歎息,一時間對於這樣的局面不知該如何是好——結為夫妻已是真,只求他能想通,就她而言,她真心以對,沒有半點虛假,更不可能成為皇上監視李家的內應,只盼他懂……
 
 「咳咳——」
 
 沉厚的男聲傳來,楊慈雲與小青站起身看向門口,竟然是李崇傲。他身著輕便服飾,看來略顯飄逸,卻掩藏不住他高大的身材。
 
 楊慈雲笑了,「慈雲給夫君請安。」
 
 小青嘟著嘴,「給將軍請安。」
 
 「嗯!」雙手負在身後,李崇傲顯然很不習慣,這是兩人新婚以來,他第一次來找她,來到她的公主房,他們的新人房。
 
 「夫君先坐,慈雲去泡茶。」
 
 「不!公主,讓小青去吧!公主可以跟將軍說說話啊!」
 
 「我去就好……」
 
 「妳們都不要忙了!」李崇傲開了口,「我把話說完就走。」
 
 屋內一片安靜,屋外則可聽見風聲,呼呼吹響,楊慈雲屏息,對於他可能說些什麼,心裡完全沒個底。
 
 李崇傲看著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女人將那雙清秀隱含著盼望的眼神放在他身上,讓他覺得好重、好難承受,連帶也讓嘴裡的話難以啟齒。
 
 但該說的還是得說!「十五那天,我會把我的師妹倩倩娶進門來,納為我的妾。」
 
 「……」
 
 「我知道,妳或者是皇室一定很難接受,可是我有誓言與師命在身,必須遵守,如果妳或是皇上有什麼不滿,儘管衝著我來,我無所謂。」
 
 「……」
 
 「我想等妳進門後一個月再納妾,對妳比較說得過去,等到時候倩倩進門,再讓妳們認識彼此。」
 
 「……」
 
 「就這樣,我出門了。」說完,李崇傲跨開長腿,出了房門。
 
 屋內一片寧靜,小青憂心的看著楊慈雲,嘴裡不禁罵著,「太過分了,李家真的是欺人太甚,真的太過分了……」
 
 深呼吸,楊慈雲閉了閉眼又張開,「小青,我累了,先睡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可是……」
 
 「明天再說!今晚妳哪也不准去,回妳房間去,聽到了沒?」
 
 「小青知道了。」再不甘心,也得遵命。
 
 楊慈雲整理完畢,上了床,轉過身,背對著始終看著她的小青;小青很憂心,今晚她決定在公主房內住下。
 
 公主一定很難受……
 
 楊慈雲看著牆壁,想著一切的一切,心裡莫名湧上了難以言喻的苦楚,眼一酸,淚就這樣流了下來……
 
 第2章
 
 新婚不過一個月,新房就成了冷房,李將軍府內那幾乎被視為禁地的公主房,說來諷刺,反而成了冷宮,除了她、除了小青,除了那來自宮中,陪著她出嫁的老宮女,就再沒有別人了。
 
 楊慈雲還是照過自己的日子——白天起床,先去給公婆請安,府裡的雜事不用她做,她還是會下廚,做幾道點心給兩位長輩送去,另外,也包括李崇傲那些弟妹們。
 
 身為媳婦、身為嫂嫂,這本來就是她的職責。
 
 她也知道大家都很不習慣,或者說他們還是會猜想她是何用意,但她不管,她相信自己是發自內心的想要融入這個家庭,總有一天他們會懂。
 
 至於她的夫婿……這段日子以來,那反而成為她不敢問的問題,自從那一夜,他向她宣佈了這個殘忍的消息後,她再沒機會見到他。
 
 可想而知,他人生的第二場婚禮自然也需要一點時間籌備,她可以理解,也可以體諒,心裡甚至是歉疚的——若非她,若非皇上的賜婚,也許李崇傲的元配正妻就是那個女孩!
 
 正是因為她,才讓那女孩由妻變妾,由大房變側室。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念頭,讓楊慈雲努力要自己壓下胸口的酸澀,甚至還主動為那個女孩準備了一些禮物,首飾、珠寶,織工精細的布匹,幾件官家貴夫人的衣裳,囑托小青送到那女孩的手上。
 
 坐在書桌前,楊慈雲專注看著書——十五過去了,那女孩入門了,她長得怎樣?連著幾天她都不敢出房,就怕府內的人看到她會尷尬,乾脆要自己別惹人厭,只是她還是好奇那是個怎樣的女孩,會讓崇傲這樣,寧可違背她這個長公主,也要娶進門來……
 
 門大力推開,是小青,她氣沖沖的進門,楊慈雲看見,笑了笑,「哪來這麼大的火氣?」
 
 「公主,他們這樣實在是欺人太甚!」她發不平之鳴,為公主抱屈。
 
 公主這麼善良,這麼努力想融入將軍府,可是將軍竟然一點情面都不留給公主,新婚不過一月,就納了妾。
 
 「不是小青要說,這還真是便宜他們了……」湊到主子身邊,「公主,我們……為什麼不進宮找皇上呢?請皇上幫我們……」
 
 「主持公道?你想皇上會幫我主持公道嗎?」楊慈雲悠悠說著,看著書。
 
 小青洩氣,她很清楚——跟在公主身邊這麼多年,皇上其實最看公主不順眼,這些年來,公主領了先皇的囑托,一直在當今皇上身邊扮演勸戒皇上的長姊角色,幾次與皇上發生衝突,說不定皇上早就希望將公主嫁出去。
 
 「而且,小青,你不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小青不懂。」
 
 楊慈雲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眼神又回到手中的古籍,「皇上要我嫁過來,要李家尚公主,就是要他們動輒得咎,如果我真的因為這樣就回宮,不就讓皇上找到理由對付李家了嗎?」
 
 李家功高震主,六代將軍為楊氏王朝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天下多少兵馬盡歸李家所掌,她相信李家無二心,可是皇上在一些奸臣鼓動下,顯然也把李家當成眼中釘了。
 
 「老實說,小青還是不懂。」想破了腦袋,也弄不懂朝廷那些事。
 
 又是溫柔一笑,「不懂好,懂了反而煩惱,不懂好。」
 
 這時,門外突然一陣騷動,小青立刻跳了起來,來到門口,深怕是賊兒;可不看還好,一看差點嚇一跳。「將……將軍?」
 
 楊慈雲放下手中的書,急急站了起來,努力自持,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倉皇、太期盼、太渴望。
 
 倒是小青,看著本該是主子的將軍,很不高興,或許多年來給楊慈雲帶在身邊,彼此就像姊妹,很多時候她把公主當手足,不當主子,若有人欺負公主,自然也希望為她出頭。「將軍,我們這裡可不是新房,您跑錯了吧!」
 
 李崇傲一時啞口,好像自己真的闖錯了地方,頓時不知如何反應是好。
 
 楊慈雲趕緊來到門口。「小青,你瞧你說這什麼話,將軍是將軍府的主人,哪都可以去。」
 
 「人家知道嘛!只是氣不過啊……」嘴裡嘟囔著。
 
 楊慈雲看著李崇傲,難以掩飾自己眼中的渴望,「夫君,夜深了,怎麼一個人站在門口呢?」
 
 「我……有話要跟你說。」
 
 楊慈雲主動出手將人拉了進來,順道對著小青說:「小青,去泡個茶,櫃子裡留有茶葉,快去吧!」
 
 小青領命離去,楊慈雲帶著李崇傲進門,而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就這樣被她拉著,他發現他竟然有點難以拒絕。
 
 本來一直很抗拒來這一趟,爹跟娘都說要好生安撫她,不能讓她對他娶倩倩的事心懷芥蒂,若是鬧到皇上那,李家絕對承擔不起。
 
 他很抗拒,對她的印象又壞了幾分;可是方纔他在門口聽到她說的那幾句話,想起聽府裡的下人說,這段時間她每天都會去給爹娘請安,下廚做點心給家人吃,甚至……還送了禮物給剛入門的倩倩。
 
 或許是難以自制,他過來這一趟,才站在門口,聽著裡頭主僕的對談,不知該不該進來時,就被發現了蹤跡。
 
 小青將茶送上,趕緊退了出去,留點空間給公主與將軍。
 
 頓時,薰香裊裊、茶香撲鼻,半開的窗送進來夜晚的風,不寒也不悶,顯得舒服極了。
 
 李崇傲拿起茶輕啜一口,他不懂茶,但他也感覺得出來這茶的好,潤喉生津、暖胃舒胸,連帶讓他也放鬆了心情。
 
 「夫君要跟我說什麼?」
 
 李崇傲看著她,聽著她溫和有禮的呼喊,「聽說你這幾天都沒出房?」
 
 楊慈雲斂眉苦笑,「我想這幾天府裡在忙,大家看到我都很尷尬,我乾脆少出去,反正過了就好。」
 
 「聽說你還送了一堆東西給倩倩?」
 
 點頭,「這是應該的,聽說李家只用轎子就把人接進府,也沒什麼儀式,我送點禮物,算是給她祝福。」
 
 盯著她,有點不敢置信,「真不敢相信你會這樣做。」
 
 楊慈雲開口,「夫君,我以為這段時間你都會待在她那裡,畢竟新婚……」
 
 「我跟你也是新婚啊!」說完才發現自己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李崇傲深呼吸,決定不多說,趕緊進入正題。「倩倩姓郭,是我師父的侄女,那一年我弱冠,石川之戰時中了一箭,箭上有毒,我命在旦夕,師父從祁連山趕來救我,沒有師父,就沒有現在的我,我的命算是師父的。」
 
 她安靜聽著,雖然還不知道他說這些的目的,但她還是專心聽著。
 
 「師父臨終時將倩倩托給我,希望我娶倩倩;倩倩自小失怙失恃,師父希望我能照顧倩倩往後的人生,所以我必須守諾將倩倩娶進門來,不管有沒有娶你,我都會娶她。但是……」
 
 「但是什麼?」
 
 「我告訴她,如果她願意,我會把她當成我的妻子看待,給她一個家庭;如果她不願意,我會讓她離開,去跟她想要的男人在一起,在她做出決定之前,我跟她之間不會有什麼。」
 
 楊慈雲聽著,突然靈光一閃,「夫君是在跟我解釋嗎?」
 
 李崇傲臉上閃過一點不自然的神色,「當然,不然我幹嘛多費唇舌?」
 
 事實上,他也不知自己怎麼會說這麼多,本來只想告訴她,真要跟皇上告狀,請便,一切他自己負責;但方纔聽到她吐露的真言,意外牽動了他的心,連帶也讓他原本要說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或許她並不像他所想的那樣,或許嫁給他,也只是她的身不由己,他們同樣都是屈於聖旨,不得不為。「我知道你是公主,倩倩只是個普通人;能照顧你的人很多,倩倩則沒有,我希望你不要去介意她。」
 
 「我不會的,與其說我介意,不如說我有點嫉妒她。」
 
 「嫉妒?」
 
 楊慈雲笑著,眼眶裡卻含著淚,「是啊!嫉妒又羨慕,她已經得到一個男人一輩子的承諾了。」
 
 而她呢?身為元配,卻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是……
 
 李崇傲突然不知該說什麼,他意外發現自己好像很心疼她,看著她那蒼茫不知身處何處的表情,意外感受到她承受的種種壓力,感受到她語氣裡以及背影散發出的悲涼。
 
 怪哉!為什麼他覺得好像是自己的錯?
 
 他做了什麼嗎?
 
 這一瞬間,李崇傲突然發現自己對眼前的女人充滿好奇,她與他自以為的那個楊慈雲不同,甚至可以說,他發現了她的另外一面,或說是真實的那一面。
 
 一夜深談,在楊慈雲與李崇傲心中似乎都解開了一些什麼,卻又留下了一些什麼——他願意向她解釋,讓她釋懷了;而他在她身上發現了從未見過的面貌,更讓他難忘。
 
 過幾天,楊慈雲見到了郭倩倩,那是一個溫婉的女人,她很緊張,依照習俗向她這個長公主元配下跪行禮,而楊慈雲只是拉起她,充滿憐惜也略帶嫉妒的看著她。
 
 「長公主……」
 
 牽著她的手,「別怕,以後這就是你的家,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
 
 楊慈雲這樣的反應讓李家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也讓所有人對她完全改觀,既是佩服,也是驚訝。
 
 沒想到身為長公主的楊慈雲,竟然願意與別的女人共事一夫,如此識大體,知道家和萬事興,知道此事鬧到皇上那,對誰都沒好處。
 
 此事就這樣僅限於將軍府內的人知道詳情,外頭的人縱使知道李崇傲納妾,也不知長公主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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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李崇傲與老將軍還有幾個弟弟在主廳內談論事情,身為朝廷重臣,這些年來,他們已經習慣聚在一起談論軍國大事。
 
 李家數代下來都是朝中重臣,多位先帝相當仰賴,時而會垂詢李家諸位將軍的意見。除了打仗,李家這些男人都算得上智勇雙全。
 
 「爹,大哥,聽說北方災荒很嚴重,燕州的幾個糧倉都已經空了,人民開始流離,農民開始棄田,幾個縣城的百姓幾乎逃離一空。」
 
 「是啊!爹,大哥,燕州的狀況還不是最嚴重的,鄰近幾個州聽說幾個月的大旱,許多地方開始出現盜匪。」
 
 老將軍憂心忡忡,「難道戶部那邊都沒有跟皇上稟報嗎?」
 
 「爹,大哥,都報了,可是皇上根本虛應了事。」看向一直沉默的李崇傲,「大哥,你怎麼看?」
 
 「糧荒再不解決,等於是在逼民反,民成了盜匪,與北方的胡族連結,再來就是侵擾中原。見微知著,民眾吃不飽,自然也就起了盜心……」
 
 老將軍歎息,「我擔心的也是此事……我來跟皇上說說看……」
 
 「萬萬不行,爹,大哥,現在我們李家說什麼,皇上根本不會聽,皇上身邊的奸險小人早就蔽了天聽……」
 
 這是,外頭突然傳來驚呼聲,幾個男人互望,李家老夫人也在此時走進門。
 
 「娘,外頭怎麼了?」
 
 「好幾輛馬車停在門口,上頭不知裝了什麼,一大袋一大袋的……好像跟長公主有點關係,幾個人走到公主房那去了。」
 
 李崇傲迅速站起身,「慈雲?」他跨開步伐出門,在將軍府內,繞過迴廊,穿過小徑,來到了公主房。
 
 還沒踏進去,就聽見了裡頭的說話聲。
 
 「稟長公主,您吩咐的一萬石米、一萬石麥,已經運到。」
 
 「辛苦你了。」
 
 「不敢,長公主,這已是第三趟,奴才照例會往北方送去,由幾個您還有魏丞相信得過的清官負責賑災,分送往燕州鄰近幾個災情較嚴重的州,只是……」
 
 「有什麼話就直說。」
 
 「是!這三回從南方買米買麥,江南幾個糧行幾乎都無法再支應,南方人畢竟也要吃飯。」
 
 「新一季的稻不就要熟了嗎?」她急問。
 
 「……皇上在江南築了運河,正在動工興建,破壞了許多地方的灌溉水路,好多地方的水都枯竭了,許多農戶幾乎無法耕作,只得棄田。」
 
 「天啊!皇上……怎麼能做這種事?」歎息,但眼前的問題必須解決,「你先把糧運到北方,事不宜遲,即刻啟程吧!」
 
 「遵命!」
 
 人走了,楊慈雲立刻拿起算盤計算著,幾次買糧賑災的花費趕緊釐清;一旁小青幫著忙,邊幫忙卻也邊叨念著。「公主,你快把嫁妝還有俸祿都給花完了,哪有公主做成這樣的?」
 
 「錢財乃身外之物,多救一個人是一個,我們能溫飽就好,北方的難民可是命在旦夕。」她不疾不徐說著,聲調溫婉,卻字字鏗鏘有力。
 
 「原來這段時間是你在北方發的糧。」
 
 背後聲音傳來,楊慈雲回頭一看,是李崇傲,他就站在那邊,將方纔楊慈雲與下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小青趕緊站起身,出了房門,將空間留給兩個主子——她聰明伶俐,自然懂得他們間最近的轉變,將軍來找公主的機會變多了,兩人常聊天,這可是好現象。
 
 楊慈雲無奈一笑,「不是我,是魏丞相找了幾個信得過的官員幫忙賑災,我只是負責買糧……朝中不肯出錢,只是虛應了事,我跟魏丞相才決定我們自己出錢想辦法,救多少算多少。」
 
 「已經花了多少?」
 
 看看帳簿,「五萬多兩。」
 
 這讓李崇傲太震驚了,沒想到這個公主,這個養在深宮的嬌嬌女竟然有如此寬闊的心胸、如此仁愛的心,視民如傷,聽聞北方傳來災事,立刻劍及履及,謀畫出手援救賑災。
 
 她感覺到他盯著自己的眼神,抬頭一看,他那張俊朗的男性臉孔立刻映入眼眼簾,她不自覺的感到臉一紅。「夫君……為何一直看著我?」
 
 「我……慚愧。」
 
 不解,「為什麼這麼說?」
 
 李崇傲苦笑,重重一歎,他不知道自己竟已完全被眼前這個女人給收服,「方纔我與爹還有幾個弟弟,還在大廳談論著北方的災情,你卻早已出手,賑災三趟……我們幾個大男人不如你啊!我總算領教,什麼叫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楊慈雲臉更紅了,「夫君這話言重了。」
 
 「別叫我夫君了,」感覺隔好遠,「叫我的字,子謙。」
 
 臉更紅了,「夫君……」
 
 他很堅持,「子謙。」
 
 「子謙……」
 
 李崇傲不自覺的笑了,趕緊坐下,「告訴我,你跟魏丞相現在進行得怎樣?賑災到什麼程度,錢夠嗎?」
 
 「錢沒有問題,父皇母后留給我許多珠寶首飾,變賣了之後換得不少銀票,還有我食湯沐邑兩千戶,也能有些許收入。」
 
 「這怎麼行,先皇留給你的東西怎能變賣?」
 
 楊慈雲一笑,「你怎麼跟小青說同樣的話?錢財乃身外之物,相較於瀕臨生死邊緣的百姓,這些珠寶首飾若能幫助他們,也算是發揮其功用,不是嗎?」
 
 點頭,「是沒錯……可我剛才聽,南方是有什麼問題嗎?」
 
 「是啊!南方新一季的稻作本該熟成,卻因為……灌溉水源枯竭,我怕再過不久,連南方都要饑荒了。」她歎息著,承認自己已是束手無策,難道她的弟弟,當今的皇上,真是古往今來所稱的無道昏君嗎?視天下苦難於無物?開鑿運河,不為水利之便,只為了自己尋游嬉樂?
 
 她想了想,「還得再尋新的糧倉,我已經派人到各地去察看,就怕到時候,南、北同時陷入饑饉,那就無力回天了。」李崇傲想著,突然開口,「蜀地。」
 
 「蜀地怎麼了?」
 
 「蜀地有糧,雖然路途遠,但打仗時去過一次,蜀地群山環繞、土壤肥沃、農作豐富,我想可以試試。」
 
 楊慈雲笑了,「好!就去蜀地看看。」
 
 李崇傲接手策畫,「我派人去,如果可以,立刻買糧,讓他們源源不絕的運送上來,先往北方送,北方的問題火燒眉毛,必須先解決;至於南方……再看狀況。」
 
 楊慈雲點頭,「我與魏丞相說好,他派了幾個他信得過的清官,這才能確保所有的糧都能送到災民手中,不會在途中遭到層層貪墨。」
 
 他很是佩服,「你想得全……如果當今皇上也像你,天下早就太平了。」他出自內心的感慨著。
 
 「夫君……」
 
 「子謙!」他很堅持。
 
 「子謙,別亂說,別給自己招難了。」
 
 「我知道,我知道……」直到這一刻,他沒多想,知道她是真的關心自己。不知怎的,他就是相信。
 
 這個女人,他就是信。
 
 北方賑災,讓楊慈雲與李崇傲這段時間常常湊在一起,一起談著調糧買糧的狀況;一起算著花費,楊慈雲出了錢,魏丞相出了錢,甚至在李崇傲乃至於李家上下知道了以後,李家理所當然的也出了錢——從蜀地買了許多的糧,立刻往北方送,雖然遠水救不了近火,但至少可以緩和災荒,為人民,還有朝廷多爭取一點時間。
 
 過程中,他善於規劃、勤於調度、身體力行、親自指揮;楊慈雲則細心謹慎、思慮縝密、設想周到、面面兼顧,兩個人一起將此事辦得妥貼。
 
 也在這無形間,兩人彼此之間的距離更拉近了許多——李崇傲開始以一種自己也難以想像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女人。
 
 讓他驚訝的是,他竟然覺得……她還滿美的,溫和清秀的臉龐,透露著一絲溫婉的氣質,但是看她握筆寫字的模樣,看著她的字跡蒼勁有力,卻又是另外一種風格。
 
 難以形容這種感覺,過去的他從沒體會過,一直以來,他謹守分際,與女性保持距離,事實上,那也是因為他不覺得女人有什麼用;可是眼前這個女人,這個長公主,卻出乎他的意料。
 
 擁有女性溫柔的一面,仁慈寬厚;卻也擁有男性睿智的一面,冷靜面對,這兩面揉合在一起讓他難以自拔,甚至還忘了自己一開始對她的敵視態度。
 
 甚至不只這對夫妻,連在李家人心中,楊慈雲的形象也大為改變。
 
 老將軍等人對她都很是佩服,一個養在深宮的嬌嬌女,竟有如此仁愛之心,令人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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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時間,京城裡氣氛不安,不知怎麼御林軍來往穿梭,似乎正在監視著什麼,就連李將軍府門口也不時有兵勇騎馬經過,似是監控,卻又不停留。
 
 那晚,氣氛更加詭譎,街道上人煙稀少,商家早早打烊關門,將軍府大門緊閉,撤了外頭的守衛,只剩燈籠在風中飄逸。
 
 老將軍與李崇傲坐在主廳,不知怎的,氣氛就是很凝重,沒有人說話,戰場征戰多年,就是感覺到有事要發生。
 
 果然,李崇傲的弟弟衝進門來,「爹,大哥,將軍府門口站了一排御林軍,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好像要衝進來,又好像在守門。」
 
 每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氣氛凝滯到極點。幾個男人有共識,真要發生什麼不幸的事,至少要保護家裡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另一個弟弟衝進來,「大哥,不好了,我聽說,皇上派人把丞相府給抄了,把丞相的家人統統抓了起來,聽說皇上下令,將魏丞相的九族上下全部抓起來,一個不准留。」
 
 老將軍驚呼,「怎麼會這樣子?」那魏丞相是個忠臣啊!就跟自己一樣,也是歷經多朝的老臣,多年來忠心耿耿、盡忠職守,這段時間更是忙著在北方賑災。
 
 李崇傲一驚,「慈雲呢?」
 
 「不知道,從剛才就沒看到嫂子。」
 
 李崇傲才要走出大廳,就看見楊慈雲的貼身侍女,「小青,慈雲呢?」
 
 小青含著淚,「公主進宮了。」
 
 「她什麼時候走的。」
 
 「申時一過,丞相府來人求見公主,公主就趕進宮了……公主還不讓小青跟著……」一擔心,眼眶裡的淚水就流了下來。
 
 李崇傲心一緊,「我也要進宮,現在!」
 
 眾人想要攔,但就屬小青最快,「將軍,公主有令,今晚將軍府內老的少的,一個都不能出府!」
 
 「什麼……」
 
 氣氛沉到谷底,事實上,楊慈雲確實一個人單槍匹馬進宮,著了盛裝——她就是長公主,是楊氏王朝的長公主楊慈雲。
 
 搭著轎子進宮,楊慈雲撇開小布幔,因為她聽見了哭泣聲。果然,在宣德殿前的廣場上跪了滿滿的人,有男有女,每個人五花大綁跪在地上;一旁侍衛森嚴戒備,這些就是魏丞相的九族親人。
 
 放下布幔,楊慈雲深呼吸,到了皇帝起居的寢殿,楊慈雲下了轎,登上台階,正準備進殿,立刻被攔。
 
 她大怒,她可是長公主,該耍潑時,她是不會客氣的,果然喧鬧一陣,裡頭的皇帝馬上就聽到了。
 
 「皇上有旨,宣長公主晉見。」
 
 楊慈雲進了殿,看見當今皇帝楊翊淳左擁右抱著美女,坐在地上飲酒取樂,美人溫如玉,酒滿溫柔鄉。
 
 看到這個場面,她不禁怒火中燒。「皇上好興致,幾百個人捆綁在外等著,生死交關,皇上卻在這裡飲酒作樂?」此時此刻還在享樂,簡直無道無德。
 
 皇帝看著她,嘴角冷冷一笑。楊慈雲怒極,「你們幾個出去,本宮有話要跟皇上說。」
 
 幾個女人趕緊退出去,長公主也是出了名的難惹。
 
 楊翊淳站起身,看了看眼前的長公主。「朕的好姊姊,你又有什麼話要告訴朕啊?」
 
 「魏丞相做了什麼,您好勞師動眾,大半夜抄了人家的府,綁了幾百個人來,弄得京城風聲鶴唳?」
 
 皇帝伸伸懶腰,「就為了這事兒?朕還以為你是因為李將軍娶了小老婆,來跟朕求助的?」哈哈大笑。
 
 文風不動,「本宮的家事本宮自會處理,不勞皇上費心。」
 
 「是嗎?那很好啊!朕本來想,誰要對不起朕的姊姊,朕還要看看他有幾條命來贖罪。」
 
 楊慈雲渾身一顫,同是也感到疲累——這些年來,這段時間,要應付這個弟弟,這個當今皇帝,讓她實在力不從心。
 
 皇帝身邊忠臣不多,就像子謙與李家人一樣,大多遭到皇帝排斥,反倒是那些個奸臣,各個陞官。「皇上,您還沒回答本宮的話,為了什麼要抓魏丞相和他的親人?」
 
 「謀逆,作亂,忤逆,欺君,你隨便找個理由,朕懶得想了,或者說連想都不用想,不需要有……」
 
 「荒唐!」楊慈雲大怒,「怎可視人命如草芥,何況還是忠臣,皇上身邊就缺忠臣了,還要殺盡忠臣,難道真要讓小人當道嗎?」
 
 楊翊淳大怒,「朕是皇帝!朕要殺誰就殺誰,這個魏老賊,明擺著要跟朕作對,朕要在江南開鑿運河,這樣朕要下江南方便,他就是有推托之詞,這樣的丞相不殺他,難道還要讓朕自己憋一肚子氣嗎?」
 
 楊慈雲不敢置信,魏丞相竟然已經向皇上進諫言了,看到皇帝如此不知民間疾苦,「難道這樣不對嗎?皇上知道民間有多少百姓餓死,多少人流離失所,皇上開運河,絕了農家灌溉的水路,等於要人家的命……」
 
 「朕不要聽,朕是皇帝,是皇帝!」指著她鼻子,「楊慈雲,你也給朕聽清楚,你只是長公主,再怎樣,朕都是皇帝。」
 
 「您是皇帝!但上還有先皇,再上還有我楊家的列祖列宗,只要我楊慈雲還有一口氣在,絕不容讓皇上如此妄為。」楊慈雲高喊,「請皇上收回成命,放了魏丞相一家人。」
 
 「不可能!就算他沒罪,朕也要殺來立威。」
 
 她毛骨悚然,「明君不用靠殺人立威,皇上不妨……」
 
 「閉嘴!」楊翊淳怒極,「別拿李崇傲說過的詞來壓朕,朕告訴你,朕恨死李崇傲了,當年就是他讓朕當眾出醜……」
 
 楊慈雲聽到他如此恨恨的言詞,心裡直覺想要保護自己的夫婿,也因此讓她的語氣更強硬。「皇帝!」
 
 不再敬稱,楊翊淳一驚,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先皇有命,給楊慈雲權力以節制新皇帝的作為——必要時,不惜請出祖宗家法。「楊慈雲你……」
 
 「請收回成命,不要逼我。」她雙目裡滿是通紅,又似是灌滿淚水,她好累,真的好累,可是在這一刻,她必須撐著自己,不能倒下。
 
 為了外頭數百條人命,為了自己的夫婿,為了自己的夫家,為了天下百姓,她必須對抗到底,就算觸怒龍顏,也不能退縮。
 
 這一刻,誰都不能讓她靠,就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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