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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不知為何,她一遇上常如毓這男人,總是輸個徹底;
他聰慧成精,總能看穿她的小心思、小謊言也罷,
可惡的是他還俊俏得沒天理,眉如翠羽、眸如寶石,
生得直比她這個姑娘還美還媚,好好好……好汗顏哪!
唉,他俊逸無雙,和他一比,她實在也太平凡無奇,
兩人根本是雲泥之別,他不把她放在心上也是應該;
可說到底,她的心裡還是有點小小的貪念哪,
想他能多瞧她一眼,多對她笑一笑,多靠近她一些,
偶爾忍不住會求天上的爹娘幫忙,是否能迷了他的心竅,
讓這個冷情的男人為她熱了,兩人配成雙啊……
序曲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秋風詞》唐李白
白雪紛飛,染銀了成片綠竹,緊挨著竹林的茅草屋上覆蓋厚雪,擠壓著老朽屋樑不時發出咿呀怪聲,卻又被屋內不斷傳來的重咳聲掩去。
「娘,喝茶。」
年僅九歲的安七巧,小心端著好不容易才生火溫熱的茶水來到床前,一點一滴緩緩餵著已病入膏肓、形容枯槁的娘親。
「咳、咳——」
安母猛咳一陣,不安地抓緊女兒凍傷的小手。
「七巧,娘恐怕真的不行了……」
懂事的小女娃心一擰,硬忍住淚,逼自己擠出一抹笑。
「娘,爹說過會在天上等著我們,他會守信的,成仙後,您再也不會咳、不會痛,還能和爹快快樂樂在一塊,您安心去,別害怕。」
「傻丫頭……」
沒想到反過來讓女兒安慰,安母更加心疼、不甘。
「娘不怕死,娘只是沒想到年頭你爹剛走,年尾換我命休,留下你一個人無依無靠,教我如何走得安心……我、我死也無法瞑目呀……」
「娘不哭、不哭……」
安七巧就著滿是補丁的衣袖幫娘親拭淚,心裡滿是不捨。
「娘,您不用擔心,別忘了我從小跟著您在江老爺家做事,洗衣、縫補、生火煮飯,我哪樣不是做得跟那些姊姊們一樣好,我一個人也會活得很好,真的。」
明明心酸又害怕,可是一想到人家說死不瞑目的人會變成孤魂野鬼,成不了仙、入不了輪迴,安七巧不想讓娘親變成那樣,就算得扯謊,也要讓娘親安心上天,和爹爹相聚。
「娘,您放心吧!今早您昏迷的時候,我去江老爺那兒借錢,剛巧遇上了來探親的表小姐,她不只借了我十兩,還說要收我做丫鬟。表小姐您也見過的,她是個大好人,我跟在她身邊不怕餓著,您儘管安心。」
「真的?表小姐真說要收你當丫鬟?」
「嗯,七巧什麼時候騙過娘?」安七巧牽起娘親的手,唇角笑如彎月。
安母牽唇淡笑。「好、好,跟在表小姐身邊,至少能賺得寢食安飽,娘也比較放心。」
江家的確有位人美心慈的表小姐,幾年難得來一趟,沒想到竟幸運地讓女兒遇上,知道女兒有了安身立命的處所,安母心頭的恐慌頓時減輕許多。
安七巧也看出來了,壓下心虛與愧疚,更努力地勸慰娘親。
「嗯,我答應娘,一定會好好做事、努力過活,無論遇上什麼事都不哭,要開開心心、快快樂樂過一輩子。」
早已泫然欲泣的她,硬是逼自己憋住淚、揚起唇,不露出絲毫捨不得。
「所以,娘您也要答應我,安心地走,和爹爹一起在天上好好過,別再掛念我,等時候到了,再一起來接七巧和你們團聚,好不好?」
「好、好。」安母噙淚笑睇這懂事又乖巧的女兒。「娘會保佑你平安長大,嫁一位好郎君、生幾個胖娃娃,等你成了老婆婆,再來接你一家團聚。」
「好。」安七巧笑中泛著瑩瑩淚光。「那七巧想嫁給像爹那樣疼老婆的好相公,娘您可得快些把他帶來我身邊,別讓七巧一個人孤零零。」
「咳、咳……好、好。」安母疼寵地輕撫女兒承襲自她的柔細烏絲。「娘會在天上睜大眼仔細找,盡早選個體貼的俊小子來陪你、寵你。」
「好,那就找個天下第一俊的吧!」
「呵,你這丫頭真是不知羞……」
安七巧努力逗娘親開心,在東方天際露出魚肚白的同時,安母也含笑瞑目,脫離了折磨她數月之久的病痛之軀。
「娘……」
安七巧明白,從今以後,再也沒人會疼她、寵她,她成了無依無靠的小孤女,強忍一夜的淚再也無法抑制地奔流而下。
「娘……您放心,無論將來多辛苦,七巧都會努力讓自己過得開心,無論遇上什麼事都不哭,勇敢活下去,所以您千萬別再掛心我,安心好走,快去和爹團聚……」
她忍住淚,勸服自己娘親是要上天和爹重逢,是好事,不能哭,讓娘離不開。
嗯,再捨不得也得放手、再孤單也得忍著,為了讓娘走得安心、讓爹娘在天上看了不難過,她不能哭,要笑、開心笑……
第1章
八年後
夜,漆黑如墨,無星無月。
萬家燈火早熄,天幕被層層烏雲緊裹,地面是伸手不見五指的詭暗。
萬籟俱寂間,忽有一名玄袍男子御風疾行,皂靴點地無聲,宛若鬼魅無息,縱有迎風鼓袖之音,也遠不及林間夜風呼嘯。
比蝶舞更輕盈的身姿,幾次飛躍後穿出密林,來到一處村落,極其熟悉地形地來到一間藥鋪前,須臾,縱身一跳,躍上屋頂。
常如毓越過前頭藥鋪,來到後面三間圍閉的綠竹屋,毫不遲疑地走向左方那間,拔劍穿入門縫、挑起門閂,輕輕推門而入。
床上,女子早已熟睡,完全不曉得房內有人入侵。
常如毓坐在床側,若有所思地凝睇著女子。
「相思。」他輕喊著妹妹的名字,眸中滿是無盡眷寵。
明明是嫡親的兄妹,卻如日月,難以相依。
對家人而言,他自十一歲那年失蹤便音訊全無,無人知曉這些年來他回家不只一趟,只是不曾被察覺。
妹妹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惡徒用來牽制他的人質,為了保住她性命,這些年他受制於人,被逼習武、聽人使喚。
不想讓妹妹明白這一切而愧疚,他選擇繼續「失蹤」,不讓她知道任何消息,也安排了人跟在她身邊,幫忙留意家人安危。
這一生想兄妹相認,除非殺了控制他的「首謀」!
霎時,細緻如畫的俊容陡現恨意,動念瞬間,殺氣騰騰,可也僅只一瞬,殺氣又化為無形。
還不到時候。
他明白,時機未到,為了保住妹妹性命,他得忍,不能妄動。
「娘……」
床上人兒夢囈了句,翻過身,繼續沉沉睡著。
「都幾歲的人了,還踢被?」
常如毓笑歎一聲,拉被幫她蓋好,旋即轉身離開。
他來到隔鄰的另一間木屋前。
「叩叩、叩叩叩、叩。」他在門板上敲了暗號。
但怪的是,屋主並不像往常那般,幾乎是在敲門聲停止的同時點燃油燈,也沒聽見裡頭傳來每回必聞的細碎快跑。
他微微皺眉,可不認為那個每回總急著開門,不顧衣斜發亂的丫頭會突然開竅,懂得該打理一下門面再應門。
那丫頭淺眠,還有優於常人的耳力,遲遲不來開門,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她死了,另一種便是出了事。
常如毓再敲了一次門,仍無回應,隨即抽出腰間寶劍,正打算斬鎖入內,窗內忽然燃起幽微燈火。
「抱歉,我睡得比較熟,讓你久等了。」
門扉終於開啟,安七巧這回難得地沒有睡眼惺忪、披頭散髮,不過她的雙手緊扯披風裹住全身,粉顏浮現異於常色的嬌紅,連笑容都顯得有氣無力,處處透著古怪。
「睡熟了?」
常如毓瞥了眼她以手絹斜綁在胸前的髮束,唇角抿了個莫測高深的冷笑。
就那一眼,安七巧便明白自己的謊言已被戳破。
唉,總是這樣。
自己不擅說謊,偏又遇上這個聰慧得快成精的男人,連這麼點小謊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不許嘟嘴。」
他淡淡一句,她馬上乖乖地將唇抿起。
「看來不是藏了個男人。」因為她一樣聽話。
「藏——」安七巧臉上的紅彩頓時增添三分,有些怨懟地回說:「怎麼沒有,不就藏了你?」
常如毓雙眉微挑,沒說些什麼便進屋,直接往內室走。
安七巧看呆了,半晌才想起該關門。
怎麼辦,他怎麼會走進內室?
打從去年搬來這兒定居,他每回暗訪妹妹總會順道來見她一面,聽她說說這之間發生過哪些事,偶爾留宿,則習慣躺倚廳中竹榻,未曾踏進內室,難道這回他突然鬼迷心竅,自願送上門讓她給「吞」了?
噯,可惜哪……
可惜今晚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光是站穩就已經費盡力氣,更甭提做什麼「好事」了。
她略帶遺憾地注視著眼前男子。怎麼有人能像他那樣俊得毫無天理?
眉如翠羽飛揚、眸如寶石湛亮,細緻如畫的輪廓已經美勝嬋娟,連背影都能好看得讓人目酣神醉。
身形高的他,無論穿什麼衣裳都好看,再瞧那步履,優雅輕盈,相比之下,身為女子的她真是汗顏,因為除非重新投胎,否則自己這輩子再怎麼努力,也及不上他萬分之一的姿儀。
這男人既俊且媚,眼尾一勾,男女皆醉。
安七巧怎麼也忘不了,初見常如毓的那一眼,她當真以為遇見了天仙下凡,立刻為之傾倒,怎麼也無法相信這般如花似玉的人兒,竟然會是男兒身。
可相處之後,認識越深、越明白他的一切,她越是心疼這男人、喜歡這男人,縱使明白彼此天差地別,俊逸舉世無匹的他根本不可能看上自己,她依然傻傻地托付真心。
不過,她不傷心的,做不成情人,做他在這世上唯一的朋友也不錯,即使只能偶爾見上一面,她也知足,只要自己對他有所助益,比成就任何大事業還令她開心。
不過,是人總有貪念,偶爾她還是忍不住祈求在天上的爹娘幫幫忙,迷了他心竅,讓自己在他眼中成了天仙美女,兩人配成雙——
沒聽見後頭傳來的腳步聲,常如毓回頭看了一眼。
「傻笑什麼,還不進來。」
「喔,來了。」
她吐吐舌,立刻跟上。
安七巧緩慢移動腳步,每一步都深刻感覺到背後傳來的陣陣抽痛,身上的熱度好像也越來越高……
「把披風脫下。」
常如毓在小桌旁坐下,仰望著她,淡淡吐出一句。
「嗄?」
安七巧瞪大兔兒般的雙眸,懷疑自己得了幻聽。
「把披風脫了。」他重複一遍。「還是要我動手?」
「呃……我裡頭只穿褻衣。」她拉得更緊。
「那又如何?」
他斜眸橫睨她一眼,清朗溫潤的嗓音飄來。
「你一絲不掛我也看過。」
安七巧全身血液霎時直衝腦頂,臉蛋紅透。
「那、那時我還小。」如今她可是個大姑娘了。
常如毓的目光毫不客氣地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一遍,最後落在她胸前。
「現在看來也沒多少長進。」
「我指的是年紀,不是胸!」
安七巧嚷完才驚覺自己脫口說出多大膽的話,困窘得真想咬掉舌頭。
常如毓唇角勾起一抹淺笑。「看來,連腦袋都沒啥長進。」
她不服氣地嘟起唇,忽然想起他不喜歡自己嘟唇,連忙將唇抿回,可心又不甘,微惱地咬了咬唇,這百變神情全落入他深邃眼底。
「還不脫?」他站起身。「難不成真要我親自動手?」
「為什麼一進門就要我脫衣?」安七巧狐疑地瞅著他。「難不成你被人下了春藥,所以飢不擇食?」
她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若非中毒,他哪可能對她起了興趣。
可是……看他的模樣又實在不像是慾火焚身……
一陣突來的暈眩,讓安七巧心中的嘀咕戛然而止。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常如毓倏地奔至,及時接住她突然癱軟的身子。
「痛!」
常如毓有力的臂膀托住她,不小心觸及她背上的傷口,安七巧痛得倒抽一口氣。
「你受傷了?」
雖然僅只須臾,常如毓已發現她體溫灼熱,加上她吃痛的表情,完全證實他早先的猜測。
「受傷?哪有?」安七巧勉強擠出笑容。「是有扭了腰,不過不礙——哇!」
她慘叫一聲,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毫不憐香惜玉地探向她後背,害她差點沒痛昏過去。
「你的『腰』還挺高的。」
他意有所指地嘲諷,原就清冷的神色看來更加寒峻。
「我……」
「還不脫了披風,上床躺好,讓我看看你的傷處。」
知道瞞不過,也實在痛得受不了,安七巧只得狼狽地聽話上床趴好,再忍著羞臊脫下遮身披風。
常如毓坐上床沿,瞧見她褻衣上的斑斑血跡,黑眸瞬間瞇起。
「嘶」地一聲,常如毓將褻衣撕成兩半,一見她背上傷口,眸色更加深沉。
看來是傷口發炎引起了高熱不退,難怪她臉色紅似火。
見她背上數道爪痕,道道皮翻肉綻,卻只胡亂塗抹了些草藥泥,連包紮都省去,現下傷口發炎化膿,難怪她疼得難受。
「怎麼回事?」常如毓不悅蹙眉。「莫非你吃飽太閒,跑去和老虎爭山大王的位置?」
他一眼便瞧出那是虎爪所傷。
「呵。」她忍痛輕笑一聲,自我調侃說:「那我算是山大王嘍!因為我還真打贏了那頭白額虎——」
「小兔!」
安七巧渾身一顫。
不是因為他的聲量多大,也不是畏懼他動怒,而是他已許久未曾這麼喚她。
小兔,是他為她取的小名,她還依稀記得當年他第一次如此輕喚她時,那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當時,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管他是男是女、是正是邪,她就像逃不出如來佛掌中的孫悟空,注定兜著他轉上一輩子,再也離不開。
「相思上山採藥,我暗中跟隨保護,發現有一隻虎想撲向她,就現身引虎離開。」她乖乖道來受傷經過。「本來,以我的輕功足堪應付,可是為了避開獵戶的陷阱,不小心扭傷腳,才讓那頭虎有機可乘,抓了我一把。」
她忍著痛,回眸笑睇他。「不過你放心,相思毫髮無傷,那頭虎也被我用大石擊斃,總算守住我幫你照顧妹妹的承諾。」
常如毓沒說話,起身到外頭取來一盆水和布巾,先清潔傷口,再撒上止血生肌的金創藥。
「坐起來,把褻衣脫下。」
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些什麼,安七巧依然照做,扯來薄被遮遮掩掩地脫下已成兩片破布的褻衣。
「將雙手平舉。」
「……」
手一舉,上半身可就裸裎在他面前了。
安七巧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忍著羞,硬著頭皮照做。
反正依他的性子,自己若不動,他也會硬來,倘若他真這麼「飢不擇食」,她也心甘情願捨命陪君子。
不過須臾之後,她馬上明白一切全是自己想太多。
常如毓始終坐在她身後,沒有任何令人臉紅心跳的曖昧舉止,就只是利落地以乾淨布條,一圈又一圈將傷處包紮妥當。
安七巧至此終於明白,從頭到尾是自己胡思亂想,人家根本沒半點餓虎撲羊的念頭。
她鬆了口氣,可是下一刻,失落、惆悵又充塞胸口。
不知該怨他太君子、還是自己太小人?孤男寡女相處一室,女的還半裸,結果什麼香艷刺激的「好事」也沒發生,難道他真沒把她當女人看待?她當真毫無半點誘惑男人的魅力?
唉,這個推斷比背上的傷口還讓她痛上三分。
「張嘴。」
包紮好傷口,常如毓倒了杯茶來到她面前。
安七巧嘴一張,他便丟了褐色和紅色藥丸進她口中,讓她和水吞下,再將一隻墨綠藥瓶擱在床頭。
「瓶裡的藥照三餐吃。」他從懷中取出一管吹箭。「箭上塗了見血封喉的毒藥,下次遇上敵不過的對象就用這個。」
「謝謝。」
安七巧開心收下。只要是他送的,就算是殺人武器她也視若珍寶。
「可惜相思心腸軟,絕不肯用毒,否則給她一管防身就更安全了。」
常如毓凝眸注視著她把玩吹箭,淡問:「你敢與虎相搏,難道不怕死?」
「怕。」
她不否認自己也會貪生怕死,只是比起性命,她有更在乎的。
「但是我更怕相思被虎吃了,那麼你為了保住家人,自小受制於人的苦不就變得毫無價值?況且她若有個萬一,你肯定痛不欲生,一想到這兒,我便不能讓相思出事。」
「你以為你是誰?」他嗓音沁冷地哼了聲。「我的事與你無關。」
又來了!
她很習慣地點頭應和。接下來他肯定要說——
「是你自願來照顧相思,就算賠上一條命,我也不在乎,你對我而言只不過是個——」
「無關緊要之人。」瞧,她都會背了。
常如毓冷瞇起眸,望著她和煦宛如春風的笑顏,說有多礙眼就有多礙眼,讓他寒冽如冰的心房竄起一小簇火氣。
「總之,命是你自己的,我從未要求你為相思捨命,輕忽送命是你咎由自取,休想讓我覺得有愧於心。」
「我知道,就算哪天我真的為了保護相思而賠上一條命,也是心甘情願,你不用傷心,也不必放在心上。」
雖然胸前已纏滿佈條,安七巧還是扯來薄被遮掩自己,芙頰飛紅,柔聲低語,完全沒被他的冷淡擊潰芳心。
「不必你說我也不會傷心。」常如毓語氣冷硬無情。
「真是那樣,我就放心了。」安七巧勾起一抹甜美笑容。「因為在這世上,我最捨不得你傷心。」
常如毓抿起唇,眸心閃掠過一絲令人費解的光芒,但僅只一瞬,又恢復了幽沈眸色,轉變之快讓安七巧根本無從察覺。
「對了,我有東西要送你。」她從床的另一側取來折迭整齊的男子衣物。「這是我為你縫製的衣裳,選了你最喜歡的靛藍,繡了最襯你的雲紋,只可惜鞋還沒納好,等你下回來了再給。」
常如毓沒說話,便將衣物掛上臂彎。
「我走了。」
「等等。」她著急地拉住他的手。「可不可以陪我一夜,留到明早讓我做頓飯一起吃——」
常如毓沒答話,只是將目光冷冷地落在被她緊握的右手。
「知道了,我鬆手就是。」她捨不得地放開他的溫暖大掌,苦澀笑道:「你這個人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以後遇上了喜歡的女人,絕對不能在她受傷的時候棄她而去,否則把人家氣得移情別戀,你可就欲哭無淚了!」
雖然只是假設,可是想到總有一天他會遇上三生注定的情人,安七巧心頭的苦澀勝過背上傳來的痛楚千百倍。
即便如此,她依然期盼那名女子能早早出現,達成自己無法為如毓做到的事——讓他開心、讓他幸福、讓他轟轟烈烈愛上一回,不枉此生。
無法和他兩情相悅,她不怨,也不強求,只希望他快樂,期盼能再見到他打從內心開懷大笑一次。
那麼,她也心滿意足了。
「夜深了,趕路要小心。」安七巧強打起精神,以燦然笑容為他送行。「不送了。」
常如毓微頷首,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目送他離去、聽見門開了又關的聲音,想到再見不知何時,安七巧頹然跌坐木床,笑容仍掛在臉上,眼中卻悄悄泛起淚光。
「七巧,不能哭,你答應過娘,無論遇上什麼事都不哭,要開開心心、快快樂樂過一輩子……」
她揉揉眼,勸著自己。
「至少他幫我包紮了傷口,還留了藥和防身武器,顯然對我多少還是關心的,我該知足才對,有什麼好難過?」
她自問自答,才拍拍臉頰要自己振作精神,睡意反而驟然襲來,一下子連打了好幾個呵欠。
「怎麼忽然好想睡……」
她趴回床上,也不管油燈尚未弄熄,就這麼合上眼簾,側首睡去。須臾,室內便傳來她熟睡的輕緩呼息。
約莫一刻後,屋外悄悄落下了今年第一場雪,細如飛絮,漫天揮灑一片銀白。
驀地,大門重啟,夜風捲著飛雪無聲入襲,去而復返的修長身影隨之翩然入室,緩步走向床上沉睡的人兒,靜默凝視許久,而後俯首,吻上她的嫣紅唇瓣……
第2章
八年前
「那孩子也未免太不孝了!她娘過世,竟然連滴淚都沒掉,還笑得出來?」
「守靈的時候我還聽見她哼歌呢,我看那孩子大概是遭受太大打擊,瘋了吧?」
「先說好,我幫忙湊錢買口薄棺,已經是仁至義盡,可沒閒錢再養個只會傻笑的瘋娃娃。」
「我也是,我家那口子絕不會准我多帶個吃白飯的回去。」
「別看我,我也不成,我自個兒都有三個奶娃娃嗷嗷待哺了。」
「今年莊稼欠收,誰有餘力多養口人?」
「是啊,連錢大戶都嫌這孩子年幼,不肯看在她娘的分上買她為奴了!看來只能靠我們這些左鄰右舍輪流賞她口飯吃,等她年紀大些,再賣給大戶人家為婢,多少拿回一些米糧錢——」
「全給我住口!」
白寡婦實在聽不下去了,怒目瞪視著圍在一旁說個沒完的三姑六婆。
「安大姊剛入土,你們就在墳前討論著要將七巧賣為奴,不怕她死不瞑目,把你們一個個抓下地府和她作伴?!」
「啊,你幹麼說得那麼嚇人!」
「是啊,我們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省省吧!」白寡婦往自個兒胸口一拍,豪爽說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孩子餓著!七巧由我照顧,不用你們費心,沒事快滾,省得連我這個活人都被你們給氣死!」
白寡婦的潑辣性子一發作,莊裡還沒人吵得過她,反正燙手山芋有人接就好,三姑六婆們一下子就鳥獸散,新塚旁頓時只剩下她和安七巧。
「七巧,想哭就哭吧!」她蹲下身,拍拍小女娃肩頭,愛憐地說:「別憋著,傷身又傷心哪!」
「為什麼要哭?」安七巧凝視著墓碑,淺笑道:「娘是和爹一起到天上做神仙去了,這是好事,為什麼要哭?而且爹過世的時候我哭得很傷心,那時候娘就說過,活著的人太傷心,會讓死去的人捨不得、離不開,害他們變為鬼,成不了仙,我想讓我娘當神仙,所以我不哭,我要開開心心的,讓娘安心升天,和爹團圓。」
「……嗚……哇……」
驚天動地的哭聲嚇了安七巧一大跳,剛轉身,她就被白寡婦抱個滿懷。
「嗚……乖孩子、真是乖孩子!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然就如此善良懂事……」白寡婦打從心底疼惜這個孩子。「會的,你爹娘一定會在西方極樂世界團聚,保佑你平安長大,嗚……白姨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一定會……」
「白姨,我——快沒氣了!」
安七巧被悶在她雄偉雙峰前,好不容易才悶聲擠出一句話。
「唉唷,我這個人就是粗心大意!」白寡婦連忙放開她,不好意思地抹淚。「好了、好了,該吃中飯了,跟白姨回家吧!」
「謝謝白姨,我還不餓。」安七巧不捨地望著墓塚。「我想在這裡多陪我娘一會兒。」
「好吧。」白寡婦也不逼她。「可也別待太晚,記得在太陽下山前回來,知道嗎?」
「嗯。」她乖巧應允,目送白寡婦離去。
「娘,您現在一定知道表小姐根本沒要收我當丫鬟,七巧騙了您,您生氣嗎?」她在墳前不安地合掌膜拜,誠心說:「對不起,我只是希望您走得安心,請您原諒女兒。」
道完歉,她忽又彎唇一笑。
「其實我知道,娘您已經不怪我,因為您一向最疼七巧了,所以您在天上保佑,找來白姨照顧我,對不對?娘,您已經成了仙,正和爹一塊看著我,對嗎?」
「呵呵呵,什麼天啊地、神呀鬼的,只有蠢人才信!」
「誰?!」
安七巧左看右看,這裡除了她以外根本沒有旁人,可是白晝裡哪來的鬼?
「我呀?我是看不慣你那張笑臉,決定推你入地獄的夜叉!」
聽不出男女的尖銳笑語方歇,一個穿著斑斕綵衣,外貌看來明明是男人,偏又抹著胭脂的高個兒從樹梢落下。
「救——」
九歲的安七巧嚇得只想逃命,但才扯嗓求救,就被他快一步點了啞穴,連身子都被定住。
「呵呵呵,小娃兒,知不知道你的笑容對我來說有多礙眼?讓人巴不得撕爛你這張小臉!」
安七巧嚇得顫抖,倒抽了一口氣,猜他肯定是山裡吃人的妖精,自己是活不成了,害怕得眼淚都快奪眶而出。
但,活不成?
那她不就能立刻和爹娘團聚?
一思及此,安七巧忽然不怕了。
她用眼尾餘光瞥了眼娘親的墳,想起娘親溫柔慈祥的笑,唇角不禁微微揚起……
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人稱「八指邪剎」的吳辛,原本已經打算一掌擊碎這小女娃,但她沒露出驚恐,在他的面前閉眼淺笑,一副死也幸福快樂的模樣,讓他頓時改了讓她慘死在親人墳前的念頭,偏不想讓她稱心如意。
「呵呵呵……你不怕死,那就活著受罪吧!」
吳辛單臂抱起她,眨眼間便消失在山野林間。
蹲在山間溪澗旁,安七巧瞪視著水面映照出的「豬頭臉」,左看右看,再轉頭往後看看,確定沒旁人在場,最後才不得不歎口氣,相信那張醜臉真是自己。
自從被那怪老頭抓來這杳無人煙的山間,每天撿拾柴火、挑水煮飯、洗衣、打掃,她幾乎是一個人當十個人用,沒有一天不是累得一爬上床就呼呼大睡,到底被帶來多久,她已經記不得了。
做白工她不計較,能保住小命就好,從早到晚還有一位會抽她籐條的啞婆婆盯著她做事也無所謂,總好過獨自生活的恐怖。
可是怪老頭心血來潮便拿她「玩」,這才可怕!
不是綁條繩把她吊到懸崖下,讓她去採他要的毒草,就是拿她試毒,看她痛得死去活來才笑呵呵地給她解藥,不然便是將她綁在樹上當標靶練射,花樣百出,還在她雙腿繫上沉重的鐵球,讓她想逃也難。
今早更狠,就為了他想採蜂刺,竟設計讓她被蜂叮得滿臉包,又痛又癢,還腫得像豬頭,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她噘著厚唇,無語望蒼天。難不成是爹娘在天上重逢太高興了,一時忘了保佑她,才讓她被怪老頭抓來?
「爹、娘,你們要快快想起七巧,帶七巧離開這兒——唉喲!」
安七巧冷不防地被人一腳踢進溪澗裡,還好溪水不深,沒讓腳上還綁著鐵球的她淹死,只成了濕淋淋的落水狗。
「呵,想離開?除非你有那個能耐殺了我。」吳辛單手將她拎回岸上。「不是早告訴你,這世上沒什麼鬼神,別在那兒癡心妄想,還不快給我滾回廚房裡做事!」
「是。」
她年紀雖小,也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
「等等。」吳辛喊住她。「從今天開始,沒我的允許,不准進東邊的桃花林,否則小心你的腦袋!」
「是。」
安七巧冷得打了個哆嗦,還是咬牙忍住方才背後被踹一腳的痛楚,挑起擱在一旁的水桶立刻離開。
回到廚房,等著她的是一籮筐待削的地瓜,得開始準備晚餐要吃的地瓜飯。
山上除了怪老頭、啞婆和她,肯定還有其他人。
雖然她一個也沒見過,但她就是知道還有其他人。
因為每天準備的飯菜多得至少夠七、八人吃,夜晚偶爾還會傳來令人毛骨聳然的淒厲哀號,還有怪老頭把她抓來的頭一天,就當她的面兇惡警告過,不准她靠近主屋一步、不准她跟任何人說話,否則——
殺、無、赦!
所以,她猜想怪老頭不只抓了她一個人使喚,比起那些在主屋隨身伺候他的可憐人,她因為自小跟著做廚娘的母親練就一身廚藝,恰巧合了怪人的胃,才被分配在廚房工作,跟著啞婆住僕人房,算起來還是幸運。
嗯,這麼一想,爹娘好像還是有暗地裡保佑她嘛!
安七巧心情好過了些,手上也加快動作,讓啞婆沒得挑釁,少挨了幾鞭,心想著今天少挨打也是爹娘暗地保佑,感覺更開心一些,對臉上的醜模樣也不在意了。
「婆婆,我事情全做完了,可不可以到外頭走走,晚一點再回房睡?」
吃過晚飯,幫忙把碗盤洗好後,她小心翼翼地詢問,等到啞婆點頭應允,才敢離開廚房。
「哇∼∼今天月兒又大又圓——哈啾!」
她揉揉鼻,坐在大石上仰望明月,感覺黃澄澄的圓月就像娘親的笑臉,讓人越看越覺得心窩暖呼呼的。
「娘、爹,七巧今天也很努力,你們在天上有沒有看到?」她對著月兒小聲嚷嚷,怕那怪老頭又聞聲冒出。
「好,今天七巧要往東北走,請你們保佑我能找到逃出去的路。」
她對著明月合掌膜拜,然後跳下大石,出發尋找逃生之路。
只要是像今天這樣提早完成所有工作的空檔,她就會偷偷查探有沒有下山的路。
只是至今她走過的每條路,盡頭不是斷崖,就是築了兩人高的石牆,讓她開始懷疑除了像那個怪老頭用飛的,否則她這輩子恐怕都離不開這裡。可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想死心,相信爹娘一定會幫她指出一條活路。
安七巧抱持著這樣的信念,拚命往前走,完全沒留意到自己走進了桃花林。
驀地,她似乎隱約聽見了有人撥琴唱曲,害怕的她先是停步,豎耳確認不是怪老頭的聲音,這才好奇地慢慢接近。
「琅然,清圓,誰彈,響空山。無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風露娟娟,人未眠……」
琴音鏗然、歌聲清婉,安七巧覺得自己彷彿聽見了天仙吟唱。
輕閉上眼,彷彿真能隨著悠揚樂曲來到一處宛如仙境的世外桃源,沒有怪老頭、沒有啞婆,只有爹娘陪著她在山間戲水、在雲間遨遊,還有七彩鳥兒圍繞著他們一家三口啼唱。
她像是被勾了魂,不由自主地循聲而去,走到桃花林的盡頭,有些失望地發現眼前竟是一片筆直山壁,又是死路。
可是定神一看,山壁竟然有個石洞,歌聲似乎就是從裡頭傳來的。
「爹、娘,我該不該進去看看?唱歌那麼好聽的姊姊,應該不是壞人吧?」
她望著天,再看看透出微弱光芒的洞口,喃喃自語了老半天,這才鼓起勇氣走進山洞。
想不到,洞裡別有洞天,石洞十分寬廣,比廚房還大上一倍,石桌、石椅、石床也一應俱全。
不知從哪裡透進來的月光,加上壁上懸掛的油燈,洞內光明如晝,沒她想像的幽暗恐怕,可是空無一人。
她環顧週遭,這才發現右手邊還有條通道,聲音似乎就是從裡頭傳來的。
她大著膽進入通道,想不到才走了七步就出了洞,這一瞬,她瞧見了彈琴吟唱的月下美人。
她呆了。
大家都說白姨是村裡第一美人,可是和眼前的美人姊姊比起來,簡直就像拿大毛蟲和粉蝶兒並論,差得遠了。
穿著湖綠衣裳的主從席地而坐,膝上擱了把七絃琴,未有任何綁束的烏黑長髮隨著夜風舞動如柳,飄逸如化外天仙。
標緻的瓜子臉細嫩白皙,眉如新月,唇似紅菱,仰望天際的墨瞳更是晶亮如星,連撥型琴弦的纖纖十指都嫩如春蔥,月光灑落在她身上,越看越像是仙女下凡——
「你是誰?」
一曲唱罷,常如毓目光由明月移回琴面,發現呆杵在洞口的小女娃。
應該是女的吧?
他也不敢確定。
唉,畢竟自己雖然年僅十二,卻是貨真價實、頂天立地的男兒漢,還不是被吳辛那個怪人強逼穿上這身男不男、女不女的衣裳。
何況,眼前的小娃兒一張臉腫得慘不忍睹,釋迦牟尼佛的頭頂都沒她那麼多腫包,別說是分辨男女,沒把她當成妖就不錯了。
「七巧,我叫安七巧。」
忘了已經多久沒人和自己說過話,安七巧立刻開心地報上姓名,目不轉瞬地望著天仙姊姊,只怕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我叫常如毓。」他淺笑回應,視線不期然地觸及七巧腳上的鐵球。「你也是被吳辛抓來的?」
「吳辛是誰?」她歪著小臉想了想。「我是被一個明明是老頭子,卻穿花花綠綠的女人衣裳,還梳髻、抹胭脂的怪人抓來的。」
「那個人就叫做吳辛。」常如毓眉一蹙。「原來被抓來做人質的,不只我一個。」
「『人質』是什麼?」
「就是以你的性命做威脅,好逼迫你爹或你娘去做任何事。」
想起因自己而受制於人的父親,常如毓愧疚又心疼。
「可是我的爹娘已經到天上做神仙去了。」安七巧指著夜空,一臉狐疑。「難道怪老頭見得著神仙,還能跟他們說話?」
常如毓搖搖頭。「我想他還沒那個能耐。只是……既然不能拿你威脅任何人,他又為何要抓個才六、七歲,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孩子?」
六、七歲的孩子?
安七巧眨著一雙大眼,左看右看、前看後看,確定這裡除了他們再無旁人,聚然扁嘴。
「我已經快十歲了。」
她強烈抗議,伸出十指開始數起自己會做的事。
「而且我很有用處,我會撿拾柴火、挑水煮飯、洗衣、打掃、縫補衣——」
「抱歉。」
話語方落,常如毓已來到她面前,溫柔撫順她亂如雜草的髮絲。宛如月光般溫柔的目光和撫觸,讓安七巧心弦輕顫,只能傻傻望著,動也不能動。
「我知道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常如毓試著想扳開她腳上的鐵煉,可惜徒勞無功,他握起她瘦如枯枝、滿佈粗繭的小手,輕輕包覆於自己雙掌之中,憐憫地凝視著這可憐的小女娃。
「七巧,雖然辛苦,但是你要忍耐,千萬別觸怒那個武功高強的怪老頭。」
看著她,常如毓不禁想起已經一年未見的妹妹,對這孤苦伶仃的小女娃憐惜更深。
「嗯。」
安七巧早被美若仙子的溫柔「姊姊」迷得神魂顛倒,管「她」溫言婉語說什麼,她都點頭如搗蒜,只要「姊姊」別飛回天上,又留她孤孤單單一個人就好。
「記住,一切保命為上,只要能保住性命,就有逃出生天的可能,知道嗎?」
「嗯。」
「乖。」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閃動堅定光芒。「耐心等待,我不會永遠受制於人,到時候,我一定會帶著你一起離開這裡。」
「真的?」她好開心,崇拜地仰望。「離開之後,七巧能繼續跟在你身邊嗎?」
「嗯。」常如毓允諾,相信爹娘不會介意他帶回一位純真可愛的小妹妹。
「太好了!」安七巧高興地撲上前。「如毓姊姊,七巧一定會等你帶我一起離開,然後永遠、永遠不分開!」
七巧緊緊抱住「她」,「她」的溫柔體貼讓她想起了娘親,她為自己今後能有個天仙似的「姊姊」作伴而開心不已。
姊姊?
常如毓聞言一怔,這才明白七巧將自己誤認為女兒身。
這也難怪,以前他穿男裝時不止一次被誤認為女裝,何況此刻他穿著著如此不倫不類。
他苦笑一歎,正想向她解釋。忽然想起她方才對吳辛男扮女裝的嫌惡批評,萬一被誤會自己也是這般怪人,反倒嚇著她就不好了。
還是暫且不提,有機會離開這兒再向她解釋清楚。
「對了,你這臉是被蜂螫的吧?」他靠近才發現她臉上的腫包並非天生。
「啊!」
安七巧突然跳開,羞窘地以手遮臉。
「我忘了自己現在很醜,是不是嚇著姊姊了?」
「沒有。」
常如毓拉下她根本遮不住全臉的小手,隨手取了根樹枝,在沙地上勾勒出一種葉形如心,花如串鈴的植物圖樣。
「啊,這花我看過!」安七巧好佩服他畫得唯妙唯肖。「我每天去挑水的地方,都開了幾株這樣的花喔!」
他微笑頷首。「沒錯,這叫紅鈴草,常長在山澗溪畔,你明天記得摘下它的葉片,用石頭搗馬泥敷在臉上,就能消腫止癢,最遲三天,就能還你本來面貌。」
「真的?所以我不會一輩子都是這副醜模樣?」
「當然不會,我外公是京城名醫,我自小熟讀醫書,這點小小蜂毒還難不倒我。」常如毓眉宇間滿是自信神采。
「姊姊,你好厲害喔!」
安七巧簡直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目光滿是崇拜。
常如毓被誇得有些羞赧,耳根微微泛紅。
「不過你得牢記,吳辛那個人心狠手辣又多疑,不能讓他知道我們見過面,無論誰問起你的傷為何時恢復如此神速,一律要說你以前見過村裡人這麼治療,知道嗎?」
「知道了。」提起那個怪老頭,她便有些膽顫。「姊姊,我這臉就是他為了取蜂針,故意塗上蜜讓蜂刺的,他會不會也那麼對你?」
「不知道。」他也捉摸不住那怪人的脾性。「今天之前,我被關在一處不知名的樓閣,被人逼著天天習舞弄樂,今天才被帶來這桃花林,不知會待多久,也不曉得他要我做些什麼。」
「桃花林?!」安七巧想起來了。「這裡是桃花林?糟了,怪老頭今天才警告過,要是我走進桃花林,他就要殺了我。」
「趁他還沒發現,你快走!」他也擔心她的安危。
「好。」
安七巧走沒兩步又轉過身,小臉堆滿愁苦。
「可是不進桃花林,我要怎麼再跟你見面。」
常如毓想見她,又不希望她冒險,一時間也沒有主意。
「有了!」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我知道那老頭有個怪癖,他每五天才沐浴一次,每次都得耗上一個時辰,我就趁那時候來找你。」
「嗯,這是個好主意。」
「那就這麼說定了!」她屈指算了算。「他才洗過兩天,所以三天後我再來找你。」
「嗯,快走吧!」
常如毓一直送她到桃花林出口,兩人才依依不捨地揮手道別,沒察覺樹梢上正有個人虎視眈眈。
吳辛勾唇邪笑,冷眼旁觀一見如故的他們,一雙狡詐的眸閃動著噬血冷芒,開始在心底盤算起狠毒計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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