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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1:15




《下嫁藍先生》– 曉三

找一個幫忙他服裝秀事宜的助理怎麼這麼難?
看著打扮得花枝招展想吸引他注意的女人們,他只覺得頭痛,
好在這有過一面之緣的清秀青年及時解除了他的煩惱,
看他不刻意討好的隨性裝扮,他當下決定讓他當助理,
而他對服裝設計的熱情,以及女孩子般的細心,
令他更是滿意,直接要人搬到自己住的飯店隨時待命,
可朝夕相處久了,他竟開始覺得對方靦腆的笑很可愛,
身材更纖細到讓人想保護,
他怎麼獨獨對這男的產生「憐香惜玉」的恐怖心情啊?!
才想保持距離釐清感情,卻又因心疼陪失戀的他借酒澆愁,
直到他醉倒在他身上……
奇怪,這貼著他的胸口怎麼柔軟得像女人的?
呃……他該不會一直誤會了「他」的性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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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1:29


楔子

  離開機場前往飯店的一輛出租車上,後座裡坐著兩個男人,一個是棕髮藍眼的外國人,看起來約莫四十來歲,身上穿著三件式西裝。另一個是位華裔男人,年紀較輕,大概三十歲上下,穿著件V領毛衣和西裝外套,看似休閒,但氣勢上絲毫不遜於身旁的外國男人。

  「明天一早連雅方面會派車過來飯店門口,接我們進總公司後,將針對週末的發表做更詳細的討論。」外國男人用英文報告明天的行程。

  華裔男子點頭後也以英文響應,「衣服什麼時候會到?」

  「後天就會抵達台灣,我會親自過來機場這邊,確保衣服的通關不會有任何問題。」

  「模特兒呢?」

  「已經確認過沒有問題,另外在你停留台灣的這兩個星期裡,連雅方面也會派名貼身助理協助你。」

  「提過我對助理的要求了?」

  「我向對方表示將由你親自挑選。」知道上司對身旁一起工作的人向來有一定的要求,他並不事先預做安排。

  頷首回應後,華裔男子閉起眼休息,身旁的外國男人也沒有再說話,出租車一路駛向預訂的飯店。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1:49


  長髮一撮一撮地掉落在髮廊光滑的地板上,鏡子前的莫雨桐身上圍著條披巾正襟端坐著,臉上沒有一絲不捨的表情。

  反倒是一旁陪同她前來的密友尹佳恩看在眼裡,臉上是一副緊張的表情。

  看著她頭髮越來越短,試著想再說服她,「雨桐,這樣真的好嗎?」想到好友的計劃,心裡真的覺得很不安。

  莫雨桐透過眼角餘光瞥見她緊張的神態,安撫道:「放輕鬆,不需要擔心。」

  「妳爸媽會氣死的。」

  一面剪,一面聽著兩人對話的髮型設計師也顯得有些遲疑,畢竟這樣一頭秀麗長髮要剪到客人指定的長度,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再往上一點。」莫雨桐透過鏡子對髮型設計師表示。

  「還要再短?」髮型設計師忍不住再做確認。

  「雨桐!」尹佳恩急忙想要制止好友。

  她卻沒改變主意,「再短一點,就像男生那樣。」

  像男生?髮型設計師心裡閃過一抹詫異。

  雖說眼前客人有一百七十公分出頭的身高和瘦削身材,是不像一般女性嬌柔,但從她踏進美容院時頂著的那頭秀麗長髮,還有身上穿的一字領針織毛衣,以及腰間那條編織皮帶,在在女性化的打扮,讓人壓根不曾懷疑過她的性向。

  直到這會,聽到她要將一頭披肩長髮剪成耳上的男生頭,才忍不住覺得有些古怪。

  尹佳恩聽了簡直快哭了,「伯父伯母一定會瘋掉的……」晚上那場飯局,會是什麼情況,她現在想都不敢想了。

  「放心吧,沒事,相信我就對了。」

  「那也要妳能讓人相信。」看著她的行為,有辦法相信她才有鬼!?

  明白不可能化解好友疑慮的莫雨桐懶得再勸,繼續指示髮型設計師再將她頭髮往上剪短些。

  因此當她剪完頭髮走出髮廊時,光看她高瘦削的背影,任誰都直覺認為她是個男的。

  她這模樣看得尹佳恩一對眉頭都快皺在一塊,知道好友不能認同的莫雨桐直接拉著她往前走,「走吧,還得去買衣服。」

  尹佳恩只能被半拖著離開。

  經過白天的短暫休息,夜幕低垂時,搭電梯到飯店大廳的藍靖霆已經調整好時差,打算到餐廳去用餐。

  只是才走到餐廳門口,他就被一陣帶著的怒吼聲給引起注意,在餐廳裡用餐的其他人也是。

  「妳這到底是在幹什麼?」

  他和餐廳裡的大部份客人都不由自主的循聲望了過去,見靠窗邊的一張桌子兩對中年夫妻和一個年輕男人面對面坐著,桌旁的走道上還站著一對年輕男女。

  只是相較於坐著的那人的盛裝打扮,走道上的年輕男女就穿得隨性許多,尤其是男生僅著一件皮夾克和一條寬牛仔褲,腳下還踩著球鞋。

  無懼於父親的怒氣,莫雨桐拉著一旁因為緊張而想要收回手的好友不放,繼續演下去。「我愛佳恩,我要跟她在一起。」

  「妳說什麼?」莫父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一旁的莫母雖然也感到錯愕,仍不忘這是公眾場合,她拉扯丈夫的手,試著制止他的激動。

  對面帶兒子過來相親的夫婦從驚愕中回神後,立刻追問:「莫先生、莫太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是這樣的,你們別誤會。」莫母急忙想替女兒否認,但她自己都陷在女兒帶來的震驚中,表情帶著錯愕說出口的話,實在缺乏說服力。

  莫父早已無暇顧及相親的對方,繼續大發雷霆。「有種妳再跟我說一次!」女兒突然像個男人一樣的出現,還帶著所謂的「女朋友」,他一張臉都不知道該往哪擺。

  看著平日對自己疼愛有加的伯父伯母既驚又怒,尹佳恩忍不住想要制止好友,「雨桐——」

  但莫雨桐直接打斷她,硬是再對父母強調,「就像你們所聽到的,我愛佳恩,我要跟她在一起。」

  「莫雨桐!?妳現在是在胡說些什麼?」

  莫父再也壓抑不住怒火,一拍桌從椅子上起身,再次驚動餐廳裡所有人,包括在門口那頭的藍靖霆。

  顯然走道上的年輕男女是對情侶,而女方父母對女兒自個兒挑選的對象並不滿意,藍靖霆在心中如此推測。

  「不是佳恩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

  雖然隔著些距離,但對話仍然清晰的傳入耳朵,做為局外人,藍靖霆也不免要佩服那年輕男子的勇氣,當著女方父母的面,在飯店餐廳這樣的公眾場合也毫不退縮。

  聽到了今天相親女主角的名字,對桌的一家三口更是糊塗了,「莫先生、莫太太,怎麼這一位才是……」原以為是女方帶了男友過來,但似乎所謂的「男友」才是今天相親的女主角?

  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的莫母只能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連她都意外女兒突然的轉變,又如何向人家說明?

  莫父因為男方父母的態度而更加生氣,「妳是不把我氣死不甘心是不是?」

  像演上癮的莫雨桐並沒有要打住的意思,「我愛佳恩,我不能沒有她。」也不管一旁的好友不住地拉扯她的衣襬。

  「妳、妳還給我說!」心頭火起,莫父一個揚手,甩在女兒的臉頰上,清脆的巴掌聲令餐廳裡頓時一片靜寂。

  「老公!」莫母沒有預料到丈夫會衝動的出手。

  莫父看著自己的手,也有些錯愕。

  尹佳恩同樣被嚇到,只能怔怔看著臉上漸漸泛起五指紅印的好友,唯一鎮靜的反而是被打的莫雨桐,知道該是時候退場了。

  「對不起,我一定要跟佳恩在一起。」莫雨桐說著回頭牽起身旁的好友,「走吧,佳恩。」

  莫氏夫婦根本沒來得及攔阻女兒,也因為男方還在座,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兒拉著所謂的戀人一塊離去。

  目睹過程的藍靖霆對莫雨桐的做法雖然不完全贊同,不過倒是很佩服對方的勇氣。畢竟將別人家的女兒就這麼直接帶走是很不負責任的,但臨走前的堅定宣示,又不失做為一個男人應有的擔當。

  在兩人走近時,他意外的發現「男子」長得很斯文,五官頗為清秀,這樣一個花美男能表現出這樣的堅定意志,更出乎他的預料。

  「對不起。」莫雨桐拉著好友跟站在餐廳門口的藍靖霆借過,並未刻意的留意他。

  而跟著好友一路從飯店出來的尹佳恩,簡直快要緊張死了,「我看妳真的是瘋了。」她仍為剛才在餐廳裡所發生的一切感到驚魂未定。

  「就跟妳說不需要擔心。」

  見好友還一副不以為意的態度,尹佳恩忍不住提高了聲調,「妳爸都已經氣到打妳了,還說不需要擔心?」想到剛才伯父動手的那一刻,她到現在心臟都還跳個不停呢。

  提到父親,莫雨桐也不禁摸了下被打的臉頰,「想不到我爸氣起來打人會這麼痛。」

  「妳還有心情開玩笑?」

  「誰開玩笑了?是真的很痛。」

  尹佳恩沒好氣的說:「那也是妳活該。」絲毫不同情她的遭遇。

  「拜託,要不是我爸那顆石頭腦袋,我還用得著如此嗎?」

  莫雨桐覺得冤枉。她不是沒試著跟父親講理,問題是他決意帶她來相親,她能怎麼辦?就算蹺掉這一次相親,那下一次呢?她也不想老是為了這種事跟父親鬧得不愉快,只好出此下策,一勞永逸。

  「妳爸是關心妳、擔心妳的幸福。」

  「關心我,那他就應該不要來煩我,讓我能夠專心實現我的夢想,而不是一天到晚逼我相親結婚,我才二十六歲欸。」

  「就算妳爸是心急了點,可是妳何必搞成這樣?」

  她承認,自己是低估了父親的怒氣,也太衝動,但……「反正做都做了。」

  「還是回餐廳跟他們解釋清楚吧?」

  「不行!而且接下來我也沒有時間。」爸跟媽要是知道她在演戲,免不了會教訓她一頓,又安排相親,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不能浪費時間。

  聽出她言下之意的尹佳恩,總有些不太認同,「妳還有心情想工作的事?」

  「當然,這回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妳知道我們設計部門裡,有多少人想爭取傑米•藍助理的職位嗎?我可不想放過。」

  尹佳恩懷疑好友真的是瘋了。她爸媽都氣到快爆血管,她心裡還在想著那份工作?

  不過更瘋的人應該是自己,居然會因為拒絕不了她而跟著攪和進來,想到以後要如何面對伯父伯母,她就覺得頭疼啊。

  連雅服飾能夠做為國內首屈一指的連鎖服飾店,最功不可沒的就是它的設計部門,這些出色的服裝設計人員,有的是公司從校園網羅而來,有的是公司從同業中挖角而來,總之都是在這項專才上有傲人表現的人才。

  只不過今兒個這些服裝設計人員全成了迷哥迷姊,迫不及待地等待著國際知名的華裔服裝設計師——傑米•藍的到來。

  因為公司獨家取得他個人品牌的服飾代理權,而且為了正式宣告進軍台灣,傑米•藍將在台灣舉辦一場服裝發表會。

  不光這些服裝設計師們引頸而盼,連連雅服飾的董事長都親自到總公司樓下迎接這位貴賓,陪同他前往公司的設計部門。

  只不過一踏進這部門,傑米•藍的眉頭便不禁蹙起,身旁的經紀人維克多注意到他的表情,看了辦公室裡的人,很快便知道是怎麼回事。

  部門裡絕大多數是女性的服裝設計人員,她們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希望能吸引傑米•藍的注意,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裡成為他的貼身助理。

  連雅的董事長似乎很滿意公司裡的職員對傑米•藍的重視頻頻點頭,此時設計部門的主管正以英文振奮地介紹,「我是設計部門的主管,在這裡的都是我們優秀的服裝設計人員,傑米•藍先生可以從中挑選適合的助理人選。」

  傑米•藍看著眼前這些所謂的服裝設計人員,蹙起的眉頭絲毫不見舒展。

  不論是對他本身,或者是對他國際知名服裝設計師的身份感興趣,都是他最忌諱的。對他而言,要待在他的身邊工作,最要緊的就是做好份內的事,而不是處心積慮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因此眼前這些人,嚴格說起來都犯了他的禁忌。

  除了一抹突然衝進設計部門的身影。

  「對不起,我來晚了!」還在大口喘氣的莫雨桐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這輩子最重要的日子裡凸槌。

  因為昨晚在相親宴上跟父母鬧翻無法回家,她不得已借住到好友那裡,卻因為失眠而睡過頭,又因為好友的住處離公司有段距離,一看時間快遲到,她甚至來不及換上裙裝仔細打扮一番,就匆忙套上皮夾克和寬牛仔褲出門。

  一路上她坐在出租車裡不停祈禱,只希望能及時趕到,不至於錯過傑米•藍助理的徵選。

  以至於她從出租車上下來後,幾乎是以跑百米的速度衝進公司,這會才進到設計部門。

  部門裡所有的人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而回過頭,見她頂著一顆散亂的男生頭衝進來,身上穿著皮夾克和寬牛仔褲,顯然是今早整個部門裡穿得最不正式的,甚至根本就是邋遢。

  而莫雨桐則是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往自己這裡集中過來,董事長、主管還有整個部門的同事,以及被圍在這群人中間的一個男子跟一個外國男人。

  就是再遲鈍也明白自己打斷了什麼,她頓時心裡暗自叫苦,知道自己這下非但不可能成為傑米•藍的助理,還可能狠狠的挨上董事長一頓刮,運氣再差一點搞不好要因此捲鋪蓋走人。

  相較於她的突兀登場,部門裡的同事則對莫雨桐的外表的變化更感到詫異,昨天還是長髮披肩的秀氣女孩,今天竟成了徹頭徹尾的男人婆?

  眾人中,唯一沒有對莫雨桐皺眉的,或許就只有傑米•藍。

  儘管此刻的莫雨桐顯得有些狼狽,傑米•藍,也就是藍靖霆仍是一眼便認出對方是昨晚見到的年輕男子。沒想到他也是這間公司的服裝設計人員……

  從他身上的衣著看來,顯然是今早唯一沒有刻意迎合他的人,雖然遲到這點是不值得讚賞,但是他昨晚的堅毅表現替他加了點分。

  心中已有了決定,藍靖霆於是開口道:「他也是你們公司的員工?」

  標準的中文清楚地傳進每個人耳裡。

  連雅董事長和主管原本就因為莫雨桐的突然現身而感到尷尬了,因為他這一問而明顯感到為難,像是擔心會帶給傑米•藍不好的印象,尤其是連雅的董事長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想發作又礙於在貴客面前得硬生生壓下去。

  「呃……」主管試著在傑米•藍和董事長面前給個解釋,來帶過自己對部屬管理不嚴的難堪。

  「就他吧!」

  藍靖霆一句話打斷設計部主管的解釋,也讓在場的人通通一愣,沒能立即反應過來。

  「由他擔任我的助理。」他淡淡複述一遍。

  「什麼?」

  唯一讓內心疑慮脫口而出的人是莫雨桐,雖然這聲錯愕其實是在場所有人共同的心聲,包括連雅董事長在內。

  見她此刻怔愣的表情,藍靖霆心想,如果不是昨晚親眼見過,他或許無法想像這樣的一個傻小子會有那樣堅毅的一面。

  「傑米•藍先生的意思,是要讓雨桐擔任你的助理?」設計部主管不確定的問道。

  「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設計部主管忙保證,接著轉向莫雨桐交代,「接下來這兩個星期妳要做好助理的工作,還有在衣著上絕對不可以再穿成今天這樣,看妳——」

  「就這麼穿吧。」

  「什麼?」設計部主管話到一半又被打斷。

  知道他們無法理解藍靖霆的想法,維克多代為解釋,「傑米•藍先生認為助理必須是手腳俐落的人,不需要特別講究穿著,這也是他選擇這一位的理由。」

  簡短的英文說明讓在場的人恍然明白過來。敢情莫雨桐被選上,就是因為她的衣著?

  至於莫雨桐則是無法置信,半個小時以前她還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轉眼間卻已置身在天堂。

  在藍靖霆跟公司高層開會的時間裡,莫雨桐接受了來自部門同事的恭喜或是嫉妒,有人還說她是得到情報才刻意改變外型和穿著。

  她聽了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也懶得多作解釋,反正重要的是,她得到了傑米•藍助理的工作。

  本以為以傑米•藍的身份和地位,開完會後,他會在高層的帶領下參觀公司,起碼接受招待什麼的,結果他將雜務全都交由經紀人處理,要求直接到發表會的會場去,出乎莫雨桐的預料。

  開車前往會場的路上,她的心情是興奮且期待的,仍無法相信自己居然可以坐在傑米•藍身邊成為他的助理。

  而直到他向她詢問,關於發表會的準備進度,倒是讓莫雨桐感受到他對工作的嚴謹跟講求效率。見識到他身為國際知名的服裝設計師的另一面。真的是個自我要求嚴格的人啊。如此感慨的同時,她也開始有了自己成為傑米•藍助理的真實感。

  到了會場後看到他立刻投身到發表會的準備工作中,積極的態度也讓莫雨桐不敢有絲毫鬆懈,隨即跟進。

  很快的就瞭解到,他即使貴為國際知名的服裝設計師,在各方面依然是親力親為不假他人之手。

  因此一天下來,莫雨桐對他,也由原本的崇拜變成是佩服,發現他不單是在服裝設計才華洋溢,工作態度更是值得學習。

  至於藍靖霆向來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在工作上從不馬虎,自然知道他的要求,對於第一次和他一起工作的人來說常會覺得吃力。

  但一天下來,他注意到,對於自己提出的要求,莫雨桐總是努力的配合達到。

  對方的細心程度也出乎藍靖霆的意料。在男人裡算是少見的,尤其是以他的年紀……

  完全認定莫雨桐就是男的,但對方身上的某些特質又很讓他覺得不可思議,因此在結束工作一塊晚餐的時間裡,他就順口問:「你幾歲了?」

  突然聽到他發問的莫雨桐很意外,這是他今天問她的第一個私人問題,結果問的居然是她的年紀?

  「二十六歲。」想到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她恭敬的回答。

  這答案讓藍靖霆感到意外,覺得以一個男人來說,對方的外表要比實際年齡來得年輕。

  見他沒有答腔,莫雨桐不禁猜測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但想要追問又不太敢。

  看出他的欲言又止,藍靖霆說道:「下班時間不需要太拘束。」注意到面前人除了工作認真外,對自己的態度也很恭敬嚴謹。

  莫雨桐沒想到會聽到他這麼說,但在這樣一個國際知名的服裝設計師面前,她實在無法太過隨便,只應了聲,「好。」

  藍靖霆覺得莫雨桐真的是個充滿矛盾的人。如果不是親眼見過他在餐廳面對女友父母時的堅定態度,他實在很難將眼前恭謹的他跟當時的情景聯想在一塊。

  從他面對自己的態度,不難看出他對自己的推崇,而且還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真誠。

  基於對莫雨桐的第一印象,加上一天下來,認真工作的態度,藍靖霆便欣賞起來,「有任何問題都可以直接問我,在未來的兩個星期裡。」

  她有些受寵若驚,「我知道了!?」

  對於莫雨桐仍不自覺表現出的恭敬態度,藍靖霆揚起嘴角,看在她眼裡感覺跟他的距離又更近幾分,儘管仍然有些無法相信自己會這麼幸運。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開口,「這段時間你就暫時跟我一塊住在飯店。」

  「什麼?」她意外的問:「住在飯店?我嗎?」

  「有什麼問題嗎?」

  「呃,不是,只是為什麼……」

  「接下來到週五晚上的發表會前,我都不會再到連雅,之後也有一些其他的行程,可能隨時需要人幫忙。」

  莫雨桐這才理解,「不然今天我先回家拿衣服,明天一早再過去飯店。」

  「不需要那麼麻煩。」

  她還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就見他招手叫來侍者結帳。

  從餐廳出來後,藍靖霆讓莫雨桐把車開到最近的百貨公司。

  以為是他要買東西的她停好車後才聽到他說:「需要什麼衣服就直接買。」

  「呃,其實我回去拿就可以了。」

  「錢的方面無須考慮,既然這段時間你擔任我的助理,這些費用我會支付。」

  聽到他打算出錢,莫雨桐更覺得不好意思,「真的不用麻煩,我回家拿就可以了。」

  藍靖霆卻已往百貨公司裡走,莫雨桐儘管還有些猶疑也只能跟上。

  沒想到兩人最後卻是來到男裝部,她聽到他大方的表示,「需要什麼衣服就挑吧。」

  「這裡?」她脫口質疑。

  「不需要穿得太過正式,選你方便穿的就可以。」

  雖然他已經特別說明瞭,莫雨桐還是忍不住再確認,「在這裡買?」為什麼是這裡?這裡是男裝部欸。

  「不喜歡嗎?」

  「不是……」都說了不好麻煩,她怎麼還能開口挑剔?而且看他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說笑,她更加感到為難。

  誤會莫雨桐是不好意思讓他破費,藍靖霆再次強調,「不需要覺得有負擔,需要什麼衣服就買。」

  看他態度堅持,莫雨桐也不好再拒絕下去,接著想到早上他經紀人說過的話。敢情真的是因為她的衣著才挑中她擔任助理?

  如果真是這樣,她又怎能開口挑剔這裡的衣服?他都說了要她就這麼穿。

  最後她只得硬著頭皮挑選兩件較為輕便的帽T,還有一件長褲替換,打算再私下找時間購買貼身衣物。

  結帳時藍靖霆順口要專櫃小姐再帶兩件四角褲,莫雨桐一聽頓時愕然到無語。

  他究竟是因為不把她當女人看,還是他過去的助理也都是這樣?

  不過再詫異,也只能心裡OS,她可不想因為自己的失言,丟掉擔任他助理的機會。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2:12


  跟著藍靖霆一塊回到他下榻飯店,莫雨桐這才發現,居然就是她昨天搞砸相親的那家飯店!?

  從她臉上意外的表情,藍靖霆知道她在想什麼,卻也無意說出自己在餐廳門口撞見的事讓她難堪。

  看到他走向飯店櫃檯時,莫雨桐才想到住的問題,雖然不認為會是兩人同住一間房,卻還是不免擔心。

  「那個……」聽到她的聲音,已經站在櫃檯前的藍靖霆回過頭來,剛投來詢問的眼神,莫雨桐的手機卻在這時響起。「抱歉。」讓她只得改口後接起電話,發現是好友打來。

  藍靖霆在她接起電話的時間裡,回頭對櫃檯小姐交代原本要說的話。

  手機那頭的尹佳恩劈頭就問:「妳回妳家了嗎?」語氣裡帶著期待,以為好友沒有回自己的住處,應該是和父母和好,回家去了。

  「沒有。」

  「沒有?那不然呢?我到現在也沒看到妳回來。」

  儘管興奮的想告訴好友自己成為傑米•藍助理的事,但是礙於時機地點都不適合,她只得草草帶過,「晚點再跟妳說,反正這陣子我會先住在飯店。」

  「住飯店?為什麼?」

  「總之晚點我再跟妳說。」莫雨桐逕自掛斷電話,不管那頭的好友還有一堆話想問。

  藍靖霆看向收起手機的莫雨桐問:「女朋友打來?」

  「啊?」她先是一陣錯愕,接著想起他華裔的身份,料想應該是對中文不太熟悉,才會誤用,他指的應該只是女性的朋友,這才慢半拍的回答,「對。」

  藍靖霆以為她的遲疑,是因為靦腆,總覺得這人給他感覺跟昨天差很多。他既然有勇氣當著女友父母的面前表達自己的感情,怎麼在自己面前反而唯唯諾諾的?

  「跟女朋友住在一起?」

  雖然對他會進一步追問感到奇怪,她還是回答,「對,因為有點事。」

  藍靖霆一聽就自行解讀。顯然是因為昨天的事,女方離開家跟他住在一塊。

  「那這樣住在飯店沒問題嗎?」

  「沒問題!」莫雨桐一口保證。好不容易得到他助理一職,她當然希望能夠盡力做到最好。

  明確盡責的態度,看在藍靖霆眼裡不無欣賞。不過莫雨桐若要回去,他也能體諒。

  在他的注視下,她又憶起剛才要問的事,「住的房間……」

  「這是你房間的門卡。」

  莫雨桐注意到除了他遞來的門卡外,他手上另外還有一張,她心裡頓時鬆了口氣。

  那表情實在太明顯,藍靖霆想沒發現都難。敢情是在擔心可能要跟自己睡同一間?這就太奇怪了,他一個年輕男人有必要擔心這種事嗎?

  察覺到他疑惑的視線,莫雨桐忙低頭接過門卡掩飾,「謝謝。」

  看在藍靖霆眼裡更覺得古怪。本來以為大膽直率的年輕人,怎麼一夕之間改變這麼大?

  這場宣告進軍台灣市場的服裝發表會,藍靖霆可以說是全心投入要做到最好,連帶讓身為他助理的莫雨桐也不敢有絲毫馬虎。

  因為過於專注在伸展臺上藍靖霆要求必須特別注意的點,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一腳已經退到伸展台外。

  看到她尖叫一聲,失足要往後跌,在台下指揮的藍靖霆連忙快步衝上前,「小心!」在她落地前及時接住她。

  莫雨桐嚇得一顆心都要停止跳動,直到發覺自己被一把接住才稍稍安了心。

  從後頭抱住她的藍靖霆,看到她被嚇到臉上失色,心裡勾起一抹憐惜。「沒事吧?」

  平復了下情緒,她露出一抹慶幸的笑容,「沒事,謝謝。」

  這抹笑容也感染了藍靖霆,讓他跟著放鬆下來,同時注意到笑起來的莫雨桐似乎更顯得秀氣。「小心點。」於是不自覺的加了聲叮嚀。

  「好。」

  意識到自己仍抱著對方,他這才趕緊鬆開手要讓莫雨桐重新站穩,同時注意到這人的身子骨似乎比一般男人單薄,儘管穿著厚重衣服和夾克仍然不顯重量。

  重新站穩腳步的她再次開口道謝,「謝謝。」幸好有他的搶救讓她倖免於難,否則這一摔,傷勢可能不輕。

  這舉動看在藍靖霆眼裡,心底閃過一抹異樣的情緒。

  注意到他遲遲沒有答腔,她開口,「怎麼了嗎?」

  「沒什麼。」他轉頭別開視線。他是在想些什麼?居然把心思全擺在一個男人身上?

  莫雨桐這下更不明白他的反應所為何來,疑惑的看著他。

  「繼續忙吧!」

  「喔。」

  見藍靖霆繼續專注在工作上,莫雨桐想起剛才自己被他接住的瞬間,心裡有種安心的感覺,對照此刻,她心裡莫名掠過一抹失落。

  不過緊鑼密鼓的準備工作讓她無暇多想,在發表會的衣服抵達後,她的注意力更是完全轉移。

  除了藍靖霆和維克多外,身為助理的她是第一個親眼目睹這批春裝的人,雖然早就知道他的才華,但她還是忍不住為之讚歎,「好漂亮,這些衣服。」

  類似的讚美藍靖霆已經不知道聽過幾百遍,坦白說,有些麻痺了,可莫雨桐一張臉像是興奮得都亮了起來,真誠的樣子令他覺得這個讚美格外讓人開心。

  「真的都好漂亮。」她看著藍靖霆的表情像是在說,這世界上怎麼會有像他這麼厲害的人。

  她發自內心的坦率令他不禁莞爾,尤其是還注意到她愛不釋手的表情,彷彿希望自己能穿上這些衣服。

  確實,以他纖細高的骨架,如果他穿上自己設計的衣服肯定會很適合,配上他清秀的五官,勢必——

  停!?他想到哪去了藍靖霆猛然頓住思緒。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居然會認為一個男人穿上他設計的衣服會很美,敢情他是忙昏了頭,腦袋才開始不清楚?

  認定自己是被莫雨桐秀氣的五官給誤導,他趕緊收回心神。

  「等春季上市後,肯定有一堆人搶著買。」自己就是其中一個。

  「或許吧。」藍靖霆隨口回應。

  料想他是因為自信才不以為意,莫雨桐於是對他更加感到佩服。

  將她率真的表情看在眼裡,感覺自己心跳有點不穩的藍靖霆再次試圖轉移注意力,「明天一早讓十位元模特兒全部過來。」

  話題突然拉回工作上,莫雨桐反應過來後,連忙響應,「好。」

  藍靖霆則讓自己專注在手邊的工作上,不再分神胡思亂想。

  時間轉眼來到週五,衝著傑米•藍的名氣,在服裝發表會開始前,整個會場就已經擠滿貴婦名媛和媒體記者。

    負責籌備的連雅服飾更是菁英盡出,連董事長都親自到現場接待各家媒體,希望能藉此提高自家品牌在台灣的銷售業績。

    至於後台,藍靖霆則是全神貫注做最後的準備,不讓絲毫的差錯砸了自己的招牌。

    只是之前準備得再充裕,還是無法避免意外的發生,設計部門的一個員工在這時匆忙來到藍靖霆的身旁。

    「對不起,傑米•藍先生,有個模特兒臨時出了狀況沒有辦法上臺,是不是能將走秀的人數減為九個?」

    跟在藍靖霆身旁支援的莫雨桐一聽,心下也是一陣緊張。

    「不行,把人補上。」

    聽到他的指示,那名員工頓感為難,不得不硬著頭皮表示,「可是臨時之間找不到可以替補的人。」

    藍靖霆頓時眼神一凜,「這是我的問題嗎?」

    注意到同事一臉天快要塌下來的神情,莫雨桐忍不住同情地向他建議,「就算能找到身高比例符合的人,也不見得能立刻掌握伸展台的走位,將人數改為九個比較保險。」

    他並不認為這樣的理由可以接受,之所以設定為十個一組,就是為了完整的呈現他的設計,他並不打算要更動。

    但是莫雨桐提出的顧忌,的確也是個問題,畢竟稍有疏失,同樣會毀了這場發表會。

    那名員工看著藍靖霆沈下的臉,慌到只差沒當場大哭。

    莫雨桐則緊張的等待著他的指示,以便隨時配合行動。

    對上她的視線,他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隨即回頭打了個手勢讓造型師過來。

    在莫雨桐和同事還不清楚他的意圖時,就聽到他開口吩咐,「替雨桐化妝做造型,讓他代替模特兒上場。」

    「什麼?」莫雨桐很錯愕,但一旁的同事儘管也意外卻覺得再好不過。

    「這幾天你一直跟在我身邊做事,應該比任何人清楚我要的走位。」

    的確是這樣沒錯,只是對她來說還是太過突然,「呃……」

    藍靖霆評估了眼她包裹在夾克底下的上半身,又吩咐造型師,「替他再弄胸部。」

    這一句話讓莫雨桐頓時泛窘。她知道自己身材不算豐滿,但被人這樣當面指出也未免太糗。

    同事聽了雖然同情,卻也不免笑了,加上難題解決,更是鬆了口氣。

    造型師已經要求莫雨桐跟了過去,讓她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表達意見。

    隨著上臺的時間進入倒數階段,藍靖霆再次看到莫雨桐時,她已經穿上他設計的春裝,臉上化了舞臺妝,甚至還戴上了假髮。

    在認出她時,藍靖霆臉上閃過一抹錯愕,像是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女人會是莫雨桐。

    要他上臺只是權宜之計,他根本沒想到,穿上女裝的他竟讓人感到如此驚艷。

    雖然曾經想像過莫雨桐如果穿上自己設計的衣服會是什麼模樣,但是這會真正看到,卻是讓他忘了該作何反應。

    站在藍靖霆面前接受上臺前的最後檢視,莫雨桐因為他的注視而感到些許不自在,畢竟這是她第一次以這樣女性化的一面站在他面前。

    如果不是台前的主持人宣佈服裝發表會即將開始,藍靖霆的注意力恐怕還沒辦法從錯愕中抽離,而之後就看到被趕鴨子上架的莫雨桐,無奈的跟著其他九名模特兒開始上臺,心裡是再緊張不過。

    隨著服裝發表會的進行,應該要全神貫注盯場的藍靖霆卻不由自主地分神去追尋莫雨桐的身影,注意她每一次的換裝出場。

    他覺得這人的細心和坦率在男人裡並不多見,甚至是五官也比一般男人來得斯文秀氣,的確容易讓人產生錯覺。

    但是先前帶給他的感覺印象都不足以跟這一刻相比,伸展臺上的莫雨桐儼然就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這印象徹底的衝擊了他。

    直到走秀結束,現場響起如雷的掌聲,他被拱上臺時,臉上儘管寫滿自信的笑容,心底的一部分仍無法從莫雨桐造成的視覺震撼中完全抽離。

    毫無疑問的,今晚的發表會可以說是大成功,連雅董事長在藍靖霆到後台後,立刻趨前向他恭賀,經紀人維克多也跟著過來。

    「傑米•藍先生的設計實在是太棒了,今晚服裝發表會的盛況,肯定會攻佔明天一早的各大報紙版面。」想到這將為公司帶來的龐大效益,連雅董事長開心得闔不攏嘴。

    維克多代替藍靖霆回應,「這都是因為貴公司的全力支援,服裝發表會才能這麼成功。」

    「當然要全力支持,畢竟連雅獲得了傑米•藍先生的青睞,獨家代理他的品牌服飾。」

    不同於其他的模特兒,身為公司設計人員兼藍靖霆的助理,走秀結束後,莫雨桐並沒有立刻去換衣服,而是先過來看他是否有其他工作要交代。

    帶著自信笑容的藍靖霆在看到她走近時,再次受到衝擊,無法忽視她的女裝扮相。

    「去把衣服換下來。」

    才剛靠近的莫雨桐聞言一怔,沒料到會聽到他這麼說。「喔。」這才不甚自在地離開去換衣服。

    藍靖霆雖然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對,卻是沒有辦法克制心底的那股煩躁。明知道他男人的身份,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受到影響,自己這是怎麼了?

    稍後,當莫雨桐換好衣服拿下假髮出來,聽到董事長正高興地宣佈要舉行慶功宴。

    身為慶功宴主角的藍靖霆卻表示要先行離開,讓眾人包括經紀人維克多在內部不免錯愕。

    維克多連忙想了個理由,代為向連雅董事長解釋,「這兩天為了準備發表會的事,傑米幾乎都沒有休息。」

    連雅董事長這才一臉了悟的說:「原來是這樣,難怪米傑•藍先生看起來很疲憊。」
   
    「抱歉,我先回去休息。」向連雅董事長簡短致歉後,藍靖霆轉向離開。

    原來打算一塊去慶功宴的莫雨桐見狀,只得連忙跟在他身後出去。

    她在會場外追上他,「要回去飯店嗎?我去開車。」

    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藍靖霆不假思索的回絕,「不需要,我搭車回去。」她已經換回夾克和牛仔褲。

    沒有料到他會拒絕,但她並未忘記助理的本分,「我開車就可以了。」說著拿出鑰匙。

    藍靖霆眼下並不想跟她獨處,「我自己開。」說著拿過她手上的鑰匙。

    這讓莫雨桐再次感到錯愕,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今晚的服裝發表會明明就很成功。

    他的樣子令她不放心,硬是再跟上他。「那一起回去好了。」

    藍靖霆直覺想再開口回絕,可對上莫雨桐不甚放心的表情,儘管心裡煩躁,卻也無法再說不。

    從坐上車起,莫雨桐就注意到藍靖霆的沈默,以為今晚的他就算心情沒有很振奮,起碼也是心情愉悅,古怪的反應加上古怪的氣氛,讓她因而小心翼翼地坐在副駕駛座上打量他。

    藍靖霆雖然開著車,但還是察覺到她的注視,也明白自己的反應在對方看來勢必覺得反常。

    可他真的沒有想到,原本單純的權宜之計,竟會讓自己的心情受到這麼大的影響。

    當莫雨桐像個貨真價實的女人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竟對她感到驚艷,甚至在之後的走秀裡不由自主的追尋她的身影。

    對於任務一個正常的男人來說,這樣的表現都說不過去,就算是長得再怎麼像個女人,他還是個男人,自己沒有理由如此在意。

    偏偏,莫雨桐走秀時的模樣,卻像跟他作對似的根植在腦海裡,才讓他無法不感到煩躁。

    懷疑是這幾天朝夕相處又一塊住在飯店的關係,才讓自己有些昏頭受到對方的秀氣五官的迷惑,藍靖霆因而開口,「住在哪裡?」

    聽到他沒頭沒腦的問題,莫雨桐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啊?我住的地方嗎?」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想知道。

    「我送你回去。」

    「什麼?」

    「接下來你不需要再住在飯店。」他們兩人有必要保持距離,也許自己就會恢復清醒。

    這句話讓莫雨桐有些不明所以。之前他說過要她一塊住飯店到他離台為止,這會怎麼突然改變?是她有做錯什麼,還是其他原因?

    藍靖霆並不打算解釋,「在什麼地方?」

    一路上,儘管莫雨桐為他的奇怪表現,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但對方擺明不想多說,她只能乖乖指路,其他時候保持沈默。

    直到車子抵達好友家樓下,她解開安全帶下車前,不忘向藍靖霆道謝。

    「謝謝你送我回來。」

    「下車吧。」他並沒有多說什麼。

    推開車門就要下車,一輛機車正好在這時騎過來,她看到是好友坐在機車後卒上,騎車的是個男人。

    「佳恩!」

    她叫出的人名讓藍靖霆注意起機車上的一男一女,看到女人的雙手親密地環在男人腰際。

    從機車上下來的尹佳恩因看到好友而意外,「怎麼會來?」

    藍靖霆認出她是那天在餐廳見到的,莫雨桐的女朋友。

    眼前的情景讓他直覺認定,這會正目睹的是出女友劈腿的戲碼,視線不由得轉向背對他的莫雨桐。

    同樣感到意外的還有機車上的男人,顯然是對莫雨桐的外表存在著疑慮。

    尹佳恩尷尬的先向好友解釋,「這位是我同事,順道送我回來。」再轉向機車上的男人說:「雨桐是我很好的朋友」。

    聽到她這麼向機車上的男人介紹莫雨桐的身份,藍靖霆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哪個男人能夠忍受自己的女友當著別的男人面前,這樣解釋兩人的關係?

    沒想到他卻聽到莫雨桐開口說:「你好,我是佳恩的朋友。」

    藍靖霆聽了簡直要傻眼。這個莫雨桐是腦袋有毛病不成?當面跟女友撕破臉都嫌不夠,居然還配合著替她掩飾。

    他都快看不下去了。

    心裡已經替莫雨桐感到一萬個不值,卻看到那機車男對那個笨笨伸出手打招呼,「你好,我是佳恩的同事。」

    藍靖霆再也受不了了,一把推開車門。

    就在莫雨桐打算伸手跟對方交握時,手突然在半空中被一把拉開,讓她詫異的回過頭。

    見到是藍靖霆,她不禁感到意外,以為他已經開車離開。

    一旁的尹佳恩和機車男也是,對於他的突然出現感到不明就理。

    「你怎麼會……」她直覺詫異。

    藍靖霆看著她,心頭一把火狂燒。這小子是傻瓜不成?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要離開。

    突然被拉著要走回車上的莫雨桐更是錯愕,「呃,等一下。」

    他直接拉她到副駕駛卒的車門旁。

    尹佳恩這才回過神來,緊張的喊,「雨桐!」

    「沒事。」她只來得及匆匆回頭對好友拋下一句。

    藍靖霆已經拉開車門,「上車。」

    「可是——」

    「上車!」

    聽出他語氣堅定不容拒絕,莫雨桐雖然還有話想講,也只能先聽他的話坐上車再說。

    這男人今晚到底是怎麼了?突然送她回來,又突然要她上車,他到底是要載她上哪去?

    藍靖霆繞過車頭從駕駛座上車,隨即發車離開。

    莫雨桐正想開口詢問,卻聽他搶先爆出一句,「你是傻瓜嗎?」口氣實在稱不上和善。

    「什麼?」她被他突來的怒氣給怔住。

    見她還一臉無辜,藍靖霆不禁覺得自己都快得內傷了。

    被他淩厲的目光瞪到不敢再開口,莫雨桐只能按捺下滿腹疑問,想等他心情較為平復後再開口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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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2:32


    以為會直接回飯店的莫雨桐錯愕的看著藍靖霆把車停在路過的一家餐廳門口。今晚的意外實在太多,她發現自己的心臟承受力好像變強了。

    進去坐下後,就聽到他直接要求侍者,「先拿一瓶威士卡過來。」

    她一聽就直覺勸他,「晚上沒吃什麼,這樣空腹喝酒不太好。」她更加確定他心情不好,雖然根本就沒有理由,因為服裝發表會明明就很成功。

    他則疑惑著。都什麼時候了,這小子還能這麼理智?這種時候就該大醉一場!

    侍者隨即送來了一瓶威士卡,還有兩隻杯子和一桶的冰塊。

    看藍靖霆抓起那瓶威士卡就往杯子裡倒,莫雨桐雖然很想攔他,但並不認為他會聽自己的勸。

    他倒了三分之一杯,也不加冰塊,直接將那杯酒擺到她面前。「喝吧!」

    「什麼?」她一愣。不是他要喝的嗎?怎麼會擺到她面前?「可是我——」

    「叫你喝就喝。」都這種時候了,他怎麼還有那麼多廢話?

    雖然在服裝發表會結束後,他只想快快將這幹擾他心緒的人從自己眼前送走,但是在親眼目睹他遭到女友的背叛後,又無法棄他於不顧。

    面對藍靖霆的堅持,莫雨桐儘管為難,只得拿起那杯酒喝了一口。「咳咳!」還因為酒太烈險些嗆到。

    本想喝這樣就好,可是藍靖霆仍看著她,表情像是在等她喝完,不得已,她只好硬著頭皮喝完剩下的兩口酒。

    盯著莫雨桐把酒喝完,他這才滿意的拿回杯子,又重新往杯裡注入酒液,嘴裡還冒出一句,「為什麼像個傻瓜一樣?」

    他幹什麼剛才開始就一直說她是傻瓜?就算是心情不好,也不能一直說她是傻瓜呀!她有些不滿,但是看他心情不好,想了想,她決定還是別跟他計較。

    見她抿著唇不說話,藍靖霆將倒好的那杯酒又端到她面前,「喝吧!」

    又喝?心情不好的人明明是他,為什麼要一直叫她喝酒?她無奈極了。「呃,可是我——」

    「有什麼話喝完再說。」他認為眼下的莫雨桐需要的就是喝醉別想太多。

    看出他並不打算接受拒絕,她只得再接過那杯酒,當著他的面,硬著頭皮再次把酒喝完。

    烈酒入喉,嗆辣的滋味讓她忍不住吐吐舌。晚上忙著服裝發表會,不只他沒吃什麼,她也只是扒了幾口便當,加上平時極少喝酒,這樣連續乾了兩杯威士卡,她臉上已經微紅。

    「說吧!」喝了兩杯,莫雨桐應該想一吐心中的抑鬱了吧。

    酒氣衝上腦門,她難受的搖了搖頭,想要甩開那股沈重。

    見她搖頭像是不想多談,藍靖霆於是又動手替她倒了杯酒,再端到她的面前。「不想說的話就喝吧。」

    才剛甩開腦門的那股沈重,看著又擺到面前的酒杯,莫雨桐忍不住覺得,這人是看她好欺負是不是?自作主張的叫了酒,自己一口也不喝卻一直逼她喝?

    偏偏在他的注視下,她又實在無法違背他,她因而鼓著臉又端起那杯酒。

    這回她喝的速度慢了一些,加上烈酒漸漸在她的身體裡發酵,讓她的情緒也慢慢的淩駕了理智。

    好不容易把酒喝完,她看到藍靖霆伸手又要把杯子接過去,便抓著杯子不放,不悅的說:「你幹什麼?」

    第一次聽到莫雨桐用這種語氣說話,他有些意外。

    「幹麼一直幫我倒?我要喝的話自己會倒。」

    他八成是喝開了!藍靖霆聳聳肩,倒也不以為意。「那你自己倒吧。」將整瓶酒直接擺到她面前的桌上。

    理智不甚集中的莫雨桐聽了,這才滿意地拿起那瓶酒來要自己倒。

    倒完酒,已經微茫的她端起酒來喝了口才說:「都說了我不要喝,你幹嘛要一直逼我?」

    坐下來到現在才第一次說不想喝,而且還自己倒完酒喝了口,任誰聽到他講這種話,都不覺得有說服力……

    他自然也只當這小子是在逞強。「不需要想太多,就盡情的喝個痛快吧。」才不至於因為清醒而太過痛苦。

    「又不好喝。」說這話時,莫雨桐又端起酒杯喝了口,跟著索性把剩餘的酒一口喝完。

    看他這樣,他更覺得他應該是憋得很痛苦,才會嘴上喊著不好喝,卻還是不停地將酒往嘴裡灌。

    她把手上的空杯往下倒了倒,「沒有酒了?」眼神有些渙散地在桌上梭巡。

    看就知道他有了醉意,雖然意外他的酒量這麼差,但想著乾脆讓他喝個夠,發洩發洩,便也沒阻止。「我替你倒吧。」藍靖霆跟著拿起擺在桌上的那瓶威士卡。

    「謝謝。」莫雨桐直覺地道謝,將手裡的酒杯端到他面前。

    藍靖霆要把酒杯接過放到桌上,她卻抓著杯子不放。

    「要倒滿喔!不然很快又會喝完。」

    說不喝酒的人卻要求把酒倒滿,他更確定他已經醉到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不過他還是替他把酒倒滿。被女友背叛的人,確實需要大醉一場。

    在那之後,兩人像是極有默契,無須言語,只要一看莫雨桐的酒杯空了,藍靖霆就主動倒酒,一杯接一杯。

    直到看到她終於醉倒在桌子上,他才招來侍者結賬準備帶她離開。

    因為醉得不輕,離開時,莫雨桐幾乎是完全靠著藍靖箸的攙扶才能坐上車。

    藍靖霆將車開回下榻的飯店,要扶莫雨桐下車時,才發現她已醉得不省人事,只好替她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攔腰將她一把抱出車外,並且再次意識到——以一個男人來說,這個人的重量實在是太輕盈了!

    身櫃檯拿了門卡,藍靖霆直接抱著莫雨桐上樓回房,將人放在房間床上。

    看著這小子因為女友的背叛而醉得酩酊大醉,心裡也不免掠過一抹憐惜,尤其是對上他清秀的臉龐時,憐惜之意更甚。

    這樣的一張臉竟是一副男人的軀殼上?

    如此想著,藍靖霆不自覺的伸出手要摸上莫雨桐的臉,但伸了一半時,他突然回過神,不禁暗罵自己:他這是在幹什麼?

    像是要將自己的行為合理化,他拚命說服自己只是想替對方脫掉身上的夾克,讓這個人睡得舒服些,因而彎下身去拉下莫雨桐夾克的拉鏈,看到裡頭是他之前所買的帽T。

    怕驚醒對方,藍靖霆小心地扶起身子,要將夾克的袖子從手臂上脫下來。

    只是當莫雨桐癱軟的上半身不經意貼到他身上時,一種柔軟的觸感讓他一怔,讓疑是自己的錯覺。

    將夾克脫下後,他讓莫雨桐躺回床上,因為方纔的感覺,他有些不解地盯著對方的胸部,這才發現那胸部似乎有些隆起。

    猶豫許久,他還是伸手探向莫雨桐的胸部,在摸上的瞬間,整個人為之一怔。

    這怎麼可能?!

    雖然不敢置信,他卻已按捺不住地一把拉起莫雨桐衣服的下擺,映入眼廉的景象,讓他不禁感到傻眼。

    包裹在深藍色內衣底下的雙峰,清楚地述說著莫雨桐身為女人的事實。

     為了確定自己並沒有眼花,他本能的要朝那對渾圓出手,卻在到了半空中時,意識到這人的性別不再是他原本以為的男人,而是個真正的女人,他才停下動作收回了手。

    看著醉酒而昏睡的女人,他壓抑著想要一把將她搖醒,問個明白的衝動。喝醉的她雙頰嫣紅,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活脫脫是個女人,他之前怎會離譜得看走眼?

    只能說第一印象徹底誤導了他,讓他之後即使覺得她的長相過於秀氣,也不曾想過要懷疑。

    看著眼前這張秀氣的臉龐,藍靖霆不自覺的笑了。

    跟著注意到她衣服的下擺還沒拉下,他趕緊替她拉回原來的位置,蓋住先前呈現在他眼前的雙峰。

    毫無疑問的,明天一早,某人將有一堆事需要跟他解釋。

    而他發現,自己竟然樂於聽她說明,即使她欺騙了他。

    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藍靖霆再次笑了。

     藍靖霆後來並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睡在莫雨桐房間的沙發上,因此當手機響起的第一時間,擔心會吵醒她,所以他立刻走向她脫下的頰克,從口袋裡找出手機代為接聽。

    「喂?」

    「雨桐——」

    這頭的藍靖霆原本打算告訴對方莫雨桐還在睡,請對方晚點再打來,那頭卻像是突然頓住,好半晌才有說話聲傳來。

    「……你是誰?」這聲音分明是個男人,是怎麼回事?莫母驚訝的質問,原本是放心不下離家的女兒才打這通電話,沒想到事情好像跟想像的不一樣。

    「抱歉,我是——」

    「這是我們家雨桐的手機對吧?」

    「對,我——」

    「那我們家雨桐呢?」

    「她在睡覺。」

    「睡覺?!你跟我們家雨桐嗎?」

    聽到從彼端穿來的驚呼聲,藍靖霆趕緊試著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儘管不清楚對方的身份,還是得說明白。

    莫母卻像沒有聽到似地,逕自追問:「我們家雨桐睡在你那裡?」

    「對,因為——」

    「這是真的嗎?你是男的,我們家雨桐睡在你那裡?」

    不明白婦人是回事,為什麼說話的語氣好像有種語無論次的驚喜?為了避免造成什麼不必要的誤會,他想再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是誤會——」

    「沒有誤會、沒有誤會!」莫母連聲表示,知道女兒跟個男人在一起,不是跟女人,語氣就欣喜得很。

    「可是——」

    「我是雨桐的媽媽,你叫什麼名字?」

    聽到婦人的身份,藍靖霆介紹起自己來,「我姓藍,叫藍靖霆,是個服裝設計師。」

    「這麼說,你跟我們家雨桐是同事嘍?」聽到他的職業,莫母更加覺得兩人之間關係匪淺。

   「算是。」他回答得保守。

    「這丫頭,居然還騙我們那種事,害我跟她爸這幾天都快擔心死了。」幸好是騙人的。

    不明白莫母意思的藍靖霆,只好問:「還是伯母想要找雨桐,我叫她起來接電話?」雖然他想讓她再多睡一會。

    「還在睡嗎?」

    「對,因為——」

    「那不用了,就讓她睡、讓她睡,我晚點再打。」

    覺得對方的語氣似乎稍嫌興奮,按照常理,做父母的誤會這種事,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啊?藍靖霆實在無法理解。

    「那伯母就不打擾你們了,記得叫雨桐帶你到我們家來玩。」

    那頭的莫母開心地掛上電話,得趕緊去告訴丈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這幾天為了女兒的事,兩人都快急白了頭髮,如今總算是可以放下心了。
   
    當莫雨桐醒來時,已經是早上十點左右的事,還沒有完全睜開眼睛,她立刻就感到一股微微的刺痛紮得她腦袋一抽一抽地疼。

    她直覺要伸手摸上額頭,卻看到藍靖霆直盯著她。

    嚇了她一大跳,她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再睜眼一看,確實是他在看她沒錯。

    「呃……」她直覺要坐起身,才發現自己是躺在飯店房間的床上,而他以怪異的眼神坐在床邊打量她。

    見到她終於醒來,藍靖霆按捺不住地開口,「你是女人?」原本想等她完全清醒再說,可他實在忍不住了。

    莫雨桐一愣,「呃,對。」她不明白這有什麼問題。

    以為她會否認隱瞞的藍靖霆意外她的直接,「為什麼騙我?」

    她什麼時候騙過他?「我沒有。」

    聽到她坦承性別卻又否認欺騙,他不能理解,「那為什麼穿男人的衣服,還打扮成男人?」

    莫雨桐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這跟欺騙他有什麼關係,只能直覺的回應,「不是你希望的嗎?」

    「我希望?」他越聽越糊塗。

    「不是你說希望助理穿成這樣?」還帶她去百貨公司買男人的衣服。

    「那是因為……那你一開始就不應該穿成這樣。」

    剛醒來的莫雨桐根本不懂他執著的是什麼,只覺得為什麼一睜開眼會看到他出現在自己的房裡,還這樣質問她,跟著像是想起什麼的開口,「我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說她不需要再住在飯店裡嗎?

    雖然還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藍靖霆還是先對她解釋,「昨晚你喝醉酒是我帶你回來的。」

    想起他昨晚一直要求她喝酒,她這才恍然大悟,自己的頭微微抽疼的原由。

    他卻沒有耐心等她慢慢回想,繼續追問:「為什麼一開始要穿成這樣?」

    莫雨桐慢半拍才會意過來,他指的是第一天在公司見面的時候。

    「對不起,因為睡過頭來不及換衣服。」但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現在才又回頭追究穿著的事?

    藍靖霆卻沒有從她的回答中得到想要的解釋,「那餐廳呢?餐廳裡的事又是怎麼回事?」

    「什麼餐廳?」他到底在說什麼?

    「你不是在餐廳裡拉著那個叫佳恩的女人,說不能沒有她,說你喜歡她。」

    「你怎麼知道?」她非常意外。

    重點根本不是這個!不過藍靖箸還是回答她,「我那時候就在餐廳裡,在餐廳門口你跟我借過。」

    她回想起那時在餐廳門口拉著好友離開時,遇到的男人。「那個人是你?」

    他不回答逕自又問:「你為什麼說你喜歡她,不能沒有她?」還有她昨晚買醉的情形,都讓他無法理解。難道她真的喜歡那個女人?

    莫雨桐根本料不到有這樣湊巧的事,只是直覺解釋,「那是在跟我爸媽演戲,因為他們一直逼我相親,我不想,所以才跟朋友演那場戲。」

    原來是這麼回事!心中疑惑好不容易獲得解答,但是看著她因為宿醉仍不舒服的表情,想起她昨晚喝了那麼多的酒,他仍有疑問。

    「既然是演戲,為什麼要喝酒?」

    問題為什麼又一下跳到喝酒去了?莫雨桐納悶極了,又想起他昨晚一直要她喝酒的事,當下也不隱瞞了。「那是因為你一直硬要我喝啊!」害她現在頭痛死了。

    「什麼?」藍靖霆一愣,沒想到答案會是這個。

    她忍不住怪起他,「你心情不好就應該要自己喝,幹嘛硬要我喝?」

    他這才恍然明白,敢情這一切全是他自己誤會了?

    「所以說,你一直是個女人?」

    他說的這是什麼話?!發現從自己醒來開始,他說一直問她一些奇怪的問題。什麼她是女人,欺騙他,打扮成男人,這種說法簡直就像他把她當成是男——

    想到這裡,她倏地看向他,「難道你以為我是……男的?」若是真的,還真有些離譜。

    藍靖霆從她驚訝的表情中,再次印證了是自己誤解了,莫雨桐則是透過他的表情裡確認了他的想法。

    他不禁笑了。

    他還笑得出來?想到自己居然被當成男人,她都想哭了。

    一掃心底所有的疑慮,藍靖霆關注起她此刻的情況,「還不舒服嗎?」

    莫雨桐這下已經不確定自己是生理還是心理不舒服。

    「去洗個澡應該會舒服些,我已經請飯店的人準備好衣服,就放在浴室裡。」

    剛睡醒就聽到這樣離譜的事,她確實是需要洗個澡讓自己清醒一點。「好。」沒有異議地依著他的指示去做。

    直到進了浴室把門帶上, 莫雨桐還是無法相信。這幾天傑米•藍居然一直把她當成是個男人?

    難怪他帶她到百貨公司買男人的衣服,昨天晚上還要造型師幫她弄個胸部……在他眼中,她就真的這麼沒有女人味?!

    澡洗到一半,她這才想到,既然他一直誤會她是男人,又怎麼會知道她是個女人?剛才忘了要問他。

    等到洗好澡、擦乾身體,拿下架上的衣服時,她才發現他幫她準備的是女人的衣服,心裡因而覺得好過些,知道他已經把她當成女人看待。

    只是穿上內衣時,卻又意外發現,尺寸居然完全吻合,他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因此當她從浴室裡出來時,更加有些尷尬的,對於他究竟是怎麼發現她是女人的事,還有她內衣的尺寸,感到疑惑和害羞。

    而這廂的藍靖霆一見到她穿上他讓飯店方面準備的女裝,就再也轉不開視線。鵝黃色的毛衣搭配合身衣褲,雖然不像昨晚艷麗,卻也活脫脫是個清秀佳人,他更覺得自己之前怎會一直沒有察覺,她其實是女的?

    原本就覺得尷尬,被他這樣盯著瞧,想到之前在他面前,她一直是穿著男人的衣服,頓時更是感到彆扭,擔心這身打扮會令在他眼中的她顯得奇怪。

    「很奇怪嗎?」

    「很適合你。」

    「真的?」

    一句話讓莫雨桐綻出笑容,藍靖霆見了,直覺得她真是個容易滿足的人。

    「走吧。」

    「去哪?」

    「昨晚到現在肚子應該也餓了。」

    莫雨桐這才知道他是要帶她去吃東西,隨即發現自己確實是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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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2:56


    在飯店餐廳裡吃東西的這段時間,莫雨桐並沒有忘記心裡的疑問——他到底是怎麼發現她是女人的?

    雖然想要追問,但又擔心尷尬,一對上滿臉笑容的藍靖霆,更顯得猶豫不決。

    見她似乎有話想說,他主動提問:「怎麼了嗎?」

    「呃,沒有,只是覺得你的心情好像變好了。」她隨口敷衍道,卻也發現似乎是這樣沒錯,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帶著笑容。

    藍靖霆沒有否認。知道她是女人後,確實讓他心情變好。

    感覺他像是不覺得她唐突,莫雨桐不禁大起膽子追問:「昨天服裝發表會結束後,你的心情好像不是太好?」

    他當然知道自己昨晚的表現,卻聳聳肩,不置可否。「是嗎?」

    「是啊!還一直罵我是傻瓜。」在提出證明的同時,語氣也有些委屈。

    「我才是傻瓜。」藍靖霆有些自嘲的承認。

    聽到他這麼說,她趕緊解釋,「呃,我不是在怪你。」擔心他誤會。

    「我知道。」

    見他泛起嘴角並沒有生氣的意思,她鬆了口氣又問:「是對服裝發表會不滿意嗎?」她以昨晚的時間點來推論。

    「跟服裝發表會沒有關係。」

    聽到他一口否定,莫雨桐想起那之後他對她的態度,因而緊張的道:「是我做錯什麼嗎?」

    藍靖霆看著她在心裡想著,的確是她的關係,卻不是她做錯什麼,真正的問題是出在他自己。

    只是看她這會緊張的表情,十足的無辜又可愛,他怎會眼拙地看不出來她真正的性別?

    被他看得有些緊張,莫雨桐下意思的擔心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正此時,突然響起的手機打斷了她緊張的情緒。

    「抱歉。」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因此鬆了口氣,深呼吸了下才接起手機,發現是家裡打來的。

    電話一接通,那頭的莫母劈頭就質問女兒,「是男朋友對吧?」

    「什麼?」莫雨桐被她沒頭沒腦的問話弄糊塗了。

    「昨晚跟你一起睡的男人。」

    「什麼?!」她驚詫的大叫,意識到藍靖霆在看她,才連忙壓低音量,「媽!你在說什麼?」還以為母親打來是因為她跟佳恩的事。

    「我跟你爸都已經知道了,知不知道這幾天為了你的事,我跟你爸擔心得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

    父母的情況她不是沒有猜想過,但她當時真的是豁出去了,畢竟老為了彼此意見不同而與父親起爭執,她也累了,才想乾脆叫爸媽死了這條心,誰知母親會突然說出這麼令人驚恐的話。「媽到底在說什麼?」她完全無法理解。

    以為女兒還想隱瞞的莫母,索性說個清楚,「早上我打過電話給你,原本是因為擔心你,結果是他接聽的電話。」

    早上?她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藍靖霆,小聲地向母親確認,「你是說誰?」

    「還會是誰?當然是你的男朋友,記得好像叫藍靖霆?」

    不是預料中的名字教她先鬆了口氣,旋即直覺反應,「我不認識這個人,是媽打錯電話了。」藍靖霆?聽都沒聽過。

    「什麼打錯電話?到現在你還想騙我?」

    「是真的。」她說的明明是實話。

    「反正我跟你爸都已經知道了,你別想再像那天在飯店餐廳那樣,把我們騙得團團轉!」

    「我沒有騙你,是真的——」

    「乾脆就今天,你等會就把人帶回來,讓我跟你爸親自看看。」莫母決定速戰速決,免得女兒又搞出什麼讓他們睡不安穩的事來。

    比起女兒喜歡女人,知道女兒有個現成男人當作對象,她已經謝天謝地,就算動作快了點也沒關係。

    「都說了沒有這個人!」

    以為女兒還在騙她,莫母說:「總之,你今天一定要把人帶回來。」

    媽是老番癲嗎?怎麼就是聽不懂她說的話?

    「就沒有這個人,你到底要我帶誰回去?」莫雨桐實在受不了。

    「我不管你要帶誰回來,反正我跟你爸今天就是要看到人,不然我們會直接殺到你們公司去。」

    「到公司做什麼?!」

    「是你們公司的設計師對吧?你不主動,我跟你爸就自己過去找他!」

    「什麼?」

    「記得,媽是說真的。」

    「媽——」

    那頭的莫母不等女兒再表示意見就把電話給掛了,莫雨桐根本沒有機會把話說完。

    「發生了什麼事嗎?」

    聽到藍靖霆的聲音,她這才把思緒從自己的煩惱中抽離,「沒什麼,只是打錯電話。」

    「打錯電話?」

    「我媽說早上打過電話給我,我沒接到,應該是打錯了。」

    「沒有打錯,是我接的電話。」

    「什麼?可是她說接電話的人叫……」

    「藍靖霆。」  
   
    「你怎麼知道?」她話一出口才反應過來他的華裔身份。那麼藍靖霆應該是他的中文名字嘍?「真的是你?!是你接了我媽的電話?」

    「早上我怕吵醒你,所以替你接了手機,那是我的中文名字。」從她的反應,他猜到剛才那通電話的內容應該是跟自己有關。

    他的爽快承認反倒教莫雨桐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再想起剛才母親在電話裡的威協——說是要到公司去找他……

    要真是打錯電話還不打緊,但是這會答案揭曉,那個人竟然是他,眼前這位堂堂的國際知名服裝設計大師,要是爸媽真的找到公司去,她的臉就丟大了。

    見到她一臉像是天要塌下來的表情,藍靖霆不由得好奇起來,她剛才似乎提到要帶人回去之類的話。

    「伯母說了什麼嗎?」

    「她——」莫雨桐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啟齒,只能搪塞帶過,「沒什麼,只是叫我要回家去。」

    從她臉上困窘的表情,加上從早上接聽的那通電話內容來研判,他其實不問,也猜到她母親可能誤會了兩人的關係,可他非但沒替她解套的意思,還難得的起了捉弄之心。

    「也是,這幾天你一直跟我住在飯店,既然服裝發表會已經落幕,今天又是星期六,等會我就送你回去吧。」

    「什麼?!」

    聽到他要送自己回去,莫雨桐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這看在藍靖霆眼裡等於是證實了心底的臆測——她母親果然是要她帶他回去,這讓他更加感到有趣,特別是在看到她驚惶失措的表情後。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就算還沒做好回去面對父母疲勞轟炸的心裡準備,自己回去也比讓父母見到他好。

    「無所謂,反正今天我也沒事。」

    她根本不是擔心他有事!莫雨桐簡直有種天要亡她的感覺,「可是——」她仍試著打消他的念頭。

    「就當作是順道看看臺灣家庭的生活。」

    一句話堵住了她接下來的話。雖然她根本就沒有開口邀約他,但是他都這麼說了,她總不能再開口拒絕他吧?感覺天真的像是要垮下來了。

    要是父母看到他跟著她一塊回去,別說她跳到黃河都洗不清,到時會鬧出什麼笑話還不知道!越想越苦惱,她整張臉都已經皺在一起。

    「快點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去。」瞧著她的表情,藍靖霆眼裡閃著笑意,不自覺的催促著她。

    一想到等會要跟他一塊回家,她哪裡還有胃口,只能在心裡決定,就算當著他的面丟臉,也得硬著頭皮跟父母解釋清楚不可。

    殊不知她的表情變化全落入藍靖霆的眼裡,而他雖然是故意在逗她,心裡卻也對她的家庭狀況感到好奇。
     
    誤會是怎麼越來越深的,莫雨桐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似乎是從藍靖霆進門開口向父母自我介紹起……

    「伯父、伯母好,我是藍靖霆。」

    莫氏夫婦笑吟吟地歡迎他。

    擔心父母誤會,她一開口就先強調他的身份,「藍先生是我們公司特地從美國請來的一個很有名的國際級服裝設計師。」

    誰知莫母一聽欣喜不已,「這麼說,藍先生不是我們家雨桐公司的同事這麼簡單?」

    一旁的父親聽了表情也更滿意,「年紀輕輕就有這種成就,不容易。」

    「哪裡,是伯父伯母過獎了。」藍靖霆謙遜的表示。

    「還這麼謙虛。」莫母向丈夫讚道。

    莫父顯然也認同,不過態度比起妻子內斂得多了,只是微微頷首,便又提問:「藍先生跟我們家雨桐是怎麼認識的?」

    聽到父親這麼問起,莫雨桐更加緊張了,怕誤會再加深忙要開口解釋,可藍靖霆先她一步開口,「是在公司認識的,我們一塊工作,我對她的印象很好。」

    換作是平時聽到他這麼誇獎自己,她會很開心,因為這等於是自己的工作態度受到肯定,但是這會她擔心的望向父母,果然見到他們臉上露出喜色。

    「是啊, 我們家雨桐工作起來是很認真,所以我們也才會擔心她顧著工作耽誤了自己的青春。」

    聽到妻子重提舊事的莫父趕緊制止她,「還說那些做什麼?」

    莫母聞言反應過來,不想讓藍靖霆知道他們幫女兒安排相親的事,連忙改口,「不過現在可好了,看雨桐交上你這樣的對象,我跟她爸也能放心了。」連帶也不需要再為女兒的性向煩惱。

   「媽!」聽到母親突然這麼說出口,莫雨桐急忙想制止她,免得藍靖霆發現父母對他的誤會。

    「還不好意思什麼?」

    拜託!她哪是在不好意思?她是覺得丟臉。

    明知道她心急,藍靖霆除了發現這麼逗她很有趣,也發現他很樂意讓她父母繼續誤會,反正他對她有好感是事實。「我很喜歡雨桐,也非常的滿意她。」

    這句話差點讓莫雨桐的腦袋當場炸開。他現在是在說什麼啊?

    她直覺就要出口駁斥他的話,但看他一臉正色的向父母保證,她又想,他指的應該是對她工作方面的欣賞,只不過聽在她父母耳裡的感覺,她實在很懷疑會有一樣的解讀。

    果然,莫母一聽更是開心,「看你這麼喜歡我們家雨桐,我就放心了。」

    連莫父的態度也不像一開始那麼保留,他望著女兒說:「我還擔心你這丫頭會沒有人要。」

    莫雨桐聽了只覺得完了,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有你這樣的人照顧跟愛護我們家雨桐,我也能放心。」莫父算是肯定了藍靖霆。

    「伯父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聽到他著重的回應,莫雨桐忍不住懷疑。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父母寄予他什麼樣的「厚望」居然還答應下來?

    擔心再這麼下去誤會將越滾越大,儘管擔心父母的反應,也不想在藍靖霆面前丟臉,但她還是決定要鼓起勇氣說明清楚。

    正當她要開口時,莫母的聲音先一步響起,「對了,剛才雨桐說,你是他們公司從美國請來的,那不就要再回去?」

    母親這麼一提,莫雨桐才想起他不久後就要離開,心裡因而染上一抹失落,原本要出口的話也梗在喉頭。

    藍靖霆瞥她一眼後,對莫氏夫婦解釋,「我的工作性質很自由,可以隨時做調整。」

    「是嗎?」

    不單是她父母親,莫雨桐也驚喜聽到他這麼說,她以為他應該沒打算在台灣停留太久。

    「對。」藍靖霆回答得很肯定。

    「那就好,那就好。」

    看父母鬆了口氣的模樣,一開始她還不懂他們是在慶幸什麼,旋即才又記起他們的誤會,忙要開口解釋——

    「不過你不是住在美國,怎麼中文講得這麼標準?」

    父親殺進來一句話,也點到她心裡的疑問,她不免好奇的又把注意力放到藍靖霆的身上。

    「其實我們全家是在我小的時候才從台灣移民到美國。」

    「是這樣啊?還是台灣人?」

    莫母欣喜地表示,跟著望向丈夫,夫妻倆的表情都更加滿意了。畢竟同樣都是台灣人的話,未來兩人如果論及婚嫁,至少不必擔心女兒會因為文化隔閡或是生活習慣不同而有適應上的問題。

    莫雨桐也完全沒有想到他是台灣人。難怪他會有中文的名字,原先還覺得奇怪呢。

    隨著藍靖霆跟父母聊得起勁,她也從他們的談話中瞭解到他許多事,心裡雖然因為對他有進一步的認識而感到驚喜,但是父母已經完全一副在看未來女婿,而且越看越滿意的模樣。

    到後來,莫雨桐已經不知道該從何解釋起。

    她自然不知道,從頭至尾,藍靖霆是故意的。在還不知道莫雨桐是女人時,他就發現自己莫名受到這個女人吸引,既然確定她是女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對於一個有好感的人女人,他當然不會再裹足不前。
  
    藍靖霆這道旋風刮進莫家後,莫雨桐生平第一次嘗到何謂百口莫辯的滋味,不管再怎麼否認兩人之間的關係,莫氏夫婦一律充耳不聞,還反而教訓起她,騙他們跟尹佳恩是一對的。

    星期天一早,已經打定主意要賴在房裡迴避父母疲勞轟炸的她,卻接到藍靖霆的電話,說在她家門外等她,害她只得匆忙換好衣服出來。

    「上車吧!」

    聽到他的指示,莫雨桐多少有些意外,今天是星期天,維克多給她的行程表也是空白,但身為他的貼身助理,她還是什麼也沒有多說地拉開車門上車。

    再說,她也擔心讓父母出來看見他們倆在一起,到時自己又得解釋個沒完。

    上車後,她轉頭問駕駛座上的他,「要去什麼地方嗎?」

    事實上,這趟台灣之行除了發表會外,他也安排了私人行程,只是他沒有預料會有莫雨桐的加入。

    昨晚回到飯店後,因為她的關係,他心情一直處於愉快狀態,因此今天一早,他不假思索地就過來接她一塊去目的地。

    這是什麼回答?她接著想起他在開車,「還是我來開吧。」她沒有忘記自己是他的助理。

    藍靖霆卻回她,「以後就由我負責開車。」

    這又是為什麼?莫雨桐納悶極了,從服裝發表會結束後就一直是他自己開車。「呃,可是……」

    他並不打算解釋,從發現她是女人,並確定自己的感情後,在他心裡就不再當她是自己的助理。

    莫雨桐更疑惑了。如果他不是要自己替他開車,又為什麼要帶她一塊?

    納悶地看著藍靖霆開車的側臉,她忍不住注意起他出色的外表,想想他各方面的條件,不難想像父母對他那麼滿意。

    能成為他的助理跟在他身邊學習,她真的是很驚喜又興奮。

    但也因為這樣,她比其他人都更清楚他有多遙不可及,他不是她可以奢望的,就算爸媽再怎麼滿意他,他們也不適合。

    「在想什麼?」

    見到他轉頭詢問,心虛的她連忙否認,「沒有。」跟著注意到他將車開離了市區,「需要我告訴你怎麼走嗎?」怕他不熟悉台灣的路,她主動表示。

    「你知道要去的地方?」

    「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

    輕快的語氣讓她察覺,藍靖霆對她的態度似乎變了,雖然之前他也不是一直很嚴肅,但是剛才的感覺更像是在逗她。

    這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會是在逗她?

    最後,她歸結出多半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基於對他的欣賞和崇拜,希望在他心裡佔有一席特別的地位才會這樣。

    不過她也注意到,他似乎對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很熟悉,從他一路沒有遲疑的開著車就不難察覺,這也讓她心裡更加好奇將要去的地方。

    藍靖霆將車開到環境清幽的郊區,前方出現一棟看起來像是住家,但是又比尋常住家要來得寬敞的地方。

    當車子駛到那棟建築物的門口時,莫雨桐才從一旁的門牌上知道,這是一間安養院。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帶她來這裡?

    如果她沒有記錯,昨晚他說過全家都已移民美國,那麼到底是要來看誰?

    她轉過頭看他,藍靖霆已經把車停好,「下車吧。」

    看他打算解開安全帶下車,她連忙問他,「是有認識的人住在這裡嗎?」

    想在進去前先弄明白。

    「進去不就知道了。」

    明顯賣關子的語氣讓她再次感到他是在逗她,雖然不認為有這種可能,但他不說,她也只能帶著疑惑跟他一塊下車。

    當兩人走進安養院時,莫雨桐聽到工作人員向他熱絡的打招呼,顯然他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心裡更加確定應該是住著他認識的人。

    問題是,會是什麼人?

    她跟著藍靖霆上到一樓的交誼聽,意外聽到他對著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喊——

    「外婆。」

     更讓莫雨桐錯愕的是,他直接拉著她走過去,老婦人則是在看到他時,露出了笑容,「靖霆,工作忙完了嗎?」

    直到走到外婆面前,他才放開莫雨桐的手,蹲下身來,與外婆對視,「都忙完了,外婆。」回來台灣後,他已經先通過了電話。

    老婦人注意到跟外孫一道來的女生,「這位小姐是?」

    突然被問起的莫雨桐顯得有些侷促,「呃,你好,我是……」

    「我知道了,是我們靖霆的女朋友!」

    「什麼?」

    「叫什麼名字啊?」

    「莫雨桐。」

    「這樣啊,雨桐就跟著靖霆一樣叫我外婆。」

    「外婆?」

    「乖。」

    「呃,不是,我……」意識到脫口說了什麼的莫雨桐,已經來不及改口,反射性的望向藍靖霆,擔心他的反應,也希望他能向老人家解釋清楚。

    卻聽到他像是不以為意的道:「外婆讓你這麼叫就這麼叫。」

    他不知道這樣說會讓他外婆誤會嗎?她無法理解他的想法,直到對上老人家欣喜的目光,才會意過來。他這麼說是為了要讓他外婆開心吧!

    於是,儘管感到尷尬,她還是乖怪人開口叫人,「外婆好……」

    老人家一聽果然笑瞇了眼,「好,好,看到你們,外婆什麼都好。」

    這話等於是證實了莫雨桐的猜測。

    因此就算有些不好意思,接下來的時間裡,她依然配合地扮演起他女朋友的角色,只是偶爾視線不經意跟他對上時,不免有些尷尬,但不可否認的,心底也有一畢欣喜。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4:07


  隔天謝蕙娘見謝嬌娘掛著黑眼圈,同讓人家打了兩拳沒什麼區別,於是逮了個送藥的機會跑去找何氏。

  “娘,大姊這幾日有些不對勁,是不是那個白家地痞又找來了?”謝蕙娘略一思忖,道:“不如讓大姊進山藏幾日?我記得山上有個村裡人打獵時住的小屋,就是地痞不來,許也能躲過官配。”

  何氏喝了藥湯,聽得女兒的幼稚言語,心裡比口中更苦澀。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啊!

  “你別惦記著這事,只須看好你大姊,別讓她尋了短見,其他的事……娘心裡有數。”她今日就去尋王三叔,就算跪著求他,也要讓他替大女兒在村裡尋個婆家。

  見娘親似乎已有主意,謝蕙娘也就不再多問了,收拾了藥湯碗就要出去準備午飯,不想院門卻被敲響了,遂轉而去開院門。

  就見門外站了個銀紅衫裙的婆子,頭上同陳婆子一般簪了花,謝蕙娘立刻機警地尋了掃帚要趕人。

  那婆子眼見不好,趕緊開口解釋道:“姑娘不要誤會,我不是來為白少爺提親的!”婆子是個白胖愛笑的,笑眯眯地道:“嬸子知道先前的事,你別怕,我來你們家真是為了一件好事。”

  伸手不打笑臉人,謝蕙娘瞧對方似乎真無歹念,遂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來我家有什麼事?”

  “我是慶安城城東的劉三娘,來替你姊姊尋個好婆家的。”

  謝蕙娘還要說什麼,聽到外頭動靜的何氏已經趕到兩人跟前。病弱的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扯了女兒手裡的掃帚扔到了一邊,一臉驚喜的向劉三娘問道:“劉大姊,您怎麼來了?可是……”

  “哈哈,大妹子別急,我上門也是受人之托,自然是好事!我劉三娘在咱們府城裡也算有些名頭,你大可放心。”

  “放心,放心,趕緊進屋裡坐。”

  何氏親自領著劉三娘進屋,聞得消息的謝嬌娘則在竈間急得團團轉,一時猜測著是趙建碩請了這媒婆,一時又怕自己弄錯失望,忐忑得恨不得把手裡的衣角扯碎。

  後來她到底忍耐不住,藉故端茶水進屋,就見娘親抹著眼淚,拉著劉三娘的手哽咽道——

  “好姊姊,你也知道我這命苦啊……家裡就這麼三個閨女,都孝順又懂事,就是受我拖累了……我就盼著她們都有個好人家,日後我就算身在九泉也瞑目了。”

  “大妹子可別這麼說,這日子眼見就要好起來了,你的福氣啊,在後邊呢!”

  “我是怕啊,我是個病秧子,她們又沒爹,萬一那個姓白的欺負到跟前,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始終是她心底的一個結,教她如何安心。

  不想,劉三娘卻扔了一枚大爆竹。

  “哎呀,你們一家還不知道嗎?以後可不用害怕那姓白的再來招惹你家嬌娘了。不知道是哪路大俠,許是見那姓白的不順眼,直接讓他,呃……”劉三娘朝屋外掃了一眼,確認沒人,這才低聲說道:“直接讓他斷子絕孫了,城裡不知道多少人家都暗地裡歡喜呢……”

  “真的?太好了,活該!真是老天有眼啊!”何氏恨不得拍手大笑,末了,她抹了抹眼淚,“我們家嬌娘可被他害慘了,真是罪有應得!”

  “可不是嗎!”劉三娘原就讓人覺得親切,這會兒更是拍著何氏的後背,一副好姊妹的模樣。

  謝嬌娘生怕單純的娘親被人幾句話就哄去了太多底細,趕緊插話道:“娘,請嬸子喝杯茶吧,嬸子遠路趕來,一定口渴了。”

  “喔,是、是,瞧我,說起閒話就沒完沒了……”何氏說著,就要把早準備好的紅紙推給劉三娘。

  見狀,謝嬌娘臉色一變,抬手按下,問道:“娘,這是……”

  不等何氏解釋,劉三娘倒是先笑了,扯了謝嬌娘在一旁坐下,這才說道:“我聽說你是個有主意的,若是不同你說清楚,這生辰八字我也不好拿走,畢竟是姑娘家一輩子的大事。我今日上門,是替南山腳下那趙家大院的趙六爺來提親的,他啊,無父無母,年紀二十有三,比你大了一些,但年紀大的夫君會疼人,況且家裡有田有院子,余錢想必也不少……”

  後頭的話,謝嬌娘其實沒聽進去多少,只聽得是趙建碩來提親,就去了心裡的忐忑,多了分羞澀,趕緊起身尋了個藉口道:“竈堂上還燒著水,這事娘做主就行了。”

  說完,她就逃跑一般的往外頭走去,留下劉三娘同何氏都是笑得不行。

  “哎呀,這丫頭害羞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劉三娘便拿了八字匆匆告辭。

  許是知道謝嬌娘馬上就到了官配的年紀,趙建碩那裡也催得急,日頭西斜時候,劉三娘又來到了謝家。

  “兩人的八字是天作之合,說咱們家嬌娘是旺家旺子的命格呢!趙六爺可真是好福氣,以後可要開枝散葉,紮根在咱們這兒了。”劉三娘笑開了,畢竟這謝媒錢幾乎是板上釘釘,一定能拿到手了。

  何氏更是喜得不行,直接拿了一大把銅錢塞給劉三娘,並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劉三娘一個勁的點頭,笑道:“你放心,這事我曉得。老話說,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回家好過年,誰不盼著家裡早些有個婆娘做頓飯菜呢,你就安心替嬌娘準備嫁妝吧!”

  聽她這麼一說,何氏總算放心了些,待得送走劉三娘,她將三個女兒都喊到跟前,可沒等著說話,她的眼淚便像雨點般落下。

  謝嬌娘見娘親雙手都在哆嗦,想起自己先前也是夜不能寐,作為母親,怕是壓力更大,不禁心頭泛酸,趕緊抱住娘親,安慰道:“娘,你別哭,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是啊是啊,娘這是歡喜的,你終於有個好歸宿了,不用嫁給光棍了。”何氏抹了眼淚,回身把櫃子裡的存銀都拿了出來,“咱們快想想要預備什麼嫁妝,雖然趙家沒有高堂,但村裡人也都看著呢,不能讓人家背後笑話。”

  謝嬌娘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嫁給一個陌生人,或是吃喝嫖賭的無賴,如今確定未來的夫君是趙建碩,她便不再擔心了,對於嫁妝更是沒有半點要求,何況以家裡的條件,怎麼也不能為了臉面,把家裡好不容易存下的底子掏空。

  她是出嫁了,難道要讓娘親和兩個妹妹喝西北風嗎?

  “娘,你把銀子收起來,這些銀子是留給家裡的,我只要兩套新被褥跟兩套新衣裳就好。”

  “那怎麼成,你……”

  何氏自然是反對,但謝嬌娘直接把裝著銀子的荷包扔回了箱子,重新鎖好。

  “娘,我不會因為出嫁就忘了繡圖怎麼畫啊,趙家娶了我就是娶了個聚寶盆,說起來還是他家佔便宜了呢。”她笑道。

  “這孩子……”何氏忍不住笑了起來,末了,覺得女兒這話有道理,轉而盤算著該買什麼花色的布料、什麼圖樣的被褥,又想著到時招待村人也得擺兩桌酒席,酒菜點心外加打點的零碎銅錢,加一加也是筆不小的開銷。

  倒是謝蕙娘和謝麗娘先前盼著大姊找個好人家,如今婚事定下來,她們又覺得百般不舍,這一日,幾乎是謝嬌娘走到哪兒,她們就跟到哪兒,甚至連晚上也抱了枕頭跟著,打算膩著大姊一起睡。

  謝嬌娘何嘗捨得她們,這一晚,她攬著兩個妹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好在她沒嫁遠,回來一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在謝嬌娘打算趁出嫁前多畫點繡圖,好替家裡多留些錢做底子的這段時日,趙建碩思索著聘禮的準備,直接給了劉三娘兩百兩銀子的銀票。

  “我家裡沒有高堂,不清楚聘禮該怎麼置辦,這兩百兩你拿去,其中二十兩是托你辦事的辛苦錢,剩下的銀兩就麻煩你替我辦副體面的聘禮。”

  兩張銀票輕如鵝毛,握在手裡卻讓劉三娘連手指都在哆嗦。這可是兩百兩啊,足以買二十畝好田或者城裡的一座小院……

  任憑劉三娘有著多年的好名聲,這一刻在銀兩面前也有些動搖了。

  “哼!”趙建碩冷哼一聲,手裡的杯盞不輕不重地放回桌上。

  如三娘驚得回了神,有些尷尬的抬起頭,道:“六爺放心,老婆子一定……”

  趙建碩沒聽她多說,只抬手指了屋子角落那塊遮擋得並不嚴實的油紙。

  劉三娘疑惑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卻被驚得差點跳起來。她的眼力極好,絕對沒有看錯,那塊金黃色的毛皮絕對是虎皮。

  “這可是……穿天峰的那只虎王?六爺,您把虎王除了?這可了不得!”她激動的別說手裡的銀票了,就連三魂七魄都要跑了。

  穿天峰是慶安城以南那連綿山脈裡最高的一座,那座山裡住了只老虎,每年都會下山攔路傷人,不知多少客商死在它的爪上。

  沒想到那令人國之喪膽的虎王居然命喪趙建碩之手,這若是傳揚出去,不知道要驚了多少人呢!

  趙建碩無心多說,只道:“此處沒有河澤,活雁難尋,下聘之日,你替我送上兩隻木雕雁,這老虎就當彌補之禮。”

  劉三娘咧了咧嘴,這老虎就抵得過所有的聘禮了,哪是兩隻活雁能比擬的……不討這話她可不敢說出口,想起自己方才還動了歹念,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六爺這般安排是最好不過了,老婆子明日一早就去置辦聘禮,一定替謝家大姑娘置辦一份最體面的聘禮,請六爺放心。”

  趙建碩這才松了眉頭,微微點頭,“若銀兩不夠,只管再來拿。”

  聽出這話是送客的意思,劉三娘趕緊行禮走人,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該送什麼聘禮給謝家。

  第二日,天色剛亮,劉三娘便帶著兒媳婦和兒子在慶安城各處的鋪子忙碌。

  於是趙、謝兩家背著旁人,都暗暗張羅了起來。

  這一天,謝嬌娘進了一趟慶安城,把繡圖給了佟娘子,得了二十多兩銀子。

  饒是佟娘子的錦繡莊日進鬥金,也忍不住肉疼。然而儘管她曾私下找人仿照著繡圖作畫,可謝嬌娘的畫法太新奇,尤其明暗處理極出色,一般的畫師根本就模仿不了。

  於是她忍不住探問道:“嬌娘妹子,你這繡圖畫法是同誰學的?當真奇特。”

  謝嬌娘猜到她必定早在背後搞了小動作,這倒也無可非,畢竟商人逐利是本性,但這門技術是她眼下養家糊口的根本,自然不能告訴旁人,遂含糊地道:“我也是自己瞎琢磨的。”

  聞言,佟娘子失笑地抬手點了她的腦門,“你這丫頭怎麼這麼聰明呢,不知道以後誰家有幸娶了去?”

  謝嬌娘順勢提起自己即將訂親、準備嫁妝的事。

  佟娘子跟著歡喜,將南邊來的新花色綢緞和細棉布都抬了出來,替謝嬌娘選了兩匹顏色素雅的棉布、四匹花色豔麗的綢緞,並做了個順水人情打了八折,但依舊花了謝嬌娘六兩多的銀子。

  許是瞧著給出去的銀兩又轉回自己的荷包裡,佟娘子笑得見牙不見眼,最後又送了一盒繡線給謝嬌娘。

  謝嬌娘忍著心疼,在街上逛了一圈,接著便望著大包小包犯愁。

  結果,當初的那一幕好似重新上演一般,就見趙建碩突然駕著馬車出現,把即將過門的媳婦和生活用品一起挪到了馬車上。

  待得謝嬌娘回神時,他已駕著馬車出城了。

  春日的尾聲,就連風也比先前熱了許多,惹得謝嬌娘在抬眼覷向那魁梧的脊背時,臉蛋紅得好似著了火。

  “你……怎麼來了?”

  她的聲音輕得同蚊子聲沒什麼區別,但趙建碩依舊察覺那其中的羞澀,忍不住翹起了嘴角,簡單應了二字,“有事。”

  他說話向來簡潔,謝嬌娘尷尬得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只能暗自體驗著待嫁女子的忐忑和期盼。

  趙建碩手下的鞭子輕輕揮著,打在黑馬的身上同撓癢癢沒什麼區別,一馬一車兩人就這麼慢悠悠地走在歸家的路上。

  即將迎來萬物蓬勃生長的夏日,田裡的衣夫扛著鋤頭,滿臉喜色的四下走動,但凡見到雜草就趕緊鏟掉,眼裡的青苗早已在他們心裡長成了黃橙橙的包穀及那沈甸甸的穀穗子。

  一路上,風光無限好,然而再遙遠的路途也有走完的時候,眼見小王莊已近在眼前,趙建碩突地回身望了眼發呆的謝嬌娘,低聲道:“過三日就是下聘的日子,記得拾掇一間空屋子出來。”

  謝嬌娘回過神,沒聽懂他話裡的意思,卻下意識地應道:“好。”

  這令他眼底的笑意更濃了,轉身甩了個鞭花,黑馬隨即加緊腳下速度,幾乎眨眼間就到了謝家門前。

  謝蕙娘聞聲跑了出來,見未來姊夫居然又趕著馬車送大姊回來,笑得兩道秀眉都飛起來了似的。

  此時趙建碩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大包點心遞了過去,乾咳一聲,說道:“和小妹一起分著吃吧。”說罷,他牽著馬車掉頭回自家去了。

  此情此景,讓謝蕙娘忍不住拉著出來晚了的小妹歡喜地蹦跳著。

  雖然謝家窮,自小沒見過幾次點心,但她們也不至於如此歡喜,實在是替自家大姊高興。如今他們尚且沒成親,姊夫就因為大姊而對她們多有疼愛,那麼想必大姊嫁過去的日子也不會差了。

  “娘、娘,姊夫買點心給我們了!”謝麗娘抱著點心跑進去找娘親炫耀去了。

  謝嬌娘則紅著臉同謝蕙娘乾巴巴地解釋了一句,“我們……就是在路上碰到了。”

  謝蕙娘笑望了她一眼,彎腰拎起一個竹筐,笑道:“也沒人說姊夫是特意去接你的啊。”

  謝嬌娘被大妹的一句話堵得臉紅,嗔道;“死丫頭,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謝蕙娘做了個鬼臉,像只小鹿一般輕快的跑了進去。

  謝嬌娘失笑,拎起剩下的一個布包準備進屋,沒想到卻遇上了隔壁的李大娘。

  李大娘的眼力極好,一眼便瞥見那個裝得滿滿的布包,遂道:“嬌娘啊,你這是進城了?買了這麼多東西回來。”

  “嗯,是進城了。”

  她連敷衍都懶得敷衍,僅笑了笑就直接關了院門,惹得李大娘跳腳,想罵幾句又忍了下來,去尋了她的八卦好友,不知道又說誰家的壞話去。

  三日功夫,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就在謝家娘兒四個趕針線趕得頭暈眼花的時候,下聘的日子到了。

  這一日幾乎是天色未亮,何氏就起床了,平日她連走路都喘個不停,今日卻精神極好的拖著掃帚把院子掃得乾乾淨淨,末了還喊了謝麗娘打水,將滿院灑了遍水,消去浮塵。

  謝嬌娘和謝蕙娘原本還勸,但見娘親做得起勁,也就不再多說,趕緊做好早飯,一家四口簡單地吃了頓便飯。

  太陽緩緩升上了東山,家家戶戶扛了鋤頭準備展開一天的務農工作。今年老天爺特別開恩,從開春播種後便十日一場雨,青苗喝飽水又每日曬著暖和的太陽,生長得特別好,料想今年會是個豐收之年,大家也就忙得更勤勞了。

  然而今日眾人拾掇好了農具,沒等著出門,就見莊外來了一群人,他們身上穿著紅衣,肩上扛著一箱又一箱的東西,浩浩蕩蕩地進了小王莊,幾個好事之人上前探看,卻見那群人停在了謝家門口,再仔細一問,這陣仗竟是來謝家下聘的!

  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幾乎得了消息的人都扔下農具,奔去了謝家看熱鬧。

  一來田裡如今確實沒什麼大活計,二來謝家大姑娘先是落水失了貞潔名聲,後來又被地痞白少爺糾纏,可算不得什麼好姑娘了,到底是誰還敢來下聘,實在讓人好奇至極。

  然而這會兒謝家的院子裡雖然村人濟濟一堂,卻詭異的鴉雀無聲

  謝家那不算小的院子裡被塞了滿滿的箱子,足足十八箱的聘禮!

  小王莊各家各戶開枝散葉,這幾年嫁閨女、娶媳婦的也不少,但聘禮這般豐厚的,還是頭一次見到。

  就說聘餅吧,一般人家收個一盤白饅頭就不錯了,但謝家得的聘餅居然是一百斤精米。瞧那青瑩瑩的顏色,粒粒飽滿,就知道是糧鋪裡最好、價格最高的青粳米,要價五十文一斤。

  再看那兩個裝了各色綢緞的箱子、各色乾果點心茶葉、綁了紅綢口的酒罈子,和十幾斤的肉及肥雞兩對。

  另外一頭則有兩個託盤,上頭各盛了一套首飾。一套黃澄澄的赤金,從耳墜、項鍊到發簪、頭釵,還有,一對沈甸甸的龍鳳鐲子,另一套則是十二支銀簪,簪頭是各色花朵,相當逼真精緻,莊裡婦人若是誰能戴上一支,肯定恨不得能炫耀一年,如今這麼亮晃晃的就是一整套啊……更別提那旁邊箱子裡還有整套的黃楊木梳、胭脂水粉、雕花銅鏡……

  不斷有人擠到謝家的院處,卻每每一眼掃過這些聘禮就再無聲音了,落針可聞。

  婦人們的喘息漸漸粗重起來,極力將自己的視線從那些聘禮堆挪開,免得太過羨慕。

  李大娘此刻才真是嫉妒得幾乎要發狂,她操著一把乾澀的嗓子開口問道:“這是誰家這麼大手筆,我們……嬌娘可真是有福氣!”

  這最後的“福氣”二字,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此話一說,別說是謝家眾人,就是圍觀的人們也都聽出她的不平之意,但此時人人好奇,也就沒人理會了。

  “對啊,嬌娘真是好福氣!到底是哪個富庶人家,這聘禮實在是太豐厚了。”

  “就是啊,我見過城裡大戶嫁女兒,那聘禮可不如這些啊。”

  李大娘的問題好打開了眾人的話厘子,謝家院內一反先前的安靜,頓時熱鬧了起來。

  謝嬌娘這會兒正躲在屋子裡,何氏帶著兩個小女兒也被這般陣仗嚇到了,三人齊齊望向一旁的王三叔和劉三娘。

  王三叔王咳了兩聲,心情也是複雜至極。

  昨晚趙建碩帶了份厚禮上他家,請他幫忙來謝家下聘,他當時著實嚇了一跳。

  說實話,他雖然猜到趙建碩有些身家底氣,但想來一個戰場退下來的戰將買了大院和田地,應該手頭上就沒多少結餘了,可當他早晨去趙家接了媒婆和聘禮,這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當然……更多的是後悔啊!

  他家閨女是年幼,但本家兄弟的閨女正值成親之年紀,他怎麼就沒想到先下手把這金龜婿搶回去?現下倒是便宜了謝家的孤兒寡母。

  這般想著,王三叔略帶嫉妒的掃了一眼滿臉惶恐的何氏,礙於自己的身份,還是開口說道:“下聘的是咱們村南大院的趙六爺,兩人一個是抗敵英雄,一個是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可謂是天作之合,以後兩人互敬互愛的過日子,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什麼,趙六爺?”

  眾人著實吃了一驚,畢竟南山腳下的大院在小王莊可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作為它的主人,趙建碩當然在他們的莊裡赫赫有名,也不是沒人想打他的主意,但一來不熟悉,二來也沒人清楚趙建碩的底細,故而大家都極有默契地觀望著,倒沒想到趙建碩卻看中了“聲名狼藉”的謝家嬌娘,或者該說,謝嬌娘好手段,竟讓她捷足先登了。

  這般想著,眾人神色有些不好,有種吃了大虧的感覺。

  這般排場還不算完,劉三娘是打定主意替謝家做臉面的,不說趙建碩給的謝媒禮多豐厚,就沖著謝家還有兩個閨女沒找到婆家,她就得維護這個大客人啊!

  這會兒,她拖了一對木雕大雁站出來,道:“六爺是個有心的,咱們這裡尋不到活雁,他自覺怠慢了嬌娘,特意添了一份大禮作為補償。”說著,她把手裡的木雕大雁送到何氏手上,然後在眾人疑惑的目光裡,打開了最後三個箱子。

  今日的陽光煞是熱情,這會兒直直照射進謝家的院子,也晃得那箱子乍然顯露出的東西金光燦爛,讓人下意識地擋了眼睛。

  待得眾人仔細再看,人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就連旁樹上看熱鬧的兩隻鳥雀都嚇得差點失足跌落下來。

  虎……虎皮!

  雖然不見得人人都看過老虎,但這毛皮卻是誰也不會認錯。

  老虎,山中之王,遇到必死的凶獸,如今居然被人剝了皮!那金色毛皮恍若藝術品般,置放在箱子裡,令眾人看得是大氣不敢喘上一口。

  劉三娘許是不滿意這般反應,把旁邊的兩個箱子也打開了,就見其中一個箱子裡滿是紅通通的肉乾,另一個箱子則是白森森的骨頭,外加一長一方的兩個錦盒。

  劉三娘猶豫了一下,還是照樣打開了。

  虎肉乾、虎骨、虎鞭、虎膽……只令萬物聞之喪膽的老虎,如今丟了性命,被人這麼隨意拆分開來,一點不剩的裝進箱子裡,送到謝家做了聘禮。

  趙建碩,趙六爺,真是好大的手筆呀!

  劉三娘見眾人驚訝得張大嘴,這才“心滿意足”的蓋上了錦盒,笑道:“穿天峰上的這只虎王可沒少造孽,如今被六爺除了,送給嬌娘做聘禮,說起來也是一件大功德,成親以後,這日子定然和和美美,多子多福!”

  “穿天峰那只虎王!

  “就是吃了城裡王家老爺的那只?”

  小王莊一莊子的人,哪裡還有心思聽劉三娘在說什麼,各個都努力闔攏嘴巴,任憑這個消息把自己炸得頭暈腦脹。

  眾人皆知,這慶安城裡懸賞除虎王的告示貼了不下七八次,卻是無計可施。

  這虎王不知是不是小時候吃過人類的大虧,總是以尋人麻煩為樂,但凡從穿天峰下路過的商隊,哪有沒吃過它的虧的,偏偏它還精明似鬼,每每有兵圍剿,鏢師追尋,不是被它躲過,就是自己丟了性命。

  眾人在束手無策之下,只好任憑它逍遙了五六年,待得它自覺仇恨淡了,或者老死了才好,沒想到趙建碩居然輕鬆地把它給除了!這若是傳揚出去……

  謝嬌娘娘原本躲在屋子裡,聽得外面鬧烘烘的,實在忍耐不住好奇心,偷偷將窗子開了條縫,向外望去。

  隱約中,她瞧見那一抹金色,心裡的甜蜜就一點點蔓延開來,惹得她咬了嘴唇才能止住逸出的笑聲。前後兩世,她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會這麼歡喜嫁給一個男人,一個只見過幾面的男人。

  可她沒有一絲陌生,一絲恐懼,滿心都是他的維護,他的疼愛……

  喧鬧中,趙家同謝家的親事總算定了下來。

  何氏送走鄉親們後,幾乎是立刻摸出兩把大鎖,把放了聘禮的兩間屋子鎖了起來,這讓謝嬌娘想起先前趙建碩曾囑咐她準備好空屋子,原來是這個原因。

  她倏地紅了臉,見娘親這般緊張,趕緊攔阻道:“娘啊,咱們家就這麼兩間屋子,您都上了鎖,夜晚咱們還怎麼進出睡覺?”

  “哎呀,對啊!”何氏趕緊又收了鎖頭,扭頭喊了兩個小女兒,囑咐道:“你們兩個從今天起直到你大姊出嫁,一人守一間屋子,絕對不能離開,若丟了一樣聘禮,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謝嬌娘聽得哭笑不得,原本還指望兩個妹妹幫著勸勸娘親,沒想到兩個妹妹卻是同小雞啄米一般頻頻點頭。

  “娘,您放心,我拿著菜刀,誰敢來偷,我就砍人!”

  謝嬌娘實在拿娘親和妹妹們沒有辦法,最後只好把所有的聘禮子都塞到一間屋子,好歹讓兩個妹妹能夠換班,有個吃飯的功夫。

  按理說,下完聘禮,謝家接著等著嫁閨女就算大功告成了,不想第二日,謝家的大門居然關不上了,原因無他,訪客太多。

  但凡上門的,無人空手而來,花色豔麗的綢緞、時興的首飾、點心茶葉,甚至白花花的銀兩,簡直是來者必備,而他們所求不過是……一塊虎肉,一塊虎骨。

  起初,何氏和謝嬌娘都不願答應,無奈來人抹著眼淚說起家裡的老爺或者兄弟、兒女是如何喪生在虎王之瓜下,如今想取一塊虎肉、虎骨回去祭奠一番,以慰親人在天之靈。

  話說到這分上,就是謝嬌娘再想保全這份特別的聘禮,也敵不過眾人的眼淚及娘親心軟的目光啊……她沒有法子,只好讓兩個妹妹跑一趟趙家大院,問問趙建碩的意思。

  豈料他的回答很簡單,卻分外讓謝嬌娘感到甜蜜歡喜。

  “給你的東西,可隨意處置,你歡喜就好。”

  即便屋子裡坐了那麼多外客,但謝蕙娘說起這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咯咯笑個不停。謝嬌娘掐了她一記,到底忍了羞惱,同意了來客的請求,來客自然千恩萬謝,拎了虎骨和虎肉離開。

  謝嬌娘看了看聘禮,到底捨不得,緊急封了大半的虎肉和虎骨頭,而這個決定在幾日過後,足見其英明之處。

  實在是上門的人太多了,有些當真是因為家裡要祭祀,有些則是奔著那虎鞭、虎膽而來,還有些純粹是湊熱鬧想要個兩塊虎骨頭泡酒。

  謝嬌娘得了趙建碩的支持,決心趁機替娘親和妹妹們多留點家底,所以即便知道來人打著祭祀的旗號,實則為滿足自己的私欲,只要對方付得起豐厚銀兩,她還是會讓出一塊虎骨或者兩片虎肉給來人。

  但虎鞭和虎膽這兩樣東西,她死活也沒動,這可是好東西,誰知道趙建碩什麼時候會用到,還是帶去趙家為好。

  可謝嬌娘不知道趙建碩若是知曉她這個想法,會是怎樣的心情,畢竟他這兩日,早晚兩遍涼水著,才勉強消去欲火,實在沒有需要這兩樣東西的必要性啊!

  這般五六日一晃而過,這一日,謝嬌娘帶著謝蕙娘整理收到的來客謝禮,結果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不說點心茶葉那類雜物足足裝了兩大筐,就是綢緞都有四十幾匹,各色細棉布十八匹、金首飾三套、銀首飾三套、胭脂水粉十二盒,甚至還有四套文房四寶,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白銀,她們足足收了三百三十兩。

  母女四個清點完謝禮,不禁呆愣住。

  好半晌,何氏才說了一句,“這半隻老虎居然抵得上個一富戶家底了……”

  謝蕙娘也跟著嚷道:“就是啊,以後大姊手裡沒銀子用了,就讓姊夫去打老虎好了!”

  “傻丫頭,瞎說什麼!”不等謝嬌娘應聲,何氏先打了謝蕙娘一掌,“你以為老虎是家裡養的啊,哪裡有那麼容易打,這一隻還不知道你姊夫費了多大功夫,是不是受傷……哎呀,呸呸!你姊夫那麼有能耐,肯定是平安無事。”

  這話倒是給謝嬌娘提了個醒,但想起上次趙建碩送她回來時,好像沒見他行動不便,身上也沒有藥味,這才勉強放了心。

  她重新打起了精神,開始“坐地分贓”。

  兩個妹妹一人一套金首飾和銀首飾,留著以後做嫁妝,幾支銀簪子和銀鐲子就留給何氏,接著她挑了妹妹們和娘親能用的綢緞和棉布放在一旁,茶葉點心不必說,肯定是留在謝家的,文房四寶她帶走一套,並拿了一百兩白銀,其餘都給家裡做家底。

  這般分來,何氏和謝蕙娘都不同意,死活不肯收。

  “這是六爺送來的聘禮,原本都該帶去趙家的,你若換了銀錢東西,這沒什麼,但是留在娘家卻是絕對不成,被外人知道要戳脊樑骨不說,我也沒臉見女婿了啊!”

  謝蕙娘也是不肯,“大姊,我會好好養豬賺錢,置辦嫁妝,這些是姊夫送給你的,我們不要!”

  謝嬌娘卻不理會她們,強勢地道:“六爺說了,這老虎任憑我處置,只要我歡喜就好。如今換了這麼多東西,我留給家裡,安心出嫁,歡喜得很,六爺一定不會氣惱我的。”

  “那也不成!”

  見娘親和大妹還是不同意,謝嬌娘大感無奈,只好道:“家裡這環境……我嫁進趙家,一個人去享福,我就是吃飯都不香。娘您就收下吧,我也……嫁得安心一些。”

  聞言,何氏立刻紅了眼圈,伸手攬過閨女就哭開了,“娘的好閨女啊,這麼多年來苦了你了,如今你嫁了個好夫君,娘……娘這心裡……”

  謝嬌娘也忍不住落淚,雖然她穿越重生到謝家沒有多少時日,但何氏對她的疼愛,兩個妹妹對她的維護,她感激至極,認準了她們就是自己這輩子的親人,相親相愛,就是出嫁,她也不會放棄她們,她們便是她此生的責任,是她的牽掛。

  “娘,我永遠都是您的閨女。”

  “不,以後你是趙家的媳婦,要以趙家為重。”何氏抹了眼淚,拉著閨女說起為人媳婦兒的經驗。她本就心軟善良,說的無非是出嫁從夫之類的話,讓她勤儉持家、孝順公婆。

  謝嬌娘狀似聽得認真,心底卻是走了神,想起趙家似乎沒什麼親戚,倒是省去了成親第二日的敬茶麻煩。

  豈料,她此時的想法可是與現實差得太多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4:31


  成親前一日,何氏尋了個藉口進了城。

  謝嬌娘原本還以為她要買個什麼東西給自己當念想,比如簪子或者鐲子之類,哪裡想到她居然帶了一整套木器回來。

  謝嬌娘還來不及發睥氣,何氏就扯了她的手,興奮嚷道:“娘的運氣真是太好了,木器鋪子裡居然有人家訂好的整套木器,聽說那家的閨女被退親了,便宜了一半的銀錢往外賣呢,我只花了八十兩就買下來了。”

  謝嬌娘極力忍住嘴角的抽搐,沒有告訴娘親這藉口是奸商的老把戲。

  何氏抬頭挺胸,滿臉帶笑的託付了前後鄰居,幫忙送這些木器去趙家,搶在成親前給閨女撲好新房。

  趙建碩根本沒有準備,他想娶的是一起過日子的女人,是知冷知熱的身邊人,原本也不是貪圖什麼嫁妝。

  不過眼見謝家如此,他也歡喜,猜想著他的小媳婦必定是因為虎骨發了筆小財,還不知道是如何歡喜呢,畢竟當初幾隻小豬崽,就能讓她冒著被狼吃掉的兇險進山……

  他轉著手裡的茶杯,琢磨是不是過些日子再進山捉一隻老虎,扒皮抽筋……

  他走了神,眼裡偶爾顯露的凶光把留下喝茶的村人們嚇得不輕,眾人僵硬著臉孔,趕緊把茶喝掉就紛紛告辭。

  待得回家之後,做丈夫的無不警告聽了裡正吩咐、明日要去趙家幫忙的媳婦們,“明日好好做活兒,千萬不要亂打探,那趙六爺萬一惱怒打殺了你,你可沒地方哭去。”

  婆娘們趕緊縮縮脖子像小雞崽一樣乖巧應著,“你就放心吧,我可沒那老虎扛打。”

  趙建碩倒是不知他琢磨再獵一頭老虎的表情,竟收穫了這樣的敬畏。

  第二日迎親,因為夜裡下了一場小雨,洗盡灰塵,山林在準時升起的太陽照射下,顯得越發青翠。

  小王莊裡的家家戶戶,這一日都早早爬了起來,膽子大些的就跑去南山下大院套個近乎,幫點小忙。

  平日同謝家有過來往的,就都聚到謝家幫忙清點嫁妝,準備酒菜。

  謝家的院子裡,那日趙家送來的聘禮箱子再次擺出來,除了雞魚、乾果等物,與那兩箱有些減少的虎骨和虎肉乾,其餘都被何氏原樣放到嫁妝裡,並另外添了新被褥六套、新衣裙四季八套、綢緞十六匹、細棉八匹、金銀首飾各一套、壓箱銀子一百兩……

  林林總總加起來,算上先前送去鋪床的木器,居然也湊了三十六抬嫁妝,難得的豐厚。這讓原本嗑著瓜子想看熱鬧的婦人都有些驚奇,互相對視一眼,扔了瓜子,當真出了力氣。

  灑掃、切菜、張羅桌椅板凳碗筷,偶爾有淘氣小子們進進出出玩耍,婦人笑駡呵斥,倒也忙得熱熱鬧鬧。

  屋子裡,謝嬌娘正像個木偶一樣被劉三娘與兩個喜娘折騰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天還沒亮,她就被喊起來,直接扔進澡盆裡泡到皮膚都皺了,換了三次水才能出來,光著身子換了裡外三層新衣,放眼全是紅彤彤一片。

  待得被裹成紅粽子,才是最痛苫的開始,兩根紅絨繩被兩個喜娘賦予了萬般活力,好像武林高手得了最趁手的武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刮得謝嬌娘臉上光溜溜,一根細絨毛都尋不見,也疼得她齜牙咧嘴,臉紅如猴子屁股。

  怪不得每個新嫁娘都“紅光滿面”,原來理由在這裡。

  謝嬌娘極力忍耐著,想著那個人正等著她進門,心裡又開始覺得歡喜。

  謝麗娘到底沒白得姊姊的疼愛,趁著喜娘吃飯的功夫,偷偷給姊姊送了兩塊點心,謝嬌娘怕會弄花唇上的口脂,吃得萬般小心,不禁想起前世那些影片裡塗口紅的美女吃東西,估計就是她這個樣子,差點笑得將食物噴出去,惹得不明就裡的謝麗娘的小臉上滿滿都是疑惑。

  午時剛過,大紅蓋頭終於慢悠悠地落在她頭上。

  謝嬌娘端坐在床上,大紅鴛鴦戲水的鞋子隱約從裙下露出,兩隻手緊張的糾結在一起,很快就有鑼鼓與嗩吶的喜慶之音遠遠傳來,在院子忙碌的人都停了動作,笑著嚷了起來,“來了,來了。”

  兩個喜娘笑嘻嘻地扶著謝嬌娘到了堂屋,不過片刻功夫,門口就越發吵鬧了,但很快又安靜下來。

  有人大步走了進來,雖然謝嬌娘只能看到白底黑色緞面的靴子,卻突然放了心。

  堂屋正中擺了謝家最好的一把椅子,何氐端坐其中,哭得眼睛都腫了,望著被大紅嫁衣籠罩的女兒,還有一身黑袍紅腰帶,越發顯得英武的女婿,正色說道:“嬌娘,以後你就是趙家人了,需得勤儉持家,不可怠慢夫君。娘盼著你們白頭偕老,早日開枝散葉。女婿,我家閨女就交給你了。生在我們這個家,實在是苦了她,以後盼著你多疼她,我們一家都感念你的大恩。”

  原本還湊在一旁看熱鬧的村人,聽到這話都跟著心酸。同在一個村子住著,謝家如何辛苦,誰都看在眼裡,特別是家裡有閨女待嫁的,也忍不住跟著抹眼淚。

  若是依照禮數,這時候趙建碩只需要行禮應下就好,不想他卻一掀衣袍跪下,實實在在磕了三個頭,不等驚愕的何氏伸手攙扶,他又站了起來,認真應道:“岳母放心,以後嬌娘就是趙家媳,我必定待她如珠如寶。”

  “好,好。”

  何氏激動的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眼淚擦也擦不完。

  劉三娘生怕誤了吉時,趕緊笑道:“大妹子,嬌娘以後可有福氣了,你就放心吧,趕緊送嬌娘出門。”說著,她招呼村裡的一個小後生上前。

  謝嬌娘沒有兄弟,謝家在村裡也沒有本家,只能臨時尋了一個老實的後生幫忙背她出門。

  後生不過十三歲,半大不小的年紀,見眾人都望過來,有些臉紅。

  結果,趙建碩卻攔了他,一彎腰直接抱起謝嬌娘,大步出門去了。

  院子外的鑼鼓班子眼見這般,立刻吹奏起來。

  謝嬌娘很快就被安放在大紅花轎裡,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另一段人生路。

  留在謝家屋子裡的眾多鄉親安靜了半晌,接著齊齊笑了起來——

  “哎呀,趙六爺看著挺凶的,居然是個醋罎子。”

  “就是啊,連這樣的醋也喝,這是真看重嬌娘啊!”

  “嬌娘可真是有福氣啊!”

  何氏歡喜地抹了眼淚,難得大聲道:“擺酒席,上菜,大夥兒好好喝幾碗酒,喝不醉,算我們謝家招待不周。”

  “哈哈,好,我可看見了,竈上都是好菜,一定放開肚皮吃。”

  眾人說笑起來,都聚到院子熱鬧開席。

  謝家同趙家不過是一村之隔,即便在村外繞了一大圈,到趙家也不過用了一刻鐘。

  趙家院子裡同樣高朋滿座,笑聲自裡頭不斷傳出。

  謝嬌娘被晃了一路,頭仍暈著,迷迷糊糊中被人塞了一根紅綢帶在手裡,她只能偷瞄著趙建碩的白底黑綢靴子往前走走。

  跨了火盆,院子裡的動靜越發清晰。

  “六爺大喜!”

  “恭賀六爺大吉大利!”

  “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不同于謝家那裡都是村裡的鄉親幫忙,趙家的賓客或者粗豪,或者文雅,混合在一處,倒也別有一番味道。

  謝嬌娘這般琢磨著,倒也忘了緊張,待得拜了天地被送回洞房,才反應過來。

  趙家沒什麼女眷,兩個喜娘一直陪在跟前。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謝嬌娘那點緊張隨著肚子的轟鳴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需要一碗雞湯麵條啊,否則,她恐怕會成為第一個餓死的新嫁娘。

  許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祈求,那雙已經看熟的白底黑面靴子終於又出現在眼前。

  隨著蓋頭被掀起,一室燭光連同趙建碩那張粗獷剛毅的臉孔霸道的侵佔了她所有的視野。

  兩個喜娘盡職的端了合巹酒上來,謝嬌娘糊裡糊塗地喝了一盅,臉色頓時火紅一片。

  趙建碩遞了兩個荷包過去,兩個喜娘就迅速退場。

  謝嬌娘正猶豫是不是該說點什麼,就被扯到桌子邊上坐了。

  一碗如同她想像中一般模樣的雞湯面就這麼真實的出現在眼前,她立刻端起來喝了一口湯,末了幸福的長長呻吟一聲,“真是餓死我了!”

  趙建碩不知為何覺得下腹有些火熱,乾咳一聲,起身去洗手,並囑咐道:“你餓了一日,多吃一些。”

  “唔,好。”謝嬌娘含糊應了,所有心思都用在這碗救命的雞湯面上了。

  待得最後湯水都喝完了,她心滿意足的舔舔嘴唇,還沒說話,就見趙建碩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的望著她。

  她有些心慌,弱弱問道:“我是不是太能吃了?平日——”

  不等她說完,趙建碩突然一把抱起她,直接將人送到床上。

  謝嬌娘嚇得一聲驚呼,回過神來,已經被剝了個精光。

  寬厚又火熱的胸膛不容拒絕的壓了下來,她騰地紅了臉,開口想說什麼,卻被堵了嘴,嫩嫩的舌尖被牢牢擒住,反覆品嘗著,一如人間最美的瓊漿玉液。

  熱情如火,燒化了一切的陌生和忐忑,只有糾纏再糾纏,心跳如雷,呻吟如春雨,纏綿至極……

  等一切安靜下來,良久後謝嬌娘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自覺重新活了過來。

  趙建碩麻利地把兩人拾掇乾淨,舒展長臂把她緊緊攬在懷裡,低沈的嗓音裡帶了一絲滿足的慵懶,“睡吧,明日不必早起。”

  謝嬌娘疲憊至極,偏偏大腦異常清醒,突然冒出一件事,於是含糊開口央求道:“六爺……嗯,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大紅喜燭照在趙建碩寬厚的脊背上,隱約可見其上縱橫的疤痕,但他的身前卻如同最寧靜的海灣,如今躺了個小女人。

  “說。”

  謝嬌娘噘了嘴巴,動了動酸疼的身體,嬌聲說道:“六爺,以後同誰也不要說……嗯,說是我先開口要你娶我的,好不好?”

  趙建碩原以為她必定會提出一些,一輩子隻娶她人或者是以後要照料岳母一家之類的話語,畢竟這應該是女子的夢想,她不說,他也會如此。

  沒想到他的小女人開口卻求了這麼一句話,好似天大的事,原來只是害羞。她何其天真,何其純美,如世間最純淨無瑕的美玉,如今被他摘在手中,放在心頭。

  他忍不住長笑出聲,眼見懷裡的謝嬌娘滿臉迷茫的睜了眼睛,紅嫩的小嘴翹著,胸前滑膩一片,他一個翻身又壓了上去,“妞兒,爺準了。”

  “唔……”謝嬌娘用力攀附著身前的臂膀,整個人搖搖晃晃,好似大海裡的小船,承受著最狂暴的巨浪,每次將要翻船,那麼一絲清明都會讓她哀歎,原來保守秘密的封口費竟是如此……

  “嗄嘎!嘎嘎!”

  夏日晴好,天色剛剛泛起魚肚白,就有兩隻喜鵲落在了趙家大院的石榴上。

  雄喜鵲抖著美麗的尾巴,正準備一展歌喉對媳婦兒獻慇勤,不想卻惹惱了某個同樣心疼媳婦的男人。

  趙建碩從枕頭下摸出一顆花生,彈指間,從半開的窗縫飛出去,直接砸得雄喜鵲沒心情唱歌,心疼的看著幾根羽毛飄落,跳腳不停。

  好在它媳婦兒還算心疼它,替它順了順羽毛,然後一起飛走了,順便在樹下留了兩泡鳥糞當做報復。

  可惜,屋子裡的趙建碩根本不把這點小小的報復看在眼裡。

  他伸手替懷裡的小女人輕輕提了提被子,肩頭的肌肉越發柔軟。

  謝嬌娘臉上的甜笑深了三分,蓬亂的小腦袋往他懷裡鑽了鑽。

  於是,他心裡最後一點關於是不是該起床晨練的念頭也消失了。

  從此君王不早朝,原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隱約有笑聲從廂房裡傳出來,院子裡的走動聲沙沙,最後徹底變得清靜。

  謝嬌娘從睡夢裡醒來的時侯,望著繡了很多小娃娃的輕紗帳子,有幾分迷茫。待得想起咋日總總,立刻伸手去摸身上,可惜手臂剛剛一動就被抓了個正著。

  “醒了?”低沈的男聲帶了幾分磁性,分外惑人。

  謝嬌娘羞得抬不起頭,臉色紅得能煎雞蛋,她拚命往被子裡鑽去,喊著,“六爺,你先起床,先起床!”

  趙建碩伸手拍了拍裹成一顆蛋的錦被,被面繡著的兩隻鴛鴦取悅了他。他有心再嘗嘗昨夜那般的魚水之歡,又怕嚇壞了他的小女人,只能安慰自己,以後日子還長著。

  謝嬌娘仔細聽著,發現屋子裡不再有動靜,偷偷露出個頭,待發現真的空無一人,這趕緊鑽出來,尋了中衣穿好,又開箱子取衣裙,不等梳洗,回身一見淩亂的床鋪,她羞得跺腳,忙不疊的扯床單、疊被子。

  趙建碩在門外等了又等,等到粥都快要涼了,還是不見謝嬌娘出來,於是推門走了進去。

  結果謝嬌娘正忙著鋪床,小小的身子同一張大大的繡花床單奮鬥,偶爾還有紅棗、花生這類“反抗者”出現,小臉忙得漲紅如同蘋果。

  趙建碩嘴角翹起,放下託盤,走過去一把抱了謝嬌娘放在桌子前,“先吃飯,吃完還要去敬茶。”

  “啊!”她嚇了一跳,偷偷瞄了一眼昨晚的舊床單,確認被藏得好好,這才稍稍放心,桌上有著金黃的小米粥、一碟子醬牛肉、一碟子麻油青菜,外加一大盤饅頭。

  小夫妻倆昨晚實在辛苦,這會兒都肚子空空,居然吃得半點不剩。

  謝嬌娘打了個飽嗝,這才想起詢問飯菜的出處。

  “家裡留人幫忙了嗎,誰做的飯菜?”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先梳頭發。”

  謝嬌娘下意識摸了一把頭髮,才發現方才梳理一半就去鋪床,這會兒頭發散著一半,怕是同女瘋子差不多。

  她懊惱的拍了一記後腦杓,趕緊開妝盒尋梳子。

  趙建碩動作卻比她更快,大手捏了一把黃楊森梳,慢慢把嬌娘的頭髮梳理好,三兩扭就替她綰了一個簡單的髮髻,插了一支赤金的垂珠步搖。

  謝嬌娘又是歡喜,又是疑惑,不明白他一個大男人從哪裡學了這樣的本事,難道先前常給女人梳妝?

  她心裡即便懷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問出來,再次整理了衣裙,就同趙建碩出門。

  她沒有看見,趙建碩的神色裡除了寵溺又多了三分滿意。

  懂事聰明的女人,從來都分得清輕重。

  趙家大院總共有三進,雖然不帶花園,但是農家人出門就是山水,誰還看得慣小小的花草園子啊。

  謝嬌娘同趙建碩的新房是三進的正房,順著遊廊,路過廂房,穿過角門就到了二進院子。

  原本他們應該住二進正房才對,但趙建碩有心重新修葺一下,就暫時挪到了後院。

  “一會兒忙完,帶你到處看看,怎麼修葺,都看你安排。過幾日我替你買個小丫頭回來,雜活兒不必你做。”

  謝嬌娘聽得心暖,嘴上卻道:“家裡的事情正該我打理,不過是洗衣做飯,不必買人手了,我做得過來。”

  趙建碩卻沒有應聲,顯見買人這事他決定了。

  謝嬌娘娘也就沒有再說,心裡甜蜜了一路,後來又大著膽子牽了他的手。

  趙建碩愣了一下,轉而牢牢握住她的小手。

  謝嬌娘揚起笑臉,不等徹底綻放,就猛然僵住。

  原本她以為空蕩蕩的二進堂屋裡,不知何時坐了滿滿當當的男女老少。

  主位旁邊,左手第一把椅子坐了一個紅臉漢子,三十左右的年紀,印堂開闊,濃眉大眼,看著就是個豪爽的脾氣。

  右邊的第一把椅子則坐著一個白面書生,比紅臉漢子好似小了一些,穿著青色長袍,手裡搖著一把折扇,臉上笑眯眯,眼角卻不時漏出一絲精光。

  兩人之下還有四、五個漢子,年紀都同趙建碩差不多,但穿著打扮上看,明顯比左右客位的兩人差了一分。

  最鄰近門口的末位,蹲了一個半大少年,小臉曬得漆黑,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眼見謝嬌娘與趙建碩進來,他立時跳了下來,笑著嚷道:“哎呀,六爺,大夥兒等您半晌了,我要去後院,三爺偏攔著!”

  謝嬌娘臉色爆紅,有些羞惱的了趙建碩一眼。

  這些人明顯都同他關係匪淺,昨晚又住在家裡,偏偏他一個字都沒說,害得她還以為家裡沒人,牽了手進來。

  趙建碩收到媳婦控訴的眼神,唇角翹了起來,牽著她繼續往裡頭走。

  他這副模樣驚得門口那半大少年,嘴巴張大得幾乎能塞下一顆橘子,“六……六爺笑了!”

  紅臉漢子開口呵斥道:“大驚小怪什麼!”他嘴裡雖這麼說,眼角瞄向趙建碩緊握著謝嬌娘的大手,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對面的白衣書生狠狠搖了幾下扇子,可惜的咋舌,“這麼美貌的小娘子,怎麼被老六……”

  趙建碩正好路過他面前,腳輕輕一動,不知怎的白面書生的椅子就猛然倒了下去。

  “哎喲,老六,不過開個玩笑。啊,我的腰!”白面書生狼狽的爬了起來,哪裡還有方才溫潤如玉的模樣。

  眾人紛紛拍著桌椅大笑,一時間堂屋裡分外熱鬧。

  謝嬌娘這會兒哪裡還有心思怨怪趙建碩瞞了她,嘴巴都合不攏了。

  這些人顯見有幾分鐵血江湖的味道,就是不知道,他們是趙建碩在戰場上結交的兄弟,還是江湖朋友了。

  最後還是那紅臉漢子發了話,“好了,都坐好,別嚇到你們六奶奶,等行了禮之後再玩笑也不遲。”

  那門口的半大少年聽了這話,立刻躥了出去,很快端進來一壺茶和幾個杯子。

  主位中間的方桌上,蒙了紅布的兩個靈位被揭開,一個寫著“江湖孤女梅紅嶺”,另一個則寫著“月主宋之問”。

  趙建碩眼眸掃過兩個靈位,眼底添了三分悲色。

  謝嬌娘點頭謝了那名少年,同趙建碩捧了茶碗跪倒,先把茶碗奉到靈位前,末了磕了三個頭。

  “義母、師傅,這是孩兒的妻子,以後安身立命,會一直陪著孩兒的女子。求義母和師傅在天之靈,保佑她平安康健。”

  謝嬌娘雖然不知道別的女子成親,跪翁姑的時候夫君會說什麼,但顯見不會如趙建碩這般把媳婦放在嘴邊。

  她心裡滾燙至極,鼻子一酸,衝口就跟了一句,“義母、師傅在上,謝家嬌娘在此立誓,從此跟著六爺,甘苦與共,福禍共用,不離不棄。若有違背,願受刀剮火焚之苦。”趙建碩怔了一瞬,隨後緊緊握了她的手。

  屋子裡一時安靜至極,眾人再望向謝嬌娘的身影時,除了好奇多了三分敬重。

  拜完了靈位,謝嬌娘才開始給眾人敬茶。

  那紅臉漢子叫陳瓊,排行為三,被稱為陳三爺。

  他爽快喝了謝嬌娘的茶,抬手放了一個紅封在託盤裡,哈哈笑道:“我還沒娶婆娘呢,不知道你們女子喜歡什麼東西,不如直接包兩張銀票,弟妹進城,自己添些物件吧。”

  謝嬌娘望向趙建碩,眼見他點頭,這才笑著道謝,“謝三爺厚贈。”

  “不謝,不謝。你可要同老六好好過日子,早些生下小子,還有一份大大的采頭在後邊呢!”

  陳三爺被謝嬌娘的笑臉晃得臉色更紅,隨口說了一句,惹得眾人都抗議。

  “三爺怎麼漏了底,這可不公平,各位兄弟還沒成親呢,本來六爺就佔先了。”

  “哈哈,好,是我失言,等會兒喝酒:我自罰三杯。”陳三爺大笑著,總算把眾人哄了過去。

  倒是輪到那白面書生的時候,謝嬌娘以為他必定要為難,沒想到他卻是安靜地喝茶,末了從袖子裡掏出一對玉佩,是兩枚套疊的紅玉雞心佩,可以套在一起,也可以拆分出來。

  謝嬌娘幾乎是一眼就喜歡上了,待得趙建碩點頭,她小心地收到荷包裡,惹得那白面書生笑得得意,挑釁的望向趙建碩。

  可惜趙建碩根本不搭理,謝嬌娘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道:“這是鄭通,喚他老五就好。”

  謝嬌娘哪裡好當真喚老五,一聲“五爺”,聽得白面書生扇子搖成了風火輪。

  其餘幾人都是陳三爺和鄭通的護衛兄弟,謝嬌娘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身份,還需要護衛,卻也一樣奉了茶水。

  幾人方才嚷得大聲,這會兒卻有些靦腆,各送了一紙紅封。

  唯獨那個半大少年跳起來,接了謝嬌娘的茶水一口喝了,笑嘻嘻道:“六奶奶,我是龐大山,以前是六爺的兵,如今跟著我義父住呢,以後有事您儘管讓人去喊我,我立刻就到。”

  謝嬌娘喜歡他模樣機靈,收了他的小紅封就道:“都是自家人,以後叫我嫂子就好。我不知家裡人這麼多,沒有什麼準備,待得過幾日我做套衣衫給你,好不好?”

  龐大山歡喜得不行,剛要點頭,卻見趙建碩眯了眼睛,於是趕緊改口,“不,不,我衣衫很多。”

  謝嬌娘怎麼會不知道其中的“貓膩”,心裡好氣又好笑,於是轉身向眾人行禮,笑道:“方才收了兄弟們的賀禮,卻是沒有什麼回贈,實在失禮,不如中午我下廚,親手整治一桌好菜,各位兄弟留下吃頓便飯如何?”

  “好,弟妹爽快!”陳三爺第一個拍桌子應下,其餘眾人也立時相應。

  謝嬌娘同趙建碩點點頭,轉身出了堂屋,把空間讓給這一群兄弟。

  她特意回後院換了一身粗布衣裙,系上圍裙,包了頭髮就去了竈間。

  這大院趙建碩買回來之後未曾改動,前主人是個會享受的,家裡有僕人伺候,上下下幾口,因此竈間很大。

  靠牆一溜大竈,足有四五口,旁邊還有兩個小爐子,三層的森板架子上擺了瓶瓶罐罐,還有昨日剩下的蔬菜,裡側的氣死貓長櫃裡則擺了碗碟與兩塊臘肉。

  謝嬌娘盤算著,這麼多男子,必定要做幾道菜,卻犯愁沒有尋到鮮肉。待得尋了半晌,她才靈光一閃,趕緊跑去井邊。

  果然,井口吊了一個大大的竹籃子,裡邊不但有豬肉,還有一副豬肝、兩塊豆腐、一塊羊肉。

  她正奮力往外扯著筐子,突然被人扯了裙子,驚慌之下回頭去瞧,就見謝蕙娘正白著臉,好似馬上就要哭出來。

  “大姊……”

  “怎麼了,家裡出事了?”謝嬌娘嚇了一跳,忙問。

  謝蕙娘愣住了,眨巴眼睛反駁,“家裡無事啊,倒是大姊,不是要跳井嗎?”

  謝嬌娘聽得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大妹頭上,“你這傻丫頭,我剛成親,好好的日子不過,跳什麼井啊!”

  “那我看你在井邊……不是姊夫對你不好嗎?”謝蕙娘這才回過神來,神色有些心虛。

  謝嬌娘翻個白眼,又轉身去扯井裡的筐子,等那滿滿一筐的東西提上來,謝蕙娘的臉色更紅了。

  “好了,來了就別走了,我正好缺人手幫忙。家裡有人吃飯,幫我準備飯菜。”

  謝嬌娘直接把妹妹抓來打下手,謝蕙娘哪裡敢不應啊,否則回去說給何氐聽,她定要被打死。

  “好,我聽姊姊的。”

  這姊妹倆平日在家就一起做飯,配合無間,一個燒水熱鍋,一個摘菜切菜,因此不過一個時辰就做了八菜一湯,外加大鍋白米飯。

  蒜泥白肉、臘肉炒豆角幹、爆炒豬肝、回鍋肉、孜然羊肉、鍋塌豆腐、燜醬小雜魚、大拌菜,還有一大盆添了蘑菇的豆腐羊肉湯。

  堂屋裡眾人說著話,原本還很熱鬧,但隨著竈間裡的香氣飄進來,免不得都走了神。

  龐大山忍不住,仗著年紀小,第一個跑去竈間打探“敵情”。

  見到熱騰騰的飯菜,他很是驚奇,“六奶奶,這都是你做的?”

  謝嬌娘聽得這個稱呼,總覺得彆扭,好似生生把她叫得老了幾十歲,於是道:“以後叫我嬌娘姊姊就好,飯菜都好了,幫我擺桌椅啊。”

  “好,六……嬌娘姊!”龐大山一邊吞著口水一邊跑掉,惹得謝嬌娘和謝蕙娘一陣好笑。

  謝蕙娘道:“嬌娘姊?這叫法也是彆扭啊。”

  謝嬌娘沒有心思再理會,趙建碩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他掃了一眼案板上的大小盤子,眼底暖意一閃,伸手替謝嬌娘扶了扶有些歪的金步搖,說道:“辛苦你了。”

  謝嬌娘指指偷笑的妹妹,有些臉紅,“蕙娘來給我幫忙。”

  謝蕙娘趕忙道:“家裡娘還等著我呢,我這就回去了。”

  趙建碩卻攔了她,囑咐謝嬌娘,“給娘和兩個妹妹帶些飯菜回去。”

  其實謝嬌娘早就準備好了,但聽到這話還是分外歡喜,笑著點頭,“好。”

  趙建碩這才轉身端了兩盤菜出去。

  謝蕙娘同謝嬌娘打趣兩句,歡歡喜喜地拎著裝了飯萊的籃子回家。

  趙家最大的方桌已被抬出來放到院子裡,樹蔭下,眾人團團圍坐,謝嬌娘也被趙建碩攏到了身邊。

  美味的飯萊,爽口的烈酒,同生共死的兄弟,眾人一時間覺得特別幸福,卻也因此陷入沈默。

  鄭通這個白面書生喝了兩碗酒也成了紅臉,這會兒扇子不知道扔哪裡去了,他夾了一筷子回鍋肉塞嘴裡,含糊說道:“可惜老四早早去了,沒福氣吃到這麼好吃的炒肉。”

  陳三爺那麼粗豪的漢子居然紅了眼圈,“那小子,若是……怕是比老六還要娶親早,他老喊著要生十幾個小子呢。”

  趙建碩也暗了臉色,顯見對這位早早過世的兄弟,感情很是深厚。

  謝嬌娘眼見如此,心裡一疼,趕緊道:“這豬肉腥臊味太大了,不如我娘家養的那幾頭。待得秋日殺豬,請大夥來家裡熱鬧一下,到時候我再下廚,保管這菜比如今美味三分。”

  “咦,這豬不是都一樣嗎,難道還有什麼不同?”

  眾人許是發覺方才的話題有些沈重,紛紛詢問。

  謝嬌娘把幾頭小豬的來歷說了一遍,免不了帶出他們夫妻的初次相遇。

  眾人都是哄笑,追問不停,院子裡也重新熱鬧起來。

  趙建碩端了酒碗痛快喝下,太陽透過樹葉間隙照射下來,如同散碎的黃金,落在他眼裡,越發燦爛。

  這一頓酒席,直喝到日落西山才散席。

  眾人東倒西歪地爬上馬車,就在謝嬌娘擔心他們能不能回到家的時候,那拉車的老馬就自動自發的抬起了蹄子,想必是平日常見主子如此,養成了習慣……

  送走客人後,謝嬌娘前去洗涮碗筷,嘴角的笑沒斷過。

  剛剛把竈間拾掇乾淨,回身就見趙建碩依靠在門口,即便黃昏的光線有些昏暗,也能輕易分辨出他眼裡的火熱。

  謝嬌娘臉紅,摘下圍裙走上前,趙建碩低頭要吻下來,想被她靈巧的躲了開去。

  “哎呀,我害羞,讓我緩一會兒。”

  “好,給你六十個數。”趙建碩低笑一聲,抬手打橫抱起她,火熱的唇抵在她耳邊,輕輕數著,“一,二,三……”

  陽剛的氣息如同夏日的急雨,兜頭蓋臉席捲而來,惹得謝嬌娘忍不住顫抖個不停。恍惚間聽得那句“六十”的時候,她已經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衫早就不知道被扔去了哪裡。

  這次不同於昨晚,她終於有機會看清他的裸身。那胸膛、那脊背,如同上天最完美的傑作,一絲贅肉都沒有,這會兒懸空停在她身前,整個人如獵豹要全力狩獵般,危險又神秘,讓她這只羚羊心悸……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4:52


  “六爺,記下再買一口矮缸。”

  夏日的午後,謝嬌娘頭上綁了一塊帕子,正在清點庫房。

  昨晚又是一夜瘋狂,新婚小夫妻倆若是沒有節制,怕是整日都要浪費在屋子裡,因此中午吃過飯,謝嬌娘死活不肯進屋,拉了趙建碩在家裡四處走動,盤算著要添些什麼必備之物。

  男人過日子,即便再精明,也總有照料不到的地方,更何況趙建碩還是個大男人,家裡有地方能睡覺、有地方能做飯,在他看來就已經不錯了。

  但在謝嬌娘眼裡……

  “還有掃帚兩把、鋤頭……七把,竹筐也要七八個……”

  趙建碩坐在樹下的石桌旁,悠然的捏著筆,不時在單子添一筆,末了瞧見媳婦兒都忙碌得額頭見汗,還要繼續去拾掇昨日收下的賀禮,於是道:“回屋換身衣服,咱們進城去。”

  “進城?”謝嬌娘直起身子,捶打了幾下腰背,心裡甜蜜抱怨昨夜不肯讓她安睡的某人,邊應道:“這都過中午了,進城能趕回來嗎?”

  趙建碩還沒說話,二門裡突然探進一匹馬的頭,濕漉漉的大眼,漆黑的毛色,不是墨玉還能是誰?

  謝嬌娘立刻笑了起來,“哎呀,我倒是忘了家裡有馬車,還以為要走路呢。”

  說罷,她跑回屋子翻箱倒櫃,尋了套最漂亮的衣裙出來,仔細綰了一個雙螺髻,插了金簪,戴了一對金丁香耳環。

  等到她再去了前院,趙建碩已經套好了馬車。

  他回身見到廊簷下如小鹿一樣輕快奔跑而來的女人,面如粉團,言笑晏晏,上身一件淺碧色的對襟衫子,配了同色的百褶裙,衣角裙擺卻用鵝黃繡線繡了兩對雀鳥站立枝頭,分外的靈動,好似隨時都要飛出衣裙一般。

  這般鮮活又歡快,仿佛隨著她腳下踩著的那條甬路直直通入了他心裡。

  “真美。”

  女人天生就該被誇讚長大,更何況還是夫君這般說,謝嬌娘臉色更添層紅暈,嬌美可人至極。

  “這裙子是我自己畫的繡圖,哪日我再畫兩幅,讓娘幫著繡上,也給你做兩件衣衫。”

  “好。”趙建碩大手一伸,直接攬住她,輕輕將她送進了車廂。

  馬蹄噠噠,車輪轆轆,不知不覺間、路邊的農田、滿眼的翠綠山水,都被扔到了腦後。

  墨玉許是感愛到了主子的愉悅之心,今日分外的賣力,不過兩刻鐘就進了府城的大門。

  趙建碩鞭子一甩,又行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慶安城最大的西市。

  這裡的商販都是擺散攤,不比店鋪規整,可種類繁多,價格也便宜。

  嬌娘下車一見,歡喜壞了,扯著長長的單子,就要殺進去血拼。

  結果趙建碩一把抓住她,給了她個沈甸甸的荷包。

  謝嬌娘趕緊擺手,“我有銀子,嫁妝箱子裡我娘給了一百兩的壓箱銀子呢。”

  趙建碩皺眉,堅持把荷包系在她腰帶上,“壓箱銀子是你的嫁妝,你嫁給我,自然要花用我的銀子。這是防備一會兒走散的時候,你自己不至於沒銀錢。其餘我這裡還有,你儘管給家裡添東西,岳母那裡若有短缺,也一起買下。”

  謝嬌娘聽得心裡暖極,瞄了瞄旁邊,見人來人往,只好忍下在他臉上啄一口以做獎勵的念頭。

  但趙建碩還是被她眼底的那抹媚色撩得心動,大手握了她的手,就那麼走進了人群。

  兩人臉上的情意,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此處售賣的小攤多半是將家裡出產之物挑來換銀錢,眼見小夫妻倆如此,淳樸的農人都免不了笑笑,末了少幾個零頭當賀禮。

  謝嬌娘的臉紅走了一路都沒退下來,倒是趙建碩瞼上的冷硬無聲無息的又融化了幾分。這就是他曾經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土地,是月隱幾代用盡心血暗暗守護的百姓。

  謝嬌娘買了一套大小七八個套疊的竹筐,回身見到趙建碩的背影,突然有種錯覺,這個男人好似高大得難以企及,她有絲心慌,忙喊道:“六爺!”

  趙建碩回神,眼見她臉上的不安,大步走到她跟前,應道:“我在。”

  謝嬌娘展顏一笑,略略心安,“東西買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好。”

  兩人出了市場,又去抓了二十只雛雞、兩隻小鵝,統統扣在竹筐裡。

  謝嬌娘還想看看有沒有小狗崽,家裡人口少,總要尋個看門的。

  趙建碩卻拉著她三拐兩拐地到了一處偏僻之地。

  方才熱鬧的市場,鮮活的人群,好像突然被一道線劃開,同這處角落開成了兩個世界。那牆角是一個個衣衫襤褸的人,頭上插了草標,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神色裡滿滿都是絕望麻木。許是聽得來人腳步聲,他們稍微把頭扭過來,望上一眼,隱約帶了三分期盼。

  謝嬌娘看得心驚,下意識停了腳步。

  趙建碩疑惑,回頭望去才明白,頓時有些後悔帶她來這裡。他在屍山血海走過,看過太多死亡和醜惡,這些人的境況他自覺已經好太多,不想還是嚇到了小嬌妻。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問幾句就回來。”

  謝嬌娘趕緊點頭,尋了一處有些陽光的牆根站了。

  趙建碩環視四周,確定沒有什麼礙眼之人,這才踱步走進去。

  他看人極準,神色冷厲,裡外轉了一圈,那些自賣為奴的人雖然有心想要尋個救命稻草,卻不敢上前糾纏。

  最後他選定了一對母女,那婦人看著不過四十歲,閨女不到十歲的模樣,兩人手裡抓了個小小的包裹,雖然神色有些惶然,但身上的衣衫比旁人乾淨許多,頭髮也綰得俐落。趙建碩上前低聲詢問了兩句,就帶母女倆去一邊的草棚簽死契。

  草棚是府衙臨時設立的一個攤點,半公半私,常有一些披著牙行外皮的人販子在四處轉悠,尋些好處。

  趙建碩瞧著就不是個好欺負的,交付銀錢也痛快,直接扔給那小吏一塊銀子,就順利把手續辦好了,看得那些人販子齜牙咧嘴,也不敢靠前。

  謝嬌娘等得心急,這處本就是是非之地,她一個女子站在這異常顯眼,只站了這麼一會兒就有人在附近梭巡。好不容易盼得趙建碩高大的身影出現,她立刻迎上去,小手捉住了他的衣襟。

  趙建碩環視一周,眼底厲色一閃,抬手拍斷一塊凸出的牆磚。

  果然,那梭巡的地痞之流,連同草棚探頭出來的幾個,立刻都縮了回去。

  趙建碩冷哼一聲,手臂一伸把謝嬌娘攬在懷裡,低聲道:“走,回家,這次罷了,下次過來多喊兩個人。”

  謝嬌娘越發貼近他溫暖的胸瞠,小聲道:“下次咱們不來這裡了,不舒服。”

  他們夫妻倆在前面邊走邊說,神色親密,令後邊跟著的母女倆看了很是安心。

  這主家夫妻倆瞧著都不是壞心人,雖然男主人有些兇狠,但也是心疼女主子,跟著這樣的主家,起碼不用擔心被外人欺負。

  婦人緊緊拉著閨女的手,極力壓低聲音囑咐,“芽兒,一會兒要聽話,千萬別惹主子生氣。”

  “娘,我知道。”

  來時馬車空蕩蕩,回去的時候裝了大半雜物,剩下的空位正好坐了母女倆。

  謝嬌娘直接坐在另一側車轅上,同趙建碩一起吹著微醺的夏風,沐浴著夕陽。

  那母女倆很是惶恐,總要下車走路,卻被謝嬌娘攔了下來。

  到村裡時,正好是各家勞力從田裡回家的時候,一路上都有人同趙建碩打著招呼。他不過是點點頭,村人卻也不覺得怠慢。

  謝家的煙囪冒了青煙,顯見謝蕙娘在做晚飯。

  謝麗娘正好在門前玩耍,見得姊姊和姊夫趕馬車經過,瘋跑過來,得了一包糖炒栗子,又歡喜的跑回去。

  謝嬌娘嘴角高高翹著,想落也落不下來,偶爾瞄趙建碩一眼,那眼波甜蜜得好似蜜糖。回到趙家大院,母女倆跟著進府,顯然沒想到趙家大院是如此之大,別說一排倒座房,就是二院的兩個耳房,與三進的兩個耳房,都隨便她們居住。

  兩人不是傻子,立刻猜到她們是這家裡的第一批奴僕,歡喜之下趕緊跪倒認主子表忠心。

  一般這樣的好事可不常見,這就如同從龍之功,只要她們將來聽話勤快,主子再買多少奴僕,也越不過她們去。

  謝嬌娘急著做晚飯,只簡單問了兩句,聽婦人說丈夫病死,族裡搶了房產,攆她們母女出來自謀生路,覺得很可憐,但還是存了一絲防備。

  她望向趙建碩,見他微微點頭,她徹底放心,直接要兩人選一間耳房,搬兩套舊被褥過去,又簡單安排了一下活計。

  小丫頭芽兒年紀太小,做不得大活計,平日就負責喂小雞與灑掃院子。她的娘親江嬸子負責洗衣打掃、燒火做飯。當然,謝嬌娘夫妻不在時,娘倆負責看守門戶更是本分。

  安排好這些,謝嬌娘就進了竈間,江嬸子把鋪蓋交給閨女拾掇,隨後跟了進去。

  謝嬌娘有心試試她的本事,讓她炒了一道菜,居然意外的好吃。針線也是擅長,這倒是撿了寶了,惹得她分外歡喜。

  江嬸子眼見謝嬌娘特別留了一半的飯菜給她們母女,沒有讓她們吃剩菜,心裡感激不盡,暗暗琢磨以後一定要好好伺候主家。

  何氏自從謝嬌娘出嫁就吃睡不香,一會兒想著女婿那麼健壯,萬一閨女那個倔脾氣惹惱了他,他會不會一拳頭把女兒打得半死?一會兒又想著閨女針線不好,會不會被嫌棄?

  前日謝蕙娘偷偷跑去一趟,拎了好多飯菜回來,也帶回趙家宴客的消息,她又惦記著不知道趙家底細,是不是女婿結交了什麼江洋大盜。

  昨日小閨女抱了糖炒栗子回來,說是閨女、女婿進了城,她又後悔怎麼沒到門口,遠遠看一眼也好。

  這般好不容易盼到回門這日早晨,她的眼圈黑得厲害,看上去著實嚇人。

  謝嬌娘今日為了回家,特意穿了銀紅色的綢衫和馬面裙,用金線繡了大朵的山茶花,在陽光下極是炫目。趙建碩親手幫忙綰了個繁複的百花髻,她戴了全套的金首飾,包括那對赤金龍鳳鐲子,整個人打扮得俐落又富貴,滿滿都是新婦的喜慶和紅火。

  趙建碩則穿了一件玄色長衫,巴掌寬的腰帶,掛了一隻寶藍色荷包、一塊雞心佩,頭髮束起簪了黃楊木,雖然徹底露出臉上的刀疤,卻因為這般裝扮,少了三分冷肅,多了幾分尊貴。

  因為是同村,離得實在近,夫妻倆沒套車,直接步行去謝家,身後跟著抱了回門禮的江嬸子。

  一路上,有各家婦人趴在牆頭探看,眼見謝嬌娘這個模樣,真是各個都嫉妒得快把牆頭的磚給掰下來。

  不過短短三日,謝嬌娘就從沒人要的老閨女,搖身一變做了貴婦人。不看別的,只這身衣衫首飾,就夠普通人家嫁三個閨女了。

  若知道趙家如此富庶、趙六爺如此疼媳婦,她們早就把家裡閨女或者娘家侄女送去享福了,那樣說不定自家也能跟著沾光。

  江嬸子是個精明的,早起趁著去河邊洗衣服時,慢慢引著村裡婦人說笑,已經把主子的事打聽出了大半,這會兒眼見眾人如此,越發覺得要給主子做臉面。

  於是,但凡路上有個溝壑,她都會上前扶一把,很是恭敬又知禮,免不了又惹得眾多婦人撕碎手頭的帕子。

  謝蕙娘和謝麗娘早就等在門前,遠遠見姊姊和姊夫回來,歡喜得直接沖過來。

  謝麗娘不管那麼多,抱著謝嬌娘的胳臂不撒手,謝蕙娘倒是還記得給趙建碩行禮。

  趙建碩眼裡笑意更濃,抬手遞給她一個盒子,“你姊姊昨日給你們買的小物件。”

  “謝謝姊夫。”

  謝蕙娘歡喜的咧嘴直笑,偶爾眼角瞄到旁邊門戶裡躲躲閃閃的某人,就高聲道:“姊夫,你不知道,原來還有些爛嘴巴的說我姊只能配給光棍呢,這會兒可得讓她們看看,你對我姊多好!”

  謝嬌娘這幾日已摸熟悉了夫君的睥氣,知道他不喜歡張揚,於是瞪了大妹,“亂說什麼,走,進屋看娘去。”

  謝蕙娘吐吐舌頭,趕緊掉頭跑回去報信了。

  謝嬌娘夫妻隨後進屋,給何氏見禮,送上了豐厚的回門禮。

  謝嬌娘原本還盤算嫁去趙家要勤儉持家,可惜趙建碩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成親的第二日就給了她一個匣子、一把銀匙。鑰匙是管著充作庫房的二進東廂房,裡面光綢緞布料就四箱,各色用物堆得滿滿的,也不知道是趙建碩什麼時候積攢的,還是陳三爺等人送來的。

  至於那匣子,她當時沒來得及打開,但有了昨日那一荷包零用銀子,她昨晚突然對家底起了好奇之意,翻出匣子打開來看,下巴頓時快要掉到地上。

  滿滿的銀票,她數了半晌,大額、小額有些淩亂,加一起共有四千多兩。

  這麼多銀子,她畫繡圖就是畫到手斷掉也賺不回來。

  當夜,她只取了兩張,其餘的讓趙建碩飛到房梁上,把匣子藏起來。

  趙建碩倒是聽媳婦兒的話,落地的時候卻笑著直接把她扔到床上,害她莫名其妙被折騰了一晚上。

  何氏眼見回門禮光綢緞就有兩匹,很是擔心,眼見江嬸子去幫謝蕙娘準備飯菜,趙建碩在院子裡轉悠,偷偷拉了閨女問道:“嬌娘啊,你如今是趙家媳婦兒了,就算沒有公婆,也不好這麼明著補貼娘家,萬一女婿心裡……”

  “哎呀,娘!”謝嬌娘趕緊勸道:“你就放心吧,這回門禮還是六爺親自添的。六爺把家裡的家底和庫房鑰匙都給我了,這些東西實在不多。”

  “真的?”何氏立時替閨女歡喜起來,過門就當家,這門親事算起來著實不錯。這般想著,她越發喜愛這個事事皆好的女婿,張羅著喊謝蕙娘去殺雞。

  謝嬌娘也不攔著,左右她家裡養了小雞崽,過年的時候再抱來幾隻就是了。

  趙建碩在院子裡轉了轉,尋了塊磨刀石,把幾把早已鈍了的鎬頭和鋤頭磨得尖銳。

  謝麗娘跟在他身邊,不時幫忙遞個工具,笑嘻嘻的模樣,大有把姊夫當哥哥親近的意思。

  謝家左鄰右舍的婦人實在忍耐不住,尋了藉口到謝家,或是借個掃帚,或是換兩斤細面,其實不過是為了看看謝嬌娘夫妻。

  眼見趙建碩半點不嫌棄謝家,反倒如此維護,婦人們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隔壁李大娘嗅著謝家院子裡的香味,聽著謝麗娘不時歡喜地嚷著什麼,心裡真是如貓抓一樣難受,在院子中來回踱步,恰好走去豬圈後邊,低聲罵道:“讓你今日歡喜,小心明日就……”

  不等她把話說完,不知道哪裡飛來一塊石頭,直接摔進豬糞池,濺得她滿身滿臉都是。

  “呸!嘔!”李大娘噁心得恨不得把苦膽吐出來,想要再罵幾句,到底沒敢說什麼,灰溜溜回屋換衣去了。

  正巧謝嬌娘要去看圈裡的小肥豬,聽到聲音,扭頭掃了掃趙建碩手邊少了半邊的磨刀石,偷偷笑了起來。

  趙建碩抬起頭,掃了一眼豬圈後用稭杆夾成的簡單牆壁,道:“家裡還有很多青磚,明日喊大山幾人來幫忙,把圍牆砌起來,村邊不安全。”

  “好。”這也是謝嬌娘擔心的,聽得這話,笑眯眯地立刻答應下來。

  “娘,娘!”站在一邊的謝麗娘聽得明白,立刻去回自家娘親傳話,耳報神也沒她麻利,惹得謝嬌娘同趙建碩都笑了起來。

  待飯菜上桌,一家五口沒分什麼男女席面,直接團團圍坐,,說笑吃喝,難得的熱鬧溫暖。

  日升月落,歲月的馬車一刻不停的往前奔走,好似轉眼的功夫,春去夏過,秋天悄悄來臨了。

  這日早起,謝嬌娘開箱子尋了一套石青棉布衣褲,換下了趙建碩常穿的那件葛布衣衫,道:“這天氣變化得真是快,早起都有涼意了。”

  趙建碩剛剛打了一趟拳,雖然用冷水洗了手臉,身上依舊滿滿都是熱力,半點不覺得冷,不過他乖乖換上了棉布衫子,說起一事,“今日大山會過來,讓他在家住幾日,我要出趟門。”

  謝嬌娘噘了嘴,臉上滿是不舍,小聲道:“田裡的包穀就要收了,第三間豬舍也才進了小豬……”

  趙建碩聽得好笑,直接將嬌妻抱入懷中,安慰道:“放心,田裡的包穀還有一個月才收成,我不過半個月就回來了。陳三哥他們就在陳家莊,十幾裡路,有事讓大山回去喊一聲,誰也不敢欺負到你頭上,別怕。”

  謝嬌娘臉紅,聽得這話,到底不好再攔著,於是道:“那我給你準備一些乾糧,你留著路上吃。”

  “好,要頂餓又方便攜帶的。”趙建碩沒有拒絕,成親這幾月,他倒是越來越慶倖娶了謝嬌娘回來。

  原本以為她不過十幾歲年紀,會有很多不足,沒想到她不但能寫會算,管家一把好手,又極擅長廚事,酒菜做得好,各種點心也是新奇又美味,惹得陳家莊那邊每每有事過來送信,都要大打出手才能爭得一個上門的名額。

  即便這般,那些兄弟仍會偶爾尋個藉口來蹭頓飯菜,惹得他又是驕傲,又是心疼媳婦兒。

  好在謝嬌娘並不嫌棄這些兄弟,反倒把他們當自家人一樣看待,親近體貼又周到。倒是鄭通曾寫信去京都給二哥,抱怨了幾句,怪二哥有這麼好的媳婦為何不指點他來尋。

  但有些緣分是天註定的,趙建碩那日不過是提前過來看看地形,就從河裡撈了謝嬌娘上來,哪裡想到他這一撈就撈了這麼個好媳婦。

  這般想著,他低頭在謝嬌娘嘴上親了一記。

  謝嬌娘趕緊扭頭去看門口,見芽兒沒過來喊吃飯,嗔怪的捶了他一下,笑道:“我前日正好縫了個背包,趕路時背著很方便,不如這就拿來裝乾糧吧。”

  “好。”

  夫妻倆說著話,牽手去了前院,待吃完早飯,趙建碩就去看大院東邊新建沒幾個月的長排豬舍。

  這豬舍說起來,在十裡八村引起過很多人議論,畢竟在很多人家仍住土坯房的情形下,給小豬搭建青磚豬舍,實在有些奢侈。

  但謝嬌娘堅持,趙建碩也不差這幾兩銀子哄媳婦歡喜,於是尋了兩個泥瓦匠,加村裡的五六個幫工,不過兩日就把五間豬舍建了起來。

  每個月都有從各縣收購來的小豬被送進去,睡著草堆,吃著煮熟的豬食,每日還要用水沖洗豬圈,糞便順著斜坡流到糞池發酵,明春就是施肥的好材料。

  當然小豬們享受了這麼好的生活,也要付出代價,那就是被閹割,從此不能抬頭挺胸的說它們是真爺們,這真是一個悲傷的話題。

  趙建碩腦子裡胡亂想著,跑去尋從村裡雇來的一對老夫婦。

  這對老夫妻姓周,沒兒沒女,夏日裡下大雨,家裡的土坯房子倒塌了,一時沒有著落,正好謝嬌娘看到就同他商量,把人雇回來幫忙打理豬舍。平日割豬草,喂豬三次,外加清掃豬圈,工錢只要三百文和一百斤包穀面。

  謝嬌娘心善,主動給他們添了四季衣衫,兩人感激不盡,平日做活兒很是盡心盡力。

  這會兒見到東家過來,兩人都停了手上的活計,笑道:“六爺,前日進來的那批小豬緩過來了,今早沒少吃食呢。”

  趙建碩點點頭,應道:“那就好。我要出門幾日,你們晚上警醒些,有事就同夫人說。”

  “是,六爺放心,我們年歲大了,晚上本來就沒有多少睡意,一定好好看著院子和豬舍。”

  周伯夫妻趕緊應了,看他走遠,兩人才一邊做活兒一邊小聲閒話。

  “嬌娘真是好命,六爺雖然看著冷淡,其實心眼很好呢。”

  “就是啊,晚上你回院子,我就睡這空豬圈,左右天氣也不冷。”

  “成。”

  謝嬌娘不知這些,正忙碌地為趙建碩準備乾糧。

  上個月她在市集上遇到賣鴨蛋的攤販,許是嫌棄腥氣,無人問津,價格極便宜,她就一股腦都買了下來,回家裹了黃泥醃起來。

  如今正好可以吃了,去掉黃泥,扔進鍋裡煮熟放到冷透,幾乎是剛切開,那橘紅色的蛋油就淌了出來。

  她分了一半給江嬸子母女,剩下一半托在手心用筷子挖了吃。

  不知這養鴨子的人家是不是把鴨子攆到河裡吃魚蝦,鴨蛋黃又大又紅,真是做鹹鴨蛋的極品好材料。

  江嬸子吃了一口就全都給了饞嘴的閨女,末了笑道:“夫人真是好心思,先前我還納悶這鴨蛋不好吃,您買了做什麼?沒想到就是用泥巴裹一下,居然這麼好吃。”

  謝嬌娘掃了一眼,盆裡足有五十幾個鴨蛋,就又拿了一個塞給她,“好吃就再吃一個,別總省了給芽兒。以後在市集上遇到就多買些回來,左右比雞蛋還要便宜。”

  “可不是嗎,鴨蛋比雞蛋大多了,還便宜一文。夫人這法子若是傳出去,怕是價格就高了。”江嬸子小心翼翼敲開蛋殼,小口吃著。

  她隨口一句話提醒謝嬌娘,但是謝嬌娘沒功夫多想,正忙著揉面烙面餅。

  正忙碌的時候,龐大山來了,這小子一個夏日曬得同黑泥鰍一般,咧嘴一笑,“嫂子,我來了!”

  “餓了吧,是不是早晨又沒吃飯?”謝嬌娘一邊把鍋裡的面餅往外盛,一邊笑道:“去洗手,趕緊來墊墊肚子。”

  “好咧,謝嫂子!”龐大山笑得好像一朵花。

  他熟門熟路地跑去院子裡打水洗手,還抹了一把臉,把一路跑來沾染的灰塵都洗乾淨,這才重新進竈間。

  謝嬌娘剝了個鹹鴨蛋,一切兩半,直接擺在面餅上,把面餅對折,遞到他手上,“六爺要出門,我特意琢磨這夾蛋餅給他做乾糧,你先嘗嘗味道如何。”

  “好。”龐大山早就被香味勾得肚裡饞蟲暴動,一接到手上就咬了一口,一邊燙得嘶嘶出氣,一邊道:“唔,好吃,好吃!嫂子,這是什麼蛋?太好吃了,我也要跟六爺出門,吃這麼好吃的乾糧!”

  “誰要跟我出門?”趙建碩從外邊回來,見竈間熱鬧就尋了過來,正好聽到這話。

  龐大山如同貓見了老鼠一般,迅速躲去謝嬌娘身後,再不提方才的話。

  他一定是腦子進水了,跟六爺出門雖然有好吃食,但怎麼比得上留在家裡、留在嫂子跟前好啊,隨時有好飯好菜吃。

  “六爺聽錯了,我一定好好留在家裡,幫著嫂子照管門戶。”

  一旁燒火的芽兒見他改口這麼快,忍不住笑得咯咯有聲,結果被江嬸子在頭上敲了一記。

  謝嬌娘嫌竈間悶熱,攆兩個男人出門,而一大盆面餅,在龐大山的鬼哭狼嚎裡烙完了。

  龐大山被趙建碩當沙包一樣打了好半晌,好不容易送走背著古怪雙肩包、帶了滿身餅香的趙建碩,他立時淚眼汪汪地告狀,“嗚嗚,嫂子,六爺又拎我比試,我哪裡打得過他。哎呀,我的手斷了,我的腳……”

  “你既然受傷了,那就好好歇著吧,我讓芽兒去謝家送東西。”謝嬌娘半點不上當,慢悠悠拋出一個魚餌。

  果然,龐大山立刻生龍活虎的跳了起來,“不,嫂子我好了,方才就是開個玩笑。送東西這樣的重活兒可不好麻煩別人,我去,我去!”說著,他搶過江嬸子手裡的食盒奔出院子。

  江嬸子差點被扯個趔趄,哭笑不得,“龐小爺這脾氣,,也就二小姐治得了。”

  謝嬌娘笑著點頭。

  幾個月前家裡建院牆,龐大山同幾個兄弟來幫忙,同謝蕙娘相處幾日,不知道怎麼就對謝蕙娘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小辣椒動了心,之後只要來小王莊,必定要尋藉口到謝家走動,挨兩句罵才舒坦。

  對此,她倒是樂見其成。相對於那些不知底細的人家,龐大山絕對是個妹婿的好人選,同樣無父無母,謝蕙娘嫁過去自由,只要孝順陳三爺這個義父,日子肯定糟不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5:15


  秋日一天近似一天,不過半個月,山林就已經隱約有了枯黃的痕跡,田裡的包穀苗也退了大半綠衣,有些心急的包穀棒子乾脆鑽出“衣服”,驕傲的打量這個新奇的世界。

  今年風調雨順,又沒有蟲害,幾乎家家戶戶都能得個大豐收,於是整個慶安城都沈浸在即將豐收的喜悅裡。

  趙家有二十畝良田,春日時趙建碩雇人種了十二畝包穀、六畝麥子,外加兩畝豆子。

  包穀交稅,麥子磨面家裡吃用,豆子則是給墨玉準備的。如今麥田早就拾掇乾淨,補種的白菜也長得不錯,等著收拾的只有豆子和包穀。

  謝嬌娘眼見那豆莢一日比一日蹦得多,心中急著想採收,偏偏誇口說半個月就回家的趙建碩遲遲不見人影。

  她正琢磨是不是讓龐大山回去問問陳三爺的時候,趙建碩終於在深夜到了家。

  謝嬌娘歡喜壞了,但幾乎是一靠近就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果然,就著兩根蠟燭,脫了他的外衣,後背上,白色棉布裹著的傷口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謝嬌娘強忍著一滴眼淚都沒掉,端水擦洗,上藥包紮,這才沈默的坐在一邊。

  龐大山這會兒難得沒眼色,連珠炮似的問著:“六爺,聽義父說您去端了劉金山的老窩?這老小子什麼時候屯了那麼多兵啊,當真要改朝換代……”

  “閉嘴,下去!”趙建碩眼角掃過謝嬌娘越來越冷的小臉,立刻攆了龐大山下去。

  龐大山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妙,咬著嘴唇,如兔子一般竄去前院。

  趙建碩伸手把謝嬌娘攬進懷裡,見她氣惱地想要掙紮,他就低聲道:“別動,疼!”果然,謝嬌娘再也不敢動了,趴在他肩頭的臉孔淚水漣漣。

  “你的事我不問,我知道我幫不了,但是,請你做任何事的時候,想想家裡還有我等著你,不要……不要拼了性命。你有事,我怎麼辦?”謝嬌娘哽咽著,哭得如同一個孩子。

  趙建碩心疼至極,連連認錯,“別哭,這次是出了些意外,以後不會了。”

  “以後?”謝嬌娘聽得差點發飆。

  趙建碩趕緊改口,“不,沒有以後。”

  謝嬌娘哪裡肯信,還要說話,卻被趙建碩直接堵了紅唇。

  小別勝新婚,謝嬌娘初始還惱著,可慢慢被唇舌間的熱力融化。

  待得夜半累得半死,幾欲睡去的時候,她才突然想起,某人不是受傷了嗎,戰鬥力為什麼不降反升?

  自從趙建碩回來,太陽就好似比先前更熾烈,幾乎沒幾日就把田裡的包穀曬得更幹。陳三爺帶了所有兄弟,包括搖著扇子的鄭通來幫忙收地,就是包穀太多,收成費了眾人許多功夫。

  兩畝的豆子割下來直接運到場院,壓成豆稭,濾出豆子,足夠墨玉吃上一年了,喜得它這幾日只要出門、別管是套車還是單跑,都同長了翅膀一般。

  許是聽了龐大山回去之後吹噓,眾人都嚷著要吃鹹鴨蛋卷餅。

  好在江嬸子又尋到了那個賣鵯蛋的,雖然才醃制二十天,不夠鹹,但中午送到地裡做個墊肚子的乾糧,還是受到所有人的好評。

  而謝嬌娘帶著江嬸子母女每日忙著做三頓飯,人仰馬翻的同時,還惦記著娘家幾頭大肥豬。

  謝蕙娘是個勤快的,姊姊出嫁後就擔起了養家的擔子,平日伺候幾頭肥豬很是盡心,如今每頭都有一百五十多斤,肥頭大耳,看著很是討喜。

  今日,趙建碩帶眾人去給謝家拾掇包穀,謝嬌娘安排好早飯就直接回娘家。

  第一車包穀已經送到了家裡,謝蕙娘和謝麗娘正忙著把包穀送進用木頭和稭稈搭建的包穀倉庫裡。

  這樣的小倉庫四四方方,還有茅草棚頂,同一座小房子一般,通風防雨,包穀放上一年都不用擔心。

  何氏因做不來重活,負責在竈間裡燒水,等著誰回來就遞上一碗茶水解解渴。

  眼見謝嬌娘回來,母女幾人都聚了過來。

  雖然出嫁,但謝嬌娘每次進城賣繡圖,銀錢還是一樣會送回來,一來,趙家當真不缺這幾兩銀子,二來,娘親和妹子沒有謀生能力,她不管根本不放心。

  謝家如今手頭寬裕,何氏心寬,一次也沒犯病,吃喝好了,母女三人臉上都見了肉,氣色看著實在不錯。

  謝嬌娘心裡歡喜,也沒客氣,直接拉了何氏道:“娘,咱們家那幾頭豬夠大了,不如趁著這功夫殺一頭待客,我也有些用處,若是安排好了,興許能多賣一些銀錢。”

  “好,這豬是你撿回來的,你說了算。”何氏是有女萬事足,從來不覺得出嫁閨女還回來當家有什麼不妥。

  謝蕙娘和謝麗娘更是沒有意見,反倒興奮得不成。

  要知道,農家日子清苦,過年的時候能割上兩斤肉已經是難得,更別提殺豬了,如今自家居然有殺豬的時候,怎麼能不歡喜?

  趙建碩在田裡聽到運送包穀的兄弟說起謝家要殺豬的事,跟著車子回來,就見謝家母女四人對著豬圈裡的肥豬面面相覷,一副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模樣。

  他眼底笑意彌漫,上前捉了謝嬌娘的手,直接問道:“殺哪頭?”

  謝嬌娘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就為自己的想法有些臉紅。別說殺豬,她兩輩子加在一起,連只雞都沒殺過,這會兒對著哼哼叫著的肥豬,真是無從下手啊!

  “那頭,就是最大的那頭!”_她指了指豬圈裡的花豬,狠心公佈了的死期。

  趙建碩側身跳進豬圈,一拳頭打到花豬頭上,花豬立刻昏倒在地。

  他伸手一扯,就把花豬拖出了豬圈,按在門板上放血、剝皮、掏下水、割肉剔骨……

  這一整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一般自然熟練,令謝家母女四人看得目瞪口呆,又佩服得五體投地。

  待得晚上眾人回來,謝家院子裡已經是肉香飄飄,大鍋裡的骨頭湯正濃,舊年的酸菜味道撲鼻,切上一盆,再撒上滿滿一層的五花肉片、大根的血腸、大塊的骨頭,著實美味。眾人吃的是讚不絕口,最後忍不住從趙家抱了十幾壇酒,喝得更是痛快。

  “弟妹,這豬養得真好,吃著半點腥膻味都沒有,比城裡那什麼狗屁酒摟可是香太多了。”

  陳三爺喝得半醉,乾脆豎起了大拇指。

  謝嬌娘正在打發謝蕙娘去給裡正家裡送肉,聽得這話就道:“先前我就說,兄弟們若是不嫌棄,家裡也建個豬圈,同我家一般養豬,沒想到一直不得空,錯過了機會。今日殺的這口豬就是新養法,到底比普通肥豬要香三分。”

  “哦,原來如此。”陳三爺拍了桌子,直接道:“建,回去就建豬場,養幾頭豬,過年的時候殺了吃肉也好。”

  日上當空,眾人吃飽喝足,互相攙扶著回趙家大院。倒座房的大炕已經燒熱了,誰也沒嫌棄誰腳臭,直接躺成一排睡著了。

  謝嬌娘看得好笑,回去後院一邊給趙建碩洗頭髮,一邊笑道:“三爺和這些兄弟也該成家了,有人照顧衣食才好。”

  趙建碩眯著眼,享受著媳婦的小手在頭上抓來抓去,勉強應了一聲。

  謝嬌娘見此,心疼他疲憊,也不多說,趕緊替他洗頭髮,擦乾後就歇下了。

  第二日,陳三爺等人告辭回去陳家莊了。

  趙建碩要進城去問問糧稅如何收,謝嬌娘趕緊拎了一串五花肉,同他一車進城去了。

  農忙的時候,拼的就是人多好幹活兒,旁人家可沒有謝家那麼幸運,正是早起去拾掇糧食的時候,城裡自然比往日清靜一些。

  雖然說是秋日,沒有夏日那麼酷熱,但豬肉這東西實在怕腐敗,所以一進城,謝嬌娘就讓趙建碩把她送去城中最太的酒樓醉香居。

  這會兒不過剛剛開門,酒樓沒什麼人,很是安靜。趙建碩略略放心,扔下錢袋子就去辦事了。

  謝嬌娘喊了小二,塞給他一把銅錢問了幾句,就讓他請掌櫃的過來。

  醉香居上下三層,大堂擺了十幾桌,樓上的雅間也足有二十幾間,平日以菜品味道地道聞名,幾乎外地客人過來,宴客第一選擇就是這裡。

  作為這麼大一個酒樓的掌櫃,自然忙碌,怎麼是誰想見都能隨便喊到跟前的?

  偏偏今日掌櫃忙完得早,又正值秋日,常有南邊老客人過來收皮毛特產,他就琢磨著想推出兩樣新菜,可一時沒有好想法。

  聽得小夥計稟報,他慢悠悠走到了謝嬌娘這桌,見謝嬌娘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媳婦,心裡有些失望。

  但他依舊笑呵呵地拱手行禮,招呼道:“這位夫人,小老兒佟大用,是這醉香居的掌櫃,不知夫人尋我有何貴幹?”

  謝嬌娘起身回禮,她也不繞彎子,直接指了指桌上的籃子,笑道:“佟掌櫃,我家昨日殺豬,我撿了一塊新鮮的五花肉過來,勞煩廚下做盤蒜泥白肉,到時候掌櫃嘗嘗味道,咱們才好談一筆生意。”

  佟掌櫃挑挑眉頭,有些意外謝嬌娘的言談大方,沒有半點扭捏謹慎,好似常在外行走一般。這讓他微微生出三分好感,抬手喊了夥計吩咐兩句,末了泡了一壺茶,陪著謝嬌娘說幾句閒話。

  結果,這幾句閒話中還扯出一個熟人——錦繡閣的掌櫃佟娘子,居然是這位佟掌櫃的堂妹。

  佟娘子依靠著那些立體繡圖,在慶安城,甚至是附近幾州都打出了響亮的名頭,有一套掛屏已經送去京都貴人府上了。

  佟掌櫃自然清楚這些,只是意外眼前這個小媳婦就是錦繡圖那個幕後幫手。

  如此,他倒是多了三分重視,尋了藉口去後廚探看。

  正好那大廚也要尋他說話,見了他,趕緊道:“掌櫃的,這肉是哪裡來的?”

  “怎麼,可是有什麼不同?”佟掌櫃趕緊詢問。

  大廚連連點頭,“這肉比咱們平日用的肉好太多了,不用蔥薑也嗅不出腥氣,而且肥瘦相間,沒有多少肥膘。”

  佟掌櫃直接接了筷子,夾了菜板上的一塊肉送進嘴裡。果然這一嘗就更明顯了,滿滿的肉香,沒有半點腥膻味,這只是最簡單的水煮豬肉,若是紅燒、煎炸……

  “好,我知道了,不必裝盤了,你們都嘗嘗,然後琢磨一下,這肉以後送來,要做些什麼新菜。”

  幾個大廚都是行家,自然不為難,紛紛應了。

  佟掌櫃一路走一路琢磨,待得到了前堂,就見謝嬌娘身邊坐了一個身形魁梧的男子。

  許是聽得聲音,那男子扭頭望過來,目光如刀鋒一般,驚得他後頸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下意識開始回想方才有沒有什麼怠慢之處。

  “佟掌櫃,我的蒜泥白肉還沒做好嗎?”

  “啊,好了好了。”佟掌櫃趕緊上前落坐,笑道:“竈間大廚是個嘴饞的,夫人帶來的肉實在太好了,他們忍不住分著吃了。小老兒厚著臉皮同夫人求個情,另外還想請問夫人這豬肉從何而來,可否賣於我們醉香居?價格我可以比市面高兩成,如何?”

  謝嬌娘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但價格她有些不滿意,於是道:“佟掌櫃,你想必已經嘗過了,這豬肉比市面上那些普通的豬肉味道好很多,飼養方法自然不同,價格若只高兩成,並不劃算。我也不多要,價格高五成,每月供給兩頭豬,另處附送幾張菜品方子。”

  “五成?”佟掌櫃皺眉。

  正猶豫的時候,謝嬌娘從袖子裡拿出一疊紙,順手遞了張過去。

  他有些疑惑,待掃了幾眼,歡喜地拍桌叫好,“好!真是好巧的心思!”

  謝嬌娘笑得得意,悄悄同趙建碩吐吐舌頭,末了好似無意的甩動手中的其餘幾張紙。

  佟掌櫃趕緊道:“好,價格就按照夫人說的算,但夫人一定要保證這豬只賣我們醉香居。”

  “那可不成,我家裡養了不少,以後陸續會有幾十頭出欄,醉香居一家也吃不下。”謝嬌娘一口拒絕了這個壟斷的要求,但也不是沒給佟掌櫃留臉面,又道:“不過,我能保證四個月內,這豬肉只供應醉香居。”

  四個月?佟掌櫃迅速算了一下,四個月正好能支撐到年後出了正月,憑藉這豬肉和幾樣新奇菜色,年前酒樓的爭客大戰,醉香居必定會獨佔鰲頭。就算年後其餘幾家也得了豬肉,可醉香居已經把名聲打下來了,到時也不怕他們後來居上。

  這般想著,他痛快地應了下來,“好,成交。明日你先送頭豬來,當面結銀錢。”

  “好,那我們先回去了。”謝嬌娘惦記著要回去同家裡人分享這個好消息,趕緊告辭。

  趙建碩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出門的時候才同佟掌櫃點點頭。

  佟掌櫃乍然看到他臉上的刀疤,更是把腰彎了三分。

  謝嬌娘歡喜,出了大門就拉著夫君小聲炫耀,“六爺、六爺,當真成了啊,比市面高一半的價格呢,一頭豬多賣一兩銀子啊!”

  趙建碩聽得好笑,家裡那幾千兩家底藏在房梁上,也不見他的小媳婦兒惦記花用,反倒是多賣的一兩銀子,惹得她這般歡喜。

  “好,先去買些點心給娘和妹妹,然後就回家。”

  “姊如今有錢了,桂花糕來兩斤,馬蹄酥來兩斤!”謝嬌娘抓著趙建碩的手,如小鹿一樣歡快地跳躍著,惹得路人望過來,卻都被趙建碩冷眼瞪了回去。

  小夫妻倆這般甜蜜,看得送他們出門的佟掌櫃嘖嘖稱奇,這樣的冷面男子,沒想到卻是個寵媳婦兒的。

  “佟掌櫃,方才那夫妻倆,你可識得?”

  柊掌櫃正出神,冷不防被人拍了肩膀,驚嚇之下有些惱怒,就要發作,可見來人的模樣,就改了笑模樣,招呼道:“哎呀,原來是高管事。今日是吹什麼風,讓您屈尊到此?”說著,他就要把人往門裡請。

  那人卻扯了他的袖子,堅持問道:“掌櫃的,那人你可識得?”

  佟掌櫃在心裡歎氣,這高管事是襄陽侯府在慶安城幾家鋪子的總管,好色的名頭可是人盡皆知,方才他就是怕連累謝嬌娘被盯上,才含糊兩句,沒想到還是沒成功。

  “嗯,也是剛剛認識的,普通農家女子,粗手大腳。男人許是戰場下來的,臉上還有刀疤呢,看著挺凶的。”

  “哦,戰場上下來的?”高管事眼底有些複雜,轉而卻是笑了,“佟掌櫃,最近有什麼新奇菜色?給我置辦一桌,一會兒要宴請幾個京都來的貴客。”

  “好咧,高爺放心,論菜色新奇,這慶安城裡可沒人敢同我們醉香居比肩。”佟掌櫃捏著袖子裡的幾張菜方子,可是底氣十足。

  謝嬌娘夫妻根本不知道醉香居前有這樣的插曲,兩人採買一番就坐車回了小王莊。

  謝蕙娘正拿了木盆在河邊冼衣衫,眼見姊姊和姊夫從橋上經過,提著裙子跑了過去,遠遠就喊著,“大姊,怎麼樣,明日就賣豬嗎?”

  “賣,價格比市面高五成。”

  “當真!哎呀,太好了,太好了!”

  謝蕙娘拉著剛剛跳下車的謝嬌娘,跳了起來,因算不明白帳目,問道:“大姊,到底能賣多少銀子?”

  “市價一斤豬肉是十五文,高五成就算二十二文一斤,一頭豬大約三兩多銀子。”

  “這麼多,哎呀,咱們家發財了!”謝蕙娘歡喜壞了,“走,回家去告訴娘。”說完,她跑下橋去端木盆。

  同村的幾個婦人早就聽得心癢難耐,紛紛給張嫂子使眼色,攛掇她開口詢問。

  張嫂子一來好奇至極,二來仗著同謝家還算親近,於是拉住謝蕙娘問道:“蕙娘,可是你家的肥豬要賣了?我瞧著養得實在是好,價格定然也高吧?”

  謝蕙娘有些為難,往橋上看去。

  橋上橋下離得並不遠,謝嬌娘聽得一清二楚,笑盈盈接話,“嫂子說的不差,我方才進城去尋了醉香居的掌櫃,家裡的幾頭豬都要陸續送過去,價格差不都是二十二文一斤……”

  不等謝嬌娘說完,幾個婦人已經驚呼起來,“這麼貴!大王莊的王老四家最近也賣豬了,聽說是十五文啊!”

  “哎呀,那怎麼能樣,你沒看過蕙娘家裡的幾頭豬嗎?養得白白胖胖的,伺候得比孩子都矜貴,自然要多賣些錢的。”

  謝嬌娘和謝蕙娘姊妹不理她們的議論,上了馬車,眨眼就回到了謝家。

  何氏聽說後也是歡喜壞了,忙不疊的要尋人幫忙,明日送豬去城裡。

  婦人總是愛話家常,尤其有了這麼好的談資,不過片刻,賣豬一事就在村裡傳揚遍了。

  不等謝家的午飯自桌子撤下,王三叔就尋了來,待得問明白,他笑道:“這可是好事,這麼高的價格,我都想把家裡那頭小母豬殺掉賣了。”

  “這可不成,三叔只管好好養著,等到生下了豬崽,我家全都訂下來,一定給三叔一個最好的價格。”

  謝嬌娘如今財大氣粗,一個甜棗過去,果然哄得王三叔眉開眼笑。

  “成,那就給你留著。你家那豬圈建得氣派,都快跟住家一樣乾淨俐落了,小豬崽給你家養,也是它們的福氣。”王三叔嘴上客氣,眼睛卻掃向很少言語的趙建碩,猶豫著問道:“按理說不該問,但你家這豬養得實在是好。村裡鄉親日子清苦,又馬上到冬日了,沒有活計,就琢磨著也養頭豬,就是……”

  謝嬌娘悄悄抬胳臂碰了一下趙建碩,他會意,放了茶碗,淡淡說道:“一村鄉親,平日對謝家多有照料,如今謝家有好事自然也要拉鄉親一把。若是有人要養豬,過一個月來大院領豬崽,市價就好。”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代鄉親們謝六爺幫扶!”王三叔這話說的可是真心實意了。

  村人不是沒留意過謝家如何喂豬,可除了將豬食煮熟,當真沒什麼特別之處。

  前日謝家送過去的那塊豬肉,他吃過之後琢磨很久,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豬崽動手腳了。

  他沒有打探這拾掇豬崽的秘法,不過是替村人求個沾光的機會,好在趙建碩點了頭,否則他們就是眼紅成兔子,也不敢動彈半點。

  消息傳出去,滿村子都歡喜壞了,有人家趁著天氣還算暖和,趕緊建豬圈。青磚的當然建不起,但土坯還是容易的。

  當然也有人家想法謹慎,打算過了年再說,畢竟那時候山野綠了,能打豬草了,養豬也吃不了家裡多少糧食。

  第二日村裡幾個壯漢幫忙綁了謝家的一頭大肥豬,連同前日剩下的半頭,直接送去醉香居的後院。

  這一次謝嬌娘沒有跟去,只讓謝蕙娘出面,一來她是出嫁女,謝家的事不好總由她出頭,名不正言不順。二來也是有意鍛煉謝蕙娘當家,這丫頭脾氣火辣,將來當家做主肯定是把好手,更何況還有聞訊趕來的龐大山保駕護航,也不怕醉香居欺負到她頭上。

  果然,日頭沒移到頭頂,眾人就趕了回來。

  一頭半的豬,足足賣了五兩銀子,頂得上別人家三頭豬,更是普通農家大半年的進項。

  這般親眼所見,可是比昨日聽說更真實,幾個幫忙的村人激動得不成,連飯都不肯在謝家吃,趕緊回去繼續建土坯豬圈。

  在這樣的忙碌中,秋日終於即將過去,如今每過一晚,溫度就涼一幾分。

  一日早起,謝嬌娘把地上的銀白當成了晨霜,後來還是芽兒歡呼著滿院子跑,被江嬸子擰著耳朵回去換棉襖,才讓她明瞭冬日的來臨。

  “夫人,我熬了一鍋紅棗粥,蒸了蔥花卷,還炒了兩樣小菜,您看看成嗎?若是不夠,我再去張羅。”江嬸子修理過閨女,生怕吵到主子,趕緊上前笑著詢問。

  謝嬌娘搖頭,“早飯不必太豐盛,有粥有菜就好。記得給周大娘分些細糧和白菜、蘿蔔過去,你再看看他們有什麼缺少的,這老倆口太客氣,受苦也不肯說。”

  “好,我吃過飯就過去看看。”江嬸子應著,進了竈間。

  謝嬌娘四下不見趙建碩的影子,出去找人。

  趙建碩每日早晨都要練拳,偶爾覺得在家裡院子放不開,就會出去轉轉。

  結果,謝嬌娘剛剛出了自家大門,就見不遠處的山腳下,趙建碩背對她站著。

  他的對面是一個年輕姑娘,不知是家裡當真窮,還是沒料到天氣這般冷,初冬的早晨,她居然依舊穿著棉布衣裙,裁剪得很是貼身,越發顯出身的凹凸有致,被寒風一吹,微微發著抖,瞧著愈加惹人憐惜……

  謝嬌娘皺了眉頭,抬腳走過去,不等問話,那姑娘突然朝著趙建碩倒了下去。

  趙建碩下意識往旁邊讓了一步,於是……

  “砰!”

  那姑娘摔了個結結實實,一張本來就算不得多俊俏的臉孔同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蝕,疼得她顧不得裝昏倒,起身揉了起來。

  謝嬌娘一肚子醋意,見此全都化成了笑意,走到趙建碩身邊,伸手扯了他的袖子,笑得直不起腰。

  趙建碩再遲鈍,這會兒也明白這個突然攔住他問路的姑娘,目的不單純了。

  見自家媳婦穿得不多,他側身把她攬到懷裡,低聲道:“天氣冷,怎麼不披個襖子再出門?”

  “哼,出來晚了,我可就看不到這樣的好戲了。”謝嬌娘嗅到那姑娘濃重的香粉味,到底忍不住吃醋,偷偷伸手在趙建碩腰側掐了一記。

  趙建碩疼得嘴角抽了抽,摟了謝嬌娘就往回走。

  那姑娘許是有些不甘心,爬起來攔阻道:“哎,六爺,我還……”

  趙建碩掃了一眼她沾染了薄雪和塵土、幾乎能同泥猴媲美的臉孔,有些厭惡的皺了眉頭,“我才搬來沒幾月,不熟悉,姑娘去村裡問路吧。”

  “問路?”謝嬌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就算她從原主那裡接收的記憶不多,但也認得出這姑娘是村東馮家的大閨女,據說當初進城給富戶做妾,風光了一陣子,就是不知道如今怎麼跑回來了,而且還攔了人問娘家村子的路,簡直是笑話。

  “村子出去的姑娘居然找不到娘家門,馮家姊姊也真是會說笑,你是拿我們夫妻當傻子呢,還是在城裡住了一段時日,自己變傻了?”

  謝嬌娘認定她在打自家夫君的主意,嘴裡自然不會留情面,說得那女子臉色蒼白,很是不好看。

  她也不理會,扯了趙建碩往回走,北風調皮的將她和趙建碩說的話送到女子跟前——

  “六爺,以後見到這樣的傻子躲遠一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萬一把你也傳染傻了,家裡可怎麼過日子啊。”

  “你……”那女子氣得跺腳,到底不敢罵出口,眼見謝嬌娘夫妻進了院門,她才氣呼呼地往村裡去。

  謝嬌娘躲在門縫後看得清楚,回身狠狠瞪了趙建碩一眼,抬腳就往後邊走。

  正好,江嬸子出來笑著招呼,“老爺、夫人,這就擺飯啊?”

  謝嬌娘想也不想就扔了一句,“不吃了,秀色可餐,六爺早吃飽了!”

  江嬸子聽出這話不對,手裡的勺子差點掉到地上,再看趙建碩的神色很是哭笑不得,她趕緊鑽進了竈間。

  主子這是生了口角,做下人的守好本分就好,堅決不能瞎摻和。

  趙建碩趕緊回房哄嬌妻,夫妻倆直到正午都沒出臥房,倒是那鍋紅棗粥熬了又熬,已經比臘八粥都黏糯了。

  後院臥房裡,謝嬌娘揉著酸疼的後腰還有不停輕顫的大腿,委屈萬分,“明明是你出門招峰引蝶,憑什麼懲罰我?”

  趙建碩眉梢輕佻,帶著那道刀疤動了動,有種邪魅又冷漠的美,令謝嬌娘氣勢弱了三分。

  他的大手拍開她的小手,一個用力,抱起她讓她趴在自己身上,一邊揉著她的腰背,一邊低笑說道:“該給的都給你,你就不會懷疑我有外心了。”

  “哼!”謝嬌娘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記,但到底在腰背上遊移的大手太舒坦了,她趴著趴著慢慢睡了過去。

  因此,她沒聽到趙建碩在她耳邊輕言,“放心,這輩子只有你。”

  那場小雪好像一個信號,自那以後,冬日徹底降臨,男女老少都換了厚厚的棉襖,勤快的人家早在秋日時上山砍了枯樹枝,在家門口收成一堆,這時候撈上一捆,燒爐子或者燒飯鍋都是極好的。

  就算是懶惰的人家,有包穀稭杆在,也多半冷不到。

  謝家的大炕燒得熱呼呼的,屋子中間用青磚砌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爐子,早起扔上幾塊木頭,就能燒一個白日。

  謝蕙娘忙著提水壺燒水泡茶,謝嬌娘就陪何氏在炕上做針線。

  先前應下村人的小豬早就從外邊抓了回來,也閹割完畢,傷口痊癒,如今就等著各家付錢牽回去養肥了。

  何氏這些時日身體好,閨女又嫁得好,她就常出去走動串門子。家家都盼著謝嬌娘發話呢,她自然也被問得耳朵都長繭子了。

  聽閨女這麼說,她趕緊道:“那一會兒就讓蕙娘去裡正家裡說一聲吧。”

  “先不急。”謝嬌娘想起那日的馮家閨女,道:“東頭馮家若是來領,我會說小豬不夠分,不打算給她家,娘心裡有個數。”

  “這是為何?”何氏皺眉,雖然馮家平日為人很是張揚,不得村裡人親近,但總是一村鄉親,怎麼也不好區別對待。

  謝嬌娘趁著謝蕙娘出去尋茶碗的功夫,把那出失敗的問路戲碼同娘親說了。

  何氏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閨女嫁得好,女婿也孝順,如今聽馮家做了妾的閨女跑回來勾引自家女婿,氣得厲害,想要罵幾句就咳了起來,“咳咳,這個狐狸精,咳咳,她怎麼……”

  謝嬌娘趕緊給何氏拍後背、遞水碗,極力勸著,“娘,你別生氣啊,六爺根本就沒搭腔,反倒給她好大一個沒臉,以後她再也不敢來了。”

  “她敢!”何氏一口呸到地上,罵道:“再敢上門,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她掐死,這個不要臉的!”

  謝嬌娘趕緊轉了話頭:“本來不出這事,小豬也不夠分,正好把她家踢出去。”

  何氏點頭,而後目光瞄向閨女的肚子,“你怎麼還沒動靜啊?趕緊替趙家開枝散葉,娘也就放心了。”

  謝嬌娘最怕這個話題,她同趙建碩一起,沒有特意避孕,但她總是下意識防備一些。

  她今年才不過十六周歲,放在現代還在讀高中呢,身體沒有完全發育好,萬一難產,她豈不是性命不保,興許從此就要在黃泉見別的女子打她的娃、睡她的夫君、花她的銀錢,這可絕對不成!

  “娘,孩子是緣分啊,該來的時候就來了,你可別催我啊,小心我心裡著急,反倒不好懷呢。”

  不得不說,謝嬌娘把何氏的心思摸得太透了,她果然再也不提這事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5:35


  趙建碩今日去了陳家莊,謝嬌娘不用惦記他,直接在娘家吃了午飯又睡了一覺,待得回去的時候,昨晚就開始飄著的雪花好似大了一些。

  天黑的時候,趙建碩趕了回來。

  陳三爺送了一對雪白的兔子,外加十幾張兔皮,不知道是不是兔子家的另類團聚。

  謝嬌娘很是歡喜,夜裡貪黑做了個兔皮的袖筒,以後出門披了斗篷,再包上毛茸茸的袖筒,可是再暖和不過了。

  睡得晚,早晨自然就起得晚了。

  待謝嬌娘睜開眼睛的時候,趙建碩已經打拳回來了。

  雖然他還是同平時一般模樣,抱她起床、替她挽頭髮,但她就是覺得他有心事,於是問道:“怎麼了,可是有心事?”

  趙建碩想了想,抬手替她選了一根蘭花簪子替她固定好髮髻,這才說道:“方才我發現豬圈附近有狼爪印,怕是山上的狼群盯上咱們家的豬舍了。”

  “狼群?”

  謝嬌娘嚇了一跳,下意識抓了他的胳膊抱在懷裡,畢竟上次在老狼溝,她可是差點葬身狼口。如今不是一隻狼,而是整個狼群,她怎麼可能不害怕。

  趙建碩抽出手臂,直接把她抱進懷裡,安慰道:“別怕,我今日讓人去陳家莊送信,喊兩個幫手過來。狼群這兩日若是來,正好都留下,家裡多幾張狼皮褥子也好。”

  謝嬌娘聽他說的輕鬆,勉強算是安撫了胸腔裡狂跳的小心臟,點頭道:“那我讓江嬸子拾掇屋子、燒炕,來人得有個住處。”

  “好。”

  當天午後,陳三爺等人就趕到了,那七八個壯漢背著弓箭,手裡拎著柴刀,殺氣騰騰的模樣,倒有些要上戰場的架勢,而不是為了對付一群野狼。

  見此,謝嬌娘總算放心了些,張羅著要給眾人安排住處,整治飯菜。

  趙建碩準備去裡正家裡,謝嬌娘讓芽兒拎著籃子帶點東西跟去。

  王三叔剛剛吃過飯,正坐在家門口抽著旱煙,突然見到趙建碩找來,趕緊站了起來。上次幫忙到謝家提親,他得了一份厚禮,足以頂家裡半年花銷。如今財神爺又上門,他怎麼可能怠慢?

  “六爺,這會兒怎麼有空閒過來坐?”

  “有些小事叨擾三叔。”趙建碩拱拱手,也不進屋,直接坐在門口的小凳子。

  他身形魁梧,這般實在有些委屈,但渾身散發出的剽悍氣勢卻任誰也不能小看。

  王三叔有些拘謹,暗自猜測著他的來意。

  倒是芽兒機靈,趕緊上前遞了籃子,“王爺爺,這是我們夫人讓我帶來的,裝了些煙葉和茶葉,留著給王奶奶待客用。”

  “哎呀,嬌娘真是太客氣了。”

  本來躲在屋子裡的裡正娘子聽得這話趕緊迎出來,笑眯眯接了籃子,又道:“正好,我家裡剛剛打了一些黏面子,你也帶些回去給嬌娘,平日蒸一些吃。”

  “好,我們夫人昨日還念叨呢,不想今日王奶奶就給了,夫人怕是要歡喜壞了!”

  芽兒嘴巴甜,哄得裡正娘子更是眉開眼笑,另外塞給她一把大棗。

  有了這番來往寒暄,王三叔臉色更好,開口道:“六爺,有事儘管說,在小王莊,我還有幾分薄面。”

  趙建碩點頭,直接道:“我家豬舍附近發現了狼爪印子,怕是近日山上野獸要下來。村裡各家都警醒一些,若是損失了牲畜怕是日子會難過。”

  “當真?”王三叔嚇了一跳,皺眉道:“往年冬日也有野獸下山,但多半是年前臘月,這怎麼剛剛入冬就開始了。”

  趙建碩聽他這般說,也不多勸,畢竟提醒一聲是作為同村的好意,村裡人會不會當真,就同他沒有干係了。

  如此,又說了幾句話,趙建碩就領著芽兒告辭。

  路上他轉去謝家坐了一會兒,同何氏說了幾句,又檢查了高牆和厚松木的院門,這才放心的回自家。

  至於龐大山,怕是不用囑咐,一到日落就會過來守著謝家。

  王三叔雖然不太相信,到底不敢賭那個萬一,還是挨家挨戶通知了一遍。

  有人嚇得厲害,趕緊加固家裡的豬舍,把雞鴨關進屋子,也有人根本不當回事。

  但所有人都做了件事,那就是去趙家把小豬領回來,畢竟那狼群大半是沖著趙家豬舍去的,萬一咬死了小豬,他們可就沒指望了。

  謝嬌娘自然猜到了他們的心思,但半點都不為難,只要簽了字或者按了手印,就可以把白胖的小豬抱走,等到將來賣錢了,付給趙家三百文就算清帳。

  當然,馮家人上門的時候,小豬已經“分完”了。

  失望至極的馮家人本來還打算鬧一鬧,但一來有些自家才能明白的心虛,二來眼見滿院子的壯漢在磨刀、上弓弦,誰也不想做那個勇於獻出生命的人。

  謝嬌娘一向待人親近又熱情,陳三爺等人是最清楚的,見她突然對鄉親如此不客氣,有些納悶,詢問之下得知那日趙建碩的豔遇,都大笑不已。

  “可憐我們這麼好的漢子,連個媳婦都尋不到,老六都成婚了,還有女子尋上門,實在是豔福不淺。”陳三爺大手拍著趙建碩的肩膀,拍得他臉黑如墨。

  眾人笑得更厲害,一邊磨刀一邊玩笑道:“咱們還是老實磨刀吧,待得打了野狼賣錢也娶個媳婦兒,不過柴刀要給六奶奶留下,萬一將來再有女子找上門,也有個趁手的武器攆人啊。”

  謝嬌娘正好送茶水過來,聽得這話就道:“好啊,記得留兩把,一把砍人不痛快。”

  “果然是六爺的媳婦兒,這氣魄堪比爺們了!”

  眾人笑得厲害,唯獨趙建碩被謝嬌娘又在腰上掐了一記,有些哭笑不得。

  這個時候無人猜到,不久的將來,這兩把柴刀還當真派上了用場。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是防備一群即將下山的餓狼。

  初冬的夜十分安靜,因為連日的大雪,天氣極為寒冷。小小的月牙兒躲在雲層後,不時偷偷打瞌睡,讓夜晚更顯黑暗。

  一群野狼趁著這樣的時刻,悄悄下山摸進了小王莊。

  趙建碩等人趴在青磚豬圈那並不算高的牆頭上,眼見不遠處數十雙泛著綠光的狼眼,心頭忍不有些發麻。

  陳三爺對著略微有些冷硬的手指呵氣,低聲道:“這些畜生怎麼比草原上的還兇悍?倒讓老子想起當年剛上戰場的時候了。”

  旁邊一個兄弟小聲接話道:“可不是,我那時候嚇傻了,還是六爺拉了我一把,否則啊,如今就在黃泉同四爺喝酒了。”

  這般說著,眾人倒是放鬆下來。

  “咱們還好,一起活命,一起歸隱田園,安寧過日子。就是不知道二爺在京都,是不是很艱難?”

  “正好要過年,咱們這次打了狼皮,給二爺送幾張過去。好東西他不缺,但這狼皮褥子正對他的老毛病,以後再過冬就不怕腿疼了。”

  “這主意好,那大夥一會兒可得有些準頭,射眼睛,少動刀,傷了皮子就不好看了。”

  “好,那就比一比,看誰獵的皮子最多。這樣不必進山,獵物直接送上門的機會可不多。”

  在他們說笑的時候,狼群逼近了。許是北風送了人類的氣息到跟前,頭狼很是煩躁的刨著瓜子,泛著青光的眼裡,狠厲之色也更濃。

  “嗷!”

  寂靜的冬夜,頭狼這一聲代表著進攻的狼嗥,徹底劃破了安寧。

  別說整個小王莊,就是十裡外的大王莊也聽得清清楚楚。

  整個村莊的狗都狂叫起來,牲畜嚇得亂竄,恨不得躲到老鼠洞裡去。

  謝嬌娘帶著江嬸子和芽兒守在屋子裡,心好似正被油煎著一樣,一會兒怕趙建碩等人受傷,一會兒又怕豬圈被攻破,令辛苦了半年,馬上要出售的肥豬成了野狼的盤中飧。

  江嬸子咬咬牙,起身道:“夫人,您在屋裡,我出去看看。”

  “別去,幫不上忙,還容易給六爺他們添亂。”謝嬌娘一把拉住她,又把芽兒往身邊攏了攏,提心吊膽的等著前邊的消息。

  村裡各家幾乎都是如此,男人們披了衣衫要出去,不是被女人死死抱住,就是掩了門窗裝作聽不到。

  殊不知,在狼群之後等著撿便宜的野獸也不少,鑽空子進村子裡打牙祭,這家被掏了雞窩,那家被咬死了剛領回的小豬等等。

  謝家這裡也同樣不消停,高牆擋不住靈巧的狐狸,好在還有龐大山在。

  他一刀砍了狐狸的腦袋,不等炫耀幾句,就聽謝蕙娘抱著胳膊抱怨——

  “哎呀,好好的皮子,讓你這麼砍,實在太可惜了。”

  龐大山撓撓後腦杓,有些無奈。

  倒是何氏眼見這模樣,去掉了大半的驚恐,抱著謝麗娘等著趙家大院的消息。

  這會兒的趙家大院,清冷的月色下,趙建碩站在牆頭。黑色的短打衣衫包裹著他魁梧的身材,每次拉弓射箭,那肌肉都好似要從衣衫裡爆出來一般。而每一箭必定要去掉一雙青綠的光點,帶走一隻野狼的性命。

  野狼被激起獸性,往他沖去。

  頭狼身形最是迅捷,三兩下躲開眾人,直接到了跟前一個前撲,張開血盆大口咬向趙建碩的脖子。

  陳三爺在一旁見了,手裡的弓箭遲疑了下。

  趙建碩不慌不忙蹲了下來,手裡柴刀一頂,那頭狼落地之後再也沒有起來,肚子上有著一條完整的劃痕,心肝肺撒了一地,驚得那些肥豬都擠在一起,縮著不敢動。

  “好小子,你這身手,真是一點沒退步啊!”

  “六爺威武,六爺威武!”

  眾人叫著,不甘心落後,直接跳下牆頭,揮起柴刀奔向膽怯並打算撤退的最後幾隻野狼。

  王三叔自從聽得狼嗥就開始後悔,白日裡不該不相信趙建碩,只聽這聲響,就能猜到野狼怕是很多。

  他立刻敲響院子裡的銅鐘,一來通知各家做好防護,二來也是召集人手,聚在一起更好抵抗野獸,順便能幫趙家一把。

  然而因事出突然,各家又多半存了私心,折騰了快半個時辰才湊了七八個人。

  他們村裡巡了一圈,一頭野獸都沒抓到不說,好不容易趕到趙家,就見幾十支火把插在豬圈周圍,照得如同白日一般燈火通明。

  那些橫七豎八的野狼屍首,在火把的光亮下顯得越發猙獰,就是傻子也能看出這裡剛剛經歷了一番怎樣的廝殺。

  陳三爺幾個正拎著柴刀挨個翻檢狼屍,但凡還有一些氣息,都再補一刀,身手俐落又狠辣,令王三叔和幾個村人看得背脊生寒。

  趙建碩扯衣襟擦了擦臉上的狼血,點頭同王三叔幾人打招呼,“村裡沒有什麼損失吧?”

  王三叔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卻立刻覺出這般不妥,急忙掩飾道:“啊,這麼多狼,嚇得我腿軟。村裡倒是沒什麼,不過是些小野獸,沒什麼大損失。倒是六爺這裡……”

  “不過是些野狼而已,都收拾了,以後也不必擔心會來村裡搗亂。”趙建碩提起一隻狼屍摸了摸皮毛,又道:“這只還不錯。”

  王三叔眼見那狼血仍順著他的胳膊往下滴,再也忍耐不住,哆嗦著應道:“這個……既然六爺這裡不需要幫忙,我們就先回去了,家裡的婦人孩子也嚇得夠嗆。”

  他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趙建碩,他揮手送了他們,又囑咐兄弟們幾句,就趕緊回自家院子。

  謝嬌娘等得實在心煩,解開門栓當武器,帶著江嬸子往外走。

  突然見到趙建碩帶著滿頭滿臉的血色走進來,她嚇得立刻扔了門栓沖上去,“六爺,你傷到哪裡了?疼不疼?”

  趙建碩聽得心暖,方才因為廝殺,骨子裡泛起的那絲冷漠狠厲在抱著媳婦兒綿軟的身子時,突然都消散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笑道:“別怕,我沒受傷。”

  “沒受傷?”謝嬌娘仔細打量他幾眼,見他確實不像受傷的模樣,忽然想到,那他身上的血跡就是……

  “哎呀,髒死了,你快去洗洗,換個衣衫。”謝嬌娘捏著鼻子躲去一邊,扭頭喊江嬸子,“嬸子多燒水啊,大夥兒怕是都要洗一下。”

  芽兒跟在後邊,趕緊跟江嬸子去幫忙。

  謝嬌娘去尋衣衫,留下趙建碩一個人。

  他摸了摸鼻子,突然覺得懷裡有些空。方才他是不是應該裝一下虛弱……

  再兇險的夜晚也終有過去的時候,待得天色大亮,村裡人結伴到南山下探看。即便地上沒有半個狼屍,但四處可見的血跡還是嚇得眾人腿軟。待得再望向趙家大院的眼神,自然也充滿了敬畏。

  院子裡,陳三爺剝好最後一張狼皮,很是有些瞧不起,嚷道:“小王莊的人太沒膽氣了,可不如我們陳家莊的父老,當初給老二你選了這裡,實在有些委屈了。”

  趙建碩掃了一眼在廊簷下摘菜的謝嬌娘,挑眉應道:“我倒是覺得這裡正合適。”

  陳三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哈哈大笑:“對,合適,正合適。不到小王莊,我們也見不到你這殺神化成繞指柔啊!”

  謝嬌娘隱約聽得幾句,淺淺笑著,腦子裡更多在盤算著年禮的事情。

  時光這東西跑得最快,雖然如今才入冬沒多久,但臘月轉眼就到,新年隨後就來,該預備的東西都該預備了。

  她走過去,問道:“六爺,可有遠處要送年禮的?這些狼皮,我打算給兄弟們一人做一個小對像留念想,其餘做幾張狼皮褥子,六爺看看要送到哪裡?”

  這倒是同陳三爺等人昨晚說的一般無二,於是眾人都笑了起來,更覺謝嬌娘貼心又賢慧。

  趙建碩臉色難得透了三分得意,道:“有一份要送到京都二爺那裡,他腿腳不好,記得縫厚一些。”

  “好,我畫繡圖,求娘動手,縫張狼皮褥子,再來條狼皮的小被,冬日讀書蓋腿最好不過。對了,還要添一堆狼皮護膝……”

  眾人手下忙碌著,聽著謝嬌娘訴說著家務瑣事,心都是一片寧靜。

  陳三爺低頭擦去刀上的血跡,低聲道:“老二果然最偏心你。”

  趙建碩嘴角微微翹起:應道:“這不是已經給他準備謝禮了嗎?”

  兄弟倆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何氏惦記了一晚沒睡覺,雖然聽說女兒女婿安全無虞,但心裡依舊懸著,好不容易盼著閨女回來,歡喜壞了。

  謝嬌娘拿了幾張圖紙,笑道:“娘,我給您攬了一點活計,您要受累了。”

  “什麼活計?”何氏好奇,笑道:“你有能用得到娘的地方就說。”

  自從謝嬌娘大難不死之後,謝家的變化簡直是天翻地覆,即便長女出嫁,還有次女當家,何氏這個當娘的幾乎是被供了起來,好吃好喝,平日出門去串門子就算活計了。雖說這樣的日子是享福,但總是有些無趣,如今閨女求到她頭上,她格外的歡喜。

  謝嬌娘說了往京都送年禮的事情,“……這位二爺對六爺很是照顧,就連我們成親,也是他指點六爺尋來小王莊的,因此我有意借這次送年禮表表心意。圖紙畫好了,布料我出,就勞煩娘好好繡了。”

  “哎呀,這麼說,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如今謝家大半是謝嬌娘夫妻在撐著,有趙建碩在,村裡的人不但不敢欺負他們,反倒敬她們孤兒寡母三分,何氏心存感激,當真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準備。

  待得一個月後,狼皮鞣制好,該繡的也已經都繡好了。

  一張石青色棉布被罩上,繡了藏青色頭狼對月仰天長嘯的模樣,好似隨時都能從料子上跳出來。套了整張狼皮進去,就是最保暖的狼皮褥子。

  另一張稍微小些的被罩則繡了雙狼踏雪,兩隻青灰色的野狼圍著山石玩耍,雪地上是淩亂的腳印,簡直栩栩如生。內裡套了兩隻幼狼皮毛拼接而成的小被子,精緻又柔軟。

  一對狼皮護膝,左腿是倉皇的野兔,右腿是眼裡帶著戲謔的野狼。分開各自成趣,合在一處更是新奇。

  其餘還有一些小物件,或者是狼皮手筒、狼皮帽子、狼皮手套等等,也做得用心又服貼。

  謝嬌娘和江嬸子抱東西回去的時候,正巧趕上陳三爺帶眾人來尋趙建碩上山打獵。先前同狼群那場廝殺,不但滅了狼群,也勾起眾人的殺心,都嚷著要多打一些獵物過年打牙祭。其實哪家也不缺那點肉食,不過是為了打發冬日的清閒日子。

  眾人見到那一套狼皮被褥,很是豔羨,直道趙建碩偏心京都的二爺。

  謝嬌娘趕緊把眾人的小物件都分了下去,這才算是堵了他們的嘴。

  隔日趁著天氣晴好,路上的雪被壓實了,謝嬌娘又一次進城,添了些土產,這才拾掇箱子,讓趙建碩托人把東西送去京都。

  這般忙忙碌碌,馬上就到了臘八。喝了臘八粥,各家各戶無論窮富,都開始準備過年、置辦年貨了。

  俗話說“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村裡有幾家忙著嫁娶,幾乎每幾日就能聽見嗩吶的熱鬧之聲。

  謝嬌娘每家都送了兩塊衣料,外加兩百文錢做賀禮。這份禮不輕,但也不會讓人惶恐,自覺還不起,得了村裡人的誇讚。

  趙家就是不做什麼,眾人也是感激,畢竟幾乎家家都養著趙家的豬崽呢,況且先前狼群來襲,他們沒趕去幫一把,說起來都有些理虧……

  趙建碩是不會理會這些瑣事的,這些時日同陳三爺幾人進山兩趟,帶了十幾隻雪兔還有兩隻狐狸回來。

  雪兔皮可是好東西,做襖子或者斗篷、鑲嵌袖口或者領口,漂亮又柔軟。當然最好的還是兩張狐狸皮子,紅似火,一點雜色都沒有。

  謝嬌娘還在猶豫是不是要拿去賣掉換銀子,趙建碩直接尋了錦繡閣,花了大把的錢給她訂了一件披風。

  當時有京都來尋特產的客商看到,纏磨著要重金買走,趙建碩卻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帶媳婦兒置辦年貨回家。

  倒是謝嬌娘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在心疼那大筆的銀子,結果不必說,趙建碩自然有辦法讓她忘掉那些銀子,眼裡只有他這個男人。

  至於千裡外的京都,城南某個小院子裡,雖然已經是冬日,卻因為燒了地龍,屋裡溫暖如春。

  一個身形挺拔、氣質儒雅、神色安寧的中年男子,正依著半開的窗子讀書,偶爾端茶喝上一口,說不出的安閒。

  一個小丫頭從外邊進來,見此嗔怪道:“六爺真是的,到底送這些狼皮被褥來做什麼?倒是讓二爺有了依仗,不怕腿疼就罷了,難道也不怕風寒了?”說著,她順手關了窗子。

  這話惹得中年男子好笑,伸手拍了拍腿上的狼皮被子,眼底滿是暖意,“老六是個有福氣的,如今尋了好姻緣,我都跟著亨福了。”說罷,他回道:“回禮可準備好了?”

  “準備了。”小丫鬟脆生生應了,“都是京都最時興的料子,還有兩套首飾,外加一些點心茶葉。我還寫了一封信,想求六奶奶賞幾張繡圖下來,以後給二爺做針線就不怕比這些狼皮褥子醜了。”

  二爺笑了起來,笑道:“好,你看著安排,記得豐厚一些就好,女子喜愛的用物多尋些。”

  小丫鬟想了想,又道:“聽說六奶奶還有兩個妹妹和娘親,我再多備一些梳妝之物。”

  “好。”

  主僕兩個商量好了,小丫鬟就去準備厚厚的回禮。

  臘月二十四,小年這一日,剛剛吃了餃子,謝嬌娘就收到了滿滿的六個大箱子。

  墨玉隨著趙建碩頂風冒雪來回走了一趟,累得喘著粗氣,撒嬌的沖著謝嬌娘討好處。

  趙建碩哪能見得別人同媳婦兒這般,即便是匹馬也不成,牽了它就往外走。

  不等他把韁繩拴進馬棚,就聽得謝嬌娘驚呼——

  “六爺,六爺!”

  趙建碩幾步趕過去,卻見謝嬌娘指了滿滿幾箱子的女子用物,驚訝道——

  “是不是拿錯了?這是誰家鋪子採買的貨品吧?”

  趙建碩抬手在一個箱子裡按了按,摸出暗層裡的信件,隨便看了幾眼,就笑道:“沒錯,這是二爺謝你那幾件狼皮物件,特意給你採買的回禮。”

  “這也太多了!”謝嬌娘伸手摸摸那些亮得發光的綢緞與雕花精緻的首飾盒子,歡喜的如同掉進米缸的老鼠,末了又有些惶恐,“我只送了幾件東西,怎麼換了這麼多?”

  “二爺聽說活是娘親手做的,這謝禮還包含了娘和妹妹們的份。”趙建碩整理了幾封信,末了回了西屋。

  秋天時,二進院子的三大間正房終於拾掇了出來,東屋是夫妻倆平日歇息的臥室,中間堂屋是待客或者吃飯的地方,西屋則添了桌椅、多寶塔等物,做了趙建碩的書房。雖然書本沒有多少,但他平日若有正事都要逗留一會。

  謝嬌娘習慣了,更何況這會兒也沒功夫理會他,實在是好東西太多了。

  江嬸子見男主人走了,帶著芽兒湊上來,“這料子真是鮮亮,怕是今年最時興的呢。”她打開一塊在謝嬌娘身上比了比,“這塊銀紅真是漂亮,夫人做件小襖,過年穿著喜慶。”

  “好啊,我也這麼想的,還有這塊柳綠,開春給麗娘做套裙子……”

  無論是什麼時空,女人對衣衫和首飾都是大愛至極,討論得十分熱絡。

  兩人邊說邊分揀,忙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把幾箱子好東西都瓜分了,送去謝家的另外裝了箱子,留在自家的則鎖進庫房。

  江嬸子母女也很歡喜,得了主子的賞,一匹細棉做中衣再好不過,還有一根銀篝、一匣子胭脂水粉。正好要過年了,也打扮一下。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5:56


  謝嬌娘吃了飯,正琢磨著要去娘家送東西的時候,陳家莊來人了。

  陳三爺帶龐大山進門,笑著對迎上來的趙建碩擺手,“老六,我今日可不是來尋你的。弟妹呢?我有事同她商量。”

  趙建碩挑眉,心裡好笑,這也是多年的生死兄弟,通家之好,放在別的人家,哪有隨便找兄弟媳婦說話的道理。

  謝嬌娘正好從竈間出來,聽得這話就道:“三爺尋我什麼事?”

  陳三爺笑得爽朗,指著他身後難得有些扭捏的龐大山說道:“還不是這小子,一會兒可要跟弟妹多說說。”

  “好啊,老六,你陪三爺進屋坐,我準備幾樣點心,沏壺茶水。”謝嬌娘招呼著。

  陳三爺也不客套,“那弟妹多準備一些,我被這小子催得連午飯都沒吃就過來了”

  “好,馬上。”謝嬌娘邊應著邊進竈間。

  中午家裡蒸了米飯,還剩小半鍋,打上四個雞蛋,灑一把蔥花,不過片刻就炒了一盆炒飯,旁邊爐子上的小鐵鍋燒了熱水,加一把紫菜,添一個雞蛋,成了蛋花湯。

  待得端進屋子裡,別說陳三爺和龐大山肚子咕嚕叫得大聲,急著想吃,就連剛吃完沒多久的趙建碩都陪著吃了一碗。

  吃飽喝足,等江嬸子收拾完碗筷,陳三爺抹嘴巴,開門見山說了來意,“弟妹,我想聘你娘家妹子給大山做媳婦。這小子是個孤兒,自小被撿回去就在閣裡,人人都當他是小孩子,可他出外征戰,倒也沒少吃苦。如今一眨眼的功夫就十六了,我認了這孩子做義子,他的終身大事,我肯定要給他張羅。你娘家妹妹瞧著是個潑辣的,難得心眼好使,大山也沒少相處,很是喜愛她。不如咱們兩家親上加親,做個親家吧?”

  龐大山這小子,自從第一次見了謝蕙娘,這些時日可沒少往小王莊跑,謝家更是必去之地。

  不論是謝嬌娘還是何氏,心裡其實都清楚,更是樂見其成。

  謝蕙娘因為先前姊姊懦弱,娘親病弱,妹妹又太小,已經習慣做一個小辣椒,讓她委委屈屈在婆家同公婆、小叔、小姑伏低做小,別說她自己受不了,就是謝嬌娘也捨不得。

  如今陳三爺親自來提親,龐大山又被謝蕙娘收拾得服服貼貼,簡直是再好不過了。

  但女方總要矜持一下,一口答應的話,那會顯得閨女愁嫁,讓人笑話。

  “嗯,這個……”

  沒想到謝嬌娘剛做個樣子,龐大山就以為她要拒絕,立刻急了,跳起來嚷道:“姊姊,我一定對蕙娘好,她受了很多苦,以後我再也不讓她幹活,不讓她受欺負,而且我有銀子……”

  “好了。”陳三爺一把扯住急躁的兒子,瞪了他一眼,這才道:“弟妹,大山這孩子這幾年出生入死,給自己攢了一些家底,多了沒有,幾千兩還是拿得出的,蕙娘嫁過來肯定不會吃苦受累,你就念在這小子跟著老六出生入死多次,幫他一把吧。”

  話說到這個分上,謝嬌娘再不答應就是駁自家夫君的顏面,她趕緊道:“我自然是喜歡大山做妹夫的,只不過娘家那裡我沒問過,不能貿然答應。不如這樣,你們先坐坐,我回娘家一趟,正好二爺多給了年禮,我探探娘和蕙娘的口風。”

  “好,好,謝謝弟妹。”陳三爺立刻樂了,謝家的狀況他最清楚,謝嬌娘只要答應,這事就成了一大半。

  趙建碩早就套好了馬車,這會兒留下來陪著陳三爺說話。

  龐大山負責趕馬車,拉著兩口箱子,與謝嬌娘回了謝家。

  謝蕙娘剛剛喂完豬,眼見這麼近的路,姊姊還坐馬車回來,就猜到是送年禮,笑道:“大姊,你又進城了?”

  “沒有,是六爺進城了。”謝嬌娘應了一句。見龐大山幫忙把箱子搬進屋子就紅著臉跑了出去,她抓著滿臉疑惑的妹妹往屋裡走。

  何氏在堂屋做針線活,見此就道:“我瞧著大山來了,他怎麼不進來?”

  謝嬌娘掃了一眼,不見謝麗娘,也就不忙著開箱子,而是笑道:“娘,我有件好事要說,您先聽聽。”

  “好啊,什麼好事?你嫁得好,娘就沒什麼貪心了,有好事最好也是你們姊妹受惠。”何氏一片慈母,令謝嬌娘心暖,她伸手取了何氏手裡的針線,低聲把陳三爺來探口風的事說了,末了道:“娘,這門親事我覺得不錯,大山那小子性子好,又勤快,最主要是聽蕙娘的話啊。而且陳三爺是義父,為人豪爽,蕙娘嫁過去沒有小叔、小姑需要應付,日子過得肯定輕鬆。”

  “好,這可真是好事。我一直惦記蕙娘睥氣不好,生怕沒人來提親……”何氏歡喜,但話才說了一半,一邊站著的謝蕙娘就突然開口——

  “娘、大姊,這親事我不同意。”

  謝嬌娘同何氏都嚇了一跳,轉而問道:“你為什麼不同意啊,大山不合你脾氣,還是哪裡不好?

  “不是。”謝蕙娘低了頭,死勁扯著衣角,極力否認,但依舊不肯鬆口應了親事。

  謝嬌娘不解,瞧著她倔強的模樣,仔細思索原因。

  這個小小的丫頭,放在現代,國中都沒畢業。當初她剛來的時候,是這個妹妹拚命同那些說她閒話的長舌婦吵架,拎著菜刀攆了要騙她做妾的媒婆,就是如今也是一家之長,照料娘親,護著妹妹,實在是善良至極,讓人心疼至極。

  “蕙娘。”謝嬌娘上前抱了妹妹,小心拍著她的後背,“你同姊姊說,你是不喜歡大山,還是有別的原因?要知道,這關係著你一輩子。這樣的好姻緣若是錯過了,以後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嗚嗚!”許是姊姊的懷抱太溫暖,謝蕙娘突然哭了起來,“大姊、大姊,我嫁了,娘怎麼辦?麗娘怎麼辦?嗚嗚,我捨不得她們,萬一有人欺負娘和妹妹……”

  “都是我沒用啊…………”何氏聽到閨女是因為這個原因不肯成親,眼淚立刻掉了下來,“拖累了一個閨女不算,如今又要拖累第二個……”

  謝嬌娘哄了大妹,又哄娘親,累得口乾舌燥,最後瞧著院門外探頭探腦的龐大山,咬咬牙招手示意他進來。

  龐大山隱約聽見屋裡的哭聲,心急得跟貓抓一樣,見此三兩步躥進來,“姊,你喊我……”

  “大山,我家蕙娘有意嫁你,但是如今成親,她放不下家裡的娘親和妹妹——”

  不等謝嬌娘說完,龐大山就連連擺手,“姊,你們誤會了,我義父說不急著成親,先定下來,過兩年再成親,京都的二爺說過,女子成親早,生孩子容易受難……”

  “那你不早說!”謝蕙娘聽了這話,第一個抹了眼淚,瞪著杏眼罵道:“過兩年成親,你急什麼,害我們在家裡這麼哭!”

  說著,她拎了茶壺出去了,留下龐大山撓著後腦杓望向謝嬌娘和何氏,嘟囔道:“蕙娘到底想不想嫁我啊?”

  謝嬌娘哭笑不得,伸手拍了他一記,給了他一顆定心丸,“放心,蕙娘肯定嫁你。”說罷,她回身抱了抱抹著眼淚的何氏,安慰道:“娘,既然定了,我就回去跟陳三爺說一聲。年後下定,過年成親,到時候麗娘也大了,我們都不怕您身邊沒人照料。”

  “好,好。”何氏換了喜色,“你好好同陳家說啊,家裡如今日子好過,蕙娘和麗娘的嫁妝,我也得慢慢準備起來。”

  謝嬌娘這才想起帶來的兩個箱子,笑道:“真是巧了,這是京都那邊的二爺送來的謝禮,正好給蕙娘和麗娘留著添嫁妝。我先回去了,家裡還等消息呢,有事娘就讓麗娘去喊我。”

  “好。”

  何氏送閨女上車,龐大山想立刻飛奔回去告訴義父這個好消息,馬鞭子甩得飛快,但不敢落在墨玉身上,惹得謝嬌娘好笑。

  何氏回了屋子,隨手打開箱子一看,驚道:“這麼多……”

  謝蕙娘還有聞訊趕回來看姊姊的謝麗娘聽得動靜湊到跟前,也嚇了一跳,只見滿箱子的綢緞、胭脂水粉,還有成套的木梳跟金銀首飾……

  “你們啊,有你們姊姊在,真是有福氣啊!以後就是不要娘,也不能對你們姊姊不好。”

  何氏拉著兩個閨女分箱子,開始準備嫁妝。

  與此同時,謝嬌娘與龐大山回到趙家大院。

  陳三爺得了準信,笑得眉毛都要飛起來了。雖然有些可惜兒媳婦還要兩年才能進,但一瞧像猴子一樣性子跳脫的義子,也就想開了。

  過兩年最好,兒子定定性子,兒媳婦也學學手藝。

  “弟妹啊,別的都好,有空的時候定要教蕙娘做菜啊。我們那邊都是爺們,但凡遇上力氣活兒都是好手,就是填飽肚子的本事太差了。”

  謝嬌娘自然應下來,末了又道:“既然三爺來了,就一併把年禮帶回去吧。我蒸了兩百個棗饅頭、一百顆肉包子,還有兩袋凍餃子、兩袋凍豆包、幾條臘肉、宰殺好的小雞、幹蘑菇,亂七八糟的湊了一車,足夠兄弟們吃到年後了。”

  “哈哈,這可太好了。”陳三爺得了這份年禮,居然比兒子親事定了還歡喜,拍著趙建碩不停的贊著,“老二真是做了件好事,給你指了這麼一個好姻緣。娶了弟妹,連帶我們都有福了。”

  趙建碩翻了個白眼,明明是媳婦兒被他放在心尖上疼著,才愛屋及烏,待他的兄弟,這同遠在京都的老二有什麼關係?

  “砰!砰!砰!”

  在各家女人們的忙碌中,大年夜終於來了。

  淘氣的小子們都歡喜瘋了,個個穿著新襖褲,滿村子瘋跑,這個炫耀娘親給了幾文錢,那個則比較著荷包裡裝了幾片花生糖。

  南山腳下的趙家大院這會兒也燈火通明,竈間裡熱氣騰騰,油煙滾滾,謝嬌娘正帶著江嬸子和芽兒在炸吃食。

  酥脆的小麻花、香軟的大麻花,外加三色乾果、肉丸子、素丸子、炸魚……那香味被北風吹得滿村都嗅得到。

  芽兒偶爾跑出去拿柴火,回來驕傲至極的說道:“夫人,咱們門口圍了好多饞小子!”

  “是嗎?”謝嬌娘不是小氣的,順手夾了一盤肉丸子,“拿出去分給他們,過年都香香嘴巴。”

  芽兒有些心疼,被江嬸子拍了一巴掌就趕緊去了。

  謝嬌娘好笑,又把各樣炸物夾裝了一大籃子和一小籃子。大籃子自然是送去謝家,小籃子是周伯老兩口的,忙了一冬,如今過年,多送些吃食也是應該的。

  這一晚的年夜飯,雖然飯桌邊只有謝嬌娘與趙建碩,但兩人都分外歡喜。

  謝嬌娘是歡喜生死關頭走一次,居然意外得到了親情和愛情,不得不說,上天對她如此厚待,實在感激至極。

  趙建碩自小孤單長大,後來更是風裡來雨裡去,出生入死,如今有妻子在身邊,有熱飯熱菜,每日都同過年一般。

  夫妻倆都心有所感,手裡的酒碗端了又端,直到謝嬌娘臉色紅得像顆蘋果,趙建碩實在忍耐不住,抱著她進了屋子。

  別人家裡守夜照例是不睡的,趙家也遵循了這個規矩,當真是一夜沒“睡”。

  隔天早上,謝嬌娘一邊打著哈欠準備祭品,一邊不停的瞪著精神奕奕的趙建碩,惹得江嬸子攬著好奇的芽兒暗笑不已。

  趙建碩拎了四樣禮去王三叔家裡走了一趟,喜得王三叔受寵若驚,直送出很遠才回家。

  初二回娘家,雖然平日常走動,但這樣的日子,謝嬌娘還是刻意好好打扮了一下。

  一件狐皮披風小年前就從錦繡莊拿回來了,當日在店裡就惹得無數女客眼珠子都要黏在上邊,如今穿在謝嬌娘身上,在陽光下一晃,真是火一般的顏色,襯得謝嬌娘白?的笑臉紅潤又水嫩,平白多了三分嬌豔。

  趙建碩照舊是一身黑色錦袍,外罩狼皮披風,俊美又威武。

  夫妻倆並肩走在路上,幾乎讓小王莊的時光定格了那麼一瞬。

  男人們心裡豔羨,更多卻是佩服趙建碩的本事。別的不說,就那日的狼群,若是他們遇到,怕是只有等著被吃掉的份,但趙建碩如今卻把狼皮穿在身上。

  女人們就沒這麼好的氣度了,謝嬌娘身上的狐皮簡直刺紅了她們的眼睛,各個都左手抓牢右手,才能忍住不上前搶過來。

  謝嬌娘不管這些,她抬了下巴,特意牽了趙建碩的手,走在一片如刀般銳利的嫉妒目光中,分外驕傲。

  這是她的男人,這是她的依靠,誰也別想覬覦,否則她不介意亮一下她的爪子。

  雖然住在附近,但是何氏不會輕易到閨女家裡去,就怕外人說閒話,如今閨女和女婿回來,一家團聚,自然是“豬肉裝了盆,小雞斷了魂”。

  一家人說說笑笑,足足熱鬧了一日,才放謝嬌娘夫妻回去。

  初三這日,陳家莊的眾人不必請,直接整體過來。

  倒座房的大炕燒得滾燙,他們也不進二門內擠,直接把酒席擺在倒座房。

  大塊肉、大碗酒,劃拳唱曲,男人們自有男人的率性和自在。

  謝嬌娘照管好吃食,把趙建碩往前院一攆,自己忙碌起來。

  什麼都沒有日子過得快,正月十五轉眼間就到了,只等著草綠了就開始耕地。

  趙家的田地還是像去年一般,大半種糧食、小半種麥子和豆子,有趙建碩在,還有那麼多豬糞肥田,只要老天爺不搗亂,豐收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謝嬌娘唯一考慮的就是豬圈,年前醉香樓的生意火爆至極,不但把謝家能出售的肥豬都買去,就連她這裡都送去了好幾頭。

  若是放開了殺,如今豬圈怕是要空下來小半,但她嚴格控制數量,原因無他,利潤太少。

  養豬賣給酒樓,利潤只有一倍,卻要歷時幾個月,勞心勞力,還要承擔太多風險。但若是把肥豬加工一下再轉賣,那利潤會多很多。

  豬肉加工,無非是熟食一途,前世大學時候打工,謝嬌娘在一家餐廳裡做過一段時間,秘方不能說知道齊全,起碼偷學了個大概,偶爾放假給家裡人露一手,也是圈粉無數,如今不如拿出來試試。

  正好家裡還留著豬頭,烤一烤豬毛,刷洗乾淨,謝嬌娘喊了龐大山幫忙將豬頭劈成四半下鍋。

  她在後院折騰,前院自然得了消息,聽說有新鮮吃食,眾人不必說,又多留了一日,讓幾日不曾同媳婦兒溫存的趙建碩黑了臉,眾人見狀皆笑翻在炕上。

  趙家大院的香氣足足飄了大半日,待得傍晚時分,已經煮得軟爛的豬頭才出了鍋。

  豬頭涼透切大片,沾了蒜泥,豬耳朵切絲拌上白菜絲、辣椒油,豬蹄加湯汁紅燒,豬尾巴剁成段,添加鹹芫荽末,再配上幾道炒菜,光這點東西就擺了一桌酒席。

  眾人吃得讚不絕口,待聽說謝嬌娘要以此開個鋪子,簡直是舉雙手雙腳贊成。

  可看到趙建碩眼角眉梢滿溢的得意,眾人心裡不平衡起來,狠狠灌了他一罎子酒才甘休。

  慶安城,或者說整個中寰都沒有二月二啃豬手吃豬頭的習俗,這對於謝嬌娘的計畫來說有利有弊,但總體說起前景可期啊。

  謝嬌娘被眾人說的信心大增,當晚讓半醉的趙建碩翻了房梁,狠心取了五張銀票出來。那心疼的模樣,惹得趙建碩抱著她親了又親。

  謝嬌娘卻沒心思同他歪纏,絮絮叨叨說著,“家裡過個年,居然把先前的存銀都拿出來花了。雖然有糧食、有田地和房子,但總不好坐吃山空,新的一年,咱們家裡要開源節流,這鋪子萬一生意真的好了,以後就……”

  她這般模樣,趙建碩聽得心頭更暖,抱住她封上了她的唇舌。

  “嗚嗚,我還沒……沒說完。”謝嬌娘捶了夫君石頭一樣堅硬的背脊,卻被直接送到了床上,懊惱中聽得一句——

  “都聽你的。”

  果然,這一晚,謝嬌娘幾乎喊了大半晚,而趙建碩一直在聽……

  好似剛剛拜完年,太陽就熱情了許多。雖然路上、山林裡、田野中依舊白雪皚皚,但北風已經微微有了些溫柔之意。

  趙建碩趕著馬車,謝嬌娘與謝蕙娘坐在車中,正往城裡駛去。

  謝蕙娘有些興奮,不時掀開窗簾往外看。

  北風鑽進來,吹得謝嬌娘打了噴嚏。

  趙建碩聽了就道:“把風帽戴上。”

  謝嬌娘心裡甜蜜,笑道:“哪有那麼嬌弱,車裡暖和呢。”

  謝蕙娘吐吐舌頭,趕緊放下窗簾。

  謝嬌娘這幾日盤算著要買鋪子做生意,但她嫁為人婦,拋頭露面做生意總是不好,趙建碩也不會同意。

  然而做生意不簡單,又是吃食鋪子,一旦照料不好,很容易惹禍,必定要放一個親近之人幫忙打理,想來想去,她想到了謝蕙娘。自家親妹妹總沒有什麼要防備的地方,無論是熟食的方子還是銀錢,交給她都十分放心。

  到時候江嬸子母女也過去幫忙,還有必定會搶著過去的龐大山,小小的鋪子人手也就足夠了。

  當然,鋪子若是生意好,再添人手也不遲。

  謝蕙娘天生不是在家裡做針線、小心度日的性子,聽說要進城幫大姊開鋪子,歡喜得差點蹦起來。

  何氏早就放棄了做主的這個想法,閨女們都同意,她也不攔著。

  於是,今日就有了姊妹同行進城的行程。

  謝嬌娘在城裡沒什麼認識的人,佟娘子和佟掌櫃這對堂兄妹都是人精,找他們幫忙,萬一他們要在這生意上摻一腳,她不同意,雙方容易生出罅隙。還不如直接尋牙行,多添傭金,總能找到合適的鋪子。

  一連去了三個牙行,終於有一家幫他們尋了一個好鋪子。

  這是一個位於街角的小鋪子,前邊兩間鋪面打通,後邊有大竈間、小小的院子,外加兩側廂房,最主要是院子裡有一口水井,若是做吃食鋪子,用水方便。

  鋪子門前的路口是兩條街的交叉口,街道兩邊,連同鋪子後側是一個個小院子,不是貧困人家的棚戶區,也不是富貴大宅,而是日子過得殷實的小戶人家。

  偏偏就是這樣的人家,平日有些錢改善夥食,又不會因為過分貧窮,起什麼貪心。那中人許是見謝嬌娘喜歡,笑眯眯地說鋪子東家租金要的高。

  不等謝嬌娘說話,趙建碩已經大手一擺,直接道:“請鋪子主人來說話,我們要買鋪子,不租。”

  那中人嚇了一跳,本來以為這夫妻倆不過是有些手藝的農家人,哪裡想到是個富豪,趕緊跑去尋了鋪子主人。

  主人是個六十歲老翁,原守著這鋪子賣些雜貨,年歲大了,有兒子照顧,就關了鋪子回家養老,收個租金。如今聽謝嬌娘夫妻要買鋪子,倒也沒多為難,開了個合理的價格。

  趙建碩一口應了,付了訂金和中人的傭金,約好第二日去府衙換契書,屋主和中人就告辭了。

  謝嬌娘同謝蕙娘挽了袖子,簡單打掃了鋪子,又攏了攏需要添置的東西,直到日頭西斜才戀戀不捨的坐馬車回去。

  第二日,在家坐不住的何氏和謝麗娘、江嬸子母女,外加厚著臉皮的龐大山,都跟了過來。

  趙建碩去府衙換契紙,謝嬌娘帶謝蕙娘和龐大山去採買,何氏則帶著江嬸子母女打掃,分工明確又俐落。

  如此早出晚歸兩三日,小小的鋪子已經是舊貌換新顏。

  兩間當街的鋪面大開門戶,裡面乾淨的架子上擺了很多新木盆,盆裡放了各色吃食,有豬頭肉、豬耳朵、豬舌頭、豬尾巴、豬蹄子,外加鹵五花肉和幾樣簡單的小菜,比如五香豆干、芹菜花生米、泡椒雞瓜一類。

  簡單的掛一串鞭炮,隨意一放,待門前硝煙散盡,“趙家食鋪”總算低調的開張了。

  謝嬌娘同趙建碩親自拎食盒,給左鄰右舍送了些吃食過去。也不是多豐厚,但勝在花樣繁多,幾乎是鋪子裡有的吃食都切了一些做拼盤。

  附近的人家這兩三日沒少被這鋪子的香氣攪和得心神不寧,如今見鋪子終於開張,無論是路過的還是吃了拼盤覺得味道好的,都進門轉轉,或多或少買一些回家,來壺酒,藉著微冷的風小酌一杯。

  傍晚的時候,從衙門下差的雜役小吏、忙了一日生意的商販,外加得了工錢的泥瓦匠等人,幾乎把鋪子裡準備的吃食都買個精光。

  雖然開業第一日準備的量不多,但如此的好兆頭,還是讓所有人都笑開懷。

  謝嬌娘沒捨得宰殺家裡的肥豬,暫時聯絡兩家肉鋪供給原料。她準備過些日子鋪子的名氣上來了,再用自家的豬肉做高檔的食品,這樣才能利潤最大化。

  晚上回家,在馬車裡,謝蕙娘忍不住數了數這一日賺的銅錢,林林總總扣去一大半,還剩五百多文,這般下來,一個月怎麼也有十兩銀子的進項,可是足夠頂普通人家大半年的花銷了,何氏幾乎歡喜的要哭出來。

  謝嬌娘心情太好,但這只是開始,離她預計的情況還差很多。

  第二日,吃香了嘴巴的食客們幾乎都成了回頭客,甚至還帶了一些朋友親戚同來。

  謝蕙娘腦子靈活,推出了“捆綁銷售”,買一百文錢的熟食就送兩樣小菜。

  一斤豬頭肉四十文,一斤豬蹄三十文,豬舌頭、豬耳朵是五十文,隨便來上一些,都能到二百文錢,加上小菜,家裡若是來客人,再炒兩道熱菜,婦人們就不必費心思安排酒席,輕易地整治完了。

  這樣促銷,生意自然是好上加好,開張七八日居然就有紅透半個慶安城的趨勢。

  謝蕙娘直接住在鋪子裡,謝嬌娘惦記她一個小姑娘不安全,再說還有龐大山在,雖然兩人即將訂親,但總是不好聽,於是留下了江姨子母女。

  如此一來,家裡倒是空得厲害,經常讓謝嬌娘手忙腳亂。平日兩人過日子還好,但是從鋪子裡忙完回來還要做飯就太累了,或者偶爾陳家莊的兄弟們上門,整治酒席也沒個幫手。

  趙建碩看在眼裡,尋個機會又去人市買了一對兄妹,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哥哥清明眉清目秀,妹妹穀雨勤快本分,平日裡一個趕車,一個幫忙洗衣服做飯,讓謝嬌娘松了一口氣。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6:23


  日子飛速到了二月,天氣暖和了很多。

  山坡之南、屋簷向陽處的積雪已經被太陽曬得流眼淚,不時掉落下來,砸中某個倒楣之人,讓人享受了一次什麼叫透心涼。

  隨著時間過去,鋪子的生意漸漸上了正軌,江嬸子母女在前邊招呼客人,謝蕙娘在後邊準備熟食,龐大山打雜做粗活外加跑腿,幾人配合得默契又自在。

  這日,在鋪子裡幫忙的謝嬌娘隱約覺得有些疲憊,早早拉了趙建碩回家。

  夫妻倆一個坐在車轅趕車,一個半躺在車裡,曬著春日的太陽,很有幾分懶洋洋。

  謝嬌娘扯了一個墊子枕在頭下,笑道:“六爺,咱們慶安城真是好地方,人傑地靈,民風淳樸。你看咱們鋪子開了這麼些時日是不說日進鬥金,卻也生意火紅得讓人眼紅。但除了開始幾日來過兩個地痞鬧事,被大山扛跑之後,就再沒人來搗亂了,可見世道真是清明啊。”

  她這般說著,翻開馬車壁板裡的一個小小匣子,摸了一把葡萄乾吃,不時喂趙建碩一顆,自然沒有看到趙建碩嘴角的古怪笑容。

  世道清明?民心淳樸?人傑地靈?不知道那些斷了手腳的地痞、趕去江南鹽場做工到老的江湖大哥,還有護城河裡喂了王八的某些人,聽到這幾個詞會不會抗議一番。

  這世道從來都是拳頭大的才有道理,拳頭大的才能立規矩,拳頭大的才能護著妻兒頭頂的一片晴朗天空。

  他回身望瞭望睡著的嬌妻,脫了身上的披風蓋了上去。

  北風是個欺軟怕硬的,極有眼色的繞了路,倒是墨玉嫌棄這般慢慢晃悠,實在有些不耐煩,想要加快步,屁股上卻挨了一記鞭子,只能打著響鼻陪著他見色忘馬的主人在路上磨磨蹭蹭。

  謝嬌娘夫妻走後不到兩個時辰,鋪子裡的吃食就賣得差不多了,謝蕙娘笑嘻嘻地同江嬸子母女說著閒話,歸攏剩下的東西,盤算著一會兒湊在一起算便宜一些,那些放工回來的工匠必定願意買回去下酒,然後今日的買賣也就差不多了。

  結果,放工的工匠還沒等到,反倒是有惡客上門。

  一個紅衣姑娘騎了高頭大馬,帶著一名凶巴巴的男護衛,直接堵了鋪子的大門,叫囂道:“趙建碩呢?讓他給我滾出來!”

  謝蕙娘就是個小辣椒,聽到有人這麼喝罵自家姊夫,頓時急了,“你是什麼人,當街這般呼喊,學沒學過禮數兩個字怎麼寫?”

  “賤婢,誰準你跟本姑娘說話了?滾,給我喊趙建碩出來!”

  那紅衣女子長得倒是漂亮,可惜一臉刁蠻的模樣,加上高高在上的神色,實在不討喜。

  謝蕙娘懶得和她說,直接桉了門板要關門。

  那紅衣姑娘大怒,抬手就是一馬鞭。

  江嬸子年歲大些,又帶著閨女經歷過大苦楚,很是明白自保的門道,早就在一旁防備著,見此一把將謝蕙娘拉到旁邊,免得她被打,並扔出一句,“我們老爺不在鋪子裡,回小王莊去了。”

  “小王莊?”那紅衣女子許是有什麼急事,倒沒再惦記著鞭打謝蕙娘,罵了一句就帶著護衛縱馬跑掉了,顯然是朝小王莊去了。

  謝蕙娘急得跳腳,甩開江嬸子嚷道:“你怎麼讓她找去家裡,萬一鬧起來……”

  “哎呀,二站娘。”江嬸子趕緊解釋,“這兩人瞧著就不是好相與的,咱們三個加在一起都打不過,何苦硬碰硬呢。再說了,我們老爺那功夫是打死過虎王的,他們找去,老爺也吃不了虧,但你被打出個好歹,我們夫人可就要心疼死了。”

  謝蕙娘也知道這個道理,但關心則亂,生怕給姊姊、姊夫帶來麻煩,她還是拎了裙子往外沖,結果剛好碰到去肉鋪拉豬頭下水的龐大山。

  她立刻哭了,抓著他的袖子求道:“大山,你快回去,有人去小王莊找我姊夫的麻煩了,你快去報信!”

  龐大山平日沒少被謝蕙娘呼喝,哪裡見過她這般柔弱的樣子,立時扔了手裡的獨輪車跑得沒了影。

  與此同時,小王莊裡,謝嬌娘根本不知道自家即將有惡客上門。

  許是馬車搖晃得太舒服,她這一覺到家都沒醒,待得從夢裡醒過神來,已經在柔軟的大床上了。

  出門尋了一圈,正在竈間忙碌的丫鬟穀雨見了趕緊出來道:“夫人,老爺去陳家莊了,臨走前讓我轉告夫人,等他回來一起吃飯。您若是不放心,我喊大哥去迎一迎老爺?”

  謝嬌娘遠遠望了一眼馬上就要落山的夕陽,搖頭道:“不用了,估計馬上就回來了。”

  “是,夫人,我馬上就炒完菜了,再有一刻鐘擺飯。”

  “好,記得添個醋溜土豆絲。”

  主僕兩個有說有笑,院子外邊正清理馬糞的清明聽到了,也跟著咧了嘴巴。

  他們兄妹出生于江南,爹是個秀才,自小也算衣食無憂,但一場大水過去,父母不知所蹤,官府又為了政績隱瞞災情,他們尋求協肋屢屢被拒,為了活命,兩人一路流落到慶安城。幸好碰到了趙建碩,沒有要求妹妹做妾,也沒作踐哥哥,如今才來半個月,兩人臉上就長了肉,對主家簡直是感激至極。

  想到謝嬌娘與趙建碩對他們的好,他手下更有力氣,把馬棚清理乾淨再鋪上乾草,力求主子最喜愛的那匹大黑馬住得舒適滿意。

  這時,有兩個人突然從大開的院外闖進來。

  “哎,你們是什麼人,找誰?”清明迎了上去。

  那走在前邊的姑娘毫不理會,照舊往裡闖。

  內院如今只有謝嬌娘和穀雨,清明急了,沖過去攔在門前,嚷道:“你們是什麼人?私闖民宅,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紅衣女子柳眉倒豎,抬腳踹了過去,“本姑娘就是王法,滾一邊去!”

  清明沒想到她說打就打,沒有防備,直接跌進院子。

  竈間裡,謝嬌娘和穀雨聽到動靜,探頭出來看的時候,都嚇了一跳。

  穀雨連忙沖過去,扶了哥哥嚷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隨便打人!”

  謝嬌娘皺了眉頭,很是惱怒,她走上前仔細打量兩人一眼,冷冷道:“你們是什麼人,隨便闖進門,欺負我們趙家無人不成!”

  那紅衣姑娘看都不看謝嬌娘一眼,目光掃過整個院子,扯著嗓子喊起來,“趙建碩,你給本姑娘出來!別以為你躲到窮鄉僻壤我就找不到你,滾出來!”

  謝嬌娘聽她一口一句罵,實在惱得厲害,抬手指著她,呵斥道:“你到底什麼人,憑什麼罵我夫君,有事快說,沒事就滾出去!”

  “夫君?”那紅衣女子豁然扭過頭,厲聲問道:“你說趙建碩是你夫君?!

  “就是我夫君,怎麼了,犯你家王法了?”謝嬌娘不是被人家欺負大的,自小就是孩子王,長大後一個人在外讀書、打工賺錢,可不像這個時空的姑娘往往膽怯畏縮。

  “你再不滾出去,咱們就去府衙說道,有沒有能闖人家門,隨便打罵……”

  她才說到一半,那紅衣女子不知道為何,暴怒而起,一鞭子狠狠朝著她的臉抽過去。

  穀雨站在一邊,見此什麼也沒想就撲了上去,正好擋下這一鞭子,被抽得慘叫。

  清明亦擋在前頭,被抽了好幾下。

  謝嬌娘驚得眼睛都要瞪裂了,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從沒見過這般蠻不講理的女人。

  她想也沒想,沖過去直接扯住那紅衣女子的頭髮,腳猛然抬起,狠狠踹向紅衣女子的肚子。

  紅衣女子許是從來沒被人反抗過,根本沒料到謝嬌娘會如此,被抓散了頭髮,肚子那一擊更是疼得讓她彎了腰,她尖叫道:“賤人,你居然敢打我!”

  “上門惡狗,打的就是你!”謝嬌娘防備她再用鞭子,一手扯住她的頭髮死活不放開,另一手握了拳頭,也不管是哪裡,打著就算賺了。

  那紅衣女子被打懵了,就連清明和穀雨,還有那個護衛都沒料到謝嬌娘這般兇悍。

  待得反應過來,清明和穀雨自然是要幫忙,但那個護衛是個好手,一腳一個把兄妹倆踢到了幾步開外。

  紅衣女子也發了狠,抬手一巴掌打得謝嬌娘眼冒金星,但謝嬌娘手下死死沒鬆開,扯了一縷頭髮下來。

  “給我往死裡打,我要這個賤人下地獄,趙建碩居然敢背著我找女人!打,給我往死裡打!”

  紅衣女子捨棄一把頭髮,終於逃脫謝嬌娘的拉扯,抬腳就要踹過來。

  謝嬌娘想躲,卻被那個護衛一把抓了,蹲不下去也避不開,只能狠狠閉了眼睛。

  這個千鈞一髮的時候,院子外終於響起了馬蹄聲。下一瞬,那紅衣女子突然像風箏一樣飛了起來,直接摔向幾步開外的樹根下,抓著謝嬌娘的護衛則被一腳踹在臉側,鮮血混著牙齒齊飛,人也直接掛在院牆上。

  不等睜開眼睛,謝嬌娘就被用力攬在一個熟悉又寬厚的懷抱裡。

  “六爺?”

  “不怕,我回來了!”

  謝嬌娘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線,待看清抱著她的當真是傾心信賴的枕邊人,這才嚎啕大哭,“嗚嗚,六爺,他們打我,他們來家裡罵人,還打清明和穀雨……嗚嗚嗚,你不在家……”

  自從相識到成親,也有快一年的功夫了,無論是多麼艱難的情況,趙建碩都不曾見謝嬌娘掉一滴眼淚,如今她卻哭得如同淚人一般,頭髮散亂,臉頰紅腫,簡直讓他恨得想殺人!

  他的珍寶,他要白頭偕老的妻,居然在家裡被人打成這樣,那他這個男人還有什麼臉面活著,還有什麼臉面做她的夫君?

  清明和穀雨被摔得暈頭轉向,眼見趙建碩回來了,連滾帶爬趕到跟前跪倒,想要說話卻被他身上的肅殺寒氣凍得張不開嘴。

  謝嬌娘哭了一會兒,自覺好受一點了,抽噎著要站起來,沒想到一動身子,肚子突然疼得厲害,眼前居然開始發黑。

  “六爺,我肚子疼……疼,啊,疼!”

  “嬌娘!嬌娘!”趙建碩抱住軟倒的謝嬌娘,恐懼得五臟俱裂。即便被千軍萬馬圍困,屍山血海縱橫之時,他也不曾這麼害怕。

  他大叫:“鄭通!”

  陳家莊的兄弟們原本拉著難得過去的趙建碩喝酒,見龐大山突然打馬跑回來,趙建碩只聽了一句就跑掉,他們聽說原委,不放心之下也過來探看,現在剛剛到大院附近。

  其實誰也沒把龐大山口中的一男一女放在心上,畢竟趙建碩的身手對付十幾個人都不成問題。但這會兒遠遠聽得這句飽含驚恐的吼聲,郟通嚇得滾下了馬背,腳下生風直接進院子。

  平日乾淨又溫暖的小院,這會兒實在慘烈,地上有血跡、有頭髮,樹下和牆邊躺了兩個不知死活的男女,趙家的小廝丫鬟身上鞭痕累累,鼻青臉腫,再看躺在趙建碩懷裡的謝嬌娘……

  “該死的,誰把弟妹打成這樣的?”鄭通直接火了。

  一同緊跟進來的眾人,見狀都是又驚又怒。

  謝嬌娘雖然年歲小,但嫁到趙家這麼久,別說對趙建碩好,就是對他們這些兄弟,也在衣食住行上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們嘴裡喊著弟妹,其實哪個不當她是自家妹子,如今見她被打得這般狼狽,他們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鄭通學過幾年基本的醫術,不算特別精通,不過平日兄弟們有事多半是他給診治,如今進城找大夫已經來不及,他只能憑著半吊子的醫術上場。

  陳三爺脾氣火暴,治病幫不上忙,就直奔牆角拽住那個剛剛緩過來的護衛,一頓重拳打得他重新去暗夜裡數星星。

  其餘兄弟也沒手軟,大腳丫一頓狠踹,只給男護衛留了一口氣。

  至於那個紅衣女子,被拎到了院子中間,他們雖然惱恨,但一群爺們不好打個昏迷的女子。

  穀雨恨這女子打了主子,又抽了她與哥哥鞭子,撲上去騎在紅衣女子身上,巴掌甩得驚天動地,小手朝女子身上柔軟的地方狠狠掐了十幾記。

  女子疼得醒了過來,用力想要把穀雨推下去,卻被兩個兄弟“無意”的踩住了兩隻手。

  “我讓你打我們,我讓你打我哥哥,我讓你罵人!”穀雨有了眾人壯膽,更是打得毫不客氣。

  那女子氣得要死,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喊道:“我是廖紅雲!你們敢打我…”

  穀雨想也不想,抓了把土塞到她嘴裡。

  女子被噎得差點喘不過氣,自然沒看見眾人都神色古怪的望向了趙建碩。

  趙建碩根本沒有心思理會這些,只注意著謝嬌娘。

  鄭通把謝嬌娘左右手的脈都診了遍,抬頭見趙建碩的目光幾乎要把他瞪穿,乾笑道:“放心,弟妹沒有大礙,會昏倒好像是……嗯,好像是懷了身孕,動了胎氣。”

  “什麼?!”眾人驚喜的齊齊喊了出來,聲音之大,嚇得天上飛過的鳥都差點掉下來,趙建碩一把抓了他的衣領,“你說真的?”

  “真的,真的!”鄭通一巴掌拍下他的手,晃晃被勒疼的脖子,“我雖然學藝不精,滑脈還是摸得出來。不過弟妹今日受了驚嚇,動胎氣可不能輕忽,還是進城尋個好大夫過來瞧瞧吧。”

  “我去請大去!”

  “我也去!”

  聽得這話,有兩個兄弟立刻主動接了差事,出門跳上馬跑沒了影子。

  趙建碩稍稍放心,抱謝嬌娘進屋,確認過她身上沒有血跡,也沒有什麼傷痕,這才讓穀雨守著,轉而出屋子。

  龐大山打了一桶冰涼的井水,直接澆到那對男女身上。

  一陣冷風吹過,兩個落湯雞幾乎立刻就醒了過來。

  廖紅雲睜開眼睛,目光所及是趙建碩冰冷的臉龐,她愣怔看了好半晌,突然哭了起來,“嗚嗚,趙建碩,你同我訂親了,居然不回京都,還娶別的下賤女人,我一定告訴侯爺,要他——”

  “啪!”趙建碩毫不憐惜的一巴掌搧過去,不等廖紅雲反應過來,他的大腳又重重踩了她的肚子,疼得廖紅雲幾乎要昏死過去。

  “你方才用哪只手打了嬌娘?”

  “啊?”她下意識動了動右手,結果下一瞬,一把匕首已經狠狠貫穿了她的右手掌,“啊!”

  劇烈的疼痛襲來,廖紅雲到底沒忍住,徹底昏死過去。

  趙建碩拔出匕首,看也不看她,轉而踩住那男護衛的前胸,“你們從哪裡來的?誰知道你們的行蹤?”

  男護衛嚇傻了,他是廖家的護衛,平日在廖紅雲出門的時候負責護衛。他是個機靈的,心思活絡,漸漸有些哄騙廖紅雲的芳心攀附廖家的心思,所以前些時日廖紅雲接了一個管事來信,偷溜出門的時候,他跟了上來。

  若是廖紅雲找到情郎,他沒了機會,也算向主子表了忠心;若是找不到,趁著廖紅雲情傷之時,他最好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廖家不認都不成。

  眼下見狀況不對,保命自然最重要,他不敢怠慢,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前後說了一遍。

  眾人聽得很是鄙夷,但也稍稍放心。

  陳三爺示意眾人綁了兩人,幫兩人的傷勢稍做處理,特別是廖紅雲的手還在淌血,怎麼也要包紮一下。

  他拉趙建碩坐到樹下不遠的石桌邊,低聲道:“老六,這事要好好處置一下,若曝露了慶安城這邊,咱們兄弟以後的安寧日子怕是不保了。正好二哥在京都那裡,有些事情也要安排,不如趁這個機會,咱們去一趟京都吧,家裡留老五和大山還有幾個兄弟,也不怕有事。待到了京都那邊,把最後一些首尾處置了,以後也就沒有後患了。”

  趙建碩也知道這個道理,若不是上次出行惹得謝嬌娘惦記,他早就進京去了。如今趁著這個機會,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

  他掃了一眼正房裡隱約的燈光,暗暗歎了口氣,很是不舍。

  那房間裡躺了他的嬌妻,許是還有剛剛懷上的兒女……

  “你同嬌娘商量一下,不去也成,就是我這人,你也知道,上陣殺敵沒問題,論權謀詭計,拍馬也趕不上你和二哥,平日給二哥打打下手還可以,真要幫忙,還是你出面最好。”趙建碩點點頭,末了望向門外的目光帶了一絲焦急。

  “放心,弟妹不是個嬌氣的,二哥也說她旺家旺子,不會有事的。”陳三爺開口安慰著,心裡不無羨慕之意。

  兩人正說著,出門去尋大去的兄弟終於回來了。

  這會兒天色已經漆黑,不知道他們怎麼進城搶一個大夫回來的。

  花白鬍子的老大夫很有年紀了,一路顛簸得頭昏眼花,但不知是懼於這一院子的壯漢還是醫德極好,居然沒抱怨半句,直接給謝嬌娘診脈,宣佈了趙建碩即將當爹的喜訊。

  院子裡一片歡呼聲響起,趙建碩袖子裡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

  老大夫開了藥方,立刻有兄弟跟著他去抓藥。

  趙建碩歡喜的給了診金,足足十兩銀子,讓老大夫的臉色徹底好了起來,末了又多囑咐了幾句。

  待得謝嬌娘被藥湯的苦味熏得醒來時,別說整個趙家大院,就是何氏和謝麗娘都到了。

  何氏抱住閨女,強忍著眼淚,“好了,這就好了,以後就什麼都不怕了。”

  出嫁的閨女若是沒有孩子,極難在婆家站穩腳跟。雖然趙家沒有長輩催促,趙建碩又待謝嬌娘實在是好,但何氏還是盼著謝嬌娘早生孩子,這會兒她真是比誰都歡喜。

  謝嬌娘還在暈頭轉向,就被娘親哄著灌了藥湯,苦得鼻子眼睛都皺在一處。

  謝麗娘刮著她的臉頰,笑話大姊,“大姊真羞,居然怕苦,我都不怕。”

  “好了,別氣你姊姊,你姊姊肚子裡有你小外甥呢!”何氏笑著嗔怪小閨女一句,卻被謝嬌娘立刻扯了手臂——

  “娘,你說什麼?”

  “我說你懷了身孕了,你肚子裡有孩子了!”何氏想起方才進門看到閨女的模樣,忍不住又念叨起來,“你也是,以前那麼軟的性子,怎麼變了這麼多?女婿不在家,你一個女子就不能忍忍氣,等女婿回來再處置?怎麼會同人家打架,萬一你有個好歹,你讓我……”

  “好了,娘,我錯了,我錯了!”謝嬌娘最受不了娘親掉眼淚,趕緊認錯,才勉強哄住何氏。

  正巧外間的趙建碩聽得動靜,推門走了進來。

  何氏倒是有眼色,馬上道:“娘去給你做點清淡的吃食,你先同他說說話。”說完,她拉著笑嘻嘻的謝麗娘出去了。

  謝嬌娘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末了望向坐在床邊的夫君,“六爺,我……有寶寶了?”

  趙建碩把大手蓋在嬌妻的小手上,心頭甜軟一片,“是,你肚子裡有了趙家的血脈。”

  “這些日子太忙,我都沒注意到,那個瘋女人亂闖進門就算了,還罵你,我一氣惱就同她打架,早知道我一定等你回來……”嬌娘忍不住後怕,雖然她第一次懷孕,但拜前世傳媒的發達,懷孕前三個月要慎重,她還是知道的。萬一那紅衣女子一腳踹實了,她肚裡的孩子絕對保不住。

  等等……紅衣女子?

  “六爺,闖到咱們家的那兩人,你可問出是什麼來意了?她口口聲聲喊你的名字,瞧著好像認識你。”

  趙建碩打量著燭光下神色有些忐忑的嬌妻,睫毛投下的陰影襯得她眼瞼越發暗淡,而被打的臉頰卻詭異的紅。

  想起廖紅雲的狼狽大半出自嬌妻的手,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也許,他的小妞兒遠比他想像的要強悍,足夠同他一起承擔某些東西。

  謝嬌娘半晌沒有得到回應,正要偷偷抬頭,卻突然被抱了起來,重新落在寬厚又溫暖的懷抱之中。

  “六爺……”

  “你若不累就聽我說,有些事你該知道了。”

  謝嬌娘聽得心驚,下意識抱了他的脖子,“唔,六爺不說也好,我……”

  趙建碩拍了拍她的背,失笑哄勸道:“別怕,聽我慢慢說。”

  “唔,好吧。”謝嬌娘就像旁觀放炮的小孩子,又是好奇又是害怕,但聽著他沈穩的心跳,倒是好過很多。

  “你知道,這天下幾百年來一直是三國治理,北漢、我們中寰和南邊的南疆。幾百年前,前朝的亡國之君好大喜功又奢侈無度,以至於百姓民不聊生,揭竿而起。北漢趁著我國內亂之時,夥同南疆一起發兵,差點把我們中寰一併吞沒。

  “後來當朝太祖皇帝同一眾兄弟組織百姓奮起抵抗,散盡家財才護著中寰留下最後氣,慢慢的邊戰邊休養生息。北漢和南疆內部因為利益分配不均,引發內亂,給了中寰機會,一舉驅除外敵,還了世道清明太平。

  “天下大定之後,太祖同一眾兄弟論功行賞,鑒於前朝國君無牽制監管才釀下大禍,於是建了月隱閣,一眾兄弟都在其中,太平時日隱居田園,一旦中寰有戰事起,或者國君過於昏庸,月隱閣就會出世,匡扶正義,驅逐外敵。

  “我自小就是孤兒,年近六歲時被義母收養,義母雖然是妓子,但性情極溫柔,行事大氣,待我極好。後來,義母病故之前把我交給了至交好友,也就是我的師傅月隱閣閣主宋之問。在我之前已經有五個師兄,平日帶我一起學藝讀書。這般長到二十歲,如今的國君因為寵愛貴妃,惹得皇后母家不滿,引北漢蠻騎來犯,百姓死傷慘重,中寰江山不穩。

  “師傅帶我們六兄弟出山,以月隱閣積累多年的財力,化身富商供給糧草,我們兄弟也各有化身。我在北征大帥襄陽侯身邊做親衛,襄陽侯勇武,但謀略不足,我在其中左右過幾次戰局,險險獲勝。但刀劍無眼,大師兄和四師兄戰死,師傅早年暗傷發作,不小心又添了新傷,沒撐過兩個月也過世了。

  “師傅過世前把月隱閣閣主之位傳給我,如今北漢傷了元氣,二師兄派人刺殺了南疆的一個王子,引起南疆內鬥,無暇外犯,中寰二十年內暫時無外敵困擾。且二師兄坐鎮京都,監管月隱的財源和天下情報,我和其餘兄弟得他的指點,歸隱慶安城。”

  趙建碩說得不快,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怕謝嬌娘聽得糊塗。

  他的話聲落下好半晌,也不見謝嬌娘應聲,低頭去看的時候,卻對上一雙滿含委屈的眸子。

  “六爺,你還沒說外邊那個女子是誰,同你有什麼干係?”

  趙建碩愣了一下,轉而哈哈大笑起來。

  他想過謝嬌娘會驚恐害怕,會顧慮以後的安危,想過她會因他能左右天下而驕傲崇敬,卻從來沒想到這些在她眼裡居然只是故事,只有他最讓她在意,甚至心念念惦記的都是那個鬧上門的女子同他是不是有干係?

  這口醋吃得詭導又不合時宜,卻極大的取悅了他。他的女人心裡只有他,天大的事也沒有他重要!

  “爺的妞兒啊,你……”他低聲呢喃著,忍不住覆蓋上了嬌軟的唇。

  謝嬌娘被他吻得暈頭轉向,卻依舊不肯甘休,“唔,你還沒說,唔……”

  趙建碩戀戀不捨的放過那兩片越發紅潤飽滿的唇,低聲笑道:“廖紅雲是襄陽侯夫人的侄女,自小習武,當年女扮男裝混到軍營。她刁蠻任性,差點壞了大事,我關鍵時刻出手救她,實際上是為了四師兄,但……最後四師兄還是戰死了。她卻因此對我生情,求襄陽侯做主許婚,我沒同意,戰後以傷病為由退伍,隱居到此,沒想到她居然找來,讓你受驚了。”

  謝嬌娘眼珠轉了轉,嘴角終於翹了起來。六爺同陳三爺幾人每次提起戰死的兄弟都是想念至極,這廖紅雲就算是有天王老子撐腰,只要同四爺戰死的事有關,就別想靠近一步。

  “六爺,你是不是要出門?”

  趙建碩點頭,“是啊,師傅過世之前囑咐過,月隱閣今受當朝皇帝忌憚,出山是為百姓蒼生,歸隱則為休養生息,保存血脈,這次廖紅雲找來,恐怕會有些牽扯,我要去一趟京都見見二師兄,他一個人在京都操控全域,最是辛苦。我們兄弟已經安家,我更是成親生子,怎麼樣都要去幫他分擔一下,徹底解決一些麻煩事,,以後回來就能同你安心度日。”

  謝嬌娘心裡實在捨不得,特別是剛剛診出有了身孕,她很想要夫君陪在身邊,但她既然誤打誤撞抓了這麼一個身份不凡的“金龜婿”,不能只同他亨受富貴,也要共擔風雨。

  她伸手摸了肚子,小聲道:“六爺儘管放心出門吧,我定照管好家裡和孩兒,等你回來。”

  趙建碩小心收攏臂膀,將她往懷裡摟緊,低頭嗅著嬌妻的發香,聲音裡透著幾分愧意,“我一定儘快趕回來,你不要因操持生意太過疲累。月隱閣的財力雖然多半要儲存,但我們兄弟每年都有幾千兩的分紅,足夠養家糊口,不開鋪子也餓不到你和孩兒。”

  謝嬌娘怕他讓她待在家,趕緊道:“鋪子如今生意好呢,以後還要開分店,興許一年賺的銀錢比月隱的分紅還多。”

  “好,你歡喜就好。”趙建碩聽著好笑,卻也沒攔著。

  夫妻兩個這般抱著說了很多,徹底解開心結,不再有隱瞞,倒是越發親近了。

  此時穀雨小翼翼地敲門,送了紅棗粥和兩盤小菜,紅著臉小聲稟告,“老夫人方才帶三姑娘回去了,她留話要我轉告夫人,嗯,如今坐胎不穩,行事要謹慎小心。”

  謝嬌娘聽得臉紅,猜測娘親是見他們夫妻久久不開門,以為他們在做羞人之事,伸手掐了一把趙建碩,這才大口喝粥吃菜。

  吃飽枕著夫君的胳臂,沈沈睡了過去。

  趙建碩這一晚倒是幾乎沒合眼,摟著謝嬌娘想了很多。

  再如何不舍,分離總是要來臨,因為不知道廖紅雲尋來的事到底有多少人知悉,為了保全慶安城這個歸隱之處的安穩,趙建碩決定儘快把這件事處理好。

  天色剛剛透亮,趙家門前就拴了十八匹高頭太馬,墨玉自然在其中。

  陳三爺帶了幾個兄弟,背了個簡單的布包在身後,只有趙建碩望著桌子上的碩大包裹苦笑不已。

  即便這般,謝嬌娘依舊在竈間忙碌,很快又撿了一個圓簍子遞給他,“綁在馬鞍上,路上餓了就摸一根出來吃。這是我最近新琢磨的紅腸,放了家裡的豬肉,出門做乾糧最好了。”

  趙建碩有心不帶,但眼見謝嬌娘忙碌得額頭都是汗,還是伸手接了過去。

  “你在家凡事不要受委屈,有事就往陳家莊送信。”

  “好,六爺放心,我娘和妹妹都在身邊呢,不會有事的。”謝嬌娘極力忍著不舍,笑容如同往日般甜美。

  趙建碩掃了一眼院裡院外的兄弟,到底沒有把她攬在懷裡,只替她理了理淩亂的鬢髮。

  “我走了。”

  “早去早回。”

  “好。”

  趙建碩一揮手,早有兄弟開了柴房的門,撿了半死不活的廖紅雲和男護衛出來。

  廖紅雲嘴裡塞了東西,眼睛裡卻滿是狠毒,死死瞪著謝嬌娘。

  謝嬌娘半點也不怕,沖著她揮揮拳頭,做了個鬼臉,氣得她幾乎要瘋魔,惹得陳三爺等人笑了起來。

  很快,眾人上馬,迎著晨曦踏上了進京的征程。

  晨風有些寒涼,吹得人神清氣爽。

  陳三爺眼見趙建碩眉頭緊皺,打道:“老六,你就放心吧,弟妹看著柔弱,其實也是個兇悍的性子,廖紅雲頭髮都要被扯光了,這可不是我們幹的啊!”

  趙建碩想起謝嬌娘一直以來害羞又調皮的模樣,會這般兇悍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想必他不在身邊,日子也不會差。

  這般想著,他鬆開了眉頭,手下鞭子揮了起來。

  墨玉氣憤的晃晃大頭,主人剛出門就想媳婦兒,之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急著趕路呢,它罷工成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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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6:48


  世人都是嘗過了甜美的滋味,就再也受不住苦澀的折磨。

  謝嬌娘習慣了身邊有夫君依靠支持,趙建碩一走,心裡突然變得空落落的,哪裡都尋不到熟悉的身影,那種難受簡直不能形容,特別是到了晚上,被窩裡冷得厲害,她恨不得蜷縮成一團。

  這般忍耐了一日,她果斷抹了眼淚,收拾幾件簡單的物品搬回了娘家。

  何氏倒是歡喜壞了,謝嬌娘出嫁,謝蕙娘住在城裡的鋪子,家裡整日只有她和謝麗娘兩個大眼瞪小眼。洗衣、做飯、喂豬,除了這三件大事,就沒別的事可做,實在是清閒得有些無聊。

  這會兒謝嬌娘回來住娘家,省得她整日惦記,身邊又有人陪伴,如何會不歡喜?

  謝麗娘跑進跑出,恨不得把家裡的吃食都搬來給大姊。

  謝嬌娘見此,終於見了一點笑臉,喊穀雨回去搬幾匹上好的細棉布,纏著何氏一起給如今還是豌豆一樣大小的孩兒做衣衫和小被褥。

  何氏興致勃勃,手下剪刀翻飛,針線不停,幾乎一日就做出一套小衣衫,惹得謝嬌娘和謝麗娘都愛不釋手。

  原本謝嬌娘還想躲幾日懶,可城裡的謝蕙娘堅持不住了,派了龐大山回來送信。

  謝嬌娘趕緊喊來清明,套了趙建碩留在家裡的那匹棗紅馬,搭馬車直接去城裡的鋪子。

  抵達時正趕上午前,鋪子裡人滿為患。

  江嬸子母女手腳麻利,但吃食種類多,客人也多,不免有些手忙腳亂。

  謝嬌娘趕緊救場,她從外邊進來,沒有洗漱換穿白棉布做的“工服”,於是接手了算帳的活計。

  江嬸子改為專管熟食和稱重,芽兒則負責用油紙包裝,這般一來,母女倆壓力大減,生意順利很多。

  有客人不常見到謝嬌娘,忍不住詢間,待得知道是鋪子的老闆娘,都很好奇,畢竟謝嬌娘看著不過才十七八歲年紀,這個時候都是在公婆跟前立規矩、伏低做小的時候,偏偏她能出來開鋪子做買賣,這在女子中可是不多。

  若是一般女子,被這麼多人矚目,就算不害羞,起碼也會不舒服,但謝嬌娘前世可是打工女王,服務業做過非常多,哪裡會懼怕別人多看兩眼。

  她說話客氣,笑得甜美,行事落落大方,倒是讓眾人好感大增。

  趁著這個機會,謝嬌娘又喊在後邊幫忙的穀雨切幾根紅腸。

  “各位貴客,敝店開業沒幾日,但受大夥兒許多照顧,小女子無以為報,只能獻醜把家裡新制的紅腸拿出來,送大家品嘗。這紅腸若是風乾,極耐保存,出門帶著方便又頂餓。就是家裡來人,一時沒有可口飯菜,切一根炒盤青菜都是極好的。”

  穀雨端了盤子,一塊塊紅腸堆疊在其中,小小的牙籤紮在其上,瞧著就方便又美味。

  客人們紛紛伸手去取了一塊,送進嘴裡,有好酒的熟客道:“咦,這可是好東西啊,過幾日出去踏春帶上幾根,碰到好景致,一壺好酒,切一盤紅腸,最是安閒自在不過。”

  “就是,正巧我要出門南下,老闆娘若有多的,先勻我幾斤帶著路上墊肚子。”

  “多謝各位捧場。”謝嬌娘心裡歡喜,但還是說道:“這做紅腸的豬肉同普通豬肉不同,是我們小王莊的特產,豬肉沒有任何腥膻,又加入很多昂貴的佐料,掛在火爐裡烤好幾個日夜,才製作出這麼幾根,量少,價格自然貴很多……”

  “別管什麼價,給我來五斤。出門在外,路上的吃食最是頭疼,有這樣的好吃食,多花點銀子,也免了肚子受苦。”

  那客人顯見是個財大氣粗的,做買賣之人最喜歡這樣的主顧。

  於是剩下的紅腸都被打包,四斤一兩,秤重後一共八百文,就這麼嘩啦啦進了錢匣子。

  物依稀為貴,見紅腸被買光,其餘還有些猶豫的客人不同意了,紛紛嚷著也要買一些。

  謝嬌娘笑著應付兩句,開放少量預訂,訂出去十斤,收了一兩銀子的訌金。

  待得送走這波客人,江嬸子母女簡直對自家夫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夫人,您真是太厲害了,幾句話就讓這些人都乖乖掏銀子。”要知道,他們平日恨不得抹去零頭,又愛討要小菜,簡直跟鐵公雞一樣。

  謝嬌娘解開圍裙,笑道:“人啊,都要顏面,多捧幾句,客人歡喜,咱們鋪子生意也好。”

  江嬸子一一受教,連連點頭。

  謝嬌娘到了後邊,竈間裡熱氣騰騰,往日昋噴噴的肉味她也喜歡,如今聞到卻惹得胃裡翻騰,她猜測是肚裡的孩兒在作怪,於是跑到了院子角落的樹下躲避。

  謝蕙娘好不容易得了空閒出來,眼見姊姊這般,抱怨道:“大姊,我都忙死了,你還躲懶。”

  謝嬌娘手下輕輕摸著肚子,探頭小聲趴在妹妹耳邊道:“你很快就要做姨母了。”

  “姨母?”謝蕙娘聽得有些迷糊,但馬上就明白過來,喜得一蹦三尺高,“哎呀,大姊,你懷小外甥了?”說著,她扯著大姊的手滿地蹦跳。

  守在一邊的穀雨趕緊上前,提醒著,“二小姐,我們夫人這時候不能亂動啊,老夫人特意囑咐過,讓二小姐一定別衝撞了我們夫人。”

  “哎呀,不會,不會。”謝蕙娘趕緊放下大姊的手,末了又抱怨娘親:“娘真是的,把我當小孩子啊。我會不知道姊姊的肚子矜貴嗎,這裡面是我的小外甥呢!”

  “好了,穀雨,去幫我倒杯茶來。”謝嬌娘攆了穀雨,拉著妹妹問起鋪子的生意。

  謝蕙娘會催謝嬌娘過來,其實是有事相商,“大姊,鋪子裡的生意實在是太好,忙不過來了。我想問問大姊,能不能添些人手啊?但又怕新人不穩當,壞了店裡的生意。”

  謝嬌娘方才也想到這個問題了,道:“我見鋪子有些小,不如把吃食分部分在村裡做,左右家裡有馬車,來回運送也方便。”

  “回村裡做?”謝蕙娘到底年紀小,經驗也不足,腦子還沒那麼精明,不太理解。

  謝嬌娘拉了她的手細細說著,“對啊,我家院子那麼大,整個一進都是空的,不如多建幾個竈台,請咱們家前院的張嫂子還有裡正的娘子王三嬸幫忙,一日裡忙半日就差不多了。而且煮熟食的料包都是事先配好的,扔進鍋裡煮就可以,也不怕丟了秘方。”

  謝蕙娘眼珠轉了轉,明白過來,“好,這主意好。將來萬一有什麼事,裡正總不能再躲著不管了。”

  “另外,今日新加了一個紅腸,以後還會陸續上松仁小肚、粉腸之類的新品。這些東西價格貴,不好經過外人的手,我先讓穀雨和清明幫忙,若是賣得好,再去人市買些奴僕,不過六爺出門了,這事最好還是等他回來。”

  謝蕙娘聽她說的頭頭是道,只有不斷點頭答應的分。

  姊妹倆曬著正午的太陽,喝茶吃點心,說著話,分外自在。

  謝蕙娘有些感慨,“大姊,我以前就盼著家裡能吃飽飯,娘不要犯病,你不要死,麗娘能長大。如今這樣的日子,真是想也想不到。”

  謝嬌娘想起去年這個時候的惶然無助,堅定地道:“只要肯吃苦,就有希望,只要朝著希望走,就會有好日子。”

  謝蕙娘依靠在她肩頭,低聲道:“大姊,你活著真好,幸好投河那次,姊夫救了你。”

  “對啊,所以我要給他生兒育女,同他白頭偕老,報答他的大恩。”

  “哈哈,大姊,你這也算是以身相許了。”

  院落裡,姊妹倆這般說笑著,連吹過的風都溫柔了很多。

  京都的春比慶安還要早上很多,路邊的枝頭已經滿是綠意,遠望田野也是一片欣欣向榮。

  但趙建碩無心賞玩,連帶眾人都快馬加鞭,一路到了京都之外。

  早有人迎上來,讓他們換馬車,拿腰牌。

  城門口的兵卒連檢查都沒檢查就放眾人過去。

  馬車裡的廖紅雲和男護衛恨不得咬舌自盡,以血示警,可惜到底捨不得這條命,只能繼續聽著馬蹄聲,一路進了他們最熟悉的京都。

  城南小院門口,那位讓謝嬌娘一直十分好奇的道二爺,正笑眯眯等著眾人。

  二月的春風吹得他鬢髮飄飄,越發有出塵之意,惹得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都一邊掩著羞紅的臉一邊偷瞧。

  他身後的小丫鬟站了出去,狠狠瞪了那些婦人幾眼。

  那些婦人們又看了道二爺一眼,這才不甘心的快步離開。

  道二爺正覺得好笑,剛要開口說話的時候,趙建碩等人到了。

  兄弟們一別大半年,恍如隔世,互相擁抱著不肯撒手,足足熱鬧了好半晌才進院子安置。

  很快,酒就擺了上來,大塊肉、大碗酒,你說別後之情,我說當初浴血奮戰,一路的風塵和疲憊都在酒水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建碩端了酒碗,一連敬道二爺三碗。

  道二爺知道他是謝自己指點姻緣,拍了拍腿上的狼皮小被,笑道:“你的謝禮,我早就收到了。”

  眾人聽得明白,紛紛笑起來,“二哥,您不知道,弟妹可是個好女子,我們平日都多受她照料呢。而且我們出來之前,弟妹已經診出身孕了,那份彩頭又落在弟妹手裡了。”

  “這真應了二哥的話,弟妹就是個旺家旺子的。”

  “二哥偏心,這次死活也要指點我兩句,哪裡能找到這樣的好媳婦,就算會搶破頭,我也要搶回來。”

  眾人七嘴八舌,熱鬧說笑,讓一向安靜的小院鮮活許多。

  小丫鬟忙著上菜,聽了這話就道:“我家爺也要知道才能指點啊,六爺這段姻緣,說起來還是老閣主同我們爺一道測算的呢。”

  “原來是這樣啊,師傅他老人家更偏心。”

  眾人照舊說笑,臉上卻沒什麼嫉妒之色。

  這般吃喝了大半晌,酒席才結束。眾人都去睡覺緩神,趙建碩卻喝了濃茶,跟著道二爺進房。

  道二爺也沒客套,直接回道:“那個廖紅雲,你打算怎麼處置?”

  “死。”

  趙建碩除了待謝嬌娘和岳母母女三人好,其餘女子在他眼裡心裡根本得不到半點憐惜,更何況當初他四師兄的死與廖紅雲有那麼一絲干係,他更不可能給廖紅雲好臉色。

  道二爺點頭,想起謝嬌娘,道:“處置乾淨也好,弟妹懷了身孕,你不好沾手,多給孩子積德,這事我來處置吧。”

  “好,有勞二哥。”趙建碩抬手添了茶,“朝堂那裡如何?”

  “還是老樣子,不過那位越來越坐不住了,暗地裡派人打探我們的下落呢。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中寰剛剛擺脫戰火,他就忍不住了。”道二爺眼裡閃過一絲不屑,“是該給他點警告了,太祖那般人物,後輩卻如此卑劣,不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會不會惱得跳出來。”

  趙建碩眉梢輕佻,應道:“晚上我出手,速戰速決最好。”

  道二爺失笑,“剛才兄弟們說你如今性情大變,我還當玩笑,如今看來,真是半字不假。”

  趙建碩臉色隱約有些泛紅,辯解道:“嬌娘懷了身孕,她一人在家……”

  “好,好,我也不曾說你錯啊。”道二爺笑得爽朗,“我們兄弟都成家,開枝散葉,師傅在天之靈也會歡喜。到時候記得把你家長子送來京都,我這一身本事也有人承繼了。”

  兄弟倆喝茶談天,氣氛平和融洽,無人知道京都即將因為他們的談話,掀起軒然大波。

  仲春時節,風似剪刀裁楊柳,是一年中眾人喜愛熱鬧出遊的時候,不想京都卻是四門緊閉,別說城裡的人想要遊玩出不來,就是城外之人想要送個柴火、米糧之類的都不成。

  無數人暗地裡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有人說,襄陽侯的內侄女同護衛私奔了,結果護衛中途變心,卷了細軟逃走,襄陽侯內侄女一氣之下上吊自盡了,襄陽侯自覺顏面盡失,封城抓捕那侍衛。

  但這說法很快就被推翻了,因為來襄陽侯雖然掛帥北征,功勞卓著,但還沒有封城這個膽子,二來是皇宮的門封了……

  這樣事情可就鬧大了,難道皇宮裡發生了叛亂?但皇上唯一的皇子剛剛年過十五,封了太子之位,就是想有人跟他搶皇位都沒那個對手呢,怎麼也沒有任何叛亂的可能啊……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居然真的有人把消息探了出來。

  原來是皇帝早起時看見枕邊居然放了一塊染血的兵符。

  兵符很簡單,只不過是塊鐵牌,刻著所屬番號,先前北征之時,死傷兵卒無數,這樣的兵符不知道遺失了多少。如今沾染鮮血的兵符就那麼出現在皇帝的耳邊,是提醒皇帝從厚撫恤戰死兵卒呢,還是提醒他不要輕易再起戰事?

  答案當然沒人知道。

  而皇帝起居的養心閣裡,已經是碎瓷佈滿一地。

  “放肆,這群江湖客,朕要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從未見過皇帝暴跳如雷的太子很是惶恐,“父皇,到底是什麼人如此膽大包天,膽敢威脅父皇?”

  “什麼人?哼,一群……”皇帝還想大罵,突然想起那個兵符上的血跡,下意識掃向殿裡殿外伺候的宮女太監,心裡的恐懼怎麼也壓不住。

  那些人既然能無聲無息的把兵符放在他枕邊,自然也能無聲無息割掉他的腦袋……

  “罷了,朕……再容他們幾年!”

  這話說的有些咬牙切齒,太子聽不明白,但一邊伺候的老太監卻清楚,揮手攆了所有人下去,才勸說道:“皇上,您這般尊貴,怎好同那些泥腿子一般見識。更何況他們隱藏在暗處,您可是在明處治理江山,護佑百姓,躲避不及啊。不如就放他們自生自滅,萬一北漢和南疆又不長眼,您也有群苦力會出生入死啊,還不用論功行賞,是不?”

  這話實在有些自我安慰的嫌疑,但卻取悅了顏面有損的皇帝,“好,朕就放過他們一次。把外邊的人手撤回來,若是他們膽敢再如此挑釁,朕一定趕盡殺絕。”

  “是,皇上英明,老奴這就去安排。”老太監退出大殿,闔攏殿門的時刻,眼底過一抹輕蔑的光芒。

  一年之計在於春,天氣暖和起來,商賈忙著出門操持一年生意,工匠們忙於找活計,農人們更是因為去年的大豐收,對春種更多了幾分熱切。

  趙建碩雖然不在家,但家裡的二十畝良田根本不必謝嬌娘費心,陳家莊留守的六七個兄弟,早早就帶了耕牛與梨杖、鎬頭等等農具過來,早出晚歸,沒幾日就施好了肥料,堆起了整整齊齊的田壟。

  謝嬌娘即便不用下田,也不肯當真什麼都不管,兄弟們早中晚三頓飯外加點心茶水,她可是半點不曾怠慢,偶爾還會給他們帶些吃食回去,免得他們要耕種自己家裡的田地,無暇做飯。

  這倒是惹得眾人大笑,說過來幫忙不曾累到,反倒吃胖了一圈。

  趙家大院最近也是熱鬧非常,謝家前院的張嫂子還有裡正家的王三嬸,以一個月三百文的工錢被雇來幫忙。

  早起寅時過來上工,卯時末歇工,晚上酉時初上工,戌時末下工。一日四個時辰,活計不累,工錢豐厚,最主要是不耽擱家裡的事情,張嫂子和王三嬸都很是滿意。

  這一段時間,鋪子裡的紅腸越賣越好,生意幾乎可以說火爆。兩百五十文一斤,那些買家卻眼睛都不眨,人人都是三五斤的拎出去。

  王三嬸一邊忙著,眼睛一邊掃過幫忙掛紅腸到烤爐裡的謝嬌娘,她頭上的金簪在陽光下頗為耀眼,映得她小臉紅潤。

  有的婦人懷孕從頭吐到屋,別提多遭罪了,但謝嬌娘除了初始幾日聞不得油膩味道,之後吃喝全都不受影響,別提多省心了。

  想想之前她那般惶然無助、險些淹死的情形,好似那時就把所有的苦難都吃完了,如今就剩享福,惹得全村女人都是羨慕又嫉妒。

  謝嬌娘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子,末了小心封了爐子,叮囑清明,“火候一定看好了,可以小火,絕對不能大火。”

  清明點頭,小心續了炭火。

  謝嬌娘抬頭見王三嬸看過來,問道:“嬸子可是有事?”

  王三嬸擺手,笑道:“沒有什麼大事,就是明日,若是活計不忙,我想跟著馬車進城一趟。家裡孩子的舅舅來幫忙春種,飯桌上總要好看些。”

  一邊的張嫂子聽得這話也來湊熱鬧,“哎呀,我也正想這事呢。都說鋪子生意好,我也惦記著要過去開開眼界。”

  謝嬌娘盤算了一下,應道:“那今晚咱們趕趕活計,明日就跟車進城去。到時侯家裡來人做客,嬸子和嫂子也別客套,一人割些豬頭肉回去待客。別讓人家說,你們幫我做活計,整日守著肉鍋,卻沒吃過肉,我可不背這刻薄的名聲啊。”

  張嫂子和王三嬸都笑了起來,“你這話就是說出去,怕是也沒人相信,村裡誰不知道我們兩家整日吃得嘴巴油膩膩的,家裡孩子都比原來胖了幾斤,可都是被你給的吃食養的,我們若是說不做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搶破頭想來幫工呢。”

  “那可不成,我就信著嫂子和嬸子了,旁人不要工錢,我都不同意。”

  信任這東西最是難得,張嫂子和王三嬸被哄得眉開眼笑,手工做活越發盡心盡力,比往日多了一半的活計,居然也按時做好。

  第二日一早,馬車上裝了大半的熟食,又坐了謝嬌娘和穀雨主僕、張嫂子和王三嬸,車箱被塞得滿滿當當。

  出村的時侯正巧遇到謝家隔壁的李大娘,她湊上前要乘車,謝嬌娘掃了一眼她那雙沾滿汙泥的鞋子,還有死盯著熟食的雙眼,有些厭煩,藉口塞不下,直接走了。

  李大娘氣得跳腳,嘀嘀咕咕罵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口,三文錢的入城費又惹得她心肝都疼。最後到底耐不住又渴又餓,坐到城門邊的小茶攤上,要了一碗茶水往下順餅子。

  有路過的行人拎了兩個紙包到茶攤,坐在她的隔壁桌,召喚老闆,“老闆,給我們四個白麵饅頭與一壺茶水,我們等人一起出門。”

  “好咧!”那茶攤老闆也是個好客的,嗅著那油紙包的香味就道:“喲,這是趙家食鋪的豬頭肉吧,這個味道真香啊。兩位客官也是捨得,聽說這價格可不便宜。”

  兩個客人年歲不大,倒也穩得住,笑道:“我們不過是解解饞,那鋪子裡好東西更多,只是價格貴了些,實在捨不得。”說著,他們把油紙包打開倒進了老闆拿來的盤子裡。

  油潤的肉片在陽光下閃著褐色的光澤,片片都是一樣的厚度,兩個贈送的小菜瞧著也鮮亮,惹得旁人直吸口水,有那動了心思的,直接喊了門口幫閒的人去趙家食鋪幫忙買一些回來打牙祭。

  李大娘眼見那肉片被別人送進嘴裡,口水氾濫的同時,心裡的嫉妒與惱怒也越燒越旺,於是衝口嚷道:“你們還吃,也不怕被毒死!”

  兩個客人被嚇得差點噎到,惱了,罵道:“哪裡來的瘋婆子?”

  李大娘眼見眾人望過來,破罐子破摔,撇嘴繼續嚷道:“我可不是胡說,我同這趙家食鋪的東家住在一個村子裡。你們還以為她家做的吃食好,屁!她家的豬為了長得快,可是喂了不好的東西,以後等你們吃壞了身子,就是想吐出去都晚了。”

  眾人都皺了眉頭,有人道:“你這婆娘可不要隨便開口汙蔑人家,怎麼說也是同村鄉親。趙家食鋪我去過,很是乾淨,吃食味道也好。你怕是自己都沒吃過,怎麼就如此信口開河!”

  “是啊,做吃食生意的,可不能有這樣的閒話。”

  李大娘沒想到眾人這般回應,心虛之下趕緊扔了兩文錢在桌上,末了梗著脖子強硬嚷道:“你們不信就算了,有你們後悔的一日。”說完,她趕緊走掉了。

  留下的眾人都是搖頭,聰明人不過一笑就罷了,但也有閒人慢慢把這話傳出去。

  謝嬌娘忙了幾日,雖然有些疲憊,但是鋪子生意好,忙些累些也值得。最重要的是白日忙碌,晚上睡覺香,就能少惦記出門在外的趙建碩一點。

  不過,這一日她在前邊鋪子幫忙,總覺得客人有變少的趨勢,正琢磨是不是要再添些新品,或者調整價格的時候,突然聽到店裡有兩人在小聲嘀咕——

  “少買一些吧,雖然味道好,但萬一真有些……咱們豈不是吃了毒物進肚子?”

  “哎呀,你別聽那些傳言,幾乎是這鋪子一開張,我就總買來吃,怎麼可能有毒?”

  有毒?謝嬌娘聽到後眼睛立時瞪大,做吃食生意,就怕別人懷疑品質有問題,這事絕對輕忽不得。

  她果斷請兩人到後邊院子小坐,上了茶水點心。

  兩個客人都年歲不大,穿著長衫戴了方巾,似是讀書人。

  本來他們閒話被謝嬌娘聽到,就覺得背後議論失了禮數,謝嬌娘又如此客氣相待,令他們更是愧疚,因此謝嬌娘詢時,兩人沒瞞著掖著,直接道:“外邊有傳言,說你們食鋪的吃食有毒,因為你們養豬的時候為了讓豬長肉快,喂了一些不好的東西,所以做出的吃食也不太好。”

  謝嬌娘還沒說什麼,趕來的謝蕙娘立刻爆炸了,“哪個殺千刀的爛嘴巴,我們一家人辛辛苦苦做點生意,養家糊口,到底冒犯了誰,要這麼詛咒我們,這麼斷我們一家生路,我要殺了他!”

  兩個書生很是尷尬,雖然這話不是從他們嘴裡傳出去的,但畢竟兩人差點相信了。

  謝嬌娘見此,趕緊瞪了妹妹一眼,末了笑道:“耽誤兩位公子這麼久,小婦人實在有愧。正好廚下新出鍋的豬頭肉正是香濃,不如切兩塊送給兩位做賠禮,如何?”說完,她攆謝蕙娘去竈間,“記得多切一盤給我端來,我懷了身子,別的不想吃,就只有吃咱們家的吃食才覺得嘴裡有些味道。”

  謝蕙娘總算沒被氣得失了理智,麻利的準備好,端了一個託盤上來。

  兩個書生的那份用油紙包得整齊,謝嬌娘這份,她直接拿了筷子就吃,那個悠閒模樣,看得兩個書生臉紅。

  人家懷了身孕的婦人都能如此放心地食用,可見這吃食並沒有半點不好,倒是他們偏聽偏信,白白讀了聖人書。

  兩人趕緊告辭出去,之後但凡遇到親朋好友都要為趙家食鋪解釋一句,是兩個知錯就改的好人。

  只是謝嬌娘如今雖然不害喜,卻也吃不得太油膩的東西,見客人走掉,她就放下筷子,腦子裡盤算著對策。

  謝蕙娘急得不成,在院子裡轉悠了半晌,問道:“大姊,怎麼辦啊?怪不得我覺得這幾日上門的客人有些少,原來是有人背後說閒話。”

  謝嬌娘也沒什麼好辦法,扯了帕子抹嘴巴,“能有什麼辦法?繼續吃而已。”

  “繼續吃?”謝蕙娘不懂。

  謝嬌娘喊龐大山幫忙抬了一個藤編的圈椅到前堂。

  前堂正有幾個客人在買熟食,謝嬌娘也不避忌,直接喊了江嬸子,“嬸子,但凡你經手的吃食都切一口下來放到盤子裡,我要親自試吃。一來最近懷了身孕胃口好,二來也讓相信我們鋪子信譽的客人們更添一些信心。”

  江嬸子聽得迷糊,但主母的要求就是上天下地她也得試試,更何況是這樣的小事呢。於是,每次切好肉,上秤之前她都會隨意夾一塊到盤子裡。

  幾個客人買的東西大不相同,豬肝、豬頭肉、豬蹄都有。

  謝嬌娘同他們點點頭,逕自吃起來,惹得客人們都有些尷尬,出門就議論起來——

  “我就說趙家食鋪的肉沒問題,你看人家老闆娘懷著身孕,都在吃呢。”

  “就是,誰也不能拿肚裡的孩子冒險啊。”

  接下來的日子,謝嬌娘每天坐在前堂裡不停的吃肉,偶爾覺得膩了,就喊謝蕙娘切些蒜醬送來。到了後來,上門來買東西的客人有大半是為了見試吃的老闆娘而來。

  “嘔!嘔!”

  夜深人靜,趙家食鋪後院裡,謝嬌娘捧著木盆吐了又吐,臉色白得如同一張紙。

  謝蕙娘心疼的抹眼淚,一個勁的勸著,“姊,你明天別吃了,我吃!實在不行就把娘和妹妹接來,我們一起吃。你肚裡還有孩子呢,不能再這麼折騰了。”

  謝嬌娘擦乾嘴巴,又喝了一杯茶,才把那股噁心壓制下去。

  她坐在鋪子裡連吃了三天熟食,味道即便再好,也還是會膩,更何況懷孕初期本該飲食清淡。但為了生意,她只能出此下策。

  “別哭了,這也是權宜之計,不是讓大山去慈濟院尋合適的孩子了嗎,明日有人分擔會好一些,用不了多久我就不用出面了。”

  這話倒是提醒了謝蕙娘,對大姊她勸不了,但對未來的夫君,拿捏起來可是易如反掌。

  “對了,我都忘了,大山怎麼還不回來尋不到人,他也別回來了!”說著,謝蕙娘這小豹子沖了出去。

  很快,院子裡隱約傳來龐大山討饒的笑聲。

  謝蕙娘軟軟地躺在被褥上,鼻頭發酸。

  趙建碩一走已經快半個月了,別說回來,就是音訊都沒有一句,偏偏鋪子遇到了這樣的糟心事,她不知有多想靠在他懷裡掉眼淚。

  先前還不覺得,如今分別才知道,他已經是她的整個世界,是她的保護神,是她的擎天柱……

  而龐大山雖然年紀不算大,辦事卻極穩妥,從慈濟院領來的五個孩子,三男兩女都是六七歲年紀,當晚洗刷一番,又換了新衣,第二日就拿掃帚在鋪子附近的街道轉悠,清掃路面、幫趕車前來的客人開車門或者拴個馬韁繩,很是勤快有眼色。

  鋪子裡切出來的各色吃食,每湊夠一盤就會喊他們上前分吃,孩子們歡喜極了,吃飽喝足,做活兒更賣力。

  附近其他鋪子偶爾會差使他們做些小活計,也會給些餅子乾糧之類的,惹得他們更是歡快的如同掉進蜜糖裡的老鼠。

  果然,如回謝嬌娘預料的那樣,有了這些孩子替代,客人們漸漸習慣,已經不再議論或者注意她是不是在前堂了。

  就在謝嬌娘正琢磨好幾日沒回家,是不是該回去看看的時候,卻有惡客上門。

  說起來還是老熟人,正是白家那位“斷子絕孫”的少爺。

  “怎麼,小美人,嫁了人就不認識本少爺了?”

  一身白衣,手裡捏了把扇子,臉上敷粉的白少爺,充分詮釋了練就葵花寶典的男人是什麼樣子。

  他剛走進鋪子,渾身香粉的味道就刺激得謝嬌娘狠狠打了兩個噴嚏,別說原本就不熟悉,就是熟悉也恨不得一腳把他踢出十丈遠。

  “對不住,這位公子,我們這裡不賣胭脂水粉,您出門左拐會看到陳友記,她家的貨品最全。”謝嬌娘扯了帕子掩住口鼻,說出的話極為“客氣”,惹得幾個識得白少爺是何方神聖,又清楚白少爺過往的客人,都極力低頭才能忍住笑。

  白少爺“刷”的一下闔上了扇子,抬手扔給跟在後邊的兩個小廝,惱道:“謝嬌娘,你別以為裝作不認識我,就能把自己摘乾淨了。當初你勾引我不成,羞憤的跳河自盡,僥倖沒死,本少爺特意讓人去你家裡提親,你又拿喬。如今嫁了人,開了鋪子,就當自己真是個良家婦女了?”

  中寰不比現代,女子的清白幾乎同命一樣重要。這白地痞的話若是被坐實了,謝嬌娘以後就不用抬頭做人了。

  “姓白的,紅口白牙抹黑一個女子,不是男兒所為。當日我挖菜回家、你意圖羞辱我,我反抗跳河保清白,差點喪命。可憐我們一家孤兒寡母,無人替我撐腰這才忍氣吞聲。後來你更是買通媒婆上門要我做妾,我不答應,你又到處傳閒話。如今我遇到了良人,為人妻、為人母,你又欺負上門,難道當我謝嬌娘是泥人脾氣,任憑你踩踏不成?”謝嬌娘氣得臉色通紅,挽了袖子朝著後竈大喊,“蕙娘,拿菜刀來,我今日和這個斷子絕孫的混蛋拚命!”

  白地痞沒想到謝嬌娘如此伶牙俐齒,可聽她說要拿菜刀,還是沒當真,畢竟這府城裡脾氣暴躁的婆娘也不是沒聽說過,滿地打滾哭嚎就算厲害了,誰還真敢動刀動槍啊。

  結果,他還沒梗著脖子說幾句硬氣話,就見通往後院的藍色門簾一掀,一個穿了綠衣的姑娘躥了出來。

  兩把厚背菜刀許是平日沒少剁豬骨,磨得是錚明瓦亮,若是挨到人身上,絕對不會比剁豬骨頭更艱難。

  “大姊,要砍誰?”謝蕙娘嘴裡喊著,眼睛在鋪子裡掃了一圈,嚇得眾人都退後了步,於是就把白家主僕三個顯出來了。

  謝蕙娘哪裡還用姊姊指點,怒發神冠,揮著刀奔了過去,“姓白的,你欺負我姊姊多少次,現在還敢上門來搗亂,我砍死你殺千刀的!”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白少爺眼見兩把菜刀到了跟前,哪裡還敢耍威風,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殺人了,殺人了!”

  謝蕙娘也不蠢,這裡是府城,不是村裡,若是當街拎刀砍人,是要吃官司的,不像在村裡被裡正罵幾句就完了。

  她拎著菜刀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狠狠罵道:“再敢欺負我家,我豁出這條命也要拉了你墊背!”

  白少爺站在街對面,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眼見旁邊的路人遠遠對著他指指點點,到底拉不下顏面,跳腳罵起來:“小賤人,原本還想著你這鋪子賣毒豬肉要關門了,老子買一些也算拉你一把,沒想到你給臉不要臉,你等著,有你求老子的那日!”

  “不用等,有種你這會兒就來!”謝蕙娘這暴脾氣哪裡是能威脅的,拎著菜刀就要衝出去。

  白少爺嚇得抬腳就跑,扇子掉在路上都沒敢停下來撿。

  他身邊的兩個小廝更是嚇得屁滾尿流,就差沒鬼哭狼嚎增添一些氣氛了。

  見狀,無論是街上還是鋪子裡的客人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人道:“這白家少爺自從……出了事,行事越發像個女子了。”

  “可不要踐踏女子這兩個字,好女子都頂他三五個。聽說白家老太爺張羅著過繼呢,否則就真的斷子絕孫了。”

  “會養出這樣的貨色,可見平日家教如何,就是過繼子嗣,恐怕也是又養壞一個好孩子。”

  眾人議論著,過後或者繼續前行,或者出鋪子走親訪友,把趙家食鋪如何揮菜刀攆地痞的事傳了出去。

  有人說白家徹底完了,有這樣的兒子,不如當初夜半直接被害死,白家二老還省心一些,也有人說謝家姊妹太過潑辣,趙家早就後悔了,謝家次女定然不好嫁人。

  當然,也有些藏了小心思的人,聽了這事暫停了算計。

  獅子搏兔,尚且怕兔子臨死那一腳,更何況還是潑辣敢拚命的女人,外加那不知底細、給她們當靠山的趙家……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7:09


  謝嬌娘在鋪子裡守了三日,眼見鋪子還算平靜,慈濟院的幾個孩子地乖巧懂事,她終於騰出手做一件事,那就是調查流言的起源。

  既然是流言,自然就是口耳相傳,但傳得再亂再廣,總有源頭。

  這人如此惡毒,差點毀了她經營許久的心血,不教訓一頓,實在難解她心頭之氣。再說,女子的第六感告訴她,這人可能是認識之人。

  龐大山的差事被穀雨接了過來,他則和清明被派出去打探消息。

  事情倒也湊巧,兩人在城裡閒逛不到兩日,落腳在城門處喝茶解渴的時候,居然就問到了正主。

  茶攤老闆對那日之事印象深刻,因為回去之後說給媳婦聽,媳婦還說起這是壞人財路的事,太過惡毒。

  龐大山兩人一問,他就說了個明白,只不過對於那婦人模樣如何,他只記得穿戴不算富貴,長相也描述不清。

  龐大山回到鋪子說,謝嬌娘立刻道:“這個好辦,給我取紙筆來。”

  謝蕙娘知道大姊擅長畫畫,家裡如今仍時不時從錦繡閣拿銀子呢,她趕緊準備筆墨紙硯。

  謝嬌娘琢磨著,把村裡幾個長舌婦人,尤其是與她們家有過節的,包括隔壁李大娘、馮家媳婦兒,還有大王莊的王家婆媳都畫了出來。

  龐大山立刻帶了一包豬頭肉和兩隻豬蹄又去城口茶攤。

  那老闆本就是厚道人,得了東西,對此事自然更是認真。

  其實也沒費什麼功夫,他只看了一遍畫紙,就指著李大娘的畫像說:“就是這個婦人,我記得她鞋子有些髒,當時還想呢,天也沒下雨,誰家婦人這麼懶,出門都不拾掇乾淨些。”

  龐大山自從看中謝蕙娘,就沒少出入謝家,對於她極度厭惡的李大娘是再清楚不過。

  他立刻跑回去告知此事,不必說,謝蕙娘立刻炸鍋了——

  “該死的長舌婦,這麼多年欺負咱們家孤兒寡母就算了,如今家裡養著咱們家給的豬崽子,還在外邊這麼禍害咱們家,狼心狗肺的東西!”

  謝嬌娘也氣得厲害,雖然她也不待見隔壁李大娘,但總是一村人,家裡分小豬崽的時候,她也沒因為李大娘種種惡習就排擠李大娘。如今看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一直以來她都不曾給過李大娘什麼教訓,以至於讓李太娘以為不管如何行事,謝家都不會拿她怎樣,反倒助長了她的惡毒。

  “回家!”

  “對,回家,這氣說什麼也不能咽下去。”

  姊妹倆不必商量,一致決定回家“討債”。

  鋪子裡剩下的熟食都半價開賣,不過半個時辰就賣個精光。趙家食鋪開業這麼久,第一次提早關門。

  謝嬌娘姊妹、江嬸子母女外加穀雨都坐進馬車裡,由清明趕車,直接出城回小王莊。

  龐大山急得跳腳,想要跟去幫忙,但鋪子這邊太過重要,他必須留下。若是不留人,被有心人扔些什麼髒東西在老湯鍋裡,那後果不堪設想,可不是謝嬌娘坐門口吃幾日肉就能挽救得了的。

  馬車到謝家門前,謝蕙娘就跳了下去,江嬸子母女也下車。

  李大娘正坐在樹下磕著瓜子同村人說話,見狀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哎呀,這不是小掌櫃嘛,城裡生意不好嗎,怎麼這麼早回來?”

  謝蕙娘冷笑一聲,也不搭理,直接進院子。

  謝嬌娘在車裡紋絲不動,馬車掉頭,很快就奔去陳家莊。

  陳三爺等人跟著趙建碩去京都,家裡留了六七個兄弟,幫趙家春種之後,就沒再主動上過門,畢竟謝嬌娘一個婦道人家,即便關係再親近,他們也不好在兄弟不在時老是上門,免得讓外人說閒話。

  如今瞧謝嬌娘親自坐車過來,幾個兄弟都有些驚奇,還要把謝嬌娘往屋子裡請。

  謝嬌娘擺擺手,笑道:“幾位兄弟,我今日上門是想請你們幫個忙。你們也知道我在城裡開了一家食鋪,生意原本算好,但前些日子有人傳閒話汙蔑我們食鋪的吃食是用毒豬肉做成,差點砸了鋪子的生意。我剛剛穩住陣腳,查出了背後挑動這事的惡人,但六爺不在家,我一個婦道人家總是底氣不足,就琢磨著請幾個兄弟與我同去,壯壯膽氣。”

  陳三爺出門之前可是特意囑咐過眾人要多照料謝嬌娘,趙建碩也鄭重把妻兒託付給他們,更何況謝嬌娘平日待他們熱情周到,

  幾個兄弟聽了這話,如何還能忍,吆喝一聲,盡皆抓了柴刀,牽出馬匹,翻身而上,隨著謝嬌娘去了小王莊。

  王三叔翹著腳半靠在躺椅上哼著小曲。去年風調雨順,莊稼豐收,村裡各家各戶養著豬,種地也省心。他家裡媳婦兒在趙家做零工,每月賺回的工錢足夠家裡日用,時不時還能帶點吃食回來下酒,這日子真是不能再美了。

  可惜,他的小曲尚未哼到一半,就被院外轟隆的馬蹄聲打斷了。

  他慌忙從躺椅上爬起來,就連在竈間裡做飯的王三嬸也跑了出來。

  待見到謝嬌娘從馬車裡下來,穀雨扶了她的胳臂,七八個壯漢護在後頭,夫妻倆都有些傻眼。

  王三嬸想起這些時日謝嬌娘不在,她多帶了兩次吃食回來,做活兒也有些敷衍偷懶,怯懦地解釋道:“那個……夫人,你可是有些日子沒回來了。我做了飯就過去上工,不會耽擱活計……”

  謝嬌娘笑著點頭,開口卻是道:“嬸子不要著急,這些時日也辛苦你了,等過些時日,鋪子開夠了百日,咱們論功行賞,還少不了嬸子的一份呢。我今日來,是尋三叔說點事。”

  王三嬸一聽謝嬌娘不但沒有怪罪之意,還有賞錢拿,立刻放了心,笑道:“那好,趕緊坐,你如今雙身子,不好累到。”

  謝嬌娘道謝,就著穀雨的攙扶坐了下來。

  王三叔這會兒也緩過神,想了想道:“嬌娘,你從城裡剛回來?可是有事需要三叔幫忙?”

  “沒有。”謝嬌娘笑得歡喜,半點不像遇到了難事的模樣,“三叔,有件喜事呢。你也知道,我家的肥豬每月都有幾頭是分給醉香居的,醉香居因為有了好肉,生意可是火爆至極,其餘幾家酒樓聽說了,自然都是眼紅,紛紛找到我家鋪子打算高價買豬肉。我啊,同幾家掌櫃都說定了,咱們村裡家家戶戶的豬都是一般好吃,待得過兩個月肥豬長大後,他們就要派人到村裡來收購呢,價格比市面起碼翻一倍。”

  “哎呀,這麼多!”王三叔樂壞了,要知道,他家除了當初那頭小母豬,可是又領了五頭小豬圈養呢,如今風和日暖,小豬幾乎是一日胖一圈,眼見就能賣了,聽到價格如此高,銷路如此好,他怎麼可能不歡喜。

  “真是太好了,明日我就同村裡的老少都說說,可一定要好好喂著,名聲打出去,以後村裡只養豬就足夠發家致富了。”

  謝嬌娘半垂著眼皮沒有應聲。

  王三叔笑了半晌,終於發覺不對勁,試探問道:“怎麼了,嬌娘,可是有事?”

  “是有件大事,”謝嬌娘放下手裡的茶碗,抬頭正色說道:“三叔有所不知,如今城裡傳言,咱們村裡的豬為了儘早出售,喂了毒藥,吃了會毒死人呢。雖然幾家酒樓都來訂貨,但若是這流言再傳下去,別說賣豬肉,怕是咱們小王莊的人走出去都要被人家吐口水了。”

  “什麼?”王三叔聽完立刻就急了,猛然跳起來,身後的椅子被帶倒,他都顧不得扶,大罵道:“到底是誰傳這樣惡毒的話,這讓我們全村老少怎麼活?好好的肥豬,誰家不好好養,怎麼可能喂毒藥!”

  王三嬸正拿著一碟點心從屋裡出來,眼見他這樣亂吼亂叫,惱道:“哎呀,你小點聲,嬌娘肚裡有娃娃呢,別嚇……呃,你說什麼?”

  她說到一半,終於反應過來方才自家男人說了什麼,點心碟子往桌子上一扔,開始連珠炮似的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跟咱們小王莊過不去?不會是大王莊吧?但是市面上有各樣的豬在賣,也不至於這樣結仇啊!這可太缺德了,大夥好不容易養胖的豬,怎麼可能有毒。鋪子裡不是每日都賣嗎,也沒見誰中毒啊。”

  謝嬌娘好似有些疲憊,揉了揉太陽穴,歎氣道:“三叔三嬸在村裡有所不知,城裡的鋪子已經受連累了,這幾日生意差很多,還有上門趁火打劫要買鋪子的。我在鋪子裡坐了幾日,客人買的每塊肉,我都親自吃一口以示無毒,這才把生意穩定下來。但這流言實在惡毒,若是再流傳下去,怕是整個村子的豬都別想賣出去了。”

  “是誰?到底是誰亂傳話,我要撕了她的嘴!”

  這幾日送往城裡的熟食少了,王三嬸覺得活計輕快,暗自竊喜,不想居然是這個原因。若是這流言坐實了,鋪子生意受影響,用不了那麼多人手,也許她會沒了活計、沒了工錢。而家裡幾頭眼見就能出售的肥豬也沒了買家,除了自家殺來吃,再沒別的出路,興許送人都要被罵一臉口水……

  王三叔到底是男子,經過一些事,氣惱過也就冷靜下來,眼見謝嬌娘喝著茶水,尚且有心思捏一塊點心吃,就猜出了大半,“嬌娘,你若是知道誰在背後使壞,就儘管說。這事關全村的活路,絕對不能放過。”

  謝嬌娘浪費這麼多口水,其實就等這句話呢,她扯了帕子擦擦手,這才笑道:“三叔猜的不錯,我因為惱恨這背地使壞的小人,讓人在城裡查訪了多日,倒真被我問出了眉目。

  “七日前,有個婦人在城門口茶攤喝茶,聽人家說起我們鋪子的生意好,就揚言我們鋪子的熟食不好,因為做熟食的豬為了快速長肥,喂了毒藥。我猜測了幾個人,特意畫了畫像給茶攤老闆辯認,結果他指出了其中一個,並且表示若是有需要,願意當場對質指認。”

  “誰?是誰?”王三叔夫妻異口同聲問著。

  謝嬌娘展開畫像點了點,“我娘家隔壁的李大娘。”

  “是她!”王三嬸第一個罵了起來,“這個爛舌頭的婆娘,她家裡也養了豬,這麼說就不怕家裡的豬白養啊!”

  王三叔皺了眉頭,顯然有些不信。

  “我猜測她是因為那日咱們進城沒有捎帶她一起坐車,平日又與我娘家多有口角,氣惱之下想壞我鋪子的生意,不過她太愚蠢,找什麼藉口都好,偏偏說豬肉有問題,連累咱們一村子的鄉親斷了財路。這事若是只涉及我們一家,我也不會說什麼,但如今涉及全村,我只能過來說明白,然後交給三叔處置了。”

  “不成,話不是這麼說。”不等王三叔應聲,一直站在幾步開外的幾個大漢開口了。

  “六爺出門的時候可是囑咐過我們兄弟,若是誰膽敢欺負六奶奶,直接殺掉都無妨。如今有人害得六奶奶辛苦多日,險些毀了買賣,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否則六爺回來,我們兄弟沒臉見他。”

  幾個大漢說著話,手裡的柴刀有意無意動了動,刀刃襯著微暖的日陽,卻有幾分肅殺的味道。

  王三叔想起趙建碩那張被刀疤劃過的冷酷面孔,打了個寒噤,“兄弟們放心,趙家也是小王莊的一員,你們不到場,我也不能讓嬌娘受委屈。更何況這事關乎整個小王莊,必定要有個交代。”說罷,他親手去敲了門口的銅鐘。

  如今田裡還沒開始播種,家家戶戶平日拾掇著農具,就等下場小雨之後再播種。突然聽到裡正召喚,每家每戶的男人,還有閑來無事的婦人、老人都聚了過去。

  王三叔也不囉嗦,三兩句把事情一說,小王莊就如同被潑了冷水的油鍋,徹底炸開——

  “李家婆娘實在太缺德了,大夥兒哪裡得罪她了?這麼坑人!”

  “就是啊,她說什麼不好,非說養豬喂毒藥,這事要是傳揚出去,大夥兒豈不是白忙半年?最主要的是肥豬眼見就能出售了,價錢這麼好,偏偏要爛家裡,真是……”

  “這爛嘴巴的,平日看在一村鄉親的分上,她就是說些不好聽的,也都讓著她。如今可不成,沒有這麼辦事的!”

  眾人不等裡正開口,直接挽了袖子沖去李家院子。

  李家老倆口連同兒子都是老實人,平日家裡大半事情都是婆娘做主。前日李大娘嘴饞想吃肉,又捨不得家裡的母雞,就讓李老實上山去套野雞,結果野雞沒套到,李老實反倒扭了腳,所以方才鐘響,李家無人到場,自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你個沒用的窩囊廢,套個野雞都能搭條腿,讓你去打老虎,還不得把自己送去給老虎當晚飯啊!”

  李大娘一邊數落李老實,一邊把院子掃得塵土飛揚,眼見吹了東風,又拚命往西掃灰塵。可惜那塵土根本飛不過謝家高高的院牆,反倒弄得她自己一臉都是灰。

  “呸,呸!”她狠狠吐了兩口,正要偷偷罵兩句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扭頭去看,立刻被滿院子的村人驚得跳了起來,“啊,你們幹啥都跑到我家來了!”

  “什麼叫都跑你家來了?你以為你家這爛地方,我們稀罕啊!”

  “就是,一看就是做了虧心事,見到大夥兒心虛呢。”

  “這樣的害人精就該扔出村去,平白禍害大夥兒,真是噁心透了!”

  男人們還好,礙於顏面沒有說什麼,但女人們可是嘴巴不饒人,畢竟自從養了那些肥豬,她們沒日沒夜的伺候,就指望養得好了,能賣個高價給閨女添嫁妝或者給兒子做聘禮呢。

  如今因為李大娘的碎嘴造謠,好好的財路馬上就要斷了,她們怎麼可能不氣惱?嘴裡的話如刀子一般,紮得李大娘透心涼。

  她根本不明白,平日一起說閒話的同戰壕好友,怎麼突然倒戈了?

  這時候謝家眾人聽到動靜也趕了過來,謝蕙娘一見到李大娘,恨得眼睛都紅了。

  這種人就是陰魂不散,謝家根本沒有得罪她的地方,結果這麼多年,她事事都要欺負謝家一頭,壞話說盡就罷了,如今居然還如此狼心狗肺地造謠誣陷,若是不給她點教訓,以後這塊臭狗屎怕是要一直噁心下去。

  謝蕙娘口齒本就伶俐,在城裡開鋪子又鍛煉這麼久,那更是爐火純青。

  她直接把鋪子如何生意不好,大姊如何處置、如何尋人打探,最後茶攤老闆指認李大娘,以及城裡如今流言紛紛,小王莊以後怕是再也賣不出一頭豬的事從頭到尾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耳力不好的老人家也聽得咬牙切齒。

  李大娘聽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她這會兒終於知道害怕了,極力辯解著,“不,不,我沒說村裡的豬不好,我只是說謝家的豬肉不好……”

  “放屁!”一個婦人狠狠一口唾沫吐了過去,罵道:“誰不知道嬌娘家裡的豬肉好吃,那些酒樓就是因為咱們養的豬同嬌娘家裡的一樣才願意花大價錢買。你說嬌娘賣的豬肉壞話,那不是坑了全村人,是什麼?”

  “黑心肝的玩意,你家裡還養著嬌娘送的豬崽呢,回頭你就這麼坑人家,簡直是狼心狗肺!”

  “就是,白眼狼也比你好。”

  李大娘傻眼,她當初不過一時生氣,想給謝家上上眼藥,實在沒想到那些話會連累村人。如今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她想否認也不成,只能……

  “哎呀,李老實啊,你是要看著你媳婦被冤枉死啊?”李大娘“撲通”一聲直接坐到地上,雙手拍著大腿開始撒潑,“你個窩囊廢,人家都打上門了,你還不吭聲。不就是幾句閒話嗎,平日誰不說幾句,怎麼就揪著我不放?還不是欺負我們李家沒有人,欺負我們李家窮啊!嗚嗚,老天爺,禰開開……咳咳……”

  她哭鬧得厲害,一邊的謝蕙娘實在惱怒,抓了一把灰土塞進她的嘴,她嗆得咳嗽不已,哪裡還罵得出來。

  江嬸子母女還有穀雨一見謝蕙娘動手,也一同上前,這個掐、那個撓,甚至乾脆脫了鞋底搧巴掌。

  李大娘身板很壯,若不然平日也不能稱霸李家,但如今被四五個人按在地上,想起起不來,想罵罵不出,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揍。

  李家公婆和李老實原本羞臊難耐,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這會兒眼見自家人挨打,到底是忍耐不住,想上前拉架。

  但步剛邁出去,陳家莊的幾個兄弟就攔了他們的去路。話也不必多說,手上的柴刀耍幾個刀花,李家人就迅速退回去。

  村人見此,再傻也知道謝嬌娘是打定主意要收拾李家了。

  平日兩家的一些小爭吵,眾人也不是不知道,但多半是人家的事,他們看個熱鬧就罷了。如今謝嬌娘抓到機會,下狠手整治李家,他們自然更不好開口,更何況這事確實是李大娘不對。

  “咳咳!”王三叔見李大娘被打得鼻青臉腫,嘴角也開了,生怕出人命,乾咳兩聲,說道:“行了,打兩下出出氣罷了。”

  謝蕙娘幾人累得氣喘籲籲,聽得這話就停了下來。

  謝嬌娘掃了一眼圍觀的村人,卻不準備放過這次機會。

  村人愚昧,自私成性,若是不能殺雞儆猴徹底讓他們警醒,以後再出一個王大娘張大娘,那她豈不是要一直跟在後邊補窟窿。

  “三叔,如今這個樣子倒不是我刻薄,李大娘雖然挨了打,但她惹來的禍事還沒解決。外人不知道我們全村都是被冤枉的,流言還在傳著呢,真等人盡皆知,咱們就是渾身都長了嘴,怕是也說不清。”

  王三叔皺了眉頭,也犯愁這事,他總不能挨個人都解釋一遍吧。

  “這事也好辦,不如押著李大娘遊街去吧,別人見了,都知道我們小王莊懲治了惡婆娘,坦坦蕩蕩,不怕任何人閒話,這事肯定就過去了,說不定還能給咱們村裡養的良種豬打出個好名聲。”

  謝嬌娘說的有理有據,王三叔和村人聽了都點頭,但是再看鼻青臉腫的李大娘,外加畏縮的李家人,他們又有些不忍心。

  這般遊街之後,李大娘是徹底不能見人了,這輩子只能在家洗衣做飯,別說進城,娘家都回不去了,畢竟這臉丟得太大了。

  可世人皆有私心,在讓一個碎嘴婆娘丟臉和讓自家肥豬揚名拓寬財路之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選擇了後者。

  於是,李大娘被直接綁去村子中間的小祠堂裡關了。

  第二日一早,王三叔帶了幾十名村人,尋了一塊大板,結結實實的綁著李大娘進城。

  李家人還算沒有懦弱到極限,李老實到底畏思縮縮地跟在了隊伍最後。

  春日的慶安城沒有秋後那般熱鬧,收山貨和野物的客商們無影無蹤,倒是多了一大堆車隊打算南下,尋些南邊的好東西回來賣。

  城外的田地還沒有春播,但楊柳綠了,草色已經深得足以讓天地間換件碧色紗衣。

  城門口剛剛放進去一波挑擔進城的農人,送出一波走親訪友的閒人,小王莊眾人就浩浩蕩蕩地趕到了。

  守城的兵卒難得見到這般閒事,不但沒攔阻,收了清明遞上去的進城稅,還特意打量李大娘一眼,笑道:“這樣的禍害我可得看清楚了,以後不能放進城,自家鄉親都坑,外人怕是都要被她生吃了。”

  李大娘本來又餓又困,躺在門板上昏昏欲睡,聽得這話氣得差點噴出一口血,而她終於知道,自己將面對什麼了。

  府城裡平日什麼都缺,最不缺的就是閒人了。拎著鳥籠子閒逛的、在茶館裡消磨一日的、街頭巷尾說些閒話的,可謂是應有盡有。

  如今眾人正把煙袋街小寡婦要改嫁的舊聞說上第十八遍的時候,新鮮事終於送上了。

  小王莊的隊伍前後左右圍了足足幾十號人,王三叔第一次被人這麼關注,很是激動,手裡敲著鑼,每走一段路就把李大娘作惡的事說一遍。

  有人聽了,回家說給親朋好友聽熱鬧,如此,不過一個時辰,半個府城都聽說了“小王莊”這三個字,也聽說了他們養出的豬沒有腥膻味道,好吃又乾淨。雖然被自家人抹黑,但願意以品質說話,證明小王莊的鄉親名聲清白。

  小王莊眾人吆喝了一上午,謝嬌娘留他們在鋪子後院吃飯的時候,鋪子前邊熱鬧了起來。

  有人來買熟食,有人來打聽小王莊的豬價,有人乾脆直接殺到小王莊。

  趙家的豬崽都是經過“閹割”的,平日喂的是熟食,村人伺候也精心。這一頭頭圓滾滾、皮膚透著粉白的小肥豬,幾乎是人見人愛,誰都看得出同別處那些大肚皮的瘦毛豬不同。

  許多人上門,一錠五兩的雪花銀子扔過去,眨眼就訂了一頭。

  眾人在鋪子裡的這頓飯吃的是一波三折,不時有好消息傳來,最後平日那些讓他們垂涎的熟食,居然也沒了挽留他們的魔力,幾乎是扔了碗筷,一股腦跑回家裡去。

  這倒是出乎謝嬌娘的意料,算是占了大便宜。

  趙家食鋪的名號同小王莊的肥豬一般,徹底打開了名聲,之後的幾日簡直是客似雲來,普通的熟食還罷了,那些昂貴的紅腸還有良種豬肉烹製的高價貨,簡直賣瘋了。

  趙家大院和鋪子後院一起開工,才勉強供給上販賣。

  眾人累得人仰馬翻,好不容易撐到月底,一算當月的進項,居然突破了兩百兩,這可是一份大驚喜。

  謝嬌娘當即上街採買去了,龐大山和清明、穀雨和江嬸子母女都是一人一套新衣,外加兩百文錢。

  村裡的張嫂子和王三嬸也得了兩百文的紅封,就是周伯夫妻都有一百文的賞錢。

  至於謝蕙娘,當初開鋪子喊她來當掌櫃,就已經當著趙建碩的面前說好,鋪子有她兩成的股做工錢。

  這番論功行賞,人人都眉開眼笑,做起活兒來也越發賣力。

  而更歡喜的還是村裡的家家戶戶,幾乎每頭肥豬都高價訂了出去,若不是那些酒樓要考慮長期合作,怕是一頭都不會給他們。

  豬喂得還不夠肥,銀子就已經拿到手了,這真是從來都沒想過的好事。

  周邊幾個村子都看得眼紅,特別是大王莊杜民。

  有人攔幾個買家回村,賣了幾頭豬,但殺了之後很快就看出好壞之分,畢竟就算小王莊沒有現殺生豬賣肉,可趙家食鋪還有醉香樓,眾人可是都吃過的,好壞幾乎是瞬間就分別出來了。

  這般鬧烘烘地過了了大半個月,小王莊在七裡八鄉都有了名氣。

  謝嬌娘這時候已有了四個月的肚子,不知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實在是疲憊得厲害,索性扔了一切,在家歇息幾日,陪著何氏給孩子做些衣衫和小被褥。

  之前沒了大姊二姊在家,謝麗娘迅速成長為一個小管家婆,照料娘親、做飯洗衣都很快上手,如今加一個照顧姊姊和肚裡的小外甥,真是事事周到至極。

  “嬌娘,隔壁李家……嗯,是不是有些過了?這幾日可是整日都在哭呢。”何氏心軟,總覺得閨女先前的事做得有些絕。

  李大娘被綁去遊街回來,再也沒出過門。李老太太被兒媳壓制了不知多少年,如今也算揚眉吐氣,重新接過了管家大權,又把肥豬訂出去,手裡有銀子心裡就不慌,把李大娘管得服服帖帖。

  李大娘倒是有反抗,無奈娘家都不認她這個閨女了,離開婆家更是連個安身地都沒有。她可是硬氣慣了的人,如何受得了這個,不哭才奇怪。

  謝嬌娘一點也不後悔,生意這種東西可能一次跌跟頭就再也爬不起來了,怎麼可能容忍到第二次、第三次。一次下狠手處理完,才是真正的一勞永逸。

  但她不好同娘親說這個,正準備換個話頭的時候,謝麗娘開口了。

  “娘,你別總這樣,心疼那些人還不如多心疼大姊呢。你不知道,先前村裡還有人說姊夫不要大姊了,那話可難聽了,我都想找二姊回來去和那些人打架,但自從隔壁李大娘被抓去遊街之後,就再也沒人敢說大姊的閒話了。”

  “什麼?還有這事,我怎麼不知道!”何氏一聽就急了,“我也常在外走動啊,怎麼沒聽見一句?”

  “娘,誰能當你的面說大姊不好啊,還不是背地裡說。”謝麗娘撇嘴,很是為娘親的天真犯愁。

  謝嬌娘伸手敲了小妹一記,嗔怪道:“怎麼跟娘說話呢,娘從來不背後說人家閒話,也就當人家都同她一樣呢。”說罷,她拉了何氏的手,安慰道:“娘,你別生氣,嘴巴長在人家身上,咱們管不了,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哎,真是,真是……”何氏恨得咬牙,到底也是長了記性,“她們先前還跟我說麗娘性子柔弱,要讓她嫁在村裡,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這麼看來,村裡人家都太……還是往外相看吧。”

  謝麗娘年歲小,但聽到這話也知道臉紅,三兩步跑出去了,惹得謝嬌娘笑了起來。

  “娘,這事還早呢,過兩年再說也不遲。有我在呢,總不能委屈了自己妹妹。”

  “這倒是,娘有你啊,真是什麼都不用費心,就只要享福。”

  娘倆說了幾句貼心話,眼見外邊太陽西斜,謝嬌娘惦記家裡要開始忙了,就要回去。何氏不放心,讓謝麗娘送謝嬌娘回去。

  結果半路碰到來接謝嬌娘的穀雨,她就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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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7:31


  趙家大院裡,剛剛出爐了幾掛紅腸,清明忙得滿頭大汗,王三嬸和張嫂子進進出出停不來,穀雨趕緊去幫忙。

  謝嬌娘想了想,實在惦記沒有音訊的夫君,回屋展開紙筆,準備寫封信讓陳家莊的兄弟試試能不能送到京都去。

  紙筆剛剛拾掇好,就聽院子裡大呼小叫起來。

  “大姊,大姊!”

  謝嬌娘剛打開門,謝麗娘就撲了進來,差點把她撞倒在地,還是王三嬸眼疾手快,扯了她的後衣襟。

  謝嬌娘嚇得不輕,略帶惱怒的問道:“發生什麼事了,慌什麼?”

  謝麗娘臉色有些白,愣了一下才應道:“大姊,咱們的爹……回來了!”

  “誰?”謝嬌娘時沒反應過來,畢竟“爹”這個詞對於她太陌生了,別說醒來之後她一次也沒見過面,就是先前原主的記憶裡也沒有多少畫面,甚至大半都是在打罵。

  “是爹回來了,坐了馬車,還買了東西。娘在家裡哭呢,我害怕……”謝麗娘眼圈紅了,她出生後就沒有見過自家爹爹,家裡突然冒出個陌生男人,令她很是惶恐。

  “別怕,別哭,我這就跟你回家看看。”

  謝嬌娘想起何氏那軟和性子,心頭總覺得有些不妥當,抬腳就要跟妹妹回去。

  王三嬸和張嫂子是小王莊的老居民,彼此對視一眼,神色都不好。

  王三嬸喊了穀雨,囑咐了幾句,穀雨一應下,匆忙取披風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謝家院子裡,這會兒完全沒有先前的寧靜,何氏的哭聲幾乎隔兩裡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鳴嗚,這麼多年,你是去了哪裡?扔下我們孤兒寡母,害我們不知吃了多少苦。嗚嗚,你還知道回來啊!”

  “哎呀,你也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在外邊站穩腳跟了,打算接你們母女去一起享福呢。”

  謝嬌娘匆匆趕來,進了院子,就見黃昏夜色下,堂屋裡坐了一個身形瘦削的男人,身上的長袍還算乾淨,但他臉上的神色卻讓人有些不舒坦。

  他本就五官平平,尖眉梢、細眼、鷹鉤、薄唇,怎麼瞧都有些刻薄,這會兒眉宇間又透了三分不耐煩,更是讓人不喜。

  謝麗娘幾乎立刻躲在謝嬌娘身後。

  謝嬌娘伸手拍了拍她,然後走進屋子,“娘,你怎麼了?是家裡來客人了?”

  “啊,嬌娘!”何氏聽見大女兒的聲音,趕緊抬頭奔過來,直接拉了她的手上前,激動地道:“你不記得了嗎?這是你爹啊,小時候還抱過你呢,你爹當年走的時候,你還追出去好遠……”說著,許是想起這些年的心酸,她又哭了起來。

  謝嬌娘草草同那個滿眼精光打量她的“爹”行了一個禮,然後就拉著何氏坐下來,“娘,別哭啊,爹不在這麼多年,咱們不是也過得挺好的嗎?如今爹回來,一家團聚,你該歡喜才是。”

  “對,對,我這是歡喜昏頭了。”何氏趕緊望向自家夫君,殷切問道:“嬌娘他爹,你吃飯了嗎?我這就準備晚飯去。”

  聽得這話,謝全趕緊收回放在大女兒身上的目光,笑道:“都好,在外邊多年,最想吃的就是家裡的飯菜,只要你做的我都喜吃歡吃。”

  謝嬌娘眼角掃了一眼他紅潤的臉蛋,嘴角不自覺撇了撇。

  雖然她不知道當年這親爹為什麼離開家,但一個男人拋棄妻女七八年,回來之後一點愧疚之意都沒有,一句解釋都沒有,怎麼瞧都覺得涼薄又古怪。

  不過如今娘親正歡喜,她也不好隨意懷疑,畢章她頭上還有個“孝”字壓著呢。

  何氏被哄得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歡歡喜喜地去竈間做飯。

  這倒是給了謝全機會,方才他就瞧著這個大女兒好奇至極。

  記得當初他剛走的時候,這丫頭還一副沒幾日好活的樣子,瘦得風吹都能刮走。幾年不見,不但嫁人了,瞧著這錦緞的衣裙、頭上的金簪、手上的龍鳳鐲,還有通身的氣派,倒是同他在外面見到的那些貴夫人沒什麼兩樣。

  難道她的婆家是個富貴的?但方才何氏說了啊,嫁的是村裡人家。

  謝嬌娘低頭喝著茶,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雖然有血緣,但謝全投在她身上的目光還是讓她百般不自在。

  穀雨瞧謝全眼神有些詭異,趕緊上前替謝嬌娘披了披風,替她擋住那惱人的目光,小聲道:“夫人,還是有些寒涼,要不要奴婢去燒個炭盆?”

  “不用。”謝嬌娘搖頭,伸手攏了攏狐皮披風,心裡微微舒坦一些,好似夫君就在身旁一般。

  謝全是個識貨的,只掃了一眼就雙眸發亮,嚷道:“喲,這披風是狐皮的?毛色這麼豔,怕是花了不少銀子買的吧?”

  謝嬌娘淡淡一笑,應道:“是我家夫君上山獵回來的狐皮,找繡莊做了這披風,沒用什麼銀錢。”

  謝全顯然不相信,伸手想要摸摸,卻被謝嬌娘藉著喝茶躲了過去。

  穀雨趕緊幫腔道:“是啊,我們老爺最厲害了,不說之前獵了一隻老虎給夫人做聘禮,就說年後狼群下山,被我們老爺全射死了,足足三十幾隻,一隻都沒剩!”

  果然,謝全嚇到了,立刻收回手,眼珠子亂轉,還想再打探幾句。

  謝嬌娘不耐煩再應酬他,起身道:“爹剛回來,想必一定累了,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說著,她走了出去,根本不給謝全留人的機會。

  何氏端了託盤過來,兩人正好在院子撞個正著,她便問:“嬌娘,你不陪你爹吃個飯再走啊?”

  “不了,娘……”謝嬌娘還要囑咐幾句,但眼見何氏即便站在她面前,仍不時扭頭去望堂屋,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一個女人同夫君分離七八年,才得重逢,這個時侯她說什麼,怕是娘也聽不進去吧。

  “娘,有事就讓麗娘去喊我。”

  “好、好。面要涼了,我先伺候你爹吃飯,以後咱倆再說。”何氏的回應敷衍又含糊,端著託盤迅速進屋。

  謝嬌娘暗暗歎氣,一路沈著臉回了自家。

  王三嬸和張嫂子還沒回去,但活讓已經做完了,見謝嬌娘回來,兩人都趕緊上前。

  張嫂子仗著平時同謝嬌娘一直相處不錯,小聲道:“嬌娘,你以後還是少回娘家吧,你爹……怎麼說呢,當初我剛嫁來,知道的也不多,就是記得你爹好像想要把你賣給人家做丫鬟,你娘不同意,還被他打了。後來聽說他出去做買賣了,一走多年,現在突然回來……嗯……”

  這話有些含糊,但謝嬌娘還是聽懂了,人人家就差明說她爹不是好東西,要提防了。

  “好,嫂子放心,我心裡有數。”

  “你也別太擔心,畢竟都嫁人了,當爹的不管如何,都沒有管到出嫁女頭上的。”王三嬸也勸了一句,末了又說了幾句話,兩人就下工了。

  謝嬌娘吃了晚飯,怎麼想怎麼心煩,到底還是給趙建碩寫了一封厚厚的信,她的思念、她的艱難、她的煩躁,一點不落的都寫了。

  都說女子要懂事,但有句話叫會鬧的孩子有糖吃,不讓男人知道你的辛苦,男人怎麼會更心疼你?

  第二日早起,山間的霧氣還沒散去,太陽才剛剛升到東山頂,趙家大院卻已忙碌多時。張嫂子、王三嬸連同穀雨、清明,熟練的把鍋裡煮好的各色熟食往大木盆裡裝,過會兒抬上馬車,送進城裡,早晨的活計就算做好了大半。

  謝嬌娘拿著信出來,正準備讓清明跑一趟陳家莊的時候,家裡突然來了客人。

  不,嚴格來說不算客人,是親人,但這親人實在讓人不喜歡。

  謝麗娘噘著嘴引謝全進來,小臉上滿是不耐煩。

  見謝嬌娘站在臺階上望過來,她小跑到跟前,急切的低聲道:“大姊,爹非要來你這裡,娘讓我帶路,我……”

  謝嬌娘拍拍小妹的後背,安撫了小妹,也阻攔她繼續說下去。這是個“孝”字壓死人的時代,她可不想傳出妹妹不孝順的閒話。

  謝全這會兒背著手,慢悠悠地往院子裡走,眼珠子恨不得轉得飛起來。

  雖然昨晚他在何氏那裡問到了很多,但如今親眼所見,還是有些驚訝。

  大女兒看著不顯山露水,居然還有這樣的好福氣,這大院子起碼要幾百兩才能買下來,更別提外邊那二十畝良田了。

  可惜這份產業都是趙家的,他只能看,沒有動手的機會。

  眼見穀雨和清明抬著裝滿豬頭肉的木盆從竈間出來,他的眼睛發出精光。

  聽說這食鋪的買賣相當不錯,大女兒提供秘方,二女兒打理鋪子,他這做爹的若是再撈不到什麼好處,可就白活了幾十年。

  “呵呵,嬌娘啊,早晨的風涼,你怎麼不在屋裡坐著?”謝全努力裝出一副慈父的模樣,笑著同閨女打招呼。

  謝嬌娘行了一禮,淡淡應道:“家裡有活計,我不盯著,倒是怕誰動了什麼壞心思呢。”

  謝全了下意識往謝嬌娘瞼上看去,有幾分心虛,生怕閨女知道了他的如意算盤。

  但謝嬌娘面上沒有任何異樣,又道:“爹怎麼這麼早過來?娘準備早飯了嗎?”

  謝全扭頭掃了一眼不斷被抬上馬車的大木盆,那些褐紅色的豬蹄、豬耳朵、紅腸,在晨光裡泛著油潤的光,真是惹人垂涎。他極力忍住氾濫的口水,笑道:“不早了,你娘準備了早飯,我們都吃過了。”

  “哦,那就好,爹是南邊回來的,錦衣玉食怕是已經習慣了,我們家裡的吃食粗陋,還怕爹嫌棄呢。正好,爹吃過了,我就不必頭疼了。”

  謝全眼底閃過一抹惱色,卻只乾笑幾聲,問道:“女婿不在家?”

  “不在,出門了。”

  “哦。女婿祖上是做什麼營生的?看著家底挺豐厚的,你日子過得富貴,爹也就放心了。”

  謝全是打定主意把慈父扮演到底了,可惜雙眼被謝嬌娘頭上的金簪映出金光,怎麼看怎麼像只沒安好心的黃鼠狼。

  謝嬌娘不著痕跡的往旁邊讓了一步,笑道:“六爺在北疆戰場殺敵無數,得了些賞賜才置辦了這份家業,實屬不易。就如同爹一樣,當年離家到如今,幾年間怕是沒少吃辛苦吧?”

  謝全好似被踩到什麼痛腳,微微僵了臉。

  這時候,清明已將東西全裝上馬車,過來稟告道:“夫人,我這就進城了,您可有話要捎給二小姐?”

  不等謝嬌娘應聲,謝全就嚷道:“正好我也要進城,不如捎我一起,順路去看看蕙娘,這丫頭怕是還不知道我回來呢。”說著,他生怕謝嬌娘攔著,直接跳上馬車,然後像是呼喝自家奴僕一般,催促著清明趕緊上路。

  清明見主子點頭,這才甩了鞭子,趕著棗紅馬一路出了村子。

  謝麗娘扯了姊姊的袖子,撇嘴道:“大姊,你說二姊見了爹,會不會打起來啊?”

  “先不說這個,回去看看娘。”

  謝嬌娘讓王三嬸幫忙裝一隻特意留下的豬耳朵、兩隻豬蹄,由穀雨提了,一同回謝家。

  何氏圍著圍裙,正忙著洗衣喂豬,腳步匆匆,神色比往日歡快了不知道多少。

  見兩個閨女一起回來,反倒是孩子的爹沒跟著,她問道:“你爹可是進城了?昨晚就念叨著蕙娘呢。”

  謝嬌娘點頭,遞上去食盒。

  何氏更歡喜了,“哎呀,正好你爹回來,給他嘗個鮮。”

  謝麗娘實在忍耐不住,嘀咕道:“娘真是的,爹有什麼,開口閉口都離不開。”

  何氏臉紅,伸手拍了閨女一記,末了許是想到了什麼,偷偷掃了謝嬌娘一眼,支吾道:“嬌娘,進屋陪娘坐會兒?”

  “好,我也有話要問娘呢。”

  謝嬌娘替何氏解開圍裙,娘倆進了屋,穀雨幫著倒了茶水,就極有眼色的出去等著了。

  “嬌娘,你爹說他在青州置辦了一份家業,有布莊還有院子呢,這次回來,想要帶我們搬過去住。”

  “搬家?”謝嬌娘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謝家在小王莊土生土長,人情、地方都熟悉,突然搬去那麼遠,就依靠一個消失幾年突然跑回來的爹,怎麼聽怎麼覺得不安心啊。

  “娘,你捨得離開小王莊,去那個什麼青州?那裡沒有熟悉的人,你怎麼住得慣。再說了,人家都說落葉歸根,爹年歲也不小了,怎麼不把青州的鋪子院子賣了,搬回慶安來呢?就算有些損失,我給他添上就是了。”

  “不,不是。”何氏連忙擺手,眼裡有些狂熱的光芒,“你爹說那邊的生意好呢,讓我過去幫忙打理鋪子生意,還要給蕙娘和麗娘說個官家人做女婿……”

  “什麼?!”謝嬌娘立刻惱了,“娘,咱們不說麗娘如何,蕙娘的親事可是答應陳三爺,定給龐大山了,你這麼說,是要毀親?”

  “哪裡就說到毀親了,不是還沒訂親嗎?”何氏有些訕訕的,不敢同閨女對視,低頭小聲道:“你爹說他在那邊認識的好人家多,想給蕙娘和麗娘尋個好人家。我想著陳家再好也是……嗯,行伍出身,不如……”

  “我家六爺還是行伍出身的呢,娘是不是也嫌棄啊?”謝嬌娘這下可是真的惱怒了,聲音拔高了三分,“若是沒有六爺,咱們母女四個如今死了幾個都不知道呢,哪還有機會等到這個拋家棄女多年的爹回來耀武揚威、指手劃腳啊!”

  “哎呀,嬌娘你別惱啊,娘也是……”何氏趕緊要解釋。

  謝嬌娘對明顯被洗腦的她沒了信心,“行了,娘,我是出嫁女,別的事我不管,但是蕙娘的親事是早就定好的,若不是陳三爺跟著六爺出門,早就過了定禮了,況且如今大山還在鋪子裡跟著蕙娘做活呢。蕙娘的脾氣不好,你最好勸爹打消主意,否則蕙娘怕是要動菜刀,萬一真鬧出親閨女殺了爹的禍事,別怪我沒攔著。”說著,她起身就走。

  何氏慌張地趕緊伸手扯了閨女的袖子:“嬌娘,你聽我說啊……”

  “娘。”謝嬌娘一點點收回自己的袖子,硬著心腸道:“他拋下我們在外邊多年,是什麼底細根本沒人知道,僅憑他回來說了幾句話,你就要把蕙娘和麗娘的終身大事交出去嗎?萬一信錯了人,你讓蕙娘和麗娘以後怎麼活?他就真的那麼值得信賴嗎?”

  何氏臉上有些遲疑,但終究沒說出什麼話。

  謝嬌娘失望至極,扭頭出門。

  謝麗娘迎上來,方才隱約聽見的幾句話讓她驚恐。

  謝嬌娘替小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低聲道:“麗娘,你別怕,一切有姊姊呢。但是以後我怕是不方便回來,你記得,有任何事都趕緊去大院尋我。”

  “好,大姊,我記住了。”

  穀雨上前扶了謝嬌娘,主僕兩個出了院子,漸漸隱入小路轉彎的樹叢之後,留下垂著頭的謝麗娘,還有依靠在門口一臉惶然無措的何氏。

  一到家,謝麗娘就讓穀雨出門,“穀雨,你走一趟陳家莊,幫我尋劉路兄弟過來一趟,就說我有事托他幫忙。”

  劉路是陳家莊兄弟裡的一個,長相很憨厚,實際卻有幾分機智。上次懲治李太娘,他可沒少幫忙,所以這次謝嬌娘還是要勞煩他。

  穀雨嘴巴嚴,去尋人來回的路上都不曾多說一句,令劉路惦記得夠嗆,好不容易到了趙家大院,他就嚷道:“嫂子,可是又有人尋事刁難了?”

  “沒有,劉兄弟別急。”謝嬌娘生怕他誤會,趕緊安撫幾句,末了才把書信拿出來,“六爺他們一去這麼久沒有音信,我心裡惦記得厲害,想托你送一封信去。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勞煩你順路打探一玉。”

  “好,嫂子,你說。”劉路應得痛快,他是從屍山血海裡拿命拼出來的,殺人都不在話下,更何況只是出趟遠門。

  謝嬌娘既然決定做了,也就沒再客氣,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末了,她親自去準備一份乾糧,還有五十兩的碎銀子,一併給劉路做盤纏。

  劉路沒推辭,拿上就回陳家莊,同兄弟們交代下後續,之後連第二日都沒等,直接上路。

  謝嬌娘勉強放下一件心事,但多少還是受了影響,午飯只吃了半碗。

  穀雨看得心急,琢磨著明早要給謝蕙娘捎個信兒。

  當晚,謝全扯著滿臉尷尬的何氏上門來。

  謝嬌娘就是再不歡喜,也不能把親爹娘擋在門外,只能迎進門。

  謝全耐著性子等著謝嬌娘安排茶水點心,心裡卻如貓抓一樣癢癢。

  他原本想著何氏一個農婦,眼界窄,說城裡的食鋪賺錢,也不過是每日幾百文,但今日親自去看,才知道大錯特錯,那哪裡是食鋪啊,生意火爆的程度幾乎頂得過一個大酒樓了。

  銀錢如流水一樣進了錢匣子,他想看看,那個該死的僕婦卻不給。還有蕙娘,居然連塊肉都捨不得給他吃,還質問他有什麼臉回來。

  笑話,他是謝家的一家之主,憑什麼不回來?一個不能繼承香火的死丫頭,他當年沒掐死她就不錯了,還敢頂撞親爹!

  謝全暗暗咬牙,手裡的茶碗幾乎要捏出聲響。

  謝嬌娘對這人喜歡不起來,想早早打發他離開,於是問道:“爹、娘,這會兒怎麼有空過來?”

  何氏捏著衣角,偷偷瞄了自家男人一眼,沒敢說話。

  謝全乾咳兩聲,開口就打起親情牌,“嬌娘啊,爹一日來兩次,發現這麼大的院子只有你一個人在家,還懷著身孕,說實話,爹心疼啊。村裡有些傳言,爹也聽說了,既然趙家女婿出門這麼久不回來,音訊全無,想來是在外邊遇難或者……嗯,不要你了,不如……”

  “呸呸!”謝嬌娘聽他一開口就詛咒趙建碩沒了性命,立刻變了臉色,吐著口水,恨不得誰也聽不到這句話,半點不作數才好。

  她氣呼呼地道:“爹,你說什麼呢,我家六爺好好的,過幾日就回來了。”

  謝全臉色不好,忍不住變了口氣,“你騙外人就得了,我們是你爹娘,你還不說實話?外邊都說了,你就是克夫的命,先前白家那個少爺想納你做妾,還沒過門他就遭了難,如今姓趙的也是出門多月不回,不是被你克死了,還能是啥?你一個寡婦挺著肚子,在這村裡沒幾日就得讓人欺負死。你明日就把院子賣了,把鋪子也賣出去,拿著秘方跟我和你娘去青州,我在那邊有產業,保證不會虧待你和孩子就是了。”

  謝嬌娘聽得冷笑,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啊。

  雖然她不知道這所謂的親爹到底為什麼要帶走兩個妹妹和娘親,但顯見沒安好心,之前那樣姑且還能說她疑心重,可如今這般裸裸地要她賣掉院子和鋪子,還要她拿著秘方同他走,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再不知道他心存不良,就是比傻子還傻了。

  “我有夫君,無論是院子還是鋪子,都是趙家的,我不能這麼做,以後這話也不用再說。天色晚了,爹娘回去吧。”

  謝全沒有想到謝嬌娘會直接攆人,從人財兩得的美夢裡醒過來,氣得口不擇言,“死丫頭,誰給你的膽子?我是你爹!你……”

  “我出嫁時候,六爺送了大筆的聘禮,已經謝過我娘的養育之恩了。我就是還有虧欠,也是虧欠我娘和兩個妹妹,同你這個拋妻棄女的人沒有任何干係!”謝嬌娘半點情面都沒留,直接喊等在門口外的清明,“清明,送客!”

  “是,夫人。”清明立刻沖進來,扯著謝全往外走。

  謝全根本沒想到會被閨女攆出門,氣得差點瘋了,破口大駡,“死丫頭,你等著,我要去府城告你不孝,讓你蹲大牢。”

  何氏沒想到父女倆會吵得這般厲害,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別吵了,先回家,回家!”

  清明來趙家這麼久,從一個瘦弱的少年被養到如今這般黑壯有力,自是都聽謝嬌娘的,見謝全還想罵幾句,他用力地將人拉去大門外,末了直接關了大門。

  謝全氣得跳腳,又大罵了幾句,才被何氏勸了回未。

  謝嬌娘氣得手腳發涼,一萬個後悔自己不會武,身上又流了謝家的血,否則真想把謝全打得屁滾尿流。

  從來沒有人這樣想把她當傻子賣了,還如此理直氣壯的。

  “夫人,你可不能生氣啊,肚子裡還有小少爺呢,再說老爺馬上就回來了。”

  “等他回來,媳婦和家都被人家搶去了!”謝嬌娘心裡煩躁得厲害,到底抱怨了幾句。

  可惜趙建碩如今遠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知道他只走了不到兩個月,就發生了這麼多事。

  如今的京都,花朵競相開放,河畔的楊柳枝繁葉茂,田裡的莊稼也冒出頭,綠油油一片。

  城外遊人如織,城裡也是人來人往,街路上一片繁華喧鬧,好似先前那場封城之驚,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般。

  城南的小院如同河水中的一塊石頭,無論河水是平靜還是湍急,都不曾讓它改變過半分位置。

  道二爺坐在桂花樹下,很是愜意的舉了手裡的酒杯,抬頭望向尚且沒有掛上花苞的石榴,不但無半點嫌棄,反倒一臉的期昐。

  小丫鬟笑嘻嘻地送幾碟小菜上來,搭話道:“二爺,六爺今日怕是又不能回來了。不如您先吃,等六爺回來,奴婢再下廚給他做吃食。”

  道二爺卻搖頭,“不必,馬上就好。”

  “欸?”小丫鬟有些不解其意,下一瞬院門就被敲響了。

  趙建碩一身青衣,手搖摺扇,頭髮難得沒有全部梳成髮髻,留了那麼一縷遮蓋臉上的傷疤,若是不仔細打量倒也是個文質彬彬的俊秀書生。

  只不過他回了自家地盤,走路免不得多幾分隨興,好似下山巡視領地的猛虎,慵懶又驕傲,倒是把書生的文雅之氣壞了個乾淨。

  道二爺好笑,招呼道:“方才還說你不能回來呢、沒想到今日這般早。可還順利?”

  趙建碩點點頭,扔了手裡的摺扇,坐到了他的對面。

  小丫鬟趕緊送十淨的碗碟上來,給他倒了酒。

  趙建碩端起一口喝幹,這才說,“明日李禦史會出面上奏趙不言縱僕行兇,侵佔農田,以那位如今多疑的性情,趙不言這次肯定要被摘了烏紗帽,慶安城的府尹作為他的妹婿,也會被召回,再由吏部侍郎林占提議舉薦咱們的人,這些佈局也就算完成了。”

  “不錯。”道二爺眉眼裡添了三分歡喜,贊道:“你這次來京都,可是幫了我大忙。”

  趙建碩掃了一眼他依舊披著狼皮小被子的傷一眼,眼底閃過一抹愧色:“這些原本就是我該做的,倒是累了二哥困在京都,我們盡皆逍遙度日。”

  “自家兄弟說什麼客套話。我不在京都,這身體也去不了哪裡,如今還有些事做,總比整日清閒要有趣的多。”道二爺擺手,半點不覺得遺憾,反倒興致勃勃說起未來的弟子,“倒是你這麼急著處置,是急著想早些回去吧,不如明日就上路,剩下的事我來接手。只要弟妹平安,生下我的大弟子,就是再累百倍,我也歡喜。”

  聽他提起妻兒,趙建碩嘴角立時翹了起來,神色柔和至極,但想了想還是拒絕道:“此事是我一手操辦,你接手總是不妥。不差這麼幾日,待塵埃落定,我再回去也不遲。”

  “隨你,多住幾日,說不定石榴花就開了,一起喝石榴酒再回去也好。”

  兄弟倆就這般吹著暖極的風,喝著酒,說起過去,又提未來,兩人都愜意至極,不知道謝嬌娘在家裡盼郎歸來盼得眼睛都要紅了。

  自從那日謝全被攆出去,一晃也過了四五日了,謝嬌娘忍耐著一次也沒回去。

  原本那是娘家,但多了個不著調的爹,那就真的是外人的家了。

  何氏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沒有夫君在身邊,或者生怕他再走掉,幾乎對謝全百依百順,不但賣了兩畝良田,聽說已經張羅著賣院子了。

  提起這事,王三嬸和張嫂子都一臉古怪,想必心裡不知道如何嘀咕何氏的傻,但當著謝嬌娘這個謝家姑娘的面卻不好說。

  謝嬌娘雖說眼不見心不煩,又怎麼會不惦記娘親和妹妹,但仔細想想,她仍沒插手。

  房子和田地都是外物,若是用它們的損失讓娘親警醒過來,也算“損”有所值。再說了還有她在,總不會讓娘親和妹妹沒有吃的、沒有住的。

  這般自我安慰倒起了作用,這日早飯,她多吃了一碗紅棗粥,令穀雨歡喜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夫人,山上的野菜已經能挖了,不如一會兒我去轉轉,挖些野菜回來,中午給您拌個麻油菜,吃起來特別清爽。”

  “好,我也同去,天氣晴好,帶我兒出去走走。”謝嬌娘伸手輕輕拍了拍肚皮。

  四個多月的身孕,肚皮已微微鼓了起來,江嬸子在城裡,趁著晚上歇工的時候,做了兩套寬鬆的襦裙送回來,好讓謝嬌娘穿得舒適。

  第一次做娘親,身邊又沒人照料,她倒是沒考慮到衣衫需要不斷加大的問題,幸好江嬸子想得周到。

  水藍色的衣裙清爽又乾淨,倒是很適合這樣的夏日。

  趙家大院本就在南山,出門不過幾步路就到山坡地。

  穀雨拎著籃子四處尋最鮮嫩的野菜,謝嬌娘則坐在石頭上,半仰頭曬太陽,盼望肚裡的孩兒長得健康。

  風吹過來,鬢髮調皮的拔動她的耳垂,正是難得安閒的時刻,突然有哭聲傳來。

  穀雨耳朵尖,直起腰聽了聽,驚訝道:“夫人,好像是三小姐在哭!”

  “麗娘?”謝嬌娘立刻下了石頭。

  穀雨趕緊來扶,生怕她摔了。

  得了清明的指點,這會兒謝麗娘已經一路哭著跑了過來,“大姊,嗚嗚,我不回家了,我要跟你住。嗚嗚,爹是壞人!”

  將養了這麼一年,謝麗娘好吃好喝,如今去了黃毛丫頭的樣子,身子白嫩又圓潤,突然抱了謝嬌娘的胳膊,扯得她差點摔了個趔趄。

  謝嬌娘來不及生氣,直接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趕緊說!”

  謝麗娘抹了抹眼淚,手卻不肯放開謝嬌娘的胳膊,仿佛這樣才能給她安全感。

  “爹說給我訂親了,是白家那個地痞少爺,娘不同意,爹在家罵娘呢。”她忍不住又大哭起來,“大姊,我不要嫁那個壞人,爹也是壞人!”

  “混蛋!”謝嬌娘氣得雙手發抖,謝全這個渣爹一走多年不回來,回來就沒幹一件好事,覬覦她的家業就罷了,如今居然還要把小妹推進火坑,簡直是找死!

  “走,跟我回家問個清楚。”謝嬌娘拉著謝麗娘往謝家走。

  穀雨也沒心思挖菜了,趕緊小跑回趙家大院,扔了菜筐,喊來哥哥一同奔去謝家。

  半路上,她靈光一閃,又拐道去請了王三嬸和張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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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7:54


  謝家這會兒正熱鬧,何氏坐在地上哭得眼睛都腫了。

  謝全指著她的鼻子大罵,“你一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麼!白家富有,給的聘禮多,以後麗娘嫁過去,穿金戴銀,好日子在後邊呢。你哭什麼哭,好像我這個當爹的要害她一樣。”

  “不是害她,難道是在幫她?”謝嬌娘直接進門,半點也不客氣地道:“城裡城外誰不知道白家那個地痞人品極差,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好人家的閨女根本不會考慮同白家結親。倒是爹,在外多年,不管娘和我們的死活,回來就開始賣房子賣地,如今又賣閨女,你到底想幹什麼?難道是要把我們都坑死,再娶新媳婦兒進門不成?”

  “你胡說什麼!”謝嬌娘不過隨口一說,謝全卻惱怒地直接跳起來,“你一個出嫁女,沒有你說話的餘地,趕緊滾出我們謝家!老子的家,老子的房子院子,老子的女兒,老子說了算!”

  謝全下巴抬得鼻孔都要衝著太陽了,一副“我就這麼幹,你能奈我何”的架勢,氣得謝嬌娘肚子隱隱作痛。

  這時,王三嬸和張嫂子都趕到了,趕緊扶謝嬌娘坐下來,末了轉向謝全,“謝兄弟,你多年不在家,家裡全靠嬌娘姊妹支撐,就是她們有不對,也該好好說,這般吵鬧,外人怕是以為你在外邊風光了,回來就是為了打殺妻女呢。”

  謝全有些心虛,乾咳幾聲掩蓋尷尬,梗著脖子辯解道:“我給麗娘尋了個好婆家,嬌娘喊著我坑害親閨女呢。你們說我是當爹的,能不盼著閨女好嗎?”

  王三嬸和張嫂子在路上已經聽穀雨說了幾句,這會兒實在氣謝全不要臉,冷道:“白家在七裡八鄉都有名,誰不知道白家少爺……嗯,被人暗害,不能人道,好人家的姑娘嫁過去根本就是守活寡,以後連生個孩子傍身都不能,不怪嬌娘不同意這門親事,實在是不合適。”

  謝嬌娘臉皮薄不好說,王三嬸卻仗著年過四十,說起來完全沒有負擔。

  謝全被堵得有些訕訕的,但想起什麼,又打起精神嚷道:“這些我也不是不知道,但白家富厚,麗娘嫁過去就算沒孩子傍身,一輩子仍吃穿不愁,我這當爹的也是盼著她有好日子過。再說了,白少爺說,聘禮他準備出兩百兩,若是麗娘嫁過去,能……能帶兩張熟食的方子就更好了,到時候白家開了熟食鋪子,這鋪子記在麗娘名下,算麗娘的嫁妝。”

  王三嬸和張嫂子都聽得驚奇,齊齊望向一旁的嬌娘,“鋪子是趙家的產業啊,從沒聽說過妹妹出嫁,拿姊姊婆家的產業做嫁妝的啊。再說了,白家開了熟食鋪子,不是搶趙家生意嗎?”

  謝全不在意的一擺手,大剌剌的道:“趙家那小子不要嬌娘了,我這當爹的不能不顧她啊。過幾日嬌娘變賣了家產,就跟我同去青州……”

  “啪!”謝嬌娘聽他自說自話把她的未來定下來,再也忍耐不住,狠狠摔了手邊的茶碗,警告道:“謝全,你記著,你只能做主你自己,剩下的你說什麼都不算。我是趙家媳婦,趙家的事只有六爺說了算,你連根一手指頭都別想沾。”

  “哼!”謝全原本被嚇了一跳,但轉而底氣十足的翻了個白眼,“我是謝家之主,只要是謝家的事,我就能做主,麗娘的親事我應了,誰也攔不住。若是麗娘當真在白家吃了苦,那也是她有個吝嗇心狠的姊姊,不肯給她帶兩張紙做嫁妝。”

  “你……”這般厚顏無恥的人,實在是把謝嬌娘氣狠了,她站起身恨不得一巴掌?過去,肚子卻突然疼得厲害:“哎喲,我的肚子!”

  穀雨嚇得撲了過來,不想卻被另一個人搶了先。

  “嬌娘,你怎麼了?別嚇娘啊!都是娘錯了,嗚嗚,嬌娘啊,娘錯了!”何氐抱住有些腿軟的謝嬌娘,眼淚如急雨一般落下來。

  謝嬌娘想說話,卻疼得額頭冒汗。

  何氏極力想要抱女兒起來,不知道怎麼扯的,反倒引得自己重重咳了起來,一聲接一聲,好似要把肺咳出來。

  謝嬌娘揮手甩過袖子,努力勾著娘親的脖子,才算站了起來。

  王三嬸讓清明趕緊進城去請太夫,末了嚷道:“大妹子快拾掇一下炕,讓嬌娘躺一躺。”

  說著,眾人扶謝嬌娘進屋,將她安頓在大炕上。

  謝嬌娘兩手攏著肚子,心裡驚恐至極,萬般後悔不該那麼惱怒,萬一傷了肚子裡的孩兒,她怎麼同夫君交代?他是那般歡喜有了血脈後代……

  “別怕,估計是動了胎氣,大夫來開兩副保胎藥吃就好了。”

  “就是,就是。我懷我家老大的時候也這樣,常肚子疼,不也好好的生下來,見風就長這麼大。”

  王三嬸和張嫂子不停的安慰謝嬌娘,倒是何氏先前咳嗽的那幾聲好似打開了什麼閘門,停也停不下來。

  謝嬌娘擔心,好不容易積攢了一些力氣,問道:“娘,你的咳疾怎麼又厲害了?”

  何氏極力忍了咳嗽,拉著閨女的手哭得更厲害了。閨女即便這樣的時候,還惦記她的身體,可見是孝順至極,偏偏她這幾日就像狗屎糊了心……

  越這般想著,越是急火攻心,她喉頭一甜,居然噴出一口血來。

  眾人嚇瘋了,手忙腳亂地把何氏也扶上炕。

  謝嬌娘的位置正對門口,無意間見到謝全探頭探腦,神色很是古怪,好似三分忐忑七分心虛。

  她心裡忍不住一跳,隨手扯了哭咧咧的謝麗娘問道:“娘最近吃藥了嗎?”

  “吃了,可爹……”

  謝麗娘剛應了一半,謝全立刻跳了進來,“好好的家,好好的一件喜事,怎麼就鬧成這個樣子了?”

  王三嬸生怕謝嬌娘再氣到,又惱謝全要撬趙家食鋪的生意,間接砸了她的差事,於是將他推倒門外,“屋裡都是娘們兒,你趕緊外邊坐著去。”

  謝全雖然不打算在村裡住,卻也不好得罪裡正一家,畢竟還沒有完全抽身呢。

  男主子不在家,女主子懷了身孕,如今等著大夫看診,清明哪裡敢耽擱啊,幾乎把馬車趕得快要飛起來。

  上次給謝嬌娘看診的大去,這次又被“搶”了出來。許是有了經驗,他手裡多抓了一個藥箱子,孕婦需要用到的藥村也帶了一些。

  路上,清明心裡沒底,又拐去鋪子喊江嬸子和謝蕙娘。

  兩人一聽都嚇得厲害,活計一股腦兒扔給芽兒和龐大山,好在還有幾個慈濟院的孩子幫忙,倒沒讓鋪子的生意落下。

  馬車瘋跑回來,總共沒用半個時辰。

  老大夫看了何氏,又看了看謝嬌娘,謝嬌娘這裡還好說,當真就像王三嬸說的那般,不過是動了胎氣,吃兩副保胎藥就好了。

  但是何氏卻是陳年頑疾。

  老大夫討要先前的藥方時,謝麗娘看向謝全,“爹,娘這次的藥是你抓的。”

  謝全眼珠子亂轉,好半晌才應道:“藥方丟了,藥也吃光了。”

  老大夫皺眉,倒也沒堅持,重新開了藥方,“一會兒送我回去,直接抓新藥回來。”

  眾人都應了,謝嬌娘見謝全沒有半點付診金的意思,示意穀雨跟老大夫進城。

  謝蕙娘狠狠翻了一個白眼,直接道:“大姊,這裡你住著不舒坦,不如回家歇著吧。”

  謝嬌娘猜到大妹是有話說,又當真不喜對著謝全,就點了頭。

  眾人不讓謝嬌娘走動,直接扶她坐上一張圈椅,然後一人一隻手抬著她回趙家大院。

  王三嬸和張嫂子等人藉口還有活計都撤了,留謝嬌娘同謝麗娘、謝蕙娘姊妹三人說體己話。

  謝蕙娘恨得咬牙,惱道:“大姊,咱們爹到底要幹什麼?早知道這樣,他乾脆別回來算了。”

  謝麗娘扁了嘴巴要哭,謝嬌娘生怕謝蕙娘這個暴脾氣聽說謝麗娘的親事再鬧起來,趕緊勸著,“你們兩個聽我說,別的事情暫時放下,有件事你們今晚回去一定要替我辦了,興許這事弄明白,就什麼事都解決了。”

  “什麼事?”

  謝蕙娘和謝麗娘對自家大姊從來信服至極,聽到這話就湊了過來。

  謝嬌娘仔仔細細囑咐了一遍,末了讓她們趕緊回家,畢竟家裡還有一個生病的娘親,謝全那德行,顯見不會動動手指照顧一下。

  謝蕙娘和謝麗娘聽了話,雖然心疑,但還是迅速地趕回家。

  第二日一早,謝嬌娘喝了湯藥,自覺肚裡的孩子沒什麼事,就拎著一包東西,連同準備回城的謝蕙娘還有大半車熟食出門。

  昨日的老大夫得了穀雨奉上的豐厚診金,加上上次趙建碩給的那十兩,對謝嬌娘可謂是印象深刻。

  所以謝嬌娘一踏進藥鋪的門,老大夫就攆了小藥童去泡茶,末了詢道:“可是肚子還有些不舒坦。”

  “沒有,大夫您醫術高明,藥到病除。”謝嬌娘真心實意捧了老大夫兩句。

  果然老大夫的笑容親近了三分,“那今日怎麼又上門,家裡還有人不舒坦?”

  謝嬌娘聽得好笑,這老大夫也是個心直口快的,若是碰到一個愛計較的人,聽了這話怕是要惱了。好好的日子不過,誰盼著家裡人整日有病啊。

  “不是的,大夫,我娘先前咳疾本來要痊癒了,可最近突然又變嚴重。上次是我爹進城來抓藥,我怕他一時疏忽抓錯了,或者煎熬方法不才,所以今日帶了藥渣,請大夫幫我看看可有哪裡不對。”說完,謝嬌娘示意謝蕙娘把手裡的包裹打開,露出裡面一個裝了藥渣的大陶碗。

  老大夫沒推辭,畢竟何氏如今算是他的病人,多瞭解一下先前的病史總是沒有壞處的。他抬手捏了藥渣,仔細分揀,突然皺了眉頭,“這……這胖頭生是誰放進去的,簡直是胡鬧!”

  謝嬌娘眼裡精光一閃,壓低了聲音問道:“大夫,胖頭生有何不妥?”

  “也不是不妥,這胖頭生是個好東西,有平肝益氣的功效,但是不能放在這副藥裡啊。你娘是陳年咳疾,氣重自然咳得越厲害,怪不得昨日吐血得那般厲害,這藥若是再吃幾日,怕是就要吐血而亡了。”老大夫也是氣惱,這抓藥之人太過粗心,如此簡直是草菅人命,“這藥是哪家鋪子抓出來的,實在是敗類!”

  謝嬌娘冷笑,“恐怕這還怪不得人家藥鋪……”

  “那怪誰?”

  老大夫順口一問,謝嬌娘也不應聲,示意滿臉鐵青的謝蕙娘將藥渣重新放入陶碗,然後放下二兩銀子算是謝禮。

  老大夫不肯收,無奈謝嬌娘一定要給,他只好重複叮囑幾句孕婦應注意的事,把姊妹倆送到門口。

  謝蕙娘如同一個填了太多火藥的爆竹,幾乎是一進自家鋪子後院就爆炸了,“大姊,爹要害死娘,對不對!”

  謝嬌娘也神色不好,她原本以為謝全不過是貪心一些,對何氏就算沒有什麼恩愛之情,起碼也有夫妻之意,如今看來,他哪裡是貪心,明擺著是心狠手辣。

  賣了院子和良田,用她的方子和謝麗娘換白家兩百兩的聘禮,然後害死何氏這個髮妻……這簡直是要讓她們母女四個都不能活命,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這般,難道他不要家了?還是說……

  “蕙娘,咱們明日就去府衙告狀,告親爹蓄謀害親娘……”

  “大姊,真的要去嗎?”

  謝蕙娘在城裡的這些日子也算開了眼界,不再是做事不瞻前顧後的潑辣小丫頭了。這事只要坐實了證據,謝全就是殺人未遂,最少要被判個流放。

  可他即便再不好,總是她們的親爹,而且親爹要殺親娘,家人反目的事若是傳出去,她們以後如何抬頭做人?陳三爺還會同意她進門嗎?麗娘的親事怎麼辦……

  謝嬌娘怎麼會想不到這些,但如今“孝”字壓在頭上,若是不下狠手,就只能看著謝全把謝麗娘推進火坑,看著何氏被他害死。

  “告,一定要告。你不知道,爹給麗娘定了親,就是那個白家地痞……”

  “什麼?!”不等謝嬌娘說完,謝蕙娘已經氣瘋了。

  當初大姊被逼迫跳河,聲名盡毀,她每晚都要躲在被窩裡掉眼淚,就怕大姊再尋死、怕大姊被官配給光棍殘疾。好不容易大姊尋了好歸宿,如今又輪到妹妹嗎?

  “那日他來鋪子要抓錢匣子,我沒讓;要伸手撈肉吃,我也沒讓;他就是惱了也該拿我撒氣啊,怎麼會害麗娘,麗娘才幾歲!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方才還把謝全這個禽獸當親爹,這會兒知道真相,謝蕙娘的恨意爆發得更徹底,“告,一定要告到他坐牢流放!我寧可壞了名聲嫁不出去,也不能讓他這個……嗚嗚,大姊,咱們怎麼這麼命苦啊?”她想罵親爹禽獸畜生,到底出不了口,所有委屈都化作了眼淚。

  龐大山本來在外邊急得團團轉,聽到動靜忍不住推門進來,開口就是,“蕙娘,不管什麼情況,我都娶你!”

  謝蕙娘聽得愣怔,轉而抹了眼淚,嗔怪道:“誰讓你進來的,我才不嫁你呢,趕緊去幹活兒!”

  龐大山撓撓後腦杓,不明白自己的真心話怎麼就遭了嫌棄。

  謝嬌娘見此,臉上總算有了笑,“蕙娘跟你玩笑呢,陳三爺回來就該訂親了,她不嫁你嫁誰去?”

  “啊,好,好。”龐大山放了心,笑呵呵的趕緊跑掉了。

  被他這麼一打岔,姊妹倆的心情倒是都好了很多。兩人商量了幾句,就各自忙碌去了。

  小王莊的夜晚一直是安寧靜謐的,溫暖的讓人沈醉,草叢偶爾有小獸出沒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打擾了這樣美麗的夜色。

  但這晚卻隱約有些不安靜,南山腳下的趙家大院,院門開開關關,直到清晨到來,太陽爬上了東山坡,才又重新打開,恢復平靜。

  何氏經歷了前日之事,好似有些清醒了,早起如同往日一般只熬了包穀粥,熱了兩盒面餅,切一盤子芥菜疙瘩,再不若謝全剛回來時豐盛。

  謝全被伺候習慣了,哪裡吃得順口,正罵罵咧咧的時候,突然見謝嬌娘來請,要全家進城去逛逛。

  他以為抓了小女兒的親事做把柄,大女兒終於妥協了,於是拿著架子嚷著早飯吃不好。

  何氏皺眉頭,謝嬌娘卻立刻讓穀雨切一塊豬頭肉送到桌子上。

  謝全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喜孜孜的吃了早飯,又好好拾掇了一番才出門,沒想到一出門就看到馬車後跟著七八個壯漢,讓他有些忐忑。

  “這些都是什麼人?”

  “這都是同我家六爺一起從戰場下來的兄弟,今日也要進城選個鋪子,指望我幫忙看幾眼呢。”

  謝嬌娘沒多解釋,扶何氏和兩個妹妹上車。

  謝全遲疑了一瞬,到底鑽了進去。

  夏天來臨,田野滿是綠意,遠望很有幾分開闊之意。

  何氏難得出來走走,眉眼間顯見多了幾分喜色,謝麗娘年紀小也是歡喜,唯獨謝嬌娘滿腹心事,偏偏要裝平和,不願意打破娘親難得的好心情。

  路再長,終有走完的時候,進了城門後,車外的清明高聲問道:“夫人,可是要分路了?”

  這是昨晚約定的暗語,謝嬌娘扭了手裡的帕子,到底還是應道:“分路,一切就拜託兄弟們了。”

  “嫂子放心。”

  “夫人放心。”

  車外眾人紛紛應了,轉而提起韁繩奔向不同之處。

  清明也是一甩鞭子,直奔府衙而去。

  謝全作賊心虛,這會兒也覺出有些不對了,慌忙道:“這是要去哪裡?”

  “馬上你就知道了。”謝嬌娘只應了一句,不肯再說話。

  謝全急了,要跳下車,又害怕摔斷手腳,遲疑的功夫,馬車就到了府衙門外。

  謝蕙娘帶江嬸子母女和龐大山都在臺階下等,見此紛紛湧上來,扶謝嬌娘幾人下車。

  謝全跳下來,只掃了一眼府衙的門黴就想逃走,卻被龐大山直接扭了膀子。

  “綁架了,來人啊,救命啊!”

  本來就是清晨,府衙門前來往辦事的人很多,突然聽得這般喊叫都望了過來。

  何氏有些慌張,顫著聲音問道:“嬌娘,這是怎麼了……”

  謝嬌娘重重抱了娘親一下,低聲道,“娘,一會兒別傷心,你還有我們姊妹三個。”說罷,她拉著臉色有些蒼白的謝蕙娘,極力挺直著脊背,敲響了府衙門前立著的紅色大鼓。

  “咚!咚!咚!”

  鳴冤鼓,非大事、非伸冤,不得敲響。

  慶安城是個小地方,民風淳樸,平日有些小事,基本村裡的族老和裡正就解決了,所以這鳴冤鼓雖然立了,但幾乎不曾被敲響。

  不想今日,如此好的天氣,居然有人來告狀。

  鼓聲落地,謝嬌娘深深吸了一口氣,高聲說道:“小王莊謝家三女,今狀告生父蓄意謀害親母性命,求大人做主。”

  “什麼?!”

  聞言,府衙前就炸開了鍋。

  何氏瞪著眼睛,極度不願意相信的望向一旁的謝全,而謝全則直接軟了腿,臉色白得像鬼一般。

  “這真是……從來沒聽說過啊。”

  “是啊,閨女狀告親爹。”

  “而且還是親爹要殺親娘,這一家子是怎麼過日子的?”

  府衙附近的眾人都忍耐不住,議論紛紛,然後事情也不辦了,都圍過來想看個究竟。

  謝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迅速逃走,無奈被抓得死死的。

  他不知道,這一時刻,分散開的陳家莊兄弟,已經到各大茶樓和市集街頭一聲聲高喊著——

  “趙家食鋪老闆娘狀告親爹謀殺生母,正在府衙開審,遠走他鄉八年的丈夫為什麼要殺害髮妻,嫁女入火坑?看官們千萬不能錯過!”

  日子平靜安寧,不免有些無趣,如此爆炸性的新聞,簡直給整個慶安城澆了一瓢熱油,眾人頓時討論開了。

  “哎呀,還有這樣的事,可得去看看啊。”

  “對啊,若是真的,這樣的畜生可是不能放過。”

  府衙裡,原本值班的衙役們如同往日一般懶散的喝著茶水、熬著時間,突然聽得鳴冤鼓響,有些反應不過來。

  待得醒過神,都趕緊整理穿戴,有人回後衙請府尹老爺,有人去前邊帶人,各自忙碌起來。

  很快,謝家人就都被帶進公堂之上。

  門外趕來旁聽的百姓越聚越多,大有把府衙圍得水泄不通的架勢。

  衙役見此,趕緊又去後邊報信。

  慶安的府尹是個酒囊飯袋,靠著岳丈一家做了這小小府城的父母官,撈不到太多油水,但也沒什麼災禍,就等著混個幾年,得個優良的考評,往上升一升。

  昨晚正妻開恩,準許他在小妾房裡睡一晚,正唱著小曲回憶著昨晚美好的時候,突然聽得前衙來報,倒也沒惱,反倒有種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得意。

  換了官服到了前堂,見到堂下跪著的一家人,他還沒覺得如何,但是一掃門外的眾多百姓,他倒是吃了一驚。

  有衙役上前,小聲嘀咕了幾句。

  府尹乾咳兩聲,一拍驚堂木,“堂下何人?稟告上來。”

  謝嬌娘早有準備,雙手捧上昨晚寫好的狀紙,連同那一陶碗的藥渣。

  這可真是準備齊全,府尹忍不住挑眉,待得看狀紙,問道:“謝全,你對於三個女兒狀告你蓄意殺妻之事,可有話說?”

  “有,有!青天大老爺要為草民做主啊,草民什麼都不知道,這些丫頭簡直是膽大包天,因為惱我在外闖蕩多年,不曾顧及家裡,就要冤枉死我啊!”

  府尹皺眉,指了謝嬌娘問道:“謝嬌娘,百善孝為先,你今日把親父告上衙門,可是有什麼話說?”

  “有。大人,小婦人家中貧塞,老母病重,妹妹年幼,我們母女四人相依為命,只因為父親拋棄妻女出走多年,毫無音訊,如今父親突然回來,若是能家人團聚,小婦人定然歡喜。但父親回到家中就要賣院子、賣田地,甚至要小婦人賣光夫家的產業,同母親、妹妹一起隨他遠走,小婦人不應,他就以小妹的婚事為要脅,要把小妹嫁給不能人道的某家少爺。試問虎毒不食子,有哪家親生父親會對女如此狠毒?

  “此外,母親有陳年咳疾,眼看就要痊癒,突然病情加重,父親卻心腸如鐵,不聞不問,小婦人疑惑之下取了父親給母親抓回來的藥尋了大去看,結果大夫說這副藥若是給母親這種咳疾病人服用,不出幾日就會吐血而亡。小婦人姊妹三個同母親吃盡苦頭才得以生活,不想父親如此……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如今求府尹大人做主,懲治父親,也救母親活命、免小妹跳入火坑的苦楚。藥渣已經帶來,只要詢問當日父親前去抓的藥鋪便會真相大白。求大人做主!”

  “求大人做主!”謝蕙娘和謝麗娘早就聽得淚漣漣,兩人一同磕頭。

  不等府尹說話,外頭已經是沸騰盈天——

  “咱們慶安算民風淳樸,怎麼出了這樣的畜生?”

  “你沒聽說,人家在外邊闖蕩了幾年,說不得就是好的不學,學了壞的。”

  “唔,有道理!”

  府尹聽到吵鬧,敲了一記驚堂木,眼見眾人都收了聲,才看著謝全,“這藥是從哪個藥鋪抓的?”

  謝全嚇得臉色隱隱發青,只磕頭喊冤,卻不肯說。

  府尹哪裡耐煩聽他嘮叨,抬手一示意,兩個衙役就上前壓住謝全。

  謝全也是個膽小如鼠的,立刻說了個藥鋪的名字。

  這種上門拘人的事,衙役們最是喜歡,爭搶著求了差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當真提了個中年大夫趕回來。

  許是幾個衙役沒少拿通融銀子,這中年大夫路上早把事情打探清楚了,一瞧跪在堂上的謝全,恨得咬牙切齒。

  雖說開門做生意,哪有不碰到點糟心事的,但謝全可是坑人坑得太大了,他賣了謝全藥材沒賺幾文錢不說,方才打點衙役就花費了二十兩,若是再處置不好,傳出藥鋪賣藥差點吃死人的話,真的就等著關門了。

  礙於在眾人面前,公堂之上,中年大夫忍了又忍,才沒有上前給謝全一頓暴打。

  他跪倒回話,半點沒遲疑,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當日之事說了個清清楚楚,“太人,小人的藥鋪雖然每日人來人往,但大人若是問這人買藥的事,小人如今還記得清楚,因為這人當日為了抹去十文錢,可沒少挑揀毛病。

  “而且他另外要的那些胖頭生同這藥方相克,所以小人很是囑咐了幾句,讓這人千萬不要混進藥方裡一起煮,會吃死人的,但這人還嫌棄我多嘴。我們回春堂是百年老店,這慶安城誰不知道我們回春堂的大名,如今若是因為這人做下的惡事受了連累小人……小人實在冤枉啊!”

  別看這中年大夫是看診治病的,嘴皮子也不讓人,劈哩啪啦說了一通,立刻博得堂上堂下眾人的同情。

  “孟大夫說的不錯,回春堂平日也常舍藥呢。”

  “可不是,我娘的腿疼病就是在回春堂抓藥治好的。”

  這般一面倒的支持,謝嬌娘等人自然願意看到,但謝全卻是要瘋了。

  “青天大老爺,我冤枉啊!我好好的家不要,怎麼會想要毒死髮妻?我真是冤枉啊!明明是藥鋪抓藥的時候放錯了,草菅人命,如今卻算到我頭上。我冤枉啊!”許是明白今日之事將決定以後生死,謝全豁出去了,猛然撲過去抓著中年大夫的肩膀晃了起來,“你說,我們有什麼冤仇,你要這麼害我?明明就是你抓錯藥,如今害得我家反目成仇,你會遭報應,天打雷劈啊!”

  中年大夫也是氣急了,事情說得清清楚楚,謝全還不肯承認,這事若是不說明白,吃虧的可是回春堂。

  中年大夫顯見是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早有準備,甩開賴在身邊的謝全,掀開了底牌,“府尹大人容小人說兩句,小人過來之前就怕這人不認,已經請了當日在藥鋪的客人作證,想必……”

  他只說了一半,就真的有人到了堂前,高聲說道:“大人,老朽願意給孟大夫作證。”

  眾人一看,來人是城裡有名的大善人,每年四季都會給慈濟堂舍衣衫、糧食、藥材,很有威望,如今有他出面,眾人可是確信無疑。

  謝全還要辯解,府尹卻不耐煩了,直接抽出令簽就要判刑。

  不料,一直默默落淚的何氏突然爬上前,狠命的磕頭,“大人,民婦有話說。謝全當年嫌棄家貧,說是出門在外闖蕩,實際上是拿了家裡所有錢財跑掉了,留下我們娘四個,一年又一年,吃不飽穿不暖,受盡壞人的欺負也無人撐腰。

  “沒想到這人突然跑回來,還藏了如此狠毒的心腸,按理說,這人死一萬次都不嫌多,但……閨女狀告親爹謀害親母,這事傳揚出去對閨女名聲有礙,民婦求大人做主和離,從此這人同我們母女四個再無瓜葛,求大人成全!”說著,她死命的磕頭,不過片刻,額頭就變得青紫一片。

  眾人都是沈默,心裡忍不住歎氣,雖然何氏口口聲聲說是捨不得三個閨女擔了狀告親爹的惡名,其實也是為謝全留一條性命,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婦人心善。

  府尹撚著鬍子,有些猶豫,琢磨何氏的話也有些道理,正要開口,堂後突然悄無聲息跑出來一個小廝,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府尹皺了眉頭,乾咳兩聲,道:“這案件有蹊蹺,本府還要另行調查。謝全收押,其餘人等隨時等候召喚。”說罷,他一拍驚堂木就起身回後衙去了。

  這般緊要關頭,突然生了變故,眾人都是有些愣怔。

  謝嬌娘更是皺了眉頭,雖然謝全被關了起來,但夜長夢多,沒判決總是讓人不安。

  無奈胳膊擰不過大腿,她不好追到後堂去逼府尹趕緊判決,只能在妹妹的攙扶下起身。

  她四個多月的肚子,跪了這麼久,雙腿麻得厲害,一步步慢慢往外挪,免不得聽到看客們議論。

  “趙家食鋪的東西確實好吃,不過這老闆娘可是個厲害的,先前就綁了村裡造謠的婦人遊街,如今更是連親爹都告進大牢。”

  “話不能這麼說,總不能任人家欺負不還手吧。”

  “最近城裡熱鬧,十分裡倒是有七分被小王莊占了。”

  謝蕙娘聽在耳裡,正要開口反駁回去,謝嬌娘卻扯了她的胳賻。

  之後一家人上了馬車,沒回鋪子,直奔小王莊。

  不同于來時的歡快,馬車裡沈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到底還是何氏按捺不住,第一個嚎啕大哭起來,惹得謝麗娘和謝蕙娘也抱著她一起痛哭。

  謝嬌娘只能勸著,“娘,你別惱我們沒有知會你一聲,實在是怕你聽了那人的話……”

  “不,娘是後悔啊,這幾日怎麼就被豬油蒙了心呢?一個扔了咱們娘幾個七八年的人,怎麼就信了他,還差點把你氣得流了孩子,把麗娘推進火坑,娘……娘這是沒臉啊!”

  何氏當真是悔恨至極,這麼多年獨自帶著閨女過日子,心酸之事說也說不完,終於盼得男人回來,就恨不得事事聽從,只盼著他不要再拋下她們母女,哪裡想到男人心易變,鬧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別怪娘,娘也是……嗚嗚,他畢竟是你們的爹,總不能看著他喪命,只要和離了,攆他走,娘和你們過日子,就當他死了。”

  “好,好,娘,都聽你的。”謝嬌娘生怕她哭出個好歹,只能低聲安慰著,心裡所有的擔憂都暫時拋在腦後。

  母女四個就這般哭哭啼啼了一路,不知此時,白少爺正在同府尹的妻弟喝酒。

  “公子有所不知,那鋪子實在是日進鬥金,一旦拿過來,有公子的名頭鎮著,怕是生意更上一層樓,到時候小弟還要公子多多關照啊。”

  府尹的妻弟生得肥頭大耳,身上的肉幾乎要把錦緞袍子撐破,聽得這話,他應道:“你放心。有我姊姊在。我姊夫無論如何也不會不站在咱們這邊。幾個小娘皮,吃幾板子嚇一嚇,別說食鋪秘方,就是跟夫君晚上……呵呵,都能說個清楚。”

  “公子高明,我實在是看不上這幾個小娘皮囂張,當初小弟誠心誠意求到門上去,居然被小娘皮辱駡,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啊。都是天下之財,有德者居之,正好小弟借花獻佛,懲治了小娘皮,也給公子謀個好生意。”

  那公子被捧得心花怒放,連連點頭,“放心,如此大禮,我是不會忘了你的好處的。”

  兩人推杯換盞,喝得半醉,又去了煙花之地,廝混間就令謝家陷入了危險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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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8:21


  謝嬌娘肚裡的孩子,這一日很是乖巧,不曾有半點異動,但她不敢掉以輕心,晚上老老實實地喝了保胎藥。

  陳家莊幾個兄弟生怕再出事,顧不得什麼閒話,住到了趙家院的倒座房,白日裡幫著做些農活,晚上輪流值夜,當真是盡心盡力。

  謝嬌娘照管著這些兄弟的衣食住行、城裡鋪子的生意與何氏的身體,每日倒也不清閒,但只要安靜下來,她就會琢磨懸在半空的官司,怎麼都覺得事情有些不妙。

  然而趙建碩不在家,她別說依靠,就是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如此又過了兩日,傍晚時分,劉路風塵僕僕的回來了。

  許是路上趕得急,他的臉色灰濛濛的,嘴唇乾裂,但他顧不得休息,一進院子,立刻喊兄弟們去稟告,“快去跟嫂子說,我有大事要見她。”

  眾人不敢耽擱,有人幫忙去傳話,有人遞茶水和濕布巾,都忙了起來。

  待得謝嬌娘聽了消息,趕到院外的時候,劉路已經拾掇的乾淨了許多。

  但謝嬌娘依舊看得心裡愧疚,畢竟這些兄弟是因為趙建碩的囑託留下來照顧她,卻因為她家的亂事辛苦奔波。

  “劉兄弟,辛苦你了,有話不忙著說,我已經讓穀雨準備了飯菜,你吃飽喝足再說也不遲。”

  劉路聽得心暖,就算路上真有些疲憊之意,這會兒也徹底消散了。

  “嫂子,我不急著吃飯。這次去青州,我真的打聽出來一些大事,我先給你說說,嫂子心裡也有個數。”

  “好。”她轉而問,“書信可給六爺送去了?”

  如今謝全已經在大牢裡,相比於他的大事,她更惦記久別未歸的夫君。

  劉路點頭,“我雖然沒進京,但是見到了從京裡出來辦事的兄弟,兄弟們說,六爺和二爺事情辦得很順利,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幾日就能回來。信件我也讓兄弟們轉交給六爺了,回來的時候就去了青州。”

  謝嬌娘放了心,親手給他倒了茶水,真心道謝,“辛苦你了,劉兄弟。”

  “嫂子,客氣了。”劉路一口氣喝了茶水,猶豫了那麼一瞬,還是坦白道:“我在青州住了三日,仔細打聽過了。謝老爺在青州是有家室的,不,確切說是他入贅了。”

  “什麼?”

  別說謝嬌娘,就是其餘兄弟,還有忙碌的王三嬸和張嫂子都驚呆了。

  謝全有髮妻和三個閨女,怎麼可能另娶,而且還是入贅到人家做女婿?

  謝嬌娘雖然心裡早知道有蹊蹺,卻沒想到會如此勁爆。她皺了眉頭,問道:“可有兒女子嗣?”

  “有,那家人姓魏,開了一家布莊,只有一個獨生女,性子潑辣,年已二八還沒嫁人,往官府那裡送了銀錢報病,才一直留在家裡。聽說當年魏家小姐上山遊玩時被蛇咬,碰巧謝老爺經過……”劉路自覺不好說得太仔細,畢竟是謝家的醜事,於是直接跳過,說道:“五年前兩人成了親,沒多久生了一對雙生子,因為稀罕,幾乎整個青州無人不知。謝老爺很寵愛孩子,常在街上走動,聽說兩個兒子一個姓魏,一個姓謝……”

  “怪不得謝全回來這樣折騰你們母女,原來是為了那邊的兒子啊……”不等謝嬌娘說話,王三嬸已經嗔了起來,“但兒女都是骨肉,他這般也太過分了。”

  “就是,香火重要,也不能拿髮妻和閨女們的命去添啊。”張嫂子也是一臉不屑,恨不得吐口水。

  謝嬌娘帶著娘親與妹妹告老爹謀殺的事實在鬧得太大,城裡人盡皆知,小王莊自然不會聽不到。

  男人們倒還罷了,偶爾會說幾句謝嬌娘不孝,但女人們無論老少,可是一邊倒支持謝嬌娘。

  物傷其類,沒有哪個女人不害怕自己含辛茹孝敬老人、教養孩子,最後卻要被枕邊人毒死這等事,謝全受到懲罰,也算是給男人們一個警醒。

  如今一聽說謝全在外邊另立家門,王三嬸和張嫂子簡直氣得咬牙切齒。

  謝嬌娘有些難過,為何氏不值得。先前在公堂之上,娘為了保住謝全的性命,主動要求和離,如今……

  “這事先不要告訴我娘,等判訣下來再說吧。”

  謝嬌娘歎氣,囑咐眾人幾句,就讓眾人散了。

  何氏並不知道謝嬌娘派人出去打探謝全的底細,她經了先前的公堂對質,傷了心神,一直在家靜養。

  而謝全在外有家室這事,謝嬌娘告訴了謝蕙娘和謝麗娘,兩人雖然氣惱得厲害,到底也知道輕重,沒有同何氏透露一個字。

  這一日早起,天上下著小雨,謝嬌娘正猶豫是不是要隨著馬車進城的時候,有差役上門了。

  兩個衙役許是瞧趙家大院有七八個兄弟圍在門前,倒沒敢為難,不過是呼喝幾句,謝嬌娘趕緊進城,府尹要升堂審理謝全殺妻未遂案。

  謝嬌娘可不是吝嗇的人,直接一人塞一錠五兩的銀錁子,兩個差役立刻客氣很多,不但耐心地等謝嬌娘穿披風,去接何氏,甚至隱晦地提點她,要她多帶些人手。

  陳家莊幾個兄弟本來就不放心,聽了這話更要跟去。

  倒是何氏很有幾分惶恐,不明白她們明明沒罪,為什麼有種被當做犯人的錯覺。

  謝嬌娘一路安慰著娘親和妹妹,一顆心卻高高懸了起來。

  這般突然開堂審理,城裡的百姓事先並不知情,所以府衙前很是清靜。

  劉路早就聽兄弟們提起當日之事,眼珠一轉,扯了腰上的荷包扔給一個兄弟,讓他去街外尋小乞丐,四下跑去吆喝呼喊。

  而這會兒謝嬌娘已經連同何氏、謝蕙娘和謝麗娘跪在大堂上了。

  謝全也被從大牢裡提出來,卻破天荒沒有什麼狼狽之色,反倒臉色紅潤,衣衫乾淨,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手段,顯見得了特殊照顧。

  謝嬌娘同謝蕙娘對視一眼,都冷了臉色。

  果然,當日還一臉正氣的府尹,今日一上來就拍驚堂木,徹底掀翻當日的堂審。

  “謝嬌娘,你說謝全故意買藥預謀毒殺何氏,可有確鑿證據?畢竟沒人親眼看到他把胖頭生放進去,不是嗎?”

  不等謝嬌娘應聲,謝全已經扯著嗓子開始大聲喊冤,“青天大老爺,您一定要給草民做主啊!草民當日確實是買了胖頭生,但也知道那東西加入方子會有害處啊,怎麼可能加入髮妻的藥裡呢?是嬌娘記恨我說她被夫家拋棄,又因為出嫁,不能同娘親、妹妹一起隨我回青州過好日子,這才心生歹意,趁我不知道的時候,把胖頭生放進去。草民冤枉啊,草民冤枉啊!”

  人嘴兩張皮,卻偏偏有個靈活的舌頭,別說吐出象牙,吐出蓮花都不出奇。

  謝全這番辯解,令何氏母女四人目瞪口呆,連外邊等待的陳家莊兄弟還有江嬸子幾個人都愣住了。

  不過幾日功夫,謝全就忘了當初他親口承認的事,反手扣謝嬌娘一個毒殺親母的大帽子。

  “你撒謊,明明是你在外邊有家室了,打著把我們和娘都賣了、你拿銀子去養小老婆和兒子的心思,還當我們都是傻子呢!”

  謝蕙娘第一個急了,開口就掀開謝全的老底,“別以為你幹的那些事沒人知道,就算律法懲治不了你,還有老天爺呢,你要被天打雷劈!”

  謝蕙娘當真恨得厲害,想起這些年母女幾人吃的苦,再加上如今這場無妄之災,她恨不得生吃了親爹。

  謝全嚇得魂都沒了,根本沒想到這樣隱秘的事會被知道。

  他原本出去闖蕩,也是存了遠走高飛、扔了家裡妻女這些累贅的心思,剛好運氣不錯,救了一個布莊的老姑娘,入贅做了上門女婿,打理鋪子,日子也算不錯。

  但某一日潑辣妻子不知道在哪裡聽說了閒話,好像是哪家的女子嫁了外地男人,結果那男人在老家有妻兒,於是開始整日逼問他的過往,他害怕之下就扯了個進貨的藉口回了小王莊,本意是賣了田產和妻女,拿銀子回去養兒子。

  沒想到不光大女兒嫁得好,就是家裡的日子也是紅紅火火,貪心之下,他絞盡腦汁琢磨著要把髮妻毒死,把女兒訂親“賣”了,騙走大女兒的秘方,最後帶著大筆金銀回去同老婆兒子過日子,誰也不會知道他的過往,還給兒子攢了一份產業。

  這謀劃是好的,算盤也撥得震山響,無奈居然泄了底子。

  “不,你胡說什麼,我才沒有家室……”

  府尹在上邊看謝全臉色白得跟鬼一樣,心裡鄙夷,完全忘了自己在髮妻跟前也直不起腰,否則也不會昧著良心,重新“審理”這個案子了。

  “肅靜!”驚堂木一拍,府尹冷著臉問道:“謝嬌娘,謝全在外就算有家室,也不能說明就有毒殺何氏的心思。倒是你趕緊交代,何氏用藥期間,你是不是回去過娘家,是不是動了藥材?從實招來,否則別怪本官大刑伺候!”

  什麼都沒問出來就要動刑?若是再猜不出來背後有貓膩,就真是傻子了。

  門外陳家莊的幾個兄弟立刻惱了,正巧很多人聽了消息趕來看熱鬧,他們也沒客氣,幾句話向眾人解釋明白,而後指著公堂大聲道:“這真是顛倒黑白,停妻再娶的男人沒有殺妻動機,反倒是大著肚子的閨女要殺親娘,這還有沒有王法了,簡直是胡說八道!”

  其餘百姓雖然不敢像他這般大聲指責,但還是忍耐不住低聲議論,“我還以為要判那個當爹的,怎麼幾日功夫就翻案了呢?”

  “還能有啥,肯定是有人……咳咳,動了手腳唄。”

  “也是,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沒辦法啊,咱們老百姓什麼時候能不受欺負?還不是人家想捏就捏。”

  門外這般動靜,坐在大堂上的府尹自然聽見了,他臉色黑得真是能刮下二兩墨來,不解明明臨時選了個日子開審,怎麼還是招了這麼多閒人圍觀?

  他掃了一眼堂下的謝家人,打定主意要速戰速決,不說妻弟拿了鋪子,髮妻會少念叨他,就是白家送來的那些銀子也夠他再買個小妾進門了。

  至於謝家,不過是孤兒寡母,即便有些冤枉,眾人說幾口就過去了,她們再恨,難道還能把他這全府尹如何?若是再心狠些,判個流放之刑,路上隨便動些手腳就乾乾淨淨送她們一家子去地府團聚了。

  這般想著,他拿了令簽扔到地上,“來人!謝嬌娘頑抗不招,賞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一個壯漢都要皮開肉綻,更何況謝嬌娘是個懷孕的女子,這明擺著是要屈打成招,或者殺雞儆猴了。

  堂上堂下一時間都靜了來,很難相信府尹會這般狠毒。

  何氏終於從謝全在外另有家室的茫然中回過神來,第一個撲到謝嬌娘跟前,“不,要打就打我,不要動我閨女,她還懷著身孕啊!”

  “不,不能打我大姊!”

  謝蕙娘和謝麗娘也瘋了一樣撲到跟前,母女三人把謝嬌娘團團護在中間。

  兩個衙役撿了令簽,有些遲疑。他們平日雖然常在城裡耀武揚威,占百姓一些便宜,但是棒打孕婦這事太缺德了,兩人也有些下不去手。

  倒是謝全幸災樂禍的嚷著,“青天大老爺英明,這賤丫頭心眼最多,不打她肯定不招……”

  聞言,何氏恨得紅了眼睛。早知道謝全如此,她當日死也不會提出和離,以至於給他機會惹出今日這樣的禍患。

  “畜生,我跟你拼了!”

  何氏雖常年咳疾體弱,這一年卻將養得很是不錯,幾乎是眨眼間就撲到謝全跟前。

  謝全使手想要推開她,可他低估了一個母親保護孩兒的決心。

  何氏的手一把扯住他的頭髮,張口咬住了他的耳朵。

  “啊,疼死我了,快救命啊,扯開她,扯開她!”謝全如殺豬一樣叫了起來,手忙腳亂想要推開何氏,無奈何氏任憑他怎麼踢打也不放手。

  這般變故簡直驚呆了所有人。

  謝蕙娘見狀也撲上去,謝麗娘亦同,姊妹倆一左一右死死咬住謝全的胳臂。

  眨眼間,謝全的青色衣袖就被染紅了。

  “荒唐,胡鬧!”府尹也嚇到了,把驚堂木拍得啪啪亂響。

  幾個衙役也不敢再怠慢,上前抓住何氏母女三人就要拉開,無奈何氏太恨謝全,衙役怎麼扯,她也不肯放開。

  眼見謝全的耳朵就要被咬下來,兩個衙役也急了,抬腳就要踹上去。

  這一刻,謝嬌娘突然後悔了,後悔不該不知天高地厚的來告狀,不該把這個世界想得如同前世那般公平公正。自從醒來到了這個世界,一切太過順風順水,又有夫君護著,她就當真以為這個世界都是陽光,沒有任何黑暗髒汙。

  趙建碩,你在哪裡?趙建碩,我想你……

  許是老天爺到底憐惜謝嬌娘,當真使手扶了她一把。

  正值這樣混亂的時候,府衙外的大街上突然響起馬蹄聲。不等眾人探看,那匹馬已經到了門前。

  陳家莊幾個兄弟的手已經摸上了藏在背後包袱裡的柴刀,防備著謝嬌娘若真要遭毒手,他們就沖進去搶人,結果一見到馬上之人,他們立時歡呼起來。

  “六爺!”

  “六爺回來了!”

  跪坐在大堂上的謝嬌娘聽得喊聲,猛然向外看去,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

  夕陽之下,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的魁梧身影,那冷酷熟悉的臉龐,與那閃爍著怒意的雙眸……

  “六爺,嗚嗚……”

  不等謝嬌娘起身奔過去,趙建碩就翻身跳下來,幾步越過眾人到達大堂之上。

  謝嬌娘被狠狠擁進結實的懷抱,嗅著熟悉的味道,眼淚決堤而下:“六爺,他們欺負我,嗚嗚……他們要殺我娘,要打我……”

  “不怕,我回來了。”趙建碩低頭狠狠在嬌妻脖頸間嗅了一口,方才只在馬上望了一眼,他幾乎氣得肝膽崩裂。

  若是再晚一刻,是不是他的妻兒就要保不住了?!

  “你是何人,居然膽敢闖上公堂?”府尹自覺被冒犯,開口呵斥,要喊衙役攆人的時候,趙建碩抬頭望向了他。

  那是怎樣的眼眸,如孤狼般狠毒,如猛虎般狂傲,如冰雪般冷冽,襯著臉上的刀疤,刺得府尹下意識往後退,卻忘了自己坐在椅子上,差點直接摔倒在地。

  “哼!”趙建碩冷哼一聲,抱嬌妻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謝蕙娘對這個姊夫一向最是崇拜,見此也顧不得再生吃老爹,趕緊扶了娘親,扯了妹妹,一同跟了出去。

  被留下的謝全疼得嚎啕大哭不已,“疼死我了!”

  可惜沒有人理會他,幾個衙役要麼去扶府尹,要麼就是膽怯不敢攔路。

  這麼猶豫的功夫,趙建碩已經抱著謝嬌娘翻身上了黑馬,何氏母女也上了馬車,陳家兄弟守護在側,一行人眨眼間就走出老遠。

  一眾衙役,連同看熱鬧的閒人們這才反應過來,轟然議論出聲——

  “這人是誰啊?”

  “不知道,看著妤凶啊,那眼睛好像刀割一樣啊。”

  “食鋪老闆娘喊他六爺,六爺?食鋪老闆平時好像是被喊做六爺的!”

  “哎呀,這是正主回來了。妻兒被這麼欺負,這人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呢。”

  “不服氣又能怎麼樣?不過是個戰場下來的兵,胳膊擰不過大腿,還能把府尹怎麼樣啊?”

  眾人說的熱鬧,可把高堂上的府尹氣壞了。堂堂慶安城的父母官,居然被如此輕視,簡直不能忍。

  “反了天了,放肆,真是放肆!”他拍著桌子站起來,臉紅脖子粗的喊道:“來人,給我……”

  話說了一半,府衙門前的大路上又來了一撥人馬。

  五六十人的護衛隊伍,盡皆高頭大馬、亮甲長槍,中間一輛馬車上走下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俊秀的面龐惹得人群裡的女子都嬌呼著紅了臉。

  君子如玉,貌若潘安,這樣的人物真是難得一見。

  那年輕男子同眾人微微點頭,慢步進入前堂。

  他看也不看謝全和一眾衙役,只望著驚疑不定的府尹,笑道:“這可是吳庸吳大人?本官奉了吏部文書,前來接管慶安城府尹的職司,還要勞煩大人做一下交接事宜。”

  這句話不長,卻炸得堂上堂下比方才更轟動——

  “這人說什麼,他是新府尹?”

  “慶安變天了!”

  堂上的府尹更是眼睛都要瞪出來了,“你胡說什麼,什麼時候的官文,我怎麼不知道?”

  年輕書生也不說話,只是笑眯眯沖著後邊一擺,立刻有個師爺模樣的人上前,遞上一封文書。

  府尹哆嗦著手打開,只看了一眼就一屁股坐了下來,“不可能、不可能,我家妻兄……”

  “哦,您是說趙不言趙大人嗎?本官出京之前,他被彈劾,摘了烏紗帽,已經下獄了。”

  “什麼?!”府尹嚇得直接摔下椅子,末了什麼也顧不得了,連滾帶爬的跑去後院,“夫人啊,大事不好!”

  年輕書生嘴角現出一抹冷笑,待得轉向眾衙役,冷笑卻迅速消失不見,又是那個儒雅溫和模樣。

  “勞煩各位把罪犯押進牢房,擇日本官再行審理。”

  衙門裡從來都是鐵打的衙役、流水的官老爺,因此衙役們雖然有些吃驚,但沒有半點替原本府尹鳴不平的意思,趕緊應諾,押解謝全回大牢的、忙著端茶搬椅子的,都忙得不亦樂乎。

  當然也有那沒有眼色的,上前詢問道:“老爺,這個案子還有幾個人犯,方才被人劫走了,您看……”

  年輕書生笑著擺擺手,“你說那劫人的漢子臉上帶了刀疤吧?不必擔心,趙六爺同本官在半路相遇,巧合救了本官一命,是個戰場上下來的英雄漢。這個案子本官也知道一些細節,趙家娘子正懷著身孕,留在家中待產沒什麼不妥,待得開堂重審之日再來問話就好。”

  這話可是說得不能再明白了,赤裸裸的對趙家偏心,但眾人不但沒有反感,反倒很喜歡這個新府尹的坦誠。

  不說府衙後吳府尹一家如何吵鬧、城裡百姓如何傳說新府尹,只說謝嬌娘一路被抱回小王莊,她窩在趙建碩懷裡,眼淚流得痛快,心裡卻越來越忐忑。

  原因很簡單,怕挨駡啊!

  果然進了家門,她被直接放到炕上,而趙建碩坐在桌邊,沒有再說一句話。

  謝嬌娘扯著衣角琢磨了那麼一瞬,到底還是硬著頭皮湊了上去,“六爺,我……我知道錯了。”

  “哪裡錯了?”趙建碩低頭倒茶,聲音裡聽不出任何喜怒,讓謝嬌娘更是心虛。

  “嗯……我不該膽大包天的要去府衙告狀?”

  “唔,還有呢?”

  “我不該不顧懷著身孕,差點令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唔,還有呢?”

  “我不該沒留下退路,就衝動行事。”

  “唔,還有呢?”

  謝嬌娘咬著嘴唇,眼底的委屈越來越濃,任憑她怎麼說,趙建碩就是這麼幾個字,氣得她直接紅了眼圈,“嗚嗚,我就是錯了,你還要怎麼樣?誰讓你不在家,我大著肚子,要防備親爹搶家產,要護著娘親不被毒死,還要護著妹子不被推進火坑,我累死了,你知不知道?你不在家幫我就算了,回來還這樣……嗚嗚,我也不活了,我要帶著兒子……”

  “你敢!”趙建碩眼見謝嬌娘抬著拳頭要捶肚子,繃不住了,一把把她摟進懷裡,惱道:“你若是氣惱,打我就好,做什麼拿孩子撒氣!”

  “我哪敢,趙六爺多凶啊,一走不知多久沒有音訊,回來還要拿大肚子的媳婦出氣……”謝嬌娘扯著他的袖子抹眼淚鼻涕。

  趙建碩哭笑不得,趕緊認錯,“別哭了,我錯了,不是不想給你送信,只是想趕緊忙完,早些回來陪你,沒想到出了這麼多的事。”

  “沒想到?你沒想到的事可多了,再不回來,我和兒子出了事,你就等著打光棍吧。”謝嬌娘眼淚掉得更急,末了突然抬頭,“啊,你不會是在外邊又遇到什麼綠雲、藍雲,這才不管我跟兒子……”

  “胡說什麼!”趙建碩算是見識了女人神奇的腦袋,趕緊阻止嬌妻胡思亂想,“我日夜奔波,這才能提早趕回來,吃飯的功夫都沒有,哪有空閒見別的女子。昨日中午吃了一張幹餅,到如今一口水都還沒喝過呢。”

  聽到他這麼說,謝嬌娘立刻抬頭,“啊?你都三頓沒吃飯了,這怎麼行!”她心疼得不行,趕緊掙脫開他的懷抱,走去床邊喊道:“穀雨、穀雨,你在外邊嗎?”

  眾人本來就惦記謝嬌娘,生怕她身體出問題,也怕夫妻倆吵架,因此十分關注兩人的狀況。

  穀雨仗著貼身伺候謝嬌娘,壯著膽子在院子裡等,因屋裡一直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她急得不成,這時突然聽到喊聲,趕緊湊了過去,應道:“夫人,我在。”

  “趕緊下廚給六爺熬鍋小米粥,烙盤雞蛋餅,再切一盤豬舌頭。要快啊!”

  “是,夫人。”穀雨咧了嘴,笑著趕緊跑去竈間,也通知趙家大院內外,警報解除,男女主子重歸於好的喜訊。

  屋子裡,趙建碩輕輕歎了口氣,再是氣惱,眼見這樣的嬌妻,他還能怎麼辦?

  他大手一伸,再次把嬌妻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放心,我回來了,一切都不用你再操心,你只管照顧好自己和孩兒就好。”

  “唔,知道了,以後我就把自己當小豬養,一定給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好啊,不白不胖就找你算帳。”

  夫妻倆低聲說著情話,誰也沒提城裡的官司,與京都那些艱險之事。

  許是放了壓在心頭多日的大石頭,又有了靠山,謝嬌娘疲憊至極,本來還想多陪趙建碩說會兒話,卻不知不覺睡著了。

  趙建碩輕輕把她放在炕上,扯了被蓋好,末了低頭親親她的額頭,“傻妞兒,睡吧。”

  睡夢中的謝嬌娘皺皺小鼻子,嘟起了嘴巴。

  趙建碩失笑,低頭輕輕在她唇上又吻了一下。

  謝嬌娘勾起唇,睡得更香甜了。

  夏日的雨總是來得快,去得突然,被雨水洗過的天空乾淨得讓人心醉。

  慶安城的街道變乾淨了,路邊的樹木花草則更豔麗了。

  府衙大堂裡新府尹第一次問案,惹來了幾乎半城的百姓圍觀旁聽。

  原本就證據確鑿,又人證齊全,謝全殺妻未遂案,不過半個時辰就下了判決。

  謝全免於死罪,但判定同何氏和離,流放千里之外的邊城做苦役二十年。

  他當場軟了腿,哭喊著要何氏幫忙求情。

  何氏這一次同樣淚流滿面,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有些錯,可以犯一次,但絕對不能犯兩次。

  新府尹也是個詼諧的,判決之後,還沖著百姓們喊了一句,“堂下百姓,對此判訣可有異議?”

  眾人聽了新奇至極,心裡頗為歡喜,且覺得了尊重,於是高聲應和,“沒有,大人英明。”

  衙役上前,謝全像是瘋了一樣,想要掙脫衙役的拉扯,並伸長脖子在人群裡搜尋,卻怎麼也沒看到那個當初答應幫他翻供的人,反倒被雙手抱著胳膊冷望過來的趙建碩嚇得心驚肉跳,再想喊冤,卻只能把所有話吞回了肚子裡……

  站在趙建碩身後的劉路悄悄同兄弟們比了比拳頭,臉上得意至極。

  昨晚,某斷子絕孫的傢夥在自家院子裡摔了一跤,以後再也不用起床了,今早白家就張羅起過繼的事……

  一個兄弟翻了個白眼,在他跟前低聲笑道:“三爺他們落後幾日回來,正好會撞上先前那個狗屁府尹一行,你說三爺那個脾氣……呵呵。”

  劉路會意,也笑了起來,“可惜,看不到好戲。”

  前邊的趙建碩勾起了唇角,眼見判決下來了,上前接了謝嬌娘和何氏等人。

  即便老虎打旽,也不能以貓看待。膽敢捋虎鬚,就必須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一個包袱,裝了兩套冬衣、兩套夏服、十兩碎銀子、十幾張幹餅與七八根紅腸。

  謝蕙娘拎起來掂了掂,很是沈甸甸,撇撇嘴,低聲同謝嬌娘抱怨,“娘也真是的,那人都這樣了,還給他準備行李。”

  謝嬌娘朝著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少說幾句。

  路邊,何氏紅著眼圈站在一棵柳樹前,不遠處衣衫狼狽、形容憔悴的謝全正由兩個差役押解,今日要出發去北地服苦役。

  雖然隔得有些遠,聽不清楚說些什麼,但謝全滿臉都是憤怒,恨不得吃了何氏一般的模樣,眾人看得清清楚楚。

  好在何氏沒惱怒也沒掉眼淚,遞上包袱就回了自家的馬車。

  謝全好似想要摔包袱,卻到底沒捨得,畢竟一去千百里,這些東西就是他的全部家底了。

  謝嬌娘帶著謝蕙娘同謝麗娘,最後望了這個既是血脈親人也是仇人的傢夥一眼,之後也上了馬車。

  趙建碩騎在馬上,輕快的走在馬車旁邊。

  做了最後一件事,徹底舍了夫妻多年的情分,何氏終於放開心胸,這會兒正說起女兒的婚事,表示趙三爺過幾日就會來下聘,謝蕙娘的親事訂下來,就該給謝麗娘物色人家了。

  日子總會有些坎坷,但一家人互相幫扶,互相愛護著往前走,再大的苦難也不怕。

  謝嬌娘偶爾掀開車簾望向趙建碩,眼見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整個人如同黃金戰神一般,讓她心動又崇拜。

  興許當初謝全也有這樣讓娘心動的時刻吧?這是謝嬌娘不曾怨怪何氏一這心軟的原因,沒有愛,何來的恨?

  趙建碩許是感受到了嬌妻的目光,抬了斗笠望過來,陽光照亮了他臉上那道淺淺的刀疤。

  謝嬌娘半點也不害怕,只覺得這好似守護幸福的勳章,安心至極,忍不住抬手隔空去描繪那道疤。

  趙建碩難得紅了臉,揮舞馬鞭,朝前多走了幾步。

  謝嬌娘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惹得何氏和謝蕙娘、謝麗娘都望了過來。

  她乾咳一聲,有些害羞,想尋個藉口掩飾她調戲了夫君的事時,肚子突然輕輕動了一下,“哎呀,孩子動了!”

  謝蕙娘和謝麗娘立刻湊到跟前,爭搶著嚷道:“是嗎?大姊,給我摸摸小外甥!”

  “我也要摸,我也要摸。”

  何氏一巴掌一個拍走了兩個閨女,笑道:“別鬧你們姊姊,如今五個月了,你們的小外甥也該動了,再五個月小傢夥就要出生,你們兩個做姨母的趕緊準備見面禮,被褥和衣衫都幫著多做些。”

  “知道了,娘。”

  謝蕙娘和謝麗娘黏在謝嬌娘左右,嘰嘰喳喳的商量著要用什麼料子、繡什麼花紋。

  謝蕙娘性子急,執意認為姊姊肚子裡的是小外甥,要做藍色裹被。

  謝麗娘卻喜歡嬌嬌軟軟的小外甥女,嚷著要做一套紅色的。

  謝嬌娘輕撫著肚子,兩個都支持,左右小孩子一歲前衣衫被褥都是不分男女的,藍色清爽,紅色喜慶。

  車外,趙建碩聽著車裡的歡聲笑語,眉頭徹底舒展開來。

  遠處的田野好似一日換一個模樣,綠得讓人心時神怡。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謝嬌娘的肚子是何等爭氣,對於兩個姨母的疼愛,一點都沒有浪費。

  時光荏苒,似水流年。

  五個月後,初冬的一個傍晚,趙家大院裡開了筵席,碩大的圓桌足足擺了三席,雞魚肉蛋、豬牛羊兔、海鮮乾貨是應有盡有。

  之所以這麼大擺筵席,原因無他,趙建碩的生辰到了。

  京都的道二爺特地送了大批的生辰禮過來,當然其中有大半是布料和首飾,明擺著是給謝嬌娘準備的。這也是兩邊走禮一直以來的習慣,道二爺真的是把謝嬌娘當妹妹疼。

  當然,謝嬌娘投桃報李,鋪子出了什麼好吃食、家裡的虎骨酒,只要道二爺用得上,都會送到京都一份。

  陳家莊的一眾兄弟最喜歡到趙家蹭飯,這樣的好機會自然不會放過,提著山上獵的野物、出外走動時尋到的新奇玩意兒,早早就到趙家等著大吃一頓。

  謝嬌娘特意讓鋪子歇業一日,帶著謝蕙娘和江嬸子、穀雨忙碌半天,準備的酒席豐盛至極。

  這小半年的功夫,陳家莊的兄弟有四五個成了親,這次都把媳婦兒帶來認門。

  男人們親近,女人們自然相處也好。

  這會兒內室特意開了一席,男人們開懷暢飲,女人們吃飽喝足就開始話家常。

  說起當初男人們許下的彩頭,如今鐵定被謝嬌娘得了,女人們都開玩笑說嫁得晚了。

  謝嬌娘笑著許諾,以後她們生孩子的時候,每人都有份,惹得眾人都嚷著要白紙黑字記下來。

  氣氛歡快,謝嬌娘肚裡的孩兒忍不住也想要出來湊熱鬧。

  “哎呀,夫人要生了!”

  穀雨一聲大喊,徹底掀開趙家大院的喧囂序幕。

  有人立刻快馬去把臨近的兩個穩婆扛過來,何氏還有王三嬸張嫂子也都趕來幫忙。

  眼見一盆盆熱水送進去,一盆盆血水端出來,在千軍萬馬面前也沒變過臉色的趙建碩,這會兒站在門前已經膽寒得沒了知覺。

  鄭通拿著扇子不停敲打著手,想了半晌才勉強勸了句,“老六,你別擔心啊,那個……嗯,女人生孩子是天生的本事,肯定……”

  不等他說完,屋子裡就傳來謝嬌娘的慘叫。

  趙建碩的目光如冰刀一般紮了過去,嚇得鄭通趕緊求饒,“我就是個半吊子的大夫啊,我也是說說……說說。”

  陳三爺上前一腳踹跑鄭通,大手拍了拍趙建碩的肩膀,安慰道:“老六,別惦記,二哥早就說了,弟妹是個旺家旺子的,保證平安無事。”

  趙建碩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一點,不等開口,屋子裡已經傳來嬰兒嘹亮的哭聲。

  “哎呀,生了,生了!”在院子裡等待的十幾口人都歡呼起來。

  趙建碩眼底狂喜沸騰,抬腳就要進屋,卻被王三嬸一把推了出來。

  “別進來,還有一個!怪不得夫人肚子這麼大,原來是雙棒兒啊!”

  “什麼,雙生子?!老六真是走運啊!”

  “太好了,六爺這彩頭拿得真是太俐落了。”

  趙建碩著實歡喜,腳下仿佛踩著白雲,輕飄飄的,不等落到實處,屋子裡又傳來喜訊。

  “哎呀,小的是個女兒,龍鳳胎啊,一子一女!”

  院子內外因為這句話歡聲雷動,比方才瘋狂不止一倍。

  “啊,龍鳳胎!趕緊去買爆竹,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往京都送信,二爺怕是也要歡喜壞了。”

  趙建碩早已沖進屋子,燭光的照射異常明亮,淡淡的血腥味逃不過他的鼻子。但往日讓他反感,甚至會產生錯覺以為自己依舊在戰場的味道,今日卻透著喜悅。

  何氏同王三嬸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同他報喜,趙建碩抬手想碰碰兒子與女兒的臉頰,卻被觸手的柔嫩嚇得趕緊縮了回去。

  何氏和王三嬸好笑,把孩子放到了床裡,床的外側,力竭的謝嬌娘還在昏睡。

  趙建碩彎下腰在嬌妻臉上印了一記,“謝謝你,謝謝。”

  許是聽到了父親的聲音,兩個孩子居然一同哭了起來。

  母子連心,謝嬌娘幾乎立刻醒了過來。她掙紮著要抱了孩兒餵奶,兩個孩兒卻不能一起抱在懷裡。

  趙建碩趕緊笨拙的挨個把閨女和兒子托起,安放在他們娘親的胸前。

  兩個孩子努力的吸取乳汁,那麼虔誠認真,看著趙建碩紅了眼睛。

  謝嬌娘初為人母,胸前麻癢,正有些不自在,突然感覺到手背濕了,抬頭時,就望進了趙建碩滿是霧氣的眼裡……

  “六爺,我們當爹娘了。”

  “嗯。”趙建碩輕輕探身,把嬌妻和兩個孩兒都攬在懷裡,如同攬住了整個天下,“妞兒,娶了你,是我平生最大幸事。”

  謝嬌娘翹起唇角,神色裡殘餘的幾分疲憊盡皆消失無蹤,“六爺,嫁你為妻,也是我的榮幸。”

  一家四口就這麼頭挨著頭湊在一處,暖得初冬的夜都如同春日一般,遍地生花。有時候,緣分就是這麼妙不可言。

  有時候,幸福就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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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5 08:28:44

【後記】

  前幾天,馨參加了一場朋友的葬禮,即便過了好久,都沒有從悲傷裡走出來。不,或者說,馨悲傷的不是朋友的離開,更多的是一種惶然。

  人過三十,偶爾會有人生過半之感,不過跑去KTV瘋狂幾個小時,或者幾個姊妹相約小酌兩杯,又覺得愜意之極。

  而這個逝去的朋友,給所有朋友敲了警鐘。

  那個白天還說說笑笑、約好週末爬山的朋友,當晚就一頭栽倒在地,沒了聲息,耗時不過兩分鐘,就去了天堂。

  突然聽聞消息的時候,所有朋友都不願相信,還互相聲討著是誰開這樣的惡劣玩笑,但當確認過事實,世界忽然沈默了。

  中年,這兩個字乍看很簡單,細想又很悲劇,這個年紀,談生死好像還有段距離,談愛情又已經老去,有一天會突然發現,愛情是老去了,生死居然也不遠,人生的這個階段再疲憊也不能突然停下來歇息,這實在讓人太難以接受了。

  最近家裡老人身體不好,時常要進出醫院。這間醫院地處繁華地帶,路上擁擠得蚊子都嫌棄,每天要開車過去,找地方停車,然後搬下輪椅,扶老人下車,拿上背包,推老人殺進人海茫茫的醫院大廳,這真的需要勇氣,也需要耐心。

  若只是這樣尚且還好,最怕的是自己在排隊繳費,惦記著老人一個人在診區等待,結果孩子的幼稚園又來電話,說小小的寶貝發燒或者眼睛紅腫……

  那樣的時候,是要立刻奔向自己的心肝寶貝,還是要留下來照顧老人?世上最艱難的選擇題,也不過如此。

  有人說,人到中年,最痛的就是睜開眼睛,全是需要依靠你的人,而身前卻沒有一個人能讓你依靠片刻。聽上去萬分心酸,卻是一個字都沒有錯。

  今年的春天來得尤其晚,或者說上天如同善變的女子一般,表情實在太過於豐富了。也許前天還穿短袖,今日就要穿羽絨服,後日又是飛沙走石,黃土漫天,好似哪個妖精在渡劫。

  推開窗子放眼望去,沒有一點綠意,反倒吹得滿面黑灰。

  記得有首詞是這麼寫的——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若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馨實在是想把最後一句,改成“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把春揍”。

  馬上就要五月了,塞北居然還沒見過一朵花、一株綠草,這實在讓人沮喪,以至於馨新的靈感都枯竭了。

  不過,說到底,我們還是愛春的,所以才這般急切的抱怨它的遲歸。

  我們如此珍惜生命,熱愛生活,所以哪怕萬般辛苦心酸,依舊挺著脊背努力生活。

  春尚且有晚來的時候,人怎麼可能沒有艱難的階段,但即便再晚,春仍會來,我們的幸福也會在風雨後悄然出現。

  樹葉會慢慢的綠起來,草坪會慢慢的柔軟,孩子會慢慢健康長大,老人會安度?年,而我們會平穩擔著肩頭的責任,大步前行。

  身後有我們的整個世界,前方也許偶爾會有雲霧彌漫,看不清路途,但那雲霧之後,必定是世間最美的風景。

  珍惜身邊的同路人,無論是朋友、愛人,還是親人。珍惜生命裡的每一個時刻,無論快樂還是悲傷,都是人生的部分。

  馨為所有朋友們加油,也為自己加油。

  最後送一句最近很流行的網路祝福語給大家,願你三冬暖,願你春不寒,願你天黑有燈,下雨有傘,願你一路有良人相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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