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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4 11:05:06

前言:

能不能來個人告訴她,要怎麼擺脫奸名天下的古大少糾纏?
明知道她家銀樓已是面臨封樓危機,他還要跟她打對台,
明知道她的未婚夫是自己好兄弟,卻放膽戲弄她這個朋友妻?
她是真的斗怕了,只好裝病躲人,結果龜殼還沒縮夠,
他又慫恿皇帝寵妃找她學棋,逼得她不得不和他照面,
還敢在天子眼皮底下偷握她小手……
他怎麼就說不聽呢?他們無緣無份,他卻偏要來招惹,
最後還給閨中密友發現她「紅杏出牆」,告狀到未婚夫面前去。
他因此為她挨了一劍,她的婚事也告吹,
一夕之間她晉級成古家准少奶奶,和他相依相隨,
亦學會了烹茶,替他暖手暖心;本以為這一生歸宿她已尋到,
卻沒想他早為她布下了一個天羅地網,連皇上都敢設計,
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做的……


第1章(1)

  每年一度在昊月國舉行的鑒寶大會,是比新年還要熱鬧的節日。昊月國內外的持寶人,都會在這個時候不遠千里趕來,將自己珍藏的寶物拿出供人鑒賞或交易。每年這個月份,昊月皇城中的客棧房費就會暴漲三倍,間間客滿,由此可見這鑒寶大會是多麼盛大的場面。

  要安排這麼多的持寶人在同時同地參加同一個盛會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組織這件事的幕後高人不但財勢雄厚,而且與皇帝還有相當深厚的私交,所以連皇家校場都能借到,供持寶人在校場內擺下攤位交易。

  這位來歷不凡的幕後高人就是昊月國第一富商,天下錢莊的少東—古連城。

  然而此時古連城並不在錢莊裡,也不在校場,而是在距離皇城二十里外一座名為靜修禪院的古老寺院,陪著一位特殊人物靜靜地喝茶。

  「還是你想的周全。」一名衣著雪白的雍容男子輕輕吹開茶水上的一片浮葉,並不急於喝茶,而是笑咪咪地看著身邊青衣長衫的俊雅青年,「這靜修禪院比起皇家校場,果然是清淨得多。在這裡看那些奇珍異玩,也好過在地攤上擠來擠去,擠出一身的臭汗,也失了風雅。」

  他說話的對象、那名青衣青年正是古連城。他一手持著茶壺,全神貫注地煨燙著杯子,旁邊架子上的一壺熱水已經煮沸,但是他似乎不願意減少任何一道烹茶的手續。

  說話的白衣男子見他這樣認真,不禁取笑道:「好了,喝茶是為瞭解渴,你這樣反覆煨燙著杯子,豈不是累了自己,失去喝茶的本意?」

  古連城卻似笑非笑地回答,「陛下喝茶是為瞭解渴,連城喝茶只是為了品其味,本意不同,自然手續不同。」

  原來被他反駁的人竟是昊月國當今天子朱雍。

  如果不說出去,誰會知道此時這小小的禪房中,正坐著兩名昊月國舉足輕重的重要人物?

  朱雍被他反駁之後,倒也不生氣,而是興致盎然地說:

  「朕真是不解,你近日來有那麼多的事情可忙,怎麼卻一點都不著急,反而能在這裡優哉游哉地陪朕喝茶?」

  「連城不覺得近日有什麼事情可忙。」他確認那只杯子真的乾淨之後,才從茶壺中倒出一杯茶來,放在鼻前深吸了口氣,「若是陛下指的是給元非傲的那五百萬兩銀子,連城只需要抬抬手指即可,何忙之有?」

  朱雍哈哈大笑,「你可真會四兩撥千斤,五百萬兩銀子是你早就想給的吧?白白送出去當你妹妹的嫁妝也沒關係,更何況元非傲那麼疼你妹妹,你也可以少一樁心事,五百萬兩就可以算是酬勞,何必非要立個規矩,還讓他們還呢?」

  古連城淡淡一笑,「以元非傲的傲氣和無雙的那點小心眼,不會相信我甘心白白拿出銀子來的。立個規矩,讓他們背著這筆人情債,日後見到我時也不會太猖狂。」

  朱雍笑道:「就你心眼多,要不然怎麼你的外號叫『九心狐狸』呢?朕說的不只是這件事,無雙的事情算是暫時了了,可是你年年搞這個鑒寶大會又是為了什麼?你有沒有聽說一個流言?外面都說你是想把天下錢莊建成昊月的國中國,成為真正的地下王國,日後取而代之。」

  朱雍的話雖然說得愜意,但是話中的意思並不恬淡。

  古連城是何等聰明的人,豈會聽不出來?他依然是輕蔑地笑著,反問:「陛下以為現在的天下錢莊還算不上富可敵國嗎?」

  朱雍頓了一下,苦笑,「的確算得上。那些傳你謠言的人,也未免太輕看你了。可是你就不怕朕記恨你,早晚有一天找個借口滅了你的錢莊?」

  「陛下是明君。」古連城啜了口茶,好半天沒有再說話,偶然抬抬眼皮,發現朱雍還在興致勃勃地看著自己,只好繼續解釋道:「陛下忙於國事,最苦的就是百姓手裡無錢,現在連城帶著百姓一起致富,算是給陛下分憂,陛下何必找我麻煩?」

  「你沒聽說樹大招風嗎?」朱雍故意露出一個陰狠的表情,「錢在別人的口袋裡,總不如在朕的口袋裡方便。每次和你要錢,你都緊捉著錢袋子不放,讓朕真是沒面子。」

  「天下錢莊家大業大,雖然比不了陛下的國民,但是全國分號總行加在一起,也要萬餘人靠連城養活,如果我花錢大手大腳,到最後錢莊破產,這些人淪為乞丐,豈不又是給陛下的國事多添麻煩?」

  朱雍為之氣結,「正說反說,朕都說不過你,你這張嘴啊,若是做個海外使節,談判政務,應該是一支強悍的奇兵,朕應該逼你做官的。」

  「連城愛財,不愛勢。」古連城又微微一笑,向來清冷的俊容露出少見的一抹顏色。

  「校尉李准請求參見陛下。」

  屋外傳來一個男子響亮的聲音,朱雍笑對古連城道:「這個李准,別看他年輕,日後可能就是元非傲那樣的沙場大將。」

  古連城卻一臉漠然,「未必。」

  「怎麼?」朱雍好奇地探過身子。

  他無奈地伸手一指,「陛下,人家李校尉還在門口等著。」

  朱雍瞪他一眼,像是埋怨他故意賣關子,然後揚聲道:

  「玉琦,進來吧。」

  朱雍很喜歡喊自己臣子的字,而很少直呼其名,似乎這樣會顯得更加親切一些。而被他叫進來的這個年輕的校尉李准,不知是不是因為陛下這一句親切的召喚而兩頰通紅,像個即將出嫁的小姑娘似的。

  「陛下,現在校場都被那些擺攤的商販霸佔了,微臣怎麼操兵?」原來李准的臉頰通紅還有一半是因為著急生氣。

  朱雍又瞥了眼坐在旁邊沒事人似的古連城,笑道:「玉琦,你要體諒朕,朕也有難處,一年就這麼一次鑒寶大會,操兵卻是日日都可以操練。」

  聞言李准不滿地大聲說:「陛下,一日不操兵,兵就廢一日,一月不操兵,那些兵士連刀劍都不會握了,更何況皇城內道路狹小,本來就缺乏可以讓馬匹奔跑訓練的場地,現在偌大的校場卻被千百攤商販擁堵,只怕再過幾天,馬兒肚子肥了,腿也軟了,再也跑不動了。」

  朱雍兩手一攤,看著古連城,「連城,你看怎麼辦,都是你搞出來的事情,現在玉琦和朕抗議呢,朕也沒辦法解決了。」

  古連城微微一笑,側身倒了一杯茶後,起身遞到李准面前,「不就是缺個跑馬操兵的地方?這東山南面有我家一千畝的空地,明日我就叫人把山頭剷平,給你建一座新校場,比現在城裡的這片還要大三倍,如何?」

  李准斜眼看他,雖然還是一臉的不高興,但是顯然已經比剛才緩和了許多,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古連城,不是我說你,這世上不是所有麻煩都可以讓你用錢擺平的,你不要總是擺出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壓人,陛下還在這裡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個道理我當然明白。」古連城微笑著又為他倒了杯茶,「但是對於我來說,能用錢擺平的事情我都會用錢擺平,因為這個方法最簡單,也最有效,而且迄今為止,我還沒有發現任何用錢擺不平的事。」

  李准哼笑,「你就繼續狂妄吧,早晚會讓你摔個大跟頭!」

  朱雍也站起身,笑著拍拍李准的肩膀,「你和連城啊,在口頭上總是互不饒人,聽說在棋盤上還是敵手?到底誰贏誰輸?」

  古連城只是抿嘴笑著不語,李准一聽到這問題,臉色又拉下來,都囔一句,「誰能和奸商鬥心眼?」

  聞言,朱雍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正笑著,聽到外面像是有女子說話聲,便好奇地問:「這寺院裡怎麼還會有女人?」

  李准又紅著臉撓撓頭,「是我妹妹紫晨和……她聽說這邊有一些別具一格的珍品,非要跟著來看。」

  「你妹妹和誰?怎麼說話說一半?」朱雍推開他走到門口張望了下,又笑道:「你妹妹旁邊那個美人是誰?朕怎麼好像從未見過?」

  「是……若水,寧若水。」李准忽然變得忸怩起來。

  見他態度,朱雍這下也明白了,「就是你父母給你訂下的未婚妻子?我還以為你們成親之前彼此不會見面呢。」

  「其實我們以前就認得,她母親與我母親是遠親,兩家時常有往來。」

  古連城耳邊聽著兩人說話,獨自靠著未闔上的門板,遙遙看向門外不遠處的那一對妙齡女孩。

  她們都是雙十左右的年紀,李准的妹妹他是認得的,向來喜歡穿紫衣,說話細聲細氣,經常跟著她哥哥東跑西顛,每次李准到錢莊找他下棋,李紫晨都要跟來,然後不聲不響地在旁邊一坐就是大半天。偶爾他看她一眼,都會把她看得滿臉通紅。似乎這容易紅臉的毛病是李家的遺傳?

  而旁邊那個和他一樣也穿著淡青色衣裳的少女他卻未曾見過。

  雖然未曾見過,卻並非沒有聽說過。

  寧若水,汀蘭銀樓的大小姐,其父是銀樓的主人,每逢年過節都會到天下錢莊來拜望他,只是大概因為她身為女兒家,不便出門,所以從未跟隨她父親一起露面過,若是走在大街上遇到了,還真不認得。

  真看不出寧啟隆那個滿面諂媚的老頭子,竟有一個這樣與眾不同的女兒。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他還是看得清寧若水和李紫晨最大的不同處。

  李紫晨的膚色偏黃,穿著紫衣更顯得膚色暗淡,而寧若水卻白得就像是剛剛出水的豆腐,襯著唇間的朱紅嫣然俏麗,連鬢髮都烏黑得似是濃墨染過的烏雲。

  她一直側耳傾聽李紫晨的低聲笑語,唇角抿得很緊,似是有一抹笑掛在那裡,又像是連笑都懶得笑。

  若非戒備之心極重,她這樣如花的年紀不該有這樣的表情。

  李紫晨挽著她的手臂,很是親匿的樣子,可她卻一直在努力尋找一個可以不著痕跡將手臂抽出來的機會,似是不願與人過於親近。

  既然李准說兩家時常往來,那李紫晨與寧若水應該是關係密切的手帕交才對,否則以李紫晨的大小姐脾氣,也不會和寧若水如此親近。

  看來寧若水的骨子裡必然是常人不能觸碰的清冷和驕傲。

  有趣!但這樣的一個女人,配李准那個脾氣火爆又易臉紅的少年郎,適合嗎?

  「呀,是連城哥哥!」李紫晨一抬頭看到古連城,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拉著寧若水就要走過來。

  但寧若水像是不願意,搖了搖頭,趁勢抽出手,說了句什麼就要後退。

  古連城揚聲笑道:「紫晨,你總是做你哥哥的隨身小影子,都不怕把他煩死?現在你哥哥還沒成親,你連未來嫂子都要一起煩,難怪人家不願意和你在一起。」

  「誰說的?是寧姐姐今天走得累了。」李紫晨忙著辯白,一手將剛要走開的寧若水抓住,死拖活拉地將她一起拉到古連城的面前。

  寧若水無可奈何地低垂下眉眼,微微喚了一聲,「古大少。」

  「你認得我?」他向來不喜歡說廢話,但今日這算是破例了。

  她的眼眸似是吝嗇於給他看見,始終低垂著,「大少的盛名遠播,我早已聽紫晨說過許多次了。」

  一旁的李紫晨立刻紅著臉,不依地喊道:「哪有許多次?只是說了一兩次而已!」

  古連城點了點頭,「紫晨大概也不會說我什麼好話,寧小姐就忘了吧。」

  她的嘴角扯動了一下,「我向來……不大記得別人的事情。」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是說她原本就沒將他放在眼裡,還是純粹的客氣?

  李紫晨在旁邊沒話找話地說:「寧姐姐也很喜歡古玩,所以今天一早我和她去了校場。她說今年的古董比不得去年好,我說好的東西都留在靜修禪院裡了,寧姐姐好奇,於是我們就過來看了。怎麼樣,連城哥哥你不會寶貝到捨不得給我們看那些珍品吧?」

  李准跑到古連城的旁邊,急急地說:「紫晨,你又來胡鬧!鑒寶大會中的珍品都需重兵看守,日後擇優送進皇宮,豈是你們兩個小丫頭可以亂看的?」

  在裡頭聞言已久的朱雍笑著走出來,「無妨,朕不在乎將寶貝分享出來,與民同樂。」

  一見當今天子朱雍竟然在這裡,李紫晨慌得急忙跪倒,寧若水也緩緩的跪下身去。

  朱雍連忙伸手,「免禮了吧,朕早就說過,在宮外若是見到朕,不必多禮。你看連城跟在朕身邊出出進進這麼多年,朕幾曾讓他拜過?你叫若水是吧?既然你是玉琦未過門的妻子,也就不必和朕多禮,大家也算是一家人。」

  寧若水這才又重新站起,依然是眼觀鼻,鼻觀心,幾乎用額頭對著大家。

  「民女身份低賤,比不得古大少,更沒有能與陛下出入相隨的份量。」她又退後一步,「民女這就告退。」

  「慢著。」朱雍抬手制止,「聽紫晨說,寧姑娘對古玩鑒賞也有研究?既然特意來到這裡,不看一看連城收藏的那些珍品就回去,豈不是太可惜了?連城,如今那些珍品在你們錢莊名下,朕這個客人是不會僭越替你做主的,肯不肯讓華光一現,就看你的意思了。」

第1章(2)  

  古連城的目光一直盯在寧若水的髮髻上,聽到朱雍激將,他只是無聲地一笑,「若是說不出那些東西的來歷名堂,被我取笑而哭紅鼻子,只希望李校尉不要為了維護佳人就和我拚命。」

  寧若水聞言這才緩緩抬起臉來,那雪白的皮膚果然是吹彈可破的柔嫩,只是一雙烏黑明亮的星眸熠熠生輝,泛著清冷的光澤,與古連城對視的時候,全無畏懼自輕的味道,反而坦然中透著一股堅強的勇敢,讓古連城的心頭一驚,不由得直起了背來。

  一間小小的屋子,題名為懷璧齋,自然是有其深意所在。李紫晨不明白這三個字的意思,好奇地問:「懷璧齋?是因為這裡藏著寶貝嗎?」

  寧若水也微微蹙起眉心,看了眼古連城,見他竟然也在盯著自己,像是在等她說話,她只好不得已的開口,眼神卻是看向朱雍,「這名字無論是誰取的,都不大吉利……」

  朱雍一推古連城的肩膀,「不就是他這個鬼心眼兒想的名字?說是為了防賊。呵呵,其實哪個雅賊能看懂你這幾個字的意思?」

  古連城像是笑笑,沒有應聲,先一步進了屋子。

  屋子的確不大,他們五個人站進來之後就覺得屋內立刻顯得擁擠。好在屋內沒有過多的擺設,只有四張長長的條案分別擺在四面牆邊,一些珍玩擺飾就放在上面,還有一些書畫掛在牆上。

  古連城冷眼旁觀,留意寧若水的動靜,只見她一進門就立刻被牆上的一幅字吸引了,逕直朝著那幅字走去,眼中還流露出奪目的光芒。

  「寧姐姐,這字是誰寫的?」李紫晨看不懂字畫,便來磨問,還試著念字的落款,「沛去……」

  剛念了兩個字,她就從眼角餘光感覺到一道鄙夷的冷嘲目光砸到她身上,急忙閉上嘴巴。

  寧若水微微一笑,「是米芾。這個字念『伏』,而不是『沛』。」頓了頓,她又說:「此人是中原北宋著名的書法家,初名黻,後改芾,字元章,號襄陽漫士。此人不僅善詩,工書法,擅各種筆體,而且自成一格,山水之作尤為難得。據說他的作品傳世不多,就是中原都極為罕見,沒想到在我們昊月國中竟然能親眼得見……」

  「一定是真跡嗎?」李紫晨也跟著打量,「說不定是人仿作?」

  寧若水搖搖頭,「米芾筆力渾厚,剛勁中不失瀟灑,又因擅長水墨丹青,所以字中還有畫風的飄逸。若不是有幾十年的書畫功力,這幅字絕寫不出這樣的意境,應是真品無疑。」

  朱雍不由得為之鼓掌,「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竟然有這樣銳利的眼力。這幅字當初連城掛在這裡的時候,朕也懷疑過它的真偽,調了南書院四位大學士足足看了半天工夫,才確認是真品。連城,看來你是遇到知音了,昊月國內擅品書畫的人可不多啊。」

  「一時取巧罷了。」古連城卻潑了冷水,「米芾之名天下皆知,若是真心喜歡古玩字畫,卻不知道米芾其人,倒成了天字第一號的笑話了,陛下又何必大驚小怪?」

  他這番話明顯是給寧若水難堪,但寧若水只是走過他們身邊,充耳不聞似的又低頭去看一個放在桌上的罐子。

  「寧姐姐,這罐子和你家的那個好像啊。」李紫晨驚呼,「難道是你把家中那個拿來了?」

  她搖頭,「家中那一個是我家珍藏的傳世之物,怎麼可能隨意拿出?你仔細看,這兩個罐子是不同的。」

  「哪裡不同?我看都是一群小孩子嘛。」李紫晨不解地看著罐子,實在看不出有哪不同。

  「這罐子總共有九層,上繪各種姿態的小人,這點是和我家的罐子一致,只是小孩兒的形態各異,兩者有細節的不同。若我沒有猜錯,這罐子上應該是畫了五十個小人。」

  朱雍又驚呼,「果然如此呢!前些天我看到這罐子時還叫人去數了數,正好五十個。」

  古連城的瞳眸中卻閃過一絲精光,脫口道:「原來另一隻罐子是在你家?」

  這罐子本是一對,名為「百子戲」,每隻罐子上各有五十個孩童在玩耍,只是自從罐子做出之後,就因為種種原因使得兩隻罐子各自飄零,始終沒有重聚的一日。

  古連城這句話一出口,寧若水立刻知道自己惹了麻煩,急忙開口,「家中那一隻罐子也未必與這個就是一對的,年深日久,興許我記不清了。」

  古連城踏前一步,沉聲說:「可否到寧府借看一下那只罐子?」

  「祖傳之物,不與外借,更不許獻寶於人前,這是祖訓。」她回答得堅決乾脆,將他的願望斬斷得一乾二淨。

  古連城不由得蹙起眉心,已有許多年沒有人在他面前說出「不」字了,他幾乎都快忘記被人拒絕是什麼滋味了。

  沒想到今日一個小女子竟然讓他嘗到,還毫不費力的將一個天大的尷尬砸給他。

  難道她不知道「古連城」這三個字的份量和意義嗎?

  眉頭越皺越深,他盯著寧若水轉身而去的背影,開始在心中盤算應該在何時拜訪一下寧府最為合適。

  李准看出他的不悅,急忙跟寧若水說:「行了,你們姑娘家能看這些寶貝已經很難得了,若水,你還是和紫晨先回去吧,我還有國家大事要和陛下談。」

  「讓我留在這裡吧。」李紫晨哀求,「我又不會給你找麻煩。」

  「不行。」李准板起面孔趕人。

  這一回寧若水主動拉起李紫晨的手,「我們走吧,這裡原不該是我們來的。」

  「雖然不該來,但你到底還是來了。」古連城突兀的一句話,讓屋內的幾個人都費解地看向他。

  唯獨寧若水依舊像沒聽見一樣,只是向朱雍行了禮之後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李准也拉著妹妹急忙奔了出去。

  朱雍在後面輕笑,「連城,朕這是第一次看到不把你放在眼裡的女人。看你這臉色,大概心裡很彆扭吧?」

  古連城卻淡淡地笑道:「陛下不知道惹到連城的人都是什麼下場嗎?」

  朱雍一楞。

  他的嘴角旋即漾起一道陰狠的笑紋,「我會用盡天羅地網,讓對方死無全屍。」

  古連城回到府邸時,下人端來一杯櫻桃茶放在桌邊。他看了眼茶上飄著的那顆櫻桃,嬌艷欲滴的紅色很是誘人,於是說:「吩咐廚房,今天做一碗杏仁櫻桃。」

  所謂杏仁櫻桃,其實是用白嫩的杏仁豆腐為底,再搭配新鮮的紅櫻桃做成的甜品,因為太甜,並不是他愛吃的口味,所以當他吩咐下去後,廚房的總管不確定的又親自跑來確認一遍—「大少,您是要杏仁櫻桃嗎?」

  古連城的面前已經擺上了張棋盤,沒有敵手,他只是在自娛自樂。拈著棋子,他漫不經心的應了聲,「嗯。」

  「那,主菜做什麼?」廚房總管又小心翼翼地問。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綻出一抹少見的笑容,「就要火爆魷魚好了。」

  「可是這道菜比較油膩,大少您……不是向來喜歡清淡的口味嗎?」

  「偶爾改改口味有何不可?」他挑起眉,那一點翹起的弧度代表了他已不悅。

  廚房總管沒敢再問,急忙下去指揮廚房開始忙碌了。

  棋盤上,是一個乾淨的開局,一方主動進攻,另一方還未開始還擊,這樣的對決未免不夠刺激,這就是自己和自己下棋的無趣處,他需要的是可以隨時猜測對手心思的愉悅。

  要去哪裡找一個好的敵手呢?

  正想著,忽然門房來報,「大少,汀蘭銀樓的寧老闆求見。」

  「寧啟隆?」

  真是巧啊,白天剛見到他女兒,晚間他就親自過來了,不用問,他知道寧啟隆想做什麼。這些日子以來對方一直頻繁地往天下錢莊跑,想討好他,追根究底其目的就是想和錢莊借貸。

  聽說汀蘭銀樓經營不善,已經到了快要關門的地步,這怨不了別人,只怪寧老頭子貪功躁進,將過多的流動資金都用來買賣黃金上,疏於維持客源之道,有出無進,再加上前一陣金價暴跌三成,寧家的日子自然更是艱難。

  這就是寧啟隆急於讓女兒和李准聯姻的原因之一吧?忙著給女兒找個好婆家,也忙著給自己找個堅實的靠山。

  雖然李家不是什麼大家族,但也算是官宦世家,而李准年輕,前途遠大,這勢,是肯定能借到的,而有了勢,就不愁無財,這一步算盤還算打得精明。

  只可惜寧啟隆漏算了一件事—他沒想到若是他女兒惹到了古連城又會怎樣?

  「不見。」他冷冰冰地丟出兩個字,也不做解釋。

  「大少,要以什麼理由回他?」門房還在等話。

  他冷眼一瞥,「這兩個字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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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4 11:07:25

第2章(1)

  寧啟隆在天下錢莊碰了一個大釘子,灰頭土臉的回到家,女兒寧若水主動為他遞上熱毛巾,這本是寧啟隆的習慣,但是今日他連用毛巾擦臉的心情都沒有,只是將手一推,重重歎道:「若水,看來咱們家銀樓是保不住了。」

  「爹,何出此言?」她的臉上平靜如常,並未被父親這個突來的消息打擊到。

  「唉,樓子裡可以動用的閒錢已經不多,爹本想憑著和天下錢莊這些年借貸的好信譽再找古大少商量一下,暫時借貸個三、五十萬兩銀子周轉,但是古連城不知為何今日連見都不肯見我,難道是我哪裡惹到他了嗎?」

  「古連城?」寧若水輕輕吟誦著這個名字,嘴角微微挑起,似是明白了。「爹,古家不肯借,我們就沒有別人可以借了嗎?」

  「天下錢莊是昊月國第一大錢莊,和他們借貸爹是最放心的。並非其他小錢莊借不來錢,但爹從未與那些小錢莊有過合作往來,不敢保證他們的信譽,萬一提前催債,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況且爹現在最怕的是如果真的在何時得罪了古大少,那只要他發話下來,全國還有哪間錢莊敢借爹錢?

  唉,唉……我到底是何時得罪了他?我怎麼都想不起來呢?」

  寧若水默然無聲,她心中明白古連城為什麼將父親拒於門外,但是又不方便說出。

  就在此時,看門的家丁氣喘吁吁地跑來,「老爺,門口有人要見您,是……」

  「不見!不見!」寧啟隆正心煩,連連揮手。

  「可是老爺,來的人是古大少……」

  寧啟隆一聽打翻了手邊的茶杯,幾乎是比家丁還要氣喘吁吁地追問:「真的人在哪裡?我這就去迎!」

  「爹……」寧若水想攔阻父親,提醒他古連城的態度變化未免太快,應要提防,但父親已經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不一會兒,寧啟隆就笑逐顏開地陪著古連城進了正堂。

  古連城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和寧若水稍早之前見到的不一樣,但依然是淡青色的,衣服上繡了一片旖旎的雲朵。

  他漫不經心地看向寧若水,先微笑致意,「寧大小姐。」

  寧啟隆非常詫異,「大少認得小女?」

  「今晨在靜修禪院有過一面之緣。寧老闆的女兒真是博學多聞啊。」古連城別有深意的看著她。

  寧若水對他微微一福,便向父親告退,但是古連城卻又道:「聽寧大小姐說,寧府有一隻青花大罐,在下想看看,不知道可否一觀?」

  寧啟隆一怔,支支吾吾地說:「那罐子不過是尋常的瓷罐,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這麼說來,寧老闆是不捨得將罐子請出來了?無妨,連城向來也不強求別人,就此告辭了。」

  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甚至連臉色從頭至尾都只是淡淡的疏冷,看不出任何變化。

  但是他這一走,寧啟隆卻著急了,連聲叫著,「大少請稍等一下!」然後回頭對女兒叫道:「若水,去把那個青花大罐拿出來讓大少看看吧。」

  寧若水輕輕咬著唇瓣,眼中染上一層怨念似的烏雲,像是要分辯幾句,卻拗不過父親的意思,只好不甘心地離去。

  過了半晌,只見她捧著一個大大的檜木匣回來,那罐子就裝在檜木匣裡。

  古連城邁開腳步走過去,盯著她將青花大罐捧出,放在檜木匣蓋上。

  古連城並未伸出手碰觸,只是微俯下身,盯著青花大罐看了片刻,然後將目光移到寧若水的身上,看到她眉心依然糾結,便用蚊蚋一般的聲音低低的問:「你在怕什麼?」

  她抬起長長的羽睫,眸光清冷,「大少心裡明白。」

  這句似答非答的話,換得他唇角一片笑意。

  他自然明白這對父女在怕什麼,天下人都知道他古連城喜歡奇珍古玩,愛到成癖成癡的地步,所以這鑒寶大會雖然名為鑒寶,實則是他在為自己尋覓寶物,一旦有他看上眼的東西,他會不惜重金將其購入。

  從來都沒有他買不到的東西——只要是他想要的,無一例外。

  他一轉身,看著身後已經開始偷偷在擦著額頭汗水的寧啟隆,依舊淡淡的說:「的確是個稀世之寶,寧老闆請善待吧。連城告辭。」

  只是如此?

  寧啟隆怔怔地看著他飄然離去的背影,好一陣才反應過來的追出去相送。

  而寧若水的手心卻是一片濕漉漉的汗水。

  剛剛古連城盯著她的時候,她的背脊都在發麻。這個男人竟然給了她這樣重的無形壓力,讓她幾乎失去向來的冷靜自持,忍不住要反唇相稽回去。

  但是她又明白,寧家已經不能再觸怒他了。

  可是他這次特意前來看這個青花大罐,難道不是為了豪奪嗎?為何連價碼都不開,就這樣轉身走了?

  難道是她對他有所誤會?他其實並不如傳聞中那樣會不惜重金強買看上眼的心愛之物?

  但不管怎樣,她心中都有個預感——這件事應該還沒有到此結束。

  鑒寶大會上,古連城一共選出十件稀珍寶貝編纂在今年的「昊月奇珍榜」裡。

  其中六件由皇宮買下,歸入大內,剩下的四件便由天下錢莊收藏。

  據說天下錢莊中有一座藏寶樓,擺放著各種前所未見的稀世寶貝,而能擺在那裡的東西,無論是哪一件,都價值連城。

  這座藏寶樓,除了古連城之外沒有人上去過,裡頭到底是什麼樣子,又有哪些奇珍異寶?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古連城就在這座藏寶樓中。

  他正在看一隻罐子。

  青花大罐。

  九層紋飾,每一層都畫著若干孩童,姿態不一卻情趣盎然。而在罐子最上面接近罐口的位置,用著清晰的小楷字寫著:百子圖。

  自從三年前他得到這個青花大罐的時候,就一直在費盡心力尋找另一隻罐子,雖然連皇帝都曾勸過他,「這樣保存完好的珍品,從中原漂洋過海到昊月國來已屬不易,你想再找到同樣的另外一隻,根本不可能。」

  但是他並不想放棄,他還是希望能找到另外一隻,因為在他的人生中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不完美」,雖然他也知道尋找另外一隻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沒想到這微乎其微的機會現在居然出現在他眼前。他會怎樣做?只因為一個女子的拒絕就輕易放手嗎?

  自然不可能!

  將青花大罐放好,用一旁的雞毛撣子輕輕揮去架子上的灰塵,再用一塊薄紗將罐子蓋上後,他才走下樓梯。

  藏寶樓外,一個太監正在等他。

  「大少,陛下請您入宮。」

  皇宮幾乎快成了他第二個家了,每隔一天就要去一次,因為皇帝總有各式各樣的事情煩他。

  對方是皇上,他也不好拒絕,只是這頻頻的傳召有時候真讓人心煩。

  所以入宮之後他的第一句話就是——

  「陛下有沒有聽到最近外面的流言?關於連城與陛下的?」

  朱雍莫名其妙地看他,「我們兩個人能有什麼流言?」

  他一本正經地回答:「外面風傳陛下有斷袖之癖,而我是陛下的地下情人。」

  朱雍楞了楞,然後爽朗地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誰想出來的流言?」

  古連城歎氣,「連城一直沒有娶妻,卻頻頻出入皇宮,大言不慚地說,我又有幾分姿色,看在別人眼中,自然是十分怪異。」

  「你也想要有個妻子了?」朱雍衝著他眨眼,「這樣吧,月靜公主一直沒有出閣,長得雖不敢說閉月羞花,但也算是如花美眷……」

  他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陛下今日傳召有什麼事嗎?連城家中還有無數的事情急待處理。」

  「就你和朕說話總是這麼放肆。」朱雍沒趣地哼了哼,「你不想娶就算了,反正我們公主還愁嫁不出去嗎?倒是你,眼高於頂,不知道要單身到什麼時候。連城,聽我一句,男人這一生若是沒有個心愛的女子,就不算完美,你不是最恨做事不完美嗎?」

  古連城聽了,卻是古怪地笑笑,「這麼說來,陛下是很操心我的終身大事了?倘若我有了心儀的女子,陛下要怎樣?」

  「怎樣?自然給你主婚了!還要送你一份大禮!」朱雍興匆匆地說,「怎麼?難道你有心上人了?」

  「談不上,只能說……」他眼中精光一閃,「有了攻擊的目標而已。」

  「是誰家的姑娘?」朱雍追問,「怎麼沒聽你提起過?是官宦之家,還是商賈之後?」

  古連城卻忽然打了個哈欠,一伸懶腰,「陛下,我也累了,陛下若是沒有大事,還是讓我走吧,這些不相干的事情,等日後有空了再和陛下詳談。」

  「別,你慢走一步,朕找你是有正事的。」朱雍背著手,踱步了幾圈,「是這樣的,朕的弟弟,秦王朱睿,他心中存著反意,這事你也是知道的。朕聽說他在城南鑼鼓巷內有一座飯莊,其實就是他在外會見反賊的據點,但是朕不知道該用何種方法去刺探消息才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你對城中的商戶熟悉,在那據點周圍可有什麼商戶是可以利用的?」

  「鑼鼓巷?是儀和飯莊吧!」古連城思忖了一下,忽然露出個古怪的笑容,「在它對面有一座銀樓,應該可以為陛下所用。」

  「銀樓?誰家開的?」

  「汀蘭銀樓,至於東家,陛下雖然不認得,但是他未來的女婿是陛下的心腹。」他看朱雍還不明白,就笑著解釋,「東家姓寧,他未來的女婿是誰,陛下應該已想起來了吧?」

  朱雍雙眸一亮,拍手笑道:「是李准的岳父家啊!太好了,既然是自家人的地盤,那用來就方便了。一會兒朕叫李准來,就在那銀樓安插幾個眼線,就近監視儀和飯莊。」

  「這件事就不必麻煩陛下了。」古連城忽然自動請纓,「就交給我和李准吧,也算是為君分憂。」

  他那少見的粲然笑容讓朱雍忽然一陣狐疑——這笑容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詭異的算計?是有什麼人要倒霉了嗎?

  李准一聽說陛下要安排人手監視叛賊,立刻熱情地應承下這個任務,然後調集了自己的幾個得力屬下要安插入汀蘭銀樓,而傳達這個消息的古連城卻也要求一同前往。

  李准不疑有他,就帶他一塊兒來到汀蘭銀樓。

  此刻偌大的廳堂裡,只有寧若水一人坐著,她一見到這浩浩蕩蕩的人馬以及和李准一起出現的古連城,不禁面露詫異。

  「准哥,這是怎麼回事?」她手中拿著一本像是帳本的冊子。

  「寧叔呢?」李准語氣頗為高興,「是有點事情,要借用你們樓子一下。」

  寧若水又看了眼古連城,「是公事還是私事?」

  「自然是公事,否則我自己來就行了,還用帶這些人來嗎?」

  她猶豫一下,「爹這兩天身體不好,總是咳嗽,現在在樓上休息呢。」

  「那我上去探望他一下,你不用跟著我,陪古大少聊聊天就好。孫飛張虎,你們幾人在樓子外面等著。」

  汀蘭銀樓的一樓是門面大堂,古連城在堂中負手而立,四處張望了一圈,然後笑道:「今日樓子裡不忙嗎?」

  空曠的大堂中除了兩個夥計之外,再沒有一個客人。

  寧若水別過臉去,「今日盤點,大少進來得匆忙,大概是沒有看到門口的牌子。」

  古連城狀似訝異地說:「哦,原來是盤點,我還以為汀蘭銀樓已不需要盤點了。」

  這句挑釁已經近乎直白,寧若水陡然抬起臉,直視著古連城,「大少這次前來,是要助汀蘭銀樓一臂之力嗎?」

  一絲笑痕泛起,他悠然說道:「天下錢莊的大門永遠對天下商戶打開,如果銀樓缺錢,可以借貸,錢莊從來沒有推拒過。」

  「但是大少應該知道,銀樓中並沒有什麼可以用來抵押的地契房契。」寧若水習慣性地咬唇,「大少自然不會做無本的買賣。」

  「雖然沒有土地宅院,」古連城踱步到一個櫃子前,「但單這雕花的紫檀櫃,就該值個三、五千兩的,更何況隨手就能拿得出青花大罐的府第,總不至於沒有什麼能拿來抵押的東西吧?」

  寧若水瞪著他,壓抑著聲嗓,「大少有所不知,那個青花大罐是先母留給我的嫁妝,母親臨終前有言,此生就算是窮途末路,也不能賣出青花大罐,所以若水是不會拿來抵押的。」

  「已是黑夜路,又過獨木橋,難啊……」古連城歎著,卻是笑著歎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他這模樣看得寧若水很想抓起什麼東西狠砸過去。

  「這麼說來,誰娶了寧大小姐,這青花大罐就歸誰了?」他忽然話鋒一轉,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又讓人覺得犀利。

  一種不好的預感又在寧若水心底湧動,她連忙說:「話不能這樣說……」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靠到她身邊,笑瞇瞇地盯著她的眼,「你想嫁給李准嗎?」

  這直截了當的問話讓她臉色一紅。「這與你無關,准哥是我的未婚夫,我既然已經許配於他,就矢志不移!」

  「好個矢志不移。」古連城鄙夷地瞇著眼,「我就不信這世上能有什麼事情是矢志不移的。」

  她像是受了侮辱,惡狠狠地說:「那你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他點點頭,「見到一個自稱能矢志不移的傻瓜。」

  「古連城!」她忍無可忍地叫著他的全名,「不要因為你是人人捧得高高在上的古大少就待人如此輕賤!你憑什麼不信別人的誓言?」

  「因為我會動搖它,不惜一切動搖它!」這話彷彿是一首詩般由他唇間逸出,但卻字字冰冷得刺痛人心。

  她的眼波震盪著,每個碎痕中都是他那張清俊幽冷的容顏。

第2章(2)  

  古連城的話讓寧若水鎮日心神不寧,以致晚上都失眠了。

  寧宅就在銀樓的後面,每天關了店門,她就直接回宅內休息,近日因為父親身子不佳,向來只是在後院繡花讀書的她,也不得不拋頭露面承擔家中生計。

  原本這個店舖與她是沒有關係的,從頭至尾,父親只想把銀樓交給她弟弟寧若林繼承,但是若林只有十二歲,還是在學堂玩耍的年紀,根本不知道世間疾苦,更沒有能力接手銀樓,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了。

  沒想到站樓的第一天,竟然就遇到了古連城這個難纏的角色。

  他的那番話又是什麼意思?是要立誓得到青花大罐吧?但那又和准哥有什麼關係?看他那陰險的笑容,彷彿要陷害什麼人一樣……

  「若水,你睡了嗎?」門外傳來李准的聲音。

  她一邊訝異這個時間李準會來,而下人又沒通報,一邊慶幸好在自己還沒有寬衣,於是起身去開房門,門一開,只見李准一臉羞澀地佇立在門口,手中像是捏著一個盒子。

  「那個……我白天在樓子裡看到一對鐲子不錯,就買下了。」

  她啞然失笑,「你在我家的銀樓給我買鐲子嗎?」

  「是啊,你放心,我已經付了錢,不是白拿的。」李准怕她誤會,急忙解釋。

  她輕歎,「准哥,其實你不必費這份心思的,我已經是你的人了。」

  李准的臉更紅了,將盒子往她手中一塞,「還未成親,就不算是,所以我是真的急著想將你趕快娶過門,為什麼我們的婚期要定在半年之後?下個月就成親難道不行嗎?」

  「你別忘了,我要為我娘服孝三年,只差這半年就期滿了。准哥,你連這六個月都等不了嗎?」

  她柔柔的安撫讓李准的情緒終於平靜了些,縱使有萬般無奈也得認了,「唉,這日子實在難熬,好在陛下讓我在銀樓中安插幾個人監視對面的儀和飯莊,以後我可以借公事之名經常過來看你……對了,今天聽你爹說,樓子裡最近經營艱難,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她想了想,「就是缺銀子周轉,可是你們家也不是可以一擲千金的,只怕……是幫不上忙。」

  李准連忙說:「我家裡雖然沒錢,但是我認識一些有錢的朋友,說不定可以……哦,對了!找古連城幫忙,錢的事情他最懂了。」

  「別!別找他。」寧若水急忙攔阻,見李准一臉不解,只好坦言,「我們已向他開過口了,但是因為沒有什麼可以抵押的物品,所以他不肯借錢。」

  「這有何難?我去和他說,他不會不給我這個面子的。」李准笑呵呵的,一臉有十足把握的樣子。

  寧若水並不放心,可見李准執意幫忙,便說:「好吧,你去試試看,若是他還是不肯,就不要強求。」

  「不會的。」

  李准信心慢慢地離開了,一天之後,他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一看他的表情,寧若水就知道他必定也在古連城那裡碰了一鼻子灰。

  她什麼都沒問,只是給他端了一杯茶水,然後一手扶著他的肩頭,柔聲問:「准哥,你餓了嗎?要不要讓廚房給你準備點吃的?」

  李準沒有辦成答應好的事情,很是沮喪地咒罵,「這個可惡的古連城,居然對我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裡,一定要我先拿出抵押物才肯借貸!我又不是借錢不還,又跑不到哪裡去,他還怕我賴著不還嗎?」

  「算了,就算是借不到也無妨,樓內暫時還能撐一陣子。」

  李准握住她的手,神色充滿歉意,「若水,真對不起,沒有辦好答應幫你的事情。你放心,我還會再去試試看,古連城雖然是個奸商,但是也有弱點,只要我們投其所好……」

  她警覺地立刻抽回手,「准哥,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囁嚅著道:「我記得你們家中應該還有些古董,值點銀子,古連城答應用那些東西做抵押,照付至少十倍的銀子,而且利銀算得很低……」

  寧若水立即沉下臉來,「准哥,如果是這樣的條件,抱歉我不能答應。」

  「為什麼?這條件已算是很好了。」

  「總之我不能……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就別問了,而且樓子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總能想到辦法的。」

  面對李准疑惑的眼神,她只能暗自咬牙,說下了大話。

  其實她能有什麼辦法?樓中的現銀越來越少,雖然是銀樓,以經營珠寶玉器為生,但是如果客人不來買,東西永遠只是東西,變不成現銀。

  眼下不是逢年過節,不會有大批的客人來採買這種東西,眼見貨物堆積如山,而帳面上的債務也同樣越堆越高,寧若水決定鋌而走險,命人在樓外掛了一個招牌,上寫著--

  讓利左鄰右舍,全銀飾降價四成,限時七天,過期不候。

  櫃檯的夥計們都紛紛勸她,「大小姐,咱們銀樓自從開業以來從沒有這樣做過,讓利四成就只能保本了。」

  她充耳不聞,因為對於現在的汀蘭銀樓來說,能保本已是天大的萬幸了,還有什麼能計較的?

  她又命人印了些單子,將門口這幾句廣告都張揚出去,結果第一天讓利開門,門板就幾乎被街坊的婦人們擠破。

  一天之內,帳面竟然進帳三千兩白銀!這是汀蘭銀樓自開張以來從來沒有過的進帳數字。

  寧啟隆知道她削利兜售這件事時大動肝火,但一得知第一天的盛況之後,也轉而靜默,算是默許了。

  有了父親的支援,寧若水再無顧慮,之後兩天一鼓作氣,竟然賣了一萬兩銀子!

  她盤算著,再這樣賣上五天應該就可以平帳了,而且從此以後再也不用看誰的臉色過日子,古連城也沒有借口再來煩她了。

  沒想到第四天,斜對街的另一家銀樓卻掛出了「讓利六成,限時五天」的招牌,因為那間銀樓地方大、貨品全、樣式新,一下子將汀蘭銀樓好不容易聚攏的客源全都吸引了過去。

  寧若水一番心血安排就此化為無用,她不禁氣憤地叫人過來詢問,「那間銀樓是誰開的?讓利六成,難道不怕銀樓關門大吉嗎?」

  夥計無奈地說:「沒辦法,大小姐,人家背後的東家是天下錢莊,就算是首飾全都白送,也關不了門。」

  她為之氣結。天下錢莊?竟然是古連城在背後搞鬼!

  若再這樣耗下去,天下錢莊富可敵國,汀蘭銀樓可沒閒錢和閒時奉陪,到時這一仗,她必輸無疑!不僅輸掉了良好的商機,也輸掉了銀樓的首飾,最重要的是,她還輸掉了將銀樓從懸崖邊緣挽救回來的大好時機!

  古連城,他是存心的!真想不到他竟然是如此陰險卑鄙的小人!

  古連城又在下棋,依然是自己與自己為敵,門房此時來報,「汀蘭銀樓的寧大小姐求見。」

  他捻著棋子,微微一笑,「請她進來吧。」

  寧若水今日不像往常般那樣冷靜,只見她一臉怒容,衝到他面前開口便問:「古大少,若是您想讓汀蘭銀樓走上絕路,請當面明示,我願和父親墜樓求死!但若想讓我們搖尾乞憐,死也不能!」

  古連城坐在椅上,只微微抬著頭,望著她那剛烈的神情,淡笑著問:「會下棋嗎?」

  她沒好氣地說:「會!那又如何?」

  「坐下,與我下一局,若贏了,我再與你說話。」他雲淡風輕地擺手,將手中棋子遞到她面前。

  她看了一眼那顆漆黑光潤的棋子,與他白皙修長的手形成鮮明的對比,帶著幾分挑釁意味的在她眼前肆意張揚。

  她一把接過棋子,看了眼棋盤就順手放下。

  古連城點點頭,從棋盒中捻出一枚白棋,信手應對。

  她乾脆坐了下來,全神貫注於棋盤上的戰局,兩個人你來我往,片刻間竟然在方寸之中廝殺出慘烈的戰局。

  也不知下了多少時間,手邊的熱茶都被婢女悄悄換了三次,棋盤中已經密密麻麻全身黑白雙色棋子。

  終於,古連城捻起一顆白棋,看著棋盤許久後,又將棋子放了回去,「這一局該是和局。」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那我現在是否有和大少對話的機會了?」

  他又是一笑,悠然地望著她,「你一直都有這樣的機會。」

  「大少,請解釋為何要唆使您的銀樓與我們作對?您該知道汀蘭銀樓是迫不得已才做讓利銷售,我們如今只是為了保本,全無多餘的進項,您讓您的銀樓和我們打對台,還降價更多,明顯是在砸錢要我們一死。」

  古連城慢條斯理地喝完半盞茶後才開口,「我早就告訴過你們,想要和天下錢莊借錢並不難,是你非要在獨木橋上死撐。」

  「那個青花大罐……就為了那個青花大罐……」她的嘴唇輕顫,「或許對大少來說那不過是個價值千金的罐霜子,但是對我來說,那是我母親唯一留給我的遺物,我到死都不會讓它損傷分毫,又豈能拿來借貸?」

  「一隻是借貸的抵押物,又不是出讓。」

  「倘若銀樓沒有按時歸還借款,那個罐子豈不就是大少藏寶樓中的私藏了?」

  「你沒有信心按時歸還借款,又為何要借錢?」

  古連城一句一句地堵她,讓她幾乎沒了言詞回擊,雖然明知他想要什麼,但是他的話又並非全是歪理。

  她冷笑,「大少現在說得輕鬆,但倘若您執意要那個罐子,在我將罐子拿來借貸抵押之後,今日之事難保不會再度發生,天下錢莊富可敵國,您就算是砸掉三座銀樓,也不過遊戲一般,但汀蘭銀樓是寧家唯一的命根子,我們沒有任何本錢與您對槓。」

  「那就難了……」他慢聲道:「又想保住罐子,又想保住銀樓,兩全其美的事情可沒那麼容易。」他這句話,幾乎已經算是默認自己會再用非常手段巧取豪奪。

  寧若水蒼白了臉色,明白自己這一趟已算白來,古連城認定的事情又豈會改變?於是她起身,連告辭都不說的轉身就走。

  古連城忽然在身後拉住她的手,輕輕道出一語,「其實罐子與銀樓,都可以保住,辦法並非沒有,只是端看你肯不肯了。」

  她驀然被一個男子抓住手,但傳來的那種溫度卻極冷,彷彿她的指尖已感染了冰涼,連身上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一轉身,看到他幽沉深邃的黑眸,心弦輕顫後脫口而出,「我不願意。」

  他沒有說方法是什麼,她甚至連聽都不想聽。

  她拒絕得如此之快,有點出乎古連城的預料,但是隨即他又恬然一笑,「既然如此就不強求了,我送你回去。」

  「送我?」她一怔。

  「天色已經暗了,我總不能讓你一個弱女子獨自回去吧?此地距離汀蘭銀樓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看你這樣子心神不寧的,只怕會讓登徒子有可乘之機。我不能讓人日後因此在背後指摘我任何不是,更何況我與李準是朋友,照顧他的未婚妻是理所當然。」

  這番話他說來竟是如此溫柔又自然,完全不像他平日的淡漠,而且他也不容寧若水拒絕,就這麼牽著她的手走出了書房大門。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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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4 11:08:44

第3章(1)  

  寧若水實在不願意古連城送她。

  兩人現在勢如水火,若是沒有必要,她連見都不想見到這個人,更何況還要同行這一段路。

  但古連城做出決定時的那份霸道獨斷讓她竟然忘了爭辯,就這樣糊里糊塗地被他拉進了一輛豪華馬車中,等她回過神來時,馬車已經行駛在路上了。

  「我是坐車來的。」她羞憤地說。

  「你家馬車我已經吩咐車伕獨駕回去了。」他淡淡說著。

  在這馬車中依然有一套精緻的茶具,他像是離不開茶,無論身處何處,都要隨手能拿到一杯熱茶,而奇怪的是,即使是在馬車之內,茶爐也是熱的。

  「你看起來火氣不小,要喝一杯嗎?」他舉起杯子,「不是什麼人都能喝到我親手烹的茶。」

  寧若水瞪了他片刻,沒有接過那只杯子,只是靠著廂板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古連城也沒有強求,收回手,微笑著將那杯茶飲下。

  車平靜靜地行駛,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一路就這樣聽著咿咿呀呀的車輪聲來到了汀蘭銀樓的門口。

  天色已經黑下來了,汀蘭銀樓的大門已關,只是還沒有上門閂。

  車伕搬出凳子放在車門下端,古連城踩著凳子下了車,回過身笑著看她,一隻手伸出,像是要扶她。

  她看也不看那隻手,逕自跳下車廂,只是車廂比她想的高了些,跳下去的時候身子一晃,差點摔倒。

  在旁邊的他立刻將她扶住,那冰冷的指尖或許是因為拿了一路的熱茶,此刻扶著她時,終於有了些許溫度。

  她有些慌張地站好推開他的手,他見狀揶揄,「都不說聲謝嗎?」

  「大少要的不是這一句感謝。」她語畢走去敲店門。

  他則側身靠在店門的門板上凝眸望向她,「那你說我要的是什麼?」

  「大少要的是什麼,大少自己清楚,我怎麼會知道?」她煩惱地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

  他眼中的光芒在夜色下竟比星光還要幽亮,只是這光亮中卻有一層讓人心悸的詭異。

  「自相矛盾的回答。」他還在取笑,店門已經開了。

  前來開門的夥計一見是她,便立即說:「大小姐你可回來了,剛才李少爺還來找您呢。」

  「李准。」古連城的唇角泛著一絲清冷的光澤,「他跑得還挺勤的,難道現在的未婚夫妻都不知道避嫌嗎?」

  「以前就未曾避嫌過,現在又何必避嫌?」她坦蕩地回答,然後邁步進了店門,吩咐夥計,「關門吧。」

  那夥計正要關門,可見古連城還在外頭,於是恭恭敬敬地問:「大少爺要不要進來坐一下?」

  寧若水頓時惱怒道:「我叫你關門!」

  她從未用這麼大的聲音吼人,夥計嚇得立刻將門板關上,門外,古連城低低的笑聲依然清晰地傳來。

  真是可惡的人!寧若水幾乎要將唇瓣咬出血來。那個人不僅用心機害汀蘭銀樓陷入危機,還用古古怪怪的言詞手段引逗她的心……

  一瞬間她愣住,她怎麼想到「引逗」一詞?

  是了、是了,古邊城對她的態度總是如此曖昧,彷彿在引逗她犯下什麼錯誤,而最可惡的是,他明明知道她與李准的關係,卻偏從這一層下手,反覆嘲諷,似是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

  難道他就有把握一定會贏,讓她拱手將青花大罐送出嗎?

  休想!

  她煩躁扯下頸上的一條鏈子,這項鏈不知道是太緊還是怎麼了,讓她今日總是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正要穿過銀樓的後門回宅內休息時,門板上又傳來拍門的聲音。

  「大晚上的,還會有誰來?」夥計嘟嘟嚷嚷的,「難道是李少爺又回來了?」

  寧若水心中一動:莫非是古連城還沒有走?

  思及此,她出聲叫道:「問清楚是誰,倘若還是古連城就不開門了……」

  她說得太晚了,話音未落夥計已經將側面的小門打開。

  眼前一花,突然有幾個黑衣大漢持著刀劍從小門處一躍而入,將開門的夥計逼退到屋子的一角。

  「閉嘴!否則老子剁了你!」

  寧若水的心臟突突直跳,瞪著那些凶神惡煞的黑衣大漢,她立刻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於是沉聲說:「你們要錢,可以隨便拿,但是不能傷人。」

  「這丫頭還挺懂規矩的。」其中一個大漢咧著嘴笑,「打開櫃門,我就不傷人。」

  寧若水朝嚇呆了的夥計使了個眼色,「去,把櫃門都打開。」

  夥計哆嗦著用鑰匙一個一個的開櫃門,幾個大漢等得不耐煩,推開夥計一人一刀就把上好的紫檀木櫃和黃花梨木櫃給一一劈開。

  寧若水緊緊抓住衣袖,她沒有嚇得立刻逃跑,現在這個時刻李准安插的侍衛眼線都已全回去向他稟報觀察狀況,是以汀蘭銀樓內並無有武功之人可以對抗這些盜匪,又因為後院就是父親和弟弟的住處,她生怕這些人在前面搶劫不夠還會去騷擾她的家人,所以無論她有多害怕,她也都必須留下來應付這一切。

  那些人也不是很識得貨物的好壞,只要是金銀珠寶,就全往帶來的袋子中掃,不消片刻,汀蘭銀樓幾乎就被洗劫一空。

  待他們已經再無東西可搶之後,一人回頭看了寧若水半晌,說道:「這丫頭長得真不錯,你們誰幫我看一下門?」

  「哼,你可要快點,別色迷心竅壞了大事。」旁邊一人催促著。

  寧若水大驚,剛要逃離,卻被人抓住手腕,那人嘻皮笑臉地將她扛在肩頭,四下張望,見沒有什麼地方方便辦事,就扛著她上了二樓。

  樓下的夥計被人用刀抵著脖子,一聲都不敢吭。

  寧若水用力蹬踹著那人的胸口,怎奈對方太過高大強壯,大手一抄,就將她的雙腳抓住,威脅著喝道:「你要是再敢掙扎,看爺一會兒怎麼收拾你!」

  她不放棄的張口一咬,將那人的肩膀狠狠咬住,那人大怒,踹開一間房門,看準了屋裡有張桌子,揮手打掉桌上的東西,就將寧若水摔了上去。

  她被摔得後背疼痛難忍,依然還想起身掙扎,黑乎乎的高大身影立即撲了過來,用力撕扯著她衣襟,她又是驚駭又是羞怒,竟然連一聲都叫不出,幾乎要昏過去。

  就在這時,窗口忽然有陣暗風吹來,風中像是摻了某種清貴的花香,在她還沒來得及思考之際,身上的黑衣大漢已經向後倒去,然後又軟軟的地癱在地上。

  這無聲無息的變故讓寧若水一時反應不過來,默然地看著眼前倒下去的賊廝,直到一雙冰涼的手悄悄幫她把衣襟重新掩好之後,她才開始渾身輕顫,雙手抖得幾乎握不住任何東西。

  那雙手臂將她輕輕拉入一具清瘦的胸膛中,輕拍著她的後背,在她的耳邊柔聲說著什麼,她恍惚了好久,才聽清那人的聲音和言語——

  「不必怕了,他傷害不到你,有我在。」

  她本能地抱住那個人,抱得死緊不敢鬆開,彷彿只要一鬆手自己就會立刻跌倒。

  「不要出聲,我現在在這裡陪你,樓下的人自然有人去收拾。」

  那安撫的聲音裡另有一股令人膽寒的威懾力,讓她在完全安定心神之後,終於叫出這聲音的主人名字——

  「古……大少,你怎麼會……」

  「我正好要走,看到巷口有幾個人鬼鬼崇崇,放心不下,就留下來了。」他露出少見的溫柔笑容,因為沒有任何的嘲諷鄙夷,溫暖得彷彿是春風中最甜、最暖的那一縷,讓她竟然看得怔住。

  「站得起來嗎?」他柔聲問。

  她這才發現自己原來跪在地上,雙腳軟得沒了力氣。但她點點頭,勉強自己重新站起,而他就半拉半拖地將她抱起來,屋子裡到處都亂七八糟的,只有桌子還算乾淨,古連城想讓她先在桌上坐一坐,但她一看到那張桌子就直打顫,死也不肯坐上去,於是他就用腳勾來一張躺倒的椅子,扶著她坐下。

  「樓下……」

  「我的人去通知李准了,他正好在附近巡城。」他側耳傾聽,樓下有了打鬥的聲音,於是笑道:「他已經來了。」

  「准哥……」她想出門去見李准,卻被他強硬地按在椅子上。

  「現在你哪裡都不許去。」他用不容置喙的語氣命令。

  他一直緊握著她的手,此時那手上的涼意與她掌中的汗水交織在一起,竟像是迷人心魂的幽香,讓她眼前模模糊糊了起來,除了他的輪廓和眼睛之外,她什麼都看不清。

  是什麼東西悄悄改變了嗎?

  她的胸口又開始怦怦狂跳,跳得比剛才還要劇烈。

  古連城只是握住她的手,頓了一會兒後,他無聲無息地托住她的臉,逼著她看向自己,「你在怕什麼?」

  又是這個問題……他已經是第二遍問她了,為什麼他要執著於這個問題?他希望她怕什麼?

  她本來以為自己能猜出他的心思,但是現在……她好像猜不出了……

  「若水!」隨著李准急促的呼喚和腳步聲,房門被人用力撞開,李准奔了過來急切地追問:「怎麼樣?你受傷了嗎?這些該死的傢伙,看我一刀剁了他們!」

  「我沒事。」她在李准面前已經恢復了原本的冷靜沉穩。「外面那些劫匪都怎麼樣了?」

  「都被抓住了,你放心,一個也跑不了!」李准咬牙切齒的說,回頭又滿懷感激的看向古連城,「今天多虧有古大少。」

  古連城已經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看著兩人說話,此時他只是一點頭,淡然說道:「你我不必客氣,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的人……我也應當照顧。」

  寧若水抓住李准的手腕不敢鬆開,但眼角餘光依然可以感覺到一雙清冷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

  最奇怪的是,此刻她竟然失去了和對方對視的勇氣。

  這一次的強盜洗劫讓汀蘭銀樓被迫關門歇業一天,寧啟隆抱著病體要重新整頓銀樓裡的安全問題,卻被寧若水阻攔了,她讓父親回去養病,自己一肩擔下了所有的事情。

  已經破損的櫃子是不能再用了,但是本就經濟拮据的汀蘭銀樓哪裡還有閒錢再去買和先前同樣價格昂貴的新櫃子?

  走投無路之時,她靈機一動,想起家中有很多衣櫥櫃子都是同樣上好的木料雕成,就趕快命夥計們將兩種櫃子做了調換,竟然十分合適,不知道的人從外面看是看不出多大區別的。

  櫃子只是小問題,最大的問題是,汀蘭銀樓經歷了這場洗劫之後,本就已很稀少的客人更不會上門買東西了。

  她沮喪不已,咒罵這些可惡的劫匪,但是夥計卻興匆匆地告訴她一個好消息,「大小姐,那間和我們打對台的銀樓今天居然關門了,說是盤點三日。」

  寧若水不由得愣住,她立刻明白這是古連城故意放她一馬。但是這盤點三日又意味著什麼呢?盤點之後還要不要再打對台?

  那一夜古連城的及時援手和適時的溫柔,讓她忘了自己和他其實還站在對立的兩端。

  那一夜之後,到底有什麼東西改變了?是他的執著,還是她的堅守?

  抑或是兩人的敵意……可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嗎?

  沒有——三日之後,寧若水知道自己是真的想太多了,古連城就是古連城,他什麼都沒有變。

  打對台的銀樓重新開張,雖然價錢提高了兩成,與他們相同,但對台戲依然照唱不誤。

  古連城似乎在暗示她——他已經做了讓步,而他能做的讓步只限於此。

  寧若水想了一天,她命人取來兩大張白紙,揮筆寫下一副對聯,貼在店舖門口——鬢頭斜插春山色,蘭襟漫灑麗人香。

  橫批:國色天香

  她又命人去京城內最好的胭脂水粉店采蝶軒採買一批上好的胭脂水粉,在門口招貼告示:凡走來店內買全銀百兩者,便送采蝶軒的胭脂一盒。

  當日,汀蘭銀樓的門檻幾乎又被蜂擁而來的街坊婦女們給踩爛了。

  一日內又足足賣了一萬兩的首飾,夥計們收錢收到手指都要抽筋,陪笑陪得臉頰都要僵硬了。

  寧若水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略感寬慰。雖然買胭脂水粉是稍微賠了一些,但是她叫人暗中提了首飾三分的價錢,兩相抵銷,還是保本。

  這一次她抓住了女人的兩個心理:一是愛美,喜歡聽恭維話;二是貪圖小便宜,有東西贈送就什麼都買。

  反觀對台銀樓,倒顯得異常安靜,沒有再繼續跟進追擊。

第3章(2)  

  就這樣過了幾日,汀蘭銀樓的生意漸趨穩定,到了讓利銷售的最後一日,銀樓中幾乎已經無貨可賣了,收入白銀近七萬兩之多。

  寧啟隆看著帳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不禁感慨道:「若水,爹以前是小瞧你了,若是日後你弟弟當不好這個家,你這個做姐姐的,就多教教他吧。」

  她應著,有些心不在焉。此刻她心中想的是——為什麼古連城沒有繼續為難他們呢?

  李准奉皇命在汀蘭銀樓中安插幾個侍衛,化裝成夥計的樣子分別在樓門口和二樓的窗戶旁監視對面儀和飯莊的情形。

  平日裡,寧若水也不和他們說話,他們也不會來打擾她,而李準則會藉著巡察情況的機會,時常來汀蘭銀樓看她。

  她對李准的感情,自小到大都敬如兄長,雖然現在兩人訂了親,自己即將成為他的妻,她也不會覺得有任何變化,倒是李准每次見到她,都顯得有些侷促,像是想要親近,又不知該如何表達。

  這一日,她正在研究進貨,李准又來了,出乎意料的是,和李准同來的居然是古連城。

  「若水,你不是說銀樓裡的首飾都沒有什麼存貨和新品了嗎?我叫古大少來幫你看看,他在這方面可是行家。」

  李准喳喳呼呼的,表現一番好意,但聽在寧若水的耳裡卻不自在極了。

  「准哥,你又到處和人說東說西……」她輕聲埋怨,未將心中感到可笑之處說出。找和她家銀樓打對台的人來幫她看……哼!

  古連城聽到了,在一旁施施然道:「李準是一番好意,若是寧大小姐辜負了他這番好意,他可就要傷心了。還是大小姐不相信連城的眼光?」

  寧若水低垂著眼,手指緊緊捏著袖口。

  李准握了下她的肩膀道:「我先上樓去看看情況,你們倆慢談,一會兒咱們去對面吃飯,我在飯莊裡訂了個廂房。」

  她一驚,連忙勸道:「那裡不是你監視的地方嗎?人家都認得你……」

  「所以才更要去一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准笑著快步上了樓。

  結果堂內又只剩下她和古連城。

  靜默之後,古連城先開了口,「近日可好?」

  好簡潔的問候,卻讓有千頭萬緒的她不知從哪裡說起,想了一陣,她才慎重地點頭,「還好,多謝大少放我們一馬。」

  「不必客氣。」他撩起衣擺,很自在地尋了一處坐下,就像是在自己家中。

  她微抬眼臉,他的回答無疑是默認了她之前的猜測。

  「我不懂,大少這番變化是為了什麼?」她索性問出心底的疑問。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自然是為了你,你怎麼會不懂?」

  她的臉色霎時變得雪白,為她?這句話太過曖昧,讓她無法應對。又思忖了片刻,她才緩緩說道:「多謝大少體恤小女子為人子女的辛苦,我代銀樓上下、家父及幼弟,謝過大少了。」

  「這是我見過最沒誠意的道謝。」他笑看著她,「我要他們的感謝做什麼?我想知道你要怎樣謝我?」

  她又忍不住咬著唇瓣,結果他一伸手,清冷的手指安在她的唇上,「不要沒事總咬嘴唇,嘴唇這麼漂亮,要是咬出了印痕,或是把牙齒咬壞,豈不讓人心疼?」

  她驚慌地急忙避開他的手,但是嘴唇彷彿已經沾染了他手指的溫度,霎時都冰涼了許多。

  此時又傳來李准喜孜孜的聲音,「我的肚子好餓,咱們現在就去吃飯吧!」

  寧若水盯著古連城那笑意盎然的眼,低聲說:「大少,請自重。」

  古連城起身,定過她身邊時,故意擦過她的肩低語,「你若覺得受辱,可以和李准說。」

  他的呼吸吹到她的脖頸,又是那種不知名的清貴香氣拂過面頰,讓她渾身一下子變得糾結。

  李准已下了樓,未看出兩人有何古怪,笑瞇瞇地去拉寧若水的手。「若水,我們走吧,今日我叫了你最愛吃的……」

  寧若水一側身,避開了他的手。

  李准有點尷尬地看著她,古連城在旁邊淡笑著打圓場,「女孩子總是矜持些,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她早晚都是你的人,還怕握不到手嗎?」

  李准開懷一笑,「是啊,你不要太嫉妒,其實若水是因為有你在這裡才不好意思。」

  他依然曖昧地笑著,「是,我相信,有我在,總會有點不一樣。」

  寧若水完全轉過身去,明明手指嘴唇都是冷的,偏偏心底狂跳得竟然讓臉頰開始發熱。

  好個奸猾的古連城,竟讓她開不了口,她很想豁出去的拉住李准說:「你這個朋友調戲我!」但是一抬眼看見古連城那張清俊的笑臉,讓她已到嘴邊的話,竟然吐不出一字半句。

  她是……被什麼人鎮住了嗎?

  儀和飯莊的二樓廂房內,只有古連城、寧若水和李准三人。李准雖然是公務在身,但是對於滿桌的美食也興趣頗濃。他很熱情地和寧若水說:「要請古大少出來吃飯可不容易,他家的廚子可與皇宮御膳房媲美,外面廚子做的飯,他是看不上眼的。」

  「那今日又何必來吃?」寧若水有點沒好氣的說。

  「在家吃久了總會膩。」古連城接過話題,「就像是看一種花看久了也會倦怠,總希望能換一種品鑒,說不定別有味道。」

  他話中有話,李准聽不出來,寧若水則故意裝作沒聽見。

  正要動筷子時,樓下忽然有人咚咚咚的疾步跑上來,李准的一名扈從在外面急匆匆地說道:「大人,城南失火。」

  李准驚得放下筷子,「怎麼這樣不巧?都是陛下丟給我這麼一個巡城差事,一天到晚都不得安寧。」

  寧若水也訝異地問:「准哥,你要去救火嗎?」

  「總要去查看一下情形,你們先吃……唉,算了,不必等我,還不知這一去要去多久。古大少,若水就麻煩你了。」

  李准一邊說著,一邊匆匆忙忙地跑出廂房。

  怎麼又是這樣?只留下他們兩人單獨相處?

  寧若水實在沒辦法再故作冷靜的坐著,只好也站起身說:「既然准哥不在,我不便單獨留席,大少請慢用……」

  古連城連眼皮都未抬起,只淡然的說了兩個字,「坐下。」

  她僵在那裡,怔怔地看著他的側臉——如青山白雪一般皎潔,波瀾不興,卻怎麼會有如此強的氣勢,壓得她總是喘不過氣來?

  就這樣被他逼得不得不重新坐了回去,但是她只是僵硬地坐著,連筷子都沒有拿起。

  古連城用一雙新筷夾起一塊嫩藕,遞到她的盤中,「這菜名為荷塘月色,嫩藕選用最是講究。我家中的廚子若是做這道菜,定要用茶水洗三遍手才可以沾案。這裡的廚子沒有這些規矩,我怕吃不慣,你替我嘗嘗。」

  她壓抑著聲音,「大少,過去不肯做的事情,現在何必勉強自己做?勉強而來的事情不會快樂。」

  「未必。」他又舀了一碗湯放在她面前,「你名為若水,這湯的顏色也像白水一樣。知道怎麼做的嗎?」

  她不語,只聽他說。

  「這湯名為無色,是用清晨最乾淨的露水調配蜂蜜、蛇膽,再用新鮮的玫瑰花辦釀泡而成,甜中有苦,苦中有甜,味道很特別。不過我只是聽說過,也沒有嘗試過。」

  他娓娓道來,眼中沒有看到她尷尬的表情,倒像是個諄諄教導學生的夫子。

  她終於按捺不住,脫口問道:「是不是我把罐子讓給大少,大少就不再來煩擾我了?」

  他正在給自己倒酒,驀然聽到她的話,手腕停了停,抬眼問:「你肯割愛了?」

  她的嘴唇輕顫,雖然問出了那句話,但自己心裡卻沒有答案。

  於是他又笑道:「我是要那只罐子,但是現在我要的不僅僅是那罐子。」他的瞳眸微縮,露出逼人的銳利,「連那罐子的主人,我都要。」

  她失態地再度站起,因為起身太快,那碗他盛好放在她眼前的湯都被碰灑了出來。

  他輕歎著搖頭,「真是暴殄天物。」然後掏出一條雪白手帕,幫她揩拭桌上的湯汁。

  她想奪門而出,但廂房內空間狹小,出路被他用身體擋住。

  她無可奈何地說:「大少,請給我一條出路。」他彎下的身子緩緩直起,不知不覺中,竟然已逼到她的眼前,他語氣平板地吐出兩個字,「不行。」

  倏然間,他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按在廂房的牆板上,兩人的身體幾乎完全貼在一起。她不知是羞憤還是惶恐,臉上滾燙得彷彿可以冒火。

  「大少,別忘了我是准哥的妻子!你這樣做,有悖天理人情!」她迫不得已的吶喊,想阻擋他的下一步企圖,但喊出口之後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如此微弱。

  而面對她的抗議,他只是微微笑著,用那慣用的輕蔑語氣道:「我向來只喜歡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情,原來你不知道?」

  怎樣的事情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她未及問,也不想問,卻在這一瞬間被人侵犯了朱唇。

  如她所想——他整個人都是冷的,手指是冷的,語調是冷的,笑容是冷的……

  但只有一點她猜錯了,他的唇是熱的。

  熱得彷彿可以燎燃一片天、一片地,更何況是全無抵抗能力的她?

  她全身輕顫著,從未和人如此親暱過,就連李准,最多也只是牽過她的手,不敢對她有任何稍越雷池之事,但是古城連顯然全然不顧及她的身份,更不在乎自己和李准的朋友之誼,他只是狂妄、我行我素的在這間廂房中肆意佔有她的唇瓣,並藉機擠佔了她全部的心神。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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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4 11:10:19

第4章(1)  

  寧若水連著兩天沒有去汀蘭銀樓的櫃檯看帳了。她說她的身子不大舒服,寧啟隆也不勉強她,只是語重心長地對兒子寧若林說:「若林,你要多學學你姐姐,你看她為這個家如此操勞,若不是有她,也許今日我們連這片院子都保不住了。」

  父親說得很認真、很誠懇,但是寧若水卻聽得心驚肉跳。

  若不是有她,寧家現在到底會是什麼樣子?寧家以後又會是什麼樣子?

  古連城自那日在儀和飯莊輕薄了她以後,並沒有說明他下一步的計劃。他明知她三個月後就要嫁給李准,還這麼對她,她是想破壞他們的婚事嗎?

  也許……他說連人都要的原因就在於他要他要那只青花大罐,如果她真的把青花大罐交出去,她這個人,他完全可以不要。

  現在她到底該怎麼辦?

  交了罐子?人保住,寧家和李家的安寧也保住。

  不交罐子,人和家,都未必能保住。

  他是在逼她!

  這兩天,古連城並沒有再來店裡找她,但他人雖然沒有來,東西卻來了——

  從儀和飯莊回來的第二天,他就讓人送來幾本冊子,冊子內是許多首飾的圖樣,他還要人帶話過來,這些首飾,是天下錢莊從異域新進的首飾,因為採買數量大,所以價格公道,倘若汀蘭銀樓也有意進貨,他可以平價讓一部分出來。

  她當然不想接受他的「好意」,不料那冊子卻被父親看到,寧啟隆欣喜若狂地說:「若水,這是古大少在給我們生財的機會啊!你知道這些來自異域的首飾往年想要購入,光是運費就要花掉總價的四成嗎?唉,爹以前還怪古大少不肯幫忙,現在看來真是錯怪他了。」

  她連忙阻攔,「爹,與別人進一樣的貨不是好事,我們的價格再低,能低過人家天下錢莊嗎?到時候貨品相同卻價格更高,明擺著是要砸自己的買賣。咱們銀樓裡有幾個手藝不錯的老師傅,我看還是自己設計花樣做吧。」

  「那些人人老眼花,能設計的樣子這幾十年都做得差不多了。」

  寧啟隆終究還是不肯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他選了二十種花樣,拿了錢親自送到天下錢莊。

  寧若水沒有辦法,只有藉著裝病在自己的房間躲上幾天。她恨不得就這樣躲到三個月後,李家的花轎把她從屋內一直迎到李府去。

  古連城再霸道不講理,總不能在她成親之後還總去李家找她的麻煩吧?

  李准這些天因為公務繁忙,很少再來找她,但這天李紫晨卻急匆匆地找上門,說一定要拜她為師學習下棋。

  「寧姐姐,我這回是一定要學會下棋!」李紫晨斬釘截鐵地說。

  聽她這麼一說,寧若水打起精神取笑她,「喊了學下棋喊那麼久,怎麼今日終於下定決心了?」

  「我若是再學不會下棋,連天下錢莊的大門都進不去了。」

  乍聽到「天下錢莊」四個字,她的心不由顫了一下,「怎麼?你和准哥不是時常去那裡?」

  「可是古連城說,以後我若是只會傻呆呆地在一旁看棋而不會下,就讓我別去了,因為我站在那裡……太殺風景。」說到這裡,向來樂觀開朗的李紫晨竟然紅了眼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寧若水心頭一動,赫然明白了什麼,她拉過李紫晨的手,輕聲問道:「你……是不是喜歡古連城?」

  李紫晨立刻紅了臉,低著頭,沒有回應,但已經是默認。

  她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身體內有股寒意從內向外刺得身體生疼。「紫晨,你喜歡他的事情和他說過嗎?」

  「除了你……誰也不知道。」李紫晨支支吾吾地說,「你可要替我保密。」

  她輕歎,「古連城那個人是可以讓你托付終身的人嗎?他的人品如何?若是個浪蕩公子……」

  「連城哥哥才不是那種人!」李紫晨急著為心上人辯白,「你看,像他那樣的富豪公子,誰不是三妻四妾?就算沒有三妻四妾,那花街柳巷也不會少去,可是連城哥哥潔身自愛,從來不去招惹那些是非。」

  「你哥也潔身自愛,他應該也沒有去過那些花街柳巷吧!」

  「我哥是我哥,他是因為心中有你,所以才沒把其他女人放在眼裡。」

  「古連城心中就沒有別人了嗎?」

  李紫晨頓了一瞬,想了想,又堅定地搖頭,「沒有。」

  「你怎知沒有?」她追問。

  李紫晨笑了,「連城哥哥是什麼樣的人物,他若是有了女人,豈會不傳出風聲?我以前還聽古伯伯抱怨說他太過清規自律,連手都不願意讓外人碰一下,喝水的茶杯還要洗三次,這樣的他,有哪個女人能近的了他的身?」

  李紫晨的每句話都說得天真坦白,停在寧若水的耳朵裡卻是另一番滋味。

  為什麼在別人眼中那麼冷漠自持、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古連城,在她面前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他雖然冷淡,卻並不漠然;雖然高傲,卻並不疏離。甚至連他喝茶的杯子,他都會遞到她唇邊,還親自為她布菜……當然,還有那夜盜匪闖入汀蘭銀樓時,他緊緊抱住她時的體溫……忘不掉,她用盡力氣也忘不掉。

  「寧姐姐,快教教我吧。」李紫晨還在哀求著。

  她無奈地說:「我的棋下的並不好,你為什麼不找你哥教?」

  「哼,我才不信,」李紫晨撅起嘴,「連城哥哥也說你的棋下得很好,他可不會騙人,而且我哥那麼忙,哪裡顧得上我?」

  她一驚,古連城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在慫恿李紫晨來找她學棋嗎?

  迫不得已,她只好收下這個徒弟,但是教人下棋容易,要教會卻是很難,李紫晨顯然沒有棋道上的悟性,教了三天,她才剛剛學會開盤的佈局。

  第四天,李紫晨又來找她,這一回竟要拉她出去下棋。

  「寧姐姐,宮裡的莊妃娘娘也想學下棋呢,我說我剛拜了你做師傅,娘娘就說要我把你也帶進宮裡去,也要和你學。」

  寧若水花容變色,「這怎麼可以?我怎麼能教娘娘下棋?」

  「沒關係啦,」李紫晨笑著,「娘娘脾氣好得很,只是宮裡很悶,沒人陪她聊天說話,想找人說說話而已。我都已經答應了娘娘,你總不能叫我言而無信吧?」

  終於還是拗不過李紫晨的苦苦哀求,寧若水跟著她第一次入了皇宮。

  莊妃娘娘是陛下最寵愛的妃子,又因為生了太子而被封為貴妃,這般的幸福故事,不知是多少民間女子心中渴望的傳奇,所以她一直希望能親眼見一見莊妃,看看是怎樣的美女才能讓君王恩寵不衰。

  但是與莊妃娘娘初見的時候,寧若水的心思全然不在她身上,因為在莊妃娘娘身側的棋桌旁,還坐著兩個人,一個是皇上朱雍,另一個是陰魂不散、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古連城。

  她心中驚惶,怎麼走到哪裡都逃不開這個人?又暗罵自己怎麼忘了,都說古連城和陛下私交甚篤,和陛下喝茶就像去自家的後院一樣自然,入了宮,又豈能躲得開他?

  朱雍不知道她的心思。見到她來立刻高興地說:「好啊。寧大小姐終於來了,嘉晴,這一回你可找到靠山了吧?」

  嘉晴是莊妃的閨名,她見寧若水茫然地站在原地,就笑著主動過來牽她的手解釋道:「陛下在和我打賭,我們兩人都要學棋,不知道誰的悟性高些。他搬了古大少來做師傅,誰不知道古大少的棋力堪比國手,我聽紫晨說,你的棋藝是古大少認可的,所以只好請你幫忙,不要嫌棄弟子愚鈍,一定要幫我挫一挫陛下的威風哦。」

  莊妃的容顏嬌媚如花,雖然已是個十歲孩子的母親,但依然艷麗逼人,堪稱絕色。此時軟語哀求,連身為女人的寧若水都不禁為之心軟,

  她這時已相信這個女人真的有本事拴住帝王心了,只是……他們帝妃之間的玩笑爭鬥,何必拉她趟這趟渾水?

  古連城愜意地坐在棋盤後面,望著她,「寧大小姐,別來無恙啊。」

  他每次和她打招呼都是這樣平淡簡潔,外人看來並不覺得有何不妥,只有她這樣心中有鬼的人才會因為他的一句話而心驚膽戰。

  是否無恙?他豈會不知。

  「娘娘和陛下下棋,我一個小女子豈敢在一旁指手畫腳?」她想找借口離開。

  古連城立刻道:「娘娘,寧小姐是怪您還沒有行拜師禮呢。」

  莊妃立刻煥然大悟地命人端來茶水,玩笑著要給寧若水下跪行拜師禮,寧若水哪裡敢受?暗中狠狠地瞪了古連城一眼,只好應承下這個痛苦的工作。

  於是小小的一張棋桌,五個人圍成一圈。莊妃和朱雍自然相對而坐,寧若水和古連城分坐在他們兩邊。寧若水見古連城坐在皇帝的右手邊,本想自己也坐在莊妃的右邊,這樣兩人就不必靠得太近,偏偏那個位子被李紫晨先佔下了。

  於是她對李紫晨使了個眼色,「紫晨,那邊風大,你坐這邊來。」

  李紫晨以為她是想讓自己靠著古連城坐,但她好心推拒,「寧姐姐,你前幾天剛病了,身子弱,風口還是我來坐,你就坐那邊吧。」

  沒辦法,她只好坐在莊妃的左邊,另一邊緊挨著古連城,兩個人的肩膀甚至都幾乎要碰到一起了。

  寧若水必須全神貫注於棋盤上,才能應付古連城給皇帝出的妙招,可是身邊隱隱飄入鼻端的,全是他那股神秘清雅的香氣,讓她根本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最糟糕的是,在他身子向前慣,指點一處棋招的時候,他竟故意的在桌子下捉住了她的手!

  她緊張地想甩脫她的手,又怕被旁邊的人看到,好在他只是握了一下,就若無其事的又將手收了回來。

  寧若水的心思更加不寧,結果莊妃這邊的棋勢兵敗如山,不到一會兒就被皇帝殺得片甲不留。

  寧若水歎口氣,語帶歉意地說:「抱歉娘娘,我棋力微末,本不該在這裡丟人現眼。」

  莊妃反過來安慰她,「你大病初癒,可能是精神不濟,不怨你,改天再下吧。」

  接著棋盤撤下,換上茶具,果然有古連城的地方就少不了喝茶。

  朱雍一邊喝著茶,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連城啊,上次朕和你說的事情,你考慮了沒有?」

  「何事?」古連城在清洗茶杯,他這洗杯三次再茗茶的規矩也是到哪裡都改不了的。

  「把月靜公主許配給你的事情啊。」朱雍狀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引得三個女人同時抬頭看向他們。

  寧若水卻在抬頭的剎那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將目光轉向李紫晨,卻見她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古連城。

  她想看卻不敢看……

  怕多看上一眼,對上古連城的眼時,她會洩露真正的情緒。

  而即使不看,古連城的聲音還是能飄揚過來——

  「一句玩笑,陛下幾時也當了真?」

  朱雍像是哼了一聲,「朕是怕你再不娶妻,就會弄出更不好的事情來。」

  寧若水幾乎要驚得窒息,難道……連陛下都看出什麼來了嗎?她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朱雍,朱雍並沒有看她,但是他的臉色比起下棋前卻有了細微的差別。

  而罪魁禍首古連城終於將杯子清洗乾淨,然後優哉游哉地給自己倒了茶,壓根沒有接過朱雍的話茬兒。

  李紫晨像是急得要哭了,拚命在旁邊拽著寧若水的衣角。

  寧若水什麼話都不方便說,只能低著頭沉默不語。

  過了一陣,她借口說頭疼,先告辭出宮,李紫晨雖然想留下來,但是礙於自己單獨留著不好看,只好跟著她一起走,而莊妃則起身送她們一程。

第4章(2)  

  御花園內,只剩下朱雍和古連城兩人。

  「連城,現在四下無人,朕要你一句實話。」朱雍從未用如此嚴峻的口吻和他說話。

  古連城側目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不必問了,連城實話實說,正如陛下所想。」

  一來一往的回答,誰也沒有明說,卻彼此心知肚明。

  朱雍一聽他的回答,立刻驚怒地拍著桌子,「你難道忘了她是誰未過門的妻子嗎?李准好歹也是你的朋友,剛剛朕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朕的面和她在桌下牽手……真是膽大妄為!」

  古連城又看了他一眼:「陛下,這桌子是石頭做的,您拍的時候不覺得疼嗎?」

  「少和朕打哈哈,故意東拉西扯避開話題。朕問你,是她勾引你,還是你勾引她?」

  古連城想也沒想,笑道:「就算是我勾引她吧。」

  朱雍咦了一聲,不解地看著他。「朕不明白,天下女子那麼多,你為何認準這一個?」

  「天下女子那麼多,我為何不能認準這一個?」

  「因為她是有夫之婦!」

  「尚未成親,就不算是有夫之婦。」

  幾句唇槍舌劍之後,朱雍氣得喘了幾口粗氣,勉強壓住心頭的震怒,努力緩和語氣的勸道:「連城,聽朕一句話,丟開這個女人吧,朕不想看你和李准鬧翻。」

  古連城低著頭,他自小體質偏寒,總是手腳冰涼,所以習慣握一杯熱茶在手。

  此刻杯中茶已盡,杯子也涼了。他將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我的事情,陛下就不必操心了,李准雖然是我的朋友,但連城不是個為了朋友就能丟掉所愛之人的愚魯義氣之人,更何況,她到底跟不跟我,還要看她自己,她若是執意不肯,我也不能動手搶人不是?」

  朱雍聽了更為生氣,「你這是強詞奪理,你我心中都明白,你若是下定決心要爭那個女人,李准豈能爭得過你?」

  「真的?」此時古連城忽然綻開一抹燦爛的笑顏,「那就謹承陛下吉言,連城謝過了。」

  「你!」朱雍在他的笑容面前真是無話可說了。

  寧若水從皇宮出來之後沒有回寧家,而是跟著李紫晨一起去了李府。

  她平時很少來這邊,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和長輩過來拜年,再加上現在和李准訂了親,多少有點顧忌,更不方便來,因此她今日忽然造訪,讓李府上下的人都頗為吃驚。

  李准的母親是她一位遠房表姨,向來疼她,見她來到,就忙命人拿茶水果品招待,寧若水卻只是急著找李准。

  「准哥人在府裡嗎?」

  「他啊,今日一大早就巡城去了。」李母掩口笑道:「怎麼?一兩日不見,想他了?」

  她支吾著搪塞,在李府中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才等到李准回來。

  李准見她在此,也是一臉驚喜。「若水,你怎麼會過來?」

  「今天陪紫晨進宮教娘娘下棋,就一道回來了。」她斟酌著,忽然說道:「准哥,倘若我們把婚事提前辦了,你看可好?」

  他訝異道:「怎麼忽然改變主意了?以前我讓你提前你都不肯,現在……卻有些難辦了,有些事還沒有準備好,猝然成親,會委屈了你。」

  「不會,我也不在乎婚事辦得怎樣,反正就是嫁你,何必在乎那些表面功夫?」

  她突然改變的急切態度讓李准不禁生疑。「若水,是出了什麼事嗎?怎麼你今天有點怪怪的?」她說不出原因,只好說:「我心中有點亂,想著趕快嫁了你就能定下心了。」

  李准立刻笑道:「原來如此,聽你這樣說,我還真是開心,要知道你一向性子清冷,即使是咱們定親之後,你也少見笑容,我還以為你是因為不喜歡嫁給我,讓我擔心了好久呢。」

  「怎麼會呢?」她輕聲答覆,「小時候我爹娘就說要把我許配給你,說了這麼多年,我心中已經認定是你了,怎麼會不喜歡?」

  這話說來流暢自然,可她卻覺得好像是一個陌生人利用自己的口說出的陌生話,否則為何她心中卻沒有半點甜蜜的感覺?

  她在李府吃了晚飯後,李准堅持要送她回汀蘭銀樓,李家上下都取笑他們尚未成親就太過黏膩,李准滿臉憨笑,看在寧若水心中卻覺得心疼。如此樸實的一個人,滿心都是她,倘若知道了眼前她遭遇到的困難,會生氣震怒,還是對她失望?

  在汀蘭銀樓門前,她與李准道別。李准看四下漆黑,壯著膽子想將她拉入懷中親近一下,但是卻被她避開了,他雖然有些失望,但是很尊重她的意願,沒有勉強,而寧若水堅持讓他先走,然後才反身入內。

  她沒有立刻回房間,而是走上銀樓的二樓,想找個沒人注意的地方冷靜地思考一下。

  但是剛剛進入一間房間,卻赫然看到屋內竟然站著一人——青衣飄飄,身長玉立,驚得她渾身動彈不得。

  「想不通我怎麼會在這裡?」古連城微笑著一步步逼近,「這很簡單,潛伏在樓內的李准手下與我相熟,你們店裡的夥計也不敢得罪我,所以我說我要在這裡坐一坐,他們就讓我進來了。」

  他的眼睛亮如星子,「我看到李准送你回來,他是一片溫柔,可是你卻不肯接受。為何?」

  「你……還想攪亂什麼?」她低低喊著,退後一步,想趕快逃離,但為何腳下竟沉重的邁不開步子?

  他站在她的面前,目視她的閃躲,強硬地托起她的臉頰,一點溫熱的呼吸隨著他的話語撲面而來——

  「我只想要你的心。」

  她無可奈何地閉上眼,終於明白自己這些日子的心神不寧和膽戰心驚到底是為了什麼,並不是源於古連城對她的無禮,而是痛苦地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抵抗他的糾纏。

  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都不知從何時起開始嵌入她的心底,讓她那顆本來堅守著的心竟然一點一滴的被他鯨吞蠶食。

  「你……你可以娶公主、娶紫晨、娶任何一個大家閨秀……你能娶無數的女人。」她顫抖著說,做著最後的掙扎。

  古連城握著她的手,就像白天所做的一樣,只是這一刻,他握得有力而堅定,再沒有放手。

  「可她們都不是你。我,只要你,若水……」他溫柔地低吟,伴隨著一波撼人心魄的纏綿之吻,撬開了她緊鎖的心門。

  從第一眼看到她時他就知道,這是一個將自己緊緊封閉的女人,就如他一樣。

  他們不會將自己視為最珍貴的感情輕易拿來示人,可也因此,這感情便顯得更加彌足珍貴,吸引得他一次又一次努力試探,希望能將這道心門打開,讓自己成為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可以駐守在她心裡的男人。

  商場上的開疆闢地和情場上的奮勇追逐有許多相似之處,都需要殫精竭慮,挖空心思,巧設計謀。

  他步步為營,努力了多日,終於在今日看到成效。

  若她沒有為他心動,就不會在每次見到他時都是一副受驚閃躲的樣子,更不會像現在這樣,被他圈鎖在懷中恣意親吻時還能綿軟得像是藍天下的雲朵。

  多麼美好的一種感覺!這是他以前從未體驗過的,所以哪怕日後要為此付出怎樣的代價,他也絕不會將這份美好讓予他人。

  絕不!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8-4 11:12:31

第5章(1)

  寧若水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冷靜的人,但是自從遇到古連城之後,她發現自己的冷靜原來是如此脆弱的一張紙。

  從一開始暴露了家中有青花大罐,到古連城的步步進攻,她本應有辦法化解的,為什麼到最後卻越弄越亂,結果竟然成了現在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局面?

  她該怎樣和李准交代這一切?若是說實話,她怕傷了李准和家人的心;若是什麼都不說,她又問心有愧。

  恰好為了慶祝莊妃生辰,朱雍邀請了一大批的王宮貴冑上東郊的岱青山賞花,而她因為冠了個「莊妃師傅」的頭銜,所以也在受邀之列。

  她本來不想去,可禁不住李紫晨的軟磨硬泡。

  「去吧,寧姐姐,這是多大的榮耀啊?多少王宮貴冑的女兒想去都去不了呢,而且我哥負責護駕,他也會去,你們倆正好可以趁此機會賞花談心。」

  見她這樣熱衷於這次出遊,寧若水心中微動,「是不是古連城也會去?」

  李紫晨立刻不好意思地低頭,「他是陛下的密友,當然會去了。」

  唉——她長長的暗歎,這美麗的少女情懷啊,卻不知情懷背後是怎樣冷酷的結局。

  莊妃大概也怕她不去,還親筆發帖邀約,她駁不開貴妃的面子,只好同意了。

  待到出發那一日,在隊伍中遠遠地看到古連城青色的身影和臉上模糊的笑意之後,她霍然明白了,她其實是想來的,想見到這個人,看到他的笑容,只是……想見又怕見,這種心情實在是折磨人的難受。

  心頭正煩悶,李准卻抽空跑來找她。

  「若水,我負責前面隊伍,所以不能經常到後面來看你,你把我照顧一下紫晨,這丫頭毛毛躁躁的,沒有你穩重,我真怕她惹出什麼麻煩。」然後他又小聲的在她耳邊道:「若是有辦法幫她和古大少撮合一下,你就試試看。」

  她猛然一驚的盯住他,「原來你知道……」

  他得意地偷笑,「哪有哥哥不知道妹妹的心思呢?她的眼珠子三年前就只盯著古連城轉了,可惜人家眼高於頂,未必看得上她。你若是撮合不行就不必勉強,我勸她早早死心算了。」

  李准這番話,她聽得心一顫,支吾著說:「這件事你不要和她說破,她是女兒家,面子很重要。」

  「我知道,所以才拜託你嘛,你這個嫂子不替她操心,還能指望誰?」他笑著走開,臨走前還在她手中塞了一個橘子,「陛下剛送我的,說是國外什麼北陵的國家產的,很難得,你嘗嘗看。」

  寧若水的手指摩挲著那橘子光滑的表皮,上面已有無數的斑斑點點密佈,誰知道這皮下的味道是酸?是甜?還是苦澀?

  李紫晨剛才先跑到後面的車隊中去找古連城說話,此時有點沮喪地回來,「真沒想到月靜公主也跟來了。」

  「誰?」她心不在焉地問。

  「月靜公主啊,就是陛下想指婚給連城哥哥的那位公主殿下。」李紫晨滿臉的不服氣,「是有幾分姿色,但那又如何?我看連城哥哥一點也不喜歡她。」

  「哦,月靜公主……」她想起來了,剛才上車前,有看到一位千嬌百媚的公主,嬌滴滴的被人攙扶著上車,依稀是聽到有人說那人就是月靜公主。

  天底下配得上他的女子的確無數啊……無論哪一個擺在她面前,都讓她為之感慨,和那些女子相比,她已是待嫁之人,全無自由,和他根本不該有半點牽扯,為什麼他要那樣執著地來糾纏她?讓她在出嫁之前心湖波濤洶湧,再也難以回復平靜?

  一個太監驀地過來傳旨,「寧小姐,陛下請您過去說話。」

  李紫晨探著頭,「我也去。」

  那太監客氣地說:「陛下特意吩咐,只叫寧小姐一人,李小姐不必跟隨。」

  「奇怪,陛下有什麼話只單獨和你說?」李紫宸不解地問她。

  寧若水心中已隱隱有了猜測,她不敢說,只是安撫李紫宸好好在車裡等著,然後便跟著那個太監去了最後面的皇帝車輦。

  她本以為莊妃也在車中,但是車裡只有朱雍一人。

  朱雍的神情冷漠,與以往輕鬆談笑的模樣判若兩人。寧若水一直以為這個皇帝是親民隨和的性子,但看到現在的他,她才知道,帝王的威儀終究是凜然難犯,也許此時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寧大小姐,或許你不知道朕為何叫你單獨前來,還屏退左右單獨和你說話。」朱雍一開口,就滿是壓力。

  她低垂著頭,雖然有點怯懦,但語氣肯定,「不,民女知道。」

  「你知道?」他訝異了。

  她微微抬起頭,「陛下是為了李准。」

  朱雍盯著她,「也是為了古連城。」

  她的手指一抖,不由自主地絞扭起來。

  「朕不想說紅顏禍水,朕只想說,這兩個人都是朕非常倚重的左膀右臂,朕眼看著他們即將為了你反目成仇,朕實在是不忍心。」

  寧若水深吸一口氣,輕聲問:「那陛下想怎樣呢?殺了民女嗎?」

  「怎麼會?」朱雍勾起唇角,「那朕豈不是同時失掉這兩個人?朕希望能親自為你和李准主婚,就賜你們下個月成親如何?」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她,這句話說得全無讓人分辯的餘地。

  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女子,他還是不能理解為何古連城會喜歡上她?

  只因為她長得漂亮嗎?古連城又豈是那種膚淺的好色之徒?

  他看到她瘦弱的肩膀輕抖一下,編貝一般皓白的牙齒緊咬著下唇,然後忽然跪下,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民女謝陛下恩典。」

  朱雍愣住了。

  她竟不反抗?莫非她心中真的不喜歡古連城,也在慶幸可以趁機擺脫他的糾纏嗎?一瞬間他又心情複雜地替古連城感到不值,脫口問:「你真的不在乎古大少的感受?」

  她像是苦笑了一下,抬起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眼中竟有淚光閃爍,「我與他無緣也無份,本就不該相識。民女多謝陛下可以幫民女一個忙,讓他早日從這場空幻的假象中清醒過來。」

  她認真地叩首完,起身離開。

  朱雍怔在當場。他竟小看了這個女子……原來她並非他想的那樣,會因兩個男子愛著她而沾沾自喜,她眼中的矛盾和痛苦清晰可見,最後時刻如壯士斷腕般的決然又讓人欽佩。

  若她不是已經許配給李准,這樣大氣又勇敢地女子,也許的確與古連城更匹配吧?

  可惜啊,姻緣兩字本是難測,有時一個轉身的距離就是一生的相隔……上天若是有情,就讓他們來生再牽手吧。

  寧若水低著頭,獨自踟躕回自己的馬車,冷不防旁邊伸出一隻手將她狠狠地拽到了另一輛馬車上,待她定神,才看清面前那張笑吟吟的清俊面容。

  她連忙低垂了眼,小聲說:「這裡人多嘴雜,你自己注意點,我要回去了,紫晨還在等我。」

  「陛下找你做什麼?」原來他都已經看到了。

  「沒什麼,只是閒聊。」她不想說實話,但是他的眸光太亮,彷彿能洞察一切,她猜他其實已經知道了實情。

  他沒有追問,只是看著她手中還握著的那顆橘子。

  「李准給你的?」他像是冷笑了一下,「陛下隨手的賞賜就讓他這樣迫不及待的獻寶了?」他不由分說,將那個橘子從她手中奪過,剝掉皮後問她,「要不要吃?」

  她搖搖頭,此時她哪有這樣的閒情逸致?

  他一聲不響地倒了茶水洗手,然後一瓣一瓣地將橘子瓢剝開,取出一瓣果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整個過程中他的眼光都不曾從她身上移開。

  這種被他緊盯著的感覺太過難受,她小聲說:「我真的要走了,你……」

  他倏地捉住她的手,將她的後頸托住,封住她的口,將那瓣被他咀嚼過的果肉哺入她口中。她不適應這種狀況,想吐又吐不出來,唇齒間都是橘子酸甜的滋味和他的氣息。

  「若水,不管任何人說了什麼話,你都會屬於我,這是不變的事實。」他堅決地宣告,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臉上,那蒼白的臉色因為他剛才的「襲擊」而有了一絲紅潤。

  她被迫嚥下那塊果肉,咳嗽了好一陣,眼底浮上的水霧不知是嗆出來的,還是另有原因。

  「古大少,別把在商場上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不值。我已和陛下說過,我們無緣也無份,這是我的真心話……」

  「值與不值,由我來判斷,與旁人何干?」

  他的臉上罩了一層寒霜,她感到困惑了。是因為皇帝插手他的私事之後的震怒嗎?

  她還正想著,他已將她圈入懷中,輕輕以嘴唇摩挲過她的鬢角,「你我相識就是有緣,你未嫁,我未娶,這就是有份。」

  她不覺苦笑,「如果你憑的只是這個,那麼我告訴你,陛下已經決定親自為我和李准主婚。」她感覺到他的肌肉在瞬間僵硬起來,於是一鼓作氣地說:「古大少若是懷念在你和准哥是朋友的份上,就請為我們準備一份厚禮吧。」

  她推開他,快速地下了馬車,身後卻傳來他冷冷的話語——

  「我當然會準備一份厚禮,而且讓他畢生難忘。」

  她沒敢再回頭看他的臉,飛快地跑掉了,若是她此刻回頭,必定會被古連城眼中的狂熱和執著所震懾。

  那種熱烈的目光有哪個女人能抵擋得了?

  岱青山,不僅是昊月皇城旁的名山,也是昊月國中的第一山,因為不管氣候如何變化,這裡總是四季如春,歸根究底,是因為山谷下隱藏著一個巨大的溫泉。

  皇家依據這個溫泉,在山谷中建起一座行宮,每年天寒時,皇帝會帶著妃嬪來這邊小住。

  但除了皇室人員之外,外人是不得到這裡來的,若想來,就只有能逢得機緣,做為跟隨而一起來到這裡,於是誰能到岱青山一遊,就成了可以炫耀的資本。

  寧若水在岱青山的行宮住下時,李紫晨就興奮地要到處走走看看,她借口說有些累了,獨自留在宮內休息。

  天快黑時,李准來看她,一臉的喜不自勝。

  「若水,陛下剛才和我說了,他要親自做我們的主婚人呢。」

  她擠出一個笑容給他,「陛下已經和我說過了。」

  「真是太好了,李家世代都沒有這樣的殊榮,不知道陛下怎麼會將此殊榮給了我們。」他掩不住的笑意從唇邊逸出,「那天我娘還和我說,我有了你之後,一定要對你好。我還笑娘嘮叨,你說我怎麼會對你不好呢?從十五歲起,我心中就只有你了。」

  「十五歲?」她訝異,「可是那時候我才只有十歲啊。」

  李准眨著眼,「是啊,所以你看我算不算得上一個癡情男子?這世上可有誰像我這樣,喜歡你喜歡了這麼久?」

  「再不會有了……」她低喃著。

  古連城與她相識,也不過一個月的光景,一個月,如何能與這近十年的情意相比?她怎麼就被他蠱惑了?

  「等這趟出遊回去,我就叫家人加緊準備婚事……對了,你的嫁衣準備得怎麼樣了?」

  「已經開始繡了,但只繡了一半。」

  「可也要加緊了,要不然你拿到外面的繡坊去繡吧,何必自己來?」

  她搖搖頭,「一生就這樣嫁人一次,怎麼能不親力親為?」

  李准嘻嘻笑著,心底無限歡快,片刻後,抬頭看向四周,「怎麼紫晨那個丫頭不見了?又去了哪裡?」

  她這才想起李紫晨已經走了有一兩個時辰了,天都黑了,那丫頭還沒有回來?

  「她說要出去走走……我沒想到她去了這麼久……」她忙站起身要去找。

  李准按住她,「沒事,我叫人四處去看看,說不定她去找古連城了。對了,古連城那邊你試探過了嗎?」

  提及此事,她支吾著,「……還沒有機會。」

  「我這個做哥哥的不好開口,古連城那個人要是想給人釘子碰啊,那還真是不留情面,我被他堵過一次,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我看他對你還算和氣,說不定你去說這事就會成。你說,要是古連城做了我妹夫,豈不有趣?對了,那樣一來,元非傲將軍也成了我的親戚。我聽小道消息說,元將軍要娶古連城的妹妹呢!」

  李准嘮嘮叨叨地說著,興奮不已,寧若水聽了無奈,便推了他一把,「你還不去找紫晨?好歹她也是一個女孩子,萬一真的去了古連城那裡總不好單獨留到現在吧?」

  「是啊是啊,我去看看。」他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喚手下去找李紫晨。

  但是半個時辰之後,李准陰沉著臉回來。

  寧若水急忙問:「沒有找到紫晨?」

  「到處都找遍了,這丫頭也不知道跑去哪裡。」李准看著她,「她走前沒說要去哪兒嗎?」

  「她只說要四處看看。」她也慌了,「還是我和你一起去找吧。」

  「天黑了,你別出去,我已經叫了幾十人去找了,山頭就這麼大,她跑不丟的。」

  「這裡……不會有野獸出沒吧?」她顫聲道。

  他一笑,「這裡靠皇城這麼近,人群密集的地方哪會有野獸?最多只有野兔子罷了。」

  寧若水微鬆口氣,但依然無法放心。李准將妹妹交與她照顧,結果現在人家妹妹不見了,她怎麼還能坐在這裡?

  她執意要去找人,於是跟著李准出了行宮。

  行宮外的院子裡有許多人手持火把準備出發尋人,李准無可奈何地看著寧若水,「若水,不是我不領你的情,而是天色都黑了,你一個女孩子亂跑,再把你丟了我可怎麼辦……」

  「你們要去哪裡?」

  古連城的聲音幽幽飄來,身影逐漸明顯。

  李准像看到了救星,將寧若水往他面前一推,「紫晨那丫頭大概是迷了路,半天都沒有回來,我要帶人去找,若水卻非要跟著去不可,這不是添亂嗎?你幫我勸勸她。」

  藉著夜色,古連城伸手抓住了寧若水的腰帶,迫使她不能再往前跑,臉上淡淡地說:「你去吧,我送寧大小姐回房等你的消息。」

  李准於是帶著人,舉著火把去尋人了。

第5章(2)  

  待眾人走遠,寧若水才惱怒地低喊,「放開手!」

  他貼著她的耳邊輕聲笑道:「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不是個會放手的人。」

  「本不是你的人,你就不能去搶!」她打掉他的手,往李准相反的方向走,卻不是回自己的房間。「你去哪裡?」他跟上來,「李准剛才有句話說的對,你一個孤身女孩子跟著去是添亂。」

  「只要能躲開你,去哪裡都行!」她憤恨地說。

  她的狠決終於卸下他的從容,怒沉了臉。

  「你就那麼不想和我在一起?」他猛地將她拉到牆角,逼她看著自己的眼睛,「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就放手。」

  「說什麼?」

  他盯著她的眼,一字一頓的說道:「說你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心!」

  「我……」

  她張口結舌,本想瀟灑地將這句話說出口,逼退他的進攻,但是不知為何那話卡在咽喉裡,無論怎樣努力她就是喊不出來。

  他凝視著她的眼,見她的表情是如此的掙扎,不禁心中憐惜,也無法再氣,柔柔地貼上她的唇,輕巧地挑開她的貝齒,封住了她的呼喊。

  她試圖阻止他的舉動,朱雍嚴峻的面孔和李准那熱情洋溢的臉龐交錯在她眼前盤旋,但是古連城將她壓得很緊,讓她連一絲一毫的反抗力氣都沒有。

  突然間,一個女孩子淒厲的叫聲迫使兩個人停止了動作——

  「寧若水!你、你太不要臉了!你怎麼對得起我哥和我?」

  這霹靂一般的喊聲震碎了寧若水剛剛泛起的柔情,她震驚地看著站在兩人不遠處的李紫晨。

  她不知道李紫晨是何時站在那裡的,是如何回來的,但是顯然她已經看到了一切。

  她張口結舌,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混亂的局面,而李紫晨在震怒之後心碎欲絕,不想聽任何解釋,便捂著臉哭著跑掉了。

  「被她知道也好。」

  古連城的聲音在她頭頂繚繞,讓她有說不出的煩躁,她推開他急急地說:「都是你幹的好事!我本來可以過得很平靜,你為什麼要來煩我!」

  「平靜的生活就是你想要的嗎?」他反問。

  她不語,沒有再和他爭辯,直接跑向自己的住處。她看見李紫晨已經哭著跑進屋裡去,她遲疑著也跟了過去。

  無論多困難,終究還是要面對,先和紫晨說清楚,總好過一開始就和李准攤牌……可是,她又能說得明白嗎?

  沒想到在她奔向屋子的時候,卻意外地看到李准先她一步進了屋子,嘴裡還喊著,「紫晨,你這丫頭瘋跑什麼?剛找到你,你又讓哥哥操心了!」

  她一下子呆在原地,猶疑著不知道該不該再跟進去,就這樣默默地在院子內佇立了片刻後,忽然聽到屋中傳來李准的一聲暴喝——

  「你胡說!再要是用這樣混賬話來羞辱你寧姐姐,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你撕你撕!不信你去問她、去問古連城!我親眼看到的難道還有假嗎?我們兄妹真是一對傻瓜!」

  這些話讓寧若水的心沉到谷底,她知道一切都已藏不住,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李准都知道了。

  李准正好衝出房間,大概是為了找她對質,但沒想到她就站在門口。李准那氣勢洶洶的樣子一下子變成了泥塑,兩人就這樣對視了半晌之後,他才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問:「若水……你和紫晨是不是吵架了?她為什麼要那樣編派你和古大少?」

  她望著他,倏地筆直地跪了下去,輕聲說:「對不起。」

  這輕輕的三個字一下子粉碎了他全部的意志,讓他五官幾乎都擰在一起,他一把抓起她,喝道:「那她說的是真的了?你真的和古連城……和古連城……」

  她閉上眼,微微點頭。

  猛然間,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她的臉頰上,那個向來視她如珍寶一樣的男人竟在情急之下動手打了她。她的頭被打得偏到一邊,嘴裡都有了血腥味,但她並不覺得委屈,這一巴掌是她應得的。

  李准滿腔的怒火無法發洩,第二掌還要再打下來的時候,猛然被人拉住了手,他回頭一看,竟然是古連城,他神色冷峻的看著自己。

  他揮開他的手,怒火更熾,「好啊,現在姦夫淫婦都湊齊了!你是要護著她嗎?」

  「請注意你的用詞!」古連城冷冷地看著他,「若水畢竟是你愛過的女人,若你真心尊重她,就不該用這樣的話和動作來傷她。」

  「哼,她是我們李家三媒六聘訂下的媳婦,你這個外人憑什麼教訓我?」李准在腰上摸索,想抽劍和古連城對決一場,但是偏偏剛才找李紫晨時為了方便在山間行走,身上的兵刃已經卸下。

  古連城依舊冷著眼,斜睨著他,「要打嗎?為了爭女人而逞一時之勇,既非君子,也非英雄,我不屑和你這樣的人動手。你應該問若水願意嫁誰,她現在畢竟還不是你李家的媳婦。」語罷,他來到寧若水的身邊,伸出一手,「若水,事情既然已經說開,現在你也無路可走,你若肯到我身邊來,我會好好珍惜你一生一世。」

  她動容地看著那隻手,以及手後的那個人——從未有哪一刻,他對她的誘惑力是如此巨大。

  臉頰上那腫脹的疼痛和熱度似在提醒著她,她與李准真的已經結束,就算她想回頭也回不去了。

  於是她輕輕一歎,將自己的手放在古連城掌中,然後立刻就被他緊緊握住。

  古連城伸臂一攬,將她攬入懷中,低聲說:「我帶你去上點藥,臉上要是不消腫的話,明日清晨就不好看了。」

  她茫然又被動地被他牽著走,就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小娃娃。

  身後,好像李准還喊了些什麼,但她卻聽不清,也不想聽了。

  古連城的房間像是早就為他備好,牆上掛著字畫和琴劍,桌上還有整套的茶具和正在滾開的沸水,顯然他剛才還在屋內烹茶。

  「先喝一杯。」他倒了杯茶遞給她,捧起她的臉,皺眉看著那片紅腫,「我去叫隨軍的太醫來。」

  「別去。」她怯怯地拉住他,「不要再讓我丟臉了。」

  剛才那番折騰,行宮又不大,只怕爭吵聲早給外面的人知道了,說不定她輕浮放浪、未婚之前勾引其他男人的喪德行徑會在天亮前傳遍整個行宮。

  他第一次聽了她的話,留在她身邊,拿了一條白手巾將熱茶倒在上面,敷在她的臉上。

  「這茶葉有許多功效,不僅清火,還能消腫,既然不叫太醫,只能先幫你簡單的敷一下,明天再想辦法徹底消腫吧。」

  「我想回去了。」她低聲說,「最遲明天一早就回去。」

  他沒有反駁,只是握緊她的手,「都想明白了嗎?回去之後未必就能平息一切,不如去我那裡?」

  「你那裡?」她苦笑,「以何種身份?何種顏面?」

  「以古連城未婚妻子的身份。」

  他張揚的宣告讓她一驚,「不……」

  「經過這一夜,你想李家還容得下你嗎?只怕連寧家都容不下你了。」他像蠱惑一般在她耳邊低語,讓她心頭驟痛。

  啊,原來她已無路可去……

  「除了我,若水,你再沒有別人可以信賴依靠。」他繼續蠱惑她,看到她茫然飄渺的眼神時,忽然心底發了狠,將她一把抱到床上去。

  「你……你幹什麼?」她回過神來,發現他正在解著自己的衣扣。

  他的心跳與她的一樣,狂跳不止,彷彿夜色中只能聽到那激昂的敲擊聲從彼此的胸腔中傳來。

  他撥開她企圖阻止自己的手,咬著牙說:「若水,我不能給你後悔退縮的機會。」

  她驚惶地還想掙扎,但是終究敵不過他的力道,即使她的指甲在他的手腕上抓出幾道血痕,他還是沒有放棄對她的桎梏。但他的動作並不靈活,解開她每件衣衫時都像耗費了巨大的力氣,神情也是緊張而焦慮地,只有那眼神時孤注一擲的瘋狂。

  她忽然想起李紫晨曾經對古連城的評價,傳說他沒有過女人,他很潔身自愛。

  那麼今夜對於他來說,也是初夜嗎?所以他的動作才會如此的生澀?

  想到這一點,屬於女性持有的那點溫柔又不禁浮起,驅走了心頭的恐懼。

  既然已經無路可去,既然他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現在的堅守,守住的又是什麼呢?

  她終於放棄掙扎,四肢一軟,任他予取予求。

  沒有了她的反抗,他的動作總算是快了許多。

  寒夜中的風雖然清冷,但是他的身子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火燙。他已有許多年沒有感覺到這種溫暖了……即使是深夜沐浴在熱氣蒸騰的浴桶之中,或是喝下一整壺的暖茶,他都總覺得自己從心到身都是冷的,沒有暖過。可是每每靠近她的時候,卻總有一絲暖意在他的心底蠢蠢欲動。

  難道,她竟是唯一能給予他溫暖的熱源?如果是這樣,那他必將竭盡全力抓住她!不會讓任何人將她從自己身邊奪走!

  在外人眼中看來無所不能的古大少,今夜面對心愛的女人卻顯得生澀笨拙,但是憑藉著人性的本能,他很快就找到了攻佔她全部身心的方法。

  他執著、強硬地吻著她的唇舌,不讓她有喘息思考的機會,然後將自己的慾望闖入她封閉的身體和心靈,在她疼得全身抽緊的那一刻,他將她鎖抱在懷中,不給她任何機會逃逸。

  疼痛,讓寧若水有片刻的神智清醒,但是眼前能看到的,只有他——古連城。

  他那樣緊張而憐惜的表情是為了誰?為了她嗎?她何德何能,竟能讓這個高高在上的男子如此珍視自己?

  算了,反正已經疼過,那一巴掌,打斷了她和李准十幾年的情誼,而現在的劇痛卻是將她已血肉模糊地整顆心重新植入到另一個男人的身體裡復活。

  以後,她是要為這個男人活著了,所以就為他痛吧,只要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痛,那便一切都值得了。

  感受到她的馴服,古連城欣喜若狂地開始取悅她,那流連於她週身的輕吻幫她一點點緩解痛楚所帶來的緊繃。終於,她在他的懷中綻放了第一聲嬌吟,緊接著是排山倒海一般的熱浪席捲了兩人。

  這是愉悅的高潮,也是孽緣的開始……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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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4 11:14:42

第6章(1)  

  古連城依依不捨的將自己的手臂從寧若水的身上抽回,她一直是背對著自己睡的,看得出來,她的心底還有一層防線不曾打開。但無論如何,她是他的人了,那麼即使是陛下想阻撓,也再也沒有阻撓的理由。

  他披衣下地,茶爐的火已滅,茶水已涼,但是他的胸口是熱的,所以在這樣的深夜中並不覺得寒冷。

  他幾曾有過這樣溫暖的感覺呢?深深想去,似乎只有在自己還是暨齡之時,曾經從母親的懷抱中體驗過這種感覺。但是自他六歲入學堂之後,就再也沒有被人擁抱過了。

  他刻板、規矩的接受夫子的教導,無論文武,他彷彿都可以輕易做到最好,所以家中所有人都視他為驕傲,甚至連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都總是對他流露出嫉妒又羨慕的複雜眼神。

  但是,做久了「古大少」,卻忘了如何做回古連城。妹妹無雙說過,在他眼中只有兩種人: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

  或許這話有道理吧?商場的廝殺、家族中的地位,讓他除了這兩種人之外再也沒有機會親近第三種人。就連陛下雖然與他私交甚篤,但若非對方不是皇帝,他寧可不再進那個皇宮,安安靜靜、不被任何人煩擾的過自己的日子。

  直到寧若水的出現,他終於發現自己找到了第三種人,不再是他想利用的,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而想接近的那種人。

  他忘不了第一次見面時她清冷、矜持,有些驕傲的眼神,像誰?像他自己。面對她時,他偶爾會以為是在照鏡子,甚至連她最愛的服色都和他一樣。

  這樣一個如此與他契合的女人,不屬於他,又能屬於誰?

  所以就算挖空心思、對不起朋友、得罪了皇帝,他還是要不顧一切地得到她。

  深深的伸了一個懶腰,糾結於心底多日的結今夜總算解開。雖然讓她無牽無掛地追隨在自己身邊,還不是眼前立刻就可以辦到的事情,但起碼她不再有逃避他追逐的理由了。

  驀然間,他忽然像感覺到了什麼,向窗縫外看去,他竟看到了李准。

  那個今夜被他和寧若水狠狠打擊到的可憐男人,手中正握著一柄劍,滿眼恨意的瞪著這間房。

  他幾時來的?來這裡做什麼?

  古連城回頭看了眼寧若水,她大概還中睡覺  ,連姿勢都沒有變過,於是他走過去,輕輕為她掖了一下被角,在她的鬢邊落下一記輕吻。

  轉身推開房門,反手再將門關上。

  他的髮髻已散,黑髮垂肩,衣服鬆散地披在身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嘴角掛著笑意。

  這樣一個男人,在女人眼中是致命的魅惑,但在李准眼中,是可殺的仇敵。

  「古連城,虧我還把你當朋友!」李准壓抑的低喊,「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嗎?」

  古連城只是微笑望著他,像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我們只是在進行一場爭鬥,很遺憾,你輸了。」

  「不,我還沒輸!」李准高昂著頭,「若水在哪裡?你一定知道!」

  古連城一挑眉梢。「你想做什麼?」

  「我想過了,剛才是我太衝動……」李准有些語無論次地說。「她一定是被你迷惑了,你這傢伙向來能迷惑女人,否則紫晨不會為了你那樣癡情。但若水她不會輕易被你帶走的!畢竟我們是相處十幾年的親人,感情比你深厚……」

  古連城將一指豎在唇邊。「噓,小聲點……別吵醒她。」

  李准的臉上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他不敢置信的盯著古連城身後的門,「你……你是說她在這裡?」他盯著古連城的裝束。「你們……你們在幹什麼?」

  古連城依舊優雅地笑著,「夜深露重,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你說我們能做什麼?」

  李准的眼中陡然充滿了血絲,他將長劍向前一指,「古連城,你屋內有劍吧?今日你我決鬥一場!我知道你會武,所以我會給你一個體面的死法!」

  輕蔑地看著他手中的劍,古連城搖搖頭,「我為何要和你決鬥?若水已選了我,難道你殺了我,就能搶回她的心嗎?」

  「古連城,你欺人太甚!」李准已經氣得再也顧不得什麼了,他扔掉劍鞘,一劍就向古連城刺來。

  古連城留神的看著他的腳——腳步虛浮,顯然是心神大亂所致。這樣的李准,要打敗並不難,但他並不急於奪劍,他空手移步在庭院之中,劍聲霍霍、劍光閃閃,卻都只圍著他的影子打轉,連他的衣襟都刺不到。

  院子中的動靜驚動了並未睡的寧若水,她在朦朧間醒來,依稀感到古連城走出房間,像是在和什麼人說話,好一陣之後她才清醒,想起今夜發生的一切。臉頰的腫痛還在,李准那一掌真是用了不小的力氣……

  等等,李准?她怎麼好像聽到他的聲音?

  她急急忙忙地起身,胡亂地將衣服穿好,而院內已經傳來不一樣的聲響,像是有人動武。

  她衝到門口,用力拉天房門,看到院內的景象,驚得急忙喊道:「准哥,你放手吧!」

  李准聽到她的呼喊,沒有回頭,手下劍招更加凌厲,而古連城卻好像被她這一喊分了神,轉過頭來似要和她說什麼,就在這一剎那間,寧若水驚駭地目睹李准的劍鋒狠狠地刺進了古連城的腹部。

  她從未有如現在這樣的力氣和速度,像是發了狂般的衝到兩人面前,趕在古連城摔倒之前將他一把抱住,從他身上,汩汩流出的鮮血很快就浸透了他的衣服。

  眼前的景象也讓李准呆住,他雖然恨極了古連城,卻沒有想到這一劍刺下去真的會將他重創。

  寧若水只覺得懷中的古連城身子越來越冰冷,身上都軟得彷彿沒有了骨頭,她怕得心都揪了起來,雙手顫抖,一抬眼,見李准還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禁怒喊,「你還看什麼?難道真要他死嗎?還不快去找太醫!」

  李准的腳步踉嗆了一下,反身就跑。

  寧若水解下自己的腰帶,將古連城的小腹傷口緊緊紮住,雖然渾身顫抖,牙齒都在打顫,但她仍是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

  「若水,別碰我……」他賺惡地看著自己身上的血跡,  「這些討厭的血已經弄髒了我的衣服,我不想它們再弄髒你。」

  她更緊地抱住他,在他耳畔堅定地說:「現在就是任何人都休想把我從你身邊拉開。」

  「真的?」他輕輕問著,聲音已經微弱。

  她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但你要保證,不會離開我。」

  「好,我怎麼能離開你?在我千辛萬苦才得到你之後。」他滿意地微笑,任由自己虛軟的靠倒在她的懷中。

  她擁著他,一動都不敢動,只怕她輕輕的一個抽身,就會讓這艱難獲得的愛人從自己身邊消失。

  這是一場怎樣的惡夢啊?但願明天醒來時,一切都已結束。

  古連城的重傷讓朱雍震怒,他立刻找人調查,知道事情是李准做的,既驚詫又心疼,再見寧若水緊緊守著古連城的樣子,不消再問,他都已經明白了。

  他看著躺在床上,幾乎一動都不能動的古連城,長歎道:「朕之前是怎樣勸你的?非要弄到現在這步田地再後悔嗎?」

  「連城不悔。」他虛弱地微笑,手指緊緊扣著寧若水的手。「陛下,可否拜託您一件事?」

  朱雍一哼,「難得你肯有事求我,什麼事?」

  「不要為難李准。」

  寧若水震動了一下,直起身看著他蒼白的容顏。而他雖然是在和朱雍說話,眼神卻一直沒有從她的身上移開過。

  「我不想若水的心中日後有什麼負擔。」

  他的話讓寧若水大為感動,她倏地跪下。「陛下,准哥是一時衝動,他以後不會了……」

  朱雍看著這一對有情人相依相偎的樣子,恨恨地慨歎:「倘若你們起初就在一起,朕也不會說什麼。可是連城,這奪人妻子之恨與殺父之仇可以並列世間兩大恨事。就算是你原諒了他,焉知他就肯原諒你們?」

  「連城不需要別人的原諒,因為我未做錯任何事。」古連城身體雖然虛弱,但態度依然驕傲,「只要若水能留在我身邊,李准怎樣想,我並不在意。」

  「你真是中邪了!」朱雍轉身離去,在屋外下令,「放了李校尉。」

  重傷了古連城的李准已向皇帝請罪,人在屋外自縛雙手求死。

  聽說皇上放了自己,李准並未有任何愉悅的神色,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樣,呆呆地看著眼前那間屋子的房門,問道:「他們……」

  朱雍拍了拍他的肩膀,「玉琦,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年少有為,還愁找不到一個愛你的女子相伴一生嗎?」

  李准面露痛色,向朱雍叩頭之後一語不發地站起身走了。

  隔天一早,古連城被送回天下錢莊休養。

  得知古大少受傷,昊月國上下的商賈及朝內的大臣都爭先恐後地來天下錢莊拜望  ,但是得到的回應都是——「大少需要靜養,各位的好意他已收下,但現在不便見客。」

  就此整整一個月,古連城未再踏出天下錢莊半步,而寧若水也一直留在錢莊裡,一步未出。

  今天,寧若水起得有點晚了,剛走出自己的寢房要到隔壁去探望古連城,卻見他獨自站在院內,白袍緩帶,迎風而立,飄飄似仙。

  「你怎麼站在風口。身子受寒了怎麼辦?」她嗔怪著過去拉他。

  古連城微笑道:「在屋中待了好幾天,有些氣悶,便想出來走走,還是外面好,你就讓我再多待一會兒吧。」

  他的語調溫和,甚至還有幾分求懇之意,寧若水竟不忍拒絕,只好扶著他坐到背風的角落。

  他的臉這幾天瘦削了不少,但氣色已漸漸紅潤,可見傷勢已在好轉。

  寧若水的心中略感寬慰,回想他剛被送回天下錢莊的起初幾日,真是凶險萬分,他連續高燒了四天,燒得人事不知,就連大夫為他針灸,他都沒有任何的痛感。

  那幾日她急得水米不進,只是衣不解帶地一直在他身邊伺候。他清醒過來,好不容易可以吃一點食物,卻又因為腸胃不適,全部嘔吐出來。

  知道他是個相當愛乾淨的人,她立刻叫人打掃屋內,親手幫他換了衣服。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古連城,像個孩子似的任她擺佈,只是偶爾醒來時會緊緊拉著她的衣角,用一雙霧濛濛的眼睛盯著她看,像是怕她離開。

  於是她知道自己是真的離不開這個男人了——一個可以如此牽動她的神經,讓她忘了自己,忘了家人,忘了一切的男人。

  為了他,她甚至學會了烹茶,按照他的習慣,三煎三沸之後還要將茶具清洗三遍。有一次他捧著她烹的茶,笑著問她:「知道我為何愛喝茶嗎?」

  她搖頭。喝茶還有什麼原因?就是因為喜歡喝罷了。

  「我天生體制偏寒,捧著茶杯的時候,我的手是暖的。」他將自己的兩隻手握在她的手上,果然,握過茶杯的手還有些溫暖。另一隻手卻是冰涼的,難怪她以前每次被他碰觸都覺得冷到了骨子裡。

  「但現在我有了你,即使不喝茶,身子也是暖的。」他溫柔地望著她,這份溫柔,這樣的話語,讓她怦然心動。

  這些天,小院格外寧靜,彷彿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人,她知道他管著這麼大的家業,平日裡必定是日理萬機,而這些天這樣清靜,沒有人來打擾他,一方面必然是大家為了他的傷勢病情著想,另一方面,只怕也是他為自己,不想被別的人事打擾。

  「陪我下盤棋如何?」他忽然開口。

  「好。」

  棋盤擺出,兩人相對而坐,各持黑白之子,信手而下。

  寂靜的院落內,兩人皆是默默無語,只聽到落子的清脆聲。

  棋不到一半時,黑白子已經是糾纏不清,棋盤上密密麻麻的棋子恍若八陣圖,看得人眼暈心旋。

  沉寂中,寧若水先開口,「博弈之道,貴乎嚴謹。善勝者不爭,善陣者不戰。你是深諳此道啊。」

  古連城回笑道:「縱使我防守得滴水不漏,還是被鑽了空子,看來我大勢去矣。」

  寧若水望著他,認真的說:「勝負尚未分,你別自懈聲勢,若你是故意要讓我贏,我可不依。」

  古連城本來的確是要棄子了,聽她這麼說,也只好笑著重新打起精神繼續和她拚殺。一盤下來,寧若水恰恰贏了半子。

  「恐怕還是你故意相讓。」她審視全盤,意圖從中尋出他讓子的破綻。

  古連城坐在旁邊笑著看她,「贏了就是贏了,有誰贏棋還像你這般斤斤計較?可惜剛才沒有說好賭彩,你雖贏了卻並未得利。」

  寧若水說:「既然贏了,就必定要有綵頭,後說也無妨,只要你不賴!」

  古連城笑道:「好啊,憑我所有,任你挑選。」

  他這樣一說,她反而愣了半天,苦笑著搖頭,「我其實也沒什麼東西想和你要。」

  聞言,他挽住她的肩膀,將她攏在身畔。「我將我整個人都給了你,你自然也不再要什麼了。」

  他的熱氣吹在她的鬢角,吹得她癢癢的,她縮了一下脖頸,卻被他趁勢咬住耳垂。

  她美目斜瞠,怕碰到他的傷口,好不容易才推開他。

  管家此時正好跑來稟道:「大少,皇上來看您了。」

  古連城不禁一歎,「擋得了天下人,卻擋不住他。」

  寧若水扶著他站起來時,朱雍正好進了院門,還帶著莊妃同行,一見他的樣子,朱雍快走幾步奔來扶住他的另一邊,「好了好了,就別和朕客氣了。外面院子這麼冷,怎麼還在這裡下棋?回屋去,朕有話和你說,」

  兩名男子並肩入屋,寧若水聽出他們要談的是機要的事,便沒有跟著一起進去,留在院內和莊妃行了禮。

  莊妃握住她的手,打量了她好一陣,才柔聲開口,「我都聽說了……若水,你也很辛苦吧?」

  辛苦?她這些天幾乎沒有想過這兩個字,莊妃一問之後她才茫茫然地想:辛苦嗎?自然。不是照顧古連城的那點辛苦,而是「心」苦。

  縱然有他的甜蜜溫柔相守,可是心中對李家和寧家的愧疚,還是緊緊的纏繞著她,只是她全部的身心、精神都放在古連城的身上,不敢讓自己分神去想那些事。

  「我和陛下說了,不要再為難你們,既然是有情人,又何必拆散?李准還年輕,他日後會想通的。」和朱雍相比,莊妃倒是更站在她這一邊,「女人這一生,誰不想求個自己喜歡的如意朗君呢?」

  這是莊妃的心裡話,寧若水知道,以莊妃和紫晨的關係來看,她們的交情更深,今日她還肯替自己說話著實是難得了。

  她於是低頭道謝,陪著莊妃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過了一會兒,朱雍從屋裡走出來,來到兩人跟前,低聲對寧若水說:「寧姑娘,連城此次受傷是因為你而起,他雖然不是國家重臣,卻也是朝廷的股肱棟樑,若是你照顧不好他,朕日後可是會問你罪的。」

  聽陛下這樣說,似是已不再阻攔他們在一起,寧若水不禁有些訝異。是陛下也無奈的認了她和古連城的事情,還是真的理解了他們?

第6章(2)

  送朱雍和莊妃走後,她回到房內,古連城一直在床上躺著,雙眼望著頭頂的帳幕,似在想事情。

  見她進來,他便笑著問:「陛下沒有再為難你吧?」

  「你和他說了什麼?」她依著他的床坐下。

  他狡點的笑說道:「北方最近在鬧旱災,陛下要開倉放糧賑災。還要撥一筆款。但是前兩年對外用兵讓國庫空虛,他力不從心,只好請我想辦法。」

  「你拿錢和他交易?」她霍然明白,果然這世上還是錢能通神。

  「追根究底,是他沒有道理阻攔,又想端著皇帝的架子給我臉色看,我用錢給了他一個台階下,他心中還要謝謝我呢。」

  又靜默了一會兒,她才徐徐的開口,「連城,我想……回家看看。」

  他像是沒有聽到,拍了拍手,屋外立即有婢女應聲,「大少。」

  他在屋內發話,「今晚給我做一碗杏仁櫻桃,要熱的,上菜就要一道清蒸平備。」

  「是。」

  寧若水連忙阻攔,「大夫說你現在不要吃魚那一類的食物。對傷口不好。」

  「想吃就吃,哪有那麼多規矩?」他不以為意的說道。

  「不行,就是不許吃。」她堅持,對外面喊著,「把魚換成雞肉,不要太辛辣就好。」

  外頭傳來婢女恭敬應答的聲音,離去的足音也漸遠去。

  古連城一笑,「你現在倒挺有少夫人的氣勢了,這些天我看丫頭們聽你的話勝過聽我的話。」

  「那是她們給我面子。」她低著頭,臉微紅。

  當初她和古連城一起回來,很明顯感覺到周圍奇怪的目光。她以前從未來過古家,古家人更不可能知道她的存在,她這麼一個女人突然與古連城如此親逝,惹得古連城的父親都跑來問她的身份。

  她只能支吾著說自己是汀蘭銀樓寧家的姑娘,但和古連城的關係卻不方便說。

  古連城醒來後知情,將一干人等都轟到外面去,即使是自己的父親,沒有他的准許,也不得輕易踏入這個小院。雖然是讓她耳根子清淨了,但存在的問題依然還是沒有解決。

  她等了一會兒後又說:「我出來這麼久,只給家裡捎了封信,現在該回去看看。我爹他應該知道了我們的事情,李家如果去鬧,我總要有個解……」

  他又冷冷淡淡地說,「口渴了,還有熱茶喝嗎?」

  她起身為他倒茶,卻沒有送到他手中,而是認真地與他對視,「連城,我該面對的事情必須面對,你總不能把我一輩子鎖在這裡吧?」

  「就是鎖你一輩子,看誰敢來要人!」他拉過她的手腕,打翻了茶杯,茶水的香氣在兩人間瀰漫繚繞,茶香和他的衣香混雜在一起,教人暈眩。

  她被動地被他吻著,那種強勢的壓力令她喘不過氣來,又顧及到他的傷口不敢掙扎。

  「我今天就回去。」分開後,不顧他輕蹙雙眉的忍痛之色,她還是堅決地說出自己的決定。

  他的目光鎖著她的眸,「真要回去?」

  「是。」她咬著唇。

  她的堅決讓他無法拒絕,只是歎了口氣,伸出手揉著她的下巴,「別再咬了,要回去也行,我陪你去。」

  她一驚,「你的身體怎麼能舟車勞頓?」

  「你有你的堅持,我有我的堅持。」他也不再囉唆,又拍了拍手,對門外的小廝道:「備輛車,要那輛『怡寧』,一個時辰之後我要出門。」

  她還想阻攔,但見他眉宇間已有凜然之色,態度之堅決勝過自己,便知道說不動他。好在這些天他偶爾在院中散步,看樣子體力恢復了不少,且從私心上講,有他陪著,也好過單獨面對,不會覺得那樣孤單。

  既然決定跟了他,那就一起面對困難吧。

  出乎寧若水預料的,對於她的歸來,寧家上下都顯得戰戰兢兢,連父親寧啟隆對她都沒有半句重話,甚至連問都沒有問一句。

  她狐疑地偏頭一看,古連城微揚著頭,臉上又是以往常見的一派清冷,不怒自威。果然有他陪伴可以省去許多麻煩,像父親那樣膽小怕事的人,固然不想得罪李家,卻更不想得罪古家吧。

  「外面太亂了,帶我去你房間坐坐吧。」他懶得應付其他無關人士,又嫌棄大堂髒亂。

  寧若水取笑著,「以前你一趟趟來,也不見你嫌東嫌西。」

  「以前我心中嫌棄,沒有讓你知道罷了,若知道了,你就會趕我走了。」他笑著回應,被她帶著去了她的閨房。

  她的閨房如他所想,清雅簡單得沒有任何多餘擺設,只是在書架上擺了一個檜木匣。

  這檜木匣古連城很是眼熟,一進門後目光就停在了匣上。

  寧若水留意到他的目光,輕歎,「現在真的是人和青花大罐都是你的了。」她將那檜木匣捧下來,往他手裡一擺,「喏,拿走吧。」

  他低低笑著,將檜木匣放在一邊,手臂只攬著她,「你難道不知道我其實一直都只是想要你的人嗎?」

  「現在花言巧語,我才不信。」她苦笑著,「你若非為了青花大罐,豈會老是纏著我?」

  「為了找你,必須有個借口,那青花大罐再值錢,也比不上你的人啊。」他抬頭看到牆上的琴,「你這琴像是也有點來頭。」

  她摘下琴,「給你這個大行家品鑒一下,你若認得出來,我就算服了你。」

  他細細看了看,用隨身的手帕擦了擦琴身。

  「這琴應有八百年以上的歷史了,八百年前昊月還未建國,所以這必定是中原的東西,看這上面的紋飾和漆色該是漢朝之物。」他翻過琴身,在琴底看到一串小小的篆字:文景澤光,琴韻流芳。於是他笑道:「這該是漢景帝時期的東西。」

  她點點頭,本來就知道瞞不過他。

  「可是這琴弦久未上油,可見你很久不彈了。」他信手抹弦,琴音如金石之聲,名琴果然不同凡響。

  他像是彈得高興,竟然一口氣彈了有半盞茶的工夫。那琴聲或若高山流水,悠遠古樸;或若陽關三疊,餘韻悠長。寧若水本想去給他燒點茶水,但是手中提著茶壺,竟然聽得出神,站在原地忘了邁步。

  好一陣子後,他忽然收了手,笑歎道:「我也許久沒有彈這麼久的琴了,好多琴譜都已生疏。」

  「我並不大懂琴,所以聽不出來。」她忽然看到他的指尖有一絲鮮紅的印痕,急忙抓過來看,「你的手是不是破了?」

  「我早說你的琴弦久未上油嘛。」他不在意地用手帕擦拭。

  「那你也無需彈這麼久,手疼了都不知道?」她嗔怪,幫他清理傷口。

  「看你也聽得入神,想你一定是喜歡聽,所以就不捨得停手。」

  他攫住她的手指——那裡染上了他的一點血漬,他將她的手指放在自己口中,溫潤的舌尖舔去了那點血痕。

  雖然已有過親暱的身體接觸,但是他的舉動還是讓她紅了臉,想抽手又抽不回來,尷尬羞澀地看著他幫她舔淨了血漬,而他舌尖的濕潤溫度還在她的指尖存留。

  「好了,家裡人都已經看過了,你還不想走嗎?」他準備回去了。

  她猶豫一下,「我還是留在這裡吧,你的傷口已經好了大半,我再留在你那裡,外頭不知道會傳成怎麼樣……」

  「你要是介意別人的眼光,就不用和我在一起了。」他的雙眉皺起,「若水,跟我走。」見她沒有動作,他伸出手,柔聲說:「我需要你,否則晚上誰來為我換藥?我不想讓那些婢女亂碰我的身體。」

  他的柔聲軟語比起他的疾言厲色更讓她無法拒絕,她只好握住他的手任他牽離寧家,重新坐上馬車返回天下錢莊。

  臨出門前,寧啟隆追出來。小聲對她說:「你就踏踏實實地跟著古大少吧,李家那邊有爹為你去退婚,讓古大少放心。」

  她一愣,這話是什麼意思?

  才剛起疑惑,古連城已經拉著她上車,她沒有機會再多問一句。

  古家的馬車很多,每輛車都有自己的名字和用途,這一輛名為「怡寧」,顧名思義就是讓坐車的人覺得舒適安逸。不僅車子豪華寬大,不會有絲毫晃動,車內甚至有軟榻可以躺著休息。

  寧若水看著平躺在軟榻上闔眼小睡的古連城,心底飛快地想著:在她回家之前,古連城是不是已經和父親交代了什麼?否則父親怎麼會那樣簡單地便接納了自己,不僅沒有責備,甚至沒有追問,而臨走前那一句「讓古大少放心。」又是何意?

  她想得入神,眼光無意識地瞥向窗外,此時馬車正好經過一片鬧市,路兩邊的人潮如水,叫賣聲不斷。

  她的目光忽然定住,驚駭地停在幾個路人的身上——那幾人雖然一晃而過,但是她已經看清了他們的相貌。

  霎時她被一種強大的恐懼和震驚抓住了心臟,無數的疑問從心底洶湧而生。

  那幾個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們不僅沒有被問罪,居然還平安脫獄?為什麼?看他們剛才的神情,嬉笑怒罵,很是尋常,彷彿從未經歷過任何的劫難似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垂著的手,突然被另一隻冰涼的手握住,她低下頭,古連城還未睜眼,只是將她的手握得很緊,悠悠開口,「車窗邊涼,往車內坐,你的手居然比我的手還要冷。」

  她怔怔地看著他——是否有些秘密是他知道的,而她,卻被蒙在鼓裡?

  如果是的話,那麼那些秘密是什麼?和他們有怎樣牽扯的關係?真相,又意味著什麼?

  不久之後,昊月國發生了一件大事——秦王造反了。

  一直以來秦王都與朱雍面和心不和,因為念及同是皇家骨肉之親,朱雍對秦王總是一直忍讓,沒想到秦王這次藉著出京巡視防務的名義,偷偷調動了七萬大軍逃奔海城,準備另立旗幟。

  留在汀蘭銀樓的密探雖然洞察到秦王的動向,但是無奈他行動太快,依然讓他逃了。

  消息傳來,朱雍震怒,李准請罪,並表示要帶兵去追,誓要活捉秦王將功贖罪。

  朱雍並沒有答應他的要求,而是把捉拿秦王的事情交給了鎮守邊關的大將軍元非傲,並對李准說:「玉琦,元將軍是秦王的老對手了,他對秦王最是瞭解,又相距較近,調動人馬比較方便。你還只是一個校尉,不便領兵遠征,再過幾年等你多歷練一些,朕還有很多要倚重你的地方。」

  李准知道這是皇帝對自己能力的不信任,很是沮喪。這一陣子以來,他的人生遭遇連番打擊,原本意氣風發的他變得少言寡語,再無笑容。家中人怕他難過,甚至不敢再在他面前提及寧若水的名字,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偶爾聽到家中婢女私下聊天時為他打抱不平——

  「咱們少爺人多好啊!寧若水怎麼會這樣做?」

  「唉,人雖然好,但總比不上天下錢莊的財大勢大吧?人家古連城是皇帝的好友,手裡不知道有多少的金山銀山,嫁過去不僅吃喝不愁,也更加風光啊,是聰明人肯定也會選古連城……」

  「聽說古連城脾氣很冷淡,向來對女人沒什麼興趣,我才不想嫁給這麼古怪的人。」

  「若是他對別人古怪,只對你一個人好呢?」

  兩個婢女一時間無語了。這背後的意思,讓旁聽的李准很是心酸,他知道婢女們雖然暗中咒罵寧若水的水性楊花,但是心中還是羨慕她的,能嫁入豪門,又有個那樣厲害的相公,就算相公的脾氣古怪又如何?更何況,古連城對寧若水的態度自是和旁人不同。

  他重重地捶了下牆壁,自己怎麼會這麼大意?經常將那兩人拉在一起聊天吃飯,是幾時開始他們已經暗度陳倉了,卻將他蒙在鼓裡?

  他心中委屈憤懣,不便對人講,即使是妹妹李紫晨幾次想來安慰他,也都被他不耐煩地推開。

  大丈夫何患無妻?他不要別人施捨來的同情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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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4 11:16:46

第7章(1)  

  這天下了朝,他騎著馬回府,走到半路才發現自己走錯路,因為到一府邸前他抬頭一看,正看到「天下錢莊」碩大的牌子掛在眼前。

  他正發愣的時候,天下錢莊的大門開了,從裡面走出幾個人,其中幾人是錢莊的婢女,另有一人卻是讓他愛極也恨極的寧若水。

  重新見到她的那一刻,他驟然發現一個事實——他竟然忘不了這個女人。這個讓他丟盡顏面的女人,讓他的心頭又開始糾結著痛。愛了這麼多年的一個人,豈是說放手就放得了的?

  寧若水像是要坐車出門,看到他時也愣住了,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對視了片刻之後,還是她主動走過來,低聲喚道:「准哥,你……最近還好嗎?」

  「沒有你好!」他咬牙切齒地說著,拉了馬韁要走,她卻拉住他的韁繩。

  她抬頭直視著他,「准哥,和我聊聊吧,我們兩人一直沒有真正說過心裡話,我今日出門其實本來就想去找你的。」

  他望著她懇求的容顏,聽說她這段日子以來一直住在天下錢莊中照顧古連城,大概是也沒有休息好的緣故,看上去像是瘦了一圈,讓他心疼不已。他很想伸手抱住她,但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這個資格了。

  半個時辰之後,兩個人坐在一間小小的茶室內。

  李准看著她挽袖烹茶的樣子,失神地說:「現在連你都開始喜歡烹茶了。」

  「天冷了,喝點熱茶比較暖和。」她輕描淡寫地帶過這個話題,小心翼翼地斟滿了茶,將茶杯遞到他面前,「准哥,我知道你不愛喝茶,但是今日我想請你嘗一嘗我的茶道如何?」

  李准舉起杯啜了一口,含糊地說:「還好。」

  她一笑:「其實我知道並不好,時間倉卒,茶葉也不是上品,但是你對我向來很好,不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你總是不願反對我。這十幾年來,你對我的好,我心中知道,所以我也一直把你當成我未來的夫君看待,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完完全全地回報你這份情誼。」

  李准低著頭握緊那只杯子,手指青筋暴露,顯然在隱忍著極大地心痛。「那你為何要變心……」

  「不知道我該不該這樣說……我的心並沒有變,而是終於找到了它的主人。」

  她柔聲說:「我知道這樣說很殘忍,但是我不願意再對你說謊話。起初古連城接近我時,我以為他是看上了我們家的那只青花大罐,所以拚命保護,才與他有了往來,但是後來怎麼也沒有想到會變成另一番局面。現在回頭去想,從一開始我就不該讓他有機會接近我,倘若每次我都不見他、不和他說話,也許後來的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緣份……」李准咬著牙吐出兩字,「其實你只是想告訴我,我們兩個人有緣無份,而你與他是真正的有緣人,所以讓我在名份上成全你們,對嗎?」

  「我知道這件事受傷最大的是准哥,若你讓我現在去死,我不會皺一下眉頭。」寧若水真摯而決然地看著他,「因為是我先對不起你,你可以用最惡毒的話語罵我,讓世人唾棄我、鄙夷我。這都是我應受的。我只希望你……不要為了我白白浪費了自己的一生。」

  李准聽了不禁慘笑一聲,「好一番漂亮的話,你知道我不會忍心罵你,打你那一巴掌已經讓我痛苦難當,事後我曾千百次的後悔過,若非那一巴掌,你也不會徹底的走向古連城……罷了,從今往後,你我形同陌路,但願從不認識,至於我以後怎樣,你也不必管……或者你心中有了他,也不會在乎我的死活,又何必惺惺作態地來安撫我呢?」

  他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寧若水站在窗前,悵然地看著他從樓下街道消失的背影,只覺得心頭十幾年的回憶被人這樣硬生生的帶走,若說不痛,那是騙人的,只是總要這樣痛過一次,否則如何能斬斷過去,與古連城廝守未來?

  她站起身,正要下樓付賬,忽然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樓下——在一處房子旁邊有幾個男人靠著牆正在熱絡地聊天。

  是他們!就是他們!

  她急急地下樓叫過小二,丟下茶錢一邊問道:「請問外頭那些人,你們認得嗎?」

  小二伸頭看了眼,不屑地說:「哦,他們是一群返鄉的老兵。每天吃吃喝喝,也沒什麼事做。不過聽說前幾天不知道從哪裡賺了筆數目不小的錢,這些天吃得好,穿得也風光了。」

  她心頭一緊,快步出了客棧,悄悄靠近那幾個人,聽到他們正在大喇喇地閒聊。「該回家了,這皇城裡也沒什麼意思,等我回了鄉,就要趕快娶個女人,生個兒子,舒舒服服地過日子。」

  「大哥,在皇城多好啊,你看天下都可以掉銀子下來。」

  「呸,你以為這銀子是這麼好掉的?若是讓那位大人物知道我們還在京城裡晃蕩沒出京,說不準會弄死我們。」

  「那我們幹麼還在這裡閒逛?」

  「總要探探風聲,雖然人家保證我們不會有事,但是他們富豪人家說翻臉就翻臉,若是我們貿然逃跑,讓他們扣了一個負罪潛逃的罪名,那豈不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大哥,還是您有本事,想得明白,小弟跟著您混真是對了。」

  「哼,臭小子,要學的事情可多著呢,想當年我跟著元將軍出生入死,沒長別的,就是長本事。」

  而後這幾個男人又在東拉西扯地說些亂七八糟的話,寧若水已經聽不明白,便又悄悄地走掉了。

  但這幾個人的話卻像條毒蛇緊緊盤繞在她的心頭上。

  什麼大人物?給了他們銀子讓他們去做什麼事?是汀蘭銀樓被劫的那檔子事嗎?

  前些天,她突然在路上看到這幾個之前搶劫汀蘭銀樓的匪徒,真是驚駭萬分。

  按理說以那時候他們的罪行,就算不是斬首示眾,應該也要在囹圄待好一陣子,為何會這樣大搖大擺地脫罪出獄,還得了一筆為數不小的銀子?

  是誰在暗中操控這一切?又為的是什麼?

  或者應該說,利用這些人去搶汀蘭銀樓,到底那背後的「大人物」能得到什麼好處?

  秦王的造反並沒有持續多久,一個月不到的光景,靖邊大將軍元非傲就親自押解著秦王回京問罪。

  朱雍欣喜不已,在將秦王消籍流放的同時,亦晉封元非傲為平南侯。

  而寧若水也是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人物及古連城的妹妹古無雙。

  她從未在古連城的口中聽到他提起妹妹,只是依稀聽說了兩家聯姻的事情。在她看來,這樣的婚姻不似出於幸福,畢竟元非傲已經三十多歲,是即將步入中年的沙場老將,而古無雙卻是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妙齡少女,兩者無論如何也不搭。

  可是當元非傲帶著古無雙回天下錢莊的時候,她卻從兩個人的眼中看出了濃濃的情誼。

  古無雙的精靈脫跳,元非傲的沉穩大氣,二者的結合竟然意外的和諧,十分奇妙。

  最讓她訝異的是,古無雙看到自己的哥哥身受重傷,身體虛弱的樣子,竟然沒有任何的噓寒問暖的關切,反而還嬉皮笑臉地說:「你也有今天啊?一天到晚趾高氣揚地瞧不起別人,總算也摔了個大跟頭吧?」

  古連城面對妹妹也沒有任何的手足情誼,依然是那樣冷淡疏離地喝著茶,然後別過臉對元非傲說:「封侯之後,陛下必然有一筆賞銀,那五百萬兩不需一年就可以還我了吧?」

  古無雙一聽,美目圓睜,跳著腳大叫:「說好了一年,可不許反悔!陛下的賞銀是賞銀!再說就算是賞銀又能有多少?怎麼填你那個大窟窿?」

  後來寧若水才知道一件事:古連城借了五百萬銀子給元非傲,並限期一年還清。這是怎樣的起因她不清楚,也無心去打探,不過古無雙對她的興趣顯然很大,趁著古連城和元非傲說話的當口,她對寧若水使個眼色,拉著寧若水出門。

  古連城在身後悠然說道:「無雙,別對寧姐姐太無禮。」

  「放心,我不會嚇到嫂子的。」古無雙對他做了個鬼臉。

  寧若水這時第一次從古家至親的口中聽到對自己的承認,那句「嫂子」讓她著實有點不適應。

  古無雙拉著她在院角小聲笑道:「我才回京,居然聽到的都是關於你和我哥的事情,我真是不敢相信,我哥會為了一個女人挨別人一劍?」

  「是誤傷。」

  「誤傷也很難啊,你別看我哥弱不禁風的樣子,但是他自小習武,十六歲的時候家中的武師都不是他的對手了。不過最讓我想不通的是他居然也會喜歡女人,還和別人搶老婆?」

  古無雙誇張的驚訝表情讓寧若水很是無語。

  「嘿嘿,我一直以為我老哥是個有怪癖的人,大概會這輩子都不許別人碰他。」

  他就算沐浴,都不許婢女給他寬衣,我還一度以為他可能喜歡男人,要不然就是身上有難看的疤痕怕人看見,」說到這裡她好奇地問,「他身上有那種疤痕嗎?」

  寧若水一下子臉頰通紅,支吾著道:「這……我可沒注意。」

  「反正不管怎樣,他現在有了喜歡的人也好,省得他老是對人陰陽怪氣的,但願你能改改他的脾氣,不要對天下人都用心機,隨手拿來利用,用完又像丟抹布一樣地丟掉。」

  寧若水聽著他對兄長的指責,暗自納悶他們兄妹的感情如此古怪,像是關心又像是疏遠,而那一句「對天下人都用心機,隨手拿來利用」卻在她的心裡打了一個結。

  後來古無雙吵著要去廚房看看有沒有準備她最愛吃的點心,先走了一步,她轉身回房的時候在門口聽到元非傲說話。

  「你這一劍傷得可真是微妙,若再偏兩寸、深三寸,你的性命就不保了。」

  「算我命大吧。」古連城對元非傲說話時也是一樣平淡,清冷如水。

  「我聽無雙說你自幼習武,武功不低,李准的功夫雖然不差,但是也不該能傷你傷得這麼重。」

  「對決時刀劍無眼,天色昏暗,我又正好分了神。」

  古連城答得從容,但是元非傲仍像有滿腹的狐疑。「昨日李准特來找我,想要隨我鎮守邊關,我問陛下,他說你也有這個意思。我沒想到你對朝廷之事竟然也可以左右。」

  「算不上左右,前日陛下來看我,偶爾說起李准這個人,他年輕毛躁,現在不堪大用,一點點挫折就倍受打擊,所以我勸陛下讓他出去歷練一下。」

  「不是故意外放這個情敵?」元非傲一語中的。

  寧若水雖然看不到古連城的臉,卻彷彿能看到他嘴角那抹慣有的輕蔑笑容。

  「他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對於已經敗了的對手我又何必窮追猛打。」

  沉寂片刻後,元非傲忽然問:「你為了打垮對手,最狠的時候能出什麼招數?」

  寧若水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聽著裡面的動靜,彷彿過了很久,才聽到古連城漫不經心的回應——

  「置之死地而後生。」

  剎那間,她的手腳彷彿都浸在寒潭之中。

  元非傲離開天下錢莊時寧若水幾步追上他,低聲說道:「將軍,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將軍可否幫我?」

  元非傲不解地看著她,「你有事求我?去求古連城不是更容易些?除了打仗還有什麼事是我能幫你而他不能的?」

  「找人。我想請將軍幫我找幾個您以前的部下。」她的雙手緊握,神情緊繃。

  元非傲審視著她的眼,「這件事你不想讓古連城知道?」

  「對,千萬不能讓他知道。這幾個人我曾在象元街和鼓樓街見過兩次,據說他們都是將軍您過去的部下,和您打過仗。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只知道領頭的人身高大約六尺,眉心有一道十字的疤痕。」

  元非傲蹙眉想了想後答,「似是丘老七。」

  「將軍認得,那真是太好了。煩請將軍找到他和他那幾個兄弟之後不要聲張,先找個地方關好,然後差人告訴我一聲,有些事我要和他們當面對質。」

  元非傲看她臉色凝重,心知這件事的背後必然有重大牽扯,否則她不會這樣鄭重其事地求自己幫忙,便點了點頭,拉著古無雙走了。

  元非傲辦事非常有效率,不過兩天時間便派人來告知寧若水人已經找到,就在元非傲的將軍府。

  寧若水像往常一樣平靜地在清早陪著古連城用膳換藥然後更衣,接著提出要去元府一趟。

  「元非傲那個粗人家到處都是汗臭味的士兵,去那裡做什麼?」古連城皺著眉不同意。她淡淡笑著,「上次無雙和我聊了會,我們很投緣。我在京城其實沒有什麼朋友,唯一的朋友紫晨為了你也已經鬧翻了,難道不該和這個未來的小姑再多親近親近嗎?好歹她是你妹妹。」

  「她心中可沒當我是哥哥。」古連城哼道:「不要待得太晚,中午要回來吃飯。」

  「好。」她柔順地微笑,坐著古連城為她備下的馬車直奔元府。

第7章(2)  

  元府內,元非傲很細心地支開了古無雙,親自引領她來到一間偏房,推開門,有幾個大漢茫然地坐在屋內,一動都不敢動地看著立在門口如神似的元非傲。

  「將軍,屬下做錯了什麼事……」眉心有刀疤那個大漢剛說了一半,就突然發現站在元非傲身邊的寧若水,霎時他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似的全身僵硬,語無倫次地說,「這個……姑娘……誤會……一定是有誤會!」

  元非傲沒理睬他們,只問寧若水,「是他們嗎?」

  「是。」她盯著丘老七,緩步走入屋內,「我問你幾句話,你要老實回答我。」

  丘老七瑟縮地看了眼元非傲,低下頭去,「那個……姑娘您、您請問吧。」

  「那夜搶劫汀蘭銀樓,意圖輕薄我的人,是你和這幾位兄弟,沒錯吧?」

  元非傲怎麼也沒有想到寧若水問的會是這種事,大怒道:「混賬!在軍中我是怎麼教你們的?上陣殺敵是英雄,打劫強姦是畜生才會幹的事!」

  丘老七急忙辯白:「將軍,你聽我說,不是我要去幹,是有人給我們錢要我們去做,事情都是人家安排好的,我們只是那個時候去做……到最後我們什麼都沒干啊,這位姑娘不是還好好地站在這裡?我那天只是奉命嚇唬嚇唬她而已……」

  寧若水的眸光亮得驚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丘老七那驚慌失措的表情,繼續問:「那你們被捉之後,是誰把你們放出來的?」

  「還是那位有錢的大人物……他說有本事讓我們進去,自有辦法放我們出來,但是讓我們出來之後必須立刻離京……是小的貪心,還想在城裡轉轉,又怕日後被人找麻煩,也想探探風聲。將軍,小人再也不敢了!」

  說著,丘老七已經和那幾人撲通一聲給寧若水和元非傲跪倒。

  寧若水的臉孔已雪白得近透明,她咬緊牙根丟出最後一個問題,「那個大人物,到底是誰?」

  丘老七的頭垂得更低,在地板上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小姐,您就別問了,我真的不敢說,若說了,那位大人物不但會弄死我們幾個兄弟,說不定還會害了我在家鄉的老娘……」

  「說!」元非傲一聲暴喝,聲若洪鐘,「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寧若水,貼近丘老七,「你怕說出來,就不必說全名,只要告訴我那人姓什麼?」

  丘老七始終不敢抬頭,全身一直在顫抖,好一會兒,他才哆哆嗦嗦地說:「我……其實也不敢肯定,來找我們的是個老頭,說話做事很有氣派。我好奇,就偷偷跟了他一段路,發現他……他……他進了……天下錢莊的後門……後來我去打聽,才知道他是天下錢莊的管事。」

  寧若水仰起臉,本以為會有眼淚流下,但是這一刻眼睛卻像是乾涸了,眼眶中幹幹的,什麼都沒有。

  她艱難地起身,緩緩走過元非傲身邊,小聲說:「多謝將軍相助,這幾個人也算無辜被人利用,請將軍不要為難他們,讓他們返鄉吧。」

  這天,她準時回到天下錢莊,已是午飯的時辰,古連城果然在等她。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向往常一樣笑著坐在他的對面,安靜地和他一起吃飯。

  古連城也沒有多問,飯吃完的時候,他忽然說:「三個月後成親,如何?」

  她想了想道:「太急了吧?李家那邊,不知道我父親退親了沒有。」

  「總不是大問題,李家與你已經沒有關係了,就算你父親不退,他們也會退親。」

  食盤撤下,換上了茶盤,古連城看了眼茶杯,皺眉,「這批明前茶的味道不好,換了吧,換成青葉茶。」

  「我喝著還好。」寧若水對婢女說:「把茶留著吧,再去給大少備一份。」

  「一起撤掉。」古連城語氣冷硬。

  婢女不敢再多話,急忙捧著茶盤走了。

  寧若水輕聲道:「是不是以後我就要一直這樣聽從你的話了?」

  他愣了一下,然後緩和地笑,「一杯茶而已,味道不好不要勉強自己喝。」

  「我聽元將軍說,你建議陛下讓李准跟著他鎮守關外?」她漫不經心地說著謊話。

  古連城雖然蹙著眉心,但也沒有否認,「只是給陛下的建議而已,希望他以後不要像現在這樣莽撞。」停了停,他又說:「你前幾日見他,說了些什麼?」

  她知道自己的事情向來都瞞不過他,而且又是在天下錢莊的門口和李准見面,再一同離開的,古連城能忍到現在再來問她,已經算是很有耐性了。

  「我勸他不要再對過去的事情計較執著。是我對不起他,所以哪怕他恨我、要我去死,也是我應受的,只要他別再折磨自己就好。」

  古連城倏然抬頭盯著她,「你真的這樣說?若他真讓你去死,你準備怎樣回來見我?」

  她淒然一笑:「那就去死好了,反正是我有錯在先。」

  他猛地伸手抓過她來,掀開衣襟給她看自己小腹上的疤痕,疾言厲色地道:「那我這一劍是為誰受的?」

  她的眼皮輕顫,指尖輕輕拂過那條深紅的痕跡,歎道:「你真的就不怕會錯愛我嗎?我怎值得你這樣不顧性命,不顧一切的付出?倘若我是個倔傲的女子,不甘願接受你的安排,你要怎樣?」

  他的眉心蹙得更緊,敏感地察覺到她的語氣中似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托起她的臉,審視她的眉眼,她的表情看似平靜,卻平靜地讓他忽然一陣心慌。

  「若水,我不怕你笑我狂傲,但我生平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商場之上,至多讓我花上七分力氣就已很難得,唯獨對你,我是傾盡全力,你明白這是為什麼嗎?」

  她垂著眼,像是不願與他對視,雙手拉過他的手,「我知道……你是對我好的。」

  「所以以後不許再對李准有任何的抱憾或者是負疚,因為他與你已是陌路人,你的眼中只需要我一人。」

  「嗯,我知道了。」她柔順溫婉得像個賢惠的妻子。

  但是當他的嘴唇貼上她的時候,他卻發現那裡的冰涼勝過自己的體溫,他竭盡全力想將那裡摩暖,但輾轉纏綿之後,卻依稀聽到她發出一聲幽歎。

  忽然間,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掌控她的心思了,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覺到恐懼。

  這夜,古連城強留寧若水與他同床就寢,寧若水推拒了一下,最後還是答應了。兩人並沒有做更多親密的舉動,因為顧及到他的傷口,怕太劇烈的動作會將傷口撕裂。

  她為了照顧他,躺在外側,而他躺在床的內側,一手環抱著她,將她圈緊。

  深夜,屋外的蟲鳴驚醒了她,她稍稍動了動,古連城並沒有醒來,於是她下了地,赤著足走到門口,伸手才摸上門的把手,古連城的聲音便鬼魅一般在她身後飄響——

  「你要去哪裡?」她回過頭,他已經坐起身,一雙眸子湛湛如星光般彷彿能穿透她的心。

  她微微一笑,「月光真好,想出去走走。你要來嗎?」

  他望著她,忽然覺得一陣恐懼,伸出手,「若水,回來,外面太冷了,你穿的衣服又這麼單薄。」

  「可我想看月光。」她執著地推開房門,裸足已經踏到了門階上。身後的他幾乎是飛奔而來,將她一把抱住,「若水,別走!」

  「你怕我跑了嗎?」她的聲音染著一層笑意,讓他捉摸不定的笑意。

  「無論你跑到哪裡,我都會把你捉回來。」他聲音清冷且帶有威脅。

  她笑著,「你對我,真是用盡心思了。連城……連城……」她一直輕喃著他的名字,卻念得他心驚肉跳。

  「我陪你看月光。」他忽然改了主意,開始順從她的意思。

  「不用了,」她搖搖頭,回過身拉起他的手,「回去休息吧,我已不想看了。」

  她古怪的行為和言行讓古連城心中疑雲更濃。他暗中猜測,這一切只怕和她白天去元府有什麼關係,到了明日他得去問問元非傲到底和她說了什麼。

  重新回到床上時,他將她摟得更緊,他相信就算是在熟睡中也沒有人有辦法可以將她從他身邊拉走。

  但是第二日清晨,寧若水藉著回房更衣的機會還是離開了他的桎梏,而且這一回,就沒有再回來……

  當他發現蹊蹺命人去尋的時候,看完角門的家丁說:「  寧姑娘一早就出門了,也沒說要去哪裡,只是一個人走,什  麼都沒有拿。」

  他派出古家幾百名家丁去找,都沒有找到好了的蹤影。

  她就像是一滴露水,在這個清晨伴著晨曦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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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4 11:19:17

第8章(1)  

  「古大少,古大少,我們將軍今天正在會客,不便見客  ……」元府的侍衛拚命阻攔,但仍擋不住古連城硬闖進元府。

  元非傲從偏廳出來時,只見古連城面色鐵青,神情冷峻,彷彿隨時要拔劍與人一決雌雄似的。

  元非傲揮揮手讓侍衛離開,「找雙兒?」他回頭叫,「  雙兒,你哥找你。」古無雙很快就蹦跳著出來,玩笑著說:「大少召見啊,說一聲就好了,我過去拜見你啊。」

  古連城沒她的好心情,只是冷然地盯著她,「我只問你一遍,上次你回府時對若水說了什麼?」

  古無雙眨著眼,「嫂子?能說什麼,最多是些玩笑話,說你以前不喜歡女人,現在怎麼對她一往情深的?然後……就沒了。」

  「昨日她來這,你們又說了什麼?」

  「昨天……」古無雙偷瞥了眼元非傲,「沒說什麼啊,還是閒聊……」

  古連城逼近一步,五指如鉤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到自己眼前,聲音更加冷冽,「你若是裝傻,和你相公裝去,不要在我面前玩弄小聰明。」

  忽然有人撞開他的手臂,轉眼間古無雙已經被元非傲拉到身後,元非傲擰著眉看他,「你發什麼瘋?」

  古連城的目光像利刃一樣掃過這兩個人,唇邊露出一絲冷笑,「我沒有發瘋,但是若有人敢發瘋和我作對,我會讓他後悔,非常的後悔。」

  他又盯向古無雙,「若是讓我知道你們把若水藏起來,或是說了、做了任何不得於我的事情,古無雙,我會讓你永遠也賺不到那五百萬兩還我的債!」

  「為什麼?」她跳起來叫道:「你們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有沒有關係,你們心知肚明。」收斂起所有的表情,青色的身影似一道遊魂的離開。

  古無雙楞了好一陣,咬牙切齒地罵道:「什麼哥哥!你還為他說好話,說他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他這回倒是好好表現了一番,居然來威脅我們!」

  「怎麼?你怕他威脅?」克非傲挑眉,「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古無雙跺腳,「你不知道他怎麼對付商場對手的,不把對方弄到傾家蕩產他不會罷手。若是他存心不讓我們賺到五百萬兩,有的是陰損狠招。不說別的,只要他砸雙倍的錢壟斷市場,我們砸得回去嗎?」

  「抱歉,牽累你們了。」

  突然一個清清淡淡的聲音從他們背後響起,如煙一般的女子就站在屋內的陰影處。

  這就是古連城遍尋不著的寧若水,自離開天下錢莊之後,她其實一直就在元府棲身。

  古無雙卻豪氣干去地對她說:「你不必為我們操心,就算你日後不是我嫂子,你的事情我還是要管。我聽非傲說了個大概,已經明白了,我哥他為了得到你的歡心,竟是不惜使了那種下三濫的手段騙你,就算他挨的那一劍讓自己受了很重的皮肉之苦好了,那也是他活該!」

  寧若水望著元非傲,「元將軍,依你之見,那一劍是無意還是有意?」

  元非傲沉吟片刻,「不大好說。」

  寧若水隨即苦笑一記,「其實我真是多此一問,有意也好,無意也罷,他的皮肉之苦受了,我的心也交了,一個月同甘共苦,陪他一起疼、一起消瘦,行走坐臥在一起。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做了,難道我還要抱怨什麼嗎?」

  「現在你準備怎樣?」古無雙轉著眼珠,「我們馬上就要回泉城了,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回去吧,我易容的本事可高著呢,保證我哥認不出你來。」

  「已經叨擾再三,不能再給你們添麻煩了。」她婉言謝絕了古無雙的建議。

  「只是還有一事拜託。不知道將軍在皇城中有沒有閒置的宅子?不需要太大,一間瓦房即可,能讓我棲身避雨就足夠。」

  「城北倒是有一間,原是我一個老部下的舊房子,他去世後也沒人住,房子地契就在我手裡。」

  寧若水立刻道:「將軍若是不為難的話,可否將那間房子租借給我居住?」

  「你不回寧家?」元非傲總是不能理解這個女人的變換行為。

  他能體會寧若水在發現自己被古連城用層層謊言欺騙之後的震驚,心痛和失望,但是又不能理解她為何要把自己這樣辛苦地隱藏起來,甚至拋棄了家人。

  「我已經回不去了。」寧若水的苦笑中有無限辛酸。

  她肯定古連城在發現自己失蹤之後的第一時間就是去汀蘭銀樓要人,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回銀樓,更何況,她真不知自己有何顏面再去見父親和親人。以前她在家中一直是不需要父母擔心的乖巧女兒,但是近日卻惹出連番的事端,與古連城相戀導致和李家勢如水火,如今出走天下錢莊又等於得罪了古連城。

  除了躲避,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去哪裡。

  「不要怪我提前告訴你一個事實,」元非傲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你若是不想讓他找到,最起碼要離開皇城。如果你還留在這裡,早晚會被他找到。我雖然沒和他打過太多交  道,這個人我也捉摸不透,但是他有多少能力我還是心知肚明,我想在皇城之中,還沒有他找不到、挖不出的人。」

  寧若水低下頭去,輕輕一福,「多謝將軍提醒,若水……會牢記在心的。」

  城北的房子元非傲沒有租借給寧若水,而是很大方的送給她住了。為了讓她居住得方便,古無雙原本還想買兩個丫頭伺候她,但卻被寧若水婉言謝絕。

  她是安心來過清苦孤獨的日子,又不是繼續做大小姐,需要什麼丫鬟呢?

  她親自動手,收拾了整整兩天,才將這三間小房和一座狹小的院落收拾乾淨。

  憑藉著自己身上一點首飾變賣的錢財,她買來了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就這樣住了下來。

  這片房子幾乎是城北最偏遠的地方,不僅人口稀少,連商戶都沒有兩家,但是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安逸又寧靜,這正是她想要的。

  鄰居大嬸發現她搬進來住的時候,先是很好奇地打聽她的事,在她用幾句謊言輕易打發了大嬸的好奇之後,大嬸看她獨自一個女孩子居住,心中疼惜,還幾次從家中端來熱菜熱飯讓她吃。

  寧若水本想拒絕的,但是她現在不是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了,最起碼的生活還是要維持。但也因為大嬸幾次送飯讓她忽然有了想法——既然此處商戶零落,何不做點小買賣呢?既能維持家用,也不算太過寂寞。

  她生性聰穎,悟性極高,特意和鄰居大嬸求教做飯的訣竅,幾天下來也學了些篙單的麵點煮法,又隔了幾天,她買了麵粉案板,竟然就大著膽子在自家門前支起了旗幌,開始賣包子饅頭這一類的簡單小食。

  按說做買賣應該要會吆喝,但是她好歹出身大富人家,也沒有真的吆喝買賣過,只好搬了張凳子靜靜地坐在門口的大籠旁邊,等候著客人上門。

  周圍的鄰居聽說這裡搬來了一個新房客,是個單身的姑娘,人文靜,容貌出眾,都覺得好奇。當發現她早上坐在門前賣食物的時候,更有好心的大步大嬸關切地過來問她是否需要幫忙,有些人怕她生意不好,還掏錢買了幾個饅頭帶回家。

  其實這些小吃普通百姓家家都能做,大家掏錢購買無非是給她這個弱女子一點面子,但是回家一吃,發現味道竟然不錯,口碑就這樣傳開,漸漸的,寧若水蒸的這些麵食在她清早出攤後不久就會賣得一乾二淨了。

  鄰居大嬸掩不住笑地說:「我這個徒弟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聰明絕頂。我看你啊,就是去外面開個大飯莊,手藝都沒問題。」

  每聽大嬸這樣打趣她,寧若水都是微微一笑,大嬸又趁勢勸她再多學點做飯的手藝,把買賣做到城中去,她都只是搖搖頭說:「這一點就夠用了。」

  昊月城裡的所有大小商戶,哪一個不是在古連城勢力範圍?只有她這樣小小的散戶才不會被天下錢莊記錄在案。她不想去招惹他。

  後來她又添置了兩張桌子和幾張板凳,除了包子饅頭之外,還再賣一點稀粥、豆漿,過往的路人看到她這裡有早點,就跑過來坐下吃一點。她賣的價格不高,除了成本之外稍有賺頭即可,再加上有人看她楚楚動人地逢人便微笑,還會忍不住多給幾個銅錢。

  寧若水本以為自己的落腳處已夠偏僻隱蔽了,沒想到人  算不如天算,還是在某一天撞到了一個她很不想見到的熟人……

  這天早上,她照例出攤,東西快賣完的時候,有幾個士兵模樣的人往這邊走,當中的一個人還指著她說:「就是那了,叫什麼『無爭小點』的,那裡的包子皮薄餡多,味道可好了!」

  後面有個人笑罵著,「若是名不副實,今日的飯錢都由你這小子付!」

  「將軍,我保證您一會兒吃完就信了我的話了。」

  寧若水不禁抬起頭,不是因為對方提到了什麼「將軍」,而是因為那將軍的口音語氣聽起來格外的熟悉。也就在她抬頭的一瞬間,對視了那句將軍的面龐,一下子兩人都楞住了,因為那人竟然是——李准。

  李準以為自己眼花了,幾個箭步跑到她跟前,細細一看,果然是寧若水,但是她的裝束卻讓他倍感陌生。

  她只穿了一件藍色棉布的長裙,腰上還繫了一條白色的圍裙,頭上用包頭巾將鬢髮一絲不亂地包好,手和臉都乾淨得沒有施任何脂粉。

  若不是認識她十幾年太熟悉,李准幾乎要以為自己只是見到一個和寧若水十分相似的普通農家女而已。

  「若水,你、你這是……」李准看看她,又看看她面前擺的那一大堆蒸籠、小爐灶和碗筷。

  寧若水從最初的震驚之後回過神來,露出讓李准最為熟悉的恬淡笑容,「准哥,你當上將軍了?恭喜你了。」

  「幾天前陛下才剛剛任命我為副將……等等,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在天下錢莊裡?我以為……難道古連城欺負你了?」他立刻認定自己的猜測是事實,馬上勃然怒道:「我要和他拚命!」

  她連忙阻攔道:「不是,這事與他無關,只是我自己想離開他而已。」

  「離開他?」李准又楞了。當初寧若水找自己懇談時那樣不惜犧牲生命也要與古連城在一起的堅決讓他嫉妒得發狂,怎麼一轉眼他們竟然分手了?

  「那你現在這是……若水,你怎麼能做這些事?」他疼惜地說,「這要是讓你爹知道了,還不心疼死?走走,我這就帶你回家。」

  「准哥,你就不要管我了。」她擺脫他的手,「你是剛剛巡城回來嗎?一定肚子餓了,正好我今天包了些餛飩,給你煮一碗吧。」她又向後看去,「這幾位是你的兄弟?想吃點什麼?」

  李准卻是回頭一瞪,「都滾遠點!」

  帶他來的小兵和另外幾人都不明就裡,但是眼見將軍發火了,即使肚子餓得咕嚕叫,也只好先躲到遠處去,探頭探腦地看著這邊的情形。

  「若水……你總是讓我猜不透。」李准說,「你就算是要離開他,也不這樣糟蹋自己。」

  「怎麼是糟蹋自己?你不知我現在有多快活。」她淡笑著,如一朵潔白盛開的芙蓉花,「我每日自食其力,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不求富貴,只求溫飽,什麼事情都不需費心去想,比從前在家中還要活得開心自在。」

  李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問:「古連城知道你現在在做這些事嗎?」

  「這恰是我今日唯一要求你的事情。幫我保密,不要把今天見到我的事告訴任何人,無論是我爹,還是古連城。」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李准拚命搖頭,眉頭深鎖。

  寧若水彎下腰,將已經煮熟的餛飩撈出來放在碗裡,送到李准面前,笑靨如花,「准哥,嘗一嘗我的手藝吧,我以前從未為你做過一頓飯,現在,就算是我彌補上這個遺憾了。若是不好吃,希望你還是像以前一樣,說個謊話哄我開心。」

  李准默默地接過那個碗,卻怎麼都嚥不下去,碗中熱燙的蒸氣覆蓋住他的眼睛,不知怎的,竟然讓他一陣鼻酸,禁不住熱淚盈眶。

  此後李准經常來這裡看寧若水,每次寧若水都會為他準備一份早點,李准起初執意要多付錢,但是寧苦水又塞了回去。

  「准哥,我看你現在的氣色很好,可見你已度過了最艱難的那一關,我現在這樣重新生活,為的就是讓人看得起,你怎麼可以如此施捨我?」

  她一番義正辭嚴的話竟讓李准無法辯駁。他沒有再問寧若水與古連城到底出了什麼事,只是每次來一定要點一大堆吃的,若不是寧若水抗議說其他老客人會吃不到早點了,李准還恨不得次次都把這裡的食物買光。

  歷經感情上最痛的那一劫之後,李准心中依然關切憐惜著寧若水。他本有意重拾舊情,但見寧若水雖然臉上笑著,卻笑得那樣疏離,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了,只能盡自己所能的照顧好她。

  寧若水也知道李准對自己好,她不便再次拒絕他,只要他沒有什麼過份的要求,她就隨著他的性子,每次多給他準備大量的食物,讓他吃完之後再帶回去給部下分食。

  日子就這樣一日一日如水流過,一轉眼,也過去了近一個月的光景……

第8章(2)  

  又是一天清晨,今天一早就飄起小雨,寧若水本想休息一天,但是想起這些日子一直幫襯著自己的老鄰居,還是照常包好了包子、饅頭、餛飩,熬了老湯,將東西和桌子都在門口擺好,再撐起了大油布遮雨。

  她細心地將每張板凳和桌面的水漬都擦乾淨,盡量讓自己的小攤看起來整潔一些。正在忙活著,忽然覺得身後有動靜,一轉身,只見一個衣著乾淨的青衣小廝舉著傘,笑咪咪地看著自己,「姑娘,這些東西怎麼賣?」

  她透過那小廝的肩膀望去,不遠處的巷口似有一輛馬車停在那裡,她微笑著垂下眼簾,「饅頭兩文錢一個,包子四文錢一個,餛飩六文錢一碗。」

  「那給我兩個包子,一個饅頭吧。」小廝摸出錢遞過去。

  寧若水用紙將他要的東西包好,又裹了層油紙,防止滲進雨水。

  小廝並沒有急著走,又問道:「這些東西若是都賣完了,你能賺進多少銀子?」

  「不過百來文吧。」她低下頭忙著生火,準備稍後給客人煮食餛飩。

  小廝走回巷口的那輛馬車,不一會兒又回來了,說:「我們主人想嘗嘗您做的餛飩,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做一碗送過去?」

  她猶豫了一下,「小門小戶的東西,器皿也不大潔淨,只怕你的主人吃不慣。」

  小廝忙說:「無妨的,我們主人只是想嘗一嘗。」

  於是她沒有再說什麼,揀了七八個餛飩放進熱鍋中,待餛飩浮起之後將它們盡數撈進雪白的瓷碗中,舀上一勺湯後,端給那個小廝。

  「請和你的主人說聲抱歉,我這裡是個小攤,實在走不開,還是煩請你把東西給他送過去吧。」

  小廝為難地看著她,見她神色堅決,只好又和她要了個盤子,小心翼翼地將碗托到馬車跟前。

  「大少,她不肯過來。」小廝恭敬地在門口說。

  車內沉默良久,響起一聲幽長的歎息。車門微啟,伸出一雙修長的手將湯碗接過。

  車內,青色的衣影因為朝陽自窗口映入而泛著金色的光澤,映襯著那雙手更加消瘦白皙。

  他慢慢地舀起一粒餛飩,然後放入口中,細細咀嚼了許久之後,便將那碗餛飩湯放在車板上。

  忽然,車門完全打開,車內的人低身走出。

  小廝沒有防備,忙說:「大少,地上泥濘……」

  他恍若沒有聽到,一雙雪白的錦靴已經踩到了濕滑的土地上。

  小廝急忙撐起一把油紙傘擋在他的頭上,而他的眼是那樣筆直、專注、滿是憐惜和傷感地望著遠處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她,又不是她。

  是她,是因為見到她時他的心口會痛,除了她,再沒有第二個女人能讓他有這樣的感覺。

  不是她,是因為她絕不可能在這裡,這樣的裝束、這樣的身份,這樣近著,又遠著。

  寧若水始終低頭忙碌,偶爾幾個老客人來她攤前買東西,她會笑著和對方打招呼,收了錢,包好東西送上。

  驀然間,身邊有陣冷風裹挾著細雨拂到她的身上,她還沒來得及抬起頭,眼角的餘光已經看到一片青色的衣角。

  心頭驟然抽緊,即使知道這一刻早晚會來,也曾經無數次地幻想過這一刻的到來時的情形,但還是沒想到它會來得這樣突然,依舊讓她手足無措。

  他什麼都沒有說,在一張曾被她細心擦拭過且廉價的條凳上坐下,修長的手指搭在木頭桌面上,手背上的青筋因為手指的微顫而鼓鼓泛起。

  她低著頭,小聲問道:「客官想要吃點什麼嗎?」

  油紙傘收起,雨點有一部分落在他後背的衣服上,很快將那裡潮濕浸透。

  依舊的沉默,卻沉默得讓人心悸。

  她只好抬起頭,迎向那張熟悉的臉,那雙熟悉的眸,那個熟悉的人。在她的心中曾想過,他必然會像旋風一樣震怒地衝到她面前,將她狠狠地拖走,可沒想到重逢時他是這樣安靜,甚至……蒼白和消瘦。

  為何只是一個月不見,他竟然如此憔悴?雖然眸光依舊深湛,但是眸中的憂鬱卻讓她陌生和心疼。

  這豈是古大少該有的神色?

  「你……有沒有按時吃藥?」

  忍不住脫口而出的話竟然背離了她想表現疏離的初衷,真實關切一下子洩露了她心底拚命隱藏的秘密,也讓他終於動容地喊出她的名字——

  「若水。」

  他的呼喚,瞬間擊中了她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讓那裡抽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這個為了得到她而不擇手段的男人,讓她失望傷心,不顧一切地遠離,卻又可以如此輕而易舉地就抓住她的心。

  「我要與你談談。」他抓住她的手,眉心都在抖。

  「可以,不過要等我賣完食物。」她有自己的堅持。

  他的眉心緊蹙,丟下一錠銀子,足有十兩,「現在可以談了嗎?」

  她隨著他一起皺眉,將銀子推回去,「對不起,古大少,我的小攤雖小,卻不接受包買。這裡的老客人很多,每天他們都會……」

  古連城再也聽不下去,抓起她的手腕,將她拉進身後的房子。

  隨便踢開一間房門,他氣喘吁吁地將她按在牆邊,惡狠狠地咬住她的唇瓣,不是以往那細膩纏綿的吻,而是滿含恨意地咬著,不惜咬破了她的唇,讓她的血絲滲入彼此的唇齒中。

  「我掏盡心血來愛你,你就是這樣傷我的?」他再也不能故作冷靜地和她談話,最讓他生氣的是,即使讓他這樣痛苦,她依然還能用如此清冷的目光回視著自己,全無歉意和懼色。

  「你愛人,不是掏盡心血,而是費心心機。」她舔著唇角的那處傷口,很疼,如她心中的痛一樣。「我想要的,只是單純的心,不是那些齷齪的詭計。」

  他震動的退了一步,鬆開了她。其實他一直不能確定她到底為何會離開自己,但是他並非全無自覺,那些做過的事情,他不後悔,只是沒想到在真相被揭穿的時候自己要承受這麼多未曾嘗過的痛。好像心被人硬生生從身體中鏤空一樣。

  他黯然了半晌,重新抬眼看她,「要我怎樣做,你才肯回來?」

  他避開他的眼神,「我不知道,現在我不想回去。」

  「要我求你嗎?」他咬著牙,生平從未向人低頭的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已極為難得。

  但她並不領情,僅是微微苦笑,「不,倘若你真的尊重我,那麼請給我、給寧家、給李府,認認真真地去道歉。他們為了你我的私慾遭受太多不應該遭受的事和耳語,尤其是李准……」

  「又是李准!」他慍怒地打斷她的話,「只因為他日日來看你,所以你已經移情別戀了嗎?不,我不會道歉的,我也沒有任何的歉意要說。做過的事情我不會否認,倘若是我有錯,就是我不該對你動心,不該傻瓜似的認為從你身上可以汲取一絲一毫的溫暖,讓我的手和心不再冰涼!但是現在……」他將自己的手掌貼到她的臉頰上,那手指冷得如冰柱一樣,他的黑眸鎖著她的,「你走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要謝謝你讓我又回到過去。」

  抽回手,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去,寧若水扶著牆,雙腿酸軟得幾乎無法站住。她的目光忍不住追向門口搜尋著他的身影,看到他急匆匆的腳步走出院門時忽然身子歪了一下,像是要摔倒,幸虧那個小廝跟得很緊,將他一把扶住,但是他卻嫌惡地推開,然後踉蹌著獨自離開。

  他還是那樣驕傲的古連城,不肯低頭,不肯認錯的古連城。

  他的身子不是應該好了嗎?為什麼比起她走時更加消瘦?會不會是病情反覆又加重了?

  無數的疑問連接著情難自禁的關切纏繞著她的心,將那裡勒得絲絲抽痛。

  他為何不肯道歉?他難道不知道,只要他肯低一低頭、稍稍讓步,她就會跟他回去,將過往的那些事拋諸腦後,因為她心中已經挖不走他了,就如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一樣。

  傻瓜,他們是一對深陷情沼的傻瓜。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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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4 11:21:03

第9章(1)  

  氣走古連城之後的第二天,寧若水的小攤前又來了一個熟人——她父親寧啟隆。

  如李准和古連城一樣,看到寧若水居然過著這樣辛苦清貧的日子時,寧啟隆除了震驚心疼之外,還有許多的不解和狐疑。

  「若水,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落到這步田地?」寧啟隆的話和別人如出一轍。「大少讓我到這邊找你時,我還以為他認錯人了……」

  「他叫你來的?」寧若水的心中微有一絲波瀾,本以為他盛怒而去,幾天幾夜都不會再理她,但是沒想到他的動作這樣快,依舊沒有死心。

  「爹,您回去吧,女兒不孝,想自食其力的過日子。」

  「胡鬧,跟爹回去!你還嫌自己以前的風言風語不夠多嗎?讓人知道我寧家的女兒、古家的媳婦跑到這裡來賣這些不入流的東西,寧家和古家還有臉面嗎?」

  父親的憤怒並沒有影響到她,她只是問:「爹,古連城許了你什麼,讓你這樣為他盡心辦事?」

  寧啟隆一下子變了臉色,似是惱羞成怒地瞪著女兒,「這……這是什麼話!大少看上你,要娶你,雖然對不起李家,但是李府已經不追究了,婚約盡數作廢,爹是不會反對你和大少在一起的。」

  「是啊,和李府相比,天下錢莊是一座更硬的靠山,對嗎?」寧若水絲毫不給父親面子,讓寧啟隆氣得鬍子直抖。

  「找靠山怎麼了?你扔了李准投奔古連城懷抱的時候,難道不是想找一座靠山?」

  寧啟隆氣呼呼的走了,只留下這冰冷又傷人的一句話。  他沒有給寧若水反駁的機會,就算給了,寧若水也不會反駁。

  父親不能理解她和古連城這段複雜的感情,請父親來做說客讓她回去,古連城這一回是病急亂投醫了。

  再次日,李准又急急忙忙地來了,來了之後的第一句話就問:「古連城是不是來打擾你了?」

  「是你說出我在這裡的?」她反問。

  李准漲紅臉道:「怎麼可能!你都拜託我保密了,我當然誰也沒說。」

  「被他找到也不意外,你怎麼知道的?」

  他氣哼哼地說:「他叫人遞話給我,讓我離你遠點。我又不是他家的奴才,憑什麼聽他的話?」

  寧若水卻突然笑了,古連城真的很像一個在鬧脾氣的小孩子,他肯定知道這樣威脅李準是沒有用的,那為何還要這樣做?

  第三日,她以為會一去不返的古連城重新現身了。他獨自一人前來,依舊沉默,好像沒有去找過寧啟隆,也沒有威脅過李准。

  他還坐在那張狹窄老舊的條凳上,只簡單地說了幾個字,「餛飩,饅頭。」

  她以最平常的態度待他,煮了餛飩,端了饅頭,放在他面前,看他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話要說。

  但他只是緩慢地吃下面前所有的食物,丟下飯錢就走了,這樣的行為反而讓寧若水不解。

  最不解的是,他不僅是這一天如此,此後每一天,他都會在固定的時間來到攤位前,固定的說那四個字,「餛飩,饅頭。」固定的吃完所有的食物,再固定的一語不發地離開。

  寧若水猜他心中必然還做著什麼打算,是想用緩兵之計一點點消磨她心中的怒氣嗎?可是他卻不知道,她心中早就沒有了怒氣,最初知道真相後的驚怒化失望,最後是無奈。

  在這個小院中,一個人靜靜地思考這幾十天,回憶著兩個人相識到相戀的過程,她只能承認四個字: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她會在那一日為了去看古董而跑到禪院去;命中注定她有個青花大罐的事情會被他知道;命中注定自家是開銀樓的,可以與他的家業有千絲萬縷的牽扯;命中注定他一次次走向她時她會禁不住的怦然心動而沒有堅定地躲開,所以命中注定她最後就要陷落在他編織的情網之中。

  不怨任何人,甚至不怨古連城,只因為這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每次他來,她都為他多煮幾個餛飩,給別人倘若是七八個,她就給他十幾個。

  他的飯量其實並不大,以前她陪他吃飯,古家的飯菜都是很精緻的一小盤,他每次只選兩三盤,各自吃上幾口就罷了。她猜這是因為他平日裡事情太忙,根本沒有時間細嚼慢咽。

  但是現在即使她給他做上滿滿一大碗的餛飩,他還是會全部吃下,即使看得出來他吃得有點勉強。

  她並不想讓他吃壞肚子,可是又不忍見他如此消瘦。是天下錢莊的事情太多,還是她的事情讓他煩心?

  幾次她張口想問,但他冷淡的神情又讓她把到嘴的話收了回去。

  也許,只要他再多說一次「跟我回去」,她就會答應吧?

  也許,只要再說一次……

  十幾天後,古連城突然消失了。

  他不再出現在早點攤前,甚至沒有再來過。

  起初的第一日寧若水以為他是被事情耽擱了,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他依然沒有出現,於是她的心頭被一種巨大的失落和擔心纏繞著,惴惴不安。

  有一次李准來看她,她明顯看出李准似有話要對自己說,但最終仍沒有開口,只是匆匆吃了點東西後就走,就像是想逃避她的追問似的。

  第七天,她收拾完早點攤,思慮著是不是該去外面打聽一下古連城的事情,若是他變了心,罷了,她當然不會強求,只當緣盡,但倘若是他的傷勢出了什麼問題……他不該那麼瘦的,太瘦了,瘦得讓她心疼。

  鄰居大嬸在繡一條床單,因此跑來問她玉蘭花樣子,她心不在焉的給大嬸畫了個草圖,大嬸高興地說:「對!對!就是這個樣子,我以前進城的時候在  一間店裡見過,回來怎麼畫都覺不對。姑娘,還是你有本事,見多識廣,你以前……是大宅出身的吧?」

  寧若水微微笑著,汀蘭銀樓中很多的首飾樣子都是她親手繪製,再交由師傅去打造的,各種花樣圖案早就爛熟於胸。

  大嬸拿著她畫的圖,也不在乎她是否回答,一邊嘖嘖讀歎著又一邊感慨的說:「其實這大戶人家也有大戶人家的麻煩,你看天下錢莊,那是多大的產業  ,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可是古連城這要是一死,還不知道身後多少麻煩事,說不定會冒出一堆來爭奪家產的……」

  「古連城?」寧若水驚呼道:「他、他怎麼了?」

  「他啊,聽說病入膏肓,離死只差半口氣,這些天天下錢莊都不開門了。嗯,還好我家沒有錢在天下錢莊存著,不過有不少存了錢的現在都急著要去兌銀子了,生怕古連城死了之後天下錢莊會垮掉。而且之前還有流言說天下錢莊有不少銀子的成色不足,都是摻了錫鐵做的……反正一團亂!」

  寧若水丟下手中的紙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直衝出房門。大嬸在後面拚命喊她,她也沒回頭。

  古連城怎麼會死?一定是謠言!一定是他的對手製造出來的謠言,他最多就是發燒感冒,或者……心情不好在家休養而已!

  可是之前他受傷,也是一病幾十天,卻不見天下錢莊有這麼多的風波麻煩啊。

  到底這些事是百姓們捕風捉影、空穴來風,還是……

  她不敢想,逼著自己不去想後面那可怕的結果,但是越逼迫自己不想,卻想得越多。

  天下錢莊是真的出事了。

  皇城之中,除了天下錢莊總行之外,還有幾處分號,寧若水一路行來,只見每個天下錢莊分號的門口都擠滿了人,高喊著要把自己存在錢莊裡的錢取出來。

  她這才發現事情的確很嚴重,等她奔到天下錢莊總行門口的時候,那裡也擠滿了人,錢莊大門緊閉,門口的家丁板著臉說:「我們大少只是身子微恙,  過些天就能出來見大家。關於外面的流言蜚語,你們也不必信,天下錢莊又不是一朝一夕才建成的,我們憑的是信譽,不是說大話!」

  雖然如此說,那些人依然不肯離開。

  就在這時,大門打開了,不少人想蜂擁而上的時候,從裡面走出了幾個太監,簇擁著一位國色天香的華服貴婦,讓大家不由得驚艷當場。

  「亂糟糟的,怎麼讓大少休息?」那美艷少婦微微蹙眉,頗有威儀,「都散了吧,我代大少保證,天下錢莊不會有事的。」

  她款步走上旁邊等候已久的一輛馬車,身後有人竊竊私語,「那好像是莊妃娘娘啊。」

  「莊妃?那她是代皇上來看古大少的?」

  「都說古大少和皇家關係深厚,看來果然如此,但是為什麼是莊妃前來而不是皇上本人呢?」

  「也許這裡面真有蹊蹺,可能皇上不便出面?」

  「昊月的銀錠都是天下錢莊督造的,若是真有問題,皇帝肯定會來問罪。會不會莊妃其實是代皇上來質詢的?」

  紛紛擾擾的流言讓寧若水再也按捺不住,幾步走到馬車前。一個太監馬上上去攔住她的路,喝道:「幹什麼?讓開!」

  她忙說:「我與莊妃娘娘是舊識,想求見娘娘一面。」

  「你和我們娘娘是舊識?」太監鄙夷地看著她,壓根不信她的話。

  也難怪太監不信,此刻的寧若水穿著打扮和民間村婦無異,任誰也不信她會認識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

  但是莊妃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掀開車簾一看,好一陣才認出寧若水,她訝異地說:「若水?你怎麼……上來吧,我正好也想和你說說話。」

  寧若水上了馬車,還未坐定便急切地問莊妃,「娘娘,古連城到底怎麼了?」

  「你很關心他?」莊妃的臉色有些陰沉,「我聽說你從古家跑掉了,古連城滿城派人搜尋你的下落。可是你怎麼這副打扮?」

  「娘娘……他現在還好嗎?」她答非所問,滿眼都是焦慮的關切。

  莊妃見她真情流露,歎道:「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對你非無情無義,你何必要走,如今他身陷困境,能不能熬過這一關要看他的命了。」

  「難道他……真的病得很重?」寧若水只覺得自己呼吸艱難,連這幾個字都很困難的才說出口。

  莊妃點點頭,「一半是病,一半是心病。太醫說他這些天總是天明出門,也不知道去哪裡,坐著馬車一路顛簸,讓本來恢復大半的傷勢又加重了。不過最要命的是天下錢莊這邊,不知道被什麼人散播流言,以致一片混亂。他現在這個身體又無法出來主持大局,所以……」

  寧若水覺得這件事最蹊蹺,「昊月國中會有什麼人敢和天下錢莊過不去?」

  「暗中不服他的人可多了,這一次幕後主使是誰我也不清楚,陛下還在查,可是接連一些流言對天下錢莊太過不利,雖然天下錢莊家大業大,但是如果商戶們要把存在天下錢莊裡的錢全部提出,這對天下錢莊而言會是個巨大的打擊,再加上劣銀的說法,很是損害天下錢莊的名譽。」

  寧若水深思著,「倘若是有人故意和天下錢莊為難,這事只怕不是策劃了一天兩天的事。」

  「唉,這事反正我們婦道人家是管不了的。你要進去看他嗎?我看他精神不太好,和我都沒說兩句話就躺下了。」

  寧若水聽完莊妃的話,心中更是焦躁,離開莊妃的馬車後,她見一個女孩子風塵僕僕的騎著馬急匆匆地奔來,到了門口,躍下馬背,不耐煩地撥開眾人  就往天下錢莊裡走。

  守門的家丁一見她立刻躬身說:「二小姐,您回來了。」

  寧若水看清那人是古無雙。她知道古連城和古無雙的兄妹感情並不深,如今古無雙匆匆趕回,神情嚴肅,顯然是為了古連城和天下錢莊的事情。

第9章(2)  

  難道古連城真的病情嚴重到要急召這個妹子回來嗎?

  她不由得叫了一聲,「雙兒!」

  雖然人聲嘈雜,但是古無雙還是聽到了她的聲音,一回頭,在眾人中看到寧若水後她不解地問:「寧姐姐,你怎麼在門外?咦,你這是……」同所有人一樣,古無雙也驚詫於她的裝束打扮。

  寧若水快步走到她身邊,低聲說:「能不能在外面找個地方做一下?我有些話想和你私下談談。」

  「你是來看我哥的?」古無雙望著她,點點頭,「前面轉角有間小店,人不多很清靜,我們就去那裡談吧。」

  「我剛回泉城沒多久,就聽說我哥病了,天下錢莊出了事,於是快馬加鞭地往回趕。我哥的病,和你有關係嗎?」

  古無雙的坦白讓寧若水也直言相告,「我也說不清,但他這一個月……的確是比以前憔悴了不少。」

  古無雙歎道:「雖然我挺不喜歡我哥的脾氣,不過好歹也是骨肉之親,我就替他說一句話,只這一次。寧姐姐,若是他沒有大惡,而你心中又放不下他的話,就回來吧,好歹他是真心喜歡你,他有做不對的地方,你多擔待,但你們兩個人這樣彼此冷戰著,對誰都沒有好處。」

  「我知道。」寧若水小聲說,「我只是擔心他這一次內憂外患的會真的出事,你回去之後能不能幫我個忙?我想請你……想辦法讓我去看看他,但我不想讓人認出我。」

  古無雙的眼珠轉著,古怪精靈地笑了,「這種事你找我倒真是好辦了。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被人拿來和他做比較,因為事事都比不上他,但是有一件事他不如我——就是易容,我保證在我的妙手之下,就是你爹也認不出你來!」

  寧若水一直覺得古無雙是個玩心頗重的孩子,但是這回她倒是真的有些本事。

  果然在古無雙的一番精心打扮之下,寧若水完全變了個樣子,就如她所說,寧若水相信自己就是走到路上,再沒有一個熟人可以認出她了。

  現在的她換了一身白底碎花的布裙,打扮成丫鬟的樣子,跟在古無雙的身後混進了天下錢莊。

  她曾經在這裡住了一個多月,如今進來滿眼都是熟悉的景致,但又是那樣陌生。

  她印象中的天下錢莊,雖然人多,但井然有序,沒有一個奴僕敢大呼小叫,走起路來都很輕巧,說話謙恭且不卑不亢,每個人神態中又透著幾分難掩的得意。

  但是現在,大路兩邊站著一些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的下人,所有人都是滿面愁容,彷彿大禍臨頭一般。

  「我哥怎麼樣了?」古無雙叫過管家問道。

  「大少……不大好。」管家已經五十多歲,平時很是穩重,但現在說到一半卻淚如雨下。「我從小看著大少到大,大少的身體一直很好,從來沒有像現在病得這樣嚴重,三天裡只吃了一碗粥,還都吐了出來,整個人沒什麼力氣,瘦得都不成樣子了。」

  古無雙有意無意地看了身後的寧若水,雖然寧若水在易容之下面部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是她緊握衣襟的手卻暴露了她的心事。

  於是古無雙說:「我去看看他。」

  古連城的寢房也是寧若水最熟悉的地方,因為古連城天生體寒,所以這裡向來陽光充足,但今日卻拉緊了窗簾,屋內瀰漫著一股刺鼻的中藥味道,此刻古連城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哥,」古無雙都有些緊張了,怯生生地走進來叫了一聲。

  寧若水閃身跟進,站在她身側,強按住自己想奔到他前面的焦慮心情,硬生生的咬牙,力氣之大,都快將牙齒咬碎了。

  等了好一會兒,古連城才緩緩張開眼,他瘦得臉頰都凹陷下去了,眼神也不復昔日的清亮逼人,渙散得像是看不清眼前的人,他辨認了好一陣,才終於認出古無雙,然後不悅地說:「你回來幹什麼?」

  只有短短的六個字,他卻像是用盡了力氣才說完。

  古無雙忙奔到床邊,拉住他的手說:「爹說你病了,病得很重,要我回來看看。」

  「我還沒死。」他不喜歡被人碰觸身體,所以使勁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此刻他連這點力氣都沒有,抽了兩下沒有抽出來,只好任由妹妹握著。「回去吧  。」他簡潔地命令,然後又閉上眼,不想再說話了。

  古無雙小聲說:「你有沒有想吃什麼東西?我聽說你三天都沒有好好吃一頓飯,不吃飯怎麼養身體?」

  「不想吃。」古連城蹙著眉,顯得不悅,「你走吧。」

  她無奈地看了眼身後的寧若水,只見她緩步走到床邊,低下身,輕聲說:「大少,多少總要吃一點東西的。」

  古連城像是被什麼震到了,倏然張開眼,那眼中混沌的霧氣也開始散開。

  「一碗餛飩好不好?」她柔聲說:「大少不喜歡太油膩,就做一份素餡的餛飩,再用雞湯提味,總不能空腹睡。」

  古連城直勾勾地盯著她,像是在看什麼怪人,那份專注的凝視讓古無雙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他是不是已經認出了寧若水?

  「誰做?」古連城再度開口,問的是眼前這個丫鬟。

  「我來。」她點點頭,「只請大少借我廚房一用。」

  古連城將目光移向床邊的婢女,「帶她去。」

  婢女訝異地看著寧若水,怎麼也不能理解為什麼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丫頭的一句話,竟讓多日水米不進的大少同意吃東西了,真是不可思議。

  古家的廚房向來不是閒雜人等可以靠近的地方,但是因為這一回是古連城親自准許,所以寧若水可以通行無阻地使用這裡的一切東西。

  所有的廚子都停下來好奇地圍過來看這個被二小姐帶回來的丫鬟會有怎樣驚人的廚藝,讓古大少同意吃飯。

  但是寧若水讓他們失望了,她沒有任何出眾的技巧,甚至連切菜的動作也算不上熟練,將所有的食材準備好後,她借助了廚房已有的麵團和雞湯開始一邊煲湯一邊包餛飩。

  有人想過來幫她,都被她婉言謝絕,只是任自己忙得滿頭大汗,足足忙活了一個多時辰,才做成一碗熱呼呼的餛飩湯。

  當她端著餛飩湯重新回到古連城的寢房時,古連城已經坐起身來,他應該是在等她,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衣服,床上也已經擺上一張小桌和碗筷。

  「怕大少等得急了,所以沒有再另做雞湯,好在古家廚房什麼都有,這雞湯的味道也很濃郁,就先借來用了。」她一邊為他擺好餛飩湯,一邊解釋。

  古連城虛弱地坐著,身後一連用了兩個厚厚的枕頭才撐住他的身體,但是他拿筷子的時候手都在抖。

  「大少若是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喂您……」她望著他顫抖的手,一陣陣心疼。

  曾幾何時那樣漠視一切、驕傲自大的古連城,竟脆弱成這個樣子?

  婢女過來阻攔,「你剛做完飯,手還沒有洗淨,怎麼可以……」

  「下去。」古連城的話是對婢女說的。

  那婢女只好低垂著頭走出房門。

  古無雙還在旁邊看著,只見寧若水小心翼翼地舀起一粒餛飩,放在自己的唇邊輕輕吹去了上面的浮油和熱氣,然後才送到古連城的嘴前。

  這在古連城看來應該是極不能容忍的,因為他向來連吃飯都不願意與人靠得太近,說不喜歡別人呼出的氣和自己的菜餚混在一起。但是現在他卻毫不猶豫地張口吃下那粒餛飩,還非常用心用力地咀嚼。

  或許是許久沒有吃飯,只吃了兩三粒之後,古連城忽然劇烈地咳嗽,然後開始乾嘔,似乎馬上就要把才吃下的東西吐出來。

  寧若水急忙撲到他身後,拚命幫他揉搓著後背,連聲安撫,「千萬要忍住,你總要吃下這些東西才有力氣。」

  大概是她的話起了作用,古連城真的忍住了,他不僅沒有吐出來那些食物,而且還用力的又多吃了幾個。

  直到她又舀起一粒餛飩的時候,他搖搖頭,「實在吃不下了。」

  「那就睡一下吧。」她幫他整理好被褥,扶著他重新躺下。

  他們做著這一切的時候,門外偷看的婢女不禁睜大了眼,滿腹的不解好奇,等到古無雙悄悄走出來時,婢女大著膽子問:「二小姐,這丫鬟是哪裡找來的?怎麼這樣有本事?」

  古無雙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板著臉說:「她以後要什麼,你都要盡力達成,若是得罪了她,你日後可沒有好日子過。」

  婢女悄悄吐了吐舌頭,又伸著頭看向房裡,此時那個來歷古怪的丫鬟坐在古連城的身邊,讓她更加訝異的是,古連城一隻垂在床邊的手竟然被她緊緊握住。

  天啊,那可是大少的手啊,旁人連碰都碰不得的,她憑什麼握住?但是大少竟然沒有掙脫的意思,而且……大少好像還說了句話,說得那丫鬟低下頭去,像是在哭?

  這個單純的婢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丫鬟,其實就是之前被莊裡的人暗中篤定會是未來少夫人的寧若水,她也想不通古連城到底說了什麼話會讓寧若水低下頭去,默默流淚。

  那句話是——

  「別信無雙那奇爛無比的易容術。若水,你現在太醜了,我不喜歡。」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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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4 11:23:19

第10章(1)  

  被古連城識破其實也在寧若水的預料當中。當主動上前和他說話的那一刻,她就已經下定決心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了,因為她是在看不下去古連城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

  小時候她弟弟曾有一次和古連城出現相似的症狀,什麼都吃不下去,嘔吐,人也迅速的消瘦。後來看過幾個大夫都說不出理由來,只有一個走方郎中說:「小少爺是心火旺盛,要醫病,先醫心。」

  他們全家後來才明白,這是因為弟弟和家人鬧脾氣,心裡希望自己生病,才會出現這些症狀,後來家人順著他的脾氣,不再強逼他讀書,過不了幾日,弟弟就又生龍活虎了起來。

  現在古連城的症狀也是這樣,顯然,他也要先醫心,再醫病。

  既然已經被他識破,那她就不再喬裝改扮,換回自己的面容。隔壁的房間就是她過去住的,裡面的佈置和擺設都一如從前,沒有動過。當她換了衣服出來時,把正打好熱水的婢女嚇得水盆都砸到了地上去。

  誰都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回來、如何進府的。

  古連城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和她鬧脾氣,以報復她離開多日對他造成的傷害,每天指定一日三餐都要吃她做的飯,而且只吃餛飩,但又要求不能是同一種餡的。

  於是她一天之中有大半時間都在廚房忙活。他的嘴很刁,倘若不是她做的,他一口就能吃出來,曾經有一次廚娘看她這樣辛苦,就上前幫她包了幾個,結果古連城剛吃了第一個就陰沉著臉將碗放到一邊。

  最讓她累的還不是天天這樣忙碌,而是古連城對待她的態度變得曖昧古怪。他每日一睜開眼就要看到她,就是臨睡前她也必須坐在眼前,但他和她的話並不如以往那樣多了,每天說的話合計也不超過十句。

  關於天下錢莊遇到的麻煩,古連城從來不提,寧若水擔心那會是古連城心中的大病,找了古無雙商討幾次,卻也商討不出個最好的方法,畢竟管理天下錢莊不像管理汀蘭銀樓那樣簡單。

  討論到最後,古無雙兩手一攤說:「其實這件事我們也許想得太複雜了,我們可以換個角度想,和哥哥作對的人是誰我們不知道,想置他於死地的人也有不少。

  但是能隱忍到現在這個時機發作的,還有這樣的能力散播流言的人著實很少,他最近得罪的人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李准,你想這件事會不會和李准有關係?」

  「准哥?」寧若水很認真地想了一陣,還是搖頭,「不會的,准哥雖然以前恨他,但現在應該不恨了,而且李府沒有這樣的財力和頭腦。」

  「你不如先去他那邊查看看再做結論。」古無雙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否則我實在是想不出幕後指使是誰了。」

  因為古無雙的這句話,讓寧若水也不禁心生狐疑。她雖然不信這件事會和李准有關,但是也不得不去打聽一下,畢竟李准一直很照顧自己,而她回到天下錢莊的事情也還沒有告訴李准,他可能會為自己的突然失蹤而擔心。

  她不知道李准到底在哪個軍營任職,於是只能去李府等他。

  但是李府的大門早已不會為她敞開,當她在門口出現時,李府的家丁都用冷漠鄙夷的眼神看著她,「寧姑娘,我們家少爺不在,您請回吧。」

  「他今日會不會回來?我有些事情想問他。」她客客氣氣地問。

  「那可說不準,少爺每日都要巡城,一去就是一整天。」家丁的眼睛朝天看著,根本不看她。

  她沒有再問什麼,悄悄退下,這是一輛馬車從街道另一頭駛來,從車上走下李紫晨,與昔日好友久別重逢,李紫晨的眼中依舊還是盈滿怒火。

  「寧大小姐,哦,不對,是未來的古夫人,大駕光臨寒舍,有什麼指教嗎?」

  李紫晨怪腔怪調地說著。

  「我來找準哥問些事情。」

  「你還來打擾我哥?他被你害得還不夠嗎?」李紫晨氣得手腳發抖,「你知不知道在你和古連城雙宿雙飛的時候,他在這裡徹夜買醉,過的是什麼日子?」

  「紫晨,你保重吧。」她沒有為自己辯解,轉身要走。

  李紫晨忽然拉住她,尖叫道:「你別走!」

  寧若水平靜地看著她,多少年的朋友情誼,一朝破碎,她心中的痛楚不便與外人道。

  而李紫晨瞪著她,除了氣勢洶洶之外更多的是傷心失望。

  「你為什麼要這樣?既對不起我哥,也對不起我!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居然還瞞著我、瞞著我哥和古連城在一起,你的心腸怎麼這麼壞!」

  她一邊說,一邊卻哭了出聲。

  寧若水掏出手絹想幫她擦淚,卻被她一手揮開,寧若水尷尬地要將手絹收回時,李紫晨又一把將手絹搶過去,亂七八糟地擦著自己的眼淚。

  「我是不會原諒你的!可是我哥那個沒骨氣的男人,居然天天去看你……」

  李紫晨的話讓她一怔,連她都知道自己前一陣子的事情了?

  「你真讓我不理解,好不容易甩了我哥去了古家,結果又從古家跑出來去住那種荒山野嶺……」

  「也不是荒山野嶺,就是一個小村子而已。」

  「那也不是你應該住的地方啊。」李紫晨噘著嘴說,「那裡要是有壞人呢?你一個孤身女子,就不怕有什麼強盜,或是採花大盜……」

  「那裡民風淳樸……」

  「你別老是和我頂嘴!」李紫晨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你要是不住古家了,就回你自己家去,你都不想想你這樣在外面住,多少人為你擔心牽掛?我上次去看你爹,他的白頭髮都變多了。」

  「紫晨,謝謝你。」她握住好友的手,「我知道我有許多對不起你和你哥的地方……」

  「算了,我才不要你道歉,你有還什麼話去和我哥說,他都原諒你了,我、我還有什麼好說的。你要找我哥?他在城北的綠旗營,今天一大早走的,可能要明天一早才能回來。」

  寧若水欣喜道謝,「那好,我現在就去。」

  「等等,你又不認識守營的兵卒,他們不會讓你進去的,我陪你去吧。」李紫晨擦乾眼淚,拉著她上了馬車。

  有了李紫晨的陪伴,寧若水很順利地進入綠旗營內。

  找到李准的時候,李准也訝異於她們兩人竟然攜手同來。

  「你們……怎麼湊在一起了?」

  「她有話問你。」李紫晨將寧若水一推,她就站到了李准面前。

  「准哥,今日天下錢莊的事情,你應該都聽說了。」

  李准別過臉去,擦著他的劍,「那麼大的事情怎麼可能沒聽說。但是你找我說這件事做什麼?我又不做買賣,和這件事沒有牽扯。」

  寧若水心頭一震,她本沒有想立刻問到這一層,但是李准倉促的否認反而顯得破綻百出。

  於是她盯緊李准的側臉,大膽臆測,「准哥,你若是知道些什麼,就請告訴我,我一直相信你是個心胸寬闊的人。有人說這件事和你有關,我不信,但是為了平息別人的謠言,我必須聽到你的親口回應,這樣我也可以義正辭嚴地為你辯白。」

  「誰?誰說我和這件事有關?」李准忽然生氣地揮手,「你既然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又何必來問我?若是古連城讓你來問的,你可以回去告訴他,我李准看不上他們古家的錢,也沒心思和他在商場鬥心眼,再說句不該說的話,下棋我向來下不過他,他認為我會蠢到和他在這事上面一決雌雄嗎?」

  「若真的與你無關,你知道會是誰做的嗎?或者你能否猜得出這事和誰有關?」

  寧若水步步緊逼似的追問讓李准顯得越來越煩躁,「你怎麼就認準了要來問我?難道我就該知道?」

  她柔聲說:「你知道我沒有什麼朋友,雖然有個弟弟,但是年紀太小,也沒辦法和他商量,這滿城中能算得上是親人的只有你們家,可是你家人現在都很惱恨我,我有心事除了來問你,還能問誰?你若是真的不知道也沒什麼,我不會揪著這個問題不放,那就就此告辭,打擾准哥了。」

  語罷,人也乾脆地出了軍帳,李紫晨見狀,隨後就就追了出來。

  「就這樣走了?我看我哥不大對勁,好像知道些什麼卻不肯說。」李紫晨追著她問。

  寧若水微笑,「連你都看出來了,但他就是不肯說,我再逼他也沒有用。求人不如求己,我再想辦法吧。」

  「怎麼是你來想辦法?古連城呢?」

  寧若水挽住她的手臂,「他現在病著,換作是你,也會想方設法為他分憂吧?」

  李紫晨打量她好一陣,然後歎道:「換作是我,想幫也幫不了。好吧,我承認,我是不如你,你要和他在一起就在一起吧,反正我哥看樣子是原諒你了,只不過我要提醒你,古連城那個人的心眼太多,你以後和他在一起,只怕還要經常鬥心眼。你鬥得過他嗎?」

  李紫晨的話雖然說來好笑,但也不是全無道理。

  夫妻之間應該坦誠以待,談不上什麼鬥心眼,可是古連城與她相交這些時日中,卻彷彿無時無刻不在鬥,或者說,他只是在故意用各種方法哄騙她。所幸他不是那種欺騙女人感情的風流浪子,一切的謊言源於對她的愛,所以她也不想再去深究那些方法的對錯好壞。

  回到古家的時候,意外的是古連城竟然不在家。

  她急忙問婢女,「大少呢?」

  「您前腳出門,大少後腳就走了。」

  「他有沒有說去哪兒?」

  「似乎是進宮去了。」

  「進宮?」她詫異地問:「難道是陛下召見?」

  「好像沒見宮裡有人來傳旨,而且最近陛下知道太少病重,曾經派娘娘來探望,也不許別人來煩擾大少,所以大少應該不是奉旨入宮。」

  「既然不是奉旨,那他為何進宮?身體狀況才好一點,這幾天才能下地走幾步而已,就急著面聖?」寧若水擔心得手足無措,馬上拉著婢女說:「能不能再幫我準備一輛馬車?我也要入宮。」

  馬車自然是準備好了,但入宮的名目是什麼?這宮門可不是對所有人都像對古連城那樣開飯的。

  寧若水編了個謊話,說是來看望莊妃的,守宮門的侍衛傳話進去之後,莊妃也同意了,於是她被引至莊妃面前。

  莊妃本來好奇她前來的目的,但見她心神不寧的樣子,就瞭然地笑道:「是來找古大少的吧?我剛從陛下那邊回來,也知道他進了宮。」

  「娘娘,我可不可以……過去找他?他大病未癒,只怕會君前失儀。」寧若水一臉的關切莊妃豈能不懂?她攬過她的肩膀,小說說道:「這男女之間啊,總是女人吃虧些,用得情深一些,其實也毋需太把男人當回事,你要是用情越深,他們就越不會在意你。你若是冷淡疏離點,他們反而會追著你跑。」

  寧若水咬著唇苦笑,莊妃這番話真是古怪得有趣,到底她想告訴自己什麼呢?

  馭夫之術?難道她也是用這種若即若離的態度來拴住陛下的心?她就不怕會有其他妃子趁勢搶走她的地位嗎?

  莊妃派了一名太監送她,原來陛下和古連城的見面地點就在御花園。遠遠地,她即看到古連城那襲青色的衣衫和單薄瘦削的背影,她快步走過去,正好聽到朱雍很生氣地高喊——

  「你今天來見朕,什麼話都不說,又不肯走,你想逼朕做什麼?」

  她不覺放慢了腳步,對同行的太監說:「多謝公公,我在這裡等吧。」

  那太監走了,她又靠近幾步,樹叢掩映,花木扶疏,她的身材不高,若不留心,很難注意到她的靠近。

  她聽到古連城徐聲開口,沉穩而犀利,「陛下難道不知道連城拖著病體來見您,為的是什麼?」

  「朕不知道。」

  「連城希望陛下停止無聊的把戲,就算不為您的子民,也是為了您自己的疆土著想。」

  她一震,手不自覺的抓住了一旁的花枝。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的疑問被朱雍問出,但語氣並不堅定,「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朕玩什麼把戲了?」

  「陛下,連城不蠢。」他似是笑了,依舊那樣輕蔑的語氣。「舉國之中,能和天下錢莊這樣為敵的人,除了陛下還有誰?不是嗎?」

  寧若水的手指被花刺刺了一下,她疼得要將手抽回來,又怕驚動那兩人,只好僵直身子等著。

  她心裡震驚,她還以為這事和李准有關,但看他那日在軍營裡神色有異,想必也是知曉陛下所為,卻不對她坦言。

  透過花枝,她看到朱雍惱羞成怒,一手指著古連城厲聲道:「古連城!不要認為朕平時寵著你,就是縱容你!你憑什麼到朕這裡來耀武揚威、亂安罪名?」

  「陛下,天下錢莊的錢不是陛下想用就可以用的,陛下若是扳倒了天下錢莊,錢莊裡的錢依然不是國庫的錢,除非陛下是昏君,不顧天下商戶和百姓的利益,強奪財產。連城病了這些日子,也想清楚了一些事,錢財乃身外之物,這些年我為古家盡心盡力,不過是因為我是古家人。現在既然有強敵與我為難,我再強總無法強過朝廷,所以今日特來向陛下言明,這錢莊的事情從今日起,連城將袖手旁觀,再不插手過問。」

  「站住!」朱雍見他要走,立刻喊道:「你就這樣不給朕面子?」停頓一瞬,他又懊惱地說:「好吧,就算是朕與你為敵好了,那也是你先不把朕放在眼裡。秦王造反,十六縣貧困,河東水災,朕處處需要銀子,找你相商,你推三阻四;邀你入朝,你說不管朝中之事。就算是朕的兄弟,朕一句令下,說殺也可以殺、說流放也就流放了,你憑什麼處處與朕作對!」

第10章(2)  

  聽得皇帝的口氣越來越嚴厲,寧若水生怕古連城說出什麼激怒他的話,一撥花枝走了出來,跪倒在他面前,「陛下,請准民女說幾句話。」

  「你……你怎麼來了?」朱雍驚訝地瞪著她。

  「陛下,自古有國才有家,若無明君,便沒有百姓的安樂,昊月國力不強,並非陛下一人的責任,只因歷代君王治國無方,但能堅持至今而不倒,卻是全國百姓努力所致。前年我們與秋薊大戰,國庫無銀供給,是天下錢莊捐銀五十萬兩,邊關將士才不致在風雪到來前挨餓受凍,這樣的義舉難道陛下忘了嗎?」

  她幾句話說得朱雍啞口無言,卻讓古連城皺眉不已,「若水,你起來,這裡的事情與你無關。」

  「以前無關,但日後並非無關。」她雙目炯炯地望著兩人,「若是我以後做了連城的妻子,這些事情就與我息息相關了。陛下,請恕民女再說一句,天下錢莊再富,也不是國家可以任意取用的錢倉,陛下聖明,應該知道錢莊若倒,於昊月國將會是一場大災。」

  「這些天因為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城內連雞蛋的價錢都飛漲了三倍,長此以往,民心浮動,只怕會有更大的禍亂。陛下缺的是富庶國本的方法,可曾叫朝中臣子虛心向大少請教過?或是精心思考致富之道,而不是求助於一人一莊?畢竟昊月國君主是您,而不是古連城。」

  朱雍被說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很不好看。

  寧若水趁勢收尾,又磕了頭,「民女今日逾距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陛下可以殺我,也可以流放我,但只請陛下准許我將古大少送回錢莊休息,他是重病之人,天寒風冷,不宜久站。」

  朱雍沒有說話,她逕自站起來,攙扶著古連城向外走。

  朱雍沒有出聲阻攔,只是默默地望著他們相扶相攜的背影走出御花園。

  「沒想到你的膽子這麼大。」古連城低低淺笑,「有些話我不說不是不想說,而是希望再給他留些面子,結果你卻都說出來了。」

  「呀,那我豈不是給你闖禍了?」她雖然一鼓作氣將心裡話都說了出來,但是事後也略有害怕,畢竟剛才被她「教訓」的人可是當今皇帝啊!

  「無妨,說都說了,還能怎樣?」古連城仰起臉,深吸一口氣,「我們出去走走吧?」

  「這不是已經在走了?」她不解他的意思。

  「我是說,暫時離開京城,去外面走走。」

  「外面?你想去哪裡?」

  他想了想,笑道:「泉城如何?雙兒已經回去了,我倒是很想看看這個丫頭要怎樣還欠我的五百萬兩銀子。」

  對於他們兄妹借債打賭的事情,寧若水一直覺得啼笑皆非。哪有哥哥借錢給妹妹,逼著期限還錢,還不起就不許嫁人的道理?

  「倘若她到時候真的還不出,你要怎麼辦?真的不許她嫁嗎?」她問著。

  古連城幽幽一笑,「你想元非傲那個人,會把雙兒乖乖還我嗎?他們兩個人一肚子的骨氣,就是砸鍋賣鐵,也會按期把錢還完的,你不必替他們操心。」

  「那天下錢莊這邊的事情呢?真的不管了?」

  「先交給爹了。爹會打理,我忙了這些年,實在累了,也該好好休息一下。」

  古連城將她的頭貼到自己的肩膀上,「這一回你不會再跑了吧?」

  她輕歎道:「只要你別再背著我做那些讓我生氣的事情,我還能跑到哪裡去?」

  「無論你跑到哪裡去,我都能抓回來。」他篤定而自信,笑容爬滿了唇角。

  幾日後,古連城和寧若水乘坐一輛馬車悄然出京。

  同一時刻,皇帝親自頒發了詔書,宣告了天下錢莊督造的鑄銀成色十足,絕無以次充好,偷換純銀之事發生。之前的流言蜚語,皆是有人故意散播,朝廷正在全力追查緝拿造謠生事者云云。

  這場熱熱鬧鬧上演了數日的紛亂終於漸漸平息,百姓質疑天下錢莊的情形也漸趨平和。

  兩個月後,一輛馬車停在泉城元非傲的將軍府前,從馬車上走下一家三口。男子俊眉朗目,黑眸深湛且有威嚴;妻子容貌絕美,笑容可親;十歲上下的男孩子圓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的亂轉,滿是精明頑皮。

  「父皇,孩兒先去看我師傅了。」那男孩子一開口便暴露了他們的身份。

  這竟然是皇帝朱雍、莊妃娘娘和太子季都。

  朱雍冷著臉說:「元將軍還沒有答應收你為徒,但是你對他可要恭敬。」

  「知道。」季都拉著母親歡天喜地的往前走。

  行走之餘,莊妃回頭對朱雍輕聲說:「見到古連城,有話好好說,別胡亂發脾氣,又白跑一趟。」

  「哼,那要看他怎樣對朕。」朱雍像是帶著一身的風雨前來,滿臉都是大雨傾盆前的烏雲密佈。

  將軍府中,古連城和古無雙正在下棋,元非傲在一旁觀戰。古無雙的身後站了她新拜的師傅——寧若水。

  近日一番調養,古連城的身體已經無恙,元非傲幾次催他走,他都遲遲不肯動身,最後甚至開出條件,說倘若古無雙下棋能贏了他,他才回京。

  於是古無雙拉著寧若水幫忙,暗中懇求,「寧姐姐,你快勸他回去吧,他在這邊,我做任何事都施展不開手腳,誰知道他是不是故意來監視我都經營哪些買賣,好橫插一手斷絕我的生意?他留在這裡就是我的心頭大患。」

  寧若水暗笑,「他是你哥哥,你就不能說服他?何必來求我?」

  古無雙連聲懇求,「普天之下若有他能聽從的人,除了你再無別人了。他從來都不把我放在眼裡,我若求他,他會笑話死我。」

  寧若水卻說:「可我只能負責教你下棋,別的我也幫不了你。你應該瞭解你哥,他的脾氣和你一樣倔傲,誰勸都不會聽的。」

  於是這天一早古無雙就擺出棋盤讓寧若水教她下棋,元非傲好奇過來觀戰,四個人在院中一待就是兩個時辰。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消息——皇帝朱雍和莊妃及太子前來。

  元非傲訝異地說:「陛下現在是不是很閒!一天到晚四處閒逛?」

  「是來找我麻煩的。」古連城忽然棄子起身。

  見他此舉,古無雙就好像逮到時機地大叫著,「你棄子可就算是認輸了!要記得你說過的話啊,明天就回京去!」

  元非傲本以為古連城會出言反駁,但他只是微微一笑的對他說:「瀾虎堂借我用用吧,我有些話要和陛下單獨談。」

  元非傲見他神色中透著詭秘,覺得朱雍前來必定是針對古連城,於是叫人去瀾虎堂準備,引朱雍去那邊喝茶休息。

  古無雙則歡天喜地的拉著寧若水去幫他們收拾行李。

  古連城踏入瀾虎堂時,朱雍冷冷地沉聲說:「古連城,你是不是說話算數的商人?」

  古連城反手關門,輕聲說:「陛下日夜兼程趕路,一定累了,要不要先喝一杯茶潤潤喉,再來教訓連城?」

  「你少用緩兵之計。」朱雍蹙緊雙眉,「當日你怎樣和我約定的?說好了要朕配合你演一場戲,如今佳人重回你懷抱,你卻賴在這偏遠之地,遲遲不肯回京,難道你不知道皇城商戶現在都鬧成什麼樣了嗎?傳言說你被朕暗中流放,一群朝臣求朕對你網開一面,不少商戶趁勢又要哄抬物價,你爹已無能力震服,朕也不好動武,戶部說話都沒人聽,還要朕大老遠來抓你。你到底何時才肯回去?」

  一抹悠然淺笑染上唇角,古連城微躬下身子,「陛下,連城知道您近日在京中辛苦,但念在連城為國也算盡過不少心力,總要等我調養好身子再回去做事。」

  「你現在這樣子,能吃能睡,與寧若水恩愛纏綿,還有什麼不好的?朕發旨你裝看不到,這回朕親自來抓你,限你三日之內必須回京,否則朕就去告訴你的心上人,讓她知道你為了鎖住她在身邊,到底編織了多少謊話……」

  朱雍氣呼呼的伸手拉門要走,不料門一打開,門外竟靜靜地站著一個人——寧若水。

  古連城聽到動靜轉身去看,也怔住了。

  寧若水默默地望著兩人,然後似是輕歎了一下,繼而舉起懷中抱著的一枝梅花,「今年入冬後的第一枝梅花開了,雙兒要我折來給你看,她說你向來都喜歡梅花,可惜京中始終種不活。你這個妹妹還是很關心你的。」

  古連城緩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抱著梅枝的手,在她耳畔低語,「對不起。」

  「日後若要騙我,別再讓我聽到你的秘密。」她無奈地苦笑。

  除此之外還能說些什麼?她這些日子也察覺事情有些古怪——陛下三天兩頭就寫信或差人來叫他回京,但他卻拖拖拉拉地賴在泉城不走。

  明明元非傲和雙兒也沒有多歡迎自己,他到底在盤算什麼?

  原來……之前那一場大病和天下錢莊遭遇的紛爭,居然都是他自己夥同陛下搞出來的。

  拿他人和天下錢莊的利益當做遊戲,拿自己的身體當做賭注,只為了將她鎖在身邊,這個男人還有多少狂妄放肆的事情不敢做?

  要她為此生氣發火嗎?還不知道後面又會惹出什麼麻煩呢。

  算了,還是守住他吧,他放心了,她也就可以靜心了。

  只是這一張他密密織就的情網啊……縛住的又豈是她一人呢?就連他也不曾想過自己會在網中深陷吧?

  無論是騙人的還是被騙的,因此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人生多舛,唯願如水,而他竟以「連城」深情相許,復又何求?

  就隨他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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