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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24:59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8-30 17:53 編輯

本帖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11-1-24 18:37 編輯

前史

    無限廣遠的次元,有著數不清的各類世界,其中,有個叫做「鯤侖」的有趣世界。

    太古之初,造物神虛空創世,始生鯤侖,隨地形疆界分做炎、風、水、地四塊大陸,其後誕生眾神,育化萬物,再以自己的形貌創造生命,令包括人類在內的各式生物現跡於四大陸上。

    當神明的腳步逐漸離開,人類依恃本身的智慧與能力,傲立於大多數生物之上,隨著歲月的流逝,由文字堆積成了歷史,當那被稱為文明的東西在歷史中出現,蠻荒、神秘而充滿神跡的神話時代,於焉告終。

    當鯤侖的道標邁向歷史時代,人類靠著在神話時代發展的文明,於各處建立國度,四塊大陸彼此間以海洋相隔,在互不干涉的規則下,進行人文與商業的往來。

    風之大陸,一如其餘的三塊,是個長年紛擾不斷的土地。自神話時代結束後,大陸上的諸多種族,各自擁有勢力範圍,並為了爭奪地盤而戰爭不斷,伴著各方偶有英雄人物出現,勢力互有消長,期間,也進行著一定程度的通婚與貿易。但總體而言,人類是據有大陸精華地段的主要勢力,除了魔族,並沒有其餘種族能威脅到人類的霸權。

    魔族所居住的魔界,別名「暗大陸」,是塊與風之大陸如鏡相映的另一世界,並非存於地底,而是與表面世界相附著的異空間,兩者互為表裡。相同的山川地貌,卻因為沒有太陽,孕育出背道而馳的生命型態。

    暗大陸的光源,來自不時直擊地面的閃電與千奇百怪的發光植物。漆黑的天空中急電四竄,大氣中佈滿濃郁的魔界沼氣,環境惡劣無比,卻生存著強橫的生命,尤其是王室的魔人,這些外表與人類一致,僅是額上多角,或是多條尾巴、翅膀的生物,擁有高度智慧與可怕魔力,除了繁殖力,他們的生命型態更優於人類。

    聖紀三二一五年,帝國(艾爾鐵諾)歷前一九二四年,原本只在邊境發生中小規模紛爭的魔族,在大魔神王領導下,大舉入侵,被後世稱作「九州大戰」的慘烈戰役爆發。

    策劃已久,挾帶著壓倒性的實力,魔族在短短時間內席捲整塊風之大陸,各種族雖然組成聯軍抗衡,但效果卻令人失望,開戰僅九個月,除了古國雷因斯。蒂倫、香格里拉……等極少數區域,魔族佔領整塊大陸,進行為期五百年的黑暗統治。

    五百年間,仍不屈服的反抗份子,強硬頑抗,在激烈的抗戰中,從而提升了技術與武力。魔族在佔據大陸五百年後,軍隊也漸漸失去銳氣,就連領導階層也因為政治方針的不同,發生內訌,牢不可破的障壁至此終於露出了空隙。

    在日後被全大陸尊為「三賢者」的皇太極、陸遊、卡達爾三人聯手下,於孤峰上聯手誅殺大魔神王鐵木真,因失去強力領導者而使所有潛藏問題爆發檯面的魔族,爆發大規模內戰。利用魔族自身內訌與其他各種良機,三賢者指揮得以抬頭的反抗勢力,逐步收回失土,將魔族大敗,驅回魔界,歷時兩千年不敢再進犯人間,迎向光榮勝利。

    九州戰後,大陸各種族休養生息,重劃勢力。成為最高指導者的三賢者,動向備受注意,但皇太極、卡達爾先後銷聲匿跡,僅餘「月賢者」陸遊扶植艾爾鐵諾王國,於大陸西北成就霸業,國勢日強,尤勝文化古國雷因斯,更將大陸西南「武煉聯合」諸蠻族控為藩屬。

    歷史轉輪持續運作,號稱大陸第一強國的艾爾鐵諾,也不可免地露出疲態,地方豪族坐大,王位連續幾代所托非人,實力大減,國歷甚至一度因叛亂斷輟,雖然在陸遊護持下中興復位,卻已無存舊日權威,不能再有效抑制地方豪族,對武煉蠻族的控制更是徒有其名。

    聖紀五六八一年,艾爾鐵諾歷五四二年,武煉第一豪族麥第奇家,在家主忽必烈的率領下舉兵,意圖推翻陳腐的聯合政體,同時正式向艾爾鐵諾宣戰,史稱「槿花之亂」。

    這場九州大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戰爭,轟動全大陸,更被艾爾鐵諾高度重視,密切關注。如果叛亂成功,整個大陸的政治版圖必將因此大為變動,然而,在武煉與麥第奇家具有同等影響力的王字世家,採取了與麥第奇家相反的立場,當家主王五起兵平亂,武煉各蠻族因此分作兩邊,相互對峙。

    或許是運氣不佳,當決定性的一場戰役進行得如火如荼,隸屬麥第奇家陣營的一支小部族突然倒戈,由背後將攻守陣勢偷襲出漏洞,麥第奇家因而兵敗如山倒,忽必烈本人為王五斬於鵬奮坡,追隨者大多戰死當場,叛亂時間為期一月。麥第奇家的殘部,在續任當家主旭烈兀帶領下,撤往艾爾鐵諾,向艾爾鐵諾王家宣誓忠誠。

    受此戰爭影響,武煉由王字世家獨霸,勢力統一而穩固,無形中更脫離了艾爾鐵諾掌握。麥第奇家的入境,雖如艾爾鐵諾王室預期一樣,有效抑制其餘豪族的勢力,卻也成為了新的豪族,反而使得地方門閥勢大割據的問題更形劇烈,再損艾爾鐵諾國力。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雄踞大陸西北,且擁有「武煉特別行政區」的艾爾鐵諾,在表面上仍是大陸第一強國。

    當前,大陸各方的勢力比:西北方的艾爾鐵諾四十五、西南方的武煉二十五、東北方的雷因斯。蒂倫十五、東南方的自由都市同盟十五。四大勢力間夾雜著諸多小國,四方彼此間的關係,看似融洽,卻時有不尋常的暗流。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暹羅事件揭幕。起初,並沒有什麼人料到這看似簡單的一件事,會在短短時日內引來全大陸的注意,並且令暹羅城成為各方勢力的角力場。

    在此同時,一位在往後數十年令大陸烽煙不斷的風雲人物,於此事件中悄然登場。

    這位被後世史家冠上「我意王」尊稱的男子,蘭斯洛,在風之大陸史上留下無數豐功偉業:覆亡雷因斯王國、佔領自由都市同盟、攻破艾爾鐵諾王都、與入侵魔族激戰……,他的王座在鮮血與火焰中閃爍生光。然而,這時的他僅是一名普通的盜賊。

    除此之外,有數名與他畢生霸業密不可分的成員,或有意,或無心,在因緣際會下齊聚暹羅,共同為暹羅事件掀起衝擊風之大陸的滔天巨浪。

    組成天空的雲朵,隨著萬里長風,逐漸聚合了。

    而後……

    新的傳奇展開了。
.....................................................................................................................................

正傳·第一部 第一集

    蘭斯洛:故事主角,膽大粗獷,闖蕩江湖中。

    花次郎:與蘭斯洛結伴的隊友,孤傲冷僻,劍術精絕。

    源五郎:自稱白鹿洞門徒的神秘男子,外表酷似女性。

    天地有雪:追隨蘭斯洛的雪特人,專事奉承的馬屁王。

    石存忠:石字世家十三太保之首。

    石存和:石字世家十三太保之七,擅長使毒、操蛇。

    石存悌:石字世家十三太保之九。

    未出場人物介紹

    莉雅:故事女主角,機巧聰穎,現為雷因斯。蒂倫女王。

    白無忌:莉雅二哥,風流自賞,雷因斯出名浪蕩子。

    蒼月楓:女劍手,與莉雅、蘭斯洛交好。

    紫鈺:龍族族長,陸遊關門女弟子,與蘭斯洛有一段情緣。

    周公瑾:陸遊二弟子,艾爾鐵諾第二軍團長,武功極強。

    華扁鵲:出身大雪山,善於醫術,怪女人。

    皇太極:三賢者之「日賢者」,歿於阿朗巴特山。

    陸遊:三賢者之「月賢者」,三大神劍之首,閉關於白鹿洞。

    卡達爾:三賢者之「星賢者」,歿於日本之役。

    鐵木真:大魔神王,歿於九州大戰。

    胤禎:現任大魔神王,於魔界療傷中。

    石崇:石字世家主人,艾爾鐵諾第一軍團長,國王寵臣。

    陶潛:陸遊三弟子,現任白鹿洞掌門,個性嚴謹。

    王羲之:陸遊四弟子,刀劍雙絕,現居耶路撒冷。

    李煜:陸遊五弟子,天才劍手,現與師門反目。

    旭烈兀:陸遊六弟子,麥第奇家主人,艾爾鐵諾第三軍團長。

    山中老人:三大神劍之一,居於大雪山,操控暗殺組織。

    天草四郎:三大神劍之一,天位強者,居於日本。

    楔子

    艾爾鐵諾歷五六二年七月自由都市香格里拉

    他的心裡在恐懼。

    身為花字世家的後起之秀,風流名劍的名氣,近幾年在江湖上急速竄起,他花風流的確不是一個膽怯之人。

    涉足江湖以來,歷經大小戰役數十,數月前在武煉,以一柄光劍盡殲狂風十五騎,尤為慘烈,但即使是那一戰,自己的心也未跳躍的如此激烈,掌心全給冷汗弄濕。

    這一切的不安,全都來自眼前的那個背影。

    銀白色的長髮隨風飄揚,稱不上寬闊的肩膀,讓身形看來有些消瘦,本應像是彬彬文人的背影,此刻看在眼中,竟如絕崖般孤高、冷冽,令人仰之而心生畏懼。

    花風流已聽過這人太多的傳說。年紀與己相仿,一身武功確號稱與當世三大神劍並列,是艾爾鐵諾的惡夢。一年前秦淮血戰,這人受各方勢力伏擊圍攻,卻孤身大敗各方高手共三千一百二十六名,殺的生還者不足一成。

    那一戰,據說他的劍法已臻至不可思議的化境,所揮出的每一劍,都蘊含著絕世無匹的劍氣,所有死者鮮血激射後為之凝固,令得秦淮河水在戰後為之飄紅三月。

    同為用劍者,自己當初對這傳聞嗤之以鼻,認為這是無視之輩誇大的荒誕謬傳,血肉之驅,縱使強化百倍,又怎能做到這等神跡?

    可是,自己錯了,否認的理由只是自己的孤陋寡聞,世上真有這樣的絕世神劍!

    不久前,江湖上著名的暗殺組織「神煞」,對午餐中的他發動襲殺。「神煞」雖然不及大雪山,但也是風之大陸中水準極高的殺手營,參與行動的百人中,武功與自己相若的有七人,在自己之上的更有三人,陣容堅強,又配合多種刁鑽暗器、毒物,任是再強的高手也得退避三舍。

    但這卻是另一個誤算,因為那人只是輕輕舉起一指。

    一根食指!

    以指代劍!

    彷彿嫌煩一樣,他淩空運指,指上逕發無儔劍氣,所經之處猶如摧枯拉朽,沒有任何事物能擋此一劍。

    毒氣、暗器被劍氣掃過,在空中爆成點點星火;鋼刀、光劍在與氣劍接觸瞬間斷碎片片,跟著便是後頭的人體。

    許多人甚至才預備衝上前,就被破空斬成兩截,心有未甘地橫屍在地。

    他啜飲杯中物,右手食指渾不在意地上下揮動彈跳,任屍堆在周圍添加高度,卻連半滴血都未能近身。

    花風流在潛伏的角落裡不勝心驚,非獨是為了那駭人功力,更是為了那人的劍技。

    他所出的每一劍,無不妙到顛峰,沒有半點多餘;每個角度、每個勁到的變化,都是恰到好處的精巧,讓內力發揮出最大的殺傷效果。

    世上怎有這等神劍?恃此神劍,旁人又怎能抵擋得了?

    單方面的屠殺,不滿三照面,神煞組織已經大敗潰輸,拋下遍地殘屍四面竄逃,但即使是跑出十數尺,那劍氣絲毫不受距離影響,照樣發揮恐怖的殺傷效果。

    最後,只有神煞組織的首領,藉著手下慘死掩護,憑輕功逃至數十丈外,躲在一座牌樓之後,確認本身安全無虞,遙遙放話。

    「姓李的,你記著,這筆血帳我改日必會討回。」

    「你擾我用餐時,我便已說過,你今日必死無疑。」平淡的語音清晰地遠遠傳出,「連明日都沒有的蟲子,何來改日之有?」

    伴著這話而至的,是他的最後一劍。

    神煞首腦本已暗自戒備,隔著數十丈之遙,人影只剩一個模糊小點,但敵手武功太高,說不定仍能以暗器傷人。

    哪想到,他只是再次揮下指頭。

    數十丈的距離像是完全不存在,一座堅固的木製牌樓,連帶藏身其後的人體,應聲而斷,在轟然巨響中塌落。

    目睹此幕的花風流,只覺膽戰心驚,面對這等神劍,試問自己又怎有半分機會了?

    可是,兄長與自己情誼深厚,殺兄之仇,豈能不報?

    「李煜!」

    花風流大步踏出,就算明知沒有勝算,也要有一個劍手應有的骨氣。

    眼前人對這一聲叫喚沒多大反應,僅是側頭一瞥,又轉回頭去。

    花風流想拔劍出鞘,但不知怎地,手上一再施力,長劍彷彿給什麼東西鎖住,僅能拔出半寸,無法離鞘,任他急得滿面通紅,成了一幕尷尬場面。

    「你叫做花風流是吧!聽說近幾年使劍的,你算是一號人物。本來冒犯於我的,都是死路一條,但瞧你在我封鎖下,還能拔劍半寸,有幾分功夫;看我殺人後還敢挑戰,有幾分膽色;挑戰時不做偷襲,有幾分骨氣。」

    話聲停止時,花風流的配劍像是給一股無形之力擊中,「乓」的一聲斷成兩截。

    「我很久沒有放生了,這次你運道不錯,我就放你一馬吧!」

    花風流瞧著手中斷劍,出奇地,竟有一股膽氣充塞在胸中,不想在這人面前低首認輸。

    所以,就算是有勇無謀,花風流仍然堅持初衷,揮動斷劍,大步奔上前去。

    「李煜!你去死吧!」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二月雷因斯蒂倫皇宮

    小心翼翼地,她凝視著眼前的半本手卷。

    手卷的斑駁發黃,顯示其悠久歷史,但似絲似帛的古怪材質上,並沒有字體的存在。

    天魔經,與天武聖典、皇極經世書並列,同為世上「最強」稱號的武學秘笈,內中記載魔族鎮族神功:天魔功;以及各式奇幻奧妙的魔法秘技。

    除了首頁的契約文字,整部天魔經,全以魔咒寫成,僅有每一代的正統繼承人,在結定契約後,方能窺得其中之秘。若是落入旁人之手,看見的不過是一張張無意義的白紙。

    因此,除了每一任的正統繼承人,普天之下相信也只有她,能夠閱讀出手卷裡的內容。

    不是用眼睛,而是以超高感度的靈覺,慢慢「讀」出內裡的記載。

    手掌虛按在書頁上,心神集中,天魔經緩緩發出呼應的黑芒,繼而一頁頁自動掀過,在這過程中,文字與圖樣隨之流入腦海中。

    有法故有破,儘管她不是全知全能,但憑著舉世無雙的智慧,優異無比的血統,只要是與魔法有關的事項,在她之前全無奧秘可言。

    而這份能力,一如現在的她,便是歷任雷因斯女王,能穩穩立於魔導工會頂峰的主要理由。

    一刻鐘後,天魔經上的黑氣消失,她也收手休息,美麗的臉上,有著掩不住的疲憊與倦意。

    離開秘室,外頭早有人等候,那是稷下學宮裡出名的浪蕩子,白字世家的當家主,以及她血脈相連的兄長。

    「參見親愛的女王陛下!你二哥這廂有禮了!」白無忌笑問道:「老妹,你臉色不好啊!翻譯的麻煩差事不好做嗎?」

    「天魔經畢竟是魔族至寶,雖然只有下半卷,但時至今日,我也只譯出兩成,進展緩慢。」她道:「對了,事情準備好了嗎?」

    「差不多了吧!在你溜到暹羅的那段時間裡,國內上下都會以為你是進祈星塔做祝禱儀式,不會知道偉大的女王開小差偷溜的。」

    「嗯!這樣就好了,另外,這次出巡的護衛人選已經決定,請二哥把魏素勇從西西科嘉島上調回來吧!」

    「喂!老妹,這樣不好吧!沒有別人可用了嗎?」

    「不許反駁,二哥你別忘了,柳一刀的案子還沒了呢!」

    說話時她滿是笑意,完全不顧聽到話的兄長,面色瞬間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老鼠。

    「算了,隨你便吧!不過,你到底準備到暹羅做什麼啊?」

    「這個嘛!去看看天魔經上半卷的持有人,這段時間有沒有讓人滿意的進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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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25:37

第一章惡名一刀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自由都市暹羅

    暹羅,屬於自由都市同盟裡的中級城市,經濟力普通,雖然同時有水陸交會,卻因為先天上的障礙,難有什麼大發展,唯一所有的特色,即是其獨樹一幟的南國風情。

    暹羅的氣候四季如夏,到了六、七月的時節,市內與火爐無異,現在雖只是三月天,火辣辣的太陽,仍曬得人昏昏欲睡。

    但是,僅僅百里外的另一城市,斯歌德,卻仍未脫離冬雪的籠罩,瀰漫在一片銀白世界裡,事實上,該城市四季如冬,回暖的機會根本就不多。

    相隔百里,頂的都是同樣一片天,之所以有這麼古怪的氣候差異,只能歸因於地域性的磁場極度混亂。

    磁場就是存在於一地之內的自然能源總稱,行諸於外,便能造成許多不可思議的效果,東方仙術中的堪輿之法,即是由此而生的專屬學問。

    冰之大陸西方外海的一處群島三角洲,便被公認為磁場不穩定的一級危險區,經過該區的商船,常常無故失蹤,未曾有被尋獲的例子。

    自由都市所在之處,即是風之大陸上磁場最不穩定的一帶,最顯著的特徵,便是如暹羅這類的酷熱,或是不穩定如昨天五十度高溫、今天零下三十度低溫的情形;至於如「東邊太陽西邊雨」那早就是稀鬆平常,見怪不怪的普通事了。

    經過千萬年來的研究,大陸上的生物,已逐漸能在一定範圍內控制磁場。譬如在都市邊界設立大規模結界,保持一個都市終年長熱,另一都市長年冰寒,或者把原本差異極大的天氣,鎖定在某些天內,如使某城市終年晴天,但七月一至,便一夕變天,連下一個月的豪雨,種類繁多,不勝例舉。

    「隆!隆!隆!」

    遠方隱然傳來幾聲悶響,是大批人馬奔近的聲音。

    這裡是入城幾條要道必經之處,飽含熱氣的微風,帶起地上沙塵,吹拂開來。一名壯碩青年,抹去額頭涔涔汗珠,咒罵道:「天殺的,怎麼今天手氣這麼糟糕,本大爺等了一個早上,半頭肥羊都等不到,真他奶奶的。」

    從早上到現在,並不是真的沒有人經過。事實上非但有人,而且還很多,多到都是一兩百人同行,這麼大的規模,當然不是蘭斯洛這個笨強盜可以吃下的。

    由於長期以來過大的貧富差距,風之大陸的治安並不算太好,除了雷因斯。蒂倫及少數區域外,剩下的國家都可說是紛擾不斷,只要偶遇天災,隨時都會釀成災荒,造成大規模民變,若再遇到治理的官吏不好,一場動亂是免不了的。

    平民窮餓到極點,大則造反,小則當盜賊,如此一來,治安當然欠佳。

    便算不生災荒,眼下年輕一輩,也流行著一種觀念,「盜賊是成名、累積實力的最佳職業」,比起老老實實的練武、闖蕩江湖,闖出名堂前還得忍受落魄生活;直接下海當盜賊,無疑是條捷徑。既可掠奪大量金錢、女人,又可名正言順地拿人試刀,藉實戰增強武藝,有什麼修練比這還愜意?

    不過當盜賊也不是完全沒有風險,畢竟不是到處都是軟柿子,所以除非真是對自身武藝有相當信心,大部分都會選擇加入盜賊團。

    因此,一個有名氣的盜賊團,受矚目的程度甚至超過同級數的騎士團,往往會吸引許多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自動加入,以期迅速成名。甚至有些成名的騎士,為了牟取暴利、或藉機了斷私怨,也加入或自組盜賊團。

    就分類而言,蘭斯洛屬於前者;而其餘的許多成名武者,就屬於後者了。

    基於這些理由,大陸上想當然爾是盜賊遍佈,各地官府抓不勝抓,甚至有些時候反而還不是對手。在這樣的情形下,來往商旅只好自求多福,聘傭兵、或是結伴上路以壯行色。一二百人的商隊,根本就是常見到不能再常見的基本常識,只有蘭斯洛這等笨賊,才會沒將之估計在內。

    「好渴啊……啊!他媽的!」發現水壺的水已經見底,蘭斯洛氣的隨手拋去水壺。

    他得到消息,暹羅近日內有筆大買賣在進行,自由都市許多盜賊團得到消息,都趕來此地,想分一杯羹。由於這是重振業績、打響名號的好機會,他也聞風而來,現在則是想在入城前,先撈點小的當車馬費。

    「不管了,再等一刻鐘,要是再沒有人來,本大爺就直接入城。去裡面也是搶,在這裡也是搶,幹啥子要在這裡曬太陽!」

    對業績感到氣餒,蘭斯洛只好這樣自我安慰,自己怎麼說也是大盜……呃!未來的大盜,像這樣小家子氣的買賣,實在和自己的身份不合,做不成是應該的……

    「咦!有人來了。」

    忽然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聽來只有孤身一人,正是下手的好對象,蘭斯洛欣喜若狂,低身躲進埋伏的位置,等著肥羊進入圈套。

    聽著腳步聲,蘭斯洛不禁有些興奮,自離開杭州以來,他便立志作盜賊,這期間,也曾做過十幾起案子,但都是和其他人一起下手,而且失敗件數居多,像這樣以個人能耐作案,倒還是第一次,心下難免緊張。

    「三、二、一……」蘭斯洛默數時間,確認時機已至,低喝一聲,自埋伏處奔出。

    「站住!不要……」

    蘭斯洛一面斥喝,一面大步奔了出去。他已想得周全,仗著自己體格魁梧,一上來便要先聲奪人,以凶狠氣勢壓倒對方,讓肥羊乖乖將荷包奉上。

    誰知道,人才衝出去,一句「不許動」還沒喊完,兩旁忽然升起一片喊打喊殺之聲,蘭斯洛一愣,第一反應就是自己中了埋伏,反被人包圍起來,但喊殺聲多半中途便止,反而成了一股奇異的沉默。

    (搞什麼鬼?)

    往左右一看,六七個年紀不同、打扮不同的盜賊,手持兵器,分別從幾處跑了出來。面上的驚異表情,證明彼此間並非同夥,只是不約而同地選在此處,撿中了同一匹肥羊而已。

    大夥兒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在理解整個事態後,喊殺聲再起,眾人紛紛朝離自己最近的那人揮刀,先拚個你死我活。

    「唉!經濟蕭條,連作強盜都作到惡性競爭,真慘!」蘭斯洛感歎著,飛起一腳,把一個狂呼大叫奔向自己的臭賊踹倒,率先奔向目標物。

    那肥羊似乎是給嚇壞了,渾身顫抖地癱坐在地,蘭斯洛一馬當先,奔到他面前,朗聲道:「不用怕,本大爺只是求財,只要你乖乖交出身上錢財,本大爺就保你……」說的同時往下端詳,且看看是誰那麼走運,成了蘭斯洛大王此行的第一位受害人。

    不看還好,這一看,只把蘭斯洛氣了個七竅生煙,只見一名矮胖青年,臉如土色,滿身肥肉不停地抖動,一雙紅色眼瞳居然像貓一樣,瞇成了一條縫。

    蘭斯洛怪叫道:「搞什麼?本大爺埋伏半日,居然碰到了個雪特人!」

    雪特人,與大魔神王相同,這個名詞在風之大陸上是種禁忌,但是和大魔神王的禁忌不同,有關於雪特人的禁忌,大概是這類的形式──「本場所屬高級餐廳,狗與雪特人禁止進入。」

    傳說中,在神話時代,有一個種族協助諸神開闢天地,但是因為自身的貪婪、高傲,以及極度的貪財,忘記了諸神的恩賜,狐假虎威,犯下了許多的惡行,因此被諸神處罰,從此之後,這個種族的身高便比一般人矮,卻比矮人稍高,而一雙眼瞳,便因為其短視近利,成了貓一般的怪瞳孔。這個民族,就是雪特人。

    雪特人沒有獨立的國家,屬於流動性民族,他們遊走大陸各地,靠占卜、打零工、跑單幫……等雜役為生,與其說他們熱愛旅遊,倒不如說是他們的血液裡,有一種無法久居一地的衝動。有人相信,這是諸神詛咒的一部分。

    他們為大陸諸民族所輕視,便連最低等的矮人族也瞧他們不起,這當然不是因為神話的關係,而是因為雪特人的民族性極為卑劣,他們膽小、怯懦、聒噪、好色,遇到危難來臨,立刻一哄而散,如果散不掉,那便爭先恐後賣友求榮,有句俗語說:「世上沒有戰死的雪特人,只有投降而被屠殺的雪特人;世上沒有團結以終的雪特人,只有爭著相互出賣而給踩死的雪特人。」

    歷史上,所有的神話詩歌中,幾乎都有著雪特人的存在,他們毫無例外地扮演了所有佞臣、小人的角色,每個著名的英雄人物,幾乎都有過被雪特人出賣的紀錄。據說,雪特人的祖先,在神話時代末期,甚至曾經出賣過自己的老師──某個神聖宗教的救世主,讓其被釘死在十字架上。這當然不過是雪特人骯髒歷史中的一頁而已。

    每個種族都視雪特人為蛇蠍,事實上,光從「雪特人」這個名字,就不難理解大陸諸種族對其之蔑視,更將其族當作不吉利的象徵。

    以蘭斯洛來說,第一次獨自行搶,居然對象是個雪特人,這當然是一件大大觸霉頭的事,怎不由得他火冒三丈。

    再瞥見那雪特人衣衫襤褸,滿身髒污,可憐的窮酸像,肯定比自己還窮,搾乾了也沒幾滴油水,惱怒之下,喝道:「天殺的,你這雪特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我不知道……」

    「混帳東西,你這死胖子為什麼是雪特人?」

    「我……我也不想啊!」

    雪特人是出了名的膽小,這時給蘭斯洛凶巴巴地喝問,險些嚇得屎尿齊飛,再看到雪亮刀光在眼前晃來晃去,心膽俱裂,兩手把頭抱起,哭叫道:「別……別殺我,千萬別殺我啊……」

    「喂!把值錢的東西……」

    「哇!別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喂!」

    「嗚哇!神啊,什麼神都可以啦,我還不想死啊……」

    蘭斯洛每吼一句,那雪特人只是渾身發抖,抱頭大哭,這反而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行搶的時候,被搶的一方不抵抗,態度合作,這樣是很好啦!可是,如果遇到這樣個除了哭叫以外什麼也不會的傢伙,倒也是很傷腦筋的一件事。

    蘭斯洛大感無趣,反手出拳敲昏了一個跑來撿便宜的盜賊,歎道:「算了,本大爺放你一馬,滾吧!」

    如臨大赦,雪特人戰戰兢兢地抬頭,看蘭斯洛一眼,卻旋即驚恐大叫。

    「哇!殺人啦──」

    「你怎麼那麼煩啊!不是說不殺你了嗎?」

    話聲未完,一樣血淋淋的東西掠過眼前,滾落在地上,正是一顆人頭。

    蘭斯洛回頭一看,四名身穿黃衣的漢子,悄沒聲息地出現,對幾個還在混戰中的盜賊,一刀一個,輕易誅殺,出手又穩又重,不是一般的盜匪。

    「哼!憑著這點微末道行,也敢到暹羅來生事,真是活膩了。」

    一名黃衣人把最後一名盜賊揮刀砍死,扔下嘲笑。另外兩名,則把剛才被蘭斯洛打暈在地的人也了結掉後,齊向為首的那名黃衣人報告。

    蘭斯洛冷眼旁觀,這四個人都穿著土黃色衣衫,服式一致,顯是出自同門,胸口繡了一個「石」字,指的是出身派門。

    「敢鎮哥,點子都已經擺平,全是雜碎,輕鬆得很啊!」

    「大家作得很好。」黃衣人首領石敢鎮道:「自由都市一向不是什麼上流地方,長著狗眼的宵小不少。這次大公子親來,分派大夥兒把路上清乾淨,咱們可得加把勁,不能給大公子丟臉,讓東方家那些眼高於頂的傢伙,知道我們石家的能為。」

    「那邊還有個大個子,該如何處置?」

    「殺了。」

    「還有個胖子,不是盜賊,但卻是雪特人,要不要也……」

    「也殺了!留著礙眼,順便讓你們多練點經驗。」

    四人自顧自地說話,全沒向旁邊的蘭斯洛看上眼。

    蘭斯洛聽得火冒三丈,揚起手中長刀,喝道:「他媽的鬼東西,有種就過來,本大爺把你們一個個都宰了!」

    那三人應聲而來,臉上都是一副輕蔑表情,壓根便看不起這貌不驚人的小子。蘭斯洛搶先奔出,立刻便對上一名黃衣人,在他揮刀斜砍自己左肩時,直刺對方面門。

    「媽的,好狠的小子!」

    那黃衣人大吃一驚,沒想到敵人不守不躲,直接以同歸於盡的打法回應,被逼得撤招,往後連退。旁邊兩人被這拚命打法弄得一愣,回過神來,分左右夾攻蘭斯洛。

    可是,當比武是以生死來分勝負時,對在無數生死邊緣中成長的蘭斯洛而言,敵人發愣的霎那,就是決定一切的契機。

    左右合圍之前,他率先撞進左邊那人懷裡,刀勢往上斜挑,立即將他了結;這時後方刀風斬下,他猛地回身,趁著轉速將刀橫揮,將對方手中鋼刀連帶半邊腦袋一次砍掉。

    早前往後退的黃衣人,這時才拿穩身子,待要再上,卻見敵人轉眼間便殺了兩名同夥,嚇得往後退開。

    「敢鎮哥,點子太硬,您趕快來幫手!」

    「沒用的東西!」

    石敢鎮怒斥一聲,為了子弟兵的醜態大感憤怒,同時也詫異自己判斷錯誤。本來他看這大個子的模樣、動作,不像有什麼精湛武功,單單是身手敏捷、體格健壯而已。誰知道一交手,三名子弟兵給他拚命的氣勢弄亂陣腳,而對方的動作又「敏捷」得驚人,讓他一下子便折損兩名部下。

    將剩餘的那人叱到一旁,石敢鎮打量敵人。濃眉大眼,虎背熊腰,模樣堪稱威武,好像曾在哪裡見過此人。手中持著一口薄細長刃,散發寒光,剛才竟能輕易削斷部下的配刀。

    他們四人兵器都是家族特製的厚背重刀,依兵刃型態,理應輕易碰碎那把長刀,現在卻反被削斷,看來那刀並非凡品。

    「你是什麼人?在哪國的軍隊待過?報上名來!」看這人的武功不高,卻充滿剽悍之氣,石敢鎮心想或許是軍旅出身,先問個明白。

    「我是……少說廢話,掏出你身上值錢東西,跪地求饒,不然立刻取你狗命。」

    蘭斯洛本想炫耀一番,但想想自己來此目的是探查,不宜張揚,索性直接干回本行。

    石敢鎮輕蔑道:「原來是個無膽匪類。你殺我石家子弟,依我族規,我要將你砍斷四肢,棄諸此地,放血而死。那時你就會悔恨自己為何不一開始便引頸就戮!」

    「哪那麼多廢話!」蘭斯洛道:「我現在就一刀劈了你!」

    「你說什麼?」石敢鎮腦裡靈光閃過,想起一人,驚訝萬分。

    「我說一刀就劈了你!」口渴加肚餓,蘭斯洛再沒瞎扯精神杤手中一緊,揮刀便撲了上去。

    (果然是他,今天發財了!)

    在腦裡的各國通緝圖像中,石敢鎮想到了敵人身份,驚喜交集;驚的是突然遇逢此人,喜的是這人武功與傳聞中差得太多,自己將可以輕易賺筆重金。

    蘭斯洛舉刀劈下,石敢鎮用配刀一格,被斷做兩截,趁著刀勢稍緩,雙掌便轟往蘭斯洛胸口。

    他在家族中薄有名氣,論武功,確實比此刻的蘭斯洛強得多,這兩掌全力擊出,重重轟在蘭斯洛胸膛,滿以為一擊便能讓他倒地。哪知掌力一吐,竟如泥牛入海,蘭斯洛更是一臉錯愕表情。

    「你這笨蛋,不要用內力……」

    話沒說完,蘭斯洛慘叫一聲,跟著便是一股比自己不知強多少倍的渾厚內力反激過來。

    這股內力不單渾厚霸道,勁道更是灼熱難當,像一股爆發岩漿似的往四周衝開,石敢鎮首當其衝,雙臂如遭火焚,被遠遠震出,後飛數十尺,摔落時兩條手臂俱皆焦黑,疼得在地上打滾。僅餘的一名黃衣人驚得魂不附體,抱著他慌忙逃跑。

    蘭斯洛只覺頭暈腦脹,坐倒在地,只聽對方撂下一句慘嚎:「柳一刀,你等著,我們石家不會放過你的!」

    自從離開杭州後,他逐漸接觸武學知識,發現自己體內有股極霸道的強猛內力蓄存著,但不管自己試用什麼內功口訣,便立刻會引得體內真氣劇烈排斥,無法駕馭。

    這股內力從何而來,他全無所知,但遇著外來勁力,卻會自行護體反激,外頭力道來得厲害,反激回去的力量就更加恐怖,但自己身體承受的痛苦也更大,現在雖能稍微適應,但如果碰上高手,有時候的效果還非常驚人。

    對方臨走時撂下的話,讓蘭斯洛摸不著頭腦,莫名其妙。自己為了偵察而來,搶劫不成,卻和這幾個不速之客糊里糊塗打了一場,殺了兩人,環顧左右,死人除外,活人都跑得乾淨,錢沒撈到,事情也沒辦成,真是好沒由來。

    「柳一刀?這傢伙在說什麼玩意兒?」

    越想越懊惱,蘭斯洛抹去嘴角的些微血絲,決定先入城一解飢餓。但是,自己身無分文,吃飯也沒得錢給,這該如何是好呢?

    索性在倒下的兩具屍體中,搜索出幾串銅幣,解決經濟問題,蘭斯洛轉身入城。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26:04

第二章天地有雪

    暹羅有著完備的政治實體,堪稱遼闊的領地,近千萬的人民,一切與一個小國無異,說「城」只不過是個概稱而已。在自由都市同盟裡,這樣的情形並不少。

    兩條自由都市的商業公路,經過此處,南方有河流經過,水陸交會,給予暹羅十分優渥的地理條件。

    南方的湄公河,除了濕潤的水氣外,也帶來了肥沃的土地,居民世世代代安分守己,靠著農業為生,自給自足,對於其他的外來者,多半抱持著婉拒的保守態度,這種想法使得暹羅成了一個農業型的都市,無法有太大的發展。

    而此刻,蘭斯洛漫步在暹羅的街道上,首次接觸到這份特殊的文化。

    「這裡的東西好怪啊!」

    走進暹羅城,完全陌生的異國風情,幾乎令蘭斯洛看傻了眼。

    與古典、繁榮的杭州城不同,暹羅城的風貌,就像一名籠罩面紗的魔女,活躍、多變、衝突與變幻不定。建築上揉合了許多不同風格,塑像、神話故事、白象、金翅鳥、鱷魚……全都以巧妙的雕刻,裝飾在屋瓦飛簷上。

    種滿椰子樹、花團錦簇的熱帶花園,與一座精緻、典雅的寶塔,從原本平凡無奇的店舖屋頂上冒出來;窄窄的渠道在擁有幾百個房間的豪華酒樓陰影下,無聲無息地流過;雖有些荒涼、但仍可看出舊日氣派的城樓,裝飾了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座落在飯館的後頭。

    巨幅彩繪上,嬌艷的美女面露微笑,半裸露的胴體讓行人發出驚歎;一群孩子踏著輕快的步伐,大聲歡笑,踢著籐球穿過街頭;成千隻盤旋的燕子,高棲在最喧鬧的市街上,昂首闊步;一場正在進行中的陽光茶會上,暹羅古典舞者,在綠草如蔭的草坪上翩翩起舞。

    地攤上擺著各式各樣的蔬果。這是因為暹羅氣候溫暖潮濕,是以盛產各類水果,攤販也擺出特產,招攬客人。賣花的、賣水果的、賣手工藝品的、耍雜技的,都為街上增添了新的風貌。

    由於幾個月前波及整個自由都市的大地震,許多建築都在修補中,街景也有些髒亂,但總體而言,暹羅仍是個人氣鼎盛的都市。風拂過高大的椰子樹梢,雖然仍是炙熱,卻另外混和了特殊的清香,使人精神為之一振。

    「哦!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啊!」蘭斯洛摸摸下巴,出神地瞧著周邊事物。

    截至去年下山為止,他大部分的生命旅程,都是在杭州旁的深山度過,「死老頭」在茶餘飯後,也會向他提起外邊世界的種種奇觀,但總沒有機會實地一見。

    離開杭州後,自己把發展事業的地點選在自由都市,為的固然是這裡適合盜賊團發展,卻也存著「到外面世界去看看」的想法。自由都市的地理景觀特殊,每個城的人文、自然,都有獨特的風味,奇人異士也多,是個增長見聞的好地方。

    路邊的攤販很盛行,特別是販賣古物的商人,五花八門的貨品,便像是等待探索的寶藏,散發著神秘的誘惑,只是,相較於器物本身的引誘力,小販們卻個個懶洋洋地,或側趴或仰躺,有的甚至直接在臉上蓋張瓦報,在街邊打盹,一點都沒有招呼客人的打算。

    蘭斯洛回想起當日在山上時,老頭述說熱帶地方的情形便是如此。這一類的地區,天氣那麼熱,誰還有力氣去大聲叫賣,所以居民大多很懶,只要賺夠今天可以吃喝的錢就收攤,省事的很。

    熱帶地方由於物產豐富,人民不需要努力謀生,植物產量豐富,滿山一撿都是食物,因此人們相對地沒什麼鬥志,再者,長時間的高溫,也使得該地的人民慵懶成性,終日昏昏沉沉,沒心力做事,這類都市中,有的甚至連工作都省了,純以觀光業作為主要的經濟來源。

    「天氣太熱啊……」蘭斯洛看看四周,別有深意地笑道:「這話果然是不錯的。」

    因為天氣熱,居民的衣飾就以涼快的麻質為主。在以前,民風保守,暹羅婦女大多穿著藍色色調,再繡上簡單的傳統花紋,看上去很有一種純樸美感;不過,近年來與外界接觸漸多,服飾風格上受到影響,年輕一輩的衣服開始出現了較為鮮艷的顏色,繡紋也精巧起來。

    在街上便可以看到,幾名年輕少女,在金飾攤子前選購頭飾,三不五時互咬耳朵,交換悄悄話,然後笑成一團。

    少女姿色只是普通,卻因「年輕」、「歡笑」而綻放光彩。她們的裝扮清簡,麻質的背心與短褲,恰到好處地裹著豐滿的肢體,大半截的粉臂、小腿都裸露在外,輕聲笑語間,搖曳生姿,手腕上的金環相互碰撞,發出悅耳的「當當」聲,瞧得旁人為之心神蕩漾。

    不過,相較於這些女孩,街上卻有另一群人,穿著不合時宜的皮衣,不停地用手巾擦汗,目光兇惡地注視著來往行人的一舉一動。

    這群人和街景顯得格格不入,一看便知道是外地來的。

    再仔細看看,這樣的人還不少,一群一群分佈在各處店舖、酒樓,彼此間陌生、仇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們互不認識,只是因為某種原因,而處於將要發生衝突的狀況下。

    「唔!事情不太對啊!」蘭斯洛回想起來,剛才在城門口就有很多這樣的人,而在早上的埋伏等候中,這些人也佔了入城者的大多數,他們都身有武功。但暹羅城並非什麼一等富庶之區,突然湧入了這麼多江湖豪客,恐怕是要出什麼事了。

    「不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本大爺是來作案的,不是來泡妞的,得先想辦法弄清楚情形再說。」察覺到自己可能有許多競爭對手,蘭斯洛心生警惕,決定找個地方先坐下來。

    「大爺……大爺!前面那位大爺!」

    這時後方傳來奇怪的呼喊聲,蘭斯洛轉頭一看,一個氣喘吁吁的胖子,手裡拿了個大包袱,狂呼大叫,朝這邊奔來,引人側目,正是剛剛的那個雪特胖子。

    「呼!呼!喘死我了……大爺,我可找著您了。」

    「哦!做什麼?這次你身上錢帶夠,準備來奉獻了嗎?」意外成為街上人的焦點,蘭斯洛大感不耐,把這雪特人拉到一邊,打算看看他包袱裡有什麼值錢物品。

    雪特人擦擦眼睛,嘴角邊瞇出了一絲笑容,對著蘭斯洛傻笑。

    「笑什麼笑,是不是想找打。」蘭斯洛給他笑得心裡發毛,左手又握緊了拳頭。

    雪特人道:「小人開心,所以笑。」

    「神經病,被搶了還那麼開心。」

    雪特人連連搖手,道:「大俠此言差矣,雖然是被搶,可被搶也有種類的不同,給三流毛賊搶,是搶;給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傑搶,也是搶,怎可混為一談。」

    「哦!」蘭斯洛道:「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拐彎罵本大爺是三流毛賊吧!」

    「不敢,小人哪敢有這樣不敬的想法。」

    「嗯,難不成,你在誇我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傑嗎?」

    「不敢,這樣不敬的想法,小人哪敢有。」

    「有趣。」蘭斯洛奇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倒說說看,本大爺是哪一等的強盜。」

    「大俠您英姿颯然,儀表端正,正氣滿面,正正當當,政通人和,鄭和下西洋……這等英雄氣概,怎會是三流毛賊能相提並論。」雪特人抱著手,諂笑道:「可是,英雄、豪傑這等虛名,只是一般凡夫俗子的名號,給您提鞋也不配。像您這等超凡絕俗的人物,應該稱偉人、神仙、老祖宗、北極星、人類的舵手,這樣才夠稱頭。」

    說著,雪特人俯身下拜,讚揚道:「喔!能被您這樣了不起的人物搶劫……喔,不,是能將錢財供奉給您這樣了不起的人物,實在是小人祖上積德,千百世修來的無上光榮啊!」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雪特人又是出了名的擅長奉承,這番諛詞,只聽得蘭斯洛心花怒放,只覺打出生至今,從沒有這麼光榮過,看那雪特人在跟前下拜,幾乎爽得連腳底都要飄起來。總算腦裡還有一絲理智未失,硬生生把這感覺壓下。

    (好險,差點連自己叫什麼都忘了,這碗雪特迷湯果真是厲害!)

    蘭斯洛勉強鎮定下來,咳了兩聲,道:「嗯!看你一副油腔滑調的模樣,說起話來……嘿嘿,倒還挺『實在』的。你跟在我後頭,究竟有何企圖?是想報復?還是想貢獻?老實招來,否則別怪我一刀劈下,毫不容情。」

    「當然,當然,您那一刀的威名,大陸聞名啊!」雪特人瞇著眼笑道:「適才蒙您手下開恩,不但放小人一馬,還在那些兇徒手下救小人一命,小人感恩圖報,希望您能給我一個報恩的機會,瞧您模樣,想必是頭次來暹羅,倘若您不嫌棄,就讓小人充當個嚮導,為您引路如何?」

    蘭斯洛對此地完全陌生,想要打聽情報,有個熟悉此地的人做引導確實方便得多,加上這雪特馬屁精拍得實在過癮,便點頭道:「這也可以,就給你個機會。本大爺肚子餓了,你推薦個好地方去嘗嘗。」

    「是,小人必將竭誠盡心,報答您的恩德。」雪特人唯唯諾諾,完全是一副低姿態,「不知道大哥高姓大名啊?」

    「蘭斯洛。」

    「咦?」雪特人面上閃過一絲訝色,隨即輕聲道:「哦!像您這樣的大人物,行走江湖,是該用些假名的,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蘭斯洛聽得一頭霧水,「什麼東西?蘭斯洛就蘭斯洛,什麼假名?」

    「喔!是小人糊塗,蘭斯洛就是蘭斯洛,再沒有別的名字了。」雪特人道:「那麼,大哥,現在便由小弟帶路了。」他打蛇隨棍上,一見蘭斯洛面色和緩,便改口自稱「小弟」,拉近關係。

    「好啊,就由你帶路吧!」蘭斯洛點點頭,再看看那胖子,皺眉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有雪,天地有雪!」雪特人一副驕傲之情,「就是有天有地的所在,就會有我們雪特人存在的意思。」

    蘭斯洛失笑道:「哦!有天有地的所在,就有雪特,那這世界不是臭烘烘了嗎?」

    他笑著,便欲舉步,卻發現西南方某處,受陽光照耀,反射出極耀眼的光芒,照的蘭斯洛睜不開眼。

    定睛看去,只見是座高樓,卻和暹羅本地的金頂式建築不同,而是座典型的東方式樓台。周圍的其他建築物,都與那高樓有段不小的距離,顯然是給隔離了,看樣子,該是某位達官貴人的居所,只是,為何看上去有些殘舊呢……

    蘭斯洛眼露疑惑,望向有雪。有雪會意,臉色立時凝重起來,道:「大哥,那個地方可不能亂看,我告訴你,那是鬼屋啊!」

    「鬼屋!」蘭斯洛吃了一驚,隨即好奇地追問原因。

    原來,那個高樓,是座梅花庭園的一部份,當年原屬一沈姓家族。這家族歷史極為悠久,財勢最盛時,把這梅園修建的是美輪美奐,氣派堂皇,常常邀請許多名人雅士來此吟詩作對,後來沈家敗落,後人遷移,這花園也就荒廢下來。

    沈家後人搬遷時,本欲將此花園轉售,可是偏有一件奇事,就是暹羅城本乃酷暑之地,自從設立大範圍地氣結界,圈地建城後,更是如此,可是一進這沈家梅園,非但沒有半絲暑意,反而陰氣森森,教人遍體生寒。更有甚者,自沈家敗落後,這林園終年朝霜夕霧,白梅遍開,蔚為奇觀。

    暹羅人多次欲深究所以然,總是得不到結果,日子一久,便有人傳聞其中有厲鬼佔據,生人見之則頭暈嘔吐,大病一場,人們彼此耳語相傳,早將那沈家林園當作人間鬼域,生人莫近,這鬼屋之名,也就不脛而走了。

    「是這樣啊!」蘭斯洛沉吟不語,試著去猜想其中的關鍵。促成他這次旅行的那人,希望他本著歷練的精神,凡事多看、多想、多記,這樣才能迅速增強自己的閱歷,所以,非常難得,蘭斯洛認真地進行著自己並不擅長的腦力激盪。

    那片梅林距此已是不遠,從這看起來,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特異之處,會有如此異變,確是難以索解。

    「唔──唔──唔──就是這樣!」同桌的有雪可沒那種閒情逸致,這名雪特人目前正充分發揮其生物本能,趁著有人肯作東,把桌上的四色點心流水般送入口中。

    他與蘭斯洛同來,路上馬屁層層疊疊,把蘭斯洛奉承得上了天,雖然沒蠢到把這當真,但也對這笑臉胖子大生好感,主動邀他共餐。

    這家酒樓叫做「楠」,是香格里拉某知名酒樓的連鎖店,在暹羅城中算是一等一的高消費場所,有雪一聽到蘭斯洛要找地方吃飯,便義不容辭地把人帶了進來。

    不過呢,儘管是高消費場所,還是有專門招待一般顧客用的低等席次,蘭斯洛身上旅費微薄,心裡打的又是吃霸王飯的主意,當然也不敢跑上貴賓席,省得等會兒跑不掉,兩人老老實實地在一樓靠門邊的角落,挑了張座位坐下。

    既然是一般席,自然在各方面都較差,桌上的開胃點心也做的頗為粗糙,只有那雪特人像餓死鬼投胎一樣,大吃猛喝。

    或許因為是正午時刻。儘管這是較低等的一般席,前來光顧的客人仍然不少,「楠」的場地又大,單只是一樓,就有三、四百人。他們高談闊論,喝酒吃肉,把一樓鬧哄得與市集無異。只是,大部分的客人並不專心,嘴裡講話,一雙眼睛卻不時向街上探望,發現了什麼風吹草動就急忙伸手探向懷內,想拔兵器,許多人似乎都處於一觸即發的緊張狀態。很顯然地,這與先前在街上看到的,是同一類的人,或者說,是為了同一目的而來的人。

    同處一樓的客人中,像這樣的人佔了大多數,剩下的多是本地人,他們感覺不到這種詭異的氣氛,開心地談天說笑。

    在斜對邊的那個角落,坐了一個黑髮男子,從隨便繫在腰間的光劍看來,應該是個水準以上的劍士。他對於街上的種種,顯得毫不關心,只是一個勁地猛喝酒,桌上擱了盤不曉得是花生還是瓜子的點心,剩下的便全是堆成小山高似的酒瓶。

    這人也不是真的在品酒,他捧著酒甕便是一陣狂飲,地上堆棄的瓶瓶罐罐,包含了各種不同的酒類,唯一共通點便是酒精濃度都很高。不過,這人的酒量顯然不錯,儘管一雙通紅醉眼朦朧欲睡,可還是開了新酒便干,把烈酒當成白開水,換做一般人,早醉死在桌下了。

    蘭斯洛瞧的嘖嘖稱奇,剛想過去看看他是什麼的人物,卻給另樣東西引去。

    是蘭斯洛正對面那桌的客人。

    那人也是個青年,身著白衣,一人獨坐,桌上僅放了瓶小酒。他呆呆的斜望著門外街角,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偶爾鎮定下來,想給自己斟杯酒,手卻抖得拿不穩酒瓶,臉上的表情又是擔心,又是驚恐,彷彿有什麼事難以決定似的。

    蘭斯洛大奇,伸肘撞撞有雪,低聲道:「喂!你看。」

    有雪正把最後兩塊點心塞入口中,給蘭斯洛這突然一撞,差點沒當場噎死。囫圇吞棗地把東西嚥下,順著蘭斯洛的目光瞧去,不由得笑道:「這也有趣,一個猛灌酒,一個拿了酒又不喝……啊!是了,大哥是不是認為那小子太浪費了,有酒不喝,沒問題,他不喝咱們來喝,我這就找他說去……」說著便要起身。

    「笨蛋,誰要你注意這個,我是要你看那拿酒不喝的小子…」特別把聲音壓低,蘭斯洛道:「別看這小子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告訴你,他是個賊,他來這兒鐵是為了搶劫。」

    「哇塞,大哥果然了得,英明神武,睿智不凡,實在是天生的舵手,人類的太陽,居然連這小子是來搶劫的都能看出來。」有雪驚歎連連,問道:「不知大哥是怎麼看出來的?」

    蘭斯洛當然不好意思說因為自己也是個賊,此乃同行識同行。當下只是板著臉孔,故作神秘道:「天機不可洩漏。」

    嘴上胡扯,心裡卻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能夠吸引這許多江湖豪客,自各地而來,此地必有大案可作,自己沒有白跑一趟;憂的是,截至目前為止,自己仍弄不清有關的資料,這麼昏頭昏腦的,只怕錯失良機。

    (不成,再這麼下去就糟了。)

    蘭斯洛瞥向有雪。雪特人別的不行,但因慣於流浪,對大陸各地的見聞,倒算淵博,或許可以從他口裡問出些東西。

    趁著蘭斯洛還沒回過神,有雪招來夥計,用不純熟的暹羅語,想點幾樣料理。

    「喂!別點太貴,我身上沒帶多少錢。點多了自己負責。」

    「喔!要自己負責啊。」

    有雪點點頭,想了一下,一對貓眼得意地瞇了起來。

    確定蘭斯洛又在發呆,有雪對夥計說道:「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天氣很熱,我要一份『鍋湯』,這位大爺什麼都好,但是『普力奇奴鑾』要多加一點……對了,我還要幾份『南媽泡』,謝謝!」

    夥計見是雪特人來光顧生意,臉上儘是不悅之色,但聽他點的道地,也不禁有幾分親近,面色漸和,待得聽到後半句,這才吃驚地望向蘭斯洛。

    「哦!沒關係的,這位大爺,了不起,一等一的。」

    有雪指指蘭斯洛,豎起大拇指表示稱讚,同時又不停地拍胸脯保證。

    蘭斯洛弄不清楚發生何事,看到夥計滿是吃驚的表情,而有雪又正在竭力保證,自然也知是夥計看不起自己,當下重重地哼了聲,他不會說暹羅語,便伸手拍拍胸膛,擺出自信滿滿的樣子。

    夥計見蘭斯洛這樣的態度,又是這等壯碩的身材,認為這人大概沒問題,一番鞠躬哈腰後,跑去張羅了。

    「去,什麼玩意兒,狗眼看人低,等本大爺發了大財,要你們一個個磕頭認錯。」蘭斯洛嘴裡嘟囔,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想來大凡夥計會看不起客人,一定是嫌客人沒錢,所以一開口便罵夥計嫌貧愛富,不是好東西。

    發現有雪對暹羅城一帶似乎很熟,蘭斯洛便想發問,有雪卻已經笑著開口,道:「咱們來早了些,再坐些時刻,可以看到絕世美女喔!」

    「絕世美女!」一聽到美女兩字,蘭斯洛心中一凜,但立刻擺出莊重表情,道:「什麼絕世美女!聽說你們雪特人的審美觀大有問題,別把什麼三姑六婆都說成天仙一樣。」

    有雪諂笑道:「美不美,現在還不知道,我也是聽族人說,這間店最近中午會有個美人兒出來彈琴,樣子是風華絕代,傾國傾城,這才眼巴巴地趕來,想要一賭美人的風采啊!」

    蘭斯洛本就是少年心性,立刻被這話說動了心,面上儘管不以為然,腦裡卻不禁猜想那美人會是什麼相貌?

    有雪又道:「可真想不到,美人還沒看到,就先遇到了偉人,能一睹大哥您的偉人風範,小弟可比看光了十個八個美人更開心啊!」

    蘭斯洛聽得搖頭輕晃,暗讚這小子說話得體,果然是個識英雄的人物。他本來打算嚮導的用途一了,立刻與這雪特人分道揚鑣,但連連受他奉承,等會兒又說不定有用於他,現在反而有點想與這人結伴同行,作案時也有個接應,不知不覺已開始把他當同路人了。

    有雪道:「咦!看大哥的表情,莫非您也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蘭斯洛一怔,看見這死胖子猥褻的笑臉,急忙否定道:「誰和你是同道中人,本大爺正常的很,可……可別以為我是你那條道上的。」

    「我不是說這個。」有雪靠了過來,小聲問道:「看大哥的樣子,也是外地來的,不知道大哥在別處窯子裡,有沒有要好的粉頭啊?」

    「粉頭?那是什麼?」蘭斯洛側著頭想了想,他知道什麼是窯子,可是聽不懂「粉頭」是什麼,是某種食物嗎?

    有雪遲疑道:「這個嘛,就是問您,有沒有要好的婊……呃!紅顏知己,對,有沒有要好的紅顏知己……」發現左右有奇怪的目光投來,有雪自動把「床上的」這補充詞省略掉。

    蘭斯洛卻是一時答不上話來。

    要好的紅顏知己?那個人,算嗎?

    去年八月中,自己偷了死老頭的寶物當路費,終於遂了心願,偷溜下山,路上遇見了個笨呆子,搶了他的衣服,準備進城……之後,之後的事情就怎麼也記不得了。

    只記得,當自己再次有意識時,是躺在一張挺舒服的軟床上,身體不知怎地受了傷,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名好美好美的少女,帶著輕笑,一直陪伴著養傷中的自己。

    她告訴蘭斯洛,她的名字叫做蒼月草,是雷因斯。蒂倫一位高官的私生女兒,因為遊學來至艾爾鐵諾。前兩天遊湖時,遇到暴徒調戲,幸虧蘭斯洛突然衝出,大展神威,打退歹徒,這才保住了平安,但在混亂中,蘭斯洛給一棒子敲中腦袋,就此昏迷了過去。

    聽完了這些解釋,蘭斯洛似懂非懂,他有些不理解,為什麼自己的傷,是腦袋給敲中,可是痛的卻是胸口呢?

    蘭斯洛對所謂的貴族也沒有好感,實在是想不出,也想不起來,自己怎麼會去救一個千金小姐。

    剛開始,蘭斯洛對蒼月草的家世還有幾分忌憚,可是,在養傷的這段期間,少女每日都來探他,待他極好,終日在床邊說些有趣的故事,削削果子,使脾氣暴躁的他不致氣悶。後來,單是她坐在床邊,靜靜地凝視,水晶般清亮的美麗眸子,就會讓自己胸中的不安、狂躁全都平和下來,那是這輩子從沒有過的感覺。

    也許是崇拜救命恩人,也許是為了寂寞,這出身嬌貴的千金小姐,似乎慕戀上自己,蘭斯洛起初自豪暗喜,可是與某人相戀的彆扭感覺,又在不久後讓他感到不慣,傷勢一愈,立刻離開杭州。

    依照當初目標,他往自由都市行去,在那裡鍛練武學,開始招兵買馬,進行盜賊生意。本以為再沒機會與蒼月草交會,可沒想到,分別不過兩月,便給她離奇尋來,淚眼汪汪地詢問為何不辭而別。

    被弄得煩不勝煩,加上手下弟兄起哄,蘭斯洛無奈點頭,半認可了兩人的情侶關係。

    盜賊生涯行蹤不定,有時給官兵追捕,那更是朝不保夕,卻說也奇怪,不管自己移動到哪,每隔一段時間,蒼月草總會找上門來,共度一夜,待得翌日天明,又自行離去,如此數次,蘭斯洛也習以為常了。

    有時蘭斯洛靜心想想,這蒼月草其實也是個好女孩啊!

    對自己那麼好,又能瞭解自己的心事與煩憂;腦袋看來笨笨的,但古靈精怪的點子層出不窮;容貌美得出奇,至少在看過的那麼多女人裡,還沒別人比得上她;在那方面的反應又好……實在是沒什麼好挑剔的。

    可是,她算是紅顏知己嗎?

    蘭斯洛不敢確定,他只知道,現在的自己如果要討老婆,實在不敢考慮這樣的女孩。

    早在下山前,自己便立志要闖一番事業,雖然還不肯定最後目標是什麼,但絕離不開成天斯殺、刀頭舔血的日子,這是自己理想的男兒豪情,也是自己最習慣的生活方式;將來的伴侶,縱不能在這方面有所助益,卻也不能大扯自己後腿。

    像那種嬌怯怯的貴族小姐,未經世途險惡,成天只學些詩歌與繡工,連見了血也要暈倒,怎能適應自己的生活?況且,大家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如今對己有意,卻未必打算托付終生,大有可能只是仰慕救命之恩,加上貴族女子對草莽世界的好奇,這才垂青於己。

    不管怎樣,對這女人還是保持一定距離比較好,畢竟彼此的差距太大,變因太多,如果自己把她定位的太高,日後失望得更大,豈不是很糟糕嗎?

    「沒有。」蘭斯洛回答有雪道:「現在沒有。」

    「這樣啊!那好極了。」有雪笑道:「等會兒我就帶大哥去逛逛,您別瞧這暹羅城不是風雅之地,嘿嘿,異國美人,還是挺有異國風味的……」有雪說完,乾笑兩聲,彼此心照不宣。

    打了這陣岔,卻耽誤了蘭斯洛問話,蘭斯洛待要問起最近暹羅的情勢,跑堂的夥計已經走近,送上了熱騰騰的料理。

    大概因為是一般席的關係,料理是極普通的本地菜。

    有雪點的「鍋湯」,是一種打上蛋花再加上肉片的米粥;送給蘭斯洛的,則是很普通的咖哩飯,點心是裝在熟椰子裡的軟果凍和包在香蕉葉中的蜜餞,除此之外,還有一壺冰鎮椰子汁,也就是有雪點的「南媽泡」,透明清澄,散發自然的芬芳。

    「來,別客氣,趁熱吃啊!」有雪顯是識途老馬,拿起桌上諸多調味料,看都不看,猛往碗裡加去。

    暹羅料理以辣味為主,除了辣椒以外,普通的調味料也很多,胡荽、大蒜、紫蘇、小豆蔻和一種圓圓的蛋茄。此外還有一種調味醬,也是暹羅人的珍寶,那是一種將魚磨碎成漿狀後加工的醬,叫做「魚露」,暹羅語是「楠普拉」,滋味非常的鮮美。

    蘭斯洛對有雪瘋狂加調味醬的舉動,顯得有些不敢苟同。看看自己盤中的料理,微黃的暹羅黏米,蒸出道地的米香,橘色帶綠的咖哩醬,撲鼻的辛辣味,適中地引出人的食慾,怎麼看都是佳餚。這家店水準果然是一流,就連一般席的料理也做的這麼好,真該好好打賞。

    暹羅料理大多都是湯湯水水,故而絕少用筷,改以湯匙取代。蘭斯洛舀了一匙飯,正要往口中送,卻見周圍的食客全都瞪大眼睛盯著自己,幾個夥計聚在一起,驚訝地向這邊指指點點,口中不住說著什麼「普力奇奴」。

    蘭斯洛皺起眉頭,問道:「那些傢伙在說些什麼鬼東西?」

    有雪喝口湯,隨口道:「喔!他們說,要是大哥能吃完這盤飯,那咱們這餐就免費……」

    「神經病,落後地方就是落後地方,連吃個飯也要大驚小怪。」蘭斯洛沒好氣地回答,大力舀了匙飯,想也不想地送入口中。

    飯入口中,沒嚼兩口,蘭斯洛便覺得自己的口中像給人放了一把火,一股好熱好熱的感覺,恍若燒紅的細針,正不斷地刺激著味覺神經。

    有雪察覺異樣,頗為遺憾地停止進食,看著蘭斯洛。

    「大哥,你不舒服嗎?你的臉好紅喔!」

    「……」

    「真的耶,越來越紅了喔,不會是中了奸人暗算吧!」

    「……」

    「大哥你知道嗎?你現在的樣子,好像是吟遊詩人常常說到的那個……那個……噴火龍!」

    「吼!」

    蘭斯洛狂嚎一聲,一張臉紅的可以滴出血來,眼淚直流。他以幾乎超越聲音的速度跳起來,踢翻了椅子,大聲嚷嚷道:「水,水,水……」

    「大哥你等一下,我有準備……」

    蘭斯洛哪裡還等他,瞥見對面桌子上有杯東西,該是冷水或是什麼的,夾手奪過,直灌進口中。

    一口飲盡,味道似乎有些不對,蘭斯洛再一看,杯裡裝的原來是該處有名的烈酒,「烈焰紅唇」。酒的主人,那個遲疑不決的白衣青年,正吃驚地朝他看來。

    「吼……哄!」

    在眾多客人眼前,蘭斯洛把頭一仰,一道鮮紅色的火焰柱,自他口中熊熊噴出。

    「唉呀!大哥啊,我媽媽從我小時候,就一直告訴我,吃東西要小心,要細嚼慢咽,否則很容易吃壞肚子,怎麼你媽媽沒告訴你嗎?」

    有雪拉拉雜雜地說著,還不忘召來夥計,再要一份鍋湯。在他對面,蘭斯洛通紅著臉,淚眼汪汪,只是一個勁地喝椰汁解辣。

    剛才,在蘭斯洛當眾表演噴火雜技,讓所有食客目瞪口呆,繼而掌聲如雷之後,他揪住那該死的雪特人,逼問出所有事情的真相。

    原來,暹羅料理多屬辛辣,而咖哩是暹羅的著名料理,自不例外,在製作咖哩的種種辣椒醬料中,最辣的一種,稱為「普力奇奴鑾」。這種由綠色小辣椒所調配成的醬料,漂亮的橘色外表常使人低估了它的威力,往往只要一小匙,就可以讓外地人辣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為了配合外地人的口味,暹羅地方的料理師傅,通常會將醬料稀釋,但「楠」的大廚師極有自尊,對此作法嗤之以鼻,反而以獨門配方特別加辣,升格為招牌菜,並立下規矩,如果有人能吃完一盤普奇力奴咖哩,面不改色,這一頓就可免費。

    「所以你這龜蛋就這樣把我賣了。」蘭斯洛沙啞著嗓子回答,這是表演噴火的後遺症。

    有雪道:「大哥你說沒錢,又說點多了要自己負責,那只好用這方法了。你看,結果不是很如人願嗎?」

    雖然沒吃完那盤飯,而且臉色大變特變,但因為蘭斯洛誤打誤撞地露了一手雜技絕活,「楠」的主管人員驚異非常,宣佈這頓餐半價招待,而觀賞到此一表演的食客,也依足規矩,紛紛丟賞金過來,七折八扣之後,反而還撈了筆小財。

    蘭斯洛一肚子火,把這雪特人的十八代祖宗都給罵盡了。這類人種的卑鄙果不虛聞,本來還打算招他入伙,同在暹羅做票案子,現下當然是不能與他久處,還是快快問明了有什麼買賣,趁早分道揚鑣才是。

    「喂!我說小子啊……」

    「大哥,我叫有雪。」

    「我管你叫什麼!」蘭斯洛問道:「這暹羅城裡……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啊!」說著,對著那些若有所待的人撇了撇嘴。

    有雪登時省悟,道:「哦!那些人啊,是為了東方家的婚禮而來的。」

    「東方家,什麼東方家?」想不出什麼眉頭,蘭斯洛問道。

    「這嘛!大哥可知道,大陸上的五大奇人、七大世家,是哪幾人?哪幾家?」匆忙吞下口中的肉片,有雪含糊道。

    「五大奇人?」蘭斯洛一怔,卻是答不上話。

    下山至今已近一年,打離開杭州後,自己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自我鍛練、招募夥伴上,並沒有機會增加江湖歷練,而陸續加入的同伴,出身也不高,實在不可能知道些真正的江湖事故。

    此刻給這麼一問,理所當然地答不出來,可偏又不想在這矮鬼面前丟臉,只得猛搾腦子,試著從死老頭的隻言片語中,湊出些零星記憶,打腫臉充胖子。

    「五大奇人!嗯,本大爺當然是知道的,就是那個什麼來著,對,二聖三賢者嘛,剛好五個。」臉不紅氣不喘地說了一串,蘭斯洛不禁佩服自己的腦子實在很好,居然還真能湊出五個數。

    「三……三賢者,哈!哈哈哈哈哈……」

    哪知此言一出,有雪彷彿見著什麼極荒唐可笑的玩物,先楞了一下,繼而大口椰汁混粥噴出,指著蘭斯洛捧腹大笑。

    「唔嘻嘻嘻……噗呼嚕嚕……啦嘿嘿嘿……哈哈哈……」

    平心而論,看一個雪特人在面前狂笑,實在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樂事,聲音古怪難聽不說,單是那亂晃的五短肥手,就足以刺激觀者的毀滅欲,特別是當自己身為被嘲笑的一方,那就有點像將火把投入菜油中……

    蘭斯洛先是莫名其妙,給嘲笑得面紅耳赤,然後惱羞成怒,新仇加舊恨,火噴三丈高,最後決定,要翻桌子來頓狠打,掐死這青蛙種的雪特人。

    大概感應到殺氣,只見有雪白眼一翻,道:「我說大哥啊!你的資料太落伍了。龍族、西王母族千多年沒族人現世,怕是早就亡族滅種了。至於皇太極、卡達爾這兩個老頭,還不也是幾百年沒聲沒息,說不定,早就死得連骨頭都給人拿去打鼓羅!這些過氣的老排行,還是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停了停,有雪低聲問道:「想不想知道當今江湖上的風雲人物是誰?」

    這一問,問的巧妙,蘭斯洛到底是少年心性,又是初出茅廬未久,本就對這些雜事軼聞深感興趣,有雪的這一問,剛好擊中了他那所剩無多的求知慾,臉上怒容登時改成一副興味盎然的模樣,放下原本緊握的拳頭,催促有雪快說。

    有雪面有得色,賊笑道:「大哥有沒有聽過,江湖上有三柄神劍,四位公子,五個奇人與七大宗門。」

    蘭斯洛聽得一頭霧水,把頭搖得像個鈴鼓似的。

    有雪大聲笑道:「不打緊,不打緊,想必是大哥神威蓋世,這些微末的小人物,入不了您的尊耳,所以您才不知道,哈哈……哈哈……」

    「嗯!這還像句人話!」蘭斯洛點點頭,仍是催他快講。

    其實,蘭斯洛對此江湖事故全然不知,倒也非完全都是他的錯,他的授業師脾氣是狂傲到了極點,素來不把別人放在眼裡,自身的眼界又是極高,自也不會向蘭斯洛提起這些後生晚輩。

    有雪擺出說書先生的模樣,搖頭晃腦,猛地一拍桌子,長聲吟道:「朱鳥刀,白鹿劍,魔導終屬雷因斯;五霸強,七雄出,三王四公誰論尊?」

    自九州大戰至今,已二千餘年,期間故國復興、衰亡者有之,新邦強霸天下者亦有之,隨著烽火不斷,戰端紛起,在四大勢力確定大致版圖前,風之大陸可以說是進入最亂的戰國時代。

    在與魔族的抗戰中,上世代的高手幾乎死傷殆盡,能夠存活至戰國時期者,寥寥無幾。然而,遍地英雄千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長期血與血的爭伐,為培育人才提供了絕佳的試煉場,世代交替得以進行,群雄並起,能人倍出,一時多少豪傑,足以取代舊世代江湖的新血出現了。

    舊世代江湖的白道代表,二聖、三賢者,不是敗落凋零,就是生死行蹤成謎,除了「月賢者」陸游仍屹立不搖外,剩下的甚至連傳人也沒有,江湖上自然需要新的領袖人物來填補空缺。

    因此,經過幾次大型比試,配合各式詳細資料,由「不落魔都」香格里拉為主證,公佈了一份「封神榜」,記載當前大陸上高手一百八十人,傳之天下,每五年重封一次。而在這封神榜之上,尚有兩句膾炙人口的俚言。

    朱鳥刀,白鹿劍,魔導終屬雷因斯。

    五霸強,七雄出,三王四公誰論尊?

    蘭斯洛奇道:「那是什麼鬼玩意兒?」

    有雪道:「嘿!俗語說的好,百日練刀,千日練槍,萬日練劍,世上兵器雖多,稱上顯學的,還是刀劍。而當今世上,要講練刀,那是武煉朱鳥稱霸;若說習劍,自然是白鹿洞獨尊,可再要說起魔法上的程度,到底還是雷因斯。蒂倫,舉世無雙。」

    朱鳥騎士團,是武煉的聯合騎士團,內中高手無數,乃當世三大騎士團之一。

    武煉偏處西南蠻夷之地,向來臣服於艾爾鐵諾,屬於其特殊領地。初代國主大會三十四族蠻酋而建國統一,為了促進彼此團結,故邀集諸酋共組騎士團,歃血為盟,畫為鳳凰旗,此即朱鳥騎士團之由來。

    有監於其時白鹿洞勢大,劍術千錘百練,實非任何其他門派所能企及,如若固守傳統「劍為王道之兵,騎士必用劍」的規章,朱鳥永遠及不上白鹿洞嫡出的破穹騎士團,初代國主於是毅然棄劍從刀,延攬各家高手杤或重金購買絕學,或偷師、或鼓勵研習,傾一眾英才之力精研刀術,如此數代而有大成,朱鳥刀遂與白鹿劍齊名。現任朱鳥騎士團大統領「大刀王五」甚至有「天下第一刀」之美譽。

    至於白鹿洞、雷因斯。蒂倫,均是九州大戰前便享譽久矣的顯學。白鹿洞號稱風之大陸武學正宗,掌門陸游隱然便是當今武功第一,七名入室弟子均是一流高手,艾爾鐵諾的武學名人九成以上出自其學堂,聲勢之盛,一時無兩。

    雷因斯。蒂倫,數千年來的文化累積,在魔法文明上的發展,實是非同小可,雖然連續幾任女王都沒有突出的表現,國勢江河日下,但到底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仍能穩穩掌握魔導師公會的大權,令其餘強國既羨且妒。

    「這前半句話,代表了眼下大陸上的三大強國,再加上自由都市同盟,大陸就這麼切成四塊啦!」有雪停住說話,把杯中椰汁一口飲盡。

    雪特人的食量頗大,有雪自也不會例外,他動作又是奇快,趁蘭斯洛聽的入迷,口說典故,手底移動如飛,桌上點心倒又有大半進了他的胃袋,雪特人的雜草謀生力,可見一班。

    「四大勢力則分別以四大公子為代表,而其中獨領風騷的,是『唐殤君』李煜。」有雪道:「但主導這四大勢力的,是七個由家族子弟組成的世家,稱作七大宗門。我們所在的暹羅城,就屬於七大宗門裡『遍地珍異生豪光,引得紅日出東方』的東方世家。」

    蘭斯洛聽得有雪說到重心,連忙用心聆聽。

    原來,在當前的風之大陸,有七個經商極度成功、富可敵國,勢力甚至超越一國王侯的大家族,合稱七大宗門,也稱七雄。七雄在獨門的商業領域上,賺進驚人財富,發展家族勢力,同時也以各別的家族武學,馳譽一方,其一舉一動,往往牽動所在國的重要國策。

    其中,東方家以煉鐵、鑄造各式奇巧器械,雄踞自由都市,有歌云:「遍地珍異生豪光,引得紅日出東方」。據說,東方家的先祖擁有矮人血統,在鍛造各類器具上得享盛名,更以此而發跡,其後代子孫繼承祖業,幾代下來,竟讓東方世家成了個鍛造世家。

    值此戰國之世,打造兵器的生意,自然是發了大財,東方家的純種血脈時隱時現,未必每一代都有祖先的優異能力,但東方家都與矮人族維持著親匿的往來,有六個矮人都市便是在其羽翼下成立,是以長久以來,東方家在此業上始終執掌牛耳,當前的創師,甚至有近一半是出自東方家的教習館。

    但東方家雖然勢力雄強,卻素來少關心天下大勢,只是這次不知怎地,傳出了消息,世家中有一族女,將與外人連姻,也不知是在聘禮還是嫁妝裡,據說有上古珍寶「隋侯珠」。

    隋侯珠是上古明珠,乃無價之寶。既有隋侯珠,那其餘陪襯的禮物,想必也是價值連城。此一消息傳出,不少心存不正之人,便眼巴巴地趕來,想要撈點便宜。

    「照理說,隋侯珠是要運回總堡的,可是,要往東方家總堡,暹羅城是必經之地,所以運寶隊伍一定會經過這,或許有人打算在此就動手,省得進了東方家總堡出不來。」

    「話是這樣講。但是暹羅城到底已經算東方家勢力範圍。」有雪壓低了聲音,道:「那東方世家何等了得,想在他領地內行搶,猶如老虎頭拍蒼蠅,嘿嘿!十條命也不夠死啊。」

    聽了有雪的簡介,蘭斯洛總算對事情有了概念。

    他之所以會來到此地,是在上趟與蒼月草會面時得到的情報。這個貴族私生女的父親,似乎是雷因斯的大官,情報靈通;得到風聲的她,特別趕來提供消息給心上人。

    「往東南邊走走吧!聽說暹羅城最近有樁大買賣,吸引了很多人,說不定有便宜可撿喔!」

    數月前的大地震,對自由都市創傷極深,不少大城市變得滿目瘡痍,更憑空添了為數眾多的難民,蘭斯洛雖然是盜賊頭,看著災民慘狀卻也搶不下手。眼看收入成了累計紅字,蘭斯洛便決定來暹羅碰碰運氣,將部下們交託給副頭目,自己孤身入城來探聽消息。

    (唔!果然有點價值,隋侯珠啊……)

    蘭斯洛心中評估,能吸引各路盜賊至此,這樁買賣肯定是有的瞧了,不過,東方世家位列當代七強之一,實力豈容輕侮!這些人多半買賣作不成,反鬧個灰頭土臉。

    只是,這道理如此淺顯,難道人人都是為著碰壁而來?

    如果各路盜賊能結成聯盟,統合人力物力,或許能……

    還是不行!人力太過分散,就算掠奪成功,單是分贓便擺不平;況且日後讓東方家查出聯盟為首者,上門殺光,這等風險誰人肯冒?

    那來這裡的人,會有什麼打算呢?

    嗯,多半是心存僥倖,打算等別人出手,然後混水摸魚,看看能不能撈到些什麼好處。呵!別人能這麼做,自己為何不能,乾脆大家混水摸魚,來個大亂特亂好了。

    經過些磨練,蘭斯洛眼界開闊了不少,做事稍有謹慎,既然決心參與此事,就要好好估量一下己身實力。近些時候,他不斷鍛練,目前的武功,只要別碰上高手,當可自保有餘。

    東方家是當世七雄,高手眾多,要明刀明槍的硬幹,那定是以卵擊石,看來也只好等旁人混亂時,趁火打劫。

    說來也是遺憾,只怪自己學識不夠,大好的秘笈不會運用。那日在杭州醒來後,趁著四下無人,打開了布包。這個布包,當年在山上,死老頭每日都會把玩數刻,雖然不知道裡頭的東西是什麼,但看那副皺眉深思的表情,想必是寶物。

    結果,布包裡是半本手卷,外表已經模糊不清,從內容上看來,似乎是什麼武功秘笈,只是,裡面字字句句,看來雖有深意,自己識得其字,卻是不明其意,又知道像這類的上乘武學,只要一個練錯,立刻走火入魔,經脈俱斷而死,是以不敢亂來。

    以死老頭平日對這秘笈的重視,裡面所記載的東西,必定是非同小可,只恨自己沒有相關知識,而這等秘密又不能向人開口求教,只好眼巴巴地將秘笈擱置,對著歎氣。

    (要是練成了秘笈上的功夫,今天哪用這麼狼狽,那死老頭,留著好功夫不教,盡講些莫名其妙的東西,還騙我說是絕世武功,簡直是耽誤本大爺的青春嘛!)

    想起從小到大在山上的辛酸,蘭斯洛立刻就是滿腹不快。從小到大,死老頭每次突發奇想,就把他召到跟前,說:「喂!我剛剛想到了新的主意,這樣鍛練,應該可以練成絕世武功,你去試試看吧!」然後就是一堆難以想像的折磨,把他整的死去活來,要不是命大,早不知道多久以前就了帳了。

    當時刻苦忍受,固然是為了不聽話就一頓好打,但也存了「練成絕世武功,可以威風八面,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念頭,哪想到,下山後才知自己坐井觀天;與普通的警備隊交手,那是綽綽有餘,但對上高手仍差著一大截,更罔論稱雄天下。

    體內的恐怖內力,倒很是有幾分絕世內功的規模,但駕馭不住,每次催發身體都像是要被炸掉了,與其說是神功,倒不如說是一種纏身怪病。

    想到這裡,蘭斯洛歎了口氣,很有些興味索然,如果說,這些「絕世武功」是騙人的,那死老頭也不過是一個發了顛的老騙子,那麼,那本秘笈,也很可能只是幾招不值錢的江湖把式,便算真的練成,又能怎樣?自己出人頭地的理想,可實在渺茫了。

    想著想著,蘭斯洛隨口問道:「對了,那你知不知道,運送財寶的隊伍,什麼時候會經過此地?」

    「這個啊……好像就是今天吧!」

    「今天?!」蘭斯洛失聲叫道。運寶隊伍今天就到,自己這探查情報的怎樣也來不及回去通知,這樣豈非錯失良機!

    「現下是正午,如果沒算錯,隊伍可能馬上就要入城了,從這裡看得到喔!」有雪道:「我還在奇怪,您這樣全大陸知名的人物,為什麼突然跑到暹羅來?原來也是對這有意思啊!不過,您以往的目標都是美女佳人,怎麼這次對財寶動了心……啊!我明白了,您定是對那新娘有興趣!」

    「你在胡扯些什麼啊!」有雪的話,聽得蘭斯洛滿頭霧水,正想問個明白,後方突然鼓噪起來。

    「各位,各位,請靜一靜,請靜一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跑堂的夥計忽然叫嚷起來。

    客人們止住談話,往那邊看去。夥計讓開身子,一道人影自他身後緩步踱下樓梯,出現在眾人面前。

    有雪眼發異彩,連手底的香蕉果都忘了,搓手道:「終於來了,終於來了……」

    只見一名年輕女子,手裡抱著把月琴,蓮步纖纖走下台階,向客人們欠身行了個萬福。她臉上罩了層面紗,瞧不清面目,一身暹羅式天藍衫子,絲緞般的長髮輕輕梳攏在耳後。手指較一般人為長,白皙而修長的水蔥,晶瑩一如嫩玉,給予人極深刻的印象。

    (好個天仙似的人物。)

    雖然看不見面目,但看她這等婀娜體態,相貌想必是不錯的,真想不到在這地方會遇到這樣的人物,蘭斯洛暗暗喝了聲采,回思所見,除蒼月草之外,實無見過這等佳人。

    有雪道:「我說的就是這個了,我聽人家說,這家館子最近來了位大美人,嘿,果然沒有白來啊。」一面說著,臉上儘是急切、貪婪的神色。

    「各位,各位。」夥計朝四方做了個揖,朗聲道:「各位今日來光顧小店,是小店的福氣,可今兒個有件事,需要各位爺兒們幫忙,敝店有位五娘姑娘……」

    夥計恭恭謹謹地說了些客套話,大體上的意思是說,這位五娘姑娘,是貴族之後,名門世家,家鄉遭遇戰禍,要前往艾爾鐵諾投靠遠親,行至暹羅,因為欠缺路費,流落此地,一個單身女兒家沒什麼技藝,百般無奈之下,只好拋頭露面出來賣藝,希望各位幫幫忙,幫她湊足路費……

    這類事在風之大陸很常見,旅人行至某地旅費用盡,便以街頭走唱、表演雜耍之類的技藝,賺取生活費,此亦是吟遊詩人的開端,後來這風氣慢慢傳開,也就不只是吟遊詩人,往往一般人旅途遇險,也會行此一途,若是能找間聲譽好的館子長期駐唱,收入更是可觀,這五娘看來便是如此了。

    這五娘的名頭顯然不小,她一出來,除了許多早已等待的食客,又有不少客人湧入,把一樓大廳擠得滿滿,還有不少對街酒樓中的人引頸而望,預備聆聽她彈曲。

    夥計介紹完,退在一旁,五娘向客人們欠身行禮,自行找了張凳子,靠牆坐下,深呼吸了一口,朱指撥弦,調聲弄調,開始泠泠淙淙的彈起來,曲調輕柔,是現今大陸上的流行小曲。

    群眾們自行談笑開來,也有人聆神傾聽,五娘的指技著實不錯,撥弦轉軸,豆蔻輕揮,琴聲曲盡其情,引人入勝,而她指頭本長,撥弦時姿態更是美觀優雅,教人著迷。只是連彈了幾曲,卻未有輕唱隻言片語,看來是只彈琴不獻唱了。

    美人默默,雖然讓人好生遺憾,但她既是世家貴女,書禮持身,出來獻技已屬難為,想來也是不可能當眾賣唱獻舞了。但見玉人峨眉微鎖,香鬢帶愁,偶爾舉臂揚弦之時,水嫩的肌膚,欺霜賽雪,端地是絕代芳華。

    群眾初時還有出聲,要求彈些較風行的歌謠,慢慢地,受琴聲感染,都止住說話,聽她彈琴,便是那不解風雅的莽夫,也覺得五娘的琴實在好聽,就算不好聽,那美人,總是好看的!

    「呃……好聽,好聽,好……的琴啊!再來一杯!」

    坐在蘭斯洛斜對邊的那個醉鬼,也悠悠甦醒,跟著琴韻搖頭晃腦,連帶那頭上酒甕也晃呀晃地,甚是可笑。

    幾曲帶著南洋風的柔和小調之後,五娘琴聲忽地一變。

    「錚!錚!錚!」

    五娘連揚三聲,似鐵箭離弦,琴音衝霄般陡然拔高,直擊心房,聽得在場人俱是一驚。

    五娘恍若不知,只是專心彈奏,指下錚錚,連擦帶扣,速度以倍速增快了起來,五指變幻、諸弦並奏間,戰鼓旌旗,鐵馬金戈,兵甲肅然,儘是一派莊嚴肅穆的恢弘氣派。

    群眾皆是一呆,想不到這樣一個嬌弱女子,會彈出這樣陽剛的曲子,只聽她指底飛快,由「將軍令」變做「點將行」,再變「破陣子」,一曲緊跟一曲。

    「好啊!好琴,真是好琴。」

    「人美琴也好啊!」

    「好一個鳴琴美人啊!」

    聽眾紛紛賀起採來。自武煉的槿花之亂後,大陸上並無大規模戰爭,但尚武風氣盛行,連帶使得軍歌、戰歌流行,人們早已聽個爛熟,倒哼如流,此時聽她鳴琴若忘,把曲中意境發揮的淋漓盡致,簡直不輸當代一流宮廷樂師,識貨的人都忍不住大聲鼓掌叫好。

    琴音揚挫不定,前一下是萬馬奔騰、壯志饑餐的戰陣豪情,後一下卻是黃沙萬里、冷月斜照無定河的悲愴哀愁,短短四根琴弦,變幻出千萬種不同風貌,漸漸地,琴聲越行高亢,竟是隱帶殺伐之氣。

    琴韻連轉,到後來,琴音忽剛忽柔,融合無間,月琴本身便有幾分滄桑意味,而在五娘手底,激越中更帶著悠悠古意,顯非一般軍曲,而其中「十面埋伏,烽火黃沙」的韻味,卻只有掌握的更深。

    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剎那間,彈琴的哪裡還是個嬌弱紅妝,簡直是個披冑帶甲的女巾幗,她胸藏十萬兵甲,意氣風發,正要破陣於沙場之上。

    蘭斯洛也難得地聆聽著樂音。他個性好動,絕無耐性品評音樂,但五娘的琴音,讓他想起了自己立志成就一番事業時的豪情萬丈,現在只覺得胸中熱血沸騰,很想跳起來大吼大叫一番。

    這時,樂曲的風格再變,曲調仍是一樣,但卻漸漸聽似人聲喧鬧,隱隱還有管鑼絲竹之聲,由小轉大。

    蘭斯洛心中大奇,難道憑區區一把月琴,就能千變萬化,還模擬出其他不同的聲音嗎?

    但再聽一會兒,喧鬧、鑼鼓之聲漸響,反而壓過了原本的琴聲,眾人也發現不對,紛紛轉頭外望。

    只見一隻隊伍的先端,轉進了路頭,預備經過這裡,穿越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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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27:17

第三章包藏禍心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自由都市暹羅

    外邊大街上,鑼鼓喧天,有不少人開始聚集圍觀,等著看隊伍遊街的熱鬧,過不多時,樂聲漸近漸響,人們歡呼不已,只見五百名紅衣高大漢子,排成方陣,衣襟上俱繡太陽圖樣,腰間束斧,騎著清一色的白馬,當先開路,個個看來威武挺拔,叫人好生敬服。

    跟著又是五百名漢子,手上拿著各式樂器,一面行走,一面吹打,用的都是婚慶之樂,加上鑼鼓喧天,人群歡呼,更加顯得喜氣洋洋。

    只聽得人群歡聲雷動,還不時夾雜著兩三竊語聲,討論說道:今日不過是送禮回總堡,已有這等聲勢,等到婚禮當日,那場面還不知會怎樣盛大咧。

    在荒山野嶺成長,蘭斯洛從未見過這等熱鬧,瞧得大是有趣,眉飛色舞。有雪卻道:「光是人多,這有什麼希罕。嘿嘿!同屬七大家族,這東方家威風是威風夠了,可要比起豪華氣派,那可遠遠比不上艾爾鐵諾的麥第奇家,武煉的石家了。」

    在樂隊之後,又是一隊,這次的人數卻少的多,只有一百九十八人,穿著黃衫,兩兩成對,合扛著一隻箱子,步履穩健,靜靜地前行。群眾看清了箱子的模樣,登時響起了一片大大小小的驚呼聲。

    原來,九十九個長方箱子,大小齊一,俱是以白玉雕成,色澤光潤,更無一絲瑕疵,顯然玉質極佳,非是俗品,而玉箱上又有高手匠人另將瑪瑙、琥珀、金剛石等各式金銀珠寶相嵌,雕龍紋鳳,刻繪出九十九幅喜樂戲文圖樣,瞧得眾人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單只是一個玉箱,便是價格極高的奢侈品,何況是九十九個;裝禮品的箱子都已名貴若此,那箱子裡面的東西,更是難以想像的無價之寶了。

    暹羅並非繁華大都,城民幾時見過這等闊綽景象,便算是來自他鄉的外地人,也是目瞪口呆,喘不了一聲大氣,只聽得在一片深呼吸中,有著一層教人不安的寂靜。

    蘭斯洛認出九十九對扛箱者,穿著的黃衣,正和入城前與自己冤枉纏鬥一番的人相同,想必是出自同源,連忙轉過頭去。

    這時店內的彈奏仍在繼續,但不少人已將注意力移往街上,交頭接耳。

    「好傢伙!連石字世家也來了,這批紅貨可扎手得很啊!」

    「東方家與石家來往有限,從沒聽說有結盟,怎麼竟然聯姻起來了!」

    「石家若與東方家結合,勢力大增,麥第奇家立刻就要倒楣。」

    「哪管得了麥第奇家。這兩大世家聯手護航,誰要敢碰這批貨,那就是嫌命長,我們這次算是白來啦!」

    聽這些話,蘭斯洛這才明白,那批黃衣人原來隸屬於七大宗門之一的石字世家,現下兩大世家合力護航,讓圍觀群眾中意圖不詭之人望而卻步。

    (運送隊伍的人雖然多,但感覺上沒有一流高手,可是,那些扛箱子的石家擔夫,扛著這麼重的東西還走那麼快,步子這麼穩,想必個個武功了得,東方家也說不定還潛伏了護衛,貿然出手,很不安全啊!)

    顧望左右,「楠」之內,美人彈奏正自高潮,激昂的軍樂令每個人胸中鼓蕩不休,很想豁出一切去賭賭運氣,眾人側目死盯著禮隊,只有那醉漢毫不關心,勉強自酒甕中掙脫出頭來,又趴倒在桌上打著醉嗝,呼呼大睡。

    對桌的白衣青年,看著隊伍一對一對經過,表情抽搐起來,他閉上雙眼,深深呼吸,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幾次受到樂曲激勵,想要站起身來,終於還是強克制下來,只是身體的發抖卻止不住,震的板凳喀喀作響。

    蘭斯洛一面觀看隊伍進行,一面也窺視周圍人的神色,果然有不少人像那白衣青年一般,滿是躍躍欲試的神情,眼中卻全是貪婪的火焰,只是給隊伍威勢鎮住,不敢妄為。

    情勢雖然僵凝,但整條長街裡近千人覬覦珍寶的詭異氣氛,卻是不可小覷,倘若有個傻子肯領頭衝出,說不定就會牽動大批人馬加入。

    (本大爺勢單力孤,這單買賣不太接得下來啊……可是剛聽了一堆戰歌,渾身坐立不安,很想找人開刀,唔……)

    幾個念頭一閃即過,蘭斯洛當了半年的盜匪,已與剛下山時頗不相同,腦筋轉了幾轉,已有主意,扯過有雪,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

    「等會兒外頭要是亂起來,我們就兵分兩路,我去外頭撿便宜,你就看看這店裡有什麼值錢貨,扛了就跑,明白嗎?」

    有雪道:「大哥,你真的確定要這麼硬幹嗎?我看場面不太對,可能很危險啊。」

    蘭斯洛道:「廢話,富貴險中求,你這雪特人就是畏畏縮縮,才一輩子都只會有雪,不會有錢。嘿!本大爺一向不輕易收夥計的,現在時間緊迫,只好招募你當夥伴,這次的收穫九一分帳,我九你一,便宜你了,小子。」

    他打定主意,這麼大陣仗,硬闖只有死路一條,但如果能製造騷動,趁亂摸近隊伍,說不定就能抱個玉箱,拔腿逃命,那樣就大大賺一票了。

    為了安全,最好稍作改扮,蘭斯洛從腰帶中取出一絡偽裝用的假鬍子,貼在面上,登時成了一個滿面虯髯的江湖豪客。見著這副模樣,有雪面色一變,目中放出貪婪的光芒。

    禮物的隊伍將走盡,街道的那頭,又來了一支隊伍。

    幾名俊童美女當前,九十名紅衣壯漢,扛著一頂小屋子似的大轎,伴著絲竹吹奏,慢慢走來。那轎子上張燈結綵,絲絹繚繞,佈置的甚是雅致,裡面的不知是人是物,但既然是跟在禮隊之後,想來重要性只有更強。

    (瞧這模樣,這轎子之後,應該是沒什麼東西了,要鬧場,就要趁現在了!)

    左右群眾都是一副吞沫直瞪的急切模樣,蘭斯洛思索對策,要怎樣來製造騷動;這時有雪遞上一杯酒,他隨口喝乾,再讓有雪倒一杯。

    「大哥,您在煩惱如何製造騷動,又不用自己打頭陣嗎?小弟倒有一計,就怕您不喜歡!」有雪連連斟酒,說是能壯行色,蘭斯洛酒到杯乾,轉眼就喝了五杯。

    「什麼方法?說來聽聽。」

    「這方法很卑鄙、很下流,但又非常保險,即使搶不到東西,還有八千金幣的進帳。」有雪悄聲道:「不過安全起見,大哥你要先承諾不會怪我,我才敢說。」

    「答應你了,有話快說吧!」或許是酒喝得太急,蘭斯洛回答時有些頭昏腦脹。

    「方法就是……」

    有雪說話時,貼近蘭斯洛身邊,講話的聲音低,蘭斯洛也偏耳聆聽,怎料有雪忽然跳到一旁,離開桌子數尺,拉開嗓子殺豬似的大叫起來。

    「柳一刀!懸賞八千金幣的重犯,大鬍子柳一刀在此,這死大鬍子已經被我下了迷藥,各路英雄快點把他擒下啊!」

    此言一出,非同小可,本來緊繃的氣氛被打破,整間「楠」的客人紛紛轉頭,銳利到足以將人切割的目光,齊集在蘭斯洛身上,跟著便拔出兵器,朝他奔來。

    (倒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記得早上那批石家人離去時,也曾錯認自己為什麼柳一刀,從現在這反應看來,那傢伙好像是個賞金高額的大鬍子通緝犯,一下出現,人人喊打,可恨自己還戴上一副假鬍子,現在真是百口莫辯。

    怒火上升,腦子卻迷糊了起來,蘭斯洛情知那雪特胖子說得不錯,自己連喝的幾杯裡頭都有迷藥,再看他賊兮兮地躲在一旁,不敢往這看來,蘭斯洛登時明白,原來他與自己搭訕早有預謀,就是為了這一刻。

    (好豬玀!竟敢出賣我,可是,出賣得也太冤枉了吧!)

    蘭斯洛想解釋自己並非什麼懸賞重犯,但嘴一張,十幾把明晃晃的刀槍劍,紛亂斬下,他頭暈腦脹,哪敢硬接,連退幾步到欄杆邊,仰身翻摔了出去,索性直接滾到隊伍中,立刻引起一陣騷動。

    「抓住柳一刀!」

    「別讓那淫賊跑了!」

    「認有大鬍子的,捉到就砍!」

    不知是名頭太響,還是賞金太高,一堆人聽到「柳一刀」之名,狀若瘋狂,提著兵刃就從酒樓中衝出來,闖進送禮隊伍,搜尋蘭斯洛。騷動引發,在別處觀看隊伍的大批盜匪人潮卻不知究竟,以為終於有人發難,於是前呼後擁,剎那間便亂成一團。

    東方家、石家起初仍能穩住局面,但是更意外的狀況又連接發生。

    「錚!」

    「楠」之中,五娘的琴曲陡然拔高,越談越是激昂,最後琴弦迸斷,一記絕響遠遠傳出,擂在每個聽者的心口,像是催眠一樣,傳遞一股縱死無悔的慨然決心,令他們的情緒、膽氣奔騰到顛峰。

    坐在「楠」裡頭的白衣少年把眼一睜,好似終於下了決定。他一把扯開外袍,露出一身勁裝劍靴,掣開腰間光劍,口中高聲叫喊,通紅著雙目,衝入人群,瘋狂地向禮隊末端的那頂大轎揮劍衝去。

    「殺啊!」

    「殺啊!」

    「衝鋒!衝鋒!」

    激越琴曲加上有人帶頭,僵持的平衡,猛地給打破,人們的耐性衝破了極限,只見人群嘩亂起來,千多名江湖豪客,自兩旁酒樓、巷道、店舖中衝闖出來,個個拔出兵器,高聲呼喊,向整支隊伍衝去。

    受到這氣勢帶動,街頭街尾也有其他湧來的強人,兩面包抄。所有人都像發了瘋似的,個個都紅了眼,沒了理智,雜亂卻有志一同地向前衝去。

    「楠」裡頭,情況大亂,許多客人持刀衝了出去,大歎倒楣的夥計,只好盡可能地攔人收錢。

    坐在角落的那個醉鬼,漠視著身邊的一切,將酒甕中的余釀一口飲乾,瞧著外頭的斯殺陣仗,冷冷低語。

    「去!一群廢物!」

    跟著,因酒意朦朧的眼眸,在人群中找到了那白衣少年的身影,他已被人截下,陷入苦戰,隨時都有生命之憂,卻仍拚命地往大轎靠近。

    「廢物!」

    醉鬼低哼著,彷彿要再度醉倒,眼神中卻露出一絲猶豫……

    兩大宗門的聯合禮隊顯是未曾料到有這等場面,竟會面對千多人的聯合攻擊,隊伍給截成好幾段,場面大亂,失去控制了。

    蘭斯洛疼得幾欲暈去,剛才局面混亂,儘管自己跑得快,亂刀之下難免有傷,特別是左腰側給人狠狠一刀刺了進去,割出好長一道口子,現在急忙撕下袖子,包裹傷口。然而失血頗多,加上酒裡迷藥發作,他頭慢慢暈眩起來,但仍有不少揮劍追斬柳一刀的人緊追,被逼得強打起精神逃命。

    而對於全場騷亂,他也感到莫名其妙。

    「怎麼會這樣,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啊!」不管怎樣,這總是好事,這麼多人齊上,場面既然失去控制,那混水摸魚的成功率就高多了,何況,就算不做買賣,自己現在也要苦惱如何從群眾的獵殺中逃命。

    (死柳一刀,害得本大爺好苦,還有死雪特人,非宰了你不可!)

    場中情形確實亂的可以,有些來看熱鬧的當地百姓,給弄得昏頭轉向,聽左右儘是一片喊殺喊打,嚇得兩腿發軟,卻又只恨爹娘少生了一雙腿。

    東方家此番禮隊的成員,吹樂隊的、開路的、抬轎子的,雖非一流高手,武功卻也頗為了得,但此刻敵人多的超乎預料,局面混亂,敵我難辨,人全都給推擠在一團,展不開手腳,又顧忌到損傷了什麼禮器,那可是萬萬不得了,幾下一遲疑,已失去結集應敵的良機,人人獨自為戰,叫苦連天。

    群眾各自混亂,而擠身於其中的人們,則是個個情緒激動,雖說目標幾乎都是那九十九隻玉箱,但黃衫漢子結成一個圈子誓死保物,防守甚硬,搶不進去,有的人被擠在後頭,幾次前闖無效,氣得砍殺擋路的同道出氣;有的人還未靠近圈子,便為了如何分贓而自相砍殺,還有人至今仍腦子迷糊,搞不清身在何處,揮刀大喊「衝鋒!」。

    一群烏合之眾敵我不分,你砍我殺,血肉橫飛,不知所謂,弄得整條大街昏天黑地,一塌糊塗。

    「奇怪,本大爺是不是與混戰特別有緣啊!」蘭斯洛避過橫砍來的光劍,一面小心前進著。

    離開杭州至今,蘭斯洛也參與過好幾場斯殺,他武功不成,卻是有一門在山野間練成的獨門本領,便是在團體中隱匿自己的存在,靠著這保命絕活,往往能在混亂中逃過殺身之禍,而蒙得其利。

    他取下假鬍子,又用衣服遮掩腰部傷口,混躲在人群中,讓大批追殺柳一刀的人失去目標,胡亂搜尋,和東方家的隊伍發生激戰。他則忽走忽停,巧妙地在人群中穿梭,努力在失去意識前離開,一邊留意流刀流劍,以免莫名其妙橫屍就地。

    在如此混戰中,蘭斯洛仍能保得身上沒有一絲傷痕,這不能不說是他的本事。只是,雖然毫髮無傷,蘭斯洛卻也始終無法逼近禮隊,幾次試圖離開都給人群推回,徒勞無功。

    (不成,再這樣下去,馬上就要撐不住了!那雪特人用的是什麼麻藥,好厲害啊!)

    突圍失敗,蘭斯洛只得動起腦筋,甚至考慮要不要採用三流策略,直接躺在地下的死屍堆裡做偽裝。

    幾番思量沒有結果,迷藥效果湧上腦,腳下隨之踉蹌,陡聽見長街中心一連串慘叫,長聲響起,跟著半空中傳來一聲大喝。

    「大膽柳一刀,竟敢挑上我東方世家,今天要你留下命來!」

    聲若春雷,炸的週遭每個人耳裡嗡嗡作響,動作一窒,跟著,便是數聲破空掠過聲。

    蘭斯洛心叫不好,知道有厲害角色出手,說不定便是東方家的一流高手,瞧來目標便是自己,再跑不掉,肯定大禍臨頭。哪裡還敢遲疑,仗著配刀鋒利無雙,奮起所有力道狂揮亂斬,希望能及時殺出一條血路。

    也真的是退得快,又幸虧已遠離長街中心,蘭斯洛甫退至人群邊緣,便聽得「轟」的一聲,驚人的熱浪撲面襲來,眼前赫然出現一堵火牆,夾帶著狂瀾暴風,向外疾推,瞬間就吞沒了眼前的一切景物,直往這邊撞來。

    「該死的!為什麼又要拼內力啊!」

    蘭斯洛心中叫苦連天,卻不是畏懼眼前猛招,而是擔心自身隱憂。

    驚見火勁迎面撞來,卻已無暇閃避,危急之際,下意識地將刀橫推出胸前,腳底再退。尚未接觸火牆,布在外表的無形罡氣,已透刀延臂而上,蘭斯洛便彷彿給火鉗狠狠擊中胸口,腦裡登時一片空白,口中鮮血噴出,身子一跌,險些撲入火中。

    但是預期的反應也隨之發生,當罡氣重擊在胸口,蘭斯洛立即感到體內有一股更澎湃、更熾熱的內勁,像山洪爆發似的反激出去,將那道火牆沖得七零八落,反而形成更強勁的火網彈回去。

    驀傳劇變,似乎大出發招者意外,驚呼不斷;場中更是哀鴻遍野,兩道高溫炎勁一去一返,霎時便造成犧牲者無數。

    (又來了!這次比前幾次都還要痛!)

    蘭斯洛也不好過,這次敵人內勁比過往遇到的都強,而他體內真氣的霸道反激,遇強更強,激回時的痛苦也就更大,他一膝跪叩在地,嘴裡不停地溢血,大口大口往外吐,幾乎直不起身。

    旁邊一些人看到有便宜可撿,又認出蘭斯洛拿下鬍子的面容,揮著刀劍奔了過來。

    「柳一刀在那裡,他剃掉鬍子了!」

    「砍了他的頭,可以換八千金幣,揮霍半輩子。」

    「莫走淫賊柳一刀!」

    多聲大喝伴著十來種兵器,一齊往手足無力的蘭斯洛身上招呼。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重擊自天而降,在刀劍觸體時,正中蘭斯洛身前一尺,爆發出強猛的衝擊波,向四面飆散。

    颶風瞬間把迫近的眾人逼得倒滾回去,同時亦將蘭斯洛震得離地而起,「波」地一聲穿過上方屋蓬,遠遠飛了出去,重跌在地上。

    碰!

    「我咧嘩啦,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嘔!」站起身來,蘭斯洛喉頭一甜,又是大口鮮血噴出。

    那火勁是由東方家一流高手所發,威力端地非同小可,因此才讓蘭斯洛體內功力,做出強烈反激。爆發的威力,非但立即將所有火焰彈回,反挫發招者,更瞬間衝擊蘭斯洛的四肢百骸,倘若這內力沒有在創傷造成的同時,立即修補肉體,早將蘭斯洛燒成焦炭。

    饒是如此,蘭斯洛還是受傷不輕,只覺得五臟翻湧,氣悶塞胸,腦袋朦朦朧朧地直欲昏去,當下深呼吸幾口,卻牽動傷勢,口中鮮血再流。

    「天殺的,這次算盤打不靈光,本大爺虧本了,大大的虧本了!」

    蘭斯洛平時受傷多了,吐血也早給吐得習慣,倒是不會大驚小怪,正想找路開溜,不知哪來的幾枚彈丸擲在街上,濃濃煙霧迅速升起,轉眼間便將大半長街陷入白霧中。

    「什麼東西?」

    「好臭啊!是雪特人的臭臭彈!」

    「咳!咳!我快喘不過氣了。」

    濃霧伴隨著一股讓人作嘔的臭氣,讓本來混亂的局面再生變化。蘭斯洛本來已經頭昏眼花,給這臭氣一熏,反而清醒了點,勉力睜眼觀察動向。只見周圍景物模糊,儘是一片喊打喊殺的回音,不知是還有人再繼續行搶,還是搶劫之人反給人家宰了,而遠處還有人不死心地大喊「柳一刀」,好像另有一批人要殺來,蘭斯洛不敢再留,拔腿就跑。

    「乖乖不得了,這個黑鍋背得大了!」

    蘭斯洛心中許願,倘使有機會見到那什麼柳一刀的,一定要狠狠斬他成八塊,以報今日代罪之恨。

    劇烈動作後,腰間又再出血,一堆內外傷沉重,神智半昏下,蘭斯洛哪辨東西,見到障礙物就閃,見到路就往前衝,但覺耳邊風聲呼嘯而過,景物不住倒退,似乎生平跑步從未如此快法,頃刻間便將喧鬧人聲遠遠甩開,連穿過幾條大街,自小巷中鑽進鑽出,最後面前出現了一堵高牆。

    「直娘賊,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不是擺明開本大爺的玩笑嗎?」

    雖然意識越來越不清,可髒話還是罵的清清楚楚,眼見高牆擋路,蘭斯洛深吸一口氣,依照從小練就的爬樹秘訣,加快助跑速度,腳底一蹬,在要撞至牆壁時,另腳在牆上連踢三下借力,猛地越過牆去。

    「我的天啊!」

    高牆之後,不遠處又是一堵矮牆,雖然較矮,但兩牆相隔距離不長,已無法再行助跑,無奈之下,拼著撞牆之痛,落地瞬間,雙腳全力一蹬,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他身子輕飄飄地騰空而起,飛越矮牆。

    「呼!」

    心下一寬,還來不及看清地上是何物,人在半空已鮮血狂噴,昏死了過去。

    當蘭斯洛拔刀衝出,「楠」之內也是混亂一片,夥計們大聲咒罵:那些客人不付錢便跑,真是無恥之至,最好立刻給人亂刀砍死,來個現世報。

    大部分暹羅本地人都是安分守己,見到這番沒來由的大斯殺,都是嚇得面如土色,趕快付錢跑開,免遭池魚之殃,而其中也有不少是存心不付錢的,逮著機會,一溜煙跑出門外。

    客人們有的把錢留在桌上,有的卻是賴帳吃霸王飯,夥計們攔了一個,卻跑了兩個,不禁破口大罵,客人跑得越多,罵的言語也越髒,最後客人散的乾乾淨淨,才只好一邊歎氣,一邊收拾銀錢。

    本來打算暗算柳一刀卻功虧一簣的有雪,躲著偷看蘭斯洛的戰況,當見到蘭斯洛反把火牆迫回,臉色大變,心中改了主意,從懷中取出族裡特製的救命霧丸丟了出去,讓蘭斯洛有機可趁。

    煙霧使得視野不清,煙霧的效果也影響了長街兩邊的店舖,有雪利用客人東奔西跑的時刻,悄悄地將留置在桌上的各式錢幣掃入袋中,同時向牆邊移動。

    牆邊,五娘見到客人都已跑光,第二場表演成了泡影,輕輕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忽地一道身影快速貼近過來,未及抵抗,已給人一把攔腰抱起。

    有雪早看好了位置,一搶了人,不經正門,便直往欄杆衝去,遇著欄杆時用力一翻,那肥短身軀竟是出奇的輕盈,就這麼一翻而過,扛了人便發足狂奔,沒幾下已消失在街角。

    「哇哈哈哈,我搶到了,我搶到了……」

    夥計們聽到聲音,追趕出來,卻無法在茫茫霧海裡找著匪徒方向,而當煙霧消退,人早已去遠了,當下氣得又是一陣大罵,怪說這年頭人人都是無恥,尤以雪特人為最,不但不付錢,居然還搶人,除了表演噴火外一無所有,真是第一無恥雪特人。

    眾人大罵聲中,渾沒留意,剛剛有雪衝出門時,那伏案大睡的醉貓,輕輕「咦」了一聲,睜開濛濛醉眼,望向門外,而後,顛顛倒倒地站起身來,在煙霧朦朧中,就此沒了蹤影。

    吃霸王飯的又多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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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27:39

第四章雜牌兵團

     當一切歸於沉寂,「楠」的夥計開始收拾店裡大小雜務,準備晚間再行營業。

    而在五樓的某間禁室內,「楠」的掌櫃正恭恭謹謹地對著一張珠廉,躬身請安。

    「老闆娘,阿三向您請安。」

    珠廉之後,一個帶著幾分慵懶,卻又嬌媚無限的柔膩嗓音,輕輕應了一聲。

    「下邊都沒事吧。」

    「是的,夥計們正在打掃,晚上便可正常營業。」掌櫃的聲音有些遲疑。

    「可是,五姑娘……」

    「離開了嗎?」

    「啊!」掌櫃嚇了一跳,隨即點頭稱是。

    「五姑娘是給一個雪特人……」

    「不必理這事。」珠廉後,「老闆娘」輕聲笑道:「有些人如果要留,沒人逼得走。」這幾句話的聲音,又柔又膩,嬌媚入骨,不由得讓人對聲音主人產生無盡的遐想。

    「反過來,有些人要走,我們也是留不住的,就由得他們去吧。」老闆娘的笑聲帶了幾分嚴峻,「阿三,你可別忘了我們的身份。暹羅這次很是有一番風雨,牽連甚廣,青樓不宜過度干涉,我們只需要旁觀即可,明白了嗎?」

    「是的,阿三明白。」

    「嗯!這樣就好。」

    廉幕後,一切又歸於無聲。

    天色已黑,夜星漸升,當潮濕的晚風,吹拂在人們的臉上,蘭斯洛慢慢醒了過來。

    「哇!呸!」

    剛要開口,卻發現口裡塞滿了泥巴,連忙吐了個乾淨。

    「這是什麼鬼地方,本大爺在哪裡啊?」

    四下一片漆黑,不辨東西,只是隱約感覺周圍儘是樹影晃動,似乎是某種短木叢。伸手一摸,地上是極濕的草泥地,看來是自己從牆上摔落下來,跌進了這堆花花草草中。

    摸摸胸口,氣悶的感覺已經消失,痛楚不翼而飛,內傷竟已痊癒。

    吸了幾口氣,確定呼吸無礙,蘭斯洛喃喃自語道:「這見鬼的內功真是害死人了,每次發作,都把我搞得像炸藥一樣,痛死了!不過話說回來,什麼東方家高手看來也不過爾爾嘛!還不一樣是被我彈了回去。」

    在蘭斯洛想來,那些所謂的高手、神功,自己誇的要飛上天去,看來,練什麼功夫都是狗屁,不然怎麼這麼輕易就被自己反震了呢?

    可惜自己還無法駕馭體內的怪異內力,不然今天就可以反過來,把所有來犯者打得落花流水。

    然而,這時的蘭斯洛,卻不知道自己所謂的怪異內力,已是天下第一等一的剛猛硬功,「雄霸天下」。

    「雄霸天下」是「日賢者」皇太極的最終神技,威力無儔,昔日孤峰一戰,便連舉世無敵的大魔神王鐵木真,也不得不稱許為「天下剛猛第一」。以級數而論,更是遠在當今七大宗門的眾多神功之上。

    蘭斯洛於武學所知極淺,更從未真正接受武術鍛練,但體內的雄霸真氣,卻已完成了十之七八,只是威力尚輕,又不明其法,使用不出來而已,儘管如此,未完成的雄霸真氣卻會自行於其體內運轉,抵銷外勁,鎮傷癒療。

    否則,憑他的武功學人白日行搶,又怎能平安苟活至今。

    「咦?奇怪!」胸口的內傷痊癒,蘭斯洛想檢查腰側刀傷,哪知傷口已經處理完畢,還包紮得好好。

    記得那時手忙腳亂,只是匆匆撕袖子裹傷,但現在腰間纏的,卻是乾淨紗布,莫非自己昏迷時候,有人幫著作急救處理?那也就是說,可能還有人在附近?

    迷藥的效力已過,蘭斯洛腦袋清醒,一念及此處,登時提高警覺,四面張望,果然看到一襲白色身影,在東北邊一閃即逝。

    (動作偷偷摸摸,定然有鬼!)

    蘭斯洛撥開樹叢,直追過去,發現立身處好像是個花園,後方有樓房的影子,月橋花院,瑣窗朱戶,看來氣派不小,像是大戶人家,合著自己是闖進人家的院子裡來了。

    那人的動作極快,兩拐三繞便沒了蹤影,蘭斯洛好奇心起,快步追逐,好在沒有岔路,追蹤不難。只是,一面走,心裡更是犯著嘀咕,看這拱門迴廊,假山流水,足以讓人迷路的大院子,這家人的確是富貴中人,僕從小斯也應該不少,怎麼自己走了好一會兒,除了鳥叫蟲鳴,連半點人聲都聽不到,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便算是睡著,也該有鼾聲吧!

    而且……

    (奇怪,這暹羅的白天這麼熱,怎麼晚上又涼成這樣,真是個沒天理的鳥地方。)

    週遭氣溫出奇地冷,而且還越來越冷,蘭斯洛倍覺涼意,打了陣寒顫,抱怨起來。

    「這一家老小,莫非個個都睡的那麼死?哼!真是不像話,幸好是本大爺進來,倘若是哪個沒天良的小賊入屋行竊,那豈不是乖乖不得了。」自言自語著,蘭斯洛顯然一點都沒想到自己的身份,只是老實不客氣地批評人家警覺性差。

    穿過了幾個洞門,前方樹叢後沙沙作響,似乎有光,更好像有個人影,蘭斯洛暗叫得手,躡手躡腳地走近,小心撥開樹木,偷偷瞧去。

    眼中見到的景觀,令蘭斯洛為之大吃一驚。

    樹叢後別有天地,赫然是個極大的林園,佔地甚廣,加上四周黑暗,竟是瞧不著邊。

    在林園盡頭,有道微弱卻柔和的白光,乍現乍滅,白光中,隱然有個苗條身影,背對著蘭斯洛,蹲坐在一棵樹下,不知在做些什麼。

    「呵!有趣,沒想到還是個漂亮妞兒,本大爺今日真是有美女緣啊!」蘭斯洛喃喃道,不知不覺,他走出樹叢,朝那微光處走去。

    走得近了,發現果是一名白衣女子,低蹲在樹下,望著某樣東西出神,瞧她脊背不住顫動,顯然心情甚是激動。另有一樁奇事是,那白光卻是由這女子身上所發,也不知她穿的是什麼發光衣料,整個人給罩在一團晶瑩柔煦的白光之中,雖然距離不遠,仍是覺得蒙朦朧朧,看不真切。

    蘭斯洛見她似乎很是傷心,頗覺尷尬,輕咳兩聲,道:「小姐,夜深了,你一個人待在這園裡,不怕遇著壞人嗎?」說著,便伸手往她肩頭輕輕拍去。

    手指正要放下,他腳底不知踩了什麼東西,滑了一跤,整個人直往那女子身上跌去。

    蘭斯洛暗叫不妙,自己這一摔,勢必唐突佳人,惹得對方大大生氣,當下便竭力轉過身子想避開,卻又哪來得及,眼看便要撞個滿懷,誰知,蘭斯洛只覺得身前一無所有,竟從那女子的身體穿過,直直撲倒在地上。

    蘭斯洛吃了一驚,以手撐地,正想起身回看,忽覺手底碰著了個硬物,將手移開一看,赫然是個骨灰甕。

    蘭斯洛這一驚非同小可,又瞥見地上滿是梅花落瓣,而那骨灰甕上灰撲撲地滿是泥巴,卻隱隱約約寫了個「沈」字。

    (沈,沈什麼……梅花!)

    腦中念頭急轉,想起了日間有雪說的沈家鬼屋,登時給嚇出了一身冷汗,抬頭一看,朵朵梅花,暗香疏影間,一座高樓若隱若現,不是白天看見的沈家樓台是什麼。

    蘭斯洛一呆,各種鬼怪傳說登時在腦裡一一浮現,此去彼來,他膽子雖然也不小,但此時情形實在太過詭異,落梅淒雪,陰風慘慘,無一物不是散發著鬼氣森森。

    看著前方的骨灰甕,蘭斯洛想起背後還有個「女人」。如此想來,她剛剛盯著哭泣的,就是這骨灰甕了,而自己剛才又從她身體裡穿透了過來,這麼說……這麼說,她是……

    便在此時,背後傳來一聲幽幽輕歎。

    「公子,您找我啊?」

    後方輕盈女聲響起,恍惚中,更有一絲陰冷寒氣,呵在他的頸項上,良久不去……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淒厲的慘叫聲,穿雲而出,瞬間響徹沈家林園。

    在暹羅城的一角,也正有人在等待同伴的到來。

    「咦,怎麼還不來,時間已經很晚了啊。」用迷濛的睡眼看著夜星,有雪大大地打了個呵欠。

    「明明約好在城門路標碑旁的小榕道會面,怎麼到現在都還沒來呢?」有雪眼珠子轉了轉,雪特人的貓眼,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閃亮。

    「莫非,是行搶不成,已經給人亂刀砍死了,唉呀,大哥啊大哥啊,您怎麼這般英年早逝,遺產也不多留一點,那這些贓物該怎麼辦啊。」擺出一副愁眉苦臉,有雪歎氣道。

    背後有人接了他的話。

    「照我說,不如你自己把東西吞了吧!」

    「這個主意不錯,可以採納。」

    「採納你個死人頭。」怒喝聲中,便是一記重拳打下。

    「唉唷!」有雪吃痛,回過頭來一看,只見一個沾滿泥濘的古怪物體站在身後,臉色奇差,橫眉怒目,直欲擇人而噬,手中長刀橫放在他脖子上。

    「哇!是泥巴鬼。」雪特人出了名的膽子小,已經給嚇得眼冒金星,當下語無倫次道:「泥巴鬼大人……不對,是大鬼。您別來找我啊,我生平沒做什麼壞事,最多便是多燒些東西給您好了,您如果不夠用,了不起我把我大哥那份也燒給您啊……」

    「什麼泥巴鬼,胡說八道。」「泥巴鬼」怒道:「你這雪特人膽子不小,暗算我,還敢在這裡等我,是不是真的活不耐煩了!」

    「咦!這聲音不是柳老大嗎?」有雪給罵的一愣,連忙開口確認道:「是柳老大嗎?」

    蘭斯洛沒好氣地道:「是你老大我沒錯,可老子不姓柳……呃!你也是因為把我當作什麼柳一刀,所以才找上我搭訕,伺機來背叛我的嗎?」

    「不是當作,您不就是柳一刀嗎?」

    蘭斯洛怒道:「放你的狗屁!那柳一刀是什麼東西?我從不認識,告訴你,我不是柳一刀!」

    「別逗了,柳一刀的緝捕圖像是這兩三天才從雷因斯放出的,長相、神態都和您一模一樣,天下哪有那麼像的人?」有雪恍然道:「啊!我忘了,大哥您吩咐過,不可以直接叫您柳一刀,您現在的名字是蘭……蘭斯洛!」

    有理說不清,蘭斯洛火冒三丈,又想起被這雪特胖子出賣,狼狽萬分,當下抖動配刀,就想了結這胖子的狗命。

    「哇!大哥你言而無信,當初你親口答應,不管我採取什麼行動,都不怪我的!」

    蘭斯洛依稀記得有此事,但現在氣得噴火,不殺此人,如何出氣,道:「我答應不怪你,沒答應不把你斬成十段,你放心吧!等我把你砍得半人半鬼,就不會怪你了!」

    「大哥,你轉進時我放煙霧斷後,雖然悔悟得晚,可也有點小小功勞啊!而且,你殺了我,那就沒人幫你在暹羅探聽情報了,你不顧念我這條賤命,也得想想眼前的財路啊!」

    有雪竭力找理由求情,講出的話卻讓蘭斯洛一懍。自己入城是為了打聽情報,現在東方家禮隊已過,發財大計泡湯,這對久未有收入的盜賊團來說,等若澆下一頭冷水,倘使想在此地另作案子,那便需要一個熟悉暹羅情勢的嚮導。

    「嘿!你又是下藥又放煙霧,居心叵測,這樣的反覆小人我怎能相信?誰知道你會不會等著再出賣第二次?」

    「大哥息怒,那時小弟財迷心竅,才會作這等醜事。您的身價不凡,我本想在您被亂刀活剮的時候,撿只手腳去換賞金,哪知您英雄蓋世,那麼多人圍殺都能來去自如,還露了一手神功,讓小弟由衷拜服,立刻投向您這邊,現在決心跟隨在您這樣的絕世強者腳下,作一票大案子。」

    蘭斯洛這才明白,為何這雪特胖子反覆無常,下藥於己之後,沒多久又改變主意,事後更甘願冒生命危險,在這地方等候自己。說到底,雪特人畢竟是短視近利的種族,他把自己錯認為柳一刀,打算謀害自己來獲利,但是當發覺目標的武功遠高預期,立刻認為是奇貨可居,改變主意想在旁邊撿點甜頭,所以厚著臉皮來見剛剛出賣過的人。

    只想到撈甜頭,卻渾然不顧可能甫一見面就被斬殺的危險,真是貪心到極點,也蠢到極點。但是,這種完全發自原始慾望的貪婪、愚勇,也確實給了生長於山野的蘭斯洛一種熟悉感,令他殺意大減,甚至有點想笑的衝動。

    「嘿!好個要錢不要命的傢伙。」蘭斯洛一笑,撤開刀鋒,「白白被你賣了一次,要是就這麼宰了你,那我的確是虧了,暫時就留你一命,讓你戴罪立功。」

    「是,是,小弟一定盡心盡力,追隨大哥腳下。」

    「廢話少說!快去弄點水來,我要洗臉。」

    斥喝有雪離去,蘭斯洛看著自己滿身泥濘,心中暗歎丟臉。

    剛才沈園遇鬼,在那一聲慘叫後,自己完全忘記是怎麼怎麼衝出來的了,只記得,驚恐之下,跑步的速度似乎比中午被人追殺時還要快,真的是一瀉千里了。

    等到回復神智,才發現已跑了一大段路,早把沈園遠遠拋在腦後,而身上滿是木屑泥濘,都是在剛才連滾帶爬時沾上身的。精神一鬆,只覺得又疲又倦,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城內雜人太多,再被錯認又是一場斯殺,便預備離城,在城門口見著有雪。

    把臉抹了乾淨,衣服卻沒得換,只好將就穿著。蘭斯洛問道:「對了,咱們倆合夥辦的事,你那邊怎樣了。」

    有雪道:「喔!大哥當時交代,趁著別人兵荒馬亂,去偷……」

    「不是偷,是搶,誰像你那麼畏畏縮縮。」

    「喔,是搶,去搶酒樓內最有價值的一樣東西。」

    「嗯!說的沒錯,那你搶到了沒有呢?」

    「搶是搶到了。」有雪低下頭來,囁嚅道:「老大,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

    「還有壞消息!」蘭斯洛哼了一聲,道:「本大爺今天倒楣透了,也不差這一個了,先說壞消息吧。」

    「呃……老大,你可不可以先聽好消息。」

    「哪那麼堆廢話。」蘭斯洛無奈道:「先聽就先聽,你到底搶了什麼東西。」

    有雪像是等這話等了許久,得意地拍拍手掌,說道:「就是那個了。」

    聽到信號,一人自林間慢慢走來,正是在「楠」一曲驚四座的五娘。

    她此時已解下面紗,一張絕色面容,在星月齊映下,更是美的不像人間物,她露出清淺白牙,向蘭斯洛頷首一笑,樂得後者在目瞪口呆魾R>余,更是心花怒放,就差沒將有雪抱起來親吻以示獎勵。

    五娘朝這邊走來,蘭斯洛大喜,顧不得身上骯髒便要迎上,卻給有雪扯住衣袖,前進不得。

    「老大,老大。」

    「幹什麼?沒看到本大爺現在心急如焚嗎?」

    「你先別那麼急,你忘啦,還有一個壞消息啊。」

    「壞消息!」蘭斯洛一怔,隨即喜道:「不怕,你搶了這個無價之寶回來,就算有天大的壞消息,你老大我也不會追究的。」

    「真的嗎?」有雪道:「那我就說了,其實呢,這個五娘,呃,這個五娘……他其實是個男的。」

    「喔!沒關係,小事而已!每個人都會有點小缺陷的,我不也沒在意你是雪特人嗎?我當然也不會在意那五娘是個……」蘭斯洛瞳孔驀地張的老大,好半晌,他顫聲道:「男的,哈哈哈,這不是在開玩笑吧,你說……你說這美女是個……」

    有雪補充道:「男的。」

    「兩位好。」說話間,五娘已走至跟前,二話不說,跪在兩人跟前,緩聲道:「感謝兩位英雄大恩大德,救我脫離火坑,不必再做那沒羞恥的勾當,小人給兩位磕頭。」說著便磕起頭來。

    禁不住這個過大的「打擊」,蘭斯洛覺得自己有些搖搖欲墜,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有沒有人能解釋一下……」

    五娘站起身來。即使知道了他是男兒身,在如此距離細看下,仍是會為那充滿古典美的五官所迷眩,而不得不承認,這個男子,甚至比許多美女更美。

    五娘解釋道:「小人本是『楠』的住客,預定下月要前往艾爾鐵諾,怎料暹羅的飛賊如此厲害,將小人的旅費洗劫一空,那旅店老闆又是個沒心肝之人,看上了小人的……就逼迫小人扮成女裝,以賣藝來還債,唉!若不是祖上積德,今日蒙兩位大俠相救、收留,還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離開火坑,唉……」一面說,一面唉聲歎氣。

    有雪道:「這你可就說錯了,怎麼你剛剛沒聽見嗎?我和大哥不是大俠,而是大賊,特別是我大哥柳一刀,那更是轟動雷因斯的大淫賊……啊!」

    最後一句話講完,立刻被蘭斯洛狠□一拳,怒道:「我說過多少次了,我不是柳一刀,我叫……」

    「是的,小子你聽仔細了,為了秘密,大哥現在不叫柳一刀,叫蘭斯洛,你明白嗎?」

    五娘連忙點頭,「明白,不管任何人逼問,我都不會洩漏蘭斯洛就是柳一刀的。」

    一連串的事,蘭斯洛現在已經手足發軟,說不出話來,長歎口氣,由得他去吧!

    有雪道:「老大,反正咱們今天的案子也作的挺失敗,不如大家捲土重來,好好的來干他一筆大生意,那樣的話,人手是必要的,我瞧這小子也還能挑能扛,必要的時候可以當盾牌,老大,咱們就收留他吧。」

    蘭斯洛怒道:「開玩笑,我是要作案,不是要開收容所,拖了你就已經夠累贅了,還要再加個人妖小子,你真以為我錢多啊!當盾牌,你除了吃什麼都不會,我第一個就拿你去當擋箭牌。」

    說罷,氣極反笑,索性仰天大叫,「要入伙可以啊!通通來啊!還有沒有人要來啊!最後一個名額,多了就不受理了。」

    他這番話純是發洩,並沒有指望有人回答,哪曉得吼完一遍,樹林中有人跟著答話。

    「哎呀!柳一刀不愧是柳一刀,我躲得那麼好還是被你發現了。」只見一個人自旁邊大樹頂上躍下,笑道:「一刀,咱們幾個月不見,你比上次更精神了啊,到暹羅來作案也不找我,你太見外啦!」

    蘭斯洛大吃一驚,向那人望去。卻見來人瘦長身子,黑色長髮隨風飄揚,腰間橫插一柄光劍,除了醉眼有些惺忪,模樣倒頗為英武,正是今日酒樓中的醉鬼。

    「你……你是誰啊?」

    「太過份了吧!一刀,為了要隱藏身份,連老朋友也裝作不認識嗎?」醉鬼走到眾人身前,用力敲了蘭斯洛肩膀一記,十足親匿模樣。

    蘭斯洛莫名其妙,打從被誤認成柳一刀至今,只有人人喊殺,追著拿賞金的份,怎麼還會有一個人表現出這等友善?從追殺者口氣聽來,柳一刀是個懸賞重金的要犯,這醉鬼與他如此相熟,莫非也是一個重犯麼?

    而且,如果他是柳一刀的老朋友,連他也認錯,難道自己與那柳一刀果真如此相像嗎?

    連串問題,弄得頭昏,五娘走到跟前,又是一拜,道:「我身受兩位救命大恩,沒齒難忘,怎可不報?請給我這個機會,追隨左右。」說罷,又是連連作揖。

    他的聲音極為誠懇,顯然真的是感恩戴德,只想找機會圖報。真摯的表情,看得蘭斯洛心中一動。

    (這人妖小子還挺懂得飲水思源的,光就這一點,那雪特胖子就遠遠不及。)

    蘭斯洛扶起「五娘」,看他始終對自己竭誠恭謹,心下也不禁有幾分歉然,反正自己現在也未發達,多結識一個朋友,也是不錯的。蘭斯洛溫言道:「人妖……不,兄弟,你高姓大名啊!」

    「源五郎。」源五郎笑道,他的聲音竟是出乎意料地柔和好聽,「承蒙大哥不棄,小弟賤名,天野源五郎。從今而後,自當追隨大哥於左右。」語畢,又是長長一揖。

    另外一邊,那不請自來的醉鬼,則和有雪打起招呼,道:「我叫花次郎,是一刀的結拜兄弟,這位老兄請多多指教啊。」

    「我叫天地有雪,那邊那個叫源五郎,花兄也請多多指教啊!」

    蘭斯洛正聲道:「你們幾個,我現在慎重聲明一次,我叫蘭斯洛,來暹羅目的是為了發財,可別再把我當作什麼柳一刀。」

    「哎!一刀,你何必這樣說呢?我們兩個是多年老友,你來這作案,我花次郎一定替你兩肋插刀,又何必在我面前做作呢?」

    「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

    「大哥,你別擔心,我天地有雪忠肝義膽,絕不會有任何出賣你的行為,就算有人拿著你的圖像拷問我,我也會否認你的身份。」

    「我已經說……」

    「柳……蘭斯洛大哥,您是在顧慮我這新人嗎?請您放心,從此刻起,源五郎誓死為您效力。」

    「我……我拜託你們聽人說話好不好!!」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28:03

第五章笑談李煜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自由都市暹羅

    迫於無奈,蘭斯洛把有雪拉到一旁,問起「自己」的事跡,想瞭解一下,那柳一刀究竟是何方神聖?

    依照當前的懸賞行規,值得出重賞緝拿的要犯,往往都是一些勢力龐大的盜賊團首領,他們武功高強,手下眾多,官方緝拿不到,這才出懸賞通緝。不過,這柳一刀卻有所不同。

    這人原本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慣竊,被艾爾鐵諾追捕而逃到雷因斯,不知得了什麼奇遇,搖身一變成為採花大盜,在雷因斯境內連續作案,專挑貴族富商的妻妾、仕女下手。由於他行蹤詭秘,來去如風,官方數次大舉圍捕,都給他逃過,甚至連長相也沒能看清。

    不甘平白受辱的貴族富商,氣急敗壞下聯合懸賞,賞金一跳再跳,現在已經到了八千金幣的鉅額,位列大陸重犯之首。奇怪的是,所有受害婦女事後都迷迷糊糊,除了一口咬定對方是個健壯的大鬍子男人,其餘什麼特徵都說不清楚。這讓緝捕工作平添許多困難,眾多賞金獵人傷透腦筋,徒瞪一張打著大問號的懸賞公文,總不能看見大鬍子就當作柳一刀吧!

    久捉不到,柳一刀名氣遠播,成了盤據懸賞榜首最久的傳奇人物,各色傳說起了變質效應,雷因斯民間甚至流傳黑色笑話:只有被柳一刀上門光顧過的,才是真正的美人!笑話傳到後來,貴族仕女們隱約還以遇著柳一刀為榮,氣煞了她們的男性親人。

    一周前,雷因斯官方因為承受過大的破案壓力,女王不惜大耗真元親自施法,憑靈覺描繪出柳一刀相貌,並指出此人已逃往自由都市。三天內,懸賞公文貼滿各大城市,獎金獵人人手一張,在各路盜匪覬覦東方家禮隊而匯聚的同時,大陸各地的獎金獵人也有不少為了柳一刀,專程趕來自由都市,紛紛瞪大眼睛找尋這天下第一淫賊。

    (我的天啊!干淫賊能幹到這麼驚天動地,這柳一刀也算千古第一人了!)

    蘭斯洛聽得咋舌,想不到現今世上除了干盜賊,干淫賊也能這樣風生水起。八千金幣的重賞,如果能落在自己手上,那足可讓整個盜賊團揮霍上好一段時間,不必苦哈哈地找案子作了。

    (唔!問題是,要拿柳一刀的頭去領賞,豈不是和本大爺自己的腦袋過不去,這筆生意不大對頭啊!)

    再想起這麼多人將誤認自己為那淫賊,蘭斯洛甚至覺得脖子有點涼颼颼的了。

    「本來呢!對於大哥您的武功,各路人馬眾說紛紜,沒個定見。」有雪得意道:「可是大哥你昨日在長街上露的那手可不得了,小弟跟在您身邊,往後一定是鴻圖大展,前途一片光明啊!」

    昨日在長街上的戰績,蘭斯洛心知肚明,那有一半是誤打誤撞的結果。對方倘若不是用內力破空擊來,而是直接以刀劍加身,自己早已一命嗚呼,哪可能將那火勁反震?況且,每次將入體內力反激,都是高危險的作法,雖然保住性命,但那種剎那間如遭萬刀剮體的痛楚,每次都把精神迫至崩潰邊緣,思之不寒而慄。

    依自己目前的實力,作案有困難,那麼環視周圍的同伴,雪特胖子武功低微,更得小心他再次叛變;源五郎看來該是個可靠的人,但弱不禁風的模樣,實在不能稱為戰力;最後,只剩一個來歷不明的花次郎……

    看他腰配光劍,想來也是有幾分本事的,再加上他自稱是柳一刀的好友,說不定有身好武功,那就是一份起碼的戰力了。

    (可是不成,這傢伙來得太怪,搞不好還是柳一刀的大對頭,為了砍掉本大爺的大頭而來,先試試他再說。)

    蘭斯洛拿定主意,起身往花次郎身邊走去。後者正纏住換過男裝的源五郎,毛手毛腳,渾然不管後頭有人走近。

    「花……花老二!」蘭斯洛想想稱呼,既然名叫次郎,那便是排行第二,「你配的光劍不錯嘛!光劍挺有模有樣的,使的劍法又怎樣呢?」

    蘭斯洛想試試花次郎的功夫,卻又不知怎樣開口,只好不倫不類地先問對方的劍法,不料,花次郎似乎比他更有較勁的意圖,輕瞥了他一眼,笑道:「一刀你這麼說,敢情是想考較朋友的功夫了,好啊!甭客氣,有什麼厲害功夫全用出來,老朋友讓你當沙包練練!」

    他說得客套,但面上滿是挑釁之意,毫無對朋友說話的和氣,蘭斯洛微覺有氣,也不多說,從腰間抽出配刀。

    長刀在陽光下散出寒氣,花次郎兩眼微瞇,打量過刀身,閃過疑惑眼神,同時站起身來,兩手插腰,竟不打算掣開光劍。

    「你不用劍,傷了可別怪旁人!」

    「行走江湖,憑的全是手上功夫,如果因為用三流武功行搶,最後丟人現眼,這又怎怪得了旁人呢?」

    再明顯不過的諷刺,蘭斯洛聽得心頭火起,揮刀便斬了過去,他沒正式學過刀法,但也計算了對方可能因應的方法,有信心能斬中這狂妄傢伙。

    花次郎大剌剌地站著,一點也不把蘭斯洛的斜斬當回事,就當後者都以為自己斬中的剎那,花次郎鬼魅一般地消失,跟著頸後一痛,給他移到身後,對著頸子就是一掌。

    事情發生太快,蘭斯洛才發現自己劈空,一股如針如劍的狠辣陰勁已從後頸侵入,勁力之大,哪裡是比武較勁,只覺整條脊椎喀喀作響,就要給這一掌強行震破。

    (混帳,這小子是存心要本大爺的命……不過,有得他受了!)

    就在蘭斯洛心中偷笑,預備承受劇痛的同時,護體的雄霸內力已被牽動,為了保護本體,瘋狂地反激回去。

    奇事陡生,當雄霸真氣猛烈反彈,擊入的陰狠掌力忽地消失無蹤。蘭斯洛驟覺胸口氣血如沸,狂叫不妙,失去目標的雄霸真氣回撞自身杤這時只聽花次郎「嘿」地吐了口氣,一股奇異柔勁出現,將爆發的雄霸真氣轉卸往地上。

    「轟」的一響,蘭斯洛腳下塌陷了一個六七尺見方的大土坑,腳下一空,險些便要摔跌在土坑裡,總算他反應迅速,配刀往地一插,借力躍起,穩穩站立,免去出醜。

    花次郎則向後退開,飄身到土坑之外,動作舒緩,渾沒半分窒礙,卻在落地後抖著自己手掌,不停地做抓放動作,似乎頗為疼痛。

    「好啊,老大真是神功無敵!」雙方動手迅極,有雪見到花次郎在蘭斯洛頸後輕砍了一記,但蘭斯洛隨即展示強猛功力,把地上轟了個大洞,從威力判斷,當然是蘭斯洛獲勝,連忙大拍馬屁,只是拍到一半,見蘭斯洛臉色鐵青,心怯住嘴。

    蘭斯洛端視花次郎,面上漸趨和緩。對方應該是沒有敵意,否則剛才那一下,自己不死也得重傷,但是,他這樣舉動的用意又是為何?

    另外,雖然不至於震驚,但自己的確是給嚇了一跳。

    自從發現體內的強橫真氣以來,凡是有人以內力擊入,均毫無例外地給反震成重傷,甚至當場化為焦炭,這人居然能全身而退,還有辦法化解真氣爆發帶給本身的傷害,不管他真實武藝如何,這手功夫可真了不起。

    「好本事,你的武功不簡單啊!」蘭斯洛伸出手,想做點較量之後的禮儀,怎知花次郎看也不看,掉頭就走,口中冷淡地說話。

    「一刀,你真厲害,怎麼打著打著腳底就多了個坑呢?想對兄弟賣弄本事,也不必用這麼大排場啊!」花次郎回頭道:「這麼大的坑,要是不小心把自己埋進去,那就糟了,你說是嗎?」

    瞬間,蘭斯洛真的很想把眼前這人埋進地裡。

    虛耗大半晚,已是早餐時間,花次郎嚷著肚餓,不願龜縮此地,要到店舖裡喝酒吃飯。

    蘭斯洛也感飢餓,但對於公然露面,甚感猶豫,因為昨天自己被誤認為柳一刀,說不定現在仍有許多人在滿城搜尋,要是和那班獎金獵人碰上,肯定又是一場斯殺。

    「哈!要是那麼沒膽子,直接學老鼠打洞,開溜離城就行了,還想做什麼大案!」

    花次郎明顯的嘲笑,讓蘭斯洛險些忍耐不住,不過,這話也是實情,倘若連公然上街都不成,那又怎麼能在城內作案呢?

    最後,是始終在一旁沉默的源五郎提了意見,幫蘭斯洛買一頂遮面氈帽,穿上厚重大衣,佯稱有病在身,讓旁人不敢太過靠近,如此暫先混過一時,再想更好的方法。

    飢餓催促下,方案匆匆實施。本來為了掩人耳目,蘭斯洛建議隨便找家小店吃了就走,但花次郎堅持不肯在飲食品質上受委屈,結果一番冷嘲熱諷後,眾人在昨日打得一團亂的長街上,另選了一家華貴酒樓進餐。

    撿了一個靠角落的僻靜位置,花次郎卻沒有入席的意思,蘭斯洛愕然道:「花老二,你不吃嗎?」

    「這麼多人圍著一個病人吃飯,於理不合吧!我上二樓雅座去。」走了幾步,回身扔了幾枚銀幣在桌上,「嘿!大家好像沒錢吃飯啊,這頓我做東,別客氣啊!」

    看著花次郎離去的背影,蘭斯洛氣得幾乎吐血,他本身的脾氣並不好,這次來暹羅任務重大,所以一直深深忍耐,哪想到會碰上這麼一個倨傲無禮的傢伙,連續幾次言語不對,險些連肺也氣炸了。

    源五郎道:「老大,您也別生氣了,我聽說江湖上的奇人異士,往往都是脾氣古怪的,花二哥這樣不算稀奇。只是,你們既是多年老友,他待你這般態度,真叫兄弟不解啊!」

    他這一開口,旁邊的有雪立即幫腔,連番數落花次郎的不是,說自己也實在忍他不了。

    蘭斯洛也覺得納悶,這花次郎口口聲聲說是柳一刀的老友,雖然說柳一刀聲名狼藉,與他為友的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花次郎對待自己的傲慢、嘲諷,怎麼樣也不像是對老朋友該有的作法。

    (難道他並不是柳一刀的朋友,而是大對頭,甚至是覬覦賞金的人……不像啊!以他武功,直接幹掉本大爺就好了,何必在此與我們虛耗?)

    整理不出結論,蘭斯洛開口欲言,有雪卻正對源五郎說了一句,「要不是老大認得花老二,看他那副模樣,我還以為他是花家那把風流名劍呢!」

    心中一動,蘭斯洛問道:「什麼風流名劍?」

    有雪奇道:「咦?老大你不曉得嗎?花家的後起新秀,風流名劍花風流啊!」

    雪特人跟著開始解釋。花風流是花家新起的旁系高手,練的不是花家名揚天下的腿功、輕功,而是劍術。

    江湖傳聞,這人因為出身旁系,不被傳授花家武學,所以年幼時隨兄長拜入白鹿洞門下,修習劍技,他天資極高,學劍成就遠遠高過兄長,只是性喜獨來獨往,又不涉江湖風波,多年來始終默默無聞。

    他兄長花風雲組成盜賊團,橫行一時,卻遇上絕代劍手李煜,落敗身死,盜賊團冰消瓦解。而花風流為報兄長之仇,四處追尋著李煜蹤影,找他決鬥,慘敗後僥倖留得性命,憑此名動江湖。

    蘭斯洛道:「靠打輸來成名,這麼爛!聽你這樣說,那花老二好像沒什麼了不起嘛!」

    「不,老大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有雪搖頭道:「如果花老二真的是花風流,那他可是近十年來,劍仙李煜手下的唯一活口,當然轟動了。」

    「劍仙?」蘭斯洛皺皺眉頭,疑惑道:「哪個傢伙這麼囂張,取這種綽號,不怕整日給人追殺嗎?」

    「囂張是當然了,劍仙李煜是近年來大陸第一風雲人物啊!他三闖艾爾鐵諾王城,於千百高手環伺下輕取仇人首級,劍試天下。有人說,他的武功已經凌駕三大神劍之上了。」

    「這麼厲害?」見源五郎在一旁點頭附和,蘭斯洛好奇心起,詢問這人究竟是何來頭?

    「嘿!唐殤君李煜,當世四大公子之首,武功號稱凌駕三大名劍……要講起這人,那又可以好好撈一票了。」

    有雪驀地站起,賺錢心切下,全不顧自己現在不該惹人注目,走到一樓中心,扯開喉嚨嚷道:「各位街坊兄弟叔伯請了,小弟來到貴地,盤纏不足,現在斗膽為各位說一段故事,希望大家不吝賞賜。」

    大陸上平民的教育程度普遍不高,一些歷史事跡、人文典故,只能從神職人員處學習、或是於祭祀慶典時,由吟遊詩人表演中聽來。

    可是神職人員講授時,多托以神意,聽來大失其真;吟遊詩人的演唱雖然優美,有時也失之艱澀,所以,一種古老職業,遂應運而生,就是所謂的說書(說話)人。

    說書人多出現而都市的酒館茶樓,他們將歷史故事、流行小說,取其精彩篇章加以編整,換上俚言俗語,使之淺顯易懂。有時為了增加戲劇性,自也會誇大事實,竄改原意,但聽者明知如此,仍是聽得津津有味,賞金反而因此更為豐厚。

    由於說書人的流動性高,與雪特人習性相類,再加上「雪特人是噪音與廢話之友」、「有廢話的地方就有雪特人」的民族特性,兩相一湊合,使得雪特人成為說書的最適任人種之一。

    就算是最嚴苛的評判,也不得不承認,雪特人的多嘴、誇張、吵鬧,為說書增添不少色彩,但是,原本的說書先生,卻對這群不請自來的同行,怒目以向。理由無它,由於雪特人的大量加入,說書者從此也被歸入下九流的低下行業,對於原本從事此業的其他人種而言,這當然是無妄之災。

    被有雪這麼大聲一嚷嚷,蘭斯洛連忙扯低帽子,和源五郎一起低下頭,暗罵雪特人蠢貨。但附近客人見到有表演可看,紛紛轉向注意那邊。

    有雪見到另外有聽眾,更是精神大振,整整衣冠,擺出一副說書先生的模樣,挑張桌子坐下,用湯匙把桌上的陶碗敲得叮噹作響,扯開嗓門放聲高歌。

    「左手碗,右手匙,響了個叮噹來說話,別的段子今日不消說,就來說那個老啊老南唐──」停了停,有雪依足規矩,站起來向聽眾作了個四方揖,贏得不少回禮喝采。

    「說南唐,道南唐,金蓮宮娥好輝煌,可偏生了個李後王,落得國破又家亡──得兒隆咚飄一飄,得兒隆咚飄一飄,得兒飄得兒飄──」有雪敲打碗盤,引吭高歌,以吟遊詩人的標準來看,他唯一的長處就只有聲音大,至於五音不全、荒腔走板,自是不在話下,反正歌詞具有爆炸性、帶動性,客人聽得眉飛色舞,哄堂大笑,也就是了。

    人的個性多幸災樂禍,有雪的缺德歌詞雖然讓一些客人為之噴飯,可是由他唱來,周圍聽眾還是張口大笑、鼓掌不絕。蘭斯洛為之一呆,卻是沒想到這矮胖子還有這手說唱絕活。

    人群中有知道李煜事跡者,聽了這嘲諷意味極重的歌詞,暗暗搖頭,有些人甚至變了臉。但雪特人天生缺德,眾所周知,他若說書說得謙遜有理,哪反而是奇事一件了;見旁人聽的高興,當然是誰也不會出來冒此大不諱。

    為了增加說書的趣味,說書人往往雜用諸多技藝開場,或配合連環圖,或唱些小曲,又或鳴奏樂器,五花八門未足而一。有雪雖只是對蘭斯洛說說典故,並非當真說書,卻也以花鼓擊樂來帶起開場,算是雪特人最常用的開場俗套。只聽他高哼最後一句,尾音特別拉長……

    「說李郎,鐵膽好兒郎,英姿不凡神劍無雙,秦淮河畔威名揚,贏得──贏得──贏得綠帽烏龜大王八──」他刻意將「贏得」的音抬的高高,吊住聽眾的胃口,當人們引頸盼望時,這才猛地快速滑下來,「烏龜大王八」之聲繞樑不絕,在哄然大笑中,場面整個熱絡起來。

    有雪喝口茶,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

    「說起這李煜啊!本是艾爾鐵諾南方小國,唐國的第一王子,拜在陸游的門下,天生便是個用劍天才……」

    有雪仔細道來:李煜是王侯之身,從幼時就展露出驚人的劍術天分,後來拜入白鹿洞門下,立即蒙宗師陸游賞識,親收為徒。

    少年氣傲,加上藝成後未逢敵手,李煜得志之餘,行為難免失之輕狂,而唐國國主為了抬高兒子名氣,決定在傳位前舉辦比武招親。招親的一方,是出身名門、號稱唐國第一絕色的美人,也是原本預定的王子妃,與李煜相戀已久的愛侶。

    本來的算計是,大陸上年長一輩的高手,不會參與此事;李煜在年輕一輩中幾乎無人能敵,自然能順利抱回美人歸。

    事情演變一如預料,不少年輕貴族、武者慕艷名而來,卻沒人能在李煜手上撐過三回合,輸得淒慘。然而,當李煜得意地將艾爾鐵諾三王子一腳踢下擂台,禍根便由此種下。

    在婚禮舉行的前日,白鹿洞的師兄造訪,李煜不疑有他,與之大醉一場,待得醒來,已被廢掉武功、手腳筋脈,淪為階下囚;艾爾鐵諾的軍隊同時攻破城門,唐國於焉覆滅。

    江湖傳聞,李煜在獄中被痛加折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蛆一般模樣,而艾爾鐵諾最後仍不敢對這天才掉以輕心,賜藥毒殺其於獄中。

    有雪一輪述說,講的是武林秘辛,也是大陸要事,早把滿堂客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在場聽眾大半都曾聽聞此事,但多只知個模糊輪廓,而李煜事跡在艾爾鐵諾又被下禁口令,所知有限,此時聽有雪加油添醋地說來,個個喟然而歎,覺得實是人間慘事。

    蘭斯洛則關心起另一個問題,悄聲向旁邊問道:「那美人呢?不是還有個美人嗎?」

    源五郎搖搖頭,低聲道:「亡國妾婦,哪有什麼好收場?國家都亡了,美人當然進人家後宮了。」

    蘭斯洛歎了一聲,點頭道:「這樣啊!唉!難怪叫做烏龜大王八了,死了還戴綠帽,李小子真是死不瞑目。」

    源五郎聞言搖頭,苦笑道:「如果就這麼死了,那倒乾乾淨淨,艾爾鐵諾鴻福齊天。」

    蘭斯洛愕然道:「怎麼李小子沒死嗎?」

    他這句話聲音稍大,另一邊的有雪彷彿回應一般,道:「自然沒死。非但沒死,兩年後,那李大公子重出江湖,也不知得了什麼奇遇,一身劍術,只比未傷時更厲害,把祖傳的青蓮劍歌練得出神入化,立刻鬧了個天翻地覆。」

    聽眾曉得接下來的是精彩部份,連忙屏息以待。

    「李大公子一出江湖,立刻潛入艾爾鐵諾王城,刺殺仇人,但不曉得怎地,竟失了手,無功而返,嘿!想那王城戒備何等森嚴,能全身而退,單是這份身手,便已是第一流中的第一流。」

    眾人皆是默然,雖然都覺得這很了不得,但他若真是矢志報仇雪恨,卻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那也不必重出江湖了,抹脖子變鬼還快些。

    「艾爾鐵諾丟了這個大臉,自然誓殺他而後快,哪知海捕公文才發,又給李煜潛進王城,這一次,他劍法大進,悄沒聲息地刺殺了幾名親王,又將皇宮正殿的匾額斬為兩段示威,大大地威風。只是在離開是給破穹騎士撞個正著,一場惡戰,李煜也討不了好,在連傷百多名騎士後,重傷遁走。」

    群眾聽得此事,這才有些聳動,特別是艾爾鐵諾人。

    破穹騎士團是艾爾鐵諾菁英所在,高手如雲,又兼之人數眾多,幾可說是當世最強的武力集團。能在其包圍下逃出生天,已是千難萬難,更遑論造成如此輝煌戰果。

    「乖乖,這麼囂張,艾爾鐵諾沒能人了嗎?」觀眾中有人驚呼。

    「此後九個月,艾爾鐵諾廣調高手,想趁他有傷在身,將之格殺,哪知李煜行蹤飄忽,追捕者總是失諸交臂。李煜反而在傷中遊走各地,一面刺殺艾爾鐵諾高官大吏,一面劍試天下,從北到南,直入自由都市,連敗各地劍術名家一百四十三人,轟傳江湖。」

    有雪道:「後來,艾爾鐵諾打算一面把這人逼離國境,一面大會國內高手,組成殲殺小組,合眾人之力,致其死命,最後廣邀大陸各高手,聯合四大勢力,在自由都市把人截住,開打秦淮血戰,險些把李大公子打成紀念圖騰。」

    他雖輕描淡寫的帶過,但稍知時事的人都知道,秦淮血戰,堪稱百年來最慘烈的一戰,斯役,李煜單人獨挑四大勢力、七大宗門高手,及為天價賞金而來的各路傭兵、獎金獵人、騎士團……共三千一百二十六名,殺得鬼哭神號,日月無光,與役者生還僅僅一成,據說,戰役結束後,秦淮河水為之飄紅三月……

    「這麼厲害!」蘭斯洛為之咋舌,「那這傢伙豈不該是大陸上第一通緝犯?」

    源五郎笑道:「當年的確是的,不過現在大哥您也水漲船高,挑戰他的保持記錄啊!」

    這時群眾聽得性起,紛紛催促有雪往下說。

    有雪道:「照當時艾爾鐵諾軍部估計,李煜受此重傷,縱不傷發而死,也得再蟄伏數年養傷,只是啊!如果什麼事都給他們料中,李煜早隨唐國而亡,今日也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了。」

    聽說書人這麼講,群眾面面相覷,後來一人想起有雪早先所說,道:「你說李煜曾三入王城,難道……」

    有雪拊掌而笑,道:「猜對了,就當眾人以為李煜仍在自由都市傷重時,李煜不知用了什麼神行法,越過層層搜索網,又殺入中都。不過,這次倒略有不同。」

    「什麼不同?」

    「前二次,是偷偷潛入,這一次,可是光明正大的破門而入了。」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蘭斯洛不知這話有何特別之處,只見左右俱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臉色,心下大奇,連忙出聲詢問。

    有雪知他不懂,解釋道:「艾爾鐵諾王城中都,東南西北四城門俱是金屬,材質特異,高的像座小山。相傳乃是神話時代,由天外隕星提煉而來,艾爾鐵諾定都築城時,由高手匠人費盡無數心血建鑄,再加四十九道結界護法而成,任是多厲害的神兵寶劍,也決難傷損分毫,是中都的不落象徵,哪知道……嘿嘿!」

    有雪乾笑兩聲,道:「我聽人說啊!那日李煜馭劍飛來,直衝東方正門,遇著重門擋路,竟不稍停,反手就是一劍,幻化為三,守門將兵還沒看清影子,那千百年來無人能傷的城門,便給剜出了個長形巨洞,給人名符其實地破門而入。」

    聞得如此神劍,群眾又驚又羨,蘭斯洛也忍不住出聲道:「那接下來呢?他不會只去拆個門而已吧!」

    有雪不答,忽地沉默下來。眾人沒有催快,隱隱約約,每個人都感覺到,接下來要說出的段子,必是驚天動地至極。

    好半晌,有雪開口了。只聽他緩緩的道:「那一天,是艾爾鐵諾歷五六二年,正月一日……」

    包括蘭斯洛在內,眾人皆是難以置信地失聲叫道:「什麼!」

    蘭斯洛雖鈍,卻也有個基礎常識。每年元旦,是一國天子率臣下祭天的重要節日,此事各國皆然。以艾爾鐵諾而言,非但破穹騎士得要全數在場,一個不少,便連平日分據各地的五大軍團長,也會帶麾下高級將領回京,可說是艾爾鐵諾國內頂尖高手大集合的時候。挑在這時去生事,豈非與送死無異。

    「據當時親眼所見的人轉述,祭天之禮行至一半,武功最強的軍團長們已經察覺不對,東方忽地大亮,一道驚天劍氣蔽日而來,直指第三軍團長曹彬。那曹彬是艾爾鐵諾王室第一高手,一身武功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神拳無敵。因為戰功彪炳,所以剛從第四軍團轉任第三軍團長,更兼任破穹騎士團該任團長,威能何等了得。」有雪比手劃腳,說話生動得恍若親眼所見。

    「他見到點點青光襲體,竟不閃避,大喝一聲『賊子休得猖狂!』縱身躍入青光之中。兩人在空中大戰,對拆一百九十八招,霹靂雷吼,劍氣衝霄,只震得場中人人失色,當拼到一百九十九招,曹彬技高一籌,一式『九仞爆雷』,轟潰青蓮劍氣,把李煜的兵器震脫了手。」

    「後來呢?有怎樣了嗎?」蘭斯洛問的很急。

    眾人依稀可想像當日的情景,曹彬重拳如雷,轟破劍網,連李煜的劍也給震脫了手,他無兵器可用,又給曹彬乘勝追擊,局面是險到了極點。

    「那李煜見著猛招臨頭,不慌不忙,半空中把身子一仰,避過迎面重拳,曹彬待要變招下擊,李煜左手已經抄回神劍,說時遲,那時快,他反手一揮,劍化為三,將那曹彬斬作三段,當場慘死……」

    有雪放慢了聲音,聽眾們只聽得一個個心顫神搖,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蘭斯洛在一旁覺得好生奇怪,有雪把這事說的繪聲繪影,彷彿親眼所見,難道他當時也在場?高手過招,除非特意炫耀,否則又有誰會預先喊出招數名,自惹劣勢。這些都不合常理。不過,瞧他精熟的模樣,這段子又如此熱門,怕早已說了幾十次,以說書者的職業習慣,當然是自行改編故事,務求生動,加油添醋又參醬,這也就難怪他講得那麼活靈活現了。

    「李煜斬了曹彬,卻不逃走,他落下地來,沒等旁人出手,就發劍向四面撩戰……」有雪道:「接下來的事,諸君可以想像得到,李煜單身孤劍,力戰四大軍團長,劍挑破穹騎士團,這一場惡戰打下來,只打得中都風雲變色,天愁地慘,殿前校場幾乎成了血肉屠坊,慘不忍睹啊……」

    「後來呢?李煜沒事嗎?」一名商人打扮的男子,聽的入迷,明知李煜日後無恙,仍是忍不住發問。

    「到後來,四大軍團長人人帶傷,在場的破穹騎士也沒一人可以全身而退,至於李煜,據說在連番激戰後,給打成血人似的,全身皮肉骨頭沒一塊完整,奄奄一息。」有雪歎道:「可是,饒是傷成這樣,他要走,竟是沒人攔他的住,就這麼給他重傷突圍而去。」

    戰局聽得驚心動魄,更聞得世上有如此高手英雄,群眾相互對視,看到的都是同樣震驚的表情。

    「李煜在中都三入三出,出來時的傷一次比一次重,可是他展露的武功,也一次比一次強。」有雪道:「皇城裡驚天動地一戰,艾爾鐵諾寒了膽,此役之後,李煜銷聲匿跡,人人都猜測他已傷重而死,艾爾鐵諾王室更為此相互擺酒慶祝,哪知半年後,李煜於金陵重現,一身武功只有更高,這一次,他雖未再與人動手,但所有見過他的人,都只有這樣四字──『深不可測』。」

    蘭斯洛道:「以他那麼高的武功,這次該有些更大的作為了吧,是不是刺殺了艾爾鐵諾的皇帝?」

    有雪搖搖頭,道:「這次發生的事,跌破所有人眼鏡,委實叫人難以理解。李煜他與艾爾鐵諾握手言和了。」

    蘭斯洛「啊」的一聲叫起來,怎樣也想不到,在練成如此神劍,結下這等血海深仇後,李煜居然一反初衷,與艾爾鐵諾和解。

    「事情急轉直下。艾爾鐵諾發詔天下,唐國正式歸屬於艾爾鐵諾,劃為特別行政區,從此免賦稅、免徭役,享有諸項特權,李煜受封『隴西郡公』,賜萬金,上殿帶劍、免跪,見皇親不拜,從此身屬艾爾鐵諾貴族。」

    「當時,這是大陸上頭等熱門新聞,有人高興,有人失望,也有人憤恨。」有雪冷笑道:「不過,雙方的和解也沒多少和氣就是了。受封典禮上,李煜瞧也不瞧,拎了爵印,也不喝艾爾鐵諾的慶祝酒,就此離去。在那以後,大陸上關於李煜的傳聞,那可就多啦!有人說他了不起,是大英雄;也有人說他卑鄙無恥,是個第一不要臉的懦夫。」

    蘭斯洛想了一會兒,覺得這人的行事,實在無法理解。

    群眾中一人問道:「我有兩件事不明,一是他為什麼會和艾爾鐵諾談和呢?一是他的那個未婚妻呢?」

    有雪道:「為什麼和艾爾鐵諾談和,這事普天之下怕是只有李煜自己才曉得。有人說,他是看艾爾鐵諾勢大,為保唐國遺民不受兵災,才談和的;有人說他貪生怕死,還有人認為啊,是艾爾鐵諾請動了國師陸游出關,這才逼得李煜不得不談和。」

    眾人一時默然,李煜武功再怎麼高,到底是不能和經歷九州大戰的神話高手並論,無論如何敵不過早兩千年前便已威震天下的陸游,師傅若是當真出馬,徒弟自然只有俯首聽命的份。

    「至於那名姬妾呢?那就更加有趣了。有人說,李煜是為了這位紅顏,才甘心與艾爾鐵諾講和,可是,和談結束後,那女子卻突然失蹤了,不在艾爾鐵諾,也不在李煜身邊。」

    有雪道:「這當然說法很多啦,有人說,艾爾鐵諾為了報復李煜,早將這女子處死了;也有一種說法是,李煜氣那女子水性楊花,親手將她一劍殺了。說法很多,可是始終沒得到過證實,自然也沒人膽敢去問李煜,『你那雙舊鞋哪裡去了』,照我說呢,像這等給他戴綠帽的女子,越看越是生氣,要來做啥?」

    一名客人忍不住說:「舊鞋人人穿,難怪給人叫做烏龜大王八……」說到一半,嘴便給同伴摀住。聽到的人中,有些對李煜沒好感的,便是哄堂大笑。

    蘭斯洛只覺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這李煜的行事,確實是爭議性太大。

    (姑且不論行事,這人的武功、膽識、狂傲,真是個睥睨天下的豪傑之輩啊!)

    這番故事,聽得蘭斯洛一時不語,好生神往,心想,不管這李煜評價如何,若是有朝一日,能似他這般,憑著一人之力,讓天下人聞名撼動,這樣才算是大丈夫、大事業。

    講完故事,有雪預備收攤,歎了一口氣,道:「這些年來,每次說到李煜的故事,堂下都是像這般好生難決,看來,要評定此事,只有千百年後,由後人來蓋棺論定了。世事如謎天難道,終有道人在後頭。各位客倌,今回到此散場,明日請早。」說罷,做了個四方揖。

    聽眾皆是不勝欷噓,看有雪行禮,無分樓上樓下,紛紛報以如雷掌聲,震耳欲聾,其中各式銅幣、銀幣灑下,自然肥了雪特人荷包。

    蘭斯洛見有雪忙著滿地撿錢,不覺莞爾,想不到眾人的第一筆收入,竟是由這百無一用的雪特人所掙得。他轉頭道:「五郎,早知道就派你上去幫忙彈琴,說不定賺得更多呢!」

    源五郎笑道:「這麼危險的事,我可不敢。我以前瞧人說李煜的故事,能這麼和平收場的可不多呢!」

    「何解?莫非有聽眾聽不高興,翻了桌子?」

    源五郎道:「李煜劍試天下,固然威名顯赫,但是連年血戰,得罪的人也不少,算上那些人的叔伯阿姨,可謂仇家遍地。李煜武功強絕,行蹤飄忽不定,他的仇家既不敢找他,也找不到他,怨憤所積,常在聽到他名字時大發脾氣,個性糟一點的甚至殺說書人出氣,所以我說……」

    這邊方自解釋,那邊撿錢的有雪慘叫一聲,給人踢翻了個觔斗,滾到牆角。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28:36

第六章石字世家

     局面生變,驚呼聲在客人群中響起。十多名頭戴斗笠,身穿披風的男子,迅速從二樓躍下來,一字形排開,其中一人將有雪踢了個觔斗,旁邊一人朗聲道:「皇家諭令,不得談論賊人李煜的相關事物,違者就地正法。」

    在李煜與艾爾鐵諾對峙關係到尖峰時,艾爾鐵諾為免助長敵人聲勢,曾對國內下過禁口令,現在雖然關係和解,但有意無意間,仍沒將此撤銷。只是,此地是自由都市範圍,艾爾鐵諾的皇家諭令怎能管到此處?店中的客人們紛紛鼓噪起來。

    十多名男子一齊解開披風,露出身上穿著的土黃色袍子,和掛在腰間的厚背長刀,其中數人更立即動手,刷刷幾刀,將四個靠得最近、喧嘩聲音又最大的客人砍翻在地。

    光天化日,當眾行兇,十四名黃衣人卻面不改色,彷彿早已習慣這作為,這時有人認出他們來歷,不敢多言,悄悄對同桌朋友說話,沒幾下功夫,幾十名客人一哄而散,連店裡老闆、夥計,見情形不妙,都躲進櫃檯裡求神呼天。

    蘭斯洛見這十四人的打扮依稀眼熟,想起昨日入城時碰著的幾人,低聲對源五郎道:「這幾個傢伙是石字世家的人嗎?」

    「是的。」源五郎道:「但卻不是普通的石家弟子,你看他們胸口繡的石字是銀色,那代表他們是專門侍奉石家幹部的親衛隊。」

    蘭斯洛看向他們胸口,果然是用銀線繡著石字,問道:「石家和李煜也有仇嗎?不然為什麼這樣大反應?」

    源五郎道:「石家的當家主石崇,是艾爾鐵諾的第一軍團長,李煜三入皇城時,與他激戰,他一掌打得李煜嘔血倒地,但李煜反擊的一劍卻打碎石崇半條背椎,雖然搶救得宜,但還是半身不遂,所以石家中人恨透了李煜,每次聽到這人,反應都像聽到殺父仇人一樣。」

    聽書的尚且奪門逃命,說書的情況更是惡劣,有雪被追斬得抱頭鼠竄,仗著手腳靈活,在桌椅下滾來滾去,暫免碎屍之厄,好不容易貼近同伴座位,立刻一把抱住蘭斯洛大腿,大叫救命。

    蘭斯洛心中暗叫晦氣,現在正是該避免暴露身份的當口,這雪特人卻把棘手的敵人引來,真是亂七八糟,但是,礙於同伴的情分,總不能任由他給剁成雪特肉醬吧!

    覷準位置,蘭斯洛悄悄抽出配刀,當追過來的一名護衛隊員揮刀下擊,他隨手揮刀往上撩去,憑著寶刀鋒利,將厚背刀應聲削斷,刀勢趁勢直入,砍往來犯者頸邊。

    親衛隊千中選一的身手亦是不凡,感到頸邊一涼,驚駭中抽身後退,在利刃斷喉之前,險險避過,伸手摸向脖子,濕滑滑的一片,再遲片刻便身首異處。

    蘭斯洛微感詫異,他沒打算下殺手,因此刀下的確留了力,不過,剛才擦著那人頸子時,手上卻感到並非血肉之軀的硬度,使刀勢略微受阻,否則那一下便該讓他血染半邊衣衫。

    對於自己的部下,蘭斯洛絕對盡力保護,任何人想要傷害,都得要付出相當代價。

    見著有人出手干涉,石家親衛隊齊感驚憤,把目標轉到這邊。

    「好小子,竟敢阻撓大爺們辦事?你是什麼人?報上名來!」

    「哈!你們這班石頭混蛋聽好了,我們老大就是威震大陸通緝榜的響噹噹大人物……」有雪見蘭斯洛出頭,膽色登狀,站起放話,蘭斯洛驚覺不對,正想阻止,他已驕傲道:「蘭斯洛大爺是也!」

    蘭斯洛與源五郎都鬆了口氣,即使是白癡,還是有變聰明的時候!不然倘若雪特人報出「柳一刀」的大名,今天就更難脫身了。

    「蘭斯洛?那是什麼人?」「是哪一派的人物?沒聽過這名字啊!」

    親衛隊對瞧一陣,確認彼此都不曾聽過這名字,那就絕對不是什麼知名高手,他剛才那一下雖出手迅速,但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又用長氈帽遮掩面容,多半還是藏頭露尾之輩,眾人再互望一眼,達成協議。

    「胡說八道!什麼狗屁東西!」

    「把他連那雪特渾球一起宰了。」

    喊殺聲是必然的,但其中也有些蠻特別。

    「和他們同桌的那婊子樣子好騷,別傷著她,宰了男的,女的留下來樂一樂。」

    聽到這話的源五郎,無言地垂首長歎。男人生得太美,也是種悲哀?!

    翻臉動手是預期中事,看這批傢伙的惡橫模樣,蘭斯洛也覺得殺一個少一個,舉腳踢翻桌子,仗著配刀鋒銳,隔著桌板就是一刀橫斬。

    「刷」的一聲,桌板應聲而破,配刀也順勢砍中一人肚腹,那種異樣的堅硬觸感又傳到手腕,好像砍的是鐵片而非人體,如果用的是尋常兵器,必難傷其分毫,但蘭斯洛手上微略加力,利刀勢如破竹,流利地將那人肚腹開了個大洞。

    蘭斯洛微感詫異,他的敵人卻驚得冷汗直流。石字世家的成名技,「大地金剛身」,是馳譽天下的護身硬功,能令身如鋼鐵,刀槍劍斧不傷。他們親衛隊更是精熟此功,尋常兵器萬難傷體分毫,可是這人隨手一刀,用的瞧來僅是凡鐵,卻能將練有大地金剛身的同僚斷腰,莫非是個不露相的絕頂高手?

    趁著蘭斯洛又殺一人,卻給鎖住手臂,不及回身,兩名親衛隊使盡力道,從他背後砍下。只見鮮血濺起,但刀鋒入肉不久便難寸進,跟著就是一道強猛內勁反激出來,硬生生震碎兩人手腕,慘叫著跌倒。

    兩柄刀墜地,已給反激力扭曲變形,成了廢鐵。

    如此功力,立即震懾住石家親衛隊。

    「哇!這小子好厲害啊!」

    「點子太硬,咱們收拾不了,扯風扯風!」

    「開溜!想得美。」蘭斯洛怒道:「你們每個人先給本大爺背上砍兩刀再走!」

    背上兩刀傷得不深,但牽動內力的衝擊卻著是疼痛,蘭斯洛怒從心起,揮刀直追,絕不讓這些草菅人命的傢伙全身而退。

    石家武學以大地金剛身為基,堅實穩健,主要戰術是以守為攻,但是當大地金剛身被破,那就只能束手待斃。先天不利,加上目睹蘭斯洛雄渾內力,親衛隊戰意全消,紛紛四竄跑開,不敢面對這煞星。

    「混蛋!哪裡跑?」蘭斯洛吼著追上一人,那人虎急跳牆,回過身來反斬一刀,蘭斯洛側頭躲開,舉手一劈便制他死命,哪知這人肚腹忽然裂開,一樣物件混著血肉攻向蘭斯洛下腹。

    (偷襲?什麼兵器?)

    不及閃躲,百忙中蘭斯洛舉起左臂擋架,手上登時一痛,繼而麻痺,瞥目看去,竟是一條花斑紋的黃蛇,咬中了手臂。

    狂呼不妙,蘭斯洛踉蹌後退,又知道這類毒蛇劇烈無比,一咬牙,揮刀將那斑紋黃蛇連帶手上小塊皮肉一齊切下。那蛇凶悍之至,墜到地上,還立刻往蘭斯洛爬去,想再攻擊,被蘭斯洛舉手一刀斬成數塊。

    「有一套,我這蛇兒七步斷魂,閣下連退四步,還能揮刀斬了我的蛇兒,確實體魄過人。」

    冷笑聲傳入耳中,蘭斯洛抬頭望去,兩名身著華服的男子,站在面前。那華服質料高級,鑲金佩玉,寶石作扣,一見就知道價值不菲,只是,卻給人一種沒必要的奢華感,同時,這兩個渾身江湖氣息的人,也明顯地與華服不配。

    一人手持一柄模樣相當沉重的大砍刀,滿面怒容;和自己說話的那人,面色異樣陰慘白皙,活像剛從墳墓裡爬出來,兩臂上各纏著一尾蛇,嘶嘶怪響,引人注目。

    跑散的親衛隊聚起來,向兩人行禮道:「七公子好、九公子好。」

    石家主人石崇,並無血親,世家之名乃是廣納各地投效高手而成。他於其中選擇十三名能力特出者納為義子,江湖上稱之為「十三太保」。這兩人就是十三太保中的七太保石存和、九太保石存悌。

    為了這次與東方家的聯姻,石家也派親衛隊跟隨禮隊,他兩人甫一入城,聽說禮隊出事,便召與禮隊同行的十二太保石存恕來此碰面。

    人還沒來,聽見樓下有人講述李煜事跡,心頭火起,命隨行親衛隊下去殺了說書人,過得一陣沒有反應,兩人下樓查探,卻見到親衛隊被人殺得七零八落。

    十三太保分屬不同派別,七太保石存和,出身自雲夢古澤的毒門,本是一名養蛇雜役,因為姦殺同儕妻女,畏罪叛逃毒門,且憑著一身用毒、玩蛇本事,在自由都市連作幾票案子,給獎金獵人逼得藏不了身,後來往艾爾鐵諾投靠石家,成了十三太保之一。

    他適才躲在一旁觀戰,見蘭斯洛不提氣、不使勁,單憑內力反震,便把兩名親衛隊手腕震碎,鋼刀扭曲變形,心中大駭,以為惹上什麼高手,本想立即逃走,但多看幾眼,發現蘭斯洛僅是出刀狠辣、動作迅捷,雖然不俗,卻和他顯示出的高超內力差得太遠,腦裡立刻有了別的主意。

    (這人似乎不太會運用本身內力……嘿!一副鄉巴佬模樣,絕非名門子弟,多半是有了什麼奇遇,得了這身內力。這內力在他身上真是浪費,要是把他擒下,用本門奪胎化骨大法煉化,我的功力豈非一日千里?!)

    越想越得意,便看準機會偷襲,還怕蘭斯洛護體功力太強,於是先用獨門餵養的蛇兒咬他一口,要是失敗,立即逃走,現在一舉奏功,心中大定,得意地笑起來。

    石存悌則大是惱火,被殺的親衛隊是他一手調教,事到臨頭卻全不濟事,自己白花了老大力氣。

    「老七,我瞧這斯危險得緊,不如讓我宰了他吧!」

    石存悌見蘭斯洛臉泛黑氣,站在原地喘氣,生怕這人內力高強,逼出劇毒,打算先下手為強。

    石存和卻另有計算,「不怕!我的蛇兒劇毒無比,這小子內力深厚,這才沒有見血封喉,但沒我解藥,他就連根手指也舉不起……」

    「你媽的才不舉!」本該麻痺倒地的蘭斯洛,雖然動作遲緩許多,卻提起配刀,怒氣沖沖朝兩人斬去。

    計算失誤,得意洋洋的石存和狼狽閃過,險些就給砍中。石存悌擅使刀法,見蘭斯洛出刀帶著老大破綻,冷哼一聲,反手一刀還往他斬去。

    「噹啷」一聲,蘭斯洛舉刀擋架,雙刃交擊,瞬間削斷敵刃,直斬往對方胸口;石存悌大驚,急運大地金剛身救命,他功力可比親衛隊員高得多,蘭斯洛砍著他胸口,割破衣衫,卻無法傷及肌肉。

    石存悌暗喜,近距離重拳擊出,想把這小子宰掉,石存和一旁驚呼道:「老九,這小子內力古怪,不能打啊!」石存悌想起蘭斯洛適才內力反激扭鐵成曲的本事,登時嚇出一身冷汗,強力收回拳頭,往後連跌幾步。

    「不要慌!這小子只是蠻力發作,迴光反照,沒多久就要躺下了,唉唷!」石存和大聲嚷嚷,誰知蘭斯洛越戰越精神,差點一刀就斬中他。

    石存和大叫奇怪,難道這幾天搾取蛇毒搾得太厲害,毒力不足,所以才毒不倒這小子?他又怎知蘭斯洛自小生長於荒野,更被精心訓練過抗毒本領,雖然不是百毒不侵,但面對各類毒物都有一定抵抗力,加以內力深厚,立時便將蛇毒鎮住。

    雙方於是形成了一場拖延戰:石存和、石存悌武功都遠高於蘭斯洛,卻畏懼他的恐怖內力,不敢攻擊,想用兵器、毒蛇,蘭斯洛又反應極快,憑著刀利,將來物一一削斷。

    蘭斯洛想搶攻,但大地金剛身的是當代奇功,任他怎樣狂斬,就是無法傷及對方肢體。

    你攻不得、我攻不破,局面頓時顯得混亂,但蘭斯洛畢竟居於下風,時間拖得久了,蛇毒漸漸令肢體麻痺,破綻叢生,一個大意,又給石存和偷襲成功,驅蛇咬中小腿。

    (王八蛋!難道本大爺今天要栽在這裡?)

    忙亂中審視周圍,自己被團團包圍,原來坐處只見雪特人抱頭躲在桌下顫抖,源五郎卻已不知上哪去了。

    (混蛋!三個畜生與本大爺稱兄道弟,出了事不是縮頭當烏龜,就是跑得比兔子還快,全都巴望本大爺丟了性命!)

    「一群廢物!」

    在二樓樓梯口,某只蘭斯洛口中的廢物,正冷冷注視樓下的混戰,輕蔑地低語。

    稱自己口中的至交好友為廢物,見其遇險,花次郎卻沒有半點想要救助的意思,只冷笑道:「自由都市真是個不知所謂的地方,無端一場地震,連個鄉巴佬都會變成高手……石家的廢物也是沒用,本來還以為能讓我看場好戲的……一群廢物!」

    數月前,自由都市地帶發生一場莫名大地震,山崩地裂,岩漿噴發,毀滅性的災害,對各地損傷均重。奇怪的是,地震結束後,自由都市許多水準以上的武者,功力不知為何都突飛猛進,躍進的程度連他們自己都不敢置信,其中不乏一些本來武功低微的小人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忽然暴增幾十年內力。

    這些不知是奇跡或是荒謬的事件,立刻為自由都市造成混亂。

    長年旅居自由都市,花次郎以冷笑的態度旁觀這一切,在他眼中,那不過是性喜嘲弄世人的造物主,又一次的荒唐之舉,不過,昨天在長街上見著的幾件事,確實讓他頗感疑惑。

    其中一事,是蘭斯洛一舉震潰火牆的猛霸內力,雖說地震震出不少無名高手,但功力強成這樣的,倒是前所未見,加上自己在蘭斯洛的內力中,感覺到一絲與東方家武學相似的熟悉,好奇之下,尋跡追來。

    他一眼就看破這鄉巴佬般的小子,絕非當前通緝榜首的淫賊柳一刀,花次郎於是存著玩鬧心理,故意冒認,爭取接觸機會。

    與蘭斯洛交手時,花次郎已探過蘭斯洛體內真氣脈絡,果然自己所料無差,那內勁與東方世家武學有幾分相似,像是脈於同源,但卻較之強橫霸道了不知多少倍。

    疑惑仍在,但卻已失去和這無聊廢物斯混的耐性。說到底,目前自己對於和人相處這種事,已沒什麼興趣,和一個言語無味的鄉巴佬、雪特人維持笑臉超過一刻,已是很大的努力了。

    瞥一瞥樓下光景,蘭斯洛給人逼至角落,連續兩記拚命招數,又將敵人擊退。

    「鬥志不錯啊!廢物,再多撐一會兒,看在與你稱兄道弟幾聲的份上,我過幾天劈了這兩塊垃圾石頭給你報仇。」

    花次郎冷笑低語,轉頭欲走。驀地,他停下動作,背後感受到的視線,令他心中一凜。

    雖說沒有刻意留心週遭,但有人能避過自己感知,無聲無息來到背後,這的確不簡單。

    「源五郎嗎?你老大快給人劈成兩半了,你不去幫手,上來做什麼?」

    要不留空隙地轉身,是件簡單的事,但這樣一來在氣勢上會輸人一截,自己的個性,還是比較喜歡採用反攻類的作法。

    而後方響起的,是預期中的聲音。

    「花二哥真愛開玩笑,小弟武功低微,當然只有上來搬救兵的份,您武功高強,柳大哥又是您多年舊友,您看到老朋友給人追斬,為何只是站在樓上學人賤賤笑呢?」

    花次郎轉身,眼光嚴厲地掃過倚牆而立的源五郎。仍是那麼一副纖弱的女兒家模樣,但這時的源五郎,眼中卻還蘊含著一股謀定後動的沉穩,內中更有一股銳氣,讓典雅昇華成高貴,柔和轉為英氣,過於女子氣的長相變為威風凜凜的男性俊美。

    這麼美的男性,換做別人或許會打從心底輕視吧!可是花次郎不會,他從源五郎的轉變想起了另一個人,不知算直覺或是經驗,花次郎有一種預感,眼前這人很不好應付。

    事實上,自己之所以花時間與兩個廢物斯混,這娘娘腔人妖也是原因之一。

    「肯露相了嗎?我還在奇怪,你要和那兩個廢物裝廢多久呢?」花次郎冷笑道:「你的武功低微?那昨天東方家就不會鬧得手忙腳亂了。我不知道你對那兩個廢物有何企圖,如果你想要他們不死,還是自己出手吧!」

    「花二哥哪的話,下面打得那麼亂,隨便插手很容易見血的,小弟最是膽小,見不得鮮血,可是花二哥就不同了。」源五郎隨口述說,辯才無礙,與和蘭斯洛相處時的低調沉默大不相同,「憑著您這當代名劍的威名,底下的人聽了還不知難而退?就可以不流血解決事情了。」

    「什麼名劍?你又在胡說些什麼?」面色低沈,花次郎的語音整個冷峻了起來。

    無視於直逼而來的寒意,源五郎笑道:「風流花二少,驚劍石頭城!您當日在金陵練劍時,技驚四方,號稱是五十年內最被看好的新人之一,又是近年來李煜劍下唯一生者,名劍稱號當之無愧啊!」

    花次郎冷哼一聲,不去理他,源五郎又道:「唉呀!時間緊迫,蘭斯洛大哥快撐不住了。花二哥,不如我們打個賭,若我僥倖贏了,你就出手幫下頭解圍如何?」

    「我為何要答應和你打賭?」

    「你會答應的,因為傳聞中的花風流,是個常在賭坊、妓館流連,酷愛刺激的人。」源五郎道:「我不是魔導士,也不會讀心術,但我現在猜三件你心中想的事,如果猜錯,腦袋送給花二哥當球踢,倘若猜對,您就負責保護蘭斯洛大哥周全,如何?」

    橫豎是舉手之勞,心中也想看看這小子怎樣贏這賭約,花次郎不作聲,默認了賭約。

    「好,第一件事,您一定在想,為何以東方家的排外性,會這麼沒由來地和石家聯絡上,甚至聯姻起來。」

    花次郎一愣,自己當初是曾為此事納悶,甚至來到暹羅,想看看究竟,但這小子現在卻是存心扭曲話題,從猜自己心裡想什麼,變成猜自己曾經想過的事。

    「好傢伙,想在我面前取巧,你以為我會認帳嗎?」

    「光這樣當然不夠,可我再奉送一個資料,您就會認了。」源五郎笑道:「我可以告訴您,這次的聯姻只是表面,東方家被這次地震傷害甚大,因此打算與石家合作,開發兵器,交易買賣,就要趁這次的婚禮來訂約。」

    「笑話!誰知道你是不是信口胡謅,怎麼我從沒聽過此事。」

    「信不信由您,時間自會證明一切,我只管說,您若是不相信,大可學我一樣,冒險夜夜去偷聽!」

    無視花次郎臉色狐疑,源五郎逕自道:「您想的第二件事,大概是小弟的出身吧!」

    花次郎瞪著源五郎,心內不禁對此人重新估計。

    昨天長街上一片混亂,沒有多少人能清楚描述事態,但是,自己可是把九成變化看在眼裡。

    在東方家高手擊出火牆之前,以歌女身份端坐的源五郎,面無表情地凝望外頭,在沒人注意的當口,趁隙發了三招。

    兩劍一指,第一招是白鹿洞的「天光雲影」,第二招是白鹿洞的「河山鐵劍」,這兩招隔空劍指,打亂了東方家在花轎旁的護衛,也讓東方家預伏的高手措手不及,場面才失去控制。而搶花轎的白衣小子,趁亂逼近,可是卻被圍住,闖不出來,他又發了第三道指勁,湯開左右兵器,助他脫險。

    「天光雲影劍」、「河山鐵劍」,都屬白鹿洞三十六絕技,源五郎年紀輕輕,頂多不過百來歲,能兩樣兼修,殊不簡單;不過,最後那一指卻是驚動自己的焦點,讓自己心生好奇,追隨其後。

    花次郎道:「說出身嗎?你到底是什麼人?與西王母族有何關係?西王母族千多年未現人間,你又怎地會使『繞指柔紅』?」

    源五郎一笑,歎道:「這可得問我師傅了,他老人家只管教,我作徒弟的在一邊學,哪知道師傅教的是什麼?又怎麼曉得還有這麼多典故?」

    花次郎一怔,道:「你師傅?難道你想說自己是白鹿洞門下嗎?」

    學劍於白鹿洞,花次郎對於內中一切無不熟悉。三十六絕技向來非白鹿洞嫡系門人不傳,能同時兼修兩門絕技者而有成者,當世不過二十人,而且這二十人自己可說無一不識,可是哪有白鹿洞門人會兼學西王母族武學,又會教出這等鬼徒弟的?

    「這當然,我師傅是白鹿洞頂尖的人物,說出來怕你不相信,現在時間緊迫,就不說了。」源五郎輕輕帶過,道:「您第三件想的事是……」

    「且慢!」花次郎喝止,和這小子的對話,讓他越來越有被算計的不快感。

    花次郎道:「我們賭約定得不清不楚,讓我吃了大虧,先前兩樣你取巧混過,我也認了,現在的第三件事,我要你猜猜看,我心裡正想著什麼事,失敗了,你就準備付賭債吧!」

    「您的虧已經吃了,現在反悔也太遲了。」源五郎笑道:「至於您正想著什麼……瞧您橫眉怒目,殺氣騰騰,莫非您在想,若於此時出劍,能不能在小弟身上連刺十八個窟窿?」

    「這次猜對了,去找閻王討綵頭吧!」

    「啥!猜錯也刺,猜對了也刺,您做事好沒原則啊!」

    蘭斯洛在底下戰得正吃力,面上又黑又紫,若非內力護住經脈,早已毒發身亡了。

    「別給他嚇倒,這人已是強弩之末,撐不了多久,馬上就要倒下了,千萬不可讓他跑了。」

    石存和呼斥在旁包圍的親衛隊,自己心中則滿是錯愕。那毒蛇是自己專門餵養,解藥也只留在自己手中,不曾外洩,這大個子既然不是預先服了解藥,怎麼給毒蛇連咬幾下,還能硬挺到現在。

    糟糕的是,他腳步固然是搖搖欲墜,可是情急拚命,手上揮刀卻越來越狠,殺得眾人汗流浹背。他們都不是初出江湖的新手,卻從來沒遇過這等怪事,自己一干人的武功比這人強得多,人也多得多,照道理早該將他收拾了,但打到現在,人多的這邊雖是一直佔著上風,但每當蘭斯洛衝來,不敢貿然還擊的他們,只有往旁避開的份。

    如果撤開一條路,讓蘭斯洛往外殺出,那麼就不必辛苦地在這對峙了;但是,石存和對於蘭斯洛那身內力的貪念,卻始終放不下,弄得現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苦戰中的蘭斯洛,仍留意週遭,始終找不到空隙突圍,碰巧與趴在桌下祈禱的有雪目光一對,發現雪特人眼中大有擔憂之意,心中慨歎,在這緊要關頭,旁人全跑光,居然是這雪特人對自己仍有幾分忠誠。

    正當這場鬧劇似的混戰,像要漫無終點地進行下去,二樓忽然傳來呼喝、爆炸聲,白色濃煙迅速瀰漫住整個二樓,更微微往下散佈,接著一下悶哼,有樣物體急速墜下。

    蘭斯洛視力極佳,立刻便看出那是個人體,重重摔落地面,把地板擊出一個凹坑。這時石存和、石存悌也已看出,只是此人來得奇怪,一時不知是敵是友,心中嚴加戒備。

    那人身手極佳,墜地撞擊雖重,他立刻躍起,揮手便是一劍,藍光閃電似地劃過,瞬息斬了一名身邊的石家親衛隊。

    這時煙霧漸散,連趴在桌下的有雪也已看清,喜嚷道:「花二哥,是花二哥來救我們了,我們有救了!」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29:11

第七章歃血為盟

     突然現身的,自然就是花次郎了。

    剛才他有心讓源五郎嘗點苦頭,迅速一劍疾指源五郎咽喉,招數既快且狠,要給這存心不良的小子一點教訓。

    源五郎看起來像嚇壞了,手足無措地後跌,擲出一顆煙霧彈,讓濃濃白煙籠罩住兩人。

    花次郎心中暗笑,這點微末伎倆,只能應付那些學藝不精的劍手,焉能阻著自己?他立刻便察覺,源五郎在煙霧中正往左逃去,光劍立即轉向加速,雖然不是致命招數,卻要讓這小子為玩火付出代價。

    當時,自己是背對樓梯口,往源五郎所在的牆壁方向刺去,雖然視線不清,但聽覺、觸覺所傳來的訊息計決沒錯,而且一路上也沒碰著什麼阻礙物,可是,當自己察覺到時,腳下已非實地,自己身在半空,往一樓墜去。

    花次郎大驚,作夢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等荒唐事。他不欲扯入下方混戰,忙亂中心神寧定,急吸一口氣,想施輕功掠至最近的樓梯。誰知上方驀地一掌襲來,勁力刮面如刀,花次郎不敢怠慢,舉掌相還,雙方功力平分秋色,他將對方震開,自己卻也給擊落地面。

    甫落地,想躍起追擊,上方卻已感覺不到敵人氣息,惱火之下,光劍隨手揮出,想斬根樑柱洩憤,哪知耳裡傳來一聲慘叫,手上的觸感也不對,方自一怔,又聽見有雪大聲叫好,這才知道自己手賤又壞事。

    蘭斯洛驚見花次郎奇跡出現,更立刻斬殺敵人表明立場,心中著實欣喜,微一鬆懈,蛇毒立即讓腦子一昏,全然沒顧到石存悌見他破綻大露,悄悄拾了柄刀,往他頸間砍來,待得驚覺,已來不及舉刀格擋。

    危急之際,一股大力由後傳來,有人抓住蘭斯洛衣領,間不容髮之際,將整個人飛快地猛往後拖,當蘭斯洛回過神時,自己已安然脫險。

    而一臉淡然的源五郎,則在旁邊微笑。

    「大哥,小弟幸不辱命,已將救兵搬回,有花二哥在此,您可以高枕無憂了。」源五郎不忘補上一句,「我絕對不是臨陣叛逃喔!」

    蘭斯洛愣著說不出話。他雖然不是很懂,但源五郎剛才那一手,怎麼也不像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應有的能力,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蘭斯洛這邊還在納悶,石存和、石存悌已把注意力集中在花次郎身上,這人剛才展露的劍法不俗,是最值得提防的人物。花次郎卻理也不理他們,只是惡狠狠地盯著源五郎。

    「花二哥,我該作的事已經做到了,現在開始是你的工作了。」源五郎揮手笑道:「讓石家的暴發戶土蛋見識你神劍的利害,不用手下留情了。」

    花次郎神色更冷,自己明顯是中了圈套,這奸詐小子存心要自己與石家硬幹一場,雙方結下樑子。開罪七大宗門之一,自己夷然不懼,只是,石字世家財雄勢大,與之為敵,往後走到哪裡都被人追殺,就算能百戰百勝,卻真是煩死人了。

    那賭約又擺明是個圈套,如果守諾認帳,只會更顯得自己愚昧,橫豎自己本就不是死守承諾的重信之人,現下說反悔就反悔,瞧這小子能奈己何?

    「尊駕何人,為何橫加出手?阻我石家行事!」情勢未明,石存和決定先探對方來路。

    花次郎看著手中光劍劍柄,對他卻是理也不理,道:「石家很了不起麼?堂堂十三太保,在江湖上也算知名人物,在大庭廣眾下追打這麼個廢物,鬧得這般狼狽,難道不嫌丟臉嗎?」

    這番話讓石存和、石存悌面色大變,蘭斯洛心中大喜。花次郎那種渾然不將旁人放在眼裡的倨傲,與他相處實是難受,但是,看到敵人受他的氣,卻是賞心悅目,樂事一件。

    花次郎冷笑道:「一群廢物互毆,我才懶得多管,你們可以繼續,看看是要把這鄉巴佬分屍還是下鍋,一切隨意。不過,念在我與他一場相識,你們宰了他之後,如果還想多幾天命,就滾回石家多練點功夫吧!」說著,直接就往出口走去。

    「站住!」石存悌怒道:「好狂妄的傢伙,你殺我部下,這麼輕易就想走嗎?」

    「哈!殺都殺了,難道要我說對不起嗎?」花次郎轉頭道:「閣下大呼小叫,意欲何為啊?」

    石存悌揮舞親衛隊剛呈上的厚背刀,喝道:「你辱我石家威名、傷我石家人,你們一干人識相的立刻自斷右臂,否則等會兒通通橫屍此地!」

    「廢物的武功不成,廢話倒是放得不少。」花次郎傲笑道:「砍他們的我沒意見,至於我,要是不砍,你能拿我怎麼樣?」

    「我就幫你砍!」再也受不了這冷眼看人的傢伙,石存悌大吼著劈下厚背刀。

    「你算什麼東西!」花次郎一聲長笑,不閃不避,當厚背刀將砍至面門時,整個人如同一尾游魚,側身平貼刀面,倏地竄上,眾人眼前一花,他已輕飄飄地踩在刀背上,一腳就往石存悌踢去。

    雖然自忖這一腳絕不能破去大地金剛身,但鞋底多污垢,給他當眾一腳踢在臉上,那是何等奇恥?更別說那份噁心味道。

    石存悌見狀大驚,手腕一抖,想將花次郎從刀上摔下,同時往後退去,避開追擊。

    但這早在花次郎預料中,敵人甫動,他搶先一步,看準石存悌急退所露出的破綻,踢往面門的腳改踢右肩,在石存悌右肩一蹬,人躍至半空,喝道:「算你狗運,這條手臂暫且讓你寄在身上吧!」

    石存悌踉蹌後跌,右肩上青紫瘀血,疼得幾乎舉不起來。

    花次郎翩然落地,腳才站穩,旁邊的有雪已驚道:「小心!」

    石存和一見花次郎身手,情知是勁敵,哪還敢遲疑半分,趁花次郎不防,先擲出手上毒蛇,再一刀刺向花次郎後腦。他攻擊角度刁鑽,狠辣無比,算好了一擊中的之後,立刻抽身,免得遭受對方瀕死一擊。

    毒蛇擲來,花次郎聽風辨位,側身躲開,揮劍將兩尾毒蛇斬殺,但卻無暇顧及後方的偷襲。石存和心中大喜,腦裡已在盤算等會兒一擊得手,撤刀後退時,要扔出三種不同毒藥,讓這難纏傢伙死得不能再死。

    「哼!好個廢物!」

    正當石存和如意算盤敲得響亮,耳邊卻傳來一下冷哼,跟著眼前閃起一抹寒星。

    一抹幾乎令他睜不開眼的燦爛寒星!

    就在石存和長劍將要破腦而入之前,花次郎頭也不回,反手掣開光劍,乍開的藍白色光虹,幻作森然冷氣,直向石存和左眼點去。花次郎知道,自己這劍絕對會比石存和要快,後發先至,逼得他收刀後退;就算後發齊至,他也必然會收刀,因為既然是廢物,便萬萬沒那個膽。

    果然,石存和驚覺冷氣撲面,刺的又是金剛身護不著的眼珠,嚇得魂飛魄散,大叫一聲,向後飛退,石家不以身法見長,但石存和情急拚命,竟能硬生生止住去勢,朝後方退去。

    一退便是五丈,中途難免撞倒幾個手下,踩斷些骨頭手腳之類的,不過保命當兒,這些都不是重點,五丈還嫌不夠,石存和又是一點,反正大廳寬得很,他瞬息間便退至十丈開外,直至狠狠地撞到牆邊。

    一口氣猛退十丈,真氣消耗甚鉅,石存和不禁白了臉,大口喘氣。第一口氣才吸進去,森寒無比的劍光,已抵在他眉心,冷冽的劍氣,將他全身血液,化作冷汗,大量地從各處毛孔流出。

    花次郎一臉狂態,冷笑道:「好狗膽,竟然妄想暗算於我。說吧!你想怎麼死?」

    一輪攻防,花次郎輕易挫敗兩太保,眼見石存和命懸一線,親衛隊投鼠忌器,又懍於敵人劍威,誰也不敢上前。

    石存和驚懼之餘,腦念急轉,但此刻無論施毒、耍伎倆,對方搶先把劍一遞,就能取己性命,饒是這兇徒素來狡詐,現在也沒了主意,只有狂運大地金剛身,期望能有一線生機。

    花次郎啞然失笑,手一抖,一式五劍連環發出,眾人只聞四聲連響,石存和頸側、小腹旁的石牆上,已出現有四個杯口大的孔洞,第五劍停在他額前留力不發。劍勁能射穿石壁,要射穿腦袋自是不費吹灰,只看何時下手而已。

    這招劍式,再想起剛才源五郎的那聲「花二哥」,旁邊的石存悌腦中靈光一現,想起一個人名,驚道:「『五瓣花開,盡化塵埃』,你是狂花名劍花風流!」

    一句話還沒說完,巨變又生,「嘩啦」一聲響,一道冷電穿壁而出,刀影合一,直向花次郎飆去。

    這一次的速度委實太快,蘭斯洛甚至連影子都還沒看清,刀光便已飆至,厚背刀夾帶疾風,已罩住花次郎上半身各處要害。

    花次郎卻像早已知道會有這麼一擊般,手中光劍立刻回防,長笑道:「終於肯出手了嗎?等你多時了。」藍光一蕩,便往對方厚背刀撩去。

    對方卻靈變得多,未等他光劍撩至,立刻變招反刺花次郎小腹,花次郎斜身側過,光劍跟著遞了出去,雙方便鬥在一起。

    這番交手,和剛才的一面倒差得太多,來人的武功明顯地高過兩太保,花次郎也不再嘲弄對手,正起神色,以慢打快,手中光劍畫出一個個藍白色的方形、圓圈,守緊門戶,教敵人無機可趁。

    他兩人這一輪比劍,無論內力、招數都是棋逢敵手,但見一道淡黃色旋風圍著花次郎打轉,冷冽的刀罡直往外逼,旋風越轉越快,往外刮的勁風便越來越強,到後來直是刮面如刀,連旁邊的木桌都給剁出了一道道刀痕,看得人觸目心驚。

    店裡客人早已跑光,掌櫃、跑堂夥計也已不知去向,僅剩下蘭斯洛、石家親衛隊兩幫人。蘭斯洛起先給花次郎的劍技瞧得目瞪口呆,後來驚醒過來,凝神觀看,想學個一招半式,但高手過招,內行門道實是半點也差不得,他沒看上兩眼,已覺得胸口煩惡,直欲嘔吐。

    他身後的源五郎,卻好像對這比劍沒啥興趣,拉過有雪,小聲地問道:「你的煙幕彈帶了沒?」有雪點點頭,兩人秘密耳語一陣。

    連鬥了幾回合後,花次郎挺劍橫削,給對手一屈指彈在光劍劍刃中,怒濤般的雄渾大力,一勁化六波,沿著手臂衝上,花次郎半邊身子為之一僵,光劍幾乎脫手。

    (不好!)

    對方瞧準良機,刀鋒朝他胸口挺刺,而花次郎此時身子猶麻,劍又已撤在外門,既不能擋架,又不及閃躲,索性指頭一鬆,劍交左手,立刺對手咽喉,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他左手一握劍,整個人便立時生出一股玉石俱焚、一往無前的壯烈氣勢,使在場所有人均能感受到他同歸於盡的決心,對方的刀明明已將刺中胸膛,但面對這一劍,竟是不敢刺下,只得回刀格擋。

    哪知他手臂方提,花次郎便趁這空隙,長嘯一聲,瞬息間脫離刀網範圍,閃到一邊去。

    對方揮刀追截,花次郎反手一劍,相互震開,兩人對面站著,刀劍互指,遙遙對峙。

    (好……好厲害!好精彩!這就是高手的程度嗎?)

    目不暇給的戰鬥,激烈的攻防,看得蘭斯洛熱血沸騰,雖然蛇毒的麻痺感越來越深,但胸中卻彷彿有一把烈焰在燃燒,恨不得自己也參與其中。

    (你們等著吧!本大爺只是暫時還跟不上而已,不用多久,我一定會追上你們的。)

    蘭斯洛默默對自己承諾。彷彿感應到了這份豪情,不遠處的花次郎,眼角餘光瞥過蘭斯洛,冷冷哼了一聲,繼而專注眼前的敵人,暗忖:「石家武功偏穩而忌急,他能用快刀跟上我的速度,這份修為可不簡單啊,而且……好傢伙,居然練成了金剛震脈波,若是易地而處,還真想好好和你分個高下!」

    對方也是暗暗吃驚,剛才他雖然撤刀,但其後伏藏的潛勁、後著,至少也有幾十種變化,哪想到花次郎說退便退,自在如意,暗道:「往昔聽聞這斯如何了得,我還未肯盡信,今日看來,此人武功更在他所享盛名之上。」

    眾人看清來者模樣,那是一名身軀高大的男子,相貌甚是威武,散發的氣息一見便知是個通達幹練的人傑。這時,店外傳來人聲,過百人馬將客店團團包圍,人人表情肅穆,看服色,正是石家親衛隊的生力軍。

    石存和攙扶起半邊身體麻痺的石存悌,來到那人身側,低聲道:「老大……您不是才剛啟程嗎?怎麼這麼快就到暹羅來啦?」

    蘭斯洛不懂,有雪卻大吃一驚,連忙解釋。原來竟是十三太保之首,艾爾鐵諾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掌握石家重權的石存忠親自到了。眼見對方人強馬壯,今天想要脫身,又更困難了。

    石存和忽得強援,膽氣大壯,道:「老大,你來得正好,我們聯手把這姓花的狗娘養給宰了吧!」

    「住口!你丟的人還不夠嗎?」

    顯然與義弟有不同的作風,石存忠將刀一收,沉著臉,拱手道:「花兄的風流名劍,兄弟領教了,兄我俱非凡夫,自不介懷小小恩怨,為免死傷,就此罷鬥,我讓義弟送上解藥,今日之事一筆勾消如何?」

    他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點明了「我並非怕你,只是不想為此事與你為敵」的立場。事實上,他此番來到自由都市確是身有要事,雅不願在此時多生枝節,樹此強敵。

    石家人行事素來與仁和無緣,如今在大佔上風的情形下主動罷鬥,花次郎心中一凜,想起源五郎早前所言,莫非他們真是為了結盟事大,不想多惹雜事,所以才如此易與。

    無論怎樣,對方既然率先以禮相待,當然沒必要再打下去。

    花次郎把手一擺,笑道:「我這人最討厭無謂的打打殺殺,能不打,自然不打的好。」說著向蘭斯洛這邊瞥了一眼,道:「我想我這邊沒有其他意見了。」

    他本不願替蘭斯洛出頭,適才出手對付石存和、石存悌,只為兩人頂撞於己,不過,現在說明此事已是多此一舉,就當是順水人情吧!

    和議將成,石存和忽然叫道:「等等,老大,要我交出解藥也成,但我們這邊既有死傷,解藥不能白給,我要扣下那鬼祟小子手裡的刀。」

    帶頭的不想多生事,自己覬覦蘭斯洛一身內力的夢想注定泡湯。剛才交手多時,雖然看不清蘭斯洛氈帽下的面孔,但這人手中所持的,乃是罕有神兵,此事計決無疑,那麼若能奪得他手中寶刀,也不枉這一番狼狽了。

    石存忠皺起眉頭,他不知道那柄刀有何特別,但若真是寶刀,花風流一方豈會輕易放棄,雙方為此事再打起來,縱然勝了也損傷慘重,大大阻礙自己的計劃。

    受創的石存悌,則是對部下死傷憤怒未消,叫嚷道:「要走可以,一個個把脖子洗乾淨,你們傷我石家子弟,我必定將你們追殺到天涯海角!」

    花次郎面上煞氣大盛,一現即逝,他並非有意袒護蘭斯洛,而是石存悌此時此言,分明是不給自己面子,若是在以往,單是這條罪名,便立刻讓他橫屍自己劍下,現在卻顧慮自己給源五郎利用,不欲多生事端,哼了一聲,把頭轉開。

    先低聲說服石存和,石存忠將目光望向石存悌,十三太保中,就他兩人實是親生兄弟,同時為石崇收為義子,感情不同餘人。

    石存忠以傳音法悄然安撫:「弟,別忘了我們來此是為了什麼?我們來之前,我又叮嚀過你些什麼?大事為重啊!」

    「可是,傷的子弟兵全是我一手訓練,這口氣我……」

    「弟,你別忘了,這人連那李瘋子都敢挑戰,我們犯不著與這種人正面為敵啊,做哥哥的答應你,待得此間事了,一定殺掉這四人給你出氣。」

    「李煜」兩字,對石家全體來說,就像是某種咒語,石存悌一聽登時肅然,再聽得兄長允諾,當下便也點頭同意。

    和議終成,石存忠轉過頭來,剛要說話,忽然「碰」的一聲,有某物爆炸,跟著就是煙霧四起,塵煙瀰漫,乳白色的濃煙籠罩住整個大廳,一時間人人伸手不見五指。

    「小心,敵人暗算。」

    石存忠首先退後,呼斥住一群慌忙亂跑的手下,江湖盛傳花風流是出了名的快意恩仇,弟弟適才之言或許已惹起了他的殺機,自己與之硬拚並無十成勝算,他同伴再趁亂偷襲,那可危險。必須要趕快護住弟弟離開,他日盡起派中高手,再來討回這筆帳。

    花次郎確實是火冒三丈高,他知道這陣煙霧是誰弄的鬼,剛才源五郎與有雪竊竊私語,定是準備趁此時用迷煙掩護,偷偷跑開,可恨的是以如今這種混亂局面,倘若有什麼突發事件,日後必然算在自己帳上,那可真是成了超級冤大頭了。

    屏息靜心,花次郎朝源五郎剛剛所在之處側耳聽去,果然聽見源五郎的聲音,「趁著煙濃,咱們趕快護著大哥走,花二哥本領高強,不必為他擔心的,快走吧!」跟著便是一陣希希嗦嗦的細微移動聲。

    花次郎怒從心中起,掣開光劍,鎖死源五郎位置,一劍疾刺過去,怒喝道:「混帳東西,一切都是你惹起來的,本公子今天宰了你了事。」

    他實際上的怒氣,還不到表面上的一半,但出手卻當真是毫不留情,使出了剛才和石存忠交手的全力,想藉此逼得源五郎現形。

    照預算,這一劍刺去,至少可以估出源五郎的級數,不過,不用多久,花次郎就省悟,只要是和源五郎在一起,凡事都不能用常理來想。

    劍將刺中,源五郎一點反應都沒有,花次郎心下猛地一跳,憶起了上次的不愉快經驗,正猶豫間,煙霧的那一方,「源五郎」已經大叫起來:「好花風流,當真動手麼?」

    這聲音……糟!是石存悌。

    花次郎沒有時間去細想,原本該在自己身後的石存悌,為什麼會突然變成在自己身前,千鈞一髮之際收劍不及,只能拚命降低劍上威力。

    碰!

    巨響一聲,跟著便是一聲悶哼,石存悌的武功遠遜於花次郎,硬接了這一劍,饒是劍勁已減去六成,仍是給震得經脈溢血、真氣欲沸,當場吃了大虧。

    (他娘的源五郎,如此算計於我。)

    花次郎怒火沖天,掃了一遍大廳,早沒了源五郎的氣息。他在這等情形下重創了石存悌,任誰也看到他是主動出手,等若是與石字世家結下天大梁子,日後麻煩極多。

    此刻百口莫辯,為免再行生事,只好速速抽身,他素來心高氣傲,此事雖然自己也有委屈,但要他開口向人解釋,那是計絕不幹,光是肯主動退去,就已經是難得的讓步了。

    「弟弟,弟弟你在哪兒啊?」煙幕中不辨東西,石存忠也急出一身冷汗,想不到花風流這等卑鄙無恥,放煙害人,弟弟武功不如他,可別在亂中遭了他的毒手。

    花次郎剛想抽身,前方風聲急響,石存悌勢若瘋虎地撲了上來,手中厚背刀狂舞,喝道:「卑鄙小人,給我留下命來。」

    被這一罵,花次郎心中苦笑,十三太保平日剷除異己,手段極辣,有時候甚至到令人髮指的地步,被這等人罵做卑鄙小人,可真是不值。

    此刻石存悌氣急敗壞,大地金剛身難以凝聚,要取他性命不過吹灰之力,但唯獨是現在,莫要說是殺他,連他身上頭髮都不能再掉一根,否則往後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露出無奈苦笑,花次郎掣開光劍,極難得地降至「麻痺」的輸出功率,一面招架石存悌的攻擊,一面往門邊退去。

    自他藝成以來,被人連攻三十四刀,卻一招也還不出手,今天還是第一遭。

    「存悌莫慌,大哥來助你。」石存忠聽明弟弟的位置,虎吼一聲,在煙霧中揮刀搶來。

    「不必,這姓花的雜種已被我逼得還不出手來啦!」

    完全忘卻自己嘴角已在溢血,石存悌已給這一輪急攻沖昏了腦袋,想趁機在兄長面前露露臉。

    (雜種?不讓你多吃點苦頭,你還真以為自己了不起啊!)

    被他一罵,花次郎登時大怒,光劍反臂一劈,細弱的光柱斬在石存悌刀上。石存悌僅覺手臂一麻,全身空蕩蕩地再沒半分力道,恍若身著半空,跟著,花次郎一劍抵著他的咽喉。

    石存悌自思必死,劍尖一股柔力已經將他往後送去,耳畔只聽到花次郎哈哈大笑,「石存忠,你這沒用的廢物弟弟我還給你,好好收著吧。」這才知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這人果然名不虛傳,我的功夫連當他徒弟都差遠了,怪不得他能在李煜手底下逃出生天,唉……)

    花次郎迫退石存悌,剛要抽身,卻看見一道人影自石存悌身後竄起,是蘭斯洛,糟糕。

    蛇毒未清,石存忠又將趕至,混亂中蘭斯洛被他一刀宰掉的機率極高,大家現在同在一條船,讓他傷了說不過去,該死的源五郎,滿口義氣,居然自己先跑,把這麻煩留給自己。

    無奈之下,花次郎空中折轉,本來已躍出窗外的身體,巧妙地轉了個彎,朝蘭斯洛一方飆去。

    蘭斯洛在濃霧中與有雪、源五郎走散,正忙著找路,忽然看見一人往己跌來,正是剛才圍攻自己的石存悌。剛剛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怒氣上湧,本來最想砍死那個玩蛇的臭賊,但一時找不著人,這傢伙又送上門來,就先找他洩憤。

    背後傷人,勝之不武,所以也沒打算取人性命,橫豎人家那什麼金剛身堅硬得很,用力砍也砍不進去,只要能劃傷個一道口子,也算稍稍出氣了。

    石存悌已中花次郎一劍,內傷沉重,意識卻還清醒,見著蘭斯洛偷襲,也是火惱萬分,當下什麼也顧不得,打定主意要一掌斃了這小子。

    趁著退勢,石存悌深吸一口氣,蓄勁出掌。

    花次郎把這看得清清楚楚,心想蘭斯洛若真給他一掌擊中,後果勢必兩敗俱傷,足底凌空虛點,整個人飆射而下。

    刀砍、吸氣、急掠,三個人、三個動作,都在瞬間進行。

    結果到底是先採取動作的蘭斯洛快上一步,寶刀砍上了石存悌肩頭,他傷重之餘,運不起金剛身護體,立刻便給寶刀斜劈直入,而他反擊的一掌,擊中蘭斯洛胸口,將人打飛了出去。

    花次郎掠至,舉手接住蘭斯洛,幫著卸去他所中的掌力。

    蘭斯洛在中掌瞬間,體內雄霸真勁反激,磅礡勁力將石存悌的腕骨、臂骨、肩骨一齊震碎,刀傷又幾乎將他整個身體斜砍成兩段,石存悌慘嚎聲中,鮮血狂噴,仰天便倒。

    石存忠恰於此時趕至,看見弟弟的慘狀,眥目欲裂,狂嚎出聲,拚命一刀便往花次郎身上招呼。

    花次郎早料到有此結果,不敢再待,一手抓住蘭斯洛,光劍擋了石存忠一擊,藉力飛退,途中踢出幾張板凳當阻礙,趁著石存忠分心兄弟傷勢,就此退出店外,逃逸無蹤。

    半晌,整條街的商家,都聽到了一聲撕胸裂肺的痛嚎。

    「花風流──石字世家要你血債血償,血債血償啊!」

    花次郎發足急奔,在遠離事發現場的一處荒廢民宅前停下腳步,不久,有雪與源五郎也尋跡趕至,其中過程不必細表。花次郎臉臭得要命,將毒發昏迷的蘭斯洛隨手扔在地上,進到後院。

    源五郎從懷中取了幾顆藥丸,喂蘭斯洛吃下,有雪問起藥丸來歷,源五郎笑著解釋,那是混亂中他從石存和身上摸來的解藥。有雪想要進一步追問,他藉口出恭,往後院跑去。

    結果,當蘭斯洛醒來,看到的只有雪特人的猥瑣笑臉。

    解藥有效,護身內力渾厚,蛇毒很快就被清除,蘭斯洛雖微微有些頭暈,但身體已無大礙。

    回想起剛才發生的種種,真是怵目驚心。那花次郎原來是這麼有名的人物,會這般巧合與他結識,對自己來說,真不知是福是禍。

    與石家結下大仇,好在對方只把目標設成花次郎,不然自己立刻就要狂奔出城逃命,以免第二天早上起來沒了腦袋。

    不過,撇開外在威脅不談,內部的疑慮可也不少。瞧花次郎的樣子,好像早已明白自己不是柳一刀。那麼,他為何要故意冒認?企圖何在?

    源五郎也有問題。雖然自己不是很明白,但看他與花次郎的表情,顯然花次郎狠狠地被他設計了一道,綜觀這人的表現,有勇有謀,是個大大不簡單的人物,那又為何要裝作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來接近自己呢?

    說不定,他也是一開始就明白自己並非柳一刀。

    那麼,他蓄意接近自己的理由是什麼呢?難道自己有什麼地方,值得這兩人圖謀嗎?

    蘭斯洛沉思著應該採取的態度。

    不管怎樣,不能那麼被動,要想辦法扭轉目前的不利局面才行。

    不如將計就計吧!倘若別人是有所為而來,那麼,就讓他們知道,蘭斯洛大爺的便宜,絕不是那麼好占的。

    另一邊,花次郎翻身上了顆大榕樹,臥乘著樹枝,一起一伏,枕著腦袋發呆;源五郎則在樹下偷偷打盹。

    「喂!你要沉默到什麼時候?」沉不住氣的是花次郎,而他也確實有沉不住氣的理由。

    「花二哥希望聽我說點什麼,『恭禧』,還是『我很遺憾』。」源五郎微微笑道。

    花次郎氣幾乎炸了肺,既然自己大意,在這場鬥法上輸了一局,現在就該用最直接的方法贏回來。

    「喂!娘娘腔。」

    「嗯。」

    「剛剛的那一場,我認栽了,不過,你有沒有興趣再與我賭一場啊!」

    「哦!花二哥也有賭博的雅興麼?倘若您不怕再輸一次,我實骨很樂意給您翻本機會的。」

    「我打賭,你等會兒無法在我劍下走過十招,一刻之後,你會是死屍一條,你信嗎?」

    「哈,我還以為有什麼了不起呢!原來是這麼小家子氣的賭約,玩起來也沒意思,要玩就要玩大的,不過,就怕花二哥你玩不起。」

    花次郎冷冷道:「你不必用激將法,有什麼好玩的說來聽聽,世上除死無大事,我不敢玩的東西,還真是不多。」

    「好,我的賭約很簡單。」源五郎笑道:「從這一刻起,三個月內,任何時間、地點,只要花二哥覺得妥當,便儘管對小弟出手,若小弟能在這三個月中不傷不死,那便是我贏;若是落敗身死,自然是我輸,而這期間倘若小弟還以一招半式,賭局立刻算輸。」

    高手過招,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倘若其中一方只守不攻,另一方自是穩勝不賠,只見花次郎冷哼一聲,目光遙遙瞥向天空,態度傲慢已極,竟是不願意佔這個便宜。

    他素來心高氣傲,甚至不願與低自己一級的對手過招,更何況去攻擊一個絕不還手的後輩,再說,他也看透了這項提議隱藏的另一層意義……

    「小子好大的膽子啊。」花次郎道:「讓我佔了那麼大的便宜,不怕自己吃虧嗎?」

    源五郎搖搖頭,笑道:「不會,因為您也有相對的責任。」

    「什麼責任?幫你收屍嗎?」

    「不是!」源五郎一字一字地道:「這三個月內,請代我保護蘭斯洛大哥,受傷倒無所謂,只要別讓他斷氣就可以了,只要您能做到,我們的賭約才算數。」

    「什麼!」

    花次郎真的很驚訝。他剛才不斷地琢磨,源五郎為何要在那兩個雜碎身上下功夫,以他這樣的傑出人物,會整天纏著兩個雜碎胡混,背後一定有理由,只要能想通這一點,要猜出他的出身就不難了。

    依照判斷,雪特人沒什麼可疑之處,問題的中心必定是在蘭斯洛身上,而源五郎現在的要求,更證實了這個想法。可是,從這要求看來,源五郎又不像是在利用蘭斯洛,反而有點……

    「你算盤打得倒是如意,可是我沒有理由答應這種荒唐東西。」

    「不,您一定會答應的。」源五郎微笑道:「倘若我僥倖贏了,那麼我想請花二哥為我做一件不違俠義良心的事,但若我輸了,我就告訴您,白鹿洞後山禁地那七道門的開法。」

    花次郎沒有答話,但從整顆榕樹倏地劇烈晃動,綠葉紛紛震下,可以知道他聞言後的震驚。跟著,源五郎清楚地感受到,一股絕對冰冷的殺意,籠罩住自己。

    殺意的恐怖,倘若是一般人,可能連血都凍凝了。不過,源五郎始終保持著微笑,因為他太清楚,這個賭注沒有下錯的可能。

    「好,我賭了。小子你的確有幾分本事,特別是那份小聰明,讓你今天逃過一劫。」花次郎道:「可是,下一次就沒那麼好運了,你等著吧,我的下一劍,一定會結結實實地扎進你胸裡。」

    「哦,真是這樣嗎?我很期待。」源五郎笑道:「不過說不定到時候,花二哥已給仇家重重圍困,沒有手來發劍了啊。」

    「嘿嘿……」

    「呵呵……」

    雖然沒有目光相對,但兩人的笑聲中都有著強大的自信,以及即將到來的火藥味。如果此時有具有某種洞息力的第三者,聽到了這陣笑聲,或許就會明白,暹羅城將會以這兩人為中心,掀起陣陣風雨。

    不!

    或許不只這兩人。

    「咦?大家都在啊?」踏著大步,蘭斯洛笑著走了出來,臉上自信滿滿,似乎想到了什麼新主意。

    「大哥。」源五郎站起身,迎了過來。花次郎則是躺在樹上,理也不理,這雜碎為他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蘭斯洛招呼有雪,眾人便在樹下端坐,蘭斯洛率先發言。

    「首先,有件事我想向大家坦承。」蘭斯洛正色道:「不怕你們知道,其實我真正的身份,就是目前通緝榜的重犯,柳一刀。而樹上的花老二,就是我柳一刀的好友,花風流。」

    再沒有了裝出笑臉的耐性,花次郎冷哼著轉過頭,不朝這邊看一眼。

    對這太過詭異的告白不能適應,源五郎與有雪對望一眼,努力裝出理解的表情。

    「這點我們知道啊,老大。」

    「是啊,柳大哥,我們一開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嗯!知道就好。」蘭斯洛心中大罵,嘴上緩緩道:「我想大家都曉得,我們現在處於一個非常不妙的局勢裡,四面八方都是強敵環伺,一不小心,我們很可能有生命危險……」

    樹上花次郎冷笑道:「什麼危險,你這廢物早該沒命了。」

    由於蘭斯洛每說一句,有雪便在旁邊大聲說對,以至於花次郎這一聲聽來分外刺耳,不過蘭斯洛也不去理他。

    「由於情形特殊,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危難前夕,我們是不是應該處變不驚……」

    「處變不驚!」有雪跟著呼口號。

    「莊敬自強!」「莊敬自強!」

    「自立自信!」「自立自信!」有雪揮起了手臂。

    「萬眾一心!」「萬眾一心!」

    「一心一德!」「一心一德!」源五郎也開始揮舞手臂。

    「無畏無懼!」「無畏無懼!」

    「無惡不作!」「無惡不作!」眾人情緒終於開始沸騰。

    「無膽匪類!」「無膽匪類!」

    「無三不成虎!」「無三不成虎!」

    有雪跳起來,表情慷慨激昂,朗聲道:「組織萬歲,大哥萬歲,搶劫萬歲……」

    蘭斯洛、源五郎為了他的表現而激烈鼓掌,樹上的花次郎氣得閉上眼睛,連聽到聲音都討厭。

    「好,既然大家都這麼有心,本人很安慰。現在,為了促進彼此的團結,本人有一項全新的提案。」蘭斯洛說著眼神一亮,臉上綻放出神秘的微笑,猛地從靴子中抽出一柄小匕首,說出了一句令所有人石破天驚、失魂落魄的恐怖提議。

    「各位,我們現在對天立誓,一起歃血為盟,結拜為兄弟,如何?」

    有雪、源五郎瞪大了眼睛,冷汗直冒,半晌連個呼吸都沒一個。

    花次郎直接摔下了樹幹。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29:49

風姿物語座談會 (第一集)

有雪:啊哈!進入正篇的首次座談會,能搶到第一句話的發言權,真是無上幸運啊!

    花次郎:幸運嗎?讓雪特人搶到第一發言位置,這是一種風姿史上的污點啊!

    源五郎:別這麼說嘛!因為在下一集裡,你就要和雪特人結拜為兄弟羅!到時候,你就是雪特人的好兄弟了。

    花次郎:這就是我最不滿的地方,為什麼我就非得和一群廢物混在一起呢?寫劇本的完全不考慮演員感受嘛!

    源五郎:我倒是覺得無所謂呢!不過,蘭斯洛大哥一定也和你心有慼慼焉吧!

    蘭斯洛:哼!哼!說得沒錯。從銀河篇結束以後,一堆不相干的傢伙亂入,跑來搶主角的戲份,好不容易有出場機會了,結果又是失憶,又是被誤認成淫賊,給人從街頭追殺到街尾,這完全是不合待遇的超支演出。

    有雪:在出版之前,也的確有人反應過,為什麼前述劇情與銀河篇不同?主角的天魔功,又到哪裡去了呢?

    源五郎:既然喪失記憶,那當然是任人胡謅,得到的全是錯誤資料啊!根據香格里拉傳來的小道消息,蘭斯洛大哥掀開天魔經時,天雷大作,剛巧一道雷電劈昏了他,所以就……

    有雪:真是歷代天魔傳人的最大恥辱啊!

    蘭斯洛:我受不了了,嘿嘿,這該是演員們向資方反抗的時候了,我要求還我男主角應有待遇,不然立刻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沒有人情可講。

    源五郎:稍安勿躁吧!下一集,蘭斯洛大哥就有抬頭機會了,而且,也有新的女角色要登場喔!

    有雪:我抗議,所謂的女角色不能是個人妖,更不能是個讓所有美女看了都想掉淚的美人妖。

    源五郎:呃!聽了你這番話,我的心情好怪啊!

    有雪:我自己都很難肯定是褒是貶,一個男人美得過了頭,真是種罪惡啊!

    花次郎:陷害別人成為殺人犯,這才真的是種罪惡,你們這票亡命之徒半點道德意識都沒有嗎?

    源五郎:基於團隊默契,有違團體利益的極少數極少數雜音,我們只好流著眼淚當作沒聽到。畢竟,沒有前人被埋在樹下,後人又哪裡有地方乘涼呢?

    蘭斯洛:原句好像不是這麼講的吧!

    源五郎:是嗎?那我去查查看吧!大家下次再見。

    花次郎:你別想這樣就矇混過去!

    源五郎:別什麼事都算得那麼清楚嘛!有時候,就該像蘭斯洛大哥一樣,沒事喪失一下記憶,人生才會有趣啊!

    花次郎:好啊!那我就幫忙你失憶吧!別跑,讓我在你的腦門上砍一千劍!

    場外:兩名穿著雷因斯學士服裝的青年,聽著場內的亂鬥,面面相覷。

    「裡面好像很不安全。俗話說:君子不近危牆之下,我們還是下集再來吧!」

    「……」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0:14

正傳·第一部 第二集 第一章暹羅結義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自由都市暹羅

    「喂!你說老大這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他是不是把這當成某種改版遊戲,以為只要結拜了,忠誠度就永遠不會下降。」

    「這姑且不論,以老大的文化水平,你認為他可能知道那種遊戲嗎?」

    「唔……這倒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你們兩個在那邊說些什麼?」發現自己的意見遭到漠視,蘭斯洛頗為火大,不滿意源五郎、有雪在聽到他的意見之後,立刻竊竊私語起來。

    「沒……沒什麼,大家繼續,大家繼續。」有雪笑著臉,打著哈哈。

    「關於我的提議,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什麼意見。」蘭斯洛環視眾人一眼,道:「我很開明的,有什麼意見,儘管提出來。」

    話是這麼說,不過有雪知道提出反對意見,只是自找倒楣;源五郎則是在思索這提議若是成立,會造成什麼影響,自己又能不能利用這影響來做些什麼?

    暫且不論這提議背後的意圖,在大陸上,結義金蘭,是種極高層的誓盟,那象徵著一群男子之間,因誓約而後市禍福相依,生死與共,永不離棄。如有違誓,則終生為人所不齒。

    儘管如此,並不是每一個誓約都能被貫徹以終。雖然在大陸上,確實是有不少異姓兄弟的故事,傳為美談;但相對的,也有許多遭到踐踏的誓約,每一步都伴隨著悔恨的陳跡……

    無可置疑,蘭斯洛提出了一個讓人不得不正視的提案,問題是,其他人的意向如何呢?

    花次郎以一貫的倨傲姿勢,把目光高高抬起。他壓根兒就不認為這群人有與他結拜的資格,源五郎身份不明,另外兩個人簡直是雜渣那一級的,抱著是什麼居心都不知道,這種結義簡直可笑。

    最後,有雪第一個表示贊成,從他雪特人的立場來看,不管怎樣都不會吃虧,這好比窮人永遠熱愛與人共享財產,是同樣的道理。

    源五郎遲疑了一會兒。這個外表看來極度柔媚的美男子,有著短暫的沉默,跟著,他若有所思地笑了,朗聲道:「好啊!就結拜吧,能與大家結為兄弟,五郎覺得非常榮幸呢!」

    一旁的花次郎有些吃驚,沒有想到源五郎會如此自折身份;但是,再想深一層,從他在打賭的那些話看來,這人對蘭斯洛幾乎保持著絕對袒護的態度,那麼會有這樣的舉動,也就不奇怪了。

    蘭斯洛也有些意外。雖然沒有像花次郎那麼明顯,但自己也感覺得出,這外表文弱的源五郎,絕非如此簡單,他會這麼乾脆地一口答應,確實和預料中不同。

    四個人裡面,有三個人同意,該算是多數通過了,雖然沒有拉到花次郎下海,讓蘭斯洛暗呼可惜,不過這也是想當然爾的事,並不奇怪。

    蘭斯洛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我們現在當天立誓,歃血為盟。」

    「老大,要不要準備香案?」

    「好哇,你連三牲祭禮一塊兒準備吧!」

    「喔,那我就去……」

    「去死啦!」

    看著蘭斯洛瞪大眼睛,有雪終於領悟兄長說的是反話,安靜地開上嘴。

    「英雄也有落魄時,雖然我們今日一文不名,但我相信日後大家都能出人頭地的。」蘭斯洛道:「我聽老頭……嗯,我聽人說過,結義首重誠心,只要我們有心,形式上的東西就不必了。」說著,他取出了個盛滿清水的小碗,跟著拋去手裡的匕首,轉而抽出了腰間的寶刀。

    「為了表示誠意,古時有人斬雞頭立誓,亦有英雄壯士斷腕,我蘭斯洛遙想前人,雄心不已,今日決意傚法古人……」

    「哇!老大,別亂來,手很重要,不能亂斷啊……」

    有雪聲音未完,蘭斯洛已手起刀落,用刀尖在指頭上刺破一點,滴了小小一滴血進碗裡,動作落差之大,讓素來以寡廉鮮恥著稱的雪特人,吃驚得險些嚇掉了下巴。

    「本來呢,血是要流多一點,以表心跡,不過我體諒大家身體虛,滴一滴聊表心意,這樣就可以了。」心裡打著歪主意,蘭斯洛大言不慚,開始宣誓。

    「我,蘭斯洛,從今日起願與諸位兄弟,同甘共苦,禍福相依,如有違誓,教我日後不得善終。」

    誓言聽起來很完美,但不知是發音不正,還是怎樣,當說到具體誓言時,蘭斯洛念的卻是同甘共「煮」、禍福相「離」。

    姑且不論「同甘」,很明顯的,這個提議結拜的男子,一點都沒有與兄弟「共苦」的意願。

    而這一點也默默地看在其他人眼裡,源五郎苦笑一聲,提刀刺破手指,朗聲宣誓。

    「我,源五郎,從今日起願與諸位兄弟,同甘共苦,禍福相依,如有違誓,教我日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咬字清晰,誓言也說得極為分明,無可挑剔,只不過,當他口裡宣誓,腳底卻背著蘭斯洛,在地底寫「不」字,這叫「君看睢陽雁,各有稻梁謀」,反正你不仁,我不義,大家也沒什麼可說的。

    有雪的位置在他背後,看到這幕光景,什麼擔心都放下了,源五郎才一說完,立刻夾手搶過鋼刀,刺破手指,嘴裡嘰哩咕嚕地說了一堆。

    「我,天地有雪,從今日起願與諸位兄弟,同甘共苦,袖襠相依,如有違誓,教我日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粉身碎骨,挫骨揚灰,五雷轟頂,男盜女娼,一門英烈,絕子絕孫,上刀山,下油鍋……」

    嘴上發誓像吃生菜,腳底就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地「不」個不停,蘭斯洛看不見,還以為這雪特人真豁了出去,發那麼多毒誓也不怕應誓,果然忠肝義膽、義薄雲天到了極點。

    在上方俯視的花次郎,把這場荒謬的結拜看得一清二楚,本來氣憤的心情,不禁有些啼笑皆非。這三個偽君子的結義竟然是如此結法,日後情誼可想而知,只怕不用大難臨頭,就各自爭著先飛了。

    或許是想譏嘲一下吧:當有雪發完誓,花次郎驀地躍下樹來,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取過寶刀,席地坐下,冷笑出聲。

    「哼,各位拜的好兄弟啊!小弟受諸位豪情感召,自身雖然不才,故也傚法一二。」說著,也學有雪適才的姿態,信口胡謅。

    「我,花次郎,從今日起願意與諸位兄弟,同甘共苦,禍福相依,如違此誓,情願日後萬雷轟頂,萬箭穿心,萬蛆鑽腦,萬蟻蝕身,萬毒侵體,萬……」

    誓言說了一堆,刀子卻只是在手腕旁晃來晃去,反正大家做戲而已,這血滴不滴,早已沒了意義。

    話還沒說完,源五郎突然往左一跌,撞倒了旁邊的有雪,而有雪好死不死,整個人壓往正滿口胡言的花次郎。

    有雪甫動,花次郎立即警覺,空著的左手推出擒拿,要把有雪摔出,卻有一股詭異勁道透過有雪急速襲來,花次郎一時應變不及,推出的左手給反壓了回去。

    只聽見「唉唷」一聲叫痛,有雪給花次郎投擲了出去,而後者卻怔怔地楞住,看著自己的手腕。

    有雪剛才那一壓,恰好讓刀刃自他手腕上劃過,登時血流如注,一道血流,自手腕成串滴往碗中。

    「嘩!表明心跡也不必割成這樣吧,花老二,我要對你另眼相看,你真是義氣中的義氣,義得不能再義了。」還弄不清楚狀況的蘭斯洛,感動、佩服得五體投地。

    花次郎則是楞在當場,他知道蘭斯洛的刃有古怪,所以剛才急凝護體真氣在左手,自信能擋住任何利器一擊,哪知卻還是給傷了,這柄神兵……可能比估計中更有來頭……

    蘭斯洛瞧他對刀發呆,全中不安,趕忙將刀取回,而花次郎看到了手腕上的血跡,這才清醒過來,在感到劇痛之餘,他爆發了盛怒。

    「你……你們……」

    「唉!真可憐,有人打賭賭得快,輸得更快喔!」

    源五郎別過臉輕歎,一臉無辜的表情,而有雪則是滿面驚詫,喃喃道:「哇!誓言發得那麼毒,全是萬字輩的,花二哥你不怕將來應誓,死得奇慘無比啊!」

    誓已經發了,生米早成熟飯,此時發惱無濟於事,總不成當場就宰了這三人出氣吧!

    百般氣惱之下,花次郎吃了這個悶虧,恨恨地瞪了源五郎一眼,重新坐下,冷笑道:「大家走著瞧!」

    蘭斯洛這時也看了出來,花次郎挨了個大悶棍,只是此刻不宜趁著便宜賣乖,還是打鐵趁熱,正事要緊。

    「好,既然大家都那麼有心,我非常欣慰,我們四兄弟現在決定一下排行吧!」

    蘭斯洛道:「我今年一百二十五,大家呢?」

    為了某些虛榮心,蘭斯洛虛報了歲數。

    搶在有雪之前,源五郎笑道:「小弟今年十八,非常年輕,還請諸位兄長指教。」他外表雖然年輕,但照風之大陸的常理來判斷的話,至少也過一百,這麼說不但是竄改,還大大有可能是省略百位數之後的結果。

    有雪差點沒噴出口水,花次郎則是冷聲道:「你也能算十八,那我不是也該是十八。」

    他這句本是譏諷,哪知道源五郎打蛇隨棍上,笑道:「是啊,我和花二哥都很年輕,不像蘭斯洛老大那麼蒼老。」

    「死人妖,到底誰才是老人?」蘭斯洛很想這麼問,但倒過來一想,自己的個性也的確不願意稱人為長,所以就厚著臉皮,接受了這蒼老的批評。

    「喔,原來大家都那麼年輕啊,我今年八……」有雪剛要說話,冷不防旁邊一道火辣辣的視線直逼而來,蘭斯洛的眼中帶著殺氣,好像在說,「你想比老大還大嗎?」

    有雪正為之冷汗直冒,源五郎又湊近來,低聲道:「想不想買棺材?知不知道雪特人壽衣的尺碼多少?」

    「小弟今年八……只有八歲,諸位兄長請了。」反正只要有便宜占,輩份什麼是不打緊的,這就是雪特人的哲學。

    結果,順序已定,蘭斯洛為長,花次郎居次,仍是次郎,源五郎是老三,而可憐的有雪則是四人中的老么。

    在有人表面歡欣鼓舞,有人肚裡大聲咒罵,眾人心裡各懷鬼胎的情況下,四人義結金蘭,歃血酒為盟。只是,相較於花次郎,剩下三人的血量就顯得很沒有誠意。

    而在許多年後,四兄弟中有人回首前塵,不禁驚訝著此時的排行,竟暗合某種巧合性。

    「乾杯,願我等情誼長存。」這是蘭斯洛的舉杯詞。

    「乾杯,願我等有福同享。」這是有雪的真心話。

    「乾杯,願爾等言出必踐。」這是花次郎的悔恨詞。

    最後,四人中最美的美男子,以其無人能及的優雅笑容,為祝禱詞劃上休止符。

    「乾杯,願我等之誓言,超越姓名與身份而永存。」

    這番話背後,有沒有什麼特殊意義,一時之間是不得而知了,不過,當源五郎說完這句話而舉杯時,剩餘三人中,有兩人確確實實地皺起了眉頭。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八日,這個以「暹羅四結義」之名,廣為後世所知的誓約,正式締結。

    同甘共苦,禍福相依∼∼當時,四人都對彼此的誠信沒有多少信心,更有人在飲下血酒後,立刻將之丟入忘卻之井,發誓此生再不想起它。然而,出乎當事人意料的,這個誓約被緊緊維繫,直至最終,未有稍違。

    盟約締結後,花次郎臭著一張臉,飛身上樹,倚著樹梢倒頭就睡。因為如果不趕快睡著,他說不定就會抑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像殺狗一樣宰光這群剛結義的金蘭兄弟,特別是那飲過血酒之後,一直在賤賤笑的源五郎。

    明知自己已成為別人憎厭的對象,源五郎卻滿不在乎,逕自與蘭斯洛、有雪商談眼下去向。

    既然與石家結下偌大梁子,最理想的作法就是離城避風頭。有雪這麼提議,另外兩人也沒有異議,蘭斯洛雖然有些不甘心,但也沒有反駁的理由,只好同意。本來應該今晚連夜開溜,但城門已關,只好改訂在明日一早,四人偷溜出城。

    商討確定,源五郎將樹下略微清掃,靠著樹幹入眠。

    儘管環境簡陋,但這貌似嬌貴的翩翩公子,卻很能甘之如飴,睡得舒舒服服。

    當蘭斯洛問起,為何緊跟著花次郎,一人睡樹上,一人睡樹下?源五郎簡單回答:「因為我想盡快和二哥建立非比尋常的兄弟情誼!」

    而當蘭斯洛再問起為何不到屋裡睡,起碼有地板;源五郎正色道:「好的地萬是要留給大哥睡的,我身為義弟,怎能不為大哥著想呢?」

    蘭斯洛大是感動,連有雪也為之一驚,暗忖道:「這個老三不但是人妖,而且還妖得非比尋常,連我吃飯的本事都搶去用,難道是個雪特妖?」

    花次郎曾解說過,眾人現在藏身的這所廢屋,是他的秘密避難處之一,連帶周圍十幾條巷子,都是流民來來去去,暫時不會有人來騷擾。

    蘭斯洛睡在地板上,夜已深沉,卻怎樣也無法入眠,腦中猶自想著日間的一切,翻來覆去之後,乾脆一腳踢醒酣睡中的有雪,拉他出去揮霍。

    「大哥,外頭風聲緊,這樣好嗎?」

    「有啥不好的,明天就要離城,就算是觀光,也該找個機會大吃大玩一番,這才不枉來此一趟嘛!」

    「那要不要叫醒二哥、三哥,大家兄弟該禍福與共,丟下他們去快活,這樣不好吧!」

    「我沒有丟下他們啊!我們出去快活,回來的時候帶幾道剩菜給他們當宵夜,這樣就是盡義氣了。廢話少說,你走不走?」

    說到最後,實際利益佔上風,有雪和蘭斯洛溜上了街,在雪特人的介紹下,找了家裝潢華麗的妓館,進去大啖美食。

    雖說是享樂,但目前實在不是大搖大擺張揚的好時刻,是以蘭斯洛依舊是用氈帽遮面,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酒菜不停送上,蘭斯洛與有雪好好填飽了飢餓多時的肚子,跟著便狂飲各色佳釀,雖然身在妓館,卻將全副心神放在飲酒吃飯上,弄得一眾鶯鶯燕燕心中嘀咕。

    飯飽酒足後,蘭斯洛表示要到外面吹風醒酒,便拎起了陶醉在身旁豐乳玉膚中的有雪,狂笑道:「姑娘們,大爺吹吹風就回來,哪個先脫光衣服躲進被窩的,等會兒重重有賞!」

    在一片嗲聲綺旎中,大步出門。離開包廂,蘭斯洛問明廁所方向,卻反向而行,左繞右拐,到了妓館的後花園。

    此處假山花叢,流水潺潺,樹上有鸚鵡麻雀,碎石小徑的盡頭有個池塘,佈置得很是典雅,蘭斯洛逕自坐下,大口呼吸。

    給涼風一吹,本有六七分酒意的有雪恢復了清醒,讚道:「老大,這頓真過足了癮啊!咱們先吃個飽,等會兒再去幹他個飽,嘿嘿,兄弟已有好多年沒嘗到那滋味了……」說著,他低聲笑道:「大人物果然出手闊綽,我本來還以為您身上沒錢呢,想不到……」

    「你沒想錯,我身上的確是連一毛錢也沒有。」蘭斯洛道:「所以才挑妓院來吃飯,混淆人家的目標,開溜比較方便啊!」

    「啊!那我等一下豈不是爽不成了?」

    「明天一早就要跑路了,你這時候還在想女人!」蘭斯洛道:「留點體力,等一下說不定還要殺出重圍呢。」

    「就算不想女人,也要想想兄弟啊,咱們倆空手回去,什麼宵夜也沒有,怎麼對得起二哥、三哥。」

    「你以為我是你嗎?這種事我早想到了。」蘭斯洛哂道:「你看這池塘裡,那麼多魚游來游去,肥肥的,順手捉兩條帶走,回去就有得交代了。」

    有雪一時間無言以對,愣道:「那……我們什麼時候溜?」

    「等一會兒,你看,後面有幾個傢伙在盯著我們,擺明是防我們趁機偷溜的。」

    「那當然,大哥您該不會以為自己是第一個到妓院吃霸王飯的吧!」

    花園僻靜清幽,遠處傳來笙歌絲竹之聲,映著輝煌燈火,儘是一片繁華景象,蘭斯洛俯視池水,自己的身影伴著一彎弦月,在水面搖曳不清,瞧著這景象,他歎了口氣。

    「大哥,怎麼這兩天我看你好像不開心啊!有什麼心事嗎?」有雪道:「莫非是因為被逼著跑路,覺得這是奇恥大辱而歎氣嗎?這事沒什麼大不了啊!照我說,你還真該學學我們雪特人,心裡包袱少,多輕鬆自在。」

    「不是為了這個。遇著了實力懸殊的敵人,暫時撤退以避其鋒是正確的求生法,有什麼好可恥的呢?我才不要為了面子而去了命。」

    蘭斯洛道:「我這趟來暹羅,原本是刺探情報,準備幹一票大案子,但是現在與運寶禮隊錯過,案子是來不及做了,又莫名其妙與石家幹上,現在要準備跑路,想起來自己真是一事無成,很不甘願啊!」

    這番想法困擾蘭斯洛好一陣子,自離杭州以來已半年,除了組了一個三流的盜賊團,武功、勢力幾乎毫無長進,很多事都不如預期中順利,每每念及,頗感鬱鬱。

    這次目睹了石家、東方家的財勢、派頭,自己不知道要努力多久,才能擁有;再加上酒意上湧,便將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

    一面說,自己也覺得可笑。明明是剛結拜了三名結義兄弟,但不是居心叵測,就是暗懷鬼胎,沒一個可以相信,相較之下,有雪還安全一點,結果最後自己淪落到和雪特人談起心來,想起來真是天大諷刺。

    「我說大哥,其實你也不用太感慨,石字世家勢力雄霸,大陸上誰不得忌憚再三,咱們幾個人應付不來,這是正常的事啊。」有雪道:「何況,以大哥你柳一刀的威名,放眼大陸,任是小家碧玉、大家閨秀,乃至於蕩婦淫娃,哪個娘們不是搖頭怕怕,這又怎能說是一事無成呢?」

    被提起此事,蘭斯洛頓感渾身無力。入暹羅以來,就以這件事最倒楣,莫名其妙被當作大淫賊,甜頭沒嘗到,弄得一身腥,假如真的柳一刀始終不曾落網,自己豈非要背負這惡名一輩子!

    「做淫賊難道也算豐功偉業嗎?」

    「怎麼不算?能讓一半的人類談你而色變,這可是了不起的功業啊!」有雪正色道:「做淫賊有什麼不好?秈乞丐一樣,想吃就吃,想辦事就辦事,逍遙自在,這種優渥的職業哪裡找得到?大哥你該知足啦!」

    荒唐的言語,卻因為說話人講得認真,蘭斯洛反而不知怎麼回答,靜默片刻,不覺莞爾,再看看有雪一臉正經表情,不禁大笑起來。

    「老四,你還真是個有趣的東西啊!」蘭斯洛微笑著,心裡輕鬆許多。看這雪特人是那麼努力地想幫自己打氣,如果還垂頭喪氣的,豈非辜負了這一番心意。

    「去,你這雪特人真沒見識。讓一半的人類談我色變有啥了不起,有朝一日,本大爺要蓋一個好大好大的漂亮房子,把這天籠罩的所有土地都做我的後宮,這才叫曠世功業!」

    「啥!那我們不是沒得混了?」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大哥您英明神武,雄才偉略,真是人類的舵手,天上的明星,偉大得不能再大了。」

    「說得好!唔!後頭監視的那些傢伙還在緊盯不放,真是討人厭……」蘭斯洛一把拉起有雪,大笑道:「好,為了紀念我們兄弟此刻的豪情,我們現在就一起對這池塘小便,氣壞後頭那些跟屁蟲!」

    雪特人素來粗鄙無文,大哥有令,更是不落人後,連忙拉開褲帶便撒。只是,快意過後,有雪才想到問題嚴重。

    「大哥,你不是說要捉這裡的魚回去嗎?那現在……」

    「糟糕!我全忘了!」蘭斯洛驚呼一聲,發覺後方有人靠近,一邊暗喜計策奏效,連忙拉過有雪躲在假山後。

    他原本計算,妓館警衛看到兩名惡劣客人破壞環境,一定會怒氣沖沖地過來阻止,那麼只要自己躲起來偷襲,便可將人打昏,從容逃逸。哪知,這時竟有十幾人一齊往池塘這邊走來,看樣子又不像警衛。

    「七爺,已經把周圍的閒雜人等趕跑,這裡清靜,說話不怕人聽到。」

    「眾兄弟要記著,咱們行走江湖,最忌隔牆有耳,特別是這類妓院娼寮,那些婊子們都是不可輕信的,說話非得小心不可。」

    為首一人說話告誡,旁邊的人紛紛點頭。藏匿在假山後的蘭斯洛與有雪不勝詫異,冤家路窄,竟是碰上了石家的七太保,石存和。

    蘭斯洛與有雪出發後不久,倚臥在樹下休憩的源五郎伸伸懶腰,兩眼一睜,微笑道:「呵!做人的小弟真可憐啊,老大出去逍遙快活我卻得熬夜勞動,真是差別待遇。希望老大等會兒真的會帶宵夜回來。」

    站起身來,剛欲舉步,源五郎回頭向樹上笑道:「花二哥,蘭斯洛老大他們出去逛街了,我現在要出去走走,你要不要一起來啊!」

    沒等樹上有所回答,源五郎又道:「不跟我一起去也沒關係,但是,可千萬別又偷偷跟來,口是心非,這樣不好喔!」

    話一說完,周圍無風無息,眼前一閃,花次即已面色冷峻站在跟前,寒聲道:「你想去哪?」

    「坐得氣悶,隨便上街去溜躂溜躂啊!花二哥不喜歡逛街嗎?」

    花次郎道:「廢話少說,像你這種人三更半夜往外溜,一定沒好事,說,你要去哪?」

    「別這麼說嘛!二哥。」源五郎笑道:「大哥和四弟去吃飯,小弟寂寞難耐,想上街看看夜景而已,你要是有興趣,大可和我一起走啊!」

    花次郎冷哼一聲,並不多言,跟著源五郎一起翻出牆去。這小子奸滑似鬼,深夜行動必有所圖,他本想躡在後頭窺探,但既然這打算被他發現,那便索性直接明跟。

    出了藏身的貧民區,源五郎逕自往城中的主要幹道行去,步履輕快,他將長髮束在腦後,穿著男士衣著,不用擔心給人誤認作女子。

    絕世的俊美男子,立刻成為兩旁行人側目的對象,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妙齡女子偷偷瞧著他,再和旁邊同伴竊竊私語,又一起臉紅嘻笑。

    始終在後保持一丈距離的花次郎,看得不知該笑該歎。不可否認,源五郎的相貌之美,在男子中實為生平僅見,暹羅少女熱情活潑,不少女子主動結伴湊上前去,邀源五郎進兩旁茶鋪小酌,想趁機結識,若非他熟練地婉轉辭拒,真的要給弄至寸步難行。

    (好傢伙,這種臉蛋來跑江湖真是浪費了,那小子實在是……咦?)

    在花次郎懷疑的目光下,源五郎忽地加快腳步,閃進旁邊一條暗巷,往左一拐,又鑽進了另條巷子,就這麼兩拐三繞,最後在一條小巷停下。

    小巷盡頭是另一條小路,而在那小路對面,是一棟極具氣派建築的後方圍牆。

    花次郎沒來過這裡,但卻曾由正面看過那豪宅,那是暹羅城城主的官邸。

    暹羅城是東方家的勢力範圍,換言之,這官邸也是東方世家在暹羅城的根據。

    「你在搞什麼鬼?逛街怎麼逛到人家家來了?」

    「呵呵,因為我信奉著四海一家的崇高理想,就我來說,人與人之間的所有藩籬,都是不必要的拘束!」

    「哦!你每次闖空門之前都對自己說這種話嗎?」花次郎冷笑著靠近,卻看見源五郎伸手入懷,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你又在做什麼?」

    「逛特別的地方,就該有點特別準備,我忘了把人皮面具帶在身上,花二哥你身上有嗎?」

    「我不用那種不乾淨的便宜東西,還會讓我的皮膚過敏,噁心死了。」花次郎道:「怎麼?非得要人皮面具才敢做事嗎?我瞧你武功不錯,乾脆直接破門殺進去,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啊!」

    「花二哥說笑了,我又不是李煜,這樣衝進去只有變肉醬的份。沒面具有沒面具的作法,我還有一個最古老、最笨卻也是最方便的改扮方法。」

    「哦!什麼方法這等神奇?」

    「蒙面人!」

    源五郎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個怪模怪樣的絲質品,套在頭上,展開身形,如燕投林,高速飛越小路,從那堵圍牆上射過,進了牆內。花次郎暗歎一聲,腳下發勁,隨後追上。

    「咦?花二哥,你不蒙面嗎?」

    「大丈夫來去光明,我既不做卑鄙勾當,當然不怕破人認出,為何要蒙面?」

    「是嗎?那到時候人家只追著你跑,可千萬則怪我喔!」

    花次郎一怔,源五郎已飛身而起,往官邸樓房掠去,他略一考慮,終是放棄了改扮的打算,緊躡其後。

    之前他與源五郎兩度交鋒,不僅吃了大悶虧,更連對方用的是什麼手法、武學路數都沒看出,全中老大不忿,這次跟蹤,其中一個因由就是想看源五郎施展武功,推測他的出身。

    果然,源五郎不再刻意掩飾,左閃右晃,在各樹梢頂輕輕掠過,無聲而快速地飛躍。花次郎在後旁觀,只覺得對方身法飄逸靈動,瀟灑至極,但在每次落足、改變方向的瞬間,會驟增為駭人的高速,眨眼間便不見蹤影。

    若非自己貼得夠近,又刻意運足目力,說不定真會給這奇異身法甩開。饒是如此,也跟得大感辛苦。

    (好邪門的輕功,江湖上聞所未聞,有點像我自鹿洞武學,又有花家瞬息千里身法的影子,這人妖小子是什麼來頭?)

    心中有著明顯的疑問,花次郎又懷疑起源五郎的來意為何?

    暹羅雖非大城,本地也沒什麼傑出人物,但此處既然是城主官邸,必然會有相當程度的守衛。可是看源五郎毫不停留,在房舍中穿梭前進,又將巡邏的東方家子弟時間算準,安然躲過所有哨崗機關,顯然是熱門熟路,絕非首次前來。

    之前源五郎說過,他曾刺探過東方家的情報,難道此行也是要做同樣的事?

    花次郎納悶著,源五郎已掠往主樓東側的一處單棟樓閣,瞧那建築款式,似是專門的會客廳,而十數名東方家子弟神色嚴肅,小心翼翼地把守巡邏,兼之燈火通明,要悄沒聲息地靠近過去,委實不易。

    「哈!把守的這麼嚴密,一定有好東西,今晚沒有白跑啊!」

    隱約聽見前方人的低語,花次郎暗自納悶,這麼嚴密的把守,憑武力硬闖不難,但要在不驚動警戒的情形下偷渡過去,自己就大感棘手,不知道前頭的源五郎會有什麼妙策?

    這想法才一起,本停在前方數尺的源五郎,驀地出現在身邊,跟著又如羽箭般前奔,藉力掠回原來落腳處,足下不停,瞬間加速至肉眼難辦的高速,身形一幻即逝,再看到人時,源五郎已藏身在樓閣旁一棵大樹上,向這邊招手。

    (真見鬼!這究竟是什麼輕功?聽都沒聽過!)

    花次郎心中駭然,開始有些明白,源五郎為何能在自己之前兩劍下毫髮無傷。

    適才一連串的極速移位,後躍、前飆,全在電光石火間,莫說場中十幾雙眼睛全都沒察覺,便連自己這個特別留心的,也只勉強捕捉到些許殘影,這等高速,委實匪夷所思,源五郎既然身懷此技,一身武功可能比先前預估還高得多。

    要像那樣飛身過去,不被警衛發現,花次郎自認沒這本事,無可奈何,只好改向繞路,轉了老大個圈子,好不容易才發現一個空隙,連忙竄過去,飛落在源五郎藏身的樹上。

    這棵樹枝葉甚是茂密,又緊貼二樓窗口不過數尺,本來頗具雅致,現在卻成了偷聽的最好藏身所。

    源五郎神情專注,側耳聆聽房內動靜,花次郎也感好奇,凝神聽去。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0:37

第二章戊火神雷

    房中人分做兩方,正為著某事而爭論。花次郎認得其中一方首腦正是暹羅城主,東方豪德;另外一邊帶頭的,聲音好熟,微一思索,是與已有殺弟之恨的石存忠。

    雙方爭論正激烈,石存忠堅持,自己一力為迎親而來,與東方家是友非敵,如今弟弟石存悌為人所殺,除了要動員手下在暹羅城大肆搜捕,也希望東方家予以協助,封閉城門,檢查往來份子。

    東方豪德則以茲事體大,眼下暹羅城各方人士彙集,貿然封閉城門,必生變亂,他不過是小小一名駐派城主,無權也不敢做這決定。

    「石大將軍要在城內緝捕兇徒,老夫可以讓您便宜行事,但要封閉城門,遂戶搜查,此事牽連甚廣,老夫需要一段時間仔細考慮,請見諒。」石存忠在艾爾鐵諾任有軍職,東方豪德以將軍稱之,但對這將軍的要求,卻一意推拒,說什麼也不肯答應。

    「老夫聽聞那花風流不過是狂生一名,石字世家乃當世之雄,以貴派的人力物力,擒殺此獠該是易如反掌,為何這般勞師動眾呢?」

    親弟慘死,石存忠傷痛之餘早已極度焦躁,現在又聽了這番隱帶嘲諷的言語,面色為之一變,只是勉強按捺住性子,沉聲道:「花風流那廝劍法不凡,與他一起行動的那幾人,也非泛泛,我方大舉圍捕,要殺他們自然不難,但就怕在此之前被他們逃出城去,分頭藏匿起來,以後想找他們就得多費手腳,因此才請城主協助。」

    道理充分,但不管他怎麼說,東方豪德就像是個毛坑石頭,既不答應,也不斷然拒絕,幾名石家親衛隊更忍不住拔刀出鞘,惹得對面的東方家子弟也抽出兵刀戒備,弄得雙方氣氛極僵。

    見情勢不對,石存忠搶先斥退手下,命其退至樓下待命,同時也要求東方豪德摒退左右與他密談。但這東方豪德顯然是無膽之輩,見石家親衛隊撤光,卻仍顧忌對方發難傷人,遲遲不敢答應。

    石存忠怒氣勃發,他平時處事極為幹練,但此時交涉遇著這麼個三流角色,好話說盡,對方半分情面也不給,說不得只好露幾分實力。

    「城主,得罪了。」石存忠雙掌推出,前後按往東方豪德胸口。後者不料他說動手就動手,全下一驚,覷準來勢,也是雙掌鼓勁推出。

    四掌相碰,東方家的熾熱火勁實有獨得之秘,立即佔了上風,東方豪德暗自欣喜,將火勁源源不絕往前推送。

    哪知,送出的人勁像是遇著了一座偉岸高山,不管他怎麼鼓催,將火勁逼得波濤洶湧,仍是無法越雷池一步,還漸漸被逼了回來。

    東方豪德一張老臉漲得血紅,汗流浹背,料不到這後輩的內力如此渾厚,此時才知道這十三太保之首確有過人之能。

    旁邊的東方家子弟見情形不妙,一齊抽出兵刀,往石存忠斬去。

    石存忠面不改色,大喝一聲,大地金剛身內勁往旁爆開,連串金鐵鳴響,幾件兵器迸碎滿地,所有來犯者全給震倒,躺在地上呻吟,東方豪德也給震退數步,只是因為對方手下留情,不受內傷。

    這一幕,窗外兩人雖未目睹,但也能推測個七七八八,源五郎甚至向花次郎大打手勢,表示石存忠武功好強,說不定比花次郎還厲害之類。花次郎知他有意挑撥,轉過頭去,不做理睬。

    「石存忠!你這是什麼意思?欺我東方家無人麼?」

    驚魂甫定,東方豪德立即站起,老臉上滿是怒容。

    「城主誤會了,我等這次為結親而來,對東方世家豈敢不敬,只是我方有心示好,也希望貴派表現出相應誠意,望勿凡事刁難。」石存忠拱手致意,說些顧全雙方顏面的場面話。

    石字世家行事,一向就是好言不成,便是武力相向。

    若非顧慮東方家,照平常作法必是殺人立威,現在僅是稍稍展露實力,教這群排外意識極濃,又眼高於頂的驕傲傢伙曉得厲害,不再留難,已經算是客氣了。

    源五郎再次向花次郎做鬼臉,花次郎險些一劍回過去,突然,一股警兆在兩人心頭升起,房內火光大盛,只見一道紅影夾帶勁風,朝石存忠無防備的後心擊去。

    蘭斯洛與有雪藏在假山之後,屏住氣息。蘭斯洛本來瞧見仇家,就想冷不防撲上去,砍他兩刀再說,但瞧這夥人似乎有話要談,也就冷靜下來,默聽石存和等人的談話。

    「七爺,咱們這次與東方家聯姻,大爺是何等身份,那東方家卻只以區區一名族女出嫁,豈不是小覷了咱們?」

    一名親衛隊提出這問題,其餘諸人也七嘴八舌,說著來到自由都市後,受東方家人白眼的情形。

    「嘿!七大宗門裡,白家與東方家是出了名的孤僻封閉,其中又以東方家最排斥外人,除了生意之外,絕不與外來往。這次若非覬覦我們石家的礦產,想與我們合作,甭說是族女,連條母狗都不會放出來。」

    石存秈道:「其實這聯姻不過是利益結合,只要能談得妥,管他娶的是什麼。嘿!東方家的冶煉技術,加上咱們石家的礦產,這兩者若是結合,從此七大宗門無人能敵,咱們憑此可以在義父駕前壓倒老二那一系,下一任當家主的位置,也就是老大的囊中物了。」

    蘭斯洛歸納話裡的訊息,知道原來十三太保分成兩派,各自爭奪下任當家主的繼承權,這次與東方家的勢力結盟,顯然就是石存忠這派發展的良機。這些資料已經記住,可是,自己最關心的石家運載的那批珍寶,下落如何呢?

    「可是,七爺,東方家的態度好古怪,忽然通知咱們不必再把聘禮送去東方總堡,又要咱們呆在暹羅等聯絡,弟兄們都覺得這次聯姻行動不太順遂啊!」

    「唉!大家想的也沒錯,這幾天壞事不斷,老九莫名其妙給人宰了,東方家也對咱們的態度轉變,要不是咱們剛剛先捉回了那對狗男女,說不定東方家那批矮兒的嘴臉還要更猖狂呢!」

    「七爺,弟兄們都很奇怪,剛剛捉到的那對男女是什麼來頭?」

    「女的就是東方家這次出嫁的那小娘皮,男的似乎是她姘頭,年紀輕輕,膽子可不小,居然敢當眾劫花轎,兩姘頭一起私奔。說也奇怪,這男的武功低微,那日混戰時花轎旁儘是好手,怎麼他竟能搶了新娘,全身而退,這裡頭實在透著古怪啊!」

    蘭斯洛也覺古怪,本想繼續聽下去,但旁邊有雪卻拉扯他衣襟,面露膽怯,又指指石存和肩上兩尾盤旋吞吐的毒蛇,顯然極是畏懼。

    「膽小鬼,這點東西就怕啦!」

    「大哥,話不是這樣說,他們人多勢眾,要是在這裡鬧起來,對咱們不利啊!」

    蘭斯洛想想也對,既然知道那批珍寶暫時還被石家留在暹羅,基本目的已達,可以撤回去好生研究一番。

    才剛要離去,有雪低聲提醒蘭斯洛,千萬要注意腳邊與身邊。

    「為什麼?」

    「根據我們雪特人的經驗,每次偷聽完想要逃跑,都會踩到或踢到什麼東西,然後破人追殺。不要不信,這很靈的。」

    「杞人憂天!你看看這附近,全是草地,又沒瓶罐又沒石頭,有什麼東西會讓他們發現我們。」

    蘭斯洛嘴上說話,卻仍估量了一遍逃跑路線,確認無危險後,這才放心行動。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兩人才悄悄地跨出數步,附近一棵樹上的鸚鵡看見,立刻拉開嗓子大叫:「客人要跑了!客人要跑了!」

    此處是妓館建築的死角,過去就屢有客人從此開溜,因此除了派人戒備外,也專門放養了頭僅會嚷此一句的鸚鵡,果然奏效,只是卻害慘了正忙著逃跑的蘭斯洛二人。

    「有人!」

    「有人在偷聽!」

    石家親衛隊忙亂起來,四下搜尋。石存和反應極快,搶先躍上假山高處,立即發現了蘭斯洛的蹤跡,起初只覺得眼熟,但隨即從那健壯的身軀和黑色氈帽,認出來人正是下午與花風流為伍的那青年。

    「好小子,你別跑,給我站住!」

    「神經病,聽你的就是烏龜!」

    蘭斯洛攜著有雪拔足狂奔,對這玩蛇的變態毫無好感,希望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石存和指揮手下四面包圍,自己則急迫在後。自下午一戰後,他對蘭斯洛那身深厚無匹的內力、削鐵如泥的寶刀念念不忘,光是想起就覺得心癢難耐,所以才不隨石存忠前往東方家,自己率了十幾名親衛隊出來,打算吃吃喝喝後到處搜尋,哪想到真有這般巧,在此便碰個正著。

    「小子!你跑不掉的,給我乖乖停下!」

    石存和一面追,一面從後發射暗器。蘭斯洛閃避躲過,卻拖慢速度,加上並未當真練過輕功,終於在接近圍牆處給石存和截住,稍微一頓,親衛隊也已追來,將兩人團團圍住。

    「哈!手下敗將,還敢在本大爺面前裝腔作勢,看你們也不是好東西,本大爺就把你們全給宰了,為民除害。」

    雖然被圍起,蘭斯洛毫無懼色。下午的那一場,敵方雖然人多,但也奈自己不得,反而還鬧個手忙腳亂,若非自己中毒在先,頭暈乏力,說不定戰局還反過來大獲全勝。現在少了個石存悌,自己又未中毒,只要小心不被毒蛇咬到,以強橫內力配合神兵,區區十幾個人何足懼哉?

    「臭小子,死到臨頭還在賣狂,等一下殺掉你之後,我就看看你帽子下長的是什麼醜臉。」

    「真的想看醜臉,何必要脫我大哥的帽子,你自己撒泡尿照照不就得了嗎?」

    給有雪的挑撥弄至怒不可抑的石存和從親衛隊手中接過配刀,揮斬向有雪,果然不出他所料,蘭斯洛揮刀來救,雙方迅速對拆三招,憑著神兵鋒利,蘭斯洛再次將石存和的厚背刀削斷。

    這結果早在石存和意料中,趁著刀斷,閃身貼近蘭斯洛,一掌便往他胸口印去。

    距離太近,蘭斯洛又得同時閃避敵人肩上兩條毒蛇,當他瞥見這掌沒什麼毒指甲、金剛套之類的陰損暗器,拼著劇痛加身,挺起胸膛,就要以護體真氣硬接這一掌。

    照慣例,縱然自己疼得口吐白沫,也必能將石存和震得半死不活。

    掌力擊在胸口,護體的雄霸真勁立刻反彈,蜂擁而出,怎知襲體勁一發即收,反彈勁力失去目標,在體內亂竄起來,而石存和趁這空檔再度發勁,一掌就把蘭斯洛轟得離地飛返。

    「哇!老大!你沒怎麼樣吧!」

    驚見本來威風八面的蘭斯洛,跌地潦倒,有雪連忙湊上探看。

    蘭斯洛忍著咳血的衝動,站起身來。敵人用的手法似曾相識,雖然沒有上趟花次郎那般巧妙,但道理是一致的。自己猝不及防,挨了那一記重手,要不是身體健壯,恐怕連肋骨都給打斷了。

    親衛隊高聲叫好,石存和亦是面有得色,早先他向石存忠報告那場混戰始末,提到蘭斯洛的情形,石存忠皺眉詢問後,便傳授了這一記手法。

    三月前的一場地震後,自由都市許多武者沒來由地功力暴增,甚至還有從未習武之人,一夜之間得了幾十年內力的怪案例,震驚全大陸,也為武林增添大筆變數。

    石存忠傳授的那記手法,只是個掌勁控馭的小技巧,倘使對方內力收發由心,這技巧便全然無用。但是對於自由都市這批徒然內力增強,卻沒有相應能力運用的暴發戶,這小小技巧便可以將他們輕易擊倒。蘭斯洛的一身內力其來有自,與這些人不同,但在不會運用這點上卻是一致,石存和不明其中道理,一試之下,果然奏功。

    (他媽的,這王八蛋內力強得像妖怪一樣,用了老大的方法,還是震得上半身發麻!)

    雖然得手,石存和仍暗自駭然,不過卻更為欣喜。他出身毒皇門下,又蒙異人傳授,曉得一些吸取他人部份功力的邪法,來自由都市之後,已擒了十多名「補品」,預備送回中都提煉,增長功力。相比之下,眼前的蘭斯洛好比仙丹神藥,想之便垂涎三尺,非得要弄到手不可。

    這番想法蘭斯洛自是不知,但從敵人眼神裡的貪念,他也感覺到這並非只是生死廝殺那麼簡單。旁邊的雪特人更是深有所感。

    「大哥,你雖然蒙面,卻還是魅力不凡啊!」

    「你老大剛被人打了一掌,痛得要命,你在這裡胡扯什麼?」

    「大哥,你看看那傢伙瞧你的樣子,擺明就是想得到你,你再看看那個玩蛇玻璃的眼神,那和我們雪特人盯著一名脫光衣服的妓女有何分別?這仗要是輸了,我長得醜還無所謂,大哥您相貌堂堂,只怕……後果堪慮啊!」

    給有雪一說,蘭斯洛遍體生寒,仔細瞧瞧敵人的奸笑,越看越像,滿腔戰意登時消失無蹤。他並非膽怯之人,和強敵做生死鬥,絕不會畏縮,但如果對上一名變態怪物,在提起鬥志之前,全身就已經被雞皮疙瘩蓋滿,無以為繼。

    「嘿,小子,你將手中寶刀獻上,束手就擒,你家七爺便饒你不死。」

    石存和見蘭斯洛動作有異,以為他受傷之後,見己方人多而心怯,自己又對他那一身強絕內力頗為顧忌,乃出言勸降。想著「靈丹」手到擒來,更是得意得而露微笑。

    豈知這番話、這微笑聽在蘭斯洛耳中,卻起了反效果。敵人肩上雙蛇盤旋舞動,說話聲音陰陽怪氣,盯著自己的眼神更是古怪,他說饒己一命,為何要饒,莫非當真是……

    「去你個死玻璃,你自己找根棒子慢慢玩吧,想要本大爺陪你做那勾當,想都別想!」

    蘭斯洛大叫一聲,拎起有雪,回頭奪路外闖。親衛隊知他手中神兵厲害,不敢阻擋,逕給他殺出一條路來,奔至圍牆邊。

    「不用驚慌,我自有法寶,你們睜大眼睛見識吧!」

    剛剛卸去反激勁道,仍震得自己半身發麻,現在蘭斯洛情急逃命,貿然追上去,要是他拚命起來,隨便給自己印上一掌,到時哪有命在?石存和不敢冒險,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盒,拿出一枘黑黝黝的小鐵劍,迎風一展,立即散發出刺鼻血腥味,中人欲嘔。

    此劍名為「白骨鎖心劍」,是石家長老秘贈的寶物,能追蹤傷人,劍上有劇毒,中劍一刻內不得解藥,便即化為膿血。因為煉製時損傷人命,劍上長附怨氣,尋常人攜之不利自身,石存和也沒有貼身收藏,只是這次要追捕蘭斯洛,才啟用這陰損邪物。

    「嘿!睜眼看著,今日讓你們長長見識,明白我石存和的手段。」

    用劍割破手指,鎖心劍接觸鮮血,更是邪芒大盛,石存和得意一笑,將劍對著砍破圍牆,大步奔出的蘭斯洛,微力擲出。

    照以往,受邪力所控的鎖心創會自動追蹤敵人,直到插在目標物上!可是,這次鎖心劍甫一脫手,籠罩的邪芒立即消失,鎖心劍也如一柄廢鐵般掉落地上。

    親衛隊大吃一驚,紛紛以一種狐疑眼神望向上司,不明白這手段奧妙何在。石存和更是一副嚇掉下巴的震撼表情,難以置信地拾起鐵劍,再次割破手指,讓劍沾上鮮血,再朝蘭斯洛消失方向用力擲出。

    鐵劍發出淒厲尖嘯,割破空氣,畫出一條完美拋物線之後無力地墜落地。

    「這……這是怎麼回事……我的鎖心劍……」

    石存和呆楞住,怎也不相信鎖心劍會失效,旁邊的親衛隊這時也知上司出了大醜,不敢直說,側言探問:「七爺,那兩個傢伙好像跑遠了,我們是不是應該……」

    「廢話!一群飯桶!給我追人!」

    石存和如夢初醒,暴跳如雷地呼斥親衛隊。肩上兩條蛇嘶嘶吐舌,聽來竟像某種笑聲。

    這頭石存忠驚訝回身,雙拳第一時間擊出,與來人兩掌相抵,架住攻勢。

    火影朦朧,瞧不清來人面目,只覺襲來火勁熾熱滾燙,與東方豪德同級,僅是佔了偷襲的便宜,炙得雙拳有如火焚,但自己憑著大地金剛身的牢固護身勁,只要能守住一時,便可逐漸佔回上風。

    (這裡畢竟是東方家地頭,不宜與他們鬧僵,讓他一讓叉有何妨?)

    石存忠極是精明,審辨情勢,當下便想撒手後退。誰知略微一撤,對方的火勁驀地以倍數增強,排山倒海壓了過來,連石頭都能煮融的高溫,讓他雙拳瞬間就疼痛得失去知覺。

    勁力遽增,繞體火焰更是燒得旺盛,在石存忠眼裡,赤紅色火舌鮮艷得甚至迸射飛跳著,內勁非獨猛烈,後勢更是源源不絕。這並非尋常東方家武學,石存忠腦中頓時浮現了一個與窗外兩人同時想到的名詞。

    (東方家掌門神功,六陽尊訣!)

    石存忠奮起金剛身功力,強行突破箝制,抽身後退。

    還好對方也不打算迫人太緊,由他一震而脫,狼狽後退。

    「哈哈,存忠世侄,你的金剛身較諸幾年前大有長進,一代新人換舊人,再過幾年,老夫可萬萬不是你們小一輩英雄的對手啦!」挫敗石存忠後,來人收起繞身火影,朗聲大笑。

    石存忠聽見笑聲,心中一凜,只見一名老者笑著接受東方家子弟的見禮,錦袍華服,三絡長鬚,身材微胖,瞧來像個富有的大財主,配合剛才見到的六陽尊訣,剎時驚訝地想到這老者身份。

    窗外源五郎向偷窺夥伴悄聲道:「是東方家的代理當家,東方玄虎,聽說這老傢伙倨傲自高,平常連踏出總堡一步都不屑,現在突然來到這裡,一定有問題。」

    花次郎點點頭。知道東方家本代主人東方玄龍,長年惡疾纏身,多年前又因練功走火,需停閉關療養,因此將當家俗務交給胞弟東方玄虎打理。此事江湖中人盡皆知,但對於東方玄虎其人,那情報便少得多。

    東方世家的排外性極重,除了生意外,不喜與外界來往,有些人甚至因封閉過久,妄尊自大,不屑與外界接觸。東方玄虎即是此派代表人物,平時若無重大事故,連東方總堡都不踏出一步,旁人自然對這人瞭解不多。

    花次郎聽人描述過這代理當家的長相,但卻未曾相識。不過,由剛才那輪交手看來,東方玄虎以長輩身份,武功本也勝過石存忠一大截,卻仍採用這種不光明的手法暗襲,讓石存忠一招間使輸得灰頭土臉,其行可議,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兩人對望一眼,著意凝住氣息,把一切可能洩漏自己存在的訊息降至最低,嚴陣以待。

    「世怕在上,小侄向您見禮了。」石存忠以石家二號人物的江湖地位,實不遜於東方家的代理當家,只是依著年歲輩份差距,石存忠仍以長輩敬之。但看對方大剌剌地接受,將這視作當然,運回禮也沒有,石存忠心中亦是有氣。

    然而,他是極識大體之人,不會因此事發作,再想以東方家一貫的高姿態,會由代理當家親赴暹羅與己會面,也算是有相當尊重,這樣一想,心意登和。

    「東方世伯能親來此地主持大局,實在太好了。」石存忠瞥過餘人,道:「小侄也正有許多事要與世伯商討。」

    「嘿!世侄乃實派十三太保之首,精明幹練,何用我這昏朽老頭饒舌多言。」東方玄虎道:「我們出嫁的族女私逃,這群酒囊飯桶枉費出身於此,遍尋不獲,最後居然是由貴派把人找到,既有這麼卓越的辦事能力,又怎需要我東方家的嘍囉多事插手?」

    石存忠今夜來此,除了就搜尋敵人一事尋求協助,也是要將逃婚的郡名女子送回,現在聽到這一番明褒暗諷的言語,險些氣得吐血,暗忖東方家人心胸狹窄尤勝傳聞,今日兩家聯姻,新娘逃婚,自己不興師問罪已是寬厚,想不到將人毫髮無傷地送回,竟還反過來受這一頓奚落!

    「能及早將人找回,純屬運氣,並沒有其他因素。」石存忠道:「世伯既然這樣說,那麼協助搜索一事,便略過不提,小侄另有一事請教,希望世伯屏退左右。」

    「既需指教,便應該集思廣益,為何要屏退左右呢?世侄,你有欠身為大丈夫的氣概啊!」東方玄虎揮手示意部屬退下,口中卻仍不放鬆,搶佔言語便宜。

    石存忠看室內只剩兩人,沉聲道:「這趟運貨來此的路上並不順遂,為恐節外生枝,既然您親自來此,我希望能盡早對戊火神雷的交易一事,做出定論。」

    窗外花次郎心中一動,本來就預期石家與東方家,是藉此次聯姻做結盟,沒想到果如源五郎之前所言,是牽涉到某種武器交易。

    然而,看東方老兒氣焰囂張的態度,哪裡有半點和氣生財的友善樣?

    果然,東方玄虎板起老臉,仰天哼道:「什麼戊火神雷?你在胡說些什麼?」

    「你……」

    想不到對方矢口否認,石存忠一時間羞怒交集。

    一個半月前,東方家派遣密使來訪,表示由於日前離奇地震的破壞,東方家的產業受創甚深,為了盡早恢復,希望能與其他勢力結盟,其中又以擁有豐富礦源的石家為優先,因此,提出一項強力兵器「戊火神雷」計劃,打算與石家結盟,聯手開發。

    這計劃立刻獲得當家主石崇的高度重規,在反覆確認後,雖然有些疑慮,但仍決定照計劃以聯姻為名,派石存忠為首,攜帶大批充作聘禮的款項,前往東方總堡商談合作事宜。

    若與東方家優異的鑄造力結合,石家實力大增,甚至能一舉壓倒宿敵麥第奇家。而促成此事的石存忠,地位當然水漲船高,故而石存忠對此萬分慎重,怎如今日到了地頭,對方最高層竟像從沒此事似的否認。

    「唉!世侄你稍安勿躁,事情會演變成這樣,老夫也甚是遺憾。」東方玄虎見石存忠臉色不善,歎了口氣,很惋惜地說道:「你有所不知,本來我們與貴派的合作計劃,已經初步底定,戊火神雷的開發資料也快整理齊備,但不知怎地,貴我兩派合作的消息外洩,現在七大宗門的首腦只怕都已知曉此事了!」

    「怎會這樣的?這事在石家被列為最高機密,怎有可能……」

    「現在說這已無意義。這十天來,麥第奇、花家的當家主先後遣使,希望敝派終止這件合作;王家、白家也來信表示不樂見貴我兩派的聯盟。」東方玄虎歎道:「十天來敝派承受的壓力,實在太大。說到底,敝派是以經商為業,必須和各路人馬維持一定的友好,不能為此甘犯眾怒,這合作案只能遺憾地放棄了,不過,若賢侄不棄,聯姻仍可繼續,如何?」

    饒是石存忠精明強幹,驟聞此事,剎時間仍給弄得說不出話來。

    窗外聽得一切的兩人,各有表情,源五郎搖頭悄聲道:「可憐啊!這位石大俠真的是受人愚弄了!」

    花次郎待要追問,屋內忽有喧鬧,一名東方家子弟入內報告說,城裡東大街發生廝殺,幾名疑似石家正在追尋的人物,於該處出沒。

    石存忠驀地抬頭,冷靜而壓抑地道:「事已至此,多言無益,石家終會討回應有公道,婚姻之約,我等不敢高攀,就此別過!」

    蘭斯洛拖著有雪在街上急奔,能搶到這樣的空暇,主要是因為後頭有個神經病,說要放飛劍射殺自己,所以才有時間逃命。

    不過,情形仍末樂觀,天色已將拂曉,街上也出現了些行人,自己兩人逃跑模樣醒目,追蹤者一間便知。於是轉過巷口時,蘭斯洛吩咐有雪跑向另一邊,分道揚鑣。

    「人是我和花老二殺的,他們主要追的目標是我,由我把人引開,你趁機去找老二和老三,知道嗎?」

    「大哥,您真是義薄雲天,蓋世豪俠,小弟對您……」

    「這話等脫險之後再說吧!不然留著當祭文也不錯!」

    後頭隱約傳來人聲,兩人急分東西。有雪跑向眾人棲身的梧裡老巷,氣喘吁吁,路上行人見著一名雪特胖子趕投胎似的甩頭狂奔,無不錯愕。

    但雪特人終究是身矮腿短,沒幾下功夫,後頭便響起六七聲呼喝,那是找對方向的石家親衛隊,其中並沒有石存和的身影,這讓有雪心內一寬。

    (真狗運,那個玩蛇的去追老大了!)

    心裡儘管這樣想,但自己也沒有擺平親衛隊的能力,煙霧彈也早被揮霍光,除了比跑步能力外,還真沒有什麼辦法。

    (咦?這票石頭都是外地人,對這裡路巷不熟,也許可以靠這甩脫他們!)

    腦裡閃過這念頭,雪特人決意將之實行,記憶中,南大街的第三小巷底右轉,有個鮮為人知的狗洞,從那邊逃跑,應該可以用脫這票追蹤者。

    不過,這計劃似乎太樂觀了點,當跑得全身濕透的有雪,終於搶先奔到南大街,立足在第三小巷底,看到的卻是一睹新砌厚牆,和一個「道路封閉,敬請改道」的木牌。

    「有沒有搞錯,挑在這時候施工,這就是天不從雪特人願嗎?」

    有雪對著厚牆怪叫,想回頭再跑,巷口又傳來人聲,追蹤者已往這靠近,這下弄巧成拙,反而把自己逼進了死巷子。

    「怎麼辦……是不是該想辦法說服那些傢伙,雪特肉醬不好吃……呃,可是萬一他們愛吃的是肉餅……」

    人影越益清晰,可憐的雪特人為自己命運憂心萬分,突然,他的肩膀被輕輕戳了一下。

    「不要吵……我現在很忙……咦?」

    本能反應之後,有雪才想起,自己後頭只有牆壁,怎麼會有人戳自己肩頭呢?

    猛一回頭,一幕難以置信的景象,一隻如白玉般雪潔無瑕的手掌,沒可能地從牆中伸出,五根水蔥纖指,不是一般的修長美指,也沒擦上花汁,卻靈巧地可愛活動著,傳達示好的喜氣。

    有雪給這隻手掌的美麗看得呆了,直到食指尖俏皮地戳在他鼻子上,又往右邊指,這才明白意思。

    「呃!是要我從這邊走嗎?但是這邊是牆啊!」

    對於這個必然的疑問,纖纖玉指反腕扣起,然後用力地彈在他額頭上,表示手掌主人的責備。

    「好痛啊!耍我走就走吧,今晚儘是遇到怪事!」

    有雪嘟嚷幾旬,硬著頭皮往厚牆走去,說也奇怪,當他身體碰到牆壁,那堵半尺厚的土牆就像不存在一樣,任他穿過,直直走到另一面的巷道。

    有雪仍在發呆,手掌又從牆壁裡出來,推了他一把,有雪會意,急急忙忙跑開。

    牆的另一邊,追尋而來的石家親衛隊,則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雪特人穿牆消失,另一道窈窕倩影則不可思議地出牆中緩步踱出。

    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少女,雖然作著男裝打扮,但臉蛋上甜甜的嫵媚笑靨,卻使人輕易就明瞭了她的女性身份。

    儘管不是那種傾國絕艷,可是全身上下都蕩漾著一股高雅貴氣,特別是那雙大大的水靈眸子,慧黠裡微帶幾許俏皮的神韻,則讓每個人打從見到的第一眼起,心窩就整個甜起來。

    未曾見過這等脫俗佳人,親衛隊全看得眼睛發直。少女微微一笑,在確認過全場人數後,以那獨有的甜美嗓音,輕巧地開口了。

    「如果我夫君在此,一定會勸各位趕快逃的。可是,我是個壞壞的黃臉婆,如果不請各位在此歇息一番,那麼很多人就要傷腦筋了。」

    跟著,少女拍拍手,煞有其事地合掌道:「不過,放心吧!既然有神職人員在場服務,各位就不用擔心丟到那個世界以後的事了!」

    在親衛隊員來得及將她的話意與那暖人嗓音湊合前,另一股充滿不祥氣氛的壓力,已令他們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

    一個瘦長的男子身影,不知何時悄立在巷口,堵住他們的退路,渾身散發的肅殺氣氛,教人完全清楚他的來意。

    離他較近的幾名親衛隊,都有種陷身五里霧中的怪異感,天色已拂曉,他們與這男子的距離並不遠,理應能看清對方相貌,可是,這高瘦男子全身卻仿似籠罩在一種看不見的煙霧中,饒是距離數步之遙,他們仍看得模模糊糊,沒法準確描繪出來人的面孔。

    終於,那高瘦男子出手了。

    與俏麗少女先前的動作相仿,他在與一名親衛隊員錯身而過的剎那,中指扣起彈在那人額上。親衛隊員不覺有異,卻忽然悶哼一聲,天旋地轉,舌頭吐出,就此倒地,昏迷不醒。

    男子一路行去,中指彈在每個接觸到的親衛隊員身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閃躲這一記彈指。與其說他動作太快,倒不如說,是他身上那般冷漠至極,又肅殺至極的森寒死氣,震懾住親衛隊員,令他們身如千斤,難以移動。

    男子走到盡頭,看不清五官的面孔上,一片死寂,他站立在少女身旁,靜候主子的下一個指令。

    「好厲害啊,能操控壓元功的施力,只暈不殺,功力又有進步,證明你這幾個月沒有偷懶,很好很好!」渾不因駭人手法而驚異,少女笑意絲毫未減,「是最近在西西科嘉島上練出來的嗎?辛苦你啦!」

    男子沒有回答,少女亦不以為意。她太清楚這人惜言如金的冷漠個性。也是這份極度堅忍的個性,讓他在常人視為畏途的西西科嘉島上,非但得以存活,更練成上乘武學。只是,逼不愛說話的人說話,本身就是種樂趣呵!

    不過,雖然他冷冷地不發一言,卻總是那麼明白自己的心意,從沒有弄錯過半點。剛才暗示的「那個世界」,僅是睡夢裡的世界,如果他真的大開殺戒,把這些人送上黃泉,那就未免濫殺無辜了。

    「嘿!你別總是這麼副撲克臉嘛!我們現在可是在旅遊,在休息放假喔!」少女笑道:「雖然說晚了一點,但總算是在一切開鑼以前趕到暹羅了。我為了這次旅行,可是準備了很多東西喔,放輕鬆點嘛!看,我進城的時候還買了旅遊導覽手札呢!」

    男子維持沉默,面上依舊冷峻,但心底卻不禁有苦笑的衝動。雖然他有義務要服從這女子的一切要求,但是,如果能換個形式,是不是好一些呢?

    「哈!有了,先往東大街走,這手札上說,那裡幾家店舖的瓜子、椰酥遠近馳名,很適合我們的需要喔!」

    「……」

    「我沒說錯喔,看好戲的時候,最適合一面磕瓜子,一面喝茶了。你敢不相信嗎?」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0:55

第三章神秘女郎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自由都市暹羅

    世事公平,有已經脫險的一方,便有極需旁人援手的一力。

    不知道另一邊的有雪已然無礙,蘭斯洛仍在擇路急奔,緊追在後的,則是石存和與其肩上的兩頭毒蛇。

    「真是不公平!怎麼只追著本大爺一個人跑!」蘭斯洛難忍抱怨。

    此刻天色已近拂曉,路上行人漸多,但看蘭斯洛一副古怪打扮,石存和又殺氣騰騰地直追,沒半個人膽敢出來阻止,通通閃躲到一旁,以免捲入事端。

    姓石的這傢伙武功普通,不過除了玩蛇的本事外,暗器的造詣似乎也有幾手,在後頭死命追趕,污言穢語一路罵個不停,鐵鏢、鐵針之類的細小暗器像是不要錢似的直丟,自己直線向前跑,無暇閃躲,還真的中了幾枚,疼的背後發麻。

    (這麼跑下去不成啊!得想個辦法取回主動!)

    腦中一想,登時有了主意,趁自己還跑在前頭,轉彎時立刻藏好,待石存和逼近,算準他頸子高度就是一刀。

    事出突然,石存和確實沒想到這個給自己追得像狗般逃命的敵人,還有回身反擊的膽量,險些就給這一刀砍飛腦袋。

    可惜,中招的位置有蛇只守護,蘭斯洛本來想憑著神兵鋒利,連蛇帶人一起斬掉,不料卻低估了石存和的反應,被他以蛇只擋刀阻住,蘭斯洛臂上加力,將那尾毒蛇削成兩段,力道用盡,正想再發力,另一邊的蛇竟機靈地貼著刀背往手上竄。

    上次中毒的經驗餘悸猶存,蘭斯洛乍見毒蛇竄來,動作不禁為之一頓。石存和逮著空隙,側頭避過刀鋒,跟著近距離便是一掌,與其同時,貼在刀背上的毒蛇亦暴起攻擊。

    蘭斯洛的反應也不慢,撒手放刀,胸口才有感覺,瞬間挑動刀尾彈起製出,落位奇準,在石存和胸腹間畫了道血痕,若非倉促施力不足,立即便是開膛破腹之禍。

    石存和嚇得怪叫連連,退後數步,蘭斯洛卻給一掌震飛得老遠,暗自奇怪為何自己的護體真氣發揮不出效果,給敵人掌力一帶,更險些反傷自身。

    (糟糕!來不及把刀撿回來!)

    但性命重要,趁著石存和還在驚駭中拉遠距離,蘭斯洛發足再奔,轉過兩個巷口,聽聞後方腳步聲又起;心想這不是辦法,胸口在接連挨了兩掌之後,又著實痛得厲害,抬眼望見前方彎道盡頭是堵石牆,當下藉著助跑加力,到牆邊用力一蹬,連躍帶爬地翻過了牆。

    人翻過牆,立即聽到石存和趕至,一聲咒罵後轉往右邊奔去的聲音。

    (呼!逃過一劫!)

    心中暗歎,蘭斯洛探手背後,先把幾根射進體內的鐵鏢拔出,另有幾根鐵釘射得深了,沒法靠自己來拔,只有晚一點再想辦法了。

    (痛死了,多坐一下,等到那玩蛇的變態走遠了再開溜。)

    想要平安脫逃,蘭斯洛卻沒有打算等待救援。雖然被人追殺得滿街跑,還不算丟臉,但如果最後要靠人來救才能脫險,那可真是糗到家,以後自己更沒有發言權了。

    只是,那柄長刀畢竟是一品神兵,就這樣落人石存和手裡,真是惋惜加懊悔,非得想個辦法弄回來不可。

    沒了長刀,身上的武器就是靴中的匕首,蘭斯洛取了出來,充作防身。

    冷靜下來,稍稍打量附近情勢。天色微明,儘管尚未日出,但也能大概看清這是個半大不小的庭院,多半地方草木橫生,欠缺打理,甚至有點髒亂,但西首圍著涼亭的一片花圃,倒是整理得不錯,花草盛放,暗香浮動。

    蘭斯洛有些吃驚,花圃中似乎有個女子的身影,模模糊糊的。

    為了證實,他悄悄地站起身來,放慢動作走上前去。

    果然,儘管距離還沒法看清楚,但的確有個女子在花圃中打理,輕哼著不知名的曲子。

    驀地,一個恐怖念頭閃過蘭斯洛腦海,那是前幾日誤入沈家梅園,在那陰森森地方遇見的惡劣回憶,事後雖然沒和人提起,但只要一回想到,身上總是一陣惡寒。

    不過,那應該與這無關吧!

    這座庭院與沈家梅園不像是同一建築,而且現在即將日出,雲層中隱約釋放出幾道晨曦,百鬼辟易,遇鬼又怎會在這種時候?

    半是好奇,半是為了警戒,蘭斯洛從那女子背後踱了過去。

    當雙方距離拉近,蘭斯洛沒由來地有種感覺,眼前這素裳女子,說不定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單薄的白色袍子,和身而披,勾勒出纖細身段,長長黑髮像烏緞般垂下,額外襯托出頸項的雪白,渾圓肩頭的美好曲線,令人看了心頭一跳。

    素裳女子的心情似乎不錯,未知語言的歌詞,用一種細緻嗓音唱出,柔和曲調讓聽者心頭為之安寧祥和,便連遠近鳥兒也有意無意地應和啾鳴。

    閱人不能算多,但蘭斯洛有種直覺,這女子會是個不遜於源五郎的大美人……呸!呸!怎麼和源五郎比較起來了!

    當蘭斯洛靜靜地站在她身後,想多聽一會兒悅耳仙樂,歌聲忽地停止,素裳女子側耳聆聽,肩頭微顫,好像察覺了後方來人。

    蘭斯洛見她反應,知道下一步不是逃跑就是呼救,不管哪種,都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情急之下別無他法,搶先一步將匕首架在她頸畔,低聲威脅。

    「別出聲!你一動,我立刻就殺了你!」平時搶劫的慣用語脫口而出,蘭斯洛驚悟場合不對,忙補充道:「我不是壞人,是被人追急了,到你這邊來躲躲,明白嗎?」

    擔心匕刀會割破皮膚,蘭斯洛不敢放實,一邊說話,一邊轉到正面,藉機看清楚對方面目。

    果然和預期中差不多,所不同的,是這女子比預期中更美上幾十倍。

    不是普通的艷色,像是畫中的絕代麗人脫出紙上,美得脫俗出塵不似凡物,柳眉鳳眼,秀鼻櫻唇,肌膚細嫩得像是可以掐水出來,清艷絕倫,精巧卻鮮明約五官,教人不禁歎服造物主的神奇。

    更難得的,是這女子渾身上下,自然散發著一股怯生生的纖弱,伴著那長及小腿的青絲,更顯得身材嬌小,讓人本能地想將她摟進懷裡,輕憐蜜愛,捨不得她受半點傷害。

    也在這時,蘭斯洛才明白以前聽過的說法:世上果真有種女孩,是天生下來就該受到呵護,連受點傷都教旁人心痛。

    當這感覺升起,拿凶器嚇唬這嬌怯怯的人兒,非獨是種褻瀆,簡直是種罪惡了。蘭斯洛慌忙收起匕首,但是,卻好像有件事不太對。

    儘管驚得臉色蒼白,渾身打顫,可是這美人兒的眸子,卻空洞得沒有半點懼意,正確來說,甚至沒有絲毫感情。

    揮手在她眼前晃晃,眼睛眨也不眨,推測登時得到了證明。

    「姑娘……你的眼睛……」

    蘭斯洛刻意放緩聲音,但那素裳美人僅是瑟縮身子,想往後頭躲去,完全不敢與他有分毫接觸,雖然那副怯憐憐的淒艷姿態,看在眼裡別有動人風情,但想到自己被當作壞人,感覺仍滿不是滋味。

    「算了,是我不對……這位小姐,你別害怕,我是個粗人,但也不會隨便傷害人,只要在這裡休息一下,就會走開……咳!咳!」

    蘭斯洛往旁邊坐開,喉間卻忍不住咳了起來。平時他承受外力,都有雄霸真勁護體,這次卻被敵人引走護身勁,直擊人體,再加上雄霸真勁反噬,饒是天生耐打,也傷得不輕,勉強壓下一直想嘔血的衝動,卻止不住連接而來的咳嗽。

    (真倒楣,任務沒進展,破人打成內傷,刀搞丟了,在這裡還被漂亮小姐當作壞人,本大爺的運氣跌到了谷底嗎?)

    「請……請問,這位壯士,您身上有傷嗎?」

    蘭斯洛一怔,抬頭一看,那素裳美人已退到兩尺外,面上驚懼依然,但卻蚊聲輕語,像在說什麼,只是聽不清晰。

    「小姐,你的聲音太小,我聽不見,如果你嫌我氣味不好聞,那我可以再坐遠一點。」蘭斯洛又往旁邊移開半尺,但咳嗽卻更加劇烈,嘴角甚至有些血沫。

    「不……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素裳美人細聲道:「聽您的聲音,是胸口為掌力所傷,如果痛得厲害,那就按住腋下兩寸、第四骨節處,會舒服一些的。」

    蘭斯洛著實詫異,沒想到這嬌滴滴的大美人,竟然知曉醫理。依法一試,疼痛未減,但是想咳嗽的感覺卻大為減緩,好過許多,心中一喜,轉頭望向素裳美人,只見她聽到咳聲漸歇,面上亦有安心的喜色,為著傷者痛苦減輕而喜悅。

    「多謝你,小姐,你的方法真有效,學過醫術嗎?」

    蘭斯洛想湊近道謝,但女方卻像只受驚雲雀一樣,眼角含淚,猛往後挪,直返撞到涼亭的基石邊。

    「我不靠近,不靠近,你別嚇成那個樣,我真的不是壞人。」蘭斯洛著實懊惱,要斯斯文文哄勸女孩子,這種事員不是自己所長,要是這時候源五郎那小白臉在此就好了……

    唉!人家姑娘是瞎子,要小白臉何用?

    「對……對不起……」

    咦?

    抬頭望去,素裳美人側垂下頭,讓大半張嬌容遮掩在長髮下,怯聲道:「我……我明白您沒有惡意,可是我……我很沒用,聽見外人的聲音就不習慣,所以……」

    柔弱的聲音,轉來像鳥兒悲鳴,讓人曉得單只是這幾句話,已是她鼓起勇氣說出的。

    蘭斯洛心中一寬,仔細想來,能擁有這麼大的院子,當然是位千金小姐,平時大門不出,會怕生是當然的。雖然說她怕得似乎厲害了點,但人家身嬌肉貴,又眼有殘疾,怎能和自己這粗胚一概而論?

    想再說些什麼,後方牆外突然傳來斥喝聲,這下子,不但那素裳美人又瑟縮地顫著身子,連蘭斯洛也面色大變。

    「小子,你別以為自己跑得掉,你石七爺就知道你藏在這裡,甭想逃走,今天捉不到你,石七爺的名字倒過來寫!」

    聲音聽來充滿狂態,自然是因為奪得寶刀後信心大增,想要捉人的同時順便試刀了。

    (該死的臭石頭,怎麼追得那麼緊!)

    蘭斯洛心中咒罵,卻苦無應付之策,失去寶刀,敵人武功又在己之上,護身真氣也沒了作用,這下該如何是好?

    第一個主意是趁人還沒進來,先行逃跑,但石存和追進來後,說不定會遷怒於這裡的住戶,特別是這麼嬌弱的千金小姐,倘使稍有損傷,那就是自己的罪過了!

    看到女兒家驚怯不已的模樣,蘭斯洛胸中膽氣頓生,哪怕是愚勇也好,一人做事一人當,豈能牽連旁人。

    「喂!等會兒你在這裡躲好,別讓人看到你啊!」

    「謝……謝謝,外頭的人是惡人嗎?」

    「沒錯,是個很壞很壞的惡人,還是腦子有病的變態,你在這裡藏好,不會有事的。」

    才吩咐好,後頭就嘩啦連響,石存和懶得另外尋門,憑著寶刀鋒利,直接在牆上割出一個洞門,進來見到蘭斯洛,面上表情就像撿到萬兩黃金般驚喜,看得蘭斯洛直冒冷汗。

    (來得這麼快!該怎麼辦?正面攻過去不行,那該用什麼方法……)

    情急之下,仗著膽氣想出個主意,雖然很笨,但拋開性命不要,說不定反有一絲機會。

    (顧不得了,速戰速決!)

    石存和手持神兵,想像將蘭斯洛煉化吸食後,自己功力大增的美好遠景,臉上甚至露出得意微笑,志得意滿,剛想出口再嘲弄幾句,怎知蘭斯洛大喝一聲,勢如瘋虎般衝了過來。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嗎?」

    對方自暴自棄地亂衝,石存和大樂,但這渾人情急拚命,自己可不願就此一刀宰了他,揮動寶刀,打算將他砍成重傷,或是斬下一兩隻手腳,廢了他的戰鬥力便是。

    (就是這樣!)

    長刀揮出,蘭斯洛看準方位,竟合身撲上,鋒銳刀刃毫不費力地透體而過。但蘭斯洛恍若末覺,和寶刀以同一方向、同一速度移動,這樣一來,寶刀僅是刺穿身體,卻沒辦法造成更多傷害。

    「你……你瘋了嗎?你這瘋子!」

    寶刀鋒利無比,輕易就可將人體切做兩截,那傻瓜竟敢主動用身體接刀,石存和給這拚命聲勢駭住,一時手足無措。

    蘭斯洛趁機擒住他握刀手腕,甫一接觸,石存和護腕暗針便刺破手掌,僅餘的一條毒蛇亦代主防衛,咬在蘭斯洛手臂上。

    (不能放!一放就輸了!)

    知道這是唯一勝機,蘭斯洛緊握住他持刀手腕,不讓刀子揮動,同時一記頭槌用盡力道砸了下去,雙方距離過近,石存和驚懼之餘哪能閃躲?

    「喀啦」一聲脆響,石存和頭疼欲裂,眼前一片血光模糊,嚇得魂飛魄散,第一反應,空著的一掌,毫無保留地重擊向蘭斯洛胸膛。

    這反應早在蘭斯洛計算之中,當下毫不防備,當胸口響起骨碎聲,鼓蕩內勁激得腑臟出血時,他力聚喉間,將那激噴出來的熱血,全噴向石存和頭臉。

    「呸!」

    蘭斯洛不會運氣,口中噴射的力道不大,但這些熱血是受反噬的雄霸真勁所激,聚射噴出,雙方又是相距咫尺,威力豈同泛泛。另聞石存和長聲慘嚎,滿面凹凸血坑,一隻左眼全瞎,痛叫著往後退,跌出牆洞外。

    「我的眼睛……我看不見了……」

    石存和高聲哀嚎,似是怕被人趁機宰掉,跌跌撞撞地站起來,雙手捧面,鮮血不斷流下,頭也不回地快步逃走。

    而蘭斯洛尖刀貫腹,重掌擊胸,傷勢亦是極重,但內心卻是歡喜,一是石存和被傷得不能作戰;二是自己被擊退時緊按著刀柄不放,重奪回神兵,雖血流如注,卻仍算贏得漂亮。

    「嘻……嘿嘿!總算做了點有面子的事……咳!」

    這時細碎腳步聲從後方接近,跟著就是一陣摸索,幾根纖纖手指按放至脈門,檢索傷勢。

    石存和已退,這裡除了自己以外,就只剩那名怕生的大美人了。可是,是因為她還怕得厲害嗎?為什麼她的手指那麼冰?凍得自己直打哆嗦。

    「唉!為什麼你傷得這麼快?我明明才幫你治療過沒多久啊?」

    咦?這是什麼意思?

    意識漸漸不清,蘭斯洛沒法多思索,本能地只想到人家大姑娘來到身旁,自己狼狽地躺著不好看,想坐起身來。但由於身體乏力,起到一半,又往後跌,手臂亂揮。

    照距離算,右手該會碰到那姑娘,可是,直到自己跌躺回地,兩條手臂卻毫無所覺。

    是因為人家閃得快嗎?

    不太可能!人家是瞎子啊!

    蘭斯洛突然有種怪異絕倫的熟悉感覺,他轉頭往旁看去,此時,天際晨曦已現,在陽光中,瞧得很清楚,那素裳美人兩眼無光,卻很擔心地瞧著自己,而自己的右臂就像穿過空氣似的,從她的小腹穿了出去。

    「你……你是……」

    「對不起啊,我……我認得你了!你還記得我嗎?我曾經幫你包過傷的……」

    前幾晚的惡夢湧上心頭,或許是傷勢發作,這粗線條男人做了一件令他日後回憶起來,丟臉不已的舉動。

    他兩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過去。

    「大哥出事了?真不好,怎麼會這樣呢?」

    回到落腳處,從有雪口中明白事態,源五郎皺起形狀美好的眉毛,感歎狀況變化太快。

    有雪道:「我看老大這次糟糕了,二哥三哥怎麼還愣著?不趕快去搭救嗎?」

    花次郎反應冷淡,就他看來,在這種風聲正緊的時刻,沒有足夠的防身武力,又要不知死活地到處亂逛,有什麼下場都是活該。

    「不知道確切位置,隨便亂跑也沒用。」源五郎搖頭道:「而且,計算雙方的功力差,戰鬥可能早已結束,縱使我們趕到也無濟於事了……」

    「你的意思是,老大已經死於非命了嗎?」有雪腦子轉得最快,「那別多說了,看看老大有沒有留下什麼遺產,大夥兒分一分,包一包,就此各奔東西吧!」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老大生死未卜,這麼快就拆伙,我看不好吧!」源五郎道:「現在的情況是,如果老大死了,那我們除了默哀,其他什麼忙也幫不上!如果是受傷藏起來,我們到處亂找反而引人注目,更加危險,那不如等他自己回來;所以,只有一種情形我們派得上用場,就是老大被生擒回石家!」

    「有可能,我看那個玩蛇傢伙瞧老大的眼神好猥褻,一定是覬覦老大的身體,所以很可能捉人回去……唉唷!這下可大大不妙,採花者恆被采之,柳老大的報應臨頭了!」

    「所以我們得快去救人啊!但是,這任務並非易事,不是普通人能辦成的……」

    一聽到話題方向,敏感的花次郎立刻有反應,搶先道:「麻煩事別找我,這次活該有人自作自受!」

    源五郎笑道:「二哥,這麼說就不對了,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你該負責老大安全的。」

    花次郎瞥了他一眼,哼道:「闖進石家多危險,花風流又不是花凱子,我可不做超過風流名劍應有能力的事!」

    「那就麻煩您努力發揮應有實力之外的潛力吧!現在石家一定也很亂,只要二哥打起精神,救人不會太難的。」

    源五郎微笑道:「大哥有事,我們都得同年同月同日死,這是大家一起歃血立的誓,二哥該不會現在就想反悔吧!我們是無所謂啦,不過當初你發的誓那麼毒,以後恐怕連喝水都得小心嗆死!」

    花次郎猶豫一陣,終究是站起身來,「哼!遇著你們,算我倒楣了!我去盡盡人事,你們兩個在這裡準備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我早就準備好了,可是,我想老四大概只準備獨吞掉我們三兄弟遺產,獨奔東西!」

    「呃!我只想想而已,這你也知道!」

    「哼!」

    花次郎拎起光劍,踏步出門,轉眼就不見蹤影。有雪擔憂地間道:「三哥,只讓二哥一個人去,行不行啊!」

    「不用擔心,花風流是白鹿洞中堪稱高手的人物,外表看來也許有點怪,但實際上卻可靠得多呢!」源五郎笑道:「更何況,老大和我們這些賤命不一樣,身邊最不缺的就是貴人與美人,傻子才替他擔心!不廢說話,快拿出你剛剛偷藏的雞腿,我肚子餓死了!」

    悠悠轉醒,驟覺週遭冰寒刺骨,蘭斯洛不由一驚。

    「別急著起來,小心傷口!」

    急切的語氣,聽得出說話人的關心,睜開眼來,熟悉倩影映入眼簾,美人含笑,絕對是賞心悅目的光景,但在想起昏倒前的種種後,成了恐怖的延續。

    「哇∼∼鬼啊!」

    顧不得傷口發疼,蘭斯洛立即坐起身來,狼狽地向後運返數尺。在其他的許多方面,蘭斯洛不是一個膽怯的人,但遇著這種沒法揮刀消滅的東西,他在苦惱之餘,的確感到畏懼。

    仔細看看身上,手臂、小腹的傷口已被包紮,手法依稀有些眼熟,與前日身入梅園時相同,那也就是說,這名女鬼已經兩次救助過自己了。

    處身之地並非是昏倒時的庭園,而是被移到梅林之中,林葉間透出的陽光,代表已經天明,但這梅林著實古怪,明明是白天,林子裡仍幽暗得有如深夜,溫度更彷彿置身雪地,冰寒得連吐氣都冒成白煙。

    有雪說,暹羅人素來傳聞,沈家梅園宿有厲鬼……

    厲不厲還不曉得,有鬼卻是鐵定的。在陰森森的幽暗襯托下,一身單薄的袍子更散發出慘白螢光,映著如雲膚色,長髮披面,瞧上去完全便是一副厲鬼模樣,再瞥見左右幾株梅樹下,都放著骨灰甕似的罈子,更教人為之心驚。

    「你是什麼人?」蘭斯洛驚道:「不對,你、你是不是人?」

    幾縷陽光從枝葉間灑下,照在她身上,雖然沒有像傳說中的鬼魅一樣,發出痛苦哀嚎,但整個身體卻變得有些模糊,微微呈現透明,這無疑已說明了一切。

    想了一會兒,對方露出很為難的笑容,「我……現在這樣,應該不算人吧!」

    (果然是個女鬼)

    蘭斯洛顫聲道:「你……你變成這樣,有多久了?」

    「我記不得了,大概有好些日子了吧,自從住到林子以後,就一直是這樣子了……」

    那日倉皇逃跑後,曾向有雪問過,聽他說當初沈家有個族女,年紀輕輕就病死,她生前喜愛梅林景致,死後葬於梅林,看來多半就是眼前這一隻了。瞧她一副嬌弱模樣,果然是大家閨秀,不過變鬼這麼久,想必道行極高,說不定等一下立刻變成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己誤入鬼窟,這下可危險了。

    但是……她兩次醫護自己,看來不像是有惡意啊!

    「為……為什麼你要一直眷戀在這裡,不去你應該去的地方?」簡單來說,就是小姐你為何不趕快超生,要留在這遺禍人間!

    「我也知道不該逗留在這裡,但是,除非有人幫忙,不然我沒辦法離開這裡。」

    言下之意,莫非是要找替身!?

    「嗯!對……對不起呀!」

    「啥?什麼事?」

    「我真是太糊塗了,一直到現在,還沒有請教您的姓名呢!」

    「女鬼」輕輕地說著,欠身致歉,她一直是用跪坐的方式靜靜坐著,這一下欠身,姿勢委實典雅好看。

    蘭斯洛卻看得直冒冷汗,老頭子在山上曾經說過,凡是鬼物,都會騙取人的姓名,用來行勾魂攝魄的邪術。自己原來還猜想這女鬼並無惡意,怎知馬上就露出尾巴了!

    「混、混帳,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懂禮數。」蘭斯洛虛張聲勢道:「凡問別人姓名前,都要先說自己的名字,這是基本禮數,你連這都不懂嗎?沒有家教!」

    大著膽子,猜想這些千金小姐最重視禮儀,眼下不敢自報姓名,只好先胡混過去,再找機會逃掉。

    幸好,計策一舉奏功,女鬼面上果然露出不安,連忙欠身歉道:「對不起,真是我的不對,我……我叫風華,失禮的地方,請您千萬則見怪!」

    (沈風華!名字還算不錯……)

    蘭斯洛搖搖頭,自己現在哪有心情管這東西,該盡快找機會開溜才是。動作一大,牽動原來傷口,疼得直皺眉頭。

    「很疼嗎?真是對不起,這裡的藥材不夠,我只能止血、拔毒,做緊急救護,沒法幫您止疼。」風華雙眸緊閉,但卻傾過身子,聆聽蘭斯洛的聲音與呼吸,關懷之情溢於言表,「您的體格很好,只要善加調養,過個十來天就沒事了,不過,可別再添新的傷口了。」

    看她殷殷切問的溫柔神情,輕聲細氣的嬌怯,蘭斯洛不禁納悶,這女鬼和傳說中的厲鬼大不相同啊!看起來也不太像別有用心。而且,自己有個荒謬的想法:比起自己表現出來的畏懼,這女鬼似乎更怕自己。

    老頭子說,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難道真是這樣嗎?

    姑且大著膽子一試吧!

    「呃!風華小姐,你的動作好像有些奇怪啊,比如說,和人說話時,是不是不該把頭側一邊呢?」

    「對……對不起,我是個瞎子!」

    「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好像很喜歡拿對不起來當開頭詞,這樣很不好啊!」

    「對……對不起……」

    「又來了!」看對方泫然欲泣的可愛羞樣,蘭斯洛膽氣大壯。倘若撇開對鬼魅的恐懼,和這樣美麗的一名佳人相處,是任何男人都求之不得的事。

    「輕鬆點,別那麼拘謹嘛!我是人,你不是人,你卻還怕我,這不是很奇怪嗎?」

    「對……對不起……」風華遲疑一下,將頭垂得低低的,小聲說道:「因為,您是第一個和我說話的男人,所以……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啥?

    蘭斯洛奇道:「你生前……不是,你以前從來沒和男人說過話嗎?你家裡沒有男人嗎?你老爹呢?」

    「我沒有爹。」風華滿面通紅,搖頭道:「她們都是女性,又說男人很污穢,如果與男人接近,就會玷污我的心靈,所以不讓我和男人接觸。」

    「你說的她們,是指你的娘親還是其他親人?」

    「對……對不起,但是,我沒有娘,也沒有其他親人。」

    「呃!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呀?」

    「難怪你這麼早就變鬼,你這人活著一點意義也沒有!」

    太過明顯的直言,卻是蘭斯洛衷心地感歎。以前是曾聽說那些貴族千金,被教育得扭扭捏捏,簡直像是另一世界的動物,卻沒想到還有誇張成這樣的。照她說的,那這女的多半是父喪母亡,托給他人教養,打懂事起便與男人隔離。

    用這種模式教育,內容可想而知,難怪人雖然漂亮,看起來卻是一副呆呆樣。

    想到這裡,蘭斯洛甚至覺得這女鬼有些可憐,活著的時候生命乏味,死了以後也只孤伶伶地棲息在這陰暗梅林,過著不見天日的幽閉歲月。

    瞧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胸中豪氣頓生,覺得自己應該幫幫這可憐孤魂,別讓她徙自遺恨於此,但深想一層,鬼物要超生,靠的就是找替身,拯救美人固然是好,賠上自己性命可划不來,這筆生意不能做啊!

    (雖……雖然我很哈,但是好歹也給我個人類吧!送個這麼漂亮的女兒過來,看得到摸不著,不是擺明玩弄你家大爺嗎?)

    一面想著,蘭斯洛歎起氣來,這時陽光越益增強,風華的身影逐漸轉淡,清秀嬌容上也出現幾分不適。

    蘭斯洛道:「你被太陽照到不好吧!要不要去避一避?」

    「謝謝。」似乎仍不習慣於與男子相對,風華再次低下頭,蟻聲道:「我平時寄宿在這林中的井底,如果您的傷口有變化,就請您……請您……」

    蘭斯洛心中暗忖,鬼才來找你,嘴上卻是滿口答應。

    「啊!對不起,到現在我還沒請教您的姓名,真是失禮,您……」

    儘管這女兒看起來不太像會害人,但是小心為上,蘭斯洛仍不敢說出姓名,只是,要是不講,倘使被她纏住不能離開,那也很麻煩。

    腦中一轉,終於有了主意。蘭斯洛正色道:「哦!你聽好了,我姓柳,大名鼎鼎的惜花大俠柳一刀,便是你家大爺我了。」

    石家隊伍本來並未預計駐紮在此,但是世家勢力遼闊,在暹羅也置有產業,便停駐在城西的一所別墅中。

    此時石存和被蘭斯洛噴成重度傷殘,尚未歸來,而石存忠離開東方府第後,帶人前往搜尋,這時恰好又傳來幾名石家子弟被人發現昏死巷中的消息,整間別墅亂成一團。

    也因此,花次郎不費什麼力氣,輕輕鬆鬆的潛入,裡外搜索一遍,毫無所獲後,預備離去。

    突然,在經過一間屋子時,聽見裡頭談話。

    「喂!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來頭?被大夥兒打成這樣?」

    「這小子壞了大爺的事,是大爺的仇人,剛剛被捉了回來,眾兄弟拳打腳踢,能不去掉半條命嗎?」

    花次郎聞聲停下腳步,偷瞥一下屋內情形。只見四個石家親衛隊,佩帶兵器,相互閒聊著,正中央掛了一隻大麻布袋,內中有人傳出呻吟。

    「……是這裡沒錯了,該說是手氣太好,還是手氣太不好,居然真的救到那廢物?」花次郎低聲自語:「就這麼殺進去,給人認出很麻煩,身邊又沒帶面具,那麼……哈!現學現賣!」

    門內四名看守聊得正高興,忽然傳來敲門聲,四人不覺有異,開了門,見來人低著頭,看不清面孔,均是人感詫異。

    「你是什麼人?好面生啊!」

    「面生是當然了,我是蒙面人!」

    這答案令四人大驚,紛紛拔刀以待,卻全都在出鞘之前,給人迅雷不及掩耳地擊昏。

    「去!只要看不見臉,有沒有布都差不多啦!」花次郎割斷繩索,讓麻袋落地,內中傷者似乎被摔痛,低低呻吟一聲,不太像記憶中蘭斯洛的聲音,但是呻吟這種事怎能做准?

    「唉!怕你啦!兩日內居然連救你幾次,我上輩子一定欠你很多錢!」

    花次郎哀歎一聲,背起麻袋,趁外頭人聲迫近前,竄身消失在空中。

    蘭斯洛離開沈家梅園,確認外頭沒人追捕,這才敢放心走在街上。

    原來遮臉的那個氈帽,不知何時已失落,只能低著頭,快步在街上行走,希望在被人大叫柳一刀之前,覓路回去。

    沈家梅園鬧鬼的傳聞,在暹羅深植人心,縱是白日也少人接近,這對隱匿行蹤很有幫助。石存和給打成重傷,能不能安然與同夥會合還不知道,自己該趁這時候趕快回去。

    「他媽的,忙了一晚沒休息,肚子好餓啊!」

    蘭斯洛身體健壯,食量不小,餓得也快,特別是在剛剛離開梅園時,莫名其妙聞到炒瓜子的香味,肚子就更餓了。本以為附近有小販,找了半天,什麼人也沒有,委實懊惱。

    走出幾條街,忽然看到幾個人在牆上張貼文告,瞧服色,似是東方家子弟,蘭斯洛側身躲在一旁,等他們張貼完離開之後,這才現身出來,觀看文告。

    念的書不多,一些文謅謅的語句看不太懂,好在這篇文告寫得也挺白話,只不過內容實在過於震撼,看著看著,蘭斯洛眼睛瞪大了起來。

    「這……這個有意思!哈哈!」

    猛然一把撕下文告,快步奔往眾人棲身處。

    貧民區的廢屋裡,兩個把宵夜當早餐吃的偷閒份子,滿意地拍拍肚子。

    「所以呢!事實告訴我們,聰明人是永遠都有便宜可撈的,至於那些智能比較低的,就只有臭著一張臉,到外頭出任務了。」

    源五郎似醉非醉,和有雪胡言亂語著。正確來說,他是今晚最享福的一個,既沒在外打生打死,又可以輕輕鬆鬆掠奪有雪積存的戰利品。

    雪特人的賊性使然,有雪早在妓館大吃大喝時,就一面偷偷地藏起部份菜餚,只不過這趟稍微誇張了點,直接偷藏起兩隻燒雞、一罐葡萄酒,現在正好趁人少,趕快吃光。

    也就在兩人酒醉飯飽時,門被人大力推開,精疲力盡的蘭斯洛,一進門就跌坐在地上。

    「咦?大哥!」

    「大哥回來了,花二哥呢?他去找你了啊!」

    「花老二去找我?沒遇著啊!」

    有雪道:「大哥,你真了不起,那玩蛇的變態多麼凶神惡煞,你竟能在他手底逃回來,作兄弟的太佩服你了!」

    「放屁!什麼逃回來,本大爺把那混蛋打到遍體鱗傷,哭著開溜了,這叫凱旋而歸!」

    說得漂亮,但同伴們卻投以不信任的眼光,蘭斯洛無奈,只得把與石存和激戰的情形細說一遍,比手劃腳之餘,當然不免加油添醋幾分,聽得兩人面露訝色,驚奇於老大的膽色。當然,由於梅園撞鬼之事說來不太光彩,也就略過不提,只是大概說自己藏入一所廢園。

    「哇!大哥,您真是神勇蓋世,是英雄中的英雄啊!」

    源五郎也笑道:「嗯!的確不簡單,大哥,您說您被那廝的蛇咬中手臂,據我所知,那尾毒蛇的毒性相當偏門,沒有獨門解藥或是高手驅毒,毒發之後必死無疑,大哥您現在仍能面不改色,壓住毒性不發,真是好本領啊!」

    這一說,蘭斯洛也想起,風華曾說幫自己做了止血、拔毒的緊急處理,照源五郎的講法,看不出這女兒竟有這麼好的醫療本事,但這事現在自是不好直說,只好胡扯說自己抵抗力強,上次被咬過一趟,這次同樣的毒已經奈他不得。

    「咦?大哥,你那口刀呢?怎麼不見了?」

    有雪疑問聲中,蘭斯洛驚覺配刀不在身邊,稍做回想,自己昏倒前刀猶在腹,重傷奔逃的石存和絕不可能回來搶奪,那多半還遺落在沈家梅園。

    「我弄丟……不!帶那麼好的東西上街,目標太明顯了,我把它藏在一個安全地方,晚一點再去取回。」

    要取回,就會再碰到那女鬼,想起來就頭痛,還是先處理別的事吧!

    「不扯那個,你們看,這是我剛剛回來時發現的東西!」

    蘭斯洛從懷中取出一封文告,源五郎與有雪湊近觀看,文告的主要內容,是東方家將於暹羅城舉辦一場比武招親。

    七大宗門裡,是有人曾以比武招親之類的手法,招募不同門派的高手加入,但這對向來注重血統傳承的東方家,卻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文告之中,對本次與石家的聯姻隻字不提,看上去好像只是另一場獨立活動,但前日長街混戰後,石家禮隊滯留暹羅,聯姻計劃受阻的情形早已看在眾人眼中,現在加上這封文告,稍微聰明一點的人都明白其中關連。

    「大哥,上頭說不拘身世、不拘背景,歡迎四方英雄參與,我瞧您大可去報名參加,去作東方家女婿啊!既可贏得大筆嫁妝,又可抱得美人歸,豈非一舉兩得。」

    有雪歡天喜地建議,蘭斯洛卻興趣缺缺。他是有打算去參加這次比武招親,趁機混入,把那批嫁妝全數掠奪。

    至於美人嘛!自己最近時運不好,環繞在身邊的美人,不是人妖就是女鬼,還是暫時迴避女色安全一些。

    「你們慢慢看,我先去洗把臉,再來與你們研究。」

    蘭斯洛揮揮手,踱入後堂。源五郎再瞥過一次招親文告,心中暗笑。這事原本也在預計中,而受此影響所及,相信不用多久,暹羅城便會為之暗濤洶湧吧!

    「去!你們兩個倒輕鬆,盡讓我一個人勞動!」

    兩個人兀自重看文告,花次郎卻大步推門而入,一甩手,背後的大麻袋摔到地上。

    「人救回來了,你們看看有沒有缺手缺腳吧!反正禍害活千年,少幾隻手腳也是能活下去的。」

    花次郎牢騷幾句,卻見有雪與源五郎表情訝然,睜大眼睛瞧著自己。

    「怎麼了?又有什麼不對嗎?」

    源五郎不答,逕自讓有雪解開繫繩,打開麻袋。

    「二哥!您在外頭冒險犯難,辛苦我們是知道的。」

    源五郎瞥向解封的麻袋,一個遍體鱗傷的青年昏倒在其中。

    「不過,可不可以請您告訴我們,這位仁兄是誰呀?」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1:33

第四章比武招親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自由都市暹羅

    蘭斯洛與花次郎的碰面,自然又是一陣冷嘲熱諷。不過,四人的注意力,仍是集中在麻布袋裡的那青年。

    相貌很是熟悉,蘭斯洛凝神一想,記得那日長街混戰時,有一名青年在座位上躊躇不安,那時候的驚惶表情,讓自己印象深刻,後來他在戰局混亂時揮劍向花轎衝去,使得局面一發不可收拾。

    偷聽石存和的談話,顯然這次與石存忠聯姻的東方家族女,似乎與他是對情侶,所以,他才在愛人出嫁途中攔截花轎,一起私奔。不過,憑他這樣的小人物,要與石家抗衡無異癡人說夢,沒多久就被擒回,打得奄奄一息。

    把人從布袋中放出的情況,雖然算不上血肉模糊,不過也只比屍體多了一口氣,皮開肉綻之餘,尚有多處骨折,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並無足以立即致命的傷患,還有救治餘地。

    有雪、花次郎身上都有金創藥,源五郎檢視傷勢後,接回斷骨,上藥療傷,手法乾淨俐落,瞧得蘭斯洛三人又是一凜,看不出這深藏不露的死人妖,居然也通曉醫理。

    「命保住了,順利的話,半年之後可以完全康復,也不至於有什麼後遺症。雖然另外還有辦法可以好得快一點,但目前就這樣子吧……」進行完一連串的醫護工作,源五郎這樣向大家宣告著。

    蘭斯洛對花次郎、源五郎說出自己對這人身份的推測,但早在偷聽中知曉一切的兩人,只是面無表情地聽著這微不足道的情報。

    「花二哥,我想和你聊聊,請借一步說話吧!」

    「喂!老三,兩個大男人,有什麼話不能當眾說出,要跑到外面去?」

    「大哥有所不知,這是我和二哥親密的悄悄話,當然要私底下說啦!」源五郎笑著,帶著面色不佳的花次郎離開房間。

    「大哥,你看他們兩個大男人,總喜歡說親密的悄悄話,這似乎……」

    「有雪,你這麼想就不對了,人妖並不可恥,又有誰規定,兩個大男人就不能說親密的悄悄話呢?我們應該用博愛的心,去接納兄弟的一切啊!」

    「可是,我看大哥對男人也很有吸引力,那個玩蛇變態就對你戀戀不捨,要是有一天三哥轉了方向,想悄悄的與您說些親密話,那該怎麼辦呢?」

    「我一刀就宰了他!」

    「……」

    當有雪為著蘭斯洛的回答,呆愣不知如何回應時,躺在床上的青年,忽然呻吟出幾句囈語。

    「阿翠……阿翠……你在哪裡……我……」

    「大哥,你聽,阿翠不就是昨晚我右手邊的那個婊子嗎?看不出這小子還是個風流種,傷成這樣還在垂涎院子裡的粉頭。」

    「去!你會一邊垂涎粉頭,一邊流淚嗎?別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我看他多半是在記掛自己的情人。可惜好好一對情侶,現在變成這樣,真是可憐。」

    蘭斯洛搖頭說著,看這年輕人面孔抽搐,大半身體纏在繃帶下,氣息奄奄,卻還流著眼淚,喃喃念著情人的名字,心下大感惻然。可惜自己實力不足,否則還真該想辦法去幫幫這對小情人,讓有情人得成眷屬。

    「咦?這個點子不錯。」忽然間計上心來,蘭斯洛往有雪肩頭一拍,笑道:「有辦法了,我們就捧這小子去參加比武招親!」

    「有話快說,我可沒耐性聽你……不,你還是閉上嘴好了,你這傢伙的每一句話裡,都藏著十個以上的陰謀詭計。」

    「哦!想不到名滿大陸的花二哥也會這麼說,我可以將這當作是您怕了我的證據嗎?」

    「哼!」

    在外頭說悄悄話的兩人,一開口便充滿火藥味。到目前為止勞動過度的花次郎,固然沒理由心平氣和;佔上風的源五郎,也樂於維持這樣的關係,因為在某個角度上,激將是比請將容易些的。

    「有話直說吧!你這娘娘腔的小丑,這次又想怎麼利用我啊?」花次郎冷笑譏諷著,但僅是單純的口頭便宜,並沒有蔑侮的意思,畢竟他之所以屢屢遭人算計,主要理由也正是自己的思慮不足。

    「花二哥說笑了。」源五郎笑道:「其實,我是想與您開誠佈公地,就暹羅城這次事端談一談。」

    「哦?我是不是聽錯了,你這傢伙居然也有資格談『誠』這個字,太陽明天要從西邊出來了嗎?」

    「明天的太陽會從哪邊出來,我不知道,但這次的太陽,卻絕對是從東方家出來喔!」

    若有所指的話語,花次郎並不答腔。既然對方有意引人入局,自己又沒有掉頭就走的打算,那麼靜靜地聽完,總比盲目答話穩當得多。

    「從今晚聽到的部份,我們至少知道幾件事。第一、是東方家主動與石家聯繫;第二、這樁聯姻的真相,是東方家與石家預備進行武器交易與締結同盟。」

    源五郎道:「可是,這兩件事都有疑點。石家勢力無疑雄強,但卻不是七大宗門首位。如果要結盟,七大宗門的王者,武煉王家,還有素來與石家成對頭的麥第奇家,都是值得考慮的選項,為什麼東方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石家?另外,就算不涉及武器交易,單是東方家與石家的聯盟,必然引起各大勢力的高度關切,進而以實際行動阻礙,為什麼東方家甘冒此不諱,好像唯恐旁人不知一樣,把這事弄得聲勢浩大?」

    這些事情,花次郎先前也曾思索過,卻沒有這麼直接地深入核心。

    七大宗門彼此間的結盟,應該不會有人樂見其成吧?

    這劃分風之大陸的七大勢力其來有自,白字世家從九州大戰後便崛起,在雷因斯稱雄遠逾千年,期間青樓聯盟組成,東方、麥第奇、王、花字世家先後成立,在根據地脫穎而出,直到十多年前武煉爆發槿花之亂,石字世家趁勢崛起,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歲月裡,七大宗門彼此間從沒進行超過寒暄程度的友好行動。

    假如今天東方家與石家真的聯盟了,這個衝擊會造成什麼影響呢?

    單是石家的死對頭麥第奇家,便會非常不安吧!本來勢均力敵的兩大世家,因為東方家的加入,而破壞了勢力均衡,為了挽回劣勢的麥第奇家,只得與其餘幾家尋求同盟,而其餘的幾個世家若要自保,便勢必要選擇友好勢力,彼此締結軍事結盟,幾下循環之後,甚至整個大陸都會陷入高火藥味的緊繃局面。

    與其變成這樣,倒不如維持現狀,這是七大宗門共同的意識,所以當有類似結盟的舉動發生,必然承受極大的壓力與實際阻礙。好比這次,東方、石家的聯盟消息傳出,四大世家的首腦立即以行動施加壓力,東方玄虎雖然沒有明說,但多半也面臨各世家宣告中止所有武器交易的商業恫嚇。

    明明曉得會有這後果,為何還把結盟行動辦成這樣招搖?

    毫不掩飾,直接宣告結盟的優勢,目的在於以強大無匹的實力,一舉震懾住旁人。倘若今日是石家與王家結盟,那確實有這等聲勢,但東方家實力在七大宗門裡,只屬次級,縱使與石家結盟,仍未至不可抗衡的地步,結果只會促成其他敵對勢力的結合,得不償失,既然如此,這麼做的用意何在?

    「道理不難理解啊!東方玄虎是只比外表看來更狡詐的狐狸。」源五郎揚揚眉,笑道:「石家這次是替東方家做了一次免費宣傳,可憐的石存忠,這個冤大頭當得奇大無比啊!」

    「什麼意思?」

    「如果把新娘換做是貨物,聯姻變成比武招親,待價而沽的意義不變,只是買主變多了而已,東方家從頭到尾都不會吃虧,就是這麼個意思。」

    「原來是這樣……」

    花次郎喃喃自語。他聰明應變,實非蠢人,只是遇著了這麼個智略百出的對手,縛手縛腳而已,這時稍加提點,立即看透了當前情形。

    現在,七大宗門首腦都已明白聯姻背後的含意,那麼,當石家失去了唯一買主的優勢,貨物變成有能者得之,那麼招親就是篩選買家的最好過程了。為了不讓武器落至敵對勢力手中,想要購買者就必須搶先標到手,這麼一來,交易使被越炒越高,最後不管花落誰家,東方家都能與實力最強者聯手,穩賺不賠。

    把這結果倒過來看,倘使東方家是有意使這情形出現,那麼一開始與石家的結盟,以及事後說翻臉就翻臉的迅速,那就很可以理解了。畢竟石家只是預設的買主之一,假如石家因此表示敵意,那也無妨,因為這只會迫使東方家立即與麥第奇家結盟,使石家栽個更大的觔斗。

    「可是,為什麼要選石家呢?如果一開始石家不上勾,那這些行動不就沒意義了嗎?」

    「從來不與外人結交的東方家突然示好,這麼大的誘惑,本身就很難拒絕,倘若是別家,或許會考慮到美食下頭的陷阱,但是,石家的十三太保分做兩派,長期以來暗鬥不斷,為了壓倒對方,絕對會搶著把握稍縱即逝的機會,當然上當得快。」

    花次郎頻頻點頭,在贊同諸項分析時,也為了說話人的智略而驚訝。

    牽連整個大陸的機密事件,他能一眼看破,渾不在意地娓娓道來。洞悉東方家的所有佈置,對整個大局完全掌控,不管是哪一方面的變化都能瞭然於胸,充分把每一項所知的情報,做最大效果的利用。

    這樣的人才是何其難得,江湖上又什麼時候蹦出這等人物了?他的來歷不明,但卻似乎與青樓聯盟有所聯繫。

    比起東方家的圖謀,花次郎更注意這小白臉在此次暹羅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分析得不錯,不過沒扯到重點。」花次郎冷笑道:「既然要開誠佈公,那就先把你自己扮演的角色解釋一下吧!」

    「沒問題。」源五郎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個雕刻極為細緻,小指頭大的白銀印信。

    「珞瓔銀印!」花次郎認出信物來歷,皺眉道:「原來你是麥第奇家的人?」

    七大宗門中,石家、麥第奇家廣招外來高手擴充本身實力,招養門客之風最盛。麥第奇家對門下食客發印信為憑,分金、銀、銅、鐵四級,源五郎能拿出銀印,那是門客中極受重視的人物了。

    源五郎道:「正是,旭烈兀公子對宿敵石家的一舉一動很重視,對這次的聯姻派出眾多密探,調查究竟,我就是直接受命於公子爺,與青樓聯盟接洽情報,並且負責處理此次事端。」

    「旭烈兀肯讓你獨立行動,還負責與青樓聯繫,你的地位不小啊!」花次郎道:「以你的能力居然只屈居銀印,位置實在是嫌低了!」

    花次郎仍有存疑,因為源五郎身上的卓然氣質,給人一種閒雲野鶴,難以屈居人下的逸然感覺,突然說他只是個聽命於人的角色,教人難以相信。

    不過,如果扯上旭烈兀,事情又的確有幾分道理。

    這個身為麥第奇家當家主的青年,有著睥睨全大陸的精明頭腦,年紀輕輕,卻將麥第奇家整頓得好生興旺,屬下敬畏有加。物以類聚,像那樣的英傑之士,才有資格擁有這麼出色的手下。

    麥第奇家與石家暗鬥不斷,倘使源五郎是麥第奇家的門客,那麼他竊聽東方家機密、蓄意挑起與石家的鬥爭,這些舉動都解釋得通了。旭烈兀是陸游七徒之一,這樣一來,源五郎會使白鹿洞絕學,也可以理解。

    「招親之舉,必然引動各方勢力干涉,石家末必能嘗到甜頭,但在那之前,我一個人實力不足,所以想請花二哥助一臂之力。」

    「哦?我看不出自己有什麼理由要和你站一道?」

    「您與公子爺本是舊識,憑著你們雙方的情誼,相信您對麥第奇家沒有惡感,相反地,石家近年來的作為,以您的個性,相信反感已久,只是懶得出手對付,既是如此,何不趁此之便,助我方一臂之力,讓石家栽個大觔斗呢?」

    語句合情合理,聞言,花次郎沉默半晌,但到最後,他為之冷笑。

    「說得很動聽,但那也只不過是你們的一廂情願而已。既然你是麥第奇家的人,旭烈兀也就應該告訴過你,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既然你只是他的手下,那麼也就失去與我賭約的資格。」花次郎道:「老實說吧!我厭惡你們這種狡獪之徒的嘴臉,我不信旭烈兀那小子,更不信任你!」說完,掉頭就走。

    說到底,自己對源五郎的話仍有懷疑,不管他是不是受命於旭烈兀,這兩人都是極度麻煩的人物。論智略見識,大家相差不多,但比起籌謀深算,自己便遠遠不及,為免再落人算計,還是及早抽身為妙。這是笨方法,但也是對付聰明人的好方法。

    「呵!又要走了嗎?不過是一兩次戰敗,遇事逃避已經變成你的習慣了嗎?」

    「你說什麼!」

    明知可能是激將法,花次郎仍是忍不住地停下腳步。

    「挑撥也該有個限度,隨便亂放話,後果你承擔不起的。」

    說話的語調極為森冷,顯示了程度以上的威嚇,但源五郎不為所動,持續道:「我沒有說錯啊!不管遇到什麼事,永不退避,這樣的人稱為強者。你口中把所有人都稱為廢物,可是只懂得從這個醉鄉逃到那個醉鄉的你,和你口中的廢物又有什麼不同呢?才不過是打輸一兩次而已,你……」

    源五郎淡淡說著,驀地,瞥見花次郎的背影中,髮絲末端開始變色,不由得面色大變。

    (不好!)

    心念甫動,光劍已出現在花次郎手中,源五郎亦微微側身,打算在光劍劍柱掣開前退走。

    怎知,花次郎完全沒有掣開光劍的打算,甚至連頭也不回,以一個最簡單的姿勢,用光劍柄反手掃出一劍。

    「嘩∼」當見到這個動作,源五郎耳裡甚至聽到一種古怪爆響,聲音不大,像是撕扯布帛的脆響,也在這瞬間,他臉上向來悠閒的微笑消失了,變作一種十二萬分專注的凝神,緊跟著,他的身形蒸發不見,以一種肉眼難辨的駭人高速,剎那間移動到原位右後方十尺外。

    拿定身形,源五郎感到左臉頰上一陣熱辣辣疼痛,舉目看去,花次郎原姿勢站定不動,但在他身後,大片透明的空氣竟有些模糊,詭異地扭曲變形,連帶使得人影有些瞧不真切。

    (好恐怖!他的武功比當日戰敗時遠遠進步了……認真起來,隨手一劍便斬裂大氣,若非憑九曜極速移位,恐怕……)

    源五郎暗自驚異,自己的獨門神功,念起身移,舉世無雙,卻還被劍威掃到,險些避不開,看來對眼前這人的劍技修為,要另加估計才是。

    然而,當這念頭在腦裡出現,庭院裡微風吹過,源五郎腦後髮束忽然散開,幾十根長髮斷作兩截,隨風飛舞飄揚,轉眼間消失不見。

    (怎會!?不是稍稍掃過,是根本就沒避開,他的劍怎會進步到這等境界了?)

    對手實力遠超預算,源五郎仍維持冷靜,他必須估算對方現在的心情,是因為被激怒而出手示威;抑或是當真動起殺意,還是有另外的感覺。每一種,都牽涉到不同的應對法。

    只是,一個遠較預期中冷淡的語調,清楚響在耳畔。

    「這一劍,如果不是看在旭烈兀的面子,絕對會砍斷你白嫩嫩的脖子,那時候,再好的腦子也沒用。你和旭烈兀都有顆了不起的腦袋,但別以為什麼事都能盡如所料,要是挑上不該挑的對象,隨便一下失算,比起一般人,你們更承擔不起失敗的後果。」

    直至此刻,源五郎才感受到一股不受控制的戰慄感。

    花次郎也許是壓抑情緒,也許是已經回復,但他清楚地表明了,不管陷身在什麼計算裡,他都能憑實力強行破局。

    以力破巧,蠻橫的笨手段,卻是所有智者的剋星。從這點來看,自己的計算是徹底失敗了,因為一個優秀的操盤者,絕不允許任何足以導致崩潰的失誤發生。

    看來事情比估算中困難得多,這入不愧是號稱天下英傑的人物,小聰明對他是沒用的,如果想要打動他,那麼就得表現出相稱的氣魄。

    不過,如果在這裡放棄,那才真是滿盤皆輸。

    「花二哥!」

    「晤,你膽子倒不小,居然還敢繼續糾纏。」

    「這一場我準備不及,輸得不服,希望能有個翻本的機會。」

    「嘿!先前陪你耍的把戲,我並未認真,你真以為自己有實力接我一劍?」

    「沒實際交手,一切都未成定論,麥第奇家的人,都是最好的賭徒,如果就這麼認輸,沒臉見公子爺,那不如戰死在這裡好了。」源五郎從地上拾起一顆巴掌大的石頭,朗聲道:「以這類石子為計,當我將之擲出,花二哥向我發一劍,若是我接不下,以後絕不再糾纏您……」

    「想清楚再說,不然這次你的速度再快,都救不了你。」

    「無妨,為了讓花二哥滿意,小弟不閃不避,只要稍有移動,便算我輸。」

    花次郎大奇,如果限制不能移動,那源五郎擅長的高速移位就無從施其技,莫非他還有別的神奇伎倆足以依恃。方自好奇,卻見源五郎斂起笑意,兩臂舒張,復又緩緩環抱成圈,如是數遍,渾身竟泛起一層極微弱的紫光。

    「紫電功?旭烈兀居然讓你修練睥世七神絕?」乍見這當年麥第奇家上任主人仗之橫行大陸的驚世武學,花次郎為之側目。

    (七大宗門鎮派神功,唯有白家與麥第奇家密而不宣,我三次索戰,旭烈兀避不見面,如果能在此一會睥世七神絕,不僅了我一樁心願,或許更能解我不解之思。)

    看源五郎架勢十足,人不動,卻隱隱帶出一股驚世絕學的獨有氣勢,似乎甚得此絕學精要,花次郎頓時心癢如沸,他手邊光劍已在早前一擊損毀,便拾根樹枝,正聲道:「好,衝著七神絕,只要你能接我一劍不死,我就如你所願,幫你對付石家。」

    「真的嗎?」

    「絕不食言!」

    源五郎閉目計算片刻,跟著微微一笑,右手將石擲出,任石頭劃著弧線,高高消失在空中。

    也不多話,花次郎慢慢舉起右臂,樹枝橫胸而放。簡單動作,卻令周圍大氣彷彿凝結一般,若有實質地沉重,連帶迫得十尺外源五郎氣息不順。

    對眼前絕技寄予厚望,花次郎凝聚心神,要在兩力相撞時,充分感受睥世七神絕的每一分變化、威勢,不漏過半點訊息。

    能與這級數的神功相遇,是增長己身修為的大好良機。

    當樹枝終於揮動,不急不徐的動作,似乎沒有任何殺傷力,但相隔十尺外的源五郎,卻感受到一股由至靜中急速升起的狂飆力量,風未至,前奏的壓力已將左右一尺內的空氣迫得點滴無存。

    時間恍若停頓,樹枝揮下,萬鈞一劍終於發出。花次郎的精神集中至極點,留心源五郎任何細微的舉動。

    可是,源五郎僅是溫和地微笑,全身因運功而升起的氣勢,盡數消失無蹤,就這麼以毫無防備的姿態,預備承受一劍。

    (怎麼回事?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花次郎方自疑惑,手中未停,右側忽地爆起巨響,大量泥土砂石,夾著屋瓦木塊,猶如怒浪排空,剎那間橫亙於兩人之間。

    劍威的可怖,這時才盡數顯現。

    雖是凌空發招,劍氣所過之處,觸及一切皆被斷開,像是一把無形巨刃,斬掉所有攔阻之物。

    (不好!)

    突然間,花次郎驚覺土石浪中雜有人氣,竟是有具人體藏於其中,倉促之間不及細想,本能地貫勁於臂,強行收招,硬生生將劍氣迫散。動作太急,胸口氣血反衝,好生疼痛,手中樹枝更是轟然爆成靡粉。

    響聲不斷,滿牢土石泥沙連續墜地,當一切回復平靜,視野清晰,才看到右方眾人藏身的木屋,坍落了一半;裡面的蘭斯洛嚇得跳了出來,並瞠目結舌,不解為何屋子會突然變成這樣。

    地上大堆土石木塊中,躺著可憐的雪特人,已經口噴白沫地昏過去。

    跟著,是前方,保持一貫微笑,彷彿完成一場惡作劇似的源五郎。

    「您出了一劍,我不死、不傷,沒移開過原地一步,蒙您賞臉,這次讓我扳回一局。」

    「你……好卑鄙!」

    「我武功不及您,又很愛惜生命,當然只有耍小聰明的份!」

    「你走了狗運!」

    擲去樹枝殘根,花次郎不發一言,背轉身朝屋子走去,面色仍因自己心軟中計而陰沉惱怒,但嘴角卻逸出一絲奇異笑意。

    源五郎剛才擲石入屋,憑著石上暗勁炸裂屋子,同時將人彈出,卻不傷人體,其中計算之準、運勁之巧,己身遠有不如,雖然他仍是取巧獲勝,但的確是有讓己心服之處。

    當勝負的分曉能物有所值,被耍弄的恥辱就不再是那麼一件難以忍受的事。

    另一邊,源五郎暗歎僥倖,鬆了口氣,俯身搖醒有雪。

    「……頭好昏……身體好痛……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好像被萬馬從身上奔騰過一樣……」

    「喔!剛剛突然地震,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在你腳邊爆炸,然後你就飛了出來,沒事吧!我扶你進屋裡去。」

    「呃……剛才二哥的頭髮怎麼突然變長了……我是不是在作夢啊……」

    「不是作夢,是幻覺,你忘了它吧!」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1:54

第五章白夜騎士

     屋子離奇炸塌了半邊,蘭斯洛大感摸不著頭腦,不過,也有另外的變化發生。

    給那大爆炸一響,昏迷在床上的那名青年,悠悠轉醒。

    「這……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在哪裡……」

    「哪裡都行,總之不是陰曹地府,小子你運氣不壞,再晚一點救你,你說不定就沒命了。」

    撿過一張缺腳凳子,蘭斯洛坐到床邊。既然屋子裡現在只剩自己一個,那麼就理所當然地負起問話責任。

    「這裡很安全,起碼……暫時很安全,你可以在這裡把傷養好。」

    蘭斯洛叨叨說著,等待青年回復反應,過不多時,那青年的神智清醒過來,大致弄清了自己的處境,立即想下床叩謝,卻被蘭斯洛攔住。

    「恩……恩公在上……請受小人花若鴻一拜……」

    「別拜了,你傷得不清,再亂動,傷口萬一破裂,你就真的需要人祭拜了。」蘭斯洛道:「你叫花若鴻是吧?要是你有力氣,那不妨解釋一下,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被石家那批人打成這樣。」

    這些問題蘭斯洛一知半解,正好向始作俑者查詢,整合資料。這時,臭著一張臉的花次郎也進到屋裡,斜倚在門邊,聆聽兩人問答。

    「我……我是花家旁系子孫……這次到暹羅……是為了我未婚妻……翠翠……我……」

    由於傷勢沉重,一番話說得斷斷續續,但經過整理,大概也聽得出其中意思。

    這人叫花若鴻,是花字世家旁系子孫,講說旁系,其實已與如今當權的嫡系相差甚遠,僅是個血緣極為淡薄的族人。自幼家貧,父死母病,過著完全稱不上安好的日子。

    與他們母子相鄰而居的,是一對母女,其中的女兒叫翠翠,和他是青梅竹馬,打小便情投意合,年長後互許終生。翠翠的父親從來沒有出現過,去年,村子裡爆發疫病,翠翠的母親病逝,臨終前交付信物,囑咐女兒尋找生父。花若鴻的母親也染病在家,他侍奉母親,不能分身,一對小情人約好半年後重逢。

    半年時間過去,花若鴻的母親也在疫病中過逝,守著母喪的他,卻接到翠翠來信,說自己依著母親囑咐進到東方家,卻因信物的時間相隔太遠,找不到父親,恰逢東方家選族女聯姻,人人不願,主事者見她孤弱可欺,竟強逼出嫁。

    花若鴻見信大驚,匆匆趕往,卻被東方家拒於門外,難見愛侶一面。後來聽說花轎將隨聘禮一起進入東方家總堡舉行典禮,途中經過暹羅城,念及翠翠在信中的焦急與傷心,悲憤不已,雖知一己力弱,但也決心強搶花轎。

    長街混戰,花若鴻鬼使神差地搶轎成功,攜美逃亡。

    小情人久別重見,都是又悲又喜,本擬迅速逃往其他都市,結果還沒出城,就被石家親衛隊尋獲,一場鬥毆後,雙雙被擒。

    翠翠被送回東方家,花若鴻則因為幾名十三太保各有忙事,閒不下來處理,石家親衛隊拿他洩憤,拳腳相向,打得他只剩下一口氣,若非花次郎隨手亂救人,他說不定就此死在那麻袋中了。

    「哦!好可憐啊,老二,別光是聽嘛,這人似乎和你是一家的,有何看法啊?」

    「去!癡男怨女!」

    「唉!你真是不解風情啊,這對小情人這麼慘,你一點惻隱之心也沒有。」蘭斯洛道:「花兄弟,那麼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呢?」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我這麼沒用,又不能夠把翠翠救出來……任她受人欺凌……」花若鴻講著講著,想起愛侶這時的傷心,更是悲從中來,「我和翠翠已經約好了,要是我一直沒法救她出來,她也不負於我,就會在新婚夜自盡,而我也立刻追隨過去,不會讓她一個人上路的……」

    說完,花若鴻低首捶胸,嚎啕大哭起來。

    (呃!男人大哭和男人化妝,都是窮極噁心的事,瞧這小子不像是白癡,怎麼哭的樣子比源五郎還娘娘腔!)

    或許是因傷勢沉重,在蘭斯洛快不知該用何種表情應對前,花若鴻又昏睡了過去。

    「老大、老二,出來一下吧!」有雪從門口探出頭來,確認花若鴻昏過去後,將餘人喚到外頭,進行商討。

    蘭斯洛將花若鴻的境遇,重新敘述一遍,道:「我有一個想法,橫豎東方家現在改辦招親,我們乾脆捧這小子參加,得勝之後新娘歸他,財寶歸我們,既心安理得,又成全一樁美事,大家以為如何?」

    首先有反應的,是眾人已習以為常的冷笑男。花次郎哼道:「捧他?憑什麼?別忘了你們現在自身難保,有沒有明天都不知道,拿什麼去捧人。」

    在花次郎看來,蘭斯洛的一廂情願絕對可笑。就算不論眾人處境,東方家舉辦的招親,現在也變得錯綜複雜,再非單純的武力比鬥,說不定不久後還會演變成各大勢力的較勁舞台。此情此境,怎有可能讓這群瞎攪和的渾人如願。

    「大哥的意見很好喔!我覺得大有可為呢!」源五郎微笑道:「姑且試試看吧,但是,有個小問題,我看那花若鴻垂頭喪志,別說求勝,連求生意志都大成問題,你要用什麼方法讓他去參加招親呢?」

    「直接和他明講,只要他答應事成後嫁妝歸我們,我們四兄弟就協助他贏回老婆。」

    「不行啊,大哥,如果這麼做,東方家會立刻把這新女婿踢出門的,你也不想害他最後人財兩失吧!況且,他為什麼要相信我們呢?彼此非親非故,突然有人說要幫助,他一定會起疑心的,假如讓他認出您的身份,單憑柳一刀的大名,一定嚇得退避三舍,什麼也不用談了。」

    「這倒是,那該怎麼辦?」

    「呵,小弟這邊有個計劃,雖然有點危險,但既可以讓我們搶到嫁妝、花若鴻娶到美嬌娘、東方家又不會找他追究責任,數全齊美的好方法,大家仔細聽我說……」

    ……

    接著源五郎仔細說過一遍,眾人聽完計劃,各自有不同反應。

    蘭斯洛:「聽起來還滿有可行性的,好,就作作看吧。」

    有雪:「怎麼出風頭的都是你們?我卻要當跟班,這不合兄弟平起平坐的原則啊!」

    「敝人對這計劃由衷表示抗議,為什麼我要鬼鬼祟祟去冒充別人。」花次郎舉手反對。

    源五郎淡淡道:「嗯,其實我也很擔心這一點,雖然他與您同出於白鹿洞,但論能力、論江湖地位、藝術修養,他的確非您所能及,既然二哥反對,我想還是取消算了。」

    「等等,你說江湖地位、武功修為,這我沒什麼意見。」似乎被說到要緊處,花次郎脫口道:「可是藝術修養我不服氣,他除了幾手字寫得比我漂亮,比詩詞、比文章、比劍術,我絕不肯認輸,你這麼說……」

    「既然花二哥這樣講,那麼他的角色就交給您了。」

    源五郎微笑道:「不然,我們兩個角色對調,二哥意下如何?」

    「……不要!我不當人妖!」

    「我也不勉強二哥,總之,你等一會兒就在一邊旁觀,要是冒充他人這種事實在不合您的意,那您的戲份就自動刪除吧!」

    「……」

    於是四人幫大計就此定案。

    不久後,在甦醒過來的花若鴻面前,是有雪與蘭斯洛。而四人中公認最能言善道的有雪,被推派負責與花若鴻溝通。

    雪特人眨著一雙貓瞳,老氣橫秋道:「老弟,你運氣不壞,東方家剛剛發出文告,舉行招親,只要你在擂台上擊敗眾人,就能風風光光娶回你的小情人了。」

    花若鴻聞言露出喜色,但念及其中艱難,又低下了頭。

    「別垂頭喪氣,我們首領被你的遭遇感動,決定無條件幫助你,與你的小情人重聚。」

    「我……我感謝各位恩人的好意,但此事委實太過困難,我既受各位救命之恩,實不敢再勞煩諸位來……」

    「你心地不壞,居然還不想連累旁人。嘿嘿!如果你知道我身邊的這位是什麼人,你就不會這麼說了。」有雪故作玄虛,低聲道:「出來跑江湖的,聽過什麼是『聖殿中的白夜』嗎?」

    花若鴻聞言,渾身劇震,滿面錯愕地望向有雪。

    「難……難道是耶路撒冷的白夜四騎士!」

    稱霸於自由都市的兩大勢力,東南是東方世家,西北為青樓聯盟,各自掌控勢力範圍內各都市的大權,然而,眾都市中卻有一個兩大勢力管轄外的地帶,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受一個少數異教所統治,從不對外拓展勢力,只是在教皇領導下作宗教修行,逢天災人禍時救濟平民,地位甚是崇高。守護耶路撒冷的武力,是教廷的「聖殿」騎士團。「聖殿」騎士團儘管人數不多,卻堪稱高手如雲,擠身當世三大騎士團之一,憑此實力,耶路撒冷就是個各方勢力不敢輕侮的禁地。

    負責統領聖殿騎士團的,是教廷授任的四名聖騎士,由於這四人解災救厄,溫和慈愛,以神職之身,在自由都市行下無數義舉,因此被尊稱為白夜四騎士。白夜之意,就是永遠的白天,顧名思義,就是有四騎士所在之處,黑夜的苦難永不降臨。

    在自由都市,白夜四騎士素來被百姓視為人間救星。

    他們地位崇高,為天下所敬重,兼之個個武功高強,倘若是由他們支持,縱是東方世家也不得不賣面子,花若鴻心中頓時升起一線希望,凝望著有雪與蘭斯洛。

    「小人有眼無珠,不知幾位是……」花若鴻說到一半,疑惑起來,眼前這大個子相貌堂堂,還說得過去,但從沒聽說白夜四騎士中有雪特人啊!

    「嘿!你還有點眼光,說出來不怕嚇壞你,我身邊的這位,就是『青騎士』麥當諾,專門負責巡察各地,我則是麥當諾大人的僕從。」有雪道:「這次我們發覺石家行動鬼祟,麥當諾大人特別潛入查探,意外把你救了出來,現在知道你的遭遇,如果袖手不理,那怎麼配稱為神職人員呢?」

    聽到這裡,花若鴻本來燃起的一線希望,又告渺然。

    四騎士中確實有一名「青騎士」麥當諾,但是白夜四騎士中,以「白」、「銀」兩位最為有名,剩下的「黑」、「青」無論武功、地位都相去甚遠,即使這人真的是青騎士,以他的影響力,恐怕還是難幫到自己什麼。

    「多謝諸位恩公的好意,可是花若鴻實在不敢再連累你們,一切,就算是我和我未婚妻命苦吧!」

    「你別這麼說嘛!雖然我們只有幾個人,但背後還有整個耶路撒冷當後盾呢!騎士團裡個個精銳,一定能如你所願的。」

    「不,我心裡明白,如果只有東方家,那也還好,但如今東方家與石家合謀,耶路撒冷又怎麼可能為了我這種小人物,得罪兩大世家呢?」

    「唉!我說你這人……」

    「別理他!」雙方苦勸不休,斜倚在牆邊靜聽的花次郎終於忍不住了,「普天之下,哪有這種軟弱男人,毫無男子氣概,連爭取你應有之物的勇氣都沒有,莫說你未婚妻被人搶走,就算留在你身邊,這輩子也算是玩啦!」

    太過嚴厲的指責,有雪忙向花次郎使眼色,生怕因此弄壞了計劃。

    但花若鴻卻好像很習慣這種侮罵似的,只是低著頭,苦笑說話。

    「不瞞各位,我……從小時候開始,就是個很倒楣的人,周圍左右的人也都這麼說。不管做什麼,怎麼努力,最後都會搞砸,從來也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成功,文才不成,武功也不行,都已經這麼大了,自己的人生還是一敗塗地。」

    花若鴻道:「這次攔截花轎,是我賭上自己勇氣的亡命之舉,雖然僥倖成功了,但最後還是落得這個結果……各位恩人的救命之恩,我很感謝,但是我想,上天已經告訴我,一切命該如此,我是該認命了……」

    花次郎冷笑道:「這是你一己的推托之詞,如果你真有那個心,就算到最後關頭,你也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我對翠翠絕對是真心的,所以,我們才約定在婚禮那天一起自戕,就算人在兩地,還是能共赴黃泉,至於再去參加招親……根本沒有可能的事,為什麼要再自取其辱呢?」

    「誰說沒可能?你連死都不怕,難道就不敢像個男子漢一樣,再去爭取一次!」

    「我武功低微,又人單勢孤,東方家和石家任何一個小人物,我都打不過,又有什麼資格去爭取呢?」

    「為什麼沒資格?你愛你的未婚妻,她也愛你,你們是對相愛極深的戀人,這就比什麼資格都正當。人生的事,只要有心,縱到絕處也能逢生,只要你敢去爭,誰說沒有希望?」

    這番話慷慨激昂,不僅花若鴻目瞪口呆,就連蘭斯洛與有雪也驚訝非常,怎也想不到,平素冷漠倨傲的花次郎,現在會突然像變了個人。

    這麼有力的陳言,也未免太有做戲的天分。

    花若鴻愣道:「你……你究竟是誰?憑什麼敢這麼說?」

    回答之前,花次郎並非一無所覺,假如回答了這個問題,無疑就又往這泥沼踏深一層,為此,他甚至可以想像源五郎正在外頭竊笑。

    可是,此刻他胸中卻升起了一股抑制不下的衝動,連自己都很詫異,為何淡漠已久的心境,會沒由來地波動得這般厲害。也許,是因為花若鴻的故事、處境,在某方面觸動了自己吧!

    所以,當有雪跟著詢問:「對啊!憑什麼敢這麼說,總得給人家一點解釋啊?」

    花次郎兩眼微閉,睜眼時,斬釘截鐵道:「不憑什麼,就憑我王右軍三字,夠了嗎?」

    「王右軍!」花若鴻驚道:「您就是四騎士裡的王右軍,王大俠?」

    白夜四騎士中,團長米迦勒、副團長王右軍,兩人武功、名聲遠超餘人,是聖殿騎士團的主要支柱。銀騎士王右軍,既是武煉王字世家的一流高手,又是白鹿洞陸游的七徒之一,盡得「朱鳥刀、白鹿劍」的真傳,尤其是一手融書法入劍的神技,令人歎為觀止。

    白鹿洞在艾爾鐵諾勢力及廣,花若鴻也曾受教於地方分館,對這位同屬白鹿洞的當世劍俠仰慕之至,現在見到真人,眼中滿是興奮神彩。

    若有這位四騎士之一的人物親自力挺,那事情就真的有希望了。

    但再細看,花次郎的相貌雖俊朗,但卻有一股掩不住的滄桑感,穿著打扮尚屬整齊,卻微嫌凌亂,與傳聞中王右軍的風度翩翩、文質彬彬,大有不同,身上的濃郁酒味,更是啟人疑竇,不禁納悶起來。

    花若鴻的疑惑眼神,雪特人立知不妙,道:「難得副團長肯對你表明身份,唉!石家戒備森嚴,要不是副團長親自出馬,又有誰能無聲無息地將你救出呢?」

    話很有道理,但要做為身份證據,仍嫌不足了點。有雪待要再想話詞搪塞,花次郎已冷冷道:「看你那天動手,也是在白鹿洞練過幾年劍的,本門劍法的路數,你認得出來嗎?」

    花若鴻點點頭,花次郎更不多話,反手扯下腰帶,「刷」的一聲抖得筆直,跟著手腕揮舞,竟是以腰帶代劍,施展起劍法來。

    蘭斯洛、有雪不通劍理,只以為花次郎手邊沒劍,倉促間揮腰帶為劍,他花風流本就學武於白鹿洞,現在隨便使幾套劍法來矇混,這低輩小子又怎分得出?

    但瞧在花若鴻眼中,那又是另一番眼界,他武功不成,眼力也不足,但依照昔日夫子教學,只見腰帶在啪啪碎風聲中,依著內勁吞吐忽直忽曲,直者剛烈前衝,曲者迴旋百轉,剛柔間變幻無定,的確夫子口中是一流高手的劍術。

    一輪舞動,花次郎收勁撤劍,道:「剛剛使的,你看得出來嗎?」

    「路子確實是我白鹿洞劍術,但是劍招……」花若鴻不敢明言,自己因為資質過低,所學有限,認不出白鹿洞的中上乘武學。話說不出口,卻聽得轟然一響,屋子周圍四壁像是被利器所切,碎裂頹圮,連帶上方屋頂,一起往八方癱塌,成了一大灘廢石碎土。

    屋中四人,半點沙塵也未沾身,自然沒事。蘭斯洛極為心驚,想不到花次郎功力這等高強,隨便用腰帶揮灑了幾下,就把屋子毀得乾淨,如果是切在人體,當真不敢想像。

    有雪則沒有那麼好的聯想力,逕自對蘭斯洛低聲道:「有病啊!沒事就拆房子,今晚大家要睡哪裡啊!」

    花若鴻朝周圍看看,發現了更驚奇的事,塌落在四周的土石,雖然有點模糊,但仍看得出形狀,分別堆落成天下為公四字,代表發劍者在出招時,也同時在劍招中蘊含這四字,一齊發出。

    「好……好厲害!果然是王大俠的揮毫神劍,您果真是王大俠!」

    「嘿!這算得了什麼,不過是你少見多怪而已。只要我願意,我還可以分別揮出四種不同字體,這才叫高明!」

    相對於花若鴻,花次郎的回答有點膚淺,但從他認真的神情,實在看不出半點說笑話的樣子,結果就使得花若鴻敬若天神,完全把這話當了真。

    作為旁觀者,蘭斯洛與有雪則交換著另類的對話。

    「老四,這就叫一流劍法嗎?我覺得就算能用劍揮出四種不同字體,聽起來也不怎麼樣呢?」

    「是啊!老大,我也覺得花二哥好像是在耍雜技!」

    「難道那個王右軍就是四騎士的雜技王?!」

    這番對話如果聽到花次郎耳裡,一定又生事端,不過,在這戲劇效果最高的一刻,最後的一位演員,也拿準時間登場了。

    「大家聊得很高興啊……我們的客人清醒了嗎?」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聲音的一剎那,蘭斯洛、有雪都覺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聲音來源。

    花次郎沒有轉頭,單是用眼角餘光斜視,卻在一瞥之後,身軀微顫,像是忍著強烈衝動一般,竭力僵住面上表情,因為這並不是一個適合大笑的場合。

    而由於完全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看在花若鴻眼中的,就只是一幕聖潔的景象。

    在一把柔和好聽的嗓音中,一個女子身影映入眼簾。自己不知道她是怎麼來的,因為屋子被劍氣掃平後,週遭視野空曠,不該有人突然出現。但是,她身上的祥和氣氛,又完全不讓人感到突兀,彷彿只要看到她,心裡就很安心。

    她穿著男子打扮,微顯紛亂的長髮,簡單梳束在腦後,但那絕俗的美麗容顏,優雅高貴的氣質,卻絕不會讓人懷疑她的性別。平生從未見過這等美人,一時間甚至錯疑自己飄身仙界,遇著了天女。

    在陽光中,她的身上彷彿也籠罩著祥光,看著她的身影,就連身上的疼痛也消失無蹤。

    「這位弟兄,你好,嚴苛的冰雪不會永遠存在,你的苦難終究會過去,在你身上,我感覺到神與我們同在。」

    悅耳的嗓音,讓花若鴻感動得流下眼淚,聽到這言語,他頓時未像此刻一樣,深深感覺自己沐浴在神恩之下。

    當然,看在旁人眼中,全是不同的感想。

    源五郎的異常美貌,讓所有人在初遇之時誤以為他是女性,這已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而當他盛裝出現時,甚至比任何美女更美,而唯一可供辯證的,就是那柔和好聽,卻明顯是男兒身的嗓音。

    只是,源五郎現在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把聲音變得更輕更細,更偏於中性,在不明底細的人聽來,確實難辨雌雄。加上他又把動作放柔,任誰看了,都會相信這是一名傾國佳人。

    不過,如果明知眼前人是男兒身,看在眼底卻是這樣錯亂相貌,一般人大概都很難平心靜氣去欣賞美感吧!

    「老大……怎……怎麼會這麼像……三哥該不會真的是女人吧!」

    「誰……誰知道,什麼叫做男人?什麼又叫做女人?如果男人頭女屁股,那種東西又該叫做什麼……惡!我以後再也不相信女人了!」

    與這兩人相異,素來保持冷肅面孔的花次郎,因為成功抑制住哈哈大笑的衝動,得以如平常那樣擺出一張臭臉;然而,也由於他維持著起碼的冷靜,所以比近乎神智不清醒的三人多看清了些東西。

    也許在花若鴻眼中,女神放在他額上的手掌,煥發著慈光吧!

    事實上,源五郎的手掌確實環繞在一層淡淡的白光裡,瞧花若鴻的表情,顯然是受用之極。

    (真不得了,這小子是什麼來頭?以武者之身,兼修回復咒文,這是雷因斯千中無一的特殊人才啊!這種人又怎麼會沒被白家挽留,流落到麥第奇家去?)

    花次郎驚異有加,後方的蘭斯洛詫異只有更深,因為無論花次郎、源五郎,他們的能力都遠遠超乎自己估計,這樣的人,又為何會和自己結義為兄弟呢?

    片刻之後,花若鴻在回復咒文醫治下,所有傷勢大見好轉,呼吸也健旺許多,源五郎則露出疲態,額頭滲汗,顯然這動作極耗體力。

    花次郎則心中冷笑,雖然回復咒文大耗施術者元氣,但瞧源五郎的根基,這麼牛刀小試一下,怎會累成這樣,必是欺外行人不懂,收買人心。

    果然,當花若鴻察覺自己已能下床走動,更是感激涕零,顫聲道:「您……您一定就是米迦勒團長……」

    有雪連忙補上台詞:「對啦!這一位,就是聖殿騎士團的團長,四騎士之首的米迦勒大人,你運氣不錯,就算在耶路撒冷,也沒幾個人見過米迦勒大人的真面目呢!」

    白夜四騎士之首的「白騎士」米迦勒,每次上陣都以頭盔掩面,真面目一直是個謎,除了傳說是個罕有的美人之外,其餘一切俱是未知數,眾人在擬定計劃時,也便是利用這點,讓精熟白鹿洞劍法的花次郎冒充王右軍,具有美女相貌的源五郎頂替米迦勒。

    果然,唬得花若鴻一愣一愣,完全不曉得自己落入了一個大騙局裡。

    「我們這次離開耶路撒冷,主要是調查石家與東方家有何圖謀,會碰巧遇到你這件事,相信是神的指引,你且寬心以待,神明不會讓善人永處於厄難,只要你能堅持下去,我們會幫助你與未婚妻團圓的。」

    沒發現源五郎話中有話,花若鴻滿心歡喜地朝眾位救命恩人叩謝再三。

    參加招親的計劃,就此定案了。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2:09

第六章功成有望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自由都市暹羅

    將花若鴻完全唬過,剩下來的工作,就是繼續對謊言加工,用更多的謊話來彌補可能的破綻。

    於是,有雪便被授命,對花若鴻灌輸錯誤訊息:四騎士這次的行動非常機密,為了掩人耳目,團長大人改扮男裝,取了假名;副團長冒充花家的旁系高手花風流……

    這些謊言其實漏洞百出,聽在蘭斯洛耳裡,越聽越是心虛。他向源五郎悄聲問道:「這樣子騙他真的沒問題嗎?我覺得這些謊話太誇張了。」

    源五郎微笑道:「語言這種東西啊,如果一開始就打算懷疑它,就算事實擺在眼前,也不能撫平人們的疑竇;但反過來說,只要相信了頭一句話,後面不管有多荒誕,人們都會深信不疑的。這就是說謊話的技巧。」

    看著那張笑臉,雖然不像花次郎感覺得那麼深刻,但蘭斯洛也覺得這個義弟在滿身神秘的同時,也存在著等量的謊言,只是,面對那張無邪氣的俊美容顏,人們大概很難想像在這和善的微笑之後,也藏著許多只惡魔的黑尾巴吧!

    反正,看花若鴻對有雪的解說頻頻點頭,這個謊言顯然是徹底深植於他腦中了。

    因為屋子被弄得四分五裂,眾人必須另覓棲身之處,在那之前,源五郎詳細詢問了花若鴻的武功程度。

    身為不知是第幾代的旁系子孫,花若鴻自然不可能撈到花家什麼好處,除了領過一些救濟金,花字世家著名的快腿、輕功,他毫無概念,僅會的幾套劍法,是從白鹿洞學來。

    白鹿洞在艾爾鐵諾地位超然,又有陸游這超級大樹庇蔭,勢力極盛,在各地均設有學堂,供有心受教育之人學習。教育標榜文武合一,因此在讀書之餘,夫子也會斟酌授以武藝。

    由於和七大宗門相比,白鹿洞的學堂不拘身份、派門均可入學,就成了平民子弟學文習武的最佳途徑,便算是習得家傳武功的七大宗門嫡系子弟,往往也會拜入白鹿洞,多學一技傍身,因此,白鹿洞的中、下級武學,尤其是劍術,在大陸上流傳極廣,花若鴻的武功便是因此而來。

    源五郎歎道:「花兄弟,雖然我有信心,神必佑你,但是天助自助者,神跡不會平白出現,既然是要比武招親,以你現在的武功,我瞧不大成啊!」

    花若鴻慚愧低首,蘭斯洛則暗叫廢話,如果他的武功成,那還需要你們幹嘛?

    源五郎沉吟道:「這樣吧!妥當起見,我先設法提升你的武功……本來花家子弟最應該修習家傳快腿,但你既然練的是白鹿洞武學,那也不必捨近求遠。為了配合你現有的路子,從現在起,你就跟著花二哥學劍吧!」

    蘭斯洛聞言一奇,因為在源五郎原先計劃中,並沒有提到這個打算,而花次郎的反應更是強烈,冷哼聲中,面色一沉,張口便要反對。

    只是,源五郎搶先道:「不管是花風流,抑或是王右軍,都是白鹿洞的成名高手,正是這方面最好的良師,我想這計劃沒有不妥。」

    看出了花次郎面色不對,花若鴻道:「這樣真的可以嗎?王大俠是何等英雄,我這樣的窩囊廢又怎配蒙他教導……」

    這話正是花次郎的心聲,既然被搶先說出,那正好樂得他繼續冷笑,不用開口。

    「眾生平等,在神的榮光下,人都是一樣的。」源五郎笑道:「好事做到底,副團長一定會答應的,不然那日長街上,他就不會親自出手助你和你的未婚妻脫險了。」

    這話又掀起了一陣騷動,在花若鴻滿懷感激、源五郎先將一軍的得意眼神中,花次郎覺得臉上的冰冷笑容,正在逐漸僵凝、崩碎。

    「你這傢伙真是陰險,居然把那件事掀出來!」

    「哦?這沒什麼不好啊,讓受你恩惠的人,對你表達應盡的謝意,花二哥覺得這樣讓你不舒服嗎?」

    由於蘭斯洛嚷著有事出門去,有雪帶著傷勢近乎痊癒的花若鴻找尋適合的棲身處,花次郎與源五郎乃得以撇開眾人,進行私下對話。

    「旭烈兀到底是派你來做什麼的?廢物處理嗎?先是莫名其妙和那兩個廢物廝混,現在又幫另一個廢物來騙我真傳。」花次郎道:「還是,你與那三個廢物有什麼關係,所以才這樣幫他們?」

    「哦?這樣說起來,花二哥和您口中的廢物一定有關係了。」源五郎道:「不然,區區一個廢物,又怎值得您出手替他解圍呢?」

    彷彿被說中痛處,花次郎一時間作聲不得。

    那天,自己在「楠」飲酒買醉,正喝得起興,卻剛好看到了那白衣小子,一副坐立不安的傻相,引人發噱,再看他瞧見花轎時那種激憤模樣,瞎子也知道他是來搶花轎的。

    本來,自己是對那毛頭小子嗤之以鼻的,以東方家的勢大,他就這麼衝出去,後果肯定是有死無生,這等愚魯之徒,活著也是多餘,正好看他的死相來下酒。可是,儘管腦子是這麼想,但在自己心裡深處,又好似有些羨慕這傻瓜的愚勇,那種為了所愛豁出一切的傻勁。

    結果,花若鴻搶了花轎後,陷身重圍,明明四面八方都是刀劍,但他一面揮舞光劍抵擋敵人,一面卻把新娘子護在身後,沒走出十步,身上已有七八道傷口,新娘子卻連血也沒給濺到半滴。當看到這幕光景時,自己動容了,無可置疑地,這青年讓自己想起了一些往事,塵封已久的往事……

    也因為這樣,儘管理智不斷地提醒,別要多管閒事,但當兩名東方家高手凌空發掌要截下兩人,千鈞一髮之際,自己還是忍不住出手了,一道破空劍氣,阻住所有追兵,讓一雙新人得以趁隙脫離現場。

    那時場面一片混亂,自己出手又極微隱密,若不是源五郎這個怪異人妖旁觀一切,是不會有人發現的。

    結果,這就變成了最大的失算。如果說出手的事實,代表自己心中某處的確在乎著這對小情人的未來,那麼覷準這點的源五郎,無疑便掌握了有利條件。

    「你這傢伙也真是不簡單啊!挑在這種時候突然說出來……」

    「一流的賭徒,總會設法扣上一手好牌,然後聰明地在該用的時候,打出最具效果的那張王牌,我也只不過是奉行了這個原則而已。」

    「我從來沒有收徒的打算,而且,我記得我說過,不做超過花風流應有能力的事。」

    「哦?那您剛才揮劍砍我的時候,怎麼不對自己這麼說說?」

    明明是又敗一局了,但不知怎地,凝視著源五郎的笑臉,花次郎發現自己胸中已經沒有怒氣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種似笑非笑的莞爾。

    「不過,花二哥剛剛的表現真是令人激賞啊!您對若鴻小弟的那番鼓勵,說得慷慨激昂,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您是過來人呢!」

    「你又嫌自己命長了嗎?」

    「這可不敢當。不過,倘若您非要為支持若鴻小弟的行動找個理由,您那時說的話,不就是最好的答案了嗎?」

    「……」

    「再沒有任何理由,比讓一對彼此相愛的情侶結成眷屬更具有正當性,因為他們相愛,所以我們才給予他幫助,期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和這比起來,什麼武林霸業、權力鬥爭都是微不足道,這樣,不就夠了嗎?」

    聆聽源五郎的話語,花次郎無言以對。

    有情人終成眷屬啊……這個自己曾經一度相信,最後破滅無蹤的美夢,如今要寄托在別人身上來完成嗎?

    真是諷刺極了。

    「你把自己當作什麼?月下老人嗎?」

    「是啊,還是全副武裝的月下老人呢!」

    源五郎站起身來,回頭笑道:「事情就這麼辦吧!傳授武功,也不一定要收人為徒啊!假如您真的不願傳武功給那個笨小子,就隨便教他幾下三腳貓劍招,讓他在比武時戰死擂台上……總之,這雙小情人的將來,就全憑您的打算了。」

    有歎氣的衝動,花次郎仰首望天,圓圓的太陽,像是嘲諷自己一樣,光華熾盛。

    可笑的是,看著太陽,自己突然發覺這陽光與源五郎的笑臉無比相像,同樣都對自己笑得那麼囂張……

    時刻已是正午,蘭斯洛再度前往沈家梅園。

    風聲仍緊,但石存和被自己打成重傷,石存忠大概也為著花若鴻被救一事忙著找人,石家領導階層亂成一團,正是自己偷跑上街的最佳時機,不趁此時將刀取回,更待何時。

    說來也奇怪,與石存和的血戰中,自己身中穿腹而過的那一刀,堪稱重傷,但為什麼沒多久自己又可以像沒事人一樣,四處活蹦亂跳。

    那絕不是單純的忍耐能力,因為剛才撕下包紮一看,所有傷口已經癒合,連結疤都省掉,肌肉完好得找不出受傷的痕跡,活動也沒半點窒礙。

    「真古怪!受的傷好像痊癒得越來越快了!」

    以前在山上,老頭子的教育裡,總是鼓勵男子漢應該多受傷,他說當肉體適應了受傷的頻率,新陳代謝速度提升,傷勢就會好得快。因為如此,自己的內外傷向來復原得很快。

    可是,這樣的情形實在太詭異了,前後不滿兩個時辰,所有傷口癒合如初,就算自己再怎麼沒常識,也曉得這不是人體該有的復原速度。

    以前痊癒速度快,也不過是比常人少躺上幾天,絕不是這樣的詭異情形。

    莫非是那女鬼的醫治手段太過高明?不,這現象從自己離開杭州後,就已慢慢出現,絕非一日之功。

    「算了,隨便吧!好得快總比好得慢強,先不管了。」

    深思遠慮並非蘭斯洛的個性,既然想不出因由,那就不在這方面多做思考,徒增困擾。

    何況現在另外有值得煩心的事。

    連續看到花次郎、源五郎的驚人本領,蘭斯洛心中也起了極大的波濤。和他們相比,自己沒有相應實力的狂妄,顯得可笑而虛妄,也難怪花老二整天在那邊冷笑。

    當源五郎說到要由花次郎負責傳授花若鴻武功時,自己甚至有幾分欣羨,想跟著一起學。但這樣一來,老大的尊嚴就蕩然無存,況且以花老二一貫的冷漠,自己主動上門求教,那大概只會挨到一頓更大聲的冷笑吧!

    哼!不教就不教,有什麼了不起,武功也是人創的,人家不教,難道就不能自己創嗎?

    所以要先把刀拿回來,人家都說內力是武學的基本,自己身上的內力能如斯深厚,再配上一柄罕有神兵,說不定也能創出什麼一流刀法來。

    當然想到這點,蘭斯洛也有些洩氣,畢竟身上的內力除了震傷自己之外,鮮少發揮什麼用途。噴血重創石存和的那招堪稱妙著,但總不能每次都靠噴血傷人吧!要是對方人多,自己豈非就此狂噴鮮血而死。

    想著想著,已經來到沈家梅園,確認左右無人後,翻牆而入,依記憶中路徑來到後方梅園。只是入眼儘是昏暗一片,枝木錯雜中,沒有見著那襲白色倩影。

    那女鬼說過,自己是寄宿在後園一處古井之中,蘭斯洛四周尋覓,終於在東首的一簇梅樹間找到了古井。井底黑黝,微有水波,但看來已乾涸大半。

    蘭斯洛張口欲喚,對那鬼物仍隱有些膽怯,但既是光天化日,鬼物再厲也是有限,而那女鬼看到自己總是一副膽顫心驚的模樣,自己如果還對她心存畏懼,那就真的笑掉人家大牙了。

    「姑娘,小姐,你在裡面嗎?」

    喚了幾聲,井底紋風不動,反倒是後頭響起人聲,冰冰涼涼的感覺,嚇人一跳。

    「你……你又來了,身上的傷還好嗎?移動太過,當心傷口啊!」

    回轉過身,窈窕倩影俏立在前,美麗嫻靜的臉龐上,透露著溫柔的關懷,蘭斯洛見她這般關心自己,開口第一句就是探問傷勢,心下也是感動,原本的幾分怯意消失大半。

    風華伸手探向蘭斯洛小腹,似想確認一下傷口,指未到,一股沁涼寒意令蘭斯洛汗毛倒豎,下意識往旁一閃,誰知風華這一下撲空,整個身體往前跌去。

    (鬼也會跌跤?真荒唐!)

    蘭斯洛感到好笑,所剩的幾分怯意完全消失,本能伸手去扶,只是在伸手之後才突然想起,自己與風華的觸碰只會從中穿過,扶也扶不著。

    不過,這次卻又失算了,因為當手掌與那幽體接觸的一刻,輕軟觸感立刻在掌心出現。

    (咦?)

    方自錯愕,耳邊響起驚呼聲,蘭斯洛這才察覺著手處竟是女兒家胸口。

    他吃驚,對方的反應只有更甚,像只受驚的白兔,慌亂想站直身子,卻因為目不視物,倉皇間反而整個身體都往後跌去,全貼靠在蘭斯洛懷裡。

    跌來的勁道不重,可是冰寒刺骨的感覺卻讓蘭斯洛往後退去,兩具人體就這樣跌坐在井邊。

    很難去形容那是什麼感覺,無疑她的身體極冷,但摟在懷裡的感覺,卻不像抱一塊大冰那麼死板。或許是天生麗質,風華的肌膚細緻幼滑,碰起來像是細細的雪沙,是種觸覺上的至高享受,教人期待倘若這樣的肌膚能有微溫,那是多麼一件美事。

    回憶伸手誤碰的那一瞬,感覺是出乎預料的飽滿結實。與外表看來的纖弱骨感不符,這女鬼似乎有副值得驕傲的好身材。想到這些,蘭斯洛心頭一蕩,側目看去,懷中大美人羞得兩頰暈紅,像是天邊晚霞映著白玉壁,更添艷色。

    驚艷的美感,甚至是讓人捨不得將目光移開片刻。

    「你的味道……很舒服……」

    咦?什麼意思?

    兩人靠在一起的當口,風華忽然冒出來的一句,教蘭斯洛摸不著頭腦。

    「平常我聽見陌生人的聲音,心底都要害怕,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只有你和他們不一樣。」風華怯聲道:「你的胸口……有山的味道…和…你在一起,就像和小動物相處一樣,讓我很安心……」

    這幾句話,讓蘭斯洛更覺得沒頭沒腦,渾然不解其意,但看著懷中美人羞態,被她喜歡總比被她討厭要好,當下也就含糊過去。

    「沈……沈姑娘!」

    「嗯!我不姓沈耶!」

    蘭斯洛奇道:「這梅園是沈家的,你不姓沈,那姓什麼?」

    風華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姓沈,也沒有姓,就是叫做風華。」

    「這就奇了,那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不知道。我只記得那天眼睛閉上以後,身體就飄呀飄的,醒過來就身在這裡,再也離不開了。」

    蘭斯洛心中暗歎,這女的生前必是個糊塗人,才會連死了都做糊塗鬼。只是現在當然不好意思對她直說,反正知道稱呼,有得叫就行了。

    「柳公子……」

    「呃!別叫得那麼文謅謅的,我會不習慣。我看這樣吧!我叫你風華,你叫我柳大哥,這樣我們都省事點。」蘭斯洛逕自道:「對了,幾個時辰前我離開的時候,把配刀留在這裡了,你有看到嗎?」

    「嗯!我幫您收起來了,現在交還給您。」也不見風華有什麼動作,手一展,自袖中將刀取出,遞還蘭斯洛。

    拔刀看看,鋒刃透著寒光,蘭斯洛滿意地點點頭,有了神兵在手,心中又踏實多了。

    「這柄寶刀不是一般的凡品,更絕不應流於世俗,柳大哥是從哪裡取得的呢?」

    從獲得這柄無名寶刀以來,因為覬覦它的鋒銳,前前後後不知惹來多少麻煩,但像風華這樣給予如此高度評價的,倒是頭一遭,不過,此刀是蘭斯洛在離開杭州後,於一次異遇中所得,他本身對此刀並無所知,所以只有支吾其詞的混過去。

    「這柄刀的本身,沾染了極大的不祥與殺氣,是完全為了殺戮而鑄造的凶器,但是,在漫長的歲月裡,它又幾乎沒有沾過血腥,反而被另一種偉大的心靈力量影響,昇華了刀的靈氣,使之不致禍及其主,柳大哥能持有它,真是一件難得機運。」

    蘭斯洛吶吶說不出話,刀上的血腥,多半是到自己手上後才添上的,換言之,在上任主人手裡,這柄刀搞不好從沒傷過人命。

    只是,這些事風華又怎麼會知道呢?難道真是鬼物通靈,能自動與神兵有所感應?真是好玄的一件事啊!

    「持有寶刀雖然幸運,但如果持有者自負武力,凡事恃之爭勇鬥狠,多惹傷亡,最後自傷其身,那麼擁有神兵反而是一種災禍了。」風華輕聲道:「柳大哥,我之前兩次遇著您,您都身上帶傷,這樣很不好啊!」

    沒想到溫柔嬌怯的風華,突然說出這種觀世深沉的語調,蘭斯洛一時答不上話,胡道:「這個啊,沒事的啦,我的傷好得很快,就算有什麼傷也是三兩下就好了,你看,幾個時辰前你包紮的傷,現在已經完全好囉!」講完,才想到人家是個瞎子,如何能看?

    但風華卻對這番話大感驚奇,伸手到蘭斯洛早前幾處傷口一探,果然癒合如初,沒半點受傷痕跡,心下大奇。

    「怎會這樣……這不合醫理啊……柳大哥,在這幾個時辰裡,你可有服用或是擦用什麼特殊藥物?沒有嗎?那麼,是不是有神官幫您施用過回復咒文之類的法術呢?」

    連續幾個問題,蘭斯洛都答沒有,結果風華在一番沉吟後,問道:「柳大哥,您與雷因斯白家的高人相熟嗎?」

    「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

    「我以前聽教導講師提過,雷因斯的白字世家,從回復咒文裡鑽研出一種叫做乙太不滅體的奇功,能療傷祛毒,催愈患部,當功力修練到絕頂,無論受多麼重的傷,都能在瞬間重組肉體,不死不滅。您的癒合速度異於常人,又沒有服用特殊藥物,或是接受回復咒文,所以我才猜想柳大哥是否修練過這門奇功。」

    「沒有,我既不認識姓白的,也沒練過這種東西。」

    蘭斯洛搖頭道:「其實這算什麼奇功?真正要練,就該去練那個襲擊我們的玩蛇變態的功夫,刀怎麼砍也砍不進去,這才是有用的真功夫!」

    「你說的,那是護身硬功,當今世上的護身硬功,除了已失傳的睥世金絕,就以大地金剛身最為優勝,也流傳最廣,主要的道理,是憑高密度的真氣硬化肉體,修為越強,肉體的硬化程度也越高,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風華娓娓道來,蘭斯洛大感驚奇。如果這些剖析,出自花次郎、源五郎之口,那便不足為怪,甚至由閱歷豐富的雪特人來講,那都算正常,可是現在說出這些的,是個生前活在封閉環境裡,對外務幾乎一竅不通的傻女鬼,怎麼她會知道這些東西呢?

    「風華,你講的這些是從哪知道的呢?」

    風華輕輕一笑,「也還是有些書能讓瞎子看的。」

    沒嘗過當瞎子的滋味,對風華說的東西,蘭斯洛只感覺難以想像。

    突然,一個想法出現在腦際。從前幾次看來,風華在醫治的手段上是頗有一套的,起碼不曾將自己醫得變成與她同類,假如她也懂得醫治武學方面的疑難雜症,那是不是可以幫忙解決自己身上的怪症頭呢?

    「風華,我有個問題,就是……」

    隱約升起一線希望,蘭斯洛趕忙將自己一催運內力,就覺得身體要炸開的怪病,向風華詳細敘述。

    早前兩次做緊急救護時,風華也隱有所覺,而聽蘭斯洛的敘述,那明顯就是體內真氣太過鉅量,蘭斯洛無法駕馭,所以才會導致如此。一般習武者修練內力,絕少出現這種情形,除非是有人強行灌輸大量內力入體。

    把把脈,探測幾處穴道的反應,再詢問蘭斯洛一些問題後,風華更對自己的發現感到驚訝。

    在她過往曾看過的許多病例中,從沒有任何人,擁有這等渾厚無匹的內力,這股內力的雄強程度,遠遠非尋常高手所能企及,換言之,那絕不是單單一兩百年的修為而已。

    除了量方面的驚人外,質的方面也同樣可觀。這股內力是以一種極為霸道的形式,存於蘭斯洛體內,它甚至容不下任何異種真氣,只要一感應到異勁入體,便立刻狂暴地將之震潰、消滅,敵勁越強,它也相對的增強。像這麼具有爆發性、毀滅性的內力,還真是首次聽聞,創出這套功夫的人,無疑是個天才,但同時也一定是個不顧自己身體狀態的人。

    能夠與這股內力相應的,必是一套強橫霸道的功訣,除了那套功訣之外,其餘所有的內功都會被視為異勁,這也是蘭斯洛不能修練內功的主因。

    從威力來看,甚至在蘭斯洛提氣運勁的剎那,反噬的真氣立即就會將他四分五裂!

    但是,既然如此,為什麼他還能毫髮無傷地活到現在……

    風華是閉著眼眸診斷的,看她想得入神,表情越來越凝重,蘭斯洛的心也直往下沉。

    「喂!這表情是什麼意思?我的身體沒有得救了嗎?」

    「柳大哥,你所謂的得救,指得是什麼呢?」

    「當然是希望有辦法來運用這些內力啦!空有一身內力卻沒得用,這不等於有一堆美食擺在眼前卻不能吃。就算真的用不了,起碼也要讓我能改練其他的功夫,別一練就吐血。不然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的武功起非一世都是三腳貓?」

    「可是,柳大哥練武功又是為了什麼呢?武功的目的就是為了殺生,武功越好,殺害的生命就越多,倘使您真的能運用體內的真氣,將來造成的殺孽一定也很重,如果事情變成那樣,那我還是寧願你保持現在這樣子。」

    從語氣中,蘭斯洛聽出蹊蹺,莫非自己的身體有法可治?不過,看風華說話的態度堅決,如果不先擺平她的心結,定然無法讓她為己治療。

    「呃!話不能這樣講,武功的目的是殺人,這點我非常明白,所以才一天到晚被會武功的人追殺,這世上有許多會武功的壞人,像那天的玩蛇變態,就是一個例子。即使不去招惹他們,他們還是會找上門來,要是我不會武功,又要怎麼活下去?又怎麼還有餘力保護你或是更多無辜的人呢?」

    一番慷慨陳詞,蘭斯洛自以為得體。當然,如果讓風華曉得,自己砍人多過人砍自己,那這篇謊話肯定告吹;如果再讓她知道柳一刀之名,其實是轟動全大陸的採花淫賊,這篇話就變成大笑話了。

    「柳大哥是說,你學武功只是為了自衛嗎?」

    「就是這樣,其實我最不喜歡殺生了,但就算我不去爭勇鬥狠,你也不能眼睜睜看我給人一刀宰了吧!」

    幾番問答,蘭斯洛的話讓風華心中了動搖。

    這個人,自己是不是應該救呢?

    身為醫者,不管病人是什麼身份、狀況,只要有法可想,自己就該當伸出援手,這是最起碼的醫德。

    那柄無名寶刀的殺氣這麼重,這麼的渴求鮮血,但沾染的血腥味卻不成比例,大概正因為像柳大哥說的一樣,只是用來自衛吧!

    他給人的感覺,身上的氣味,怎樣都不像是壞人。那麼……

    希望這次沒有救錯人!

    「好,我幫你!」

    距離救出花若鴻七天之後,東方家的招親公告,已在自由都市各地造成轟動。

    左右自由都市的兩大勢力,東方世家、青樓聯盟,後者因為結構鬆散,又沒有自成體系的神功秘訣,吸引力不大;東方家則因為長期排外,外人縱使有心投效,也欲薦無門。

    這次如果當上東方家的女婿,除了有大筆嫁妝,說不定還能學到東方家的獨門武學,這樣的吸引力,不僅是自由都市,整個大陸的年輕才俊都急忙從各地趕來。

    像這樣的招親,並非絕無僅有,七大宗門的其餘幾家,都曾賜姓予自家培養的美貌歌妓、侍女,以族女之名比武招親,吸納高手入贅,增強家族實力,石字世家當家主石崇,就常常使用這種手法。

    不過,以往這類的招親,都對參加者極盡禮遇,縱使落選,仍會奉送微薄的車馬費,算是不枉此行。然而此次東方家招親,佈告上講的是不限資格,卻對參加者徵收相當數目的報名費。人盡皆知,東方家在前陣子的大地震中,財物、建築損失慘重,因此不免有人懷疑,東方家是不是也打算趁此次招親,大大斂財一筆,彌補極度虧損的財政赤字。

    當然,這樣的說法,聽在知曉招親內情之人的耳裡,是非常膚淺可笑的,至少,源五郎就對這推測露出莞爾微笑。

    「靠報名費斂財?東方玄虎那老頭才不作這種小孩把戲,光是石家的聘禮,就夠抵上所有報名費還不止了。」源五郎喃喃道:「可是,與其他家族軍事同盟所帶來的利益,又遠遠高過那些財寶,所以可憐的石存忠才被退婚啊!」

    看著招親公告,源五郎忙著整理剛由青樓在此地分舵取回的各項情報。他除了要知道暹羅城中的大小變化,也要靠這些資料來判斷,七大宗門的首腦對這件事的處理態度,以便做出相對的應變。

    麥第奇家的旭烈兀,是大陸上首推的金頭腦,但石家的石崇,也是出了名的狡獪老狐,和他們比起,東方玄虎的級數不過是個小策士。

    仔細想來,如果有石崇背後操盤,石存忠實在不該這麼狼狽地被擺一道,可是事情既然發生,石家會有什麼舉動,就相當耐人尋味?他們採取的行動,又會對其他幾家造成什麼刺激?其餘幾家首腦又會如何回應?

    這些都是要事先思考妥當的事!源五郎此時的工作,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沙盤推演,計算對己身有利的條件,累積籌碼,確保己方的小團體在大小狀況中都能穩佔優勢。

    這些聽起來都不是容易的事,但這名外表溫文,總是掛著一抹讓人安心微笑的男子,的確慢慢將之付諸實現了。

    不過,和他這邊的情形相比,另外也有人對自己的工作情形,感到非常不滿意。

    「不幹了!不幹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發出連串抱怨聲,花次郎大步踏進房來,臉上表情有如剛剛吸過大量毒氣,虛脫乏力。

    「怎麼了?徒弟不好教嗎?」

    「少胡扯,我只是實現賭輸的承諾,為了讓石家摔一次重觔斗,才幫你調教那廢物,可不是和他有什麼師徒關係。」

    「好,好,我知道。那調教的進度怎樣呢?」

    「那廢物簡直比豬還笨,我教一頭山羊……不,就算教沱屎也比他聰明百倍!」

    「咦?古有賢人令頑石點頭,想不到花二哥居然教屎學劍,還能讓一沱屎比人腦聰明百倍,您真是偉大,我真是渺小。」

    「呃……我只是比喻。」花次郎甩頭道:「唉呀!總之就是蠢得要命,內力也差,領悟又慢,繁複一點的劍招全記不住,這哪可能在招親之前調教好,我看還是直接準備去訂棺材吧!」

    「別這麼喪氣嘛!距離公告的預賽日期還有十天,說不定還有其他辦法的。」

    「哼!還有什麼辦法?我前兩天把白鹿洞幾套入門劍法節選了一下,再編排了些口訣,要他每天反覆演練一千次,希望熟而生巧之後,有點奇跡出現。」花次郎不懷好意地笑道:「喂!你這專管神跡的米迦勒,怎麼不顯顯靈啊!真要那麼想幫人家,就捐個一百幾十年的內力出來吧!」

    武功增強之道,主要關鍵就是擊出力道、招式變化,前者為一切之根本,但個人內力修為,絕非一蹴可成,縱使服食奇珍,或得高人傳贈功力,令修為一夜暴增,但如果沒有相當的緩衝時間吸納,與本身內力同化,外來勁力不用多久就會化為烏有,使自己被打回原形。

    當然也有人另辟捷徑,想出某些招式或功訣,刺激本身潛力,使實力遽增,但這種方法卻屬高度危險,稍一不慎,行功半途便爆體而亡。

    花若鴻的資質尚非駑鈍,但也實在算不上俊才,花次郎連教七天之後,本來就對教育工作興趣缺缺的他,更是大歎「朽木不可雕也」。

    「對了,我們的大哥又出門了嗎?」

    「真抱歉,別算我在內,那廢物只是你們的大哥,與我無關。」花次郎道:「不知道又跑去哪裡混了,石家的人都想找到他生煎活剝,這沒腦子的廢物偏愛上街大搖大擺,出了事怪得誰來?」

    連續七天,每過正午,蘭斯洛就像是與人有約一般,坐立不安,找個理由便獨自離開,也從不交代去了哪裡,直到夜幕低垂,才滿面春風地回到眾人藏身處。

    這情形當然透著古怪,但此時人人有事在忙,只求蘭斯洛別主動惹事,誰也沒興趣多管他半分。

    不過,花次郎仍覺得有點稀奇,因為在他指點花若鴻學劍時,蘭斯洛總會若有意、若無意地站在一旁,注意著花次郎指點的每個訣竅。

    本來偷窺旁人傳功,是武林大忌,但花若鴻練習的白鹿洞劍法,並不能算是上乘武學,江湖上頗有流傳,花次郎更是不將之放在眼裡。加上蘭斯洛站得遠遠,單是看見動作,卻聽不見某些施展時要注意的訣竅,用處不大,資質差一點的人,說不定還會反傷自身,所以花次郎僅是冷笑著等看好戲。

    「還有,二哥,你傳人武功要認真一點啊!大哥說,你儘是挑些簡單的東西來胡混。」

    「哼!那廢物的話也能作準嗎?我整理過的劍招雖然簡單,但絕不是那麼容易就能上手的。」

    源五郎笑道:「是嗎?但我看大哥沒花幾下功夫就使得熟練,招數施展並無窒礙啊!」

    「什麼?」花次郎驚道:「這……這怎麼會?就算是秉賦聰穎之人,也得兩天時光才能……」

    花次郎是真的感到詫異。經過自己整理,傳授花若鴻的劍招看似簡單,但若不得劍訣配合,使用時便有許多窒礙,施展不開。僅是遠遠觀看,記下招式,又能即學即通,自行克服障礙問題,那已是世上少有的武學高才。若是已成名的劍術高手,或是源五郎這樣的天縱奇才,自己還肯相信,但要說那只反應遲鈍的大山猴,這怎麼可能……

    「哈!一句話就把你試出來。還說人家笨得像沱屎,原來是你自己教的東西有問題。」

    「你剛剛說的……是用來試探我的?」

    「誰知道。」源五郎神秘地微笑,「也許是真的。」

    「是真的嗎?」

    「說不定是假的喔!」

    「你……你這個死人妖,存心想和我耗下去……」

    源五郎微笑不語,花次郎正想著要如何逼供,傳入兩人耳中的微弱廝殺聲,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2:25

第七章大顯神威

     低頭走在往流民窟的路上,花若鴻的表情委實欠缺活力。

    當知道大名鼎鼎的劍俠王右軍,要傳授自己劍術,心裡當真欣喜得要飛上天去,但七日來,並沒有學到任何想像中的神妙劍法,只是反覆練習依稀與白鹿洞入門劍法相似的平實劍招。

    招數上極為類似,所不同的,就是王大俠令自己默背的內息口訣,出劍收劍時以內息相輔,若是一個接應不上,動作就伸展不開,劍招隨之大亂。簡單的口訣、平實的劍招,就僅是這兩者,每天重複練習一千次。

    或許自己眼光不夠,但左看右看,怎樣也不覺得這些平凡得乏味的東西,能讓武藝低微的自己締造奇跡,在比武招親上力敗群雄,贏回愛人。

    特別是,剛才辦完報名手續,知道參加比武招親的,不但有自由都市各地趕來的少年俊傑,更有石字世家大太保石存忠這樣的重頭人物。

    論武功,自己一世也及不上人家,更枉論其他。

    (王大俠那樣的高手,怎麼可能平白傳我神劍,我們非親非故……不,就算沾親帶故,普天下又哪有這等美事?是我把一切想得太樂觀了……)

    明知比武招親毫無勝算,現在再怎麼拚命苦練,也全無意義,那自己又何必自取其辱,再嘗一次失敗的苦果呢?

    越想越是喪氣,方自長吁短歎,一隻手冷不防地拍上肩頭。

    「若鴻老弟,幹什麼這麼沒精神啊!」

    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沒人在後,再把目光往下移,這才看見五短身材的雪特人,親暱地對己微笑。

    「有雪先生,您好。」雖然雪特人的身份是雜役,但花若鴻不敢怠慢,一樣敬稱先生。

    「不好!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經大禍臨頭了。」

    有雪忽然面色凝重,讓花若鴻不知身犯何事。

    有雪搖頭歎道:「我看你出來報名,久久不歸,就來找你,怎曉得你傻頭傻腦,連給大批人跟蹤了好長距離都沒發現。」

    循著有雪指示看去,花若鴻登時臉色大變,果然有七八人分散在周圍,注意這邊,其中有幾人面孔依稀眼熟,換言之,己方兩人已被石家親衛隊包圍了,看他們神情殺氣騰騰,似乎隨時準備發難。

    花若鴻神色緊張,手也按在劍炳上,悄聲道:「有雪先生,這些人來意不善,我拼了命也要把他們擋住,您先趕回去求援,希望王大俠他們能來幫手。」

    「你這人良心倒不錯,居然沒打算獨自偷跑,難怪我們副團長肯傳你劍術。嘿!可是憑你武功,阻擋得住那八個人嗎?沒兩下功夫我們就完蛋。」有雪正色道:「放心!我既然現身,就絕對有自信,能保你安然離開。」

    素來嬉笑成性的雪特人,難得出現正經表情,如果是相處多日的蘭斯洛,就會猜到這居心不良的矮鬼必有詐謀。但一心將有雪當作是白夜四騎士隨從的花若鴻,根本忘記了雪特人的劣根族性,將他的話奉如綸音。

    「老弟,便宜你了,這次為了你,我不得不露相了。」有雪悄聲道:「其實,我也是四騎士之一。」

    「您也是?」花若鴻實在難以置信,特別是,神聖的白夜四騎士怎麼可能是雪特人呢?

    有雪沉聲道:「這事內幕複雜,我一時間很難對你解釋,那些人快要殺過來了,憑我的武功,要消滅他們輕而易舉,但此地是大庭廣眾,我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暴露我驚世駭俗的武功,這樣會破壞我們便裝前來的目的。」

    一番話說得神秘兮兮,花若鴻只有一個勁地點頭,有雪道:「等一會兒我施放煙霧,流民窟的方向在東,你與我並肩往東闖,我會在煙幕中解決掉所有跟蹤者,這樣就不怕露了形跡,而你什麼也別管,直接向東闖,明白嗎?」

    「明白。」

    「好,你真聰明。」有雪感歎地拍拍花若鴻,跟著扯開喉嚨,罵了一大堆各種方言的髒話,最後嚷道:「姓石的狗種,我們現在要走了,你們夠膽的就跟過來,讓我把你們一個個全了結掉!」

    話音停頓同時,煙幕彈擲地,大量白色濃煙急速散開,遮掩住兩人身形。就在左右行人為之愕然時,埋伏左右的石家親衛隊急忙現身湧上,包圍攔截。

    可是這煙霧實在是千百年來雪特族人的保命秘方,爆開之後立即遮蔽景物,伸手不見五指,更難辨週遭景物,為了怕誤傷同伴,也不敢胡亂揮刀,反而就讓敵人有了可趁之機。

    「有人向東闖了!大家快來!」

    「是上次的花家小子,給他趁亂闖出去了。」

    「快追,目標雪特人一定和他走一路。」

    這推論有部份正確,只是如果盡如他們所料,那麼有雪就不必故意說那麼一堆謊言了。

    這邊引起的騷動還未停止,那邊又亂起來。

    「西邊有人闖關。」

    「有賊人從西邊溜了。」

    「是雪特人。」

    「他媽的,那該死的雪特人從西邊溜走了。」

    「唉呀!中計了,這是聲東擊西之計啊!」

    連走了兩個人,親衛隊的士氣大受打擊,他們原本偶遇到那日與蘭斯洛、花風流一起出現的雪特人,想跟蹤他找到仇人落腳處,怎知雪特人也機警,發現有人跟蹤,故意繞來繞去,眾人頗覺氣餒,便想直接宰了他去邀功,哪曉得他忽然找上了前日離奇失蹤的花家小子,更利用他甩開跟蹤,真是狡猾。

    「你們兩個,趕快去通知大爺,剩下的人和我繼續追,那個花家小子會莫名其妙被人救走,一定和花風流那檔人有關,跑了雪特矮鬼,追那小子也是一樣!」

    花若鴻發力狂奔,弄不清楚狀況的他,仍在為自己能全身而退暗歎感謝,但沒隔多久,後方腳步聲響起,石家親衛隊竟覓跡追來,在發現他的行蹤後,更用煙花火箭通知附近同伴,絕不能讓敵人逃逸。

    石家人自從來暹羅之後,與東方家聯盟計劃告吹、石存悌死亡、石存和重傷,連逮著的俘虜都莫名其妙給人救走,連串的不順遂,來暹羅城的石家人都為之士氣低落。石存忠也發現了這點,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把花次郎等人找到,用之血祭,來提振士氣。

    花若鴻且戰且走,主力放在拖延,總算是運氣不錯,成功退至流民窟附近,但也終於給人截下,團團圍住。

    一名親衛隊員大笑道:「小子,你傷好得倒快,短短幾天傷全沒了,這次我們就把你打成殘廢,看你要花多久時間療傷!」

    花若鴻渾身微顫,上次落敗被擒,石家子弟將他當作是練拳沙包,打得不成人形,這幾人恰好也在其中,回憶那時的慘痛畫面,不禁發起抖來。

    (不能那麼丟臉,拼也要拚一拚!)

    存著可能有人來援的希望,花若鴻揮起長劍,奪路外闖。

    日前搶花轎時,他用的是光劍,但跟從花次郎學劍後,受命棄用,目前手中的僅是普通長劍,對著石家子弟的大地金剛身,他內力既淺,又不似蘭斯洛一般手持神兵,劍尖一刺上人體便給彈回,幾個照面一過,就給逼得險象環生。

    一切只是重演那日失手被擒的景象,花若鴻劇喘著氣,劍招更形散亂。花次郎在這幾日傳他的劍法,必須先行運氣,方能順利遞出,值此生死關頭,哪有閒暇做這等事,因此僅是單純使用舊日所學的白鹿洞劍法抗敵。

    再拆三招,他右側破綻大露,一名親衛隊員逮著空隙,揮刀砍下,要先卸下他一條手臂。花若鴻已不及招架,明知無用,也只好本能地回劍直刺對方胸口。

    怎知道情急中意志專一,這七天來每日千次的效果顯現出來,下意識地氣與招合,一劍刺出,像是尖針插入木板一樣的感覺,成功突破大地金剛身的阻礙,刺進那人胸口。

    那人露出古怪表情,仰天便倒。直至鮮血噴在臉上,花若鴻才敢相信自己的戰績。

    (王大俠果真厲害,他的劍法真是效果驚人。)

    可惜,興奮一時間沖昏了頭,當第二道攻擊迎面而來,花若鴻慌亂中運不起氣來,長劍一下便給對方砸飛,背後也挨了一刀。

    (完蛋了,這次真的要沒命了……阿翠……)

    以為自己死到臨頭,花若鴻第一反應便是閉上眼睛,但是,眼睛才一閉上,耳裡便響起古怪聲音,跟著便是鐵器落地的聲響。

    睜開眼來,面前那名正要揮刀砍下的親衛隊員,手裡持著半截斷刀,額上迸現一道血痕,瞪著大眼身亡當場。

    「既然知道我傳你的劍法有用,為何又愚蠢地用回自己的三腳貓功夫?倘若靠你的爛武功就能克敵致勝,那你又何必向我學劍?」

    冷冷的聲音充滿諷刺意味,但聽在此刻花若鴻的耳裡,卻如聞仙樂。

    「王……花大俠,您來了!」

    欣喜之餘,甚至忘了自己猶自給人包圍,回頭去看。

    一名親衛隊員見花若鴻轉頭,心想花風流與此尚有十數尺,救援效果有限,自己先砍了花若鴻,那也是功勞一件。

    「人似乎永遠都不能記取教訓,你同夥的屍體就倒在旁邊,你真認為這點距離對我是障礙?」

    這次花若鴻看得很清楚,花次郎手裡拿著根去葉樹枝,逕自一揮,隔著十餘尺距離,無形劍氣先斷刀,後殺人,乾淨俐落。

    這手功夫當場震懾住所有親衛隊員,他們面露懼色,只是拿捏不定該往前圍攻,還是立即撤退。

    「殺嘍囉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但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宅心仁厚的人,對膽敢惹到我頭上的人,更絕不輕饒。」花次郎冷笑道:「我數到十之後發劍,你們跑得了就跑吧!」

    眾人所在之處是一條巷道,巷子頗長,但是在中段處有一個可以左轉的小道。縱是凌空以劍氣殺人,但劍氣是直線進行,只要能在花次郎發劍之前,轉入那小巷中,便有生機。

    覷明眼前局勢,沒等花次郎數數,親衛隊員大叫一聲,一齊轉身逃命。

    「十、九、八……」

    花次郎斜眼念數,他一如自己所宣稱的那樣,沒興趣屠殺嘍囉,但讓敵人全數安然退走,又實在不合自己個性,所以就用這種方式捉最後的一兩個,殺了了事。

    看在旁人眼裡,一定會覺得這人殘忍好殺,草菅人命,不過這個習慣冷笑的倨傲男子,才不管別人怎麼想。

    「二、一!太慢了!」

    花次郎將十數完,手裡樹枝立即揮動。他佩帶的光劍在與源五郎動手時,負荷過度炸成粉碎,眼下沒了趁手兵器,只得折枝替代,隨炸隨換。

    無形劍氣凌空而至,如果砍實,殿後的三人必定身首異處,然而,在劍氣及體之前,一道人影忽地竄出,兩掌推出,憑著混參大地金剛身的掌勁,將劍氣一舉轟潰。

    逃散的親衛隊員,這時也紛紛掉轉過頭,聚集在來人身後,向大公子行禮。

    「花兄真是會找地方,居然肯屈藏此地,無怪小弟這幾天找你不到。」

    自從與東方家的關係破裂,石存忠便一直在找花風流、蘭斯洛,想一報殺弟之仇,剛剛一接到手下傳報,立即趕來,終於在此碰個正著。

    「現在找著了,你又能如何?幾日不見,你的跟班又少了,怎麼石家這趟陣亡率挺高麼?」花次郎冷笑道:「閒話少說,石老大,你我今天這仗打是不打?」

    石存悌之死,主要肇因在於蘭斯洛,但一來這解釋人家未必會聽,二來以花次郎的自傲,也絕不屑向人低頭解釋,既然對方擺明車馬要硬幹,那就順著他的意吧!

    石存忠的心裡也在估量,他趕來此地本就是為了殺掉花風流。石存和已盲了一目,頭部重創,現在仍淒慘地躺在床上,自己孤身一人,根據上趟交手經驗判斷,自己與花風流武功該在伯仲之間,如果拼盡大地金剛身的威力,還可以稍勝一籌,再加上其他的佈置,要殺他該不成問題。

    不過,如果根據上次交手來估量,那時花風流的武功,該沒能力隔著十數尺凌空發劍,仍有這等劍威,莫非他在這些日子裡另有突破?那原先的計算可能就要出問題了。

    想歸想,最後石存忠仍是把手一揮,數十名親衛隊員從兩旁屋頂、牆壁上湧出,個個手持機關強弩,對準花次郎,箭頭閃爍青光,自是抹上劇毒,幾十柄不同方位的硬弩,同時射至,要讓敵人不可能閃躲。

    花次郎側目橫視,嘴角仍是掛著冷笑,渾沒身邊花若鴻的半分緊張。闖蕩江湖多年,各種機關、陷阱見慣,這些小兒科怎會被自己放在眼裡,可笑敵人自以為是,平白給了自己屠殺眾人的藉口。

    剛想動手,瞥見旁邊的花若鴻,登時改了主意。怎麼說現在自己也是冒充他人,要是自己這王右軍動不動就大開殺戒,讓所到之處血流成河,看在花若鴻眼裡,必起疑心。雖說被他識破也無所謂,但這樣一來就不好玩了。

    「石老大,石家還真是重量不重質啊!真想要擺平敵人,一個夠格的高手就行了,你帶那麼多人,郊遊啊?」

    毫不在意的語調,令花若鴻肅然起敬,果真是藝高人膽大,面對重重殺機,一點懼色也沒有,這才是英雄人物啊!

    舉起右掌,石存忠正待號令攻擊,花次郎已接過花若鴻手中長劍,全不把兩邊埋伏放在眼裡,一道無形劍氣破空而發,直指石存忠。

    石存忠心內一驚。原本在他估計中,對方要突破如此困局,唯一之計便是高速搶攻,一面揮劍格打毒箭,一面迫近自己,或戰或逃,這樣才有生機,怎料敵人對毒箭視若無睹,卻對自己凌空揮出劍氣。這等花俏招數對付嘍囉可以,但當彼此功力相近,因為距離而減弱的劍氣,又怎能對自己的大地金剛身造成威脅?

    劍氣及胸,一股直覺令石存忠發現不對,連忙急催大地金剛身護體,迫來的劍威竟遠超想像,恍若千萬斤的巨岩當胸砸來,使他的護體氣勁在瞬間就被逼至潰散邊緣。

    石存忠面色大變,將金剛身催運至頂峰,竭力相抗,全身響起連串爆響,骨骼彷彿都要在這一擊下支離破碎,最後終是金剛身奏效,強行將劍氣震散,但體內也近乎虛脫。低頭一看,自己腳步不動,卻硬生生被逼退一尺。

    短暫一下交手,雖然無血無傷,但石存忠狼狽接招、被震離原地的樣子,全都落在眾人眼裡,看著手下們擔憂、不信任的目光,石存忠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沒可能……沒可能的,依照江湖傳聞,這花風流未算一流高手,上趟交手,他的武功雖然極佳,但也仍遜我一籌,為何十日不見,他的武功暴增到如此境界,這……哪有這種事……)

    石存忠腦裡雜亂一片,難以接受敵人武功遠高過自己的事實。忙亂中,想起一個可能性,眾所周知,在三個月前的離奇大地震後,自由都市裡許多武者毫無理由地內力暴增,那其中甚至包括了從未習武的普通人。這事在大陸各地掀起軒然大波,而效應至今仍餘波蕩漾,莫非花風流便是受這異變影響,才在這十日內武功突飛猛進?

    這事說來荒唐,但似乎卻是唯一解釋,再不然,難道他是吃了什麼急速激增體能的藥物麼?

    思慮沒有個結果,對面花次郎冷笑一聲,再次橫劍揮出。這次劍氣飛至一半,已隱帶風雷之聲,顯然威力較上次更強,石存忠面色一變,立即側身避開,卻仍被勁風刮得皮膚好生疼痛。

    劍氣落空直飛,若照著目標延伸,會直接擊在牆上,但就在土石紛飛前,一道人影冷不防地躍出,一聲高喝,揮刀斬在破空劍氣上,以勁破勁,一舉把劍氣震得潰散。

    跟著,在眾人驚訝目光裡,他飛身躍上牆頭,一刀斬落上頭的弩箭手,威風凜凜,大氈帽下的面孔,泛起得意的微笑,不是蘭斯洛更有何人?

    這一手,不僅石存忠大為震驚,連花次郎也楞在原地。他適才一劍威力非同小可,要是石存忠不閃不避,劍威便會在這一擊催破他的大地金剛身,但蘭斯洛揮刀斬出,竟正面將自己的劍氣擊潰!

    原先他曉得,蘭斯洛體內有股怪異內力,剛猛無匹,假如是劍氣擊中他,被反激而潰,那還說得過去,但現在是他主動出手硬接,這只廢物兼粗鄙的大馬猴又怎有這樣的能力了?

    更令他吃驚的還在後頭,弩箭手們感到切身威脅,紛紛調轉目標,將毒弩朝蘭斯洛射去,同時揮刀迎敵。

    刀陣劍雨中,蘭斯洛攀高躍低,只見他一下鉤住屋簷,一下躍上屋頂,突然間跳下地面,再一晃眼又飛身上了牆頭,像一隻悠遊林木間的猿猴,動作敏捷得不像是人類。弩箭來勢甚急,準頭也不差,卻沒有一枝能射中目標,全給他輕易避過,偶有疏漏,長刀一拍便將之擊落。

    當與石家子弟短兵相接,寒冽刀光在烈陽下蕩漾出的一道道厲虹,有別於過去只懂得直刺要害,憑著壯烈氣勢彌補靈巧不足的魯莽打法。

    現在蘭斯洛的一起一落間,已有招數成形,更依稀有著花若鴻這七日來練習劍法的痕跡,顯然是從中脫胎而化。

    儘管還稱不上運轉如意,但卻已經成功地擷取劍招精華,將之化為刀招,而非單純地以刀作劍,行使之間更別具一股偉岸氣概,令觀者心折。刀起刀落,血光飛濺,親衛隊給他獨自一人殺得潰不成軍,屍體不斷摔落地上,其中除了給寶刀一擊斃命者,也不乏被剛猛內勁生生震死的亡者,所有證據都說明,這傻小子的武功不一樣了。

    花若鴻瞧得眉飛色舞,料不到平平凡凡的一套劍法,換人使來居然有諾大威勢,果然不愧是四騎士之一,自己實在得要多下苦功。

    石存忠則如遭雷殛,不僅花風流,連這十日前只是雜碎的小人物,都在短暫時日武功激增,倘若人人皆是如此,石家這次來到自由都市真是一敗塗地了。

    花次郎冷笑不減,心中的震撼卻實不亞於他們任何一人。

    (沒有劍訣,只是旁觀一次,就能學會我整編的劍法;又跳脫劍訣的束縛,配合自身氣脈運行,變化為最適合己身的刀招……這……這是百年無一的資質啊!可是,怎麼會是這頭廢物大山猴?不……我絕對不承認……絕不承認……)

    無暇顧及旁人想法,蘭斯洛刀飛拳舞,沉浸在武功有成的喜悅裡。

    當日,風華在一番思量後,終於被自己說動,以她高超醫術施以妙手。據她表示,自己體內存著一股威猛剛厲的純陽內力,威力極大,但由於修習時不明其法,稍一運氣便會被排斥的真氣反震成傷。

    如果找到這套功夫正確的氣脈運行,這份內力便可運用無礙,但這在眼下卻是不可能的事。風華苦思量久,終於想出了妙法,先以金針封穴,將這股真氣削弱、封鎖,再以獨門秘法迫使這真氣釋放少許,還原成最基本的純粹內力,如此雖然沒有了原來的剛猛之威,但至少是可以運用的自由內力。

    連續七日,風華已將雄霸真勁的十分之一解體還原。

    蘭斯洛原本體內功力修為之深厚,放眼當世屈指可數,縱然釋放出的僅是少許,又失去了原本的陽剛霸道,威力亦足以在江湖上揚名立萬。

    當內力得以運用,蘭斯洛又從風華口中,學到了簡易的運用內勁之法,當一拳一腳的威力隨著真氣運用而大增,蘭斯洛將注意轉向能發揮內力威力的招數上。

    旁觀花若鴻學劍,凝神記下一招一式,獨自練習時,雖然遇到阻礙,但沒花多少功夫就能上手熟練,並不覺得有什麼難處。手持神兵試招,隨自己的手勁、寶刀形狀來將劍招改變,很快地調適出最適合自己的運刀法。

    當在梅林裡舞刀一輪,望著梅瓣如雪,片片紛落,蘭斯洛開始對自己的武功有了自信。

    練武七日,用在今朝,從底下眾人各自不同的表情,蘭斯洛曉得一直以來的辛苦有了代價。

    死傷慘重的石家親衛隊,向四周逃竄,有人發現石存忠呆若木雞一般,愣著不動,登時發出求救的悲鳴,也在這時,石存忠才驚醒過來,發現自己的舉措失當。

    老天真不公平,為何同在暹羅城,功力異變就不曾發生在己方,甚至自己身上。

    就眼前情形看來,莫要說是花風流,就算是這來歷不明的蘭斯洛,自己也未必敵得過。但若再不出手,從今而後威信盡失,自己再也無法立足於石家了。

    「小子,休得猖狂!」

    一聲暴喝,石存忠離地躍起,朝蘭斯洛背後重拳擊去。比起花風流,他更沒法忍受這武功低微的雜碎,武功突然暴升到可以威脅自己的地步。

    見到敵人來勢洶洶,壓力驚人,蘭斯洛本該以神兵對敵,事半功倍,但此刻輕易大敗敵方,一時間好勝心起,不欲倚仗神兵之力,想單憑個人實力,與這敵方首腦一分高下,當下收招回刀,也是一拳轟出。

    兩拳對轟,當對方拳力蜂擁而至,蘭斯洛立刻後悔自己太過托大。他畢竟是吃了經驗不足的虧,首次與人內力比拚,儘管功力不遜於對方,但運用的技巧卻相差極大,在接觸瞬間,石存忠用了某種手法,搶先把拳力轟入他手腕,再用某種奇怪功訣,令他手腕經脈僵化,有勁難發,只能任由敵人將內力攻入體內。

    情形不妙,蘭斯洛瞥見花次郎面色一沉,似乎要動手相救,自己這些日子被他冷笑到快發狂,難得有揚眉吐氣的機會,實在不想再受他人情,當下決意兵行險著,深吸一口氣,強提內力,硬生生反攻過去。

    「碰!碰!」兩下強烈聲響,雙方俱是身體劇震,跟著,石存忠吃虧在身在半空,無從卸力,口中鮮血一噴,仰後便倒;蘭斯洛則將腳下牆壁踩得崩碎,整個人直落在地上,穩穩站住。

    看表面,石存忠傷得較重,但卻沒人發覺,蘭斯洛墜地時面色大壞。當初風華施針時,曾一再囑咐,提運內力務必謹慎,目前轉換釋出而能控制的,只有一成,若是過份強提,那麼被封鎖的雄霸真勁就會如怒濤潰堤,就算不炸爆身體,也會對全身經脈造成強烈傷害。

    為了挫敗石存忠,剛才明顯提氣太過,現在只覺耳邊霹靂聲大作,胸腹間鼓漲難當,像是吞下了數百捆炸藥,就要一起爆炸開來。

    「咦?」

    花次郎皺著眉頭,察覺蘭斯洛狀況不對,將劍還交花若鴻,便要上前探看,卻有一道人影比他更快,眨眼間就飛身飄落至蘭斯洛身後,十根手指的速度快至肉眼難辨,剎那間將蘭斯洛任脈、督脈兩邊穴道全數點盡,再將要被迸開的封穴重新封鎖。

    足以讓尋常醫生、高手手忙腳亂的繁複點穴,電光石火間便已完成。而當這些程序料理妥當,一股渾厚的陰柔內力隨即源源不絕輸進蘭斯洛體內,所經之處,本來鼓蕩如沸的真氣,立即平復無波。

    蘭斯洛面上的灰白,轉眼間恢復血色,動作再次充滿生氣,他大步踏向前,對著勉強壓下嘔血的石存忠朗聲道:「本大爺贏了,這次放你們一馬,通通滾吧!」

    親衛隊員哪還不知道大勢已去,扶著石存忠,一溜煙地全數撤走。

    臨去前,石存忠喘著氣說道:「今日的恥辱,我會討回的!」

    「有本事就來討吧!別只是說說而已!」蘭斯洛這樣回答,心中也自警惕,得要再勤練武功,盡快控馭住體內的真氣。

    「真難得,想不到居然是這隻大山猴逼得你露相。」

    花次郎踏步上前,向著深呼吸調息的源五郎,發出一貫的冷笑,「撇開你封穴的手法不談,要一次抑制住那小子的紊亂內息,至少要比他更強三到五倍的內功修為才能辦到,我的好三弟,你還真是不簡單啊!我對你越來越感興趣了。」

    源五郎笑而不答,並非含蓄,而是力有未逮,原本白皙的臉頰,這時呈現病態的蒼白,說明了剛才那番動作的虛耗。

    蘭斯洛會這麼快就提升實力,這事委實超乎預料,也因此,當那不在預算之內的走火入魔發生,為了避免造成太大的傷害,自己唯有立刻出手。不過,這種額外消耗還真是教人吃不消啊!

    石存忠撤走時候的放話,眼中隱約流露一抹異樣的決心,那應該代表這人在連續失敗後,決意鋌而走險,修練或使用某些暴增武功的危險功夫,作為這次暹羅鬥爭的本錢吧!

    不管是怎樣,要列入計算的事又多了幾項,看來自己實在是挑下了個太過勞動性的賠本工作啊!

    陽光遍照在四人身上,在花若鴻迷惘神情中,反映出來的,是真實、謊言交錯的亂局。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2:56

正傳·第一部 第三集 第一章雪特忍者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自由都市暹羅

    與剛離開艾爾鐵諾時意氣風發的情形相比,暹羅城中的石家子弟,現在個個垂頭喪氣。平素在中都(艾爾鐵諾王城),憑著石家的強勢,眾人妄尊自大,任何幫派都要退避三舍,就連官方也對之畢恭畢敬,石家親衛隊要走的路,無人敢擋,氣焰滔天。

    但是,現在人處異鄉,才倍感勢單力孤的淒涼,又給幾個無名小卒鬧得面上無光,連大公子都受傷敗退,這是當初離開中都時怎也想不到的。

    屬下的士氣低落,身為首領的石存忠全看在眼裡。回到落腳處,調息數回後,胸口的窒悶感已消去不少,不久前與蘭斯洛硬拚的那一記,自己已受內傷,得要立刻覓地療傷。

    這是自己最無法忍受的事!

    花風流也就罷了!居然連那沒沒無聞的莽漢都能挫敗自己……

    石家的十三太保,皆是來歷不良,若非是成名的劇盜、悍匪;就是出身貧賤,由社會最底層拼盡一切地爬上來。石存忠屬於後者,自幼父母雙亡,與弟弟共同拜入石家,苦練武功,因為表現優異進入親衛隊,再蒙石崇賞識收為義子,成為十三太保之首。

    這一路走來的血汗,不是外人能想像的。每一分成就都是經由十倍的付出所換來,即便得到了,也隨時都會再失去。在石崇有意造成下,石家內部競爭異常激烈,任何人武功稍差、腦子稍鈍,隨時都可能被鬥爭淘汰,便算是自己,在二太保石存孝一系人馬威脅下,也得戰戰兢兢地提升武功,全力以赴完成每一樁任務。

    今次與東方家聯合,本是壓倒石存孝一系的大好良機,哪知事情會不可控制地演變至此。如今在暹羅城碰得一鼻子灰,手下人馬損兵折將,自己還給一個無名小輩擊傷,看在石家上下眼中,不啻是無能的象徵,若是連石崇本人也有這樣的想法,自己這所謂義子實在沒剩幾天殘命。

    但他也不能與東方家翻臉,因那只會讓東方玄虎得意地改找石存孝合作,相信石存孝會很樂意踢下自己,穩坐十三太保首位。

    思前想後,石存忠感到彷徨。

    說到底,自己就是實力不足。倘使手上實力強橫,又怎會被花風流一干人欺上門來,縱是面對東方玄虎,也可令人不敢小覷,有所顧忌。

    什麼是強橫實力?當然就是過人的武功!今日一戰已確切證明,自己的武功,不足以在暹羅城的亂流中屹立不搖,照目前情形看,說不定過幾天連那小毛蟲一般的花若鴻都可能比自己強了……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怎麼能讓他們得逞?為了攀到現在的地位,一路上不知犧牲了多少東西,作了多少痛苦的違心之事,如果在這裡倒了,那石存忠之名只會成為江湖人訕笑的對象。

    閉上眼,石存忠撫胸調息。他隱約已明瞭自己應該怎麼做,但是,是否真要如此毅然地踏出這一步?或者暫且忍氣吞聲,雖然輸了難看的一仗,可是日後未必沒有其他再起機會。

    好生拿捏不定,自己還欠缺點動力……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來訪的是一名背著雙刀的男子,十三太保排行第五的石存信。

    十三太保不以年紀排行,所以這曾經是知名馬賊的五太保,年齡就遠比石存忠要大。本該在三日前與眾人會合的他,姍姍來遲,面上也透露著不尋常的神色。

    「說吧!義父對暹羅城所發生的一切,有何吩咐?」

    「老大你料得真準,我在來此途中,被從中都派出的急使趕上,要我向你傳達義父的口諭。」石存信道:「義父吩咐,暹羅城的所有事端他已知曉,勝負乃兵家常事,眾人勿喪勿餒,維持平常心,他會在近日內加派人馬與金剛堂的高手來此援助,配合老大你的指揮,務必要在招親大會上爭取到這次的武器交易,更絕不能讓麥第奇家拔得頭籌。」

    金剛堂是石家網羅一些不便露面的高手之所在,多半是些昔日作案纍纍,傳聞中已經死亡,或是不見容於天下的奸邪之輩;但和其他人比起來,他們才是石家真正的實力所在。會派出金剛堂的高手相助,那是真的很看重這次的武器交易了。

    但勿喪勿餒,維持平常心?這真是天大笑話,對於以往不知有多少因任務失敗而慘絕收場的犧牲者,聽著這話,大概會從石家的亂葬崗裡給笑醒吧!

    察覺石存信說完後面色有異,石存忠問道:「老五,只有這樣嗎?還是你另外有什麼事沒告訴我。」

    「這……義父也吩咐了,老大你最近練功辛苦,化石大法極耗真元,要我勸你別貪功猛進,當心身體,然後,把這樣東西交給您補補身體。」話說得親切,石存信面上卻有尷尬之色,遲疑地由懷中取出一隻錦盒遞上。

    打開錦盒,內中有七粒指頭大小的丹丸,色澤朱紅,透著辛辣氣味,一看便知是珍貴藥物。

    石存忠卻在看到的瞬間,面色大變。

    羅剎九轉丹!

    石崇啊石崇!比起東方玄虎,你才是一頭真正的狐狸。

    背後猛推過來的一把,造成了動力,這一下,再沒有任何藉口可以退縮了。

    瞪著錦盒裡的丹藥,石存忠不能自制地大笑起來。

    聲嘶力竭的狂笑聲傳入耳裡,石存信低下頭,不敢正視義兄的表情。

    「什麼?你對花若鴻說自己是四騎士之一,怎麼會這麼說呢?」源五郎歎道:「別說白夜四騎士不可能有你這種身高的成員,眾所周知,耶路撒冷是拒絕雪特人成為信徒啊!」

    「當時情況危急,不撒這種謊,我還能怎麼辦?」有雪道:「那個宗教不是主張神愛世人,肉體雖然因為種族而有所污穢,但靈魂不都是純潔的嗎?」

    「是沒錯啊!你交給他們一萬枚金幣,那些教士就會私下承認你們雪特人也能獲得救贖!」

    擺平與石家的戰鬥,眾人回到棲身所,源五郎碰到有雪,被拉進房裡,告知了新製造的麻煩,然後為了要如何圓謊而苦惱。

    在另一邊,四兄弟的前兩人,也面對同樣的苦惱。

    「我知道耶路撒冷一向主張眾生平等,但是為什麼我從來沒聽說騎士團裡有收雪特人當團員呢?」

    花若鴻提出的疑問,如果處理不好,就會導致整篇謊言的拆穿,兩個素來不以急智見長的人,你望望我,我瞧瞧你,各自搔搔頭,仍然是想不出解釋來。

    「那是因為……他並不是雪特人!」

    在花若鴻的問題懸空一會兒後,俐落的語音有了回答,源五郎從房中走出,臉上表情幾近嚴肅,但聽著他的說話,蘭斯洛和花次郎都努力地讓表情行若無事。

    「唉!事到如今,一切已經難以掩藏,非說實話不可了……」源五郎歎道:「既然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我們就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吧!」

    表情十分正經,但聽著前半句,蘭斯洛卻有一種荒謬感,自己與這幾個牛鬼蛇神相處之後,好像常常聽到這種開頭語。和他有相同感受的還有一人,花次郎聽完後半句,立即臉色大變。

    「若鴻兄弟,其實,你所知道的有雪,他並不是雪特人!」

    「不是雪特人?那是什麼?」

    「倭人!」源五郎笑道:「可能你也曾聽過,在自由都市東北外海,有一個日本國,裡頭的人民身材矮小,被稱為倭人。因為他與雪特人身高相仿,為了掩藏行蹤,所以才化妝成雪特人的。」

    「是這樣嗎?化妝得好像啊!」花若鴻道:「可是,我以前都沒聽說白夜四騎士裡,有這種身材……我無意冒犯,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就如同他對你說的,有雪的真實身份,就是四騎士中的『黑騎士』霧隱鬼藏。」源五郎道:「身為一個優秀的忍者,他必須長年累月處於黑暗中,絕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為了保密,名頭不響,外界對他所知也就不多,現在為了不讓你有不必要的疑慮,鬼藏才露出真面目。」

    說完,源五郎往旁邊一讓,露出了背後有雪的身影。

    穿著一襲黑色的夜行衣,這矮胖的東西卻沒有半分忍者氣勢,圓滾滾的模樣瞧來只覺滑稽,挺著胸膛,迎向花若鴻的目光。

    「這……恕小子有眼無珠,可是有雪……鬼藏大俠的樣子,實在不太像是……」花若鴻囁嚅著說不出話來,但誰也知道他疑竇難解。

    雖然不明白忍術奧秘,但看著有雪的那副可笑模樣,任誰都難以相信他是高手。

    「唉!這你就錯了,忍者的第一要務,就是不引人注目,越是看起來窩囊無用,緊要時才能發揮一擊必殺的效果。」源五郎笑道:「今天讓你開開眼界,為了證明身份,鬼藏願意表演忍術,說吧!你想看什麼功夫?」

    當源五郎把話說完,有雪立即渾身打顫,想要轉身逃跑,卻給源五郎不著痕跡地扣住肩頭,無法動彈。而花若鴻也認真思考。

    「這個……我聽說日本國的忍者,都會一種土遁奇術,不知道是不是能讓小子開開眼界呢?」

    「土……土遁……那是什麼東西?」

    黑色面罩下,有雪早驚得臉色發青,只恨逃命無門。

    而源五郎則貼在他耳邊悄聲道:「土遁麼?把它當成變相的活埋就成了。」跟著朗聲道:「沒問題,鬼藏說這是小事一件,你瞪大眼睛仔細瞧吧!」

    見著源五郎的惡魔微笑,蘭斯洛、花次郎哪會不曉得他的主意,紛紛在心中為結拜義弟提前默哀。

    「救…………」

    悲慘的雪特人還來不及哀求,源五郎微微一笑,舉掌拍在有雪肩頭,只聞「噗」的一聲異響,空中塵土飛揚,地面裂開了一個圓洞,黑黝黝地深不見底,瞧下去甚是怕人,而有雪早已無影無蹤。

    「哇!太厲害了!這就是所謂一流忍者的實力嗎?」目睹驚人神技,花若鴻無限讚歎。

    「不錯,憑著鬼藏的土遁術,這會兒功夫大概已經遁出暹羅城了。忍者最注重的就是隱藏身份,今天他為了救你脫險,不惜向你暴露身份,真可謂犧牲良多。」源五郎道:「這樣,你願意相信他了嗎?」

    「是的,小子真是慚愧得無地自容,我一定要加緊練劍。等會兒鬼藏前輩回來,請讓我向他致謝。」

    念及前輩深恩,花若鴻感動得落下淚來,卻看見蘭斯洛、花次郎兩人,盯著深黑地洞,滿面驚懼。

    「兩位前輩,為何面色如此凝重啊?」

    「沒……沒什麼……鬼藏的功夫精進得太厲害了。」

    蘭斯洛望向微笑中的源五郎,顫聲道:「我們擔心他現在不曉得被人遁到哪裡去了?」話說到一半,已經被源五郎輕拍肩頭,止住說話。

    疑惑既解,花若鴻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到屋外練劍;蘭斯洛也聲稱有事,離屋外出。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兩人離去後,花次郎道:「你的謊話其實破綻百出,就不怕那小子想一想之後,發現你的謊言嗎?」

    「關於這點,二哥你絕對要相信一件事。」源五郎笑道:「如果一個人蠢,不管你說什麼,即使事實明白地擺在眼前,他仍會地盲目相信。」

    「人如果蠢,即使事實已經擺在眼前……」花次郎咀嚼話意,低笑道:「這話很有趣,除了若鴻小子,你的蘭斯洛老大也是活生生的實例嗎?」說罷,大笑出門。

    「人如果蠢,說什麼他都會相信。」好半晌,源五郎搖頭輕笑道:「傻瓜,我就是在說你呀!」

    帶著幾分惋惜,源五郎對目前的發展感到莞爾。只是,在他再次沉思之前,下方一聲微弱的呻吟響起。

    「抱……抱歉……三哥你要是有空的話……可不可以把我挖出來……我全身好像又被萬馬奔騰過去一樣……」

    「咦?不行嗎?為什麼?」

    離開眾人棲身所,蘭斯洛便匆忙趕往梅園。與石存忠的一戰,令他信心大增,也更想獲得比現在還強的功力,既然體內的真氣只解封一成不到,那麼再多增加一點,效果一定會更好。

    只是,這要求卻遭到了主治大夫的拒絕。

    「不成的,柳大哥,我不知道你的內力是怎生修來,但是以你體內功力之強,短短時間內解封一成已經是極限,如果再多幾分,承受不了的肉體會先行崩壞,非常危險。」

    就算風華沒有這麼說,蘭斯洛也心中有數。自己現在雖能使用內力,提氣運勁時大感精神健旺,但每當催運太急,如沸水般翻湧的真氣,就會令胸口好生鬱悶,早先與石存忠比拚內力,逼催太盡時,失控的真氣在各處經脈急速鼓蕩,要不是源五郎立即出手相救,說不定當場就炸成一灘碎肉。

    「至於說自保,就柳大哥現在的功夫,應該也自衛有餘了,不是嗎?」

    「這個……」

    石存忠並非無能之輩,相反的,在近十年的江湖新生代中,他絕對排得上前五名,換言之,能與他拼得不相上下,自己的武功就足以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了,要自衛,絕對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是,自己想要的不只是自保無虞,而是比那還要多上許多。想要不負此生,想要在這遼闊的大陸上大鬧一番,創一番能令自己滿足的事業,所需要的能力,絕對不只是單單自保而已。

    自己體內的深厚內力究竟從何而來,蘭斯洛實在弄不清楚。然而,僅僅能運用其中一成,就能挫敗在江湖上名頭響亮的石存忠,那麼倘使有五成內力能自由運用,要在這次暹羅城的比武招親中大幹一場,傲視群雄,決計不成問題。

    打從下山之後,始終有志難伸的抑鬱、對未來的彷徨、感覺到自己與源五郎和花次郎間的差距,這些情緒的累積,轉化成一股拚命想提升自己實力的慾望。蘭斯洛知道這樣急速增強是危險的,但是因為過長等待而消失的耐性,令他不得不漠視那份危險,不顧一切地去抓住這個機會。

    蘭斯洛道:「如果是一般狀況當然夠啦,可是我和我的兄弟們比較倒楣,惹上的人也比較麻煩,那些石家的人,個個心狠手辣……」

    「石家?」風華驚道:「是艾爾鐵諾的石字世家嗎?」

    「是啊!那天追著我們的玩蛇變態,就是石家十三太保之一。」蘭斯洛奇道:「咦?你怎麼會知道石字世家的?像這種事,你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應該不曉得才對啊!」

    說到這裡,蘭斯洛不禁有些赧然。與風華相處也有數日了,除了曉得她極通醫道,對武術似乎也有幾分研究,其餘的一切卻毫無所知,別說家世背景,就連她到底是屬於什麼年份的鬼魂都不得而知。話說回來,石字世家成立不過二十餘年,她既然曉得,看來變鬼的日子也不長,起碼不是上千年的高齡厲鬼。

    「那位玩蛇的先生,是十三太保之一?」風華喃喃道:「我不知道,那天柳大哥你動手太快,他未及兩招就被你擊敗,我來不及辨認他的武功家數……嗯!他會用毒物,又纏蛇在身,那該是石家的七太保石存和了。」

    比起剛才,這番話更叫蘭斯洛詫異。像這麼三言兩語,就從人物特徵、兵器、武功路數,判斷出人物身份,這需要對當前江湖各方勢力有相當瞭解,如果是源五郎或有雪,有這份見識不足為奇,但是風華……一個生長在封閉環境,連異性都未曾接觸的纖弱少女……

    另有一件奇事,風華雙目早盲,與周圍的接觸只憑聽覺與觸覺,那日與石存和對戰過程極短,她又怎麼知道其中經過?不只是這樣,這幾日與她相處,風華因為眼盲,平時習慣閉上眼眸,但對於自己的一舉一動,卻又清楚得如同親見,絲毫不輸給明眼人。難道這也是鬼物的神通?

    風華,這個棲息在沈家梅園的一縷芳魂,可真是事事透著古怪!

    「石字世家財雄勢大,高手如雲,在大陸各地都有偌大影響力,如果惹著了他們,這樣的武功確實是不夠的。」風華細聲道:「柳大哥,你是為什麼會和石家人結怨呢?」

    談到正題,蘭斯洛登時拋開其他疑惑,聳肩答道:「哪還需要什麼理由,你看那玩蛇變態的陰險模樣,就曉得他是壞人,物以類聚,石家的大票壞人要追殺好人,好人要想辦法活下去,哪還需要什麼理由?」

    他這段話講得避重就輕,似是而非。論及自己這行人與石家結下的恩怨,誰是誰非,實在難說得緊,但無論如何,梁子總是結下了,照情形推演下去,和解的可能也甚是低微,橫豎是當定仇家,把他們全看做壞人也不算過份。

    「壞人……和好人……就是這麼簡單嗎?」風華幽幽自語,似乎有什麼事想得出神,蘭斯洛不敢打擾,保持沉默。

    「柳大哥,請把你的寶刀再借我一觀,好嗎?」

    沒由來地,風華開口借刀,蘭斯洛雖覺奇怪,但也不疑有他,摘下無名神兵,倒轉刀柄遞去。

    這個男人,在他目前所說的話裡頭,有幾成的真實呢?

    柳一刀之名,是當前大陸排名第一的採花淫賊。但絕不可能是眼前這個男人,就一個採花賊來說,他身上的氣味太乾淨了,並沒有長期接近女子的脂粉味。而一個採花賊必修的輕功,他完全不會,以這樣的武功,是不可能成為柳一刀的。縱然是,也僅是同名同姓而已。

    但是,他也不是個會僅僅滿足於自保的人。早上分別至今,還不滿幾個時辰,當他再次回來,身上的血腥味又濃了。那不單單是血的氣味,還有一種悲傷、怨恨、遺憾的感覺附著其中,這代表,在廝殺中不僅是見血,更有了人命傷亡。

    亡靈們對人世的種種羈絆、對死亡的恐懼與憤恨,透過鮮血而附著,形成了一股常人肉眼難見的怨血。吸收了這份怨血,這男人腰間的無名神兵,幾乎是雀躍著期待出鞘,要在下一場戰鬥中痛飲人血。

    能讓它興奮若此,險些就要躍鞘而出,早先殺傷的人命,必然不只一兩個,起碼也是十幾二十名。此刻,隔著刀鞘,那些被神兵囚禁其中的陰魂們,他們悲慟的呻吟與吶喊,清晰地在耳邊響起。

    難道……自己又做錯了?

    本著只要有緣相遇,能醫一人便醫一人的醫者胸懷,幫這男人治傷,增長武功,這本是好事。但因為這好事,又造成了二十多條人命傷亡,未來或許更多。假使自己視而不見,那日任由這男人傷發而死,這些事都不會發生了。現在,這多出來的二十餘條人命,豈非有一半也是自己的責任?

    唉……早曉得要救壞人並不容易,為何卻連救一個好人也是那麼難?

    沒由來地,風華長長歎了口氣,蘭斯洛正感奇怪,她已將寶刀抽出。梅林中本是幽暗森冷,隱約日光透過枝葉灑下,刀身蕩漾出的,竟是一片血紅色的淒艷厲虹,懾人心魄。

    蘭斯洛以為這是剛才血戰後忘了擦拭,以致血跡凝留刀上,暗想等會兒要好好擦洗保養一番,卻見風華將手掌平貼刀身,慢慢地抹過。

    自知寶刀鋒利無雙,女兒家掌心柔嫩,這樣摩擦過去,縱不見血也是好生疼痛,蘭斯洛本想阻止,卻又念及風華並非人類,這樣的動作該於她無損,一時間也就住口不言。

    「錚──」風華撫掌擦拭刀身,到盡頭時彈指敲在刀尖上,進行著異樣的洗滌,當這動作進行到第三次,刀身驀地無風自鳴,聲音尖銳急促,似乎對她的動作感到不滿,同時,二十多點碧油油的慘綠螢光,彷彿脫出束縛,爭先恐後地自刀身飛出,轉眼間消逝無蹤。

    失去了戰利品,神兵有靈,憤怒地尖鳴、震動,卻給一雙白玉無瑕的手掌鎮住,不能有所表現。好半晌,當尖鳴聲逐漸消失,風華還刀入鞘,遞交給蘭斯洛。

    目睹了玄奇奧妙的一幕,蘭斯洛隱約覺得有些不妥,卻又說不出問題在哪裡,當風華將刀遞來,逕自收回腰間。

    「柳大哥……」

    「怎樣?」

    「我……風華想再聞聞你的味道,你可以再坐近一點嗎?」

    蘭斯洛憶起,風華曾經說過,喜歡自己身上一種彷彿森林的氣味,後來回去詢問,什麼是「森林的味道」?花次郎大笑說就是鄉巴佬的土氣,教人好生摸不著頭腦。

    談得正重要的時候,突然說要聞氣味,女孩子真是奇怪的生物,生前死後皆然。

    「呃……好啊!」

    移坐到風華身邊,甫一坐定,一具如雪花般輕柔、又似寒玉般冰冷的身軀,輕輕貼靠入懷裡。

    依舊還是那個氣味,像是與山林同在的赤子之心,自然、真誠、不做作而充滿活力,當初自己就是相信,有這樣氣味的人不是壞人,才設法助他增長功力,難道這個判斷有錯嗎?

    這個男人武功極糟,難以判斷他的家數來歷,但那一身內力卻駭人之至,強橫霸道的程度,實為生平僅見,若有天心意識加身,立刻便是天位級數的高手。

    而且,那與自由都市在經歷上次魔震後,許多人憑空暴增的內力不同,這男人身上的內力,明顯是有人長期苦練之後,轉注於他,照內力的渾厚判斷,時間不少於數百年,甚至可能破千年。

    是什麼人肯做這樣大的犧牲,將千多年苦練的內力轉贈於他呢?能有如此淵源,想必這男人也是大有來歷的吧!

    輕輕撫摸這男人的臉龐,風華在心中勾勒出他的相貌,腦裡更是思潮如湧。

    如果使用讀心術,很快就可以透視他心中所思,知道他所隱瞞未說的一切,只是,從過往許多悲傷回憶所得到的經驗,自己已決定不再隨意使用這種窺探人心的伎倆了……

    沒有察覺懷中玉人正想得入神,蘭斯洛仍在煩擾著自己的武功。忽然,一種奇異的感覺刺激著皮膚,留神一看,是風華的長長黑髮,如絹、如瀑、如雲,貼靠在自己胸口,癢癢的、香香的,甚是舒服。

    想想真是奇怪,她是個虛無縹緲的鬼物,這些感覺其實根本都該是幻覺,可是,偏生就是這樣美好。

    覺得這想法有些愚蠢,蘭斯洛笑了笑。老頭子說的故事裡,女鬼不都是最擅長迷惑男人,然後吸取他們的生氣、精血嗎?或許真是這樣吧!

    「我說,風華啊……」

    「柳大哥?」

    「你的頭髮……好美啊!」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3:14

第二章旁聽學藝

     沒法在風華這邊得到幫助,蘭斯洛唯有將注意力轉向,以較辛苦,卻較紮實的方式增長武功。最直接的路子,自然莫過於和花若鴻做同學,一齊接受花次郎的荼毒與操練。

    當然,他用的理由是協助教學,不然要是讓花若鴻曉得,自己這四騎士之一,在招數上強不了他多少,那謊話就拆穿了。

    自從知道蘭斯洛能有效學到自己傳授的劍法,花次郎心裡著實犯著嘀咕,一方面是不願白鹿洞劍法外傳,一方面也是黯然於自己苦心整理的訣竅,要傳授給這種粗鄙不文的莽夫。

    然而,教到學習力強的學生,又是每個教師都心曠神怡的樂事,在源五郎的數次遊說之後,也就當作沒看見,任由他自觀自學。

    「不要小看我教你的東西,也不准質疑我的教法。像你這樣的白癡腦袋,怎麼會理解天才的想法呢?」

    在這一日的習劍之前,花次郎先向花若鴻做精神訓話,而光是這個開頭詞,就令竭誠惶恐的花若鴻為之肅然起敬。

    「武功這東西,除非用了些大損自身的詭道,不然是絕對沒有捷徑可言的,特別是你們這些庸才,更沒有第二條路可言,死心給我好好苦練,不練到吐血不准停!」

    不曉得他當年是否也如此練功,花次郎以極為嚴厲的態度,督導著學生練劍,而當花若鴻終於忍不住心中疑問,詢問起所練劍法的奧妙道理時,這個從來也不以耐性見長的男子,不耐煩地解釋著。

    「你先天內力不足,根基又淺,就算突然灌給你百年功力,身體也沒法在十日內消化,所以就只好從劍法上拿主意。配合我傳你的劍訣發招,雖然劍法的威力不會增加,卻會把你全身的精、氣、神,凝聚在劍尖一點。遇著硬功高手,或是護體真氣了得之人,你砍他百劍千劍也傷不了他,但當你把所有威力凝聚在一點,就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奇效。」

    聽了解釋,花若鴻眼前登時開了一個武學新境界,原來同樣是內功、劍術,在運用上卻有這麼大的奧妙。難怪前日自己心神專一時,出劍能破石家親衛隊的金剛身,後來閃神時卻無此效。只是,這套劍訣似乎專門針對硬功高手而設,難道……

    「王大俠……」

    「不要叫錯,在暹羅城裡,我就是花次郎,你隨隨便便就喊我的真名,很容易被人識破身份的!」彷彿玩冒充遊戲玩上了癮,花次郎一本正經地糾正花若鴻言語錯處。

    「是的。那麼,花二哥,您傳我的這套劍法好像是專破護身硬功,莫非您是把石家當作假想敵嗎?」

    「當然。石家這次連聘禮都出門了,娶親不成,豈非顏面無光,他們怎肯甘休?比武招親上一定高手齊出,不弄成交易……呃!不娶回新娘誓不罷休。」花次郎冷笑道:「總之,你也要有心理準備,要是沒辦法在比武招親上擊敗石存忠,那麼所做的一切都沒意義了。」

    「擊敗石存忠?十三太保之首?小子哪有這份能力了?」花若鴻驚得呆了,論實力、論江湖地位,自己就是給人家提鞋也不配,要說憑武力正面擊敗此人,那真不知是笑話還是神話?

    「我管你去死,沒有這份能力就給我拚命練,練到有為止。」花次郎道:「你能不能贏回自己的女人,這事全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子、面子,我的面子啊!石存忠算是什麼東西?除了那狗屁金剛身之外,他有什麼了不起?你用我教的劍會敗給他,那我就一劍劈了你!」

    花次郎說得激動,大聲嚷嚷,手上樹枝揮動,彷彿石存忠正在眼前被他大卸八塊。在遠處旁觀的源五郎、有雪都為之好笑。

    「蠢二哥,把話說得那麼滿。」源五郎微笑道:「這等豪語已經超過了花風流的應有能力啊!」

    有雪奇道:「三哥!你和二哥一直在談這句話,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呵!秘密,現在還不是揭曉時候。」

    發完指導者的排頭,花次郎持續叮嚀道:「配合劍訣出招時一定要小心,因為全部的威力集中在劍尖,相對的,面對來自側面的攻擊,防禦效果就很差,所以假使這時使用劈、砍、斬之類的動作,就會產生極大的破綻,不信的話,你現在就試試看吧!」

    順著他的說話,專心聆聽的花若鴻舉手揮劍,朝身旁的細樹幹砍去,果然鐵器脆響應聲而落。

    「你看,我說對了吧!劍折斷了,這就證明了……」

    話聲未完,蘭斯洛也揮刀砍向旁邊一棵粗壯得多的大樹,只聞轟然一聲響,大樹攔腰折斷,倒在地上。

    「呃!花老二,你教得不大對頭啊,如果照你說的為什麼這棵樹……」

    「你這個白癡!為什麼你們這些廢物如此低能,你們的爸爸都是猿猴嗎?」彷彿遇到無藥可救的學生,花次郎大吼道:「不要故意拿寶刀寶劍砍樹,然後來顛覆一般的常識論!」

    這樣的情形,在蘭斯洛成功偷學到花次郎劍術之後,反覆地上演。每當花次郎對某事舉例佐證,蘭斯洛立即也就成功地顛覆例子。雖然因為那種種「例外」的層出不窮,刺激了思考機會,卻也讓花次郎為此疲憊不堪。

    「練!給我苦練!不練到噴鼻血不准停!」

    相對於這邊的緊繃,另一邊的氣氛就和緩得多,源五郎和有雪,幾乎是用事不關己的態度,在旁觀他們的修練。

    源五郎微笑道:「很有趣喔!我聽人說,以前有一個脾氣很暴躁的劍客,也是在傳授旁人劍術時,發現自己有這方面的嗜好與才能,最後投身教育事業了。你看花二哥教得多麼起勁,說不定也是個為人師表的長才呢!」

    有雪哂道:「哪可能啊!花老二的臭脾氣去為人師表,他偽人師婊才是真的……」話才說完,一根樹枝夾帶勁風飛來,重擊在有雪頭上,將可憐的雪特人擊倒在地。

    不遠處則傳來驚呼。

    「哎呀!怎麼搞的?我的手為什麼突然滑了一下……你們兩個,幹什麼用這種懷疑的眼神看我啊?你們想與我為敵嗎?不是,不是就給我繼續練!」

    源五郎蹲在地上,憐憫地笑道:「那邊教人的和被教的都心情緊繃,要命的就別在這種時候去惹他們喔!」

    「我……我不懂。花小子和二哥苦練也就算了,蘭斯洛老大又在那邊湊什麼熱鬧啊?」

    「他沒辦法不練啊!因為到時候比武招親上,為了減輕若鴻小弟的負擔,他也必須參加,這樣可以多幫忙撂倒一些敵人,對老大自己的武學修為也大有幫助。」

    「哈!你們這些人都是笨蛋,有福不會享,還主動把危險往身上扛,我真替老大感到可憐。」

    源五郎淡淡笑道:「你不必特別對老大表示悲憫,也不用笑得那麼開心,因為你也要和他們一起去呢!」

    「你說什麼?」

    對著雪特人瞪大的雙眼,源五郎不急不徐地解釋道:「會打算幫主力參加者減低負擔的,怎可能只有我們?石家一定也會採取同樣策略。所以為了分散重擔,參加的人當然越多越好,閣下霧隱鬼藏乃是東瀛一流上忍,這種小小武鬥自然游刃有餘,何足懼哉?」

    「上忍?忍個鬼啊!讓我上場和人武鬥,不是擺明要我死?」有雪顫聲道:「要減低負擔,為什麼你們這些高手不動手,要我們這些低手去犧牲,我不幹啊!」

    「現在暹羅城的狀況暗流不斷,如果我和花二哥太早出手,會打破勢力均衡,帶來更大的動亂,這樣反而不美。你既然敢對人自稱是白夜四騎士,我們當然也要給你同等待遇,不讓你上場又怎麼公平呢?從現在起,花二哥負責訓練他們,我負責訓練你,我們朝著前八強的目標努力吧!」

    「前八強?我初賽就被人打在地上爬了,這種事根本不可能嘛,三哥,饒命……饒命啊……」

    「不可能嗎?要讓若鴻小弟這種角色,在招親會上力敗群雄,贏回美人,這種事在機率上一樣是不可能啊!但花二哥不也在設法了嗎?」

    源五郎再次笑了起來,這次的笑意中,散發著罕有的銳氣。

    「花二哥能做到的,我有理由會做不到嗎?」

    無視於雪特義弟高聲哀嚎,源五郎拖著他的衣領往前行,兩人身影消失在林木遮蔽中。

    時間轉眼即逝,距離公告的比武日期,只剩一日。蘭斯洛覓了個空閒,去梅園與風華見面。

    多日以來的練武,花若鴻限於資質,雖然用功甚勤,卻沒什麼進展,當然比起原來已是大有長進,可和贏得招親的最低期望值,相距仍有著很長的距離,讓花次郎直嚷自己與廢物為伍,不如吞豆腐噎死自己,自殺算了。

    相較之下,自己就領悟良多,不,正確來講不能算是領悟,因為對於花次郎所講述的那些劍訣、劍意,繁瑣的劍招,自己壓根兒便一頭霧水,更枉論理解。

    但是,每當花次郎講述完畢,動手試演,甚至實際拆上兩招,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將招數學習上手,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到後來,自己雖仍在五里霧中,但花次郎卻反而每每若有所悟,在旁沉思不語。

    說來荒唐,但蘭斯洛倒不覺得難以接受。因為,他就曾親眼見過,世上確實有個怪物,一切的武學「毋須領悟,已能使用」,彷彿這些武學是她天生下來就該會的一部份,險些嚇掉自己下巴。和那種超越人類理解範圍的怪物相比,自己這小意思得多了。

    自上趟梅園之會,九日來,自己僅與風華會面兩次。

    一來,是因為醉心於練武,想趁著有明師導引,好好鍛煉自己;二來,那日會面時,儘管風華推拒態度堅決,理由充分,但自己卻感覺得出,她並非是沒有這樣的能力,而是不願意幫自己再解封真氣,增加內力。明知道這想法很小氣,不是男子漢該有的胸襟,但仍是忍不住起了怨懟之心。

    (唉!我怎麼這樣小心眼,和人家大姑娘計較這個……)

    講是這麼講,但是在幾次對談後,蘭斯洛吃驚地發現,風華並不是自己原先估計中那樣的千金大小姐。

    她生長在幾乎與世隔絕的環境,半點紅塵不染,甚至也不與男性接觸,這是早就知道的。

    封閉的環境中,易於專心學習,抵得過常人雙倍時間。她對醫道有神乎其技的技術,並由此延伸,對武學也有相當知識基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當話題談到現實層面,蘭斯洛立刻就發現不對了。聽著風華對大陸當前的國際情勢、江湖勢力分佈侃侃而談,隱晦處精微剖析,這哪裡像個不知世事的大家閨秀,簡直就是個長期在江湖中打滾的機靈老手。

    然而,再深聽一層,風華評析的內容雖然極為豐富,見解也切合實際,但說話時的語氣卻顯得稚嫩,許多轉折處也十分生硬,與其說她確實對自己講的一切深切瞭解,不如說她是把一篇篇硬背下的資料整理說出。

    這絕對不是一般貴族世家會有的教養,要做到這樣的教育效果,背後必須有一個特別的組織或勢力,擁有各方面知識的專才,並且長期關注大陸上種種演變,將這些東西統合灌輸,才會培育出這樣的見識。不過,從結果來看,這教育似乎因為嚴重的偏頗性,導致全盤失敗了。

    最明顯的證據,是當話題離開國際大勢,談到一般的生活層面,風華她曉得製作火藥的成分配方、如何在戰陣上發揮最大用處,卻不知道節慶時孩童們會將之用於爆竹煙花,愉悅地嬉戲。她學過某樣冷僻藥材在醫道上的應用,對人體產生的神效,卻從不知道這藥材其實就是民間一道常見的調味蔬菜,廣泛地使用在許多菜餚上。

    「連這都不知道?我真懷疑,你長這麼大,腦裡裝的全是稀飯嗎?」

    「對……對不起,可是,我念的書裡……我是說,她們念給我讀的書裡,從來也沒有提到這些東西。柳大哥,你可以把剛剛說的放水燈的故事,再說給我聽一次嗎?」

    據風華所說,因為自身眼盲,所有教師都是將教材內容朗誦,命她全數背下,自我默讀,直至學會。

    這種唸書法聽得蘭斯洛頭皮發麻,雖然同樣都是在封閉環境長大,但從前在山上,老頭子只是要自己學著野外求生,閒暇時間不是談論江湖見聞、英雄故事,就是講述旅遊經歷、各地風土,哪曾接受過這等教育法。

    風華說得像是家常便飯,不敢想像,倘若兩人易地而處,自己大概在兩個時辰內就會歇斯底里,拔刀幹掉身邊所有人,再學花老二吞豆腐自殺。

    「不是那種問題。知識這種東西,就是要活用才有意義,你唸書念成這樣,有什麼意義呢?那還不如像我一樣,自由自在,多麼快活!」

    大概是被花次郎訓得太多,蘭斯洛也用同等語氣對風華訓話,卻渾然忘了,自己這輩子不僅沒念過書,也從不會活用書本上的知識。

    「真的是很對不起,我也知道這樣不好。」不論學習精神,至少在從不回嘴這一項上風華實在優秀太多,風華靦腆道:「都是唸書,我就真的很笨,背了那麼多東西,除了醫術,什麼也不會用,不過,我有個妹妹,她和我不一樣,如果有她那麼機靈,我就不會這麼笨拙了。」

    「你還有妹妹?」蘭斯洛大為驚歎,從姊姊的相貌推斷,一定又是一名禍國殃民的大美人,就是不曉得是否尚在人間?即使還活著,如果變成了老太婆,那問了也是沒意義的。

    「嗯!正確來說,是我義妹,我有好多年沒看到她了。」

    風華回憶道:「她和我不一樣,人非常的聰明,有主見,知道自己方向在哪裡,做起事來膽大又靈活,許多人看到她都頭痛,可是,她是個好人,如果我能有她的一半好,就不會像現在這麼笨拙了。」

    說到這名妹妹,風華臉上出現了罕有的盛放笑靨,那表情,像是懷念、喜悅,又帶著幾分羨慕與盼望,與她一貫的羞澀微笑不同,這是很難得的真情流露。

    聽著風華的敘述,蘭斯洛心中有一股怪異無倫的感覺,因為自己也認識這種女孩,一個聰慧到心坎裡,令身邊人又愛又怕的巧黠少女,呃!還是不想為妙。

    不過,風華大可不必去欣羨他人啊!在自己眼中,她也是名如寶石般美麗珍貴的女子。

    前一刻似乎沉穩博識、洋溢明艷的知性美;下一刻又露出天真童稚,像朵小雛梅般惹人憐愛。變幻無定的魅力,像是一道漩渦,蘭斯洛覺得,自己心裡像是有某部份,正受著漩渦牽引,慢慢沉了下去。

    (不是小惡魔就是女鬼,我的女性緣還真是奇怪啊!如果再把五郎那個人妖算上,這個桃花劫就劫得太凶了!)

    走在街上,蘭斯洛為自己的境遇而感歎,這時,一聲叫喚驚醒了他。

    「大爺!那位大爺!」

    這時的天色已漸昏黃,夕陽西斜,路上行人不多,街旁幾名小販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由於露出真面目,會被人當作柳一刀追殺,蘭斯洛戴著氈帽遮臉,又顧忌碰上石家親衛隊,多惹事端,所以換了打扮,變成左眼戴上眼罩,臉上多貼幾條假刀疤,再配上一副八字鬍的新相貌,會在路上被人叫住,實在是蠻奇怪的。

    「那位大爺!那位儀表不凡、英氣勃勃的大爺!」

    再次尋覓,終於發現了聲音出處,一名蹲縮在牆下,前頭擺著地攤的小販,對己招手叫喚。看他挺會拍馬屁的份上,就姑且賞光他的生意。

    那名小販的穿著甚是污濁,像個乞丐似的,一頂破舊小帽蓋住頭髮,手腳頭臉都給一層墨黑污垢遮掩,瞧不清本來面目,就只露出一雙滴溜溜的靈巧眼眸,慧黠無瑕,讓人為之一奇。

    「這位大爺!幫忙光顧一下生意吧!」很稀奇地,這小販連聲音都很沙啞。

    「你……」蘭斯洛有點疑惑,某種直覺告訴他,這小販有問題,難道是石家的刺客?沒道理啊!自己的化妝這麼完美……

    「大爺,來看一看吧!我這裡一定會有你想要的東西喔!」小販笑嘻嘻地說道,與其污黑膚色不同,兩排貝齒卻是十分潔白。

    蘭斯洛看看他攤子上的擺設,主要都是生活日用品的雜貨,小鏡子、髮簪、剪刀、針線包、胭脂盒……等,樣式都只是一般的三流貨色,沒啥稀奇的東西。

    「大爺,看您行色匆匆,又是柔情滿面,一定是要去與女伴會面吧!」小販笑道:「送個禮物給您的女伴吧!女兒家都喜歡小東西,您送她個禮物,一定能討她歡心的。」

    小販說得動聽,蘭斯洛想想也對,相識至今,自己還未曾送過風華什麼東西,趁此之便選個小禮物,她應該會挺高興的。

    看看攤上大小物件,沒什麼特別的東西,自己又不懂女兒家心理,委實難以選擇。當反覆看到第三遍,才看上一柄梳子。這木梳樣式簡單質樸,很適合風華自然不做作的氣質。記得那日自己曾對她的一襲秀髮讚歎良久,這禮物既可梳理,又可充當裝飾,應該很適當。

    「哦?大爺,你真有眼光,這柄琳西薇之梳是百年古物,您選了它,一定會帶給您和您的女伴好運的。」

    「少來!一柄爛木梳也扯什麼來頭,本大爺的錢不是那麼好騙的,十五銅幣,不要拉倒!」

    「這……您還真是慷慨。」

    「錢在這裡……唔!等會兒只是聊天,太也沒趣,喂!我聞到你身上有瓜子味,是不是揣了包瓜子在懷裡啊?就當作是買東西的贈品,把那包給我!」

    「哇!十五銅幣買了梳子還要贈品,你是強盜啊?」

    「說對了!我就是強盜頭子,現在搶到你了。梳子給我,瓜子給我,銅幣也還我,否則本大爺手起刀落,立刻叫你人頭不保!」

    結果,蘭斯洛花了五枚銅幣的代價,取走木梳,外加揣了一大包炒瓜子,揚長而去。

    也是在他背影消失在巷尾後,另一道充滿壓迫感、渾身縈繞死寂氣氛的身影,在小販身旁浮現。

    「唉!初見面時就是強盜,現在還是強盜。」不用再行遮掩,低語的是甜美嗓音,「不過,從強盜變成了強盜頭子,就這點來說,我的夫君還是很知上進的。」

    旁邊的沉默男子無語,對女主人存心偏袒的評論法,有著仰天歎息的衝動。一國女王之尊,在地攤上兜售雜貨,雷因斯就快要變成笑話王國了。

    不久前,原來蹲在這裡的雜貨販子,拿了三枚金幣後,丟下攤子,歡天喜地下班去也,換了改裝的冒牌小販,在此兜售。

    「東西沒得賣,瓜子也沒得啃了,喂!把這攤東西收一收,回去了。」

    他揚揚眉,不解這攤失去偽裝意義的垃圾,有什麼收拾的必要。

    「好歹也是三枚金幣買的,把這些東西帶回雷因斯估價,就當女王御用品,下次義賣,每件東西價位後頭多加五個零,收入繳回國庫。」

    「…………」

    進了梅園,蘭斯洛張口欲喚,但平常習慣會面的古井旁,並沒熟悉的倩影,側目掃視,在不遠處的池塘邊,見到那抹白潔的幽魂。

    緩步踱去,風華似乎為著某事而想得出神,一向聽覺靈敏如她,竟沒能發覺自己的到來。而當走到池畔,一時間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錯疑是天仙下凡。

    本來風華就有著天仙般的姿容。雖然平生所見美女不多,但無論是容貌、氣質、神韻,風華都堪居首位。

    綠草似蔭,平波如鏡,在一片瀲瀲水色中,倒映出美人絕色玉顏。風華側著臉,烏瀑長髮委地洩下,她沾著潔淨池水,纖指為梳,靜靜梳理青絲,面上神情似惘還愁,柳眉微蹙,像是擔憂著什麼。

    這時,微風拂起,吹皺落梅如雪亂,千瓣梅雲遍灑池面,激起陣陣漣漪,和風送香,竟辨不出是梅香馥郁,亦或是女兒家幽香清雅。繽紛花雨裡,脫俗天仙,絕艷風華,令蘭斯洛看得癡了。

    「……柳大哥,是你嗎?」

    驚覺有人到來,風華在辨明來者身份後,細聲探問。

    那種由怯憐憐的神情,驀地燦放出含羞笑靨的急速轉變,剎那間,蘭斯洛渾然忘卻其他,只有一股說不出的感動,盈滿全身。

    並不是存心偷香竊玉,但是當蘭斯洛回過神來,自己已踱到風華身旁,為她將木梳別在發上,之後,托起蒼白櫻唇,在彼此雙方的驚愕中,悄然吻下。

    瀕臨入夜時分,天色已黑,一道圓滾滾的黑影,以笨拙的姿勢,翻牆入了沈家梅園。

    舉目四顧,確認蘭斯洛已經離去,遠距離跟蹤到此的雪特人,疑惑地抱怨著。

    「是這裡沒錯,老大來這鬧鬼的廢園幹什麼?這些天無故外出,一定都是到這裡來了。看他兩眼噴火,色瞇瞇的模樣,絕對是和女人有關,媽的,老大真沒義氣,自己有消火管道也不通知兄弟一下。」

    打自半個月前,蘭斯洛就常常無故外出,一去便好長時間,以他在暹羅無親無故,應該沒有什麼地方可供他停留,有雪早便起了好奇心,只是這幾天蘭斯洛足不出門,沒有跟蹤機會,今天發現蘭斯洛外出,便躡手躡腳地跟了上來。

    當發現蘭斯洛的目的地是那座鬧鬼的廢園,有雪著實吃驚,但最後好奇心終於壓過了恐懼,迫得他在蘭斯洛離去後,翻牆進入。

    左看看、右看看,荒涼廢園入夜後,更是鬼氣森森,有雪大著膽子繞了幾圈,就是沒發現什麼特殊東西,最後心頭火起,決意在離去前撒尿留念。

    怎知,褲帶一解,剛剛蓄勢待發,耳邊忽然響起輕柔嗓音。

    「這……這位先生,請您別在這裡……」

    請別做什麼,似乎因為太過羞赧而說不出口,但已給雪特人強烈震驚。

    (好美的聲音,是美人!一定有絕色佳人在此!)

    心急之下,有雪完全忘了身邊無人,為何嗓音會傳至耳邊?

    原姿勢不變,逕自回身,舉目環視,大聲嚷道:「什麼人?快點出來!」

    這句話立即招致可怕的後果!

    在眼前不遠處,一個廢棄的古井,驀地噴起淡淡青霞,跟著一抹淒涼白影冉冉升起。

    那是個明滅不定的女子倩影,長及小腿的濃密黑髮,使人看不清面孔,看那窈窕身形,應該是個大美人,但夜色中縈繞全身的慘白淡芒,忽隱忽現的身影,卻教人絕不會弄錯她的身份。

    她兩手撐住井緣,似乎要從井中爬出,往這裡過來。

    有雪驚得全身肌肉不住打顫,腦中更想起一個在東瀛流傳甚廣的女鬼傳說,這麼一想,恍惚中,在那女鬼的長髮下,彷彿有一隻充滿血絲的凸起瞪眼,朝己瞧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距離蘭斯洛初入梅園時近一月,相同的淒厲慘叫,再次迴盪在沈家廢宅上空。

    源五郎獨自在宅中審視各種資料。蘭斯洛出門未歸,跟蹤的有雪也沒回來,花若鴻在流民窟的隱密空地練劍,快要氣到自廢武功的花次郎買了壺酒,在笨蛋學生旁邊喝了個爛醉。

    「咦?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其他人呢?」

    出乎意料,是蘭斯洛先行返屋,儘管他的人還在五丈外,自己便已發現,但仍好奇著為何不見跟蹤者的身影。

    「呃……老三,那天你露了一手,花老二說那是回復咒文,這麼說,你對所謂的玄學,也就是神鬼之事,十分通曉囉!」

    看蘭斯洛滿面困惑、擔憂,源五郎不禁莞爾。會花時間思考並且為之煩惱,並不是這個凡事直線條做事的男人的作風,究竟是怎麼了呢?

    「不能說十分通曉,但多少也知道一些相關知識,大哥有什麼不解之事嗎?」

    蘭斯洛似乎十分遲疑不決,以致態度看來有些罕見的扭捏,但最後仍是強自問道:「那個……以前故事裡的人鬼相戀……呃!我是說,人類有可能與鬼物長期相處嗎?」

    「呃!這個……」

    不理解這問題的用意,腦中急轉,源五郎決定用常識論來回答。

    「如果大哥詢問的人鬼戀,是從坊間故事所得,那麼故事的結尾,一定都沒什麼好結局吧!」源五郎笑道:「人屬陽,鬼物屬陰,兩者本不相容,更何況鬼物乃集災、病、凶、危、苦、痛於一身,如果硬要相處在一起,時日久了,就會受到陰氣侵蝕,從此厄運連連,終至喪身敗亡。」

    一番嚴詞論述,源五郎說得是洋洋灑灑,蘭斯洛卻聽得臉色發白,腦中亂成一團,趁著源五郎講得高興,轉過頭去,踉踉蹌蹌地踱進自己房裡。

    「所以呢?和鬼物相處一事……」轉過身來,沒看見蘭斯洛,源五郎歎息一聲,微笑低語:「真是的,一點耐性都沒有,我還沒來得及說化解之道呢!現在的人聽話都只聽一半的嗎……咦?」

    這邊有人避進房去,另一邊卻有人狂奔跌進屋來,仔細一看,正是口中白沫狂噴的雪特人,而他的下半身……

    「我的天啊!老四你真是有種,我曉得雪特人一向豪放,但你也不用一邊口噴白沫,一面在暹羅城做下半身裸奔吧!」源五郎歎息不已,如果花次郎在此,說不定會立刻拔劍斬了如此醜物。

    「有……有鬼……」

    「什麼?」

    「有……沈家梅園有鬼……老大被女鬼迷了!」

    「哦?竟有此事!」

    從有雪模糊不清的微弱囈語中,源五郎獲得了寶貴的資訊,只見他眉頭一揚,朝蘭斯洛房間的方向,綻出了惡作劇般的微笑。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好啊!那我們就讓事情更有趣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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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3:30

第三章驚天一刀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自由都市暹羅

    打從四面八方趕來參加招親的江湖人士,著實不少,為了有趕路的緩衝時間,比武日期訂在四月一日,離佈告日期幾乎二十天。而現在,距離比武大賽開始,已不到十二時辰了。

    源五郎召集眾人,宣佈最新的企畫方案。

    如果只是志在參加,那當然怎麼出場都無所謂,但是這場比武,由於背景意義特殊,雖然表面上只是個人比武較勁,到後來卻必然會演變成各大豪門比較財勢的展示場,為了以後方便,就必須以一個體面的身份登場。

    所以,源五郎的計劃是,讓花若鴻扮作一個來自艾爾鐵諾的豪門公子,眾人偽裝成他的隨從。

    蘭斯洛沉思道:「這樣不行吧!東方家和石家都有人認識若鴻小弟,再怎麼冒充他們都認得,何況我們和石家多次衝突,一上場就被認出來了。」

    「逼人成婚的事,傳出去有傷東方家體面,他們是不會主動來認人的。至於石家,連續幾次被我們弄得灰頭土臉,說出去也不光彩,在東方家未主動有反應前,也會保持沉默。」源五郎道:「目前在暹羅城裡,各方勢力都會致力維持一個均衡局面,以免太早翻臉動手,所以除了全力奪取冠軍,其他事都可以放下。」

    「我反對!」花次郎皺眉道:「為什麼他扮貴公子,我們卻扮雜役?這小子算什麼東西,哪夠格要我當他隨從!」

    「反對無效,成親的是他不是你,你扮公子有什麼用?想開點,伴郎不也是隨從嗎?」源五郎正色道:「而且,如果我們兩個人一開始就站上檯面,會立即破壞勢力均衡,這點很不妥當。」

    經過源五郎的協調,眾人終於同意。可是,要扮演貴公子,就得灑下大筆金錢,除了衣著外表要換,連住的地方也要更改。

    眾人這些日子來,都是棲息在暹羅城內的遊民窟,以前花次郎在這買了幾間木屋,作為獨自喝酒或暫時的藏身所,現在正好供眾人落腳。但是,由於地方狹小,每次試演武功,不是打破屋頂,就是踢塌板壁,現在木屋也瀕臨土崩瓦解,正好是換住處的良機。

    源五郎說,自己遠親在暹羅城有棟華宅,可供眾人暫住。蘭斯洛和有雪都感到訝異,只有花次郎不以為怪。以麥第奇家的財勢,在暹羅城置產毫不稀奇,只是當初源五郎說自己在此地舉目無親,要往自由都市投靠親戚,如今不但冒出個無名親戚,還有豪宅,這謊話當然不攻自破。

    只是,在彼此心知肚明的情形下,謊話拆穿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咦?這裡是……」

    當眾人來到那所豪宅前,蘭斯洛面上有著顯然的吃驚,因為所謂的華屋正是沈家大屋。

    「整座暹羅城裡唯一的漢式建築,雖然舊了點,但還是很漂亮吧!」

    源五郎微微一笑,拿黃銅鑰匙打開大門重鎖,拆去纏門鏈條,兩臂微一施力,厚重朱門應聲而開。

    「各位!忘記我們的舊身份,華麗地邁出我們光明的第一步吧!」

    源五郎雖然是這麼宣示著,但門一推開,大量灰塵紛落灑下,嗆得眾人直打噴嚏,對望彼此,全都染成一頭白髮。

    「我咧呸……呸……」

    「源五郎!你挑的是什麼狗屁屋子!」花次郎首先發難,揪住罪魁禍首嚴厲喝問。

    「別那麼生氣嘛!花二哥。」源五郎道:「這間屋子真的很棒喔!又大又寬敞,佈置典雅,富麗堂皇,至於灰塵什麼的,兩千年歷史的老房子,您不能太苛責啊!」

    「兩千年歷史?你讓我們住在古跡裡頭?我直接宰了你埋進墳算了。」

    「好處當然不只是那樣。這是暹羅城有名的凶宅,聽說還有女鬼呢!」源五郎瞥了臉色陣青陣白的蘭斯洛一眼,笑道:「二哥你想想,放眼暹羅,去哪裡找一棟附送幽靈警衛的屋子?就算屋裡沒人在,也不怕小偷進來,這多麼方便啊!」

    這番設想顯然沒辦法感動花次郎,因為他立即掐緊源五郎頸子,大力搖晃。

    「什麼?不但是古跡,你還讓我住在鬼屋裡,我要把你的脖子掐得像筷子一樣細,你直接變鬼去吧!」

    察覺頸上雙臂使了不只是開玩笑的力道,源五郎費了不少力氣才掙脫,強笑道:「可是,這裡也很適合花二哥啊,屋子後頭有座梅園,終年梅花盛開,很漂亮唷!」

    「漂亮有屁用!你是希望我宰了你,埋在裡頭嗎?旁人看到你的魂魄,一定也說你是女鬼的。」

    「呵呵!這座梅園可不比尋常喔。」源五郎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緩緩道:「身為白鹿洞嫡傳弟子,你不應該不曉得有關那座園子的浪漫傳說吧!」

    聽著這麼說,花次郎認真檢索起腦裡記憶,而當可能的答案浮現腦際,他真的吃了一驚。

    「等等,不可能吧……」花次郎喃喃道:「這裡真的是那座園子?沈家的……」

    「這棟華宅的舊主人是姓沉沒錯啊!」源五郎笑道:「而且,你現在應該也能感覺到,那個人的氣息了吧。」

    花次郎寂然不語,默認了源五郎的話。

    有雪則找花若鴻探聽道:「喂!你也是白鹿洞的,能不能翻譯一下,他們到底在扯什麼?」

    花若鴻搖頭道:「不行啊!可能是我等級太低,他們說的暗語我全聽不懂。」

    「好了,大家進去吧,後花園的梅林是禁地,屋主交代未得許可不准擅入,這點請各位遵守。」源五郎拍拍蘭斯洛,微笑道:「不過,屋主也交代,希望有人每天幫梅林澆澆水,這個神聖又風雅的工作,就交給大哥了。我想,大哥您不會反對吧!」

    木然地點點頭,蘭斯洛面對義弟的微笑,彷彿也看見一隻惡魔的黑尾巴,在眼前囂張地舞動著。

    毋須多言什麼,五人的喬遷工作,就此完成。

    沈宅因為久未有人居,所以有些髒亂,但整體建築卻保持得相當完整,看不出是兩千年歷史的古屋。花次郎到處瞥過一遍後,發現了有人定期來此整理的痕跡,但反正不是重點,也就不必多口。

    要假扮名流,有了華屋,當然要配華服。源五郎把眾人留在屋裡,外出一趟,身上的金幣銀幣流水一般花出去,一個時辰後,提著大包小包的衣物回來,件件金線滾邊,絲綢為質,樣式華美,旁人不懂也罷,花次郎看得暗暗點頭,讚賞源五郎有審美眼光。

    蘭斯洛道:「一人一個包袱嗎?花老二,你不穿嗎?」

    「上場的是你們,我在台下看,用不著搞那麼多花樣。」

    花次郎的穿著,和他有意無意間流露的生活考究不同,純以舒適為主,材質樣式只能算中等貨色,雖然沒有補釘,但有許多處早已洗白褪色,只是他執意不換,眾人當然不會多管閒事。

    當三人忙著更換新衣,花次郎則拉過源五郎,私下交談。

    「喂!這宅子是麥第奇家的嗎?你們與石家關係惡劣,要是讓他們知道麥第奇勢力進了暹羅城,說不定今晚就來放火燒屋。」

    「兵來將擋,人來我們有幽靈擋,何足懼哉?」源五郎低聲道:「不用擔心,這房子是登記在一個富商名下,背後則是青樓聯盟的產業,石家人要查也查不到這裡來。」

    「是青樓的?」

    花次郎點點頭,不再言語。

    眾人住進沈宅,自然各有各的心事。蘭斯洛擦拭著無名寶刀,對於明天的比武躍躍欲試,期待在擂台上大發神威,不久,似乎是坐不住,藉口去幫梅樹澆水,往後院跑去。

    絲毫不知酒精中毒為何物的花次郎,不知怎地心情低潮,倚著一大缸陳年佳釀,獨自迷醉酒鄉,渾然不曉身在何處。

    有雪身在鬼屋,一時念及後院厲鬼,膽顫心驚;一時又念及明日被逼上擂台,性命堪慮,把頭蒙進被子裡,久久不能成眠,只希望明早睜開眼來,發現這一切都只是惡夢。

    花若鴻則對自身處境、未來感到憂慮,睡不著覺,溜到前院涼亭,吹風沉思。

    「清風柔雲,芳草鮮花,夜景這麼美,若鴻小弟,你的表情為什麼這麼沉重呢?」出奇地,源五郎坐至對面,對煩擾中的他,溫言探問。

    「是米……源五郎前輩。」花若鴻道:「明天就要比試了,我有點緊張,睡不下去,所以出來吹風。」

    「不用喊得那麼老,在暹羅城裡,你直接叫我三哥就可以了。明天就要比武,事關重大,你會緊張那是當然。」源五郎道:「可是明天只是基礎預賽,照理說不會碰到什麼真正高手,以你現今的武功,應付起來綽綽有餘,不用太過擔心,早點睡,養好體力吧!」

    「不,三哥,這十幾天來我隨著花二哥學劍,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我還是感覺得出來,自己的程度太差,學劍的進度沒能達成他的預期。」

    「呵!你花二哥劍法高強,但是算數一向不及格,他的預期很少會實現,你達不成也沒什麼大不了,毋須介懷啊!」

    「還有蘭斯洛先生,他陪我一起練劍,但每次花二哥教的東西,我練十次二十次都還掌握不到重點,他卻立刻就能做得又快又好。就算花二哥不說,我也曉得,自己真的是很笨,很不成材。」

    「這個……在運動反應上,人不能和猿猴相提並論啊!與其說蘭斯洛身手敏捷,學習神速,不如說他因為尚未進化,所以保有了猴子的高度模仿能力。」

    這話比喻得十分貼切,正斜倚房裡酒缸旁的某人,聞言立即點點頭,喃喃讚道:「說得好。」

    「多謝三哥,謝謝你這樣為我打氣。不過,我自己事自己知,我曉得我是不行的。」

    源五郎的打氣,似乎沒起什麼顯著效果,反而更引起花若鴻感歎身世。

    「我是花家的旁系子孫,雖然血統不算太遠,但幾代以來身份都很低微。我曾爺爺是幫花家少爺們牽馬的馬伕,我爺爺是,我爹也是,就連我小時候,也幫這一代的花家少爺牽馬,而從我曾奶奶到我娘,都是花家的奴婢,由主人作主,許配給我們家成親的……」

    源五郎靜靜聆聽,除了聽見表面言詞,更聽見了花若鴻或許說不出口的弦外之音。花家世代富裕,過著王侯般的奢華生活,做主子的染指身邊奴婢,這是整個大陸隨處可見的事,至於將婢女僕婦們玩大了肚子,壞心點的直接趕人出家門,好心一些的,就將這些女人賞賜給沒錢成親的僕傭為妻,又有誰敢說個不字。

    這樣的情形,如果發生在花若鴻身上,那是毫不為奇。縱然不是,連續幾代馬伕與婢女的血統,又有什麼地位可言了?

    「也許我曾爺爺以前的祖先,也是馬伕,這點我不確定,不過,從我曾爺爺開始,就一直期盼下一代子孫能翻身,別世世代代都幫人牽馬,這想法一直到我爺爺、我爹都沒改變,所以我爹才幫我取名若鴻,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像大鵬鳥一樣飛上天,揚眉吐氣。」

    花若鴻緩緩道:「為了這個理想,我爹和我娘對我寄望甚深,他們一直拚命工作,打算存錢供我到白鹿洞去唸書學武。可是,我實在很笨,在白鹿洞的地方學堂徒耗數年,文才武功都一事無成,後來我爹亡故,我娘也積勞成疾,不得不從學堂裡回家。」

    源五郎沒有發言,因為他感覺得出,這名自述遭遇的少年,並非在向己乞憐,所以此刻專心聆聽便已足夠。

    「今年初我娘走了,阿翠又出了事,當我趕來攔截花轎,被石家人擒入布袋時,真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麼完了。」花若鴻道:「但是,遇著幾位前輩,又蒙王大俠授我神劍,雖然我知道自己練得很差,不過,這些天來我也稍微有了一點自信,明天的比武,我定要好好幹一番。」

    「好啊!你有這樣的志氣,令尊令堂在九泉之下,想必也會很安慰的,明天的比武,加油吧!」

    「嗯!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場比武中撐多久,但我會努力去闖闖看的。」

    「天助自助者,初見面的時候,我就曾對你說過:神跡,只會發生在值得神明去幫助的人身上。」源五郎拍拍他肩頭,微笑道:「好好撐下去,當時機成熟,神跡會出現在你身上的,這是我代替神明對你作的承諾。」

    感受到這不是隨便說說,花若鴻慎重地點點頭。而屋內已將一缸酒喝去大半的那名男子,迷濛著雙眼,以最適合他的冷冷笑容,發出哼聲。

    艾爾鐵諾歷的四月一日,東方家的比武招親於暹羅城正式揭幕。憑著東方家名列當世七大宗門之一的地位、操控自由都市東面的勢力,還有其獨門神功的誘惑,吸引了各地青年俊傑匆匆趕來,截至昨日報名終止,參加者一共有八千四百二十七名。

    這麼樣龐大的人數,將暹羅城內的收容能力迫至飽和。像石存忠那樣,一開始便在城內有產業的人畢竟不多,各個旅店、酒樓等住宿場所,早在比武招親消息傳開的首三日,便已爆滿,令商家緊急搭蓋臨時建築。

    至於實在來得太慢的,只好向暹羅城內的民家或租或買,這讓暹羅城內的百姓意外發了筆小財。最後還找不到住屋的,只有露宿街頭。

    大量人潮湧入,飲食居住都是問題,酒樓飯館無疑可以大賺一票,但其中也有不少出乎意料的情形。由於旅客們多數長年行走江湖,難免結上一百幾十個仇家,加上為了招親的利益糾葛,任誰都怕自己未上擂台就已亡命異鄉。

    如「楠」一般後台強硬,聲明有能力保護住客安全的客店,令參賽者趨之若鶩。

    剩餘的住店裡,常常有錢的自行買菜做飯,沒錢的啃乾糧度日,當大堆牛羊豬只被趕進客房,老闆們對著住客們的橫眉豎目,一把把雪亮刀槍,只有苦笑的份,如果再扯上每天都有的一兩件意外失火,就不難發現許多店老闆整天哭喪著臉。

    而大量江湖人物彙集,自然增加了仇人會面的機率。

    有些平日在艾爾鐵諾擔任官職,或身為騎士,不好下手的人,若死在自由都市,則艾爾鐵諾官方鞭長莫及,因此隨著參賽者越來越多,暹羅城的火藥氣氛也越益濃厚,許多人都想找機會鬧事開打,趁亂冷裡一刀幹掉新仇舊恨。為了這點,由東方家子弟組成的警備隊,自賽前五日起,於城內全天巡邏。

    會造成這麼大吸引力的理由,不單單只是東方家的招親。像這樣風雲聚會,成為大陸目光焦點的比武賽事,成績有著一定的公信力,更有絕佳宣傳的效果,很適合打響名號。就算沒法在招親中奪魁,只要能表現突出,事後也會成為各地騎士團相爭聘請的對象,這才使得成千近萬想一夜成名的青年,蜂擁而來。

    假如一戰成名,那麼對以後的武林生涯將大有益處,不過,那是指一戰之後還能存活的情形。

    在擂台上遇到對頭,或是因為別的理由性命相搏,最後殘廢身亡,這是任何比武都難以完全避免的,生死存亡只在一瞬的競賽,難有僥倖可言。

    本次比武招親的賽程,除了種子選手,其餘者以預賽來審核。每場預賽一百人參加,初賽每場四人,能在初賽中勝出的,便以兩兩對戰的方式,淘汰至最後一人。

    在舉辦預賽的大廣場,東方玄虎以代理當家主的身份致詞,先是向各路人馬問好,繼而宣佈比武規則。

    和一般陳腐的教條相比,這場賽事的規則顯得比較寬鬆。不嚴格禁止使用暗器、盡可能不要使用毒藥、希望擂台上別弄出人命……因為招親的意義,是選拔真正有實力的俊才,為了能發揮真正實力,所以不給予太多限制,一切規定改以勸導的形式,唯一的嚴格禁令,就是不准魔導師參加。

    比賽進行時,無力再戰者算輸、倒地不動者算輸、離開擂台範圍者算輸、自動棄權者算輸,另外最當然的規則:死者算輸!

    「又放暗器又放毒,等會兒擂台上一定一團亂,死傷狼籍。」聆聽著東方玄虎口述的規則,有雪喃喃道:「有沒有搞錯,你們這是選女婿還是殺女婿?好陰險啊!」

    「喂!老四!」蘭斯洛皺眉道:「種子選手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們要一關一關打上去,他們卻直接打前十強?」

    有雪皺眉道:「這個嘛……顧名思義,種子選手就是和男人種子有關的選手。既然是招親,著重的就是繁殖下一代的能力,之所以會等我們上完,他們才上,我想可能是因為他們品種不良的緣故吧!」

    對這答案,蘭斯洛大為驚奇,囁嚅道:「是……是這樣啊!那主辦單位是怎麼判斷參賽者那方面的品種是好是壞呢?」

    有雪道:「這個就不得而知了,嗯!也許東方家有專門的神功,可以一眼就看穿那裡的……呃!叫人好生難以索解啊!」

    蘭斯洛搖頭道:「八千多個男人搶一個新娘,這樁婚事可真是艱辛。」

    有雪眼珠子轉了轉,曖昧笑道:「是啊!這麼多男人一起上,如果把現象具體化,那我們豈不是構成了輪姦的罪名?」

    「是這樣的嗎?」

    「不過沒關係,我們有花小子在,八千多人裡頭,只有他一個人有能力變成合奸,至於老大你和我,如果硬要上,那就會變成強姦了!」

    「呃!我忽然有種領悟,難道你們雪特人都是從怎麼奸的角度,來判斷男女關係嗎?」

    無視於四週一本正經聽講的其餘參賽者,兩兄弟交換著教人噴飯的話題,卻令旁邊的源五郎捧腹忍笑,花次郎則拚命壓抑著揮劍斬人的衝動。

    「我現在正式宣佈,比賽開始!請各參加者依照先前領到的編號,到所屬擂台集合!」

    東方玄虎高聲宣告中,比武招親正式開始。預賽共分八天舉行,蘭斯洛、花若鴻兩人報名得早,都排在今天出賽,有雪則在隔天,幸運的是,三人沒有彼此對上。這點,花次郎心中冷笑,源五郎既然敢讓這三人一齊出賽,自然做好了不會一開始就對撞的準備。

    花若鴻、蘭斯洛先後離開,做出賽準備,有雪趕到前排去,找個清晰視野。花次郎掉頭欲走,卻被源五郎拉住。

    「二哥!您上哪去啊?」

    「上了擂台,一切各憑本事,我又沒耐性在這裡等,不回去喝酒,難道在這裡無聊睡死?」

    「別這樣講嘛!」源五郎微笑道:「難道,你不認為這是一個觀察上次阿朗巴特山魔震,對大地影響的好機會嗎?」

    首先出賽的,是在本次招親中最具正當名分的花若鴻,如果以正統名分來排,他應該成為種子選手才對的,不過,如果那種事發生,也就不會有這次的比武招親了。

    預賽的進行,一百人同擠在廣場中央的巨型擂台,能挫敗群雄的最終勝利者,就擁有參加下場賽事的資格。話雖如此,但由於鐘聲一響,場內便開始交錯亂鬥,因此也就沒機會出現一人單挑數十人,或是相反過來的情形。

    從沒參與過江湖仇殺,首次碰上多人混戰的花若鴻,顯得有點不知所措,望著一張張陌生臉孔,愣然不知該如何抉擇對手,直到旁邊一劍刺來,這才出招格擋,與人鬥在一起。

    臨敵經驗不多,動作極為生澀,讓遠方遙望的花次郎直歎氣。但這卻意外成為花若鴻的優勢。由於表現不突出,他得以免去被人眼紅圍攻的危險,只是單方面的對上一兩個敵人,比劍決勝。也因為他的不起眼,所以甚至沒有什麼人發現,這名青年的劍法,其實是頗具威力的。

    儘管勁道不強、速度也欠佳,但是,似拙實巧的劍招,卻有效地彌補不足,總能在交手數回合內,突破對手的防禦。特別是,連花若鴻自己也不曉得的,當他的劍尖刺入敵人體內,一股微弱的奇異脈動,會在瞬間打亂氣血,癱瘓掉敵人的行動力。

    他所苦練的這套劍訣,是花次郎潛心編排,效果除了一點集中,也包含了內部破壞,碰上硬功好手,殺傷力當然極大,但對一般人也有相當威力,不然,以他這樣的武功,光是預賽便給人踢下場,又有什麼本錢和人爭強鬥勝。

    在眾人不知不覺間,花若鴻慢慢累積了擊倒人數,兩刻鐘過後,擂台上只剩他與另外一人。

    那人看服色似是艾爾鐵諾某騎士團的騎士,手中光劍綻發藍光,左右顧盼,相當得意,周圍躺下了十餘具奄奄一息的人體,顯然手底下功夫不錯,對照起被砍了七八道刀傷,鮮血淋漓,力竭汗喘的花若鴻,勝負已經極為清楚了。

    「小子,你運氣真好,居然混到現在,快點過來,我可以發發慈悲,一劍送你上路!」

    這麼明顯的威嚇,似乎不合主辦單位勸導少傷人命的原則,不過這時候當然沒人理它。花若鴻舉步衝過去,對方光劍圓弧形揚起,覷準他用的只是普通鐵器,預備斷其兵器後,斜削小腹。

    「噹!」的一聲,那人眼中露出驚惶之色,光劍與鐵刃交擊,火花蹦射,卻削之不斷,而鐵劍劍尖則趁勢刺入他胸口。

    難以理解為何會有這種違背常理的情形發生,那人兩眼暴瞪,仰天便倒,場外裁判大聲宣佈花若鴻是預賽第一場的勝出者,青年的臉上,露出了疲憊卻真心歡喜的笑容。

    「廢物!和一群雜碎動手,還弄得這麼狼狽,等會兒回去有他好受。」對這戰績不表認同,站在遠處凝望的花次郎冷冷說著。

    「呵,別這麼嚴厲嘛!我們的若鴻小弟也已經很努力了啊!」

    「這話你留著對敵人說吧,看看他們在戰勝的時候,會不會因為你已經努力過了就不殺你。」花次郎瞥向身邊同伴,冷冷道:「你也是個多事的傢伙啊!居然在兵器上動那種手腳!這是用劍者的恥辱。」

    撇開蘭斯洛用的那類神兵不談,在正常情形下,光劍的鋒利是凌駕尋常鋼鐵之上的,剛才之所以出現那種情形,唯一解釋就是花若鴻的劍上被做了某些改變。

    源五郎之前使用過回復咒文,這代表他在魔法咒術上有一定的瞭解,花次郎雖然不懂相關知識,卻也曉得魔導師有一些可以讓兵器硬度強化的咒語,從常理推論,應該是這樣了。

    大凡光劍的使用者,都會有憑恃剛猛劍威致勝的習慣,在那種思考下,斬斷敵人兵器順勢傷人的戰術,是很一般性的打法,但遇上專門針對這點而施計的源五郎,則就如之前許多莫名其妙倒下的犧牲者一樣,給反將一軍。

    「沒辦法啊,把榮辱先擱在一邊,你我都不想看到若鴻小弟第一場就被踢出去吧!」源五郎淡淡笑道:「而且,倘使他第一場就出局了,那麼往後我們又要用什麼棋子來繼續下呢?」

    賽程激烈地進行,儘管有著少傷人命的呼籲,但每場賽事結束,扣除死者不算,場上總有近八十名無力再戰的輕重傷者,輾轉呻吟,多數還得用擔架抬出去,直接送往醫療場所。

    源五郎、花次郎站在群眾後排遙觀。在賽場附近特別搭起的堅固看臺上,東方玄虎與十餘名東方家好手,目光緊盯住擂台,面上卻不自禁露出無聊的表情。對成名高手而言,旁觀小輩們做三流毆鬥實在是件無趣事,而以這次招親的實在意義而言,假如勝出者不是七大宗門代表之一,那也毫無意義。

    不過,本著求才的心理,他們仍在尋找參賽者中是否有什麼可造之才,倘使有所發現,即便是戰敗,大概今晚就會被東方家的使者悄悄拜訪吧!

    旁邊有幾座空的看臺,目的是招待貴賓,或許未來幾天會有什麼人應邀而來吧!

    但目前暹羅城內,只有石字世家夠份量,而花次郎也留意到,石家的看臺上僅有十數名親衛隊,可以作主的首腦人物並沒有出席。

    花次郎沉吟道:「搞什麼鬼?雖然是種子選手,不過也太不給東方家面子了吧!」

    「天曉得,說不定那石存忠被你打怕了,偷偷跑去閉關了也說不定。」源五郎聳肩道:「現在才只是開頭,一開始把底牌掀光了,當暹羅城的鬥爭白熱化,肯定第一個完蛋,石存忠要是夠聰明,此刻就該低調一點。」

    同樣過程反覆進行,場上因而瀰漫濃厚的血腥味,卻沒人會因此感到退縮。想著成名或成為東方家女婿後所得到的利益,多數人在鑼聲響起的同時,就已經殺紅了眼。

    轉眼間,賽事到了第五場,躊躇滿志的蘭斯洛,在數對特別留意的凝視目光中,大步走上擂台。

    自信滿滿,預備在比武中大顯身手的蘭斯洛,對目前的狀況仍有一點不滿,就是無法以真面目出現。畢竟,在雷因斯的通緝公告取消之前,只要他現出真面目,全場觀眾可能就大嚷著「柳一刀」,一擁而上,將他砍成十七二十八段。

    為了不引起石家注意,習慣的氈帽也不能再戴,最後,還是源五郎出的意見,用黑布纏頭、黑色眼罩,全身黑衣黑褲黑靴,外加一襲黑色披風,俐落帥氣卻嫌有些誇張的打扮,甫一上場,就吸引了多數人的注意。

    「你看那個人……這是什麼打扮啊?」

    「鬼頭鬼腦的,肯定絕非善類,他以為自己是來幹什麼的?」

    「光天化日下穿成這樣,那個人是瘋子嗎?」

    「等一下要避免和他交手,瘋子亂砍亂斬的,靠近那種人好危險!」

    剛出場就成為眾人笑柄,當這些輕言細語傳進蘭斯洛耳裡,只聽得他怒火中燒,發誓回去要把源五郎解剖成二十八塊。

    (到了這種時候,能挽回顏面的方法只有一個了!)

    功力激增後對本身的自信,迫不及待想一試身手的急切,蘭斯洛明知自己很是莽撞,卻仍是將腦中構想付諸實施了。

    「喂!你們這些廢物!」學著花次郎的口吻,蘭斯洛忽然大喝道:「像剛才那種無聊的混戰,實在太沒有意義了,本大爺不屑與你們這班廢物纏鬥太久,九十九個一次上吧!本大爺一次就解決你們!」

    本該豪氣萬丈的言語,卻沒有發揮應有效果,而在眾人聽清楚之後,引得全場觀眾哄然大笑,尤其以擂台上其餘的參賽者,笑得前仰後翻。

    「哈哈!這傢伙瘋啦!你們聽聽看他說的是什麼!」

    「要一個人對挑九十九人,這瘋子以為自己是李煜嗎?」

    「不,他不是瘋子,他是個白癡!看他那副自以為是的蠢樣子,哈哈哈,笑死我啦!」

    「回去要說給老婆兒子聽,我比武的時候碰到一個白癡,哈哈哈!」

    「咦?你是來招親的,為什麼會有老婆孩子?」

    「啊……我說了什麼嗎?」

    連串恥笑,終於令這本來就沒多少耐心的男子,火噴三丈高。覷準一個人最少的方向,虎目一瞪,手中神兵高舉過頂,大喝一聲。

    「要命的全部滾開!別枉死在本大爺刀下!」

    喝聲如霹靂驟響,參賽者連同全場觀眾,耳中好一陣嗡嗡作響,但多數人只是笑得更大聲,渾沒將警告放在心上,只有遠處花次郎眉頭一皺,源五郎歎息道:「糟糕!又要改計劃了!」

    蘭斯洛揮刀劈下,看似簡單的一刀,卻在下劈同時,爆發了沛然莫敵的衝擊力,從刀尖延伸出去的平行線,恍若一柄無形巨刀,重重落在擂台上。

    「轟!」

    巨響聲中,煙塵滿空,整座木搭擂台殘破不堪地斷成兩截,頹然坍落。擂台如此,人體更是不堪,幸好劈的方向人少,未釀成重大傷亡,饒是如此,仍有數十人給氣勁激盪,受傷倒地,還有的直接被拋向了半空,鮮血狂噴,明顯地已受重創。

    失控的剛猛氣勁勢不可當,劈垮擂台後,筆直衝向觀眾看臺。事發突然,氣勁又是無形無影,那個方向的群眾全楞在台上,眼看就要台毀人亡,忽然在煙塵間,一隻手臂伸出,迎著直襲而來的氣勁反向一撥,乓然脆響,就此將這股剛勁消於無形。

    這個意外騷動令得全場嘩然。東方家的看臺上,東方玄虎都驚訝得站起身來,瞪著場中驚變,說不出半句話。

    因擂台毀壞而揚起的塵霧漸漸消散,殘破擂台上的景象重新清晰。只見蘭斯洛單膝跪地,一手拄刀,嘴角一絲鮮血淺淺流過,目中綻發的,卻是充滿霸氣的森寒目光,冷冷掃視過已經魂飛魄散的競爭者,端地是威風凜凜。

    「嘿!哪個傢伙敢上來當本大爺的第一個對手?」

    如果早一刻,此言勢必又引起一陣訕笑,但見識過蘭斯洛威力絕倫的一刀後,沒等這句話說完,擂台上其餘參賽者如潮水一般退下,紛紛拔腿逃命去。

    在東方玄虎眼神示意下,呆愣住的裁判朗聲宣佈這場比賽的勝出者,並且宣告因為場地毀壞,亟需修理,原有的比賽延至一時辰後舉行。

    全場觀眾議論紛紛,但懍於蘭斯洛適才神威,誰也不敢高聲大氣,只是納悶從何處跑來如此高手。

    看臺末端,花次郎對源五郎冷笑道:「低調一點?看來你所謂的低調需要換個定義!」

    「失算!沒想到老大會在這裡用這麼重的手,現在得要修正先前的計劃了。」源五郎歎道:「老大在幹什麼?比完了還一直不想下來嗎?」

    「何必明知故問,難道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嗎?那小子已經睜著眼暈過去啦!」花次郎冷笑道:「也不掂掂自己斤兩,這麼猛的一刀,肯定把肉體逼到走火邊緣,只吐吐血算是便宜他了。」

    無比鋒銳的眼力與感知力,即使距離隔得遠,場面混亂,仍清楚地捕捉到每一件發生的事。也因此,當眾人為蘭斯洛駭人一刀所震驚時,花次郎卻環視搜尋那只撥開氣刀的手,和不成熟的蘭斯洛相比,能輕描淡寫將氣刀化去的那人,才是值得留意的對手。

    與花次郎的評價不同,在場內的某個角落,一把蜜人心窩的甜美女聲,低聲讚歎道:「吐血都吐得那麼帥,愛死他了。」

    在少女背後,剛悄然出手,解去氣刀斬上觀眾台危險的男子,再次為主子的欣賞角度陷入長長的沉默。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3:47

第四章天位高手

    驚天一刀,效果在不久之後震撼了整個自由都市。透過各處的情報網,七大宗門的首腦在幾個時辰之內,也得知了事情始末。

    他們的震驚絕對其來有自。世間高手未臻天位者,皆稱為地界,而若將蘭斯洛那一刀的修為換算,即是數百年苦練的地界功力。擁有這份功力的,在當前的風之大陸上,屈指可數,而且多半屬於各大勢力的長老、耆宿。如今,卻在一名年輕小子的身上出現!

    自從數月前,源於自由都市南部阿朗巴特山的大地震,人稱「阿朗巴特的魔震」發生之後,自由都市裡很多人的身體就發生了異變,習武者功力大幅暴增,甚至有從未接觸武道之人,一夜之間莫名擁有數十年內力的案例。

    自由都市的權力結構,和有國家型態的其餘地方相較,顯得鬆散了許多,不隸屬東方世家、青樓聯盟兩大宗門的閒散武者大有人在,這次魔震的後果,極有可能影響自由都市的勢力分配,倘使有人將這批人吸納、組織,憑著這份實力問鼎天下,後果就直接影響整塊風之大陸。

    東方家這次的招親,實際上也存著招攬這批人的打算。自成立以來,東方家堅持血統純正,絕不與外人做兵器交易以外的往來,但是,倘若今後也這麼堅持著,那麼這批人才必會全數為青樓聯盟所吸收,屆時相形之下,東方家就沒法維持足以與之抗衡的地位了。

    大陸各勢力也對這場比武招親密切注意,哪曉得,才不過第一天而已,就有這麼具震撼力的異事發生,往後的十數日裡,還不曉得會有多少令人驚駭的事實出現。

    近五百年內新一代人才,最為眾人所推崇者分別是:「武霸」忽必烈、「天刀」王五以及「劍仙」李煜。忽必烈已在槿花之亂時,絕命於鵬奮坡。餘下兩人的武功、事跡,則在江湖人口耳言談中,成為近乎神話的存在。

    槿花之亂距今四十四年,李煜獨闖艾爾鐵諾皇城距今四年,期待熱鬧動亂多於和平的江湖人,無不期待有新的神話誕生。

    只是,在成為神話之前,即使是英雄人物也免不了被人斥責這種事。

    「一……一群飯桶!」

    沈家大宅之內,花次郎的憤聲怒罵迴響在屋內。表現出的盛怒,一半是事實,卻也有一半屬於習慣。

    「真是丟臉丟到家了,看看你們兩個廢物,一個打得滿身是血,像個踩爛的苦瓜;一個在擂台上昏過去,標準的呆瓜。人家老王賣瓜,會賣到自賣自誇,我今天賣你們兩個苦瓜呆瓜,卻賣到被人笑哈哈!」

    這樣的斥責,已不知在眾人間發生多少回了,大家也都慢慢習慣了花次郎的暴躁脾氣,就連一向個性火爆的蘭斯洛,都覺得和花次郎發脾氣,是種沒意義的行為,因而盡可能地避免與他衝突。

    「話也不能這麼講啊!」努力打圓場的,是可憐兮兮的雪特人,「老大以一敵百,氣勢不凡,那一刀威震全場,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啊!」

    「不過嚇著一批雜魚般……不,簡直是浮游生物般的廢物,有什麼好得意的。」花次郎道:「什麼以一敵百,我單只右手就可以幹掉今天出席的所有人!」

    「這麼囂張?你乾脆說自己放個屁,笑死全暹羅城的人畜貓狗,這樣不是更好!」

    蘭斯洛壓根就不相信,花風流的名氣雖大,但也不過與石存忠相仿,能以一敵數百就是極限,何況還有東方玄虎那類高手!

    但說也奇怪,花老二若真是如江湖傳聞,與石存忠武功相若,那麼能與石存忠並駕齊驅的自己,為什麼總覺得輸這酷愛冷笑的怪物一大截呢?

    源五郎不禁莞爾,在他看來,這時的蘭斯洛與花次郎,就像頑童一樣在爭著膚淺的數目意義。

    這樣的爭辯沒多久就結束,蘭斯洛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幹什麼?話還沒說完,你想逃嗎?」

    「我去後院澆花!」

    「去,才講幾句就跑了,真沒成就感……喂!你也要跟去澆花嗎?」

    「呃!我去前院練劍……」

    蘭斯洛與花若鴻先後離去,源五郎瞥向雪特人,後者也識趣離開了。

    「唉!不光是他們,你有空也該多練練字。」源五郎歎道:「人家王右軍是當代書法大家,你這幾天來筆桿都不碰一下,很容易穿幫的。」

    「我管他去死,我只負責教劍,難道連書法也要我教嗎?招親難道也比書法?」

    「考什麼才學什麼,這是不正確的思想。」源五郎道:「你們白鹿洞的教育真是失敗,所以才讓你一點識人的眼力都沒有。」

    「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要露出想宰掉我的眼神,這麼容易就受挑撥,你永遠也沒法再進一步。」源五郎道:「你我兩人心裡都明白,又何必嘴上不認。老大在武學上是很有天分的,雖然還不及你那般的天縱奇才,但未來也是很有發展性的,沒必要否定他現在的成績啊!」

    這番話讓花次郎些微沉默,當他再開口時,聲音回復了沉著,並且沒有了平時的狂躁。

    「麥第奇家對這野小子有什麼企圖嗎?」花次郎沉聲道:「他的學習力很強,領悟力也不錯,但這些應該還不足以引起你們的興趣。他的一身內力倒是非比尋常,而且是由絕頂高手轉贈灌輸,足見來歷不凡,或者說,這才是你接近他的主因嗎?」

    準確的分析,源五郎不禁感歎,只要認真起來,眼前這男人也是頗富智計的,畢竟在一開始,這人也是一名堪稱優秀的軍將之才。平時許多事他不提不問,心中卻仍是有在留意。

    「是什麼人轉贈的,那並不重要,不過來歷不凡確是事實。」源五郎道:「大哥他自小生長在深山,與世隔絕,一副好身手源於整日與野獸的搏鬥,與我們的學武途徑不同的。」

    花次郎心中一凜,蘭斯洛從未向眾人提起自己出身,源五郎從何得知?不過,倘若麥第奇家真的對蘭斯洛有所圖謀,以青樓聯盟的調查能力,世上還真沒什麼東西查不到。

    「那又怎樣?你是想告訴我,一隻雄獅會強過一個身經百戰的戰士?這是沒意義的比較法。」

    「這比較是沒意義。不過我要強調的,並非是大哥曾經獵殺過多少虎豹,而是他生長居於蠻荒深山,兇猛野獸環伺,每日經歷著無數次的生死一瞬,從這過程中培養出的靈覺。」源五郎道:「被世人公認做絕代天才的你,所精心編排的劍訣,大哥能立即吸收、學會,不是靠大腦的思考,而是依靠這種靈覺,一種能讓人洞悉、駕馭世間武學的無上智慧,也正是天才如你尚未能擁有的東西。」

    這段話對花次郎的衝擊,效果顯而易見,面色凝重的他,霍地站起身來,嘴唇微動,似是想問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沒錯。我沒法告訴你,那種智慧的真面目是什麼?要是我有這能耐,今天我就是天位高手了。二哥該不至於如此高估小弟吧!」看透了花次郎心思,源五郎搖頭笑道:「即使我知道,也一樣不能說。天位的鐵則之一是,如果不是自身領悟,而是由旁人告知天位之秘,則終生無望晉級天位。倘若二哥希望在一年後的那場決鬥中獲勝,這個秘密就只能由您自己去領悟。」

    「你、你怎知我一年後……」

    或許是被說中隱密心事的刺激太大吧!向來倨傲的他,一時間什麼也說不了,直過了好半晌,才恢復冷靜,淡淡道:「除了多出獠牙和尖尾巴,旭烈兀這廝還真出乎意料是個多嘴的黑心傢伙!而他會把這麼多事告訴你,看來那個黑心鬼相當信任你的能力啊!」

    「謬讚了。要面對您這等隨時有能力拆台的賭客,莊家自然要先拿一手好牌。」源五郎笑道:「我提供了這麼珍貴的資料,是不是也能相對要求一點報酬呢?」

    「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鬼主意不敢當,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壞念頭。」源五郎道:「大哥今日這刀太過驚人了,我估計會讓許多事提早擺上檯面,這對尚未準備完全的我們很是不利,所以,從今日子時起,每晚子時後兩個時辰,我想請二哥悄悄守在暹羅城外西面的出入要道,所有離城送訊的生物都先偷攔下來,肯定無害後放行,要是有什麼不該進城的生物,那就請他們在城外歇歇。很簡單的工作吧!」

    「…………什麼叫做無害?什麼又叫做不該進?有沒有明確一點的目標?」

    「攔截對像以石家為主,至於怎樣才算安全範圍,我相信聰明的二哥有能力判別的。」源五郎道:「或者,您也可以和我換個更輕鬆的工作。小弟從今晚開始,每天在暹羅城裡當偷窺魔,例如去東方家偷窺東方玄虎他老人家之類的……」

    「不必了。剛好我這兩天心情很悶,每晚出城找找靶子也不錯。」

    「是嗎?那樣的話,麻煩您戴上這副大鬍子,代大哥假扮柳一刀,這樣的話,靶子們只會慶幸自己沒有被採花,而不會想到有沒有丟什麼其他東西。」

    「…………」

    獨自踱步到後院,蘭斯洛手提水桶、水杓,在池塘邊盛滿水,沿途灑水澆花。

    「喂!出來,出來啊!你到底在躲什麼啊?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快點出來啊!」

    顧慮到可能驚動遠方屋裡的人,叫喚的聲音不是很大,但是前前後後連續喚了十來聲,叫喚的目標依然芳魂杳然,沒有在他面前現身。

    搬進屋子是昨天下午的事。打從四人搬進沈家大屋後,自己便設法撇開眾人,偷偷溜至屋後梅園,可是,不管自己怎麼叫喚,就是得不到半點回應,風華也沒有再現身過。

    「沒道理啊……難道是屋裡突然多了幾個男人,陽剛氣重了,所以鬼魅出不來?」

    回想起來,這頗有可能。風華除了自己之外,從沒與任何男性近距離接觸,以她靦腆怕羞的個性,屋裡忽然添了那麼多男人,說不定嚇得縮在地底,怎也不肯出來了。

    「呃!而且……上次分開時,又是那種狀況!」

    最後一次與風華見面時,自己本著送件小禮物討她歡喜的心理,買了柄木梳給她;哪曉得甫入梅園,見著她在池畔緩緩沾水梳頭的麗容,一時間心旌搖蕩,給那絕世風姿驚艷得渾然大忘,待得清醒,已經捧著她的唇,魯莽地吻了下去。

    呃!平心而論,這輩子初次和幽靈接吻的經驗,事後回想實在記憶不深,因為還來不及去品嚐那滋味是苦是甜,一股驟起大力便驀地將己推得老遠,跟著依稀瞥見風華一張雪顏,紅得像是要燒起來,臉上神情似悲似怨,又像是要哭了出來,最後緩緩消失在虛空中。

    自己方自發愣,又是一股無形大力托起身子,硬生生將他給摔出牆外。就算是蠢蛋,也曉得這是主人在下逐客令,儘管遺憾,但也唯有摸摸鼻子走路。

    想起昨日情境,蘭斯洛一方面責怪自己莽撞,問也不問便吻了下去;一方面卻也暗歎這女鬼心眼狹小,親一下又不會掉塊肉,幹什麼要發這麼大脾氣,真是匪夷所思。

    但是,要道歉或是要做什麼補過,也都得當面才能講清楚,如果一直這樣不現身,那又該怎麼辦呢?這種要慢慢哄女孩子的手段,實在不合自己的急性子啊!

    「快點出來啦……喂!這是本大爺最後警告,你再不出來的話,我就把這座爛井一腳踢垮,再一把火燒光這些臭花臭樹!」

    站在風華平素棲身的古井旁,耐心瀕臨破產的蘭斯洛,高聲威脅著,但周圍仍靜悄悄地沒啥反應。自己畢竟是道歉一方,又不好意思真的照威脅去做,硬的不成,只好來軟的。

    「上次的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是我太魯莽了……不過,我不道歉,因為這是正常男女交往的一部份,看到那麼美麗的女人,只要是男人沒有不心動的。」

    以坦蕩蕩的態度,蘭斯洛簡單表示自己的想法。姑且不論其他,聽在一般人耳裡,以一個對女性瞭解只停留在上妓院解放的野蠻人,居然能對正常男女交往侃侃而談,這實在是件可笑的事。

    不過,大概是因為說話對像非但不是一般人,甚至連人都算不上的關係吧!當他把話說完,從背後急遽升起的寒意,蘭斯洛知道自己要找的目標已經現身了。

    「你……你上次怎麼可以那樣子……」輕柔細語從後方傳來,「那……那種動作是不對的……」

    美麗倩影出現在井畔,蒼白雪顏浮現灼熱的緋紅,像只害羞的天鵝,動作優雅地低垂著頭。

    悅目的景觀,卻因為風華的話而大打折扣,蘭斯洛心中更涼了半截,儘管在男女相處上,他習慣照本能行動而多於聽從理智,但起碼他還曉得「尊重對方意願」和「不把不要當作要」,既然對方已經表示態度,那自己也該識相一點。

    呃!其實這樣想來十分奇怪,會因為遭到拒絕而沮喪,那豈不是代表自己對風華動了追求之心?自己是人,風華是鬼,那日源五郎說得明明白白,人鬼長期相處,是違反自然,會讓人倒大楣的,怎麼自己就這樣超級劣根性,人也好,鬼也好,看到漂亮妞就動心,真是要不得。

    為了往後相處,蘭斯洛只得絞盡腦汁,解釋那個吻的意思是單純對美的讚歎,僅是種交往禮節,無涉其他。

    風華感到納悶,因為在她所學過的親吻禮儀中,僅有手背與面頰,並沒有直接吻在唇上的讚美禮儀,不過,討論到最後,也只是證明了這各類知識極為淵博的聰慧女子,在世俗的男女交往上比蘭斯洛還要單純得厲害。

    好不容易哄住女方,蘭斯洛先為自己一行人貿然進住的打擾道歉,跟著,興高采烈地敘述今日自己在比武擂台上,威懾全場的風光事跡。然而,風華的反應卻和預期中不同。

    「你劈裂了整座擂台?」秀雅的眉目間露出了憂色,風華問道:「那……有沒有傷到人?」

    蘭斯洛頓感莫名其妙。能在群雄面前鎮懾八方,迫退所有同台競爭者,這是何等風光的壯舉,她不詳問那時的每個細節,反而關心起有沒有人死傷的雞毛蒜皮事,這是什麼道理?真是教人好生沒趣。

    看著風華十分擔憂的模樣,只得努力回想那時發生的種種。雖然自己對勝利的追求極為執著,但卻不是喜好以大量死傷人數來誇耀勝利之人,發刀之時更是挑人少地方,傷者固然難免,但死者以及可能重傷致死者,應該都是不存在的吧!

    這答案令風華略為心安,以蘭斯洛的內力,如果是亂斬發刀,要在十餘刀內殺盡同台競爭者,應該是不難的,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是很好了。

    「那,你自己沒事吧?沒有受傷吧?」

    這一句讓蘭斯洛好過不少,雖說是先關懷完旁人才輪到自己,這讓他頗為不悅,但能讓漂亮女孩子為自己擔憂,總算也堪安慰。

    「你要小心啊!切記內力不可催運過猛。」風華柔聲道:「你原本的內力,如今有九成被封鎖於各處大穴中,但針灸藥石終是俗法,效應有限,倘使過分催逼內力,令那九成內力破封,全身穴位必然毀於一旦,就算能保住性命,也難免殘廢,這點一定要小心。」

    想了想,風華又道:「其實,比武決勝,勝負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凡事欲速則不達,剛極則折,柳大哥還年輕,與人動手時,只要無傷性命,寧可這次輸了,也別急著求勝,過分催動內力,得不償失。」

    風華諄諄告誡,蘭斯洛隨口答應,卻立即拋諸腦後。

    他心中所求,絕非單單苟且保命,不求勝利的仗,打來有何意義?至於比武時些許犧牲、傷害,那本就是在所難免,大丈夫應該要看得開,橫豎傷的是自己,與旁人無關,那便全無心理負擔。至於風華婆婆媽媽的,這是婦人之見,不聽也罷。

    從敷衍的回應中,清楚察覺到蘭斯洛的想法,風華為之沉默。有些事不是說說就罷,對這個卯足力氣往前衝的男子,要勸阻些什麼是不可能的,自己是不是該為此做些什麼呢……

    有些話不投機,雙方的交談陷入停頓。驀地,不遠處傳來連串爆響聲,蘭斯洛一驚,先是以為有人正在動手,繼而發現那不過是火藥的爆炸聲,從聲音規模研判,只是爆竹煙花一類的東西。

    聽有雪提起,四月十三是暹羅城的一個大節日,屆時所有百姓均會大肆慶祝,可能就是為了那日將施放的煙花,籌備人員在準備吧!

    凝望遠方天空剩餘彩光,蘭斯洛忽然想起自己懷中,那只專用以傳訊的煙花火箭。當初原本約好,自己進暹羅城探聽消息,如果時機適當,那就發煙花傳訊,手下就會攻進暹羅城,但入城後大小事不斷,將此事忘個精光。

    無妨!橫豎現在事情進展的順利,自己還想在比武大會上多闖闖,就由得他們在城外啃便當枯等好了。

    「是煙花嗎?」聽出了端倪,風華幽幽歎道:「真想去瞧瞧煙花的光景。」

    說這話時,風華淒清秀容上,露出寂然神情,看得蘭斯洛心中一憐。

    「要看煙花,這有何難,我現在就放給你看……」正要伸手去掏懷中的煙花火箭,蘭斯洛想到風華眼盲,縱然自己施放,她也是看不著的。

    「沒關係的,柳大哥,能和你在這裡說說話,我就已經很知足了。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是人們不該妄想的……」

    淡淡細語,蘭斯洛心中直嚷狗屁。他才不相信有什麼是人們不該妄想的,意志是一切,只要能堅持、肯努力,就算老天擋在前面,自己連天也要翻過來,這樣的想法,才算是充滿朝氣的人生啊!

    想幫風華打破這種退縮的想法,又覺得她這麼長年孤伶伶呆在梅園裡太過可憐,蘭斯洛快速思考著。

    就算不能看到煙花,起碼也該離開這裡,到外面去看看,活動一下。

    這麼一想,蘭斯洛登時憶起,初見時風華說的話。

    「風華,有件事我要問問你。」

    「什麼事呢?」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不能離開梅園,除非有人幫忙,是不是?」

    「嗯……是這樣的,不過……」

    「我來幫你吧!把方法告訴我!」蹲近風華面前,蘭斯洛熱切道:「像你這麼好的女孩子,不該一直被臭老天關在這鬼地方,我不信天、更不信命,我發誓,無論如何都要讓你離開這爛地方,得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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