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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27 10:42:29

前言: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
  分手十年後,曾經的戀人打來電話,
  他知道她的目的是什麼,但還是去了。
  如果付出金錢可以讓他忘記,他不會吝嗇,
  但當她居然拿受傷補償金還給他時,
  那一刻他恨著自己也恨著封雪。
  沒能將她徹底遺忘,
  反而從那天之後開始惦念。
  十年之後,
  心中苦澀的感情讓高寒明白了一點,
  原來自己一直沒有忘記那個人,一直沒有。
  也從來不想將她交給別人,
  從來不想。


楔子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酒吧的生意並不是很好,除了門邊坐的一桌客人,還有就是趴在吧台上穿著深棕色外套的年輕女子。

  在吧台後面擦著杯子的老闆一邊皺眉,一邊抬起頭來望了望玻璃窗。窗戶上有一層薄薄的霧氣,還有水珠的痕跡,他嘀咕著「下雨了嗎」,然後停下手裡的活,敲了敲吧台。

  「嗨,這位客人,我們要打烊了。」

  年輕女子模糊不清地應了一聲,努力睜開迷茫的雙眼。她四周看了下,抓抓頭髮,清秀的五官還是處於並不清醒的狀態。

  不過她還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手上的空酒杯噹一聲落在檯子上,被老闆手忙腳亂的接住,門邊的那幾個客人也為此側目。

  她剛準備離開,又回轉身來,「嗯,對了,還要給錢……」她嘟嘟囔囔地說著,埋頭把自己的口袋翻了個遍,卻半天都沒掏出錢來。

  老闆苦笑著輕輕搖頭,「客人,你已經給過錢了。」

  「啊,是嗎?」女子聞言抬起頭來,眼神迷茫地想了半天,然後重重點了兩下頭,「對,已經給了,呵呵,給了。」

  她對老闆露出一個醉意盎然的笑容,胡亂揮兩下手,搖搖晃晃地走出酒吧大門。才一開門,外面凜冽的風吹得她一哆嗦,酒也醒了三分。

  被風吹在臉上冷冰冰的小東西,使她抬起手來在自己臉上抹了抹,「是雨啊……」女子輕輕笑了,不過那笑很快又消失掉。她站在門口,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然後縮著脖子頂著風雨走進黎明前的暗夜裡。

第1章(1)  

  沒有錢了……其實也不是沒有,而是她的包裡只剩下七元六角人民幣,封雪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拿這七元六角做什麼。

  無論是房租,水電費還是這個月的電話費,七元六角都不夠零頭,除了吃碗牛肉麵,讓空了一天的肚子不至於那麼餓之外,她真的不知道這點錢還能做什麼。

  首先浮上腦海的兩個字就是「借錢」,事實上在前幾次類似的情況下,她也是選擇了向朋友借錢。第一次向朋友開口時很困難,她吞吞吐吐地說出了自己的請求,朋友卻出乎預料的爽快,借來的一千元錢也很快就變成酒和其他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第二次朋友有所遲疑,卻仍是借來了幾百塊;第三次開始借錢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其他朋友也像是串通好似的,有些說手頭緊,有些則乾脆不接她的電話。

  不管怎麼說,還是應當再試一試。

  封雪從角落裡翻出老舊的電話本,從第一個姓名開始打起,這次更離譜,有些人一聽見是她的聲音就掛了電話,要不然就是那些借過她錢的人問她什麼時候才能還錢。唯一態度好點的,是佟冬梅,也就是她第一個開口借錢的那個朋友。

  「雪,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不就是遇到一個賤男人而已?既然分手了就重新站起來好了,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自暴自棄的生活?煙和酒真的能帶給你快樂嗎?正正經經地找份工作吧,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錢我有,但已經不可能再借給你了,你利用的是朋友的信任,然而失去的,也是朋友的信任。」在歎息聲中佟冬梅掛了電話。封雪從頭到尾一直面無表情,佟冬梅掛了電話後,她才沉默著將聽筒放了回去。

  這個結果是預料中的事。封雪撐著頭,拿起茶几上的手機。半新不舊的傢伙……但也能值兩個錢吧?

  寒冷的風從忘記關上的窗戶中吹了進來,電話本呼啦啦地翻動著,封雪下意識地按住了它,看著食指和中指間露出來的字跡讓她愣了一下,那是記在電話本最後一頁的一個名字:高寒。

  隨著這個名字聯想到的是一個身材瘦弱、戴著醜陋的黑框眼鏡的沉默男生。封雪在心裡把這個名字默默念了兩遍,拿開手,將電話本壓平。用圓珠筆記錄下來的姓名和一串數字都有些模糊了,電話號碼封雪一次也沒有打過,說來別人也不相信,高寒曾經是她的男朋友,而且是第一任男朋友。

  那是高中時候的事,高寒是高中同學,雖然同在一個班上,但封雪整整一年後才記住他的名字,可見這個男生之平凡。交往是在第三學期期中的時候,接下來新學期開學沒多久,高寒就提出了分手。封雪還記得自己當時很驚訝,不過卻非常乾脆地同意了。她不懂愛情,對那個男生也僅僅是好感而已,就算聽到分手的要求第一感覺也不是傷心,而是生氣。

  再之後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高中最後一年,男生休學,從此沒有聯繫也沒有聽人提起過那個人,高寒兩個字被墊在了記憶最底層。封雪有些奇怪,現在看到這個名字時,自己竟然還能想起他的樣子。

  這電話還能打通嗎……她嘀咕著,懶洋洋地再次拿起電話,一邊對照電話本上的記錄按下一連串的數字。讓她有些吃驚的是,電話裡沒有傳來「您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的提示音,響了三聲之後,電話被人接了。

  「喂,你好。」男人的聲音清澈而柔和,封雪似乎在記憶中找到一點相似的影子,她卻遲疑了。

  「你好。」男人又說了一遍,並沒有因封雪的沉默而提高聲音。

  「那個……我找高寒。」

  對方似乎是愣了一下,「我是,請問你哪位?」

  封雪眨了眨眼,「你是高寒?你真的是高寒?」

  「……對,我是高寒,請問你哪位?」自稱是高寒的男人也遲疑起來。

  封雪吐出一口氣,語氣輕快地說:「如果讓你猜的話,你肯定猜不到,所以還是讓我自我介紹好了。雙鶴高中,我是你讀高中時的同班同學,封雪。」

  這次是高寒沉默了。就在封雪忐忑他會說不記得自己時,話筒裡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封……雪?你找我,什麼事?」

  「啊哈,你還記得我啊?」封雪興奮起來,她快速轉動著腦筋,「其實也沒什麼事,主要是很久沒見了,也不知道你好不好,可以出來見見面嗎?」打電話的目的自然是借錢,她不敢肯定對方一定會借錢給自己,但如果是在電話裡開口借錢就一定會被拒絕。要當面拒絕一個人和在看不見對方的情況下拒絕一個人差別會很大,封雪非常清楚這一點。

  「……為什麼?」高寒的遲疑也是預料之中的。

  「就是因為很久沒見了所以要見面哪,這樣吧,你看你哪個時候有空?要不乾脆就今天好了,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十二點半在暮英廣場的鐘樓下面見面,OK?」

  「今天?可是我……」

  「你知道暮英廣場的哦。記得不要遲到,拜拜!」封雪根本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就掛了電話。為了怕高寒有來電顯示又打電話過來,她乾脆將話筒拿起放在旁邊。

  「還好,今天運氣不錯!」她擊了一下掌,然後站起來,租來的屋子雖然凌亂,但能夠穿出門的外套就那兩件,其中之一就搭在沙發扶手上,很容易就找著了。這件外套已經是前幾年流行的款式,封雪把它穿在身上,對著穿衣鏡看了看自己。牛仔褲也破了個洞,露出一小塊肌膚,如果是夏季還沒得說,但冬季穿成這樣,難怪走在路上回頭率那麼高。她湊近鏡子,臉色蒼白的女人果然看起來會顯得憔悴,她想了想,摸出一支口紅,口紅只剩下小指甲那麼長的一截,雖然與衣服的色彩並不搭配,封雪還是把橙色的口紅塗在了嘴唇上。

  要是見了面,對方能不能認出自己?

  這個疑問只在腦中停留了片刻就被她丟開了,不管他還記不記得她,只要願意借錢就好。

  路過小飯館的時候,封雪壓抑住自己的飢餓,她打定主意,就算高寒不能借錢給她,也要讓他請吃一頓飯。能省多少是多少。

  廣場附近是本市電信業務的總營業廳,很搞笑的是營業廳外面就有十個以上銷售各種手機卡、充值卡的小販,這些小販除了賣卡之外也收購二手手機,小偷偷了手機之後在這裡銷贓也成了公開的秘密。來的時候封雪就在營業廳外面逛了逛,有三個小販的價格都出到了一百以上,雖然對於她來說保留手機也是多餘,但她並沒有將自己的手機賣掉,實在借不到錢再說。

  由於幾餐都沒有吃,封雪的低血糖反應很嚴重,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但餓肚子這回事無論如何也習慣不了,不是說多餓幾次就會沒感覺的。封雪抬頭看了看鐘,已經十二點過了,身下的木質長椅不但不能帶來暖意,還將她身上的最後一點熱量帶走。一對情侶依偎著從她面前走過,她看著女孩手裡還冒著熱氣的煮包谷,幾秒鐘後收回了視線。也許她應當約高寒在某個茶廳或者水吧見面——在這樣想的同時,封雪看見了已不知注視了她多久的男人。

  戴著無框眼鏡的男人有一張很平凡的面孔,臉很瘦削,黑色長風衣下的身軀也不見得有多強壯,封雪看著他領口處隱隱約約露出的毛線,幾乎立刻斷定他不是普通的上班一族,否則風衣下面就該是西裝或者襯衫了。她打量到男人的腳,皮鞋上濺了幾個泥點子,皮鞋的樣式也是很普通的,總的來說這個男人是從頭到腳的平凡,換作其他時候封雪都不會看他第二眼,但越來越走近的男人讓她抬起了頭,從那張猶豫的臉上,她找到了過去的影子。

  她立刻笑著站了起來,「嗨,你是高寒吧?」她伸出手去,「我是封雪,還記得嗎?」

  男人停在了她的面前,看了她片刻後,緩緩抬起手來握住她的指尖搖了兩下。

  「……你沒怎麼變。」這是高寒見面後說的第一句話,封雪無所謂地笑笑,然後說你也沒怎麼變。不過接下來似乎就有點冷場了。封雪的目的僅僅是借錢,她不知道其他還可以說什麼,而高寒也沒有說話的打算,收回手後就默默看著她,說來也是,叫他出來的是她,主動的人也應當是她才對。

  醒悟過來的封雪露出笑容,沒話找話,「你是才下班嗎?啊,不是,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家裡,那今天就是輪休?我運氣真好呢!」

  高寒還是不說話。儘管封雪記憶裡的高寒同樣不喜歡說話,但不知道那個時候他是不是為了能夠引起身為女朋友的她的注意,就算一個話題終了也會努力再找一個話題,此刻幾乎算是陌生人的高寒卻讓封雪有一種挫敗感。

  封雪的微笑有點僵硬了,四目相對片刻後,她率先移開了目光,「……要不要一起吃飯?」她提議。通常一起進餐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而且她也真的餓慘了。

  高寒露出意外的表情,這次卻很痛快地答應了。

第1章(2)  

  封雪老實不客氣地找了家西餐廳,反正她也很久沒到這種高級地方來吃飯了,趁有羊牯可宰的時候自然要好好慰勞一下自己。從進餐廳門口到點菜的時候封雪都留意了高寒的表情,有點奇怪的是後者一點都沒有緊張的意思,封雪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的猜測有誤,也許是人不可貌相,高寒的穿著打扮平凡,但不見得他一定沒有錢。

  在上菜的時候,她又想到另一個可能,而且是很糟糕的可能,如果這傢伙根本沒有男人付賬的意識,那這餐就不知該如何收尾了。

  為了弄明白到底是哪種情況,她決定先問清楚:「我記得你以前成績挺好的,那個時候老師就說你今後一定有出息,老同學,你的名片呢?可不可以賞一張給我?」她露出假意的微笑。

  高寒抬起頭來凝視她片刻,輕輕搖了搖頭,「我沒有名片。」

  封雪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沒關係,我也沒有。」她還是笑著安慰道,雖然這種安慰聽起來有點奇怪,而且對方也不一定在乎。

  借錢的目的雖然沒有改變,但封雪也覺得自己能夠借到的機會更小了。紅酒燉小牛肉終於在低氣壓的沉默中端了上來,封雪不時看高寒一眼,發現他用刀叉的樣子雖然不算很熟練,卻並不是一點不會,但這個結果也無法給她更詳細的線索,所以封雪埋頭大吃起來。當第一塊切碎的牛肉放進嘴裡時,美味的食物讓她心情真正好起來。

  「你為什麼約我出來?」沒想到的是,高寒卻在飯桌上問起了這個問題。

  封雪抬起頭,高寒的樣子很認真,他似乎沒發現自己把這個問題問了許多遍;或者說,封雪之前回答的理由,他根本不相信。

  或者這正是開口的機會——封雪放棄在這裡繼續胡亂猜測,沉吟片刻後,便直截了當道:「其實……我最近遇到了一點困難。」

  高寒偏著頭,看著她。

  「我急需一點錢用,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幫我?」

  這次高寒總算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封雪小心睨視他,看他有什麼反應。而他的回應也真的很出乎她的預料,他垂下眼,居然微微笑了一笑,「你想要多少?」

  他不但沒拒絕,反而問她想要多少……面對這種情況封雪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地下意識回答三千,這是她本來預定的金額,然後又說不一定非得這麼多,他能借多少是多少。高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借錢出乎預料的順利,封雪卻覺得一點真實感都沒有,她一邊不知其味地繼續吃著紅酒燉小牛肉,一邊觀察對面高寒的表情,卻得出他此刻比剛才更放鬆的奇怪結論。

  「你為什麼這麼看我?」他偶然抬頭,注意到封雪的注視。

  封雪只好嘟囔了一句沒什麼,垂下頭去把前菜、湯和沙拉都吃得一乾二淨。

  算是很迅速地結束了這一餐,高寒什麼也沒說就招手叫來侍應結賬。

  封雪注意侍應報出金額後,高寒把自己的錢包一層層打開,最後拿出一張卡。其實這一頓並不算很貴,高寒卻似乎連這點現金都沒有,她不得不疑惑高寒剛才如此爽快地就答應了她借錢的請求?

  出了餐廳大門後,封雪忍不住問:「高寒,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高寒四周望了望後,轉頭回答,「下棋。」

  這個奇怪的回答讓她愣了一下。說到下棋她當然記得高寒曾經非常喜歡圍棋,據說也下得很好,不過她一點興趣也沒有,跟他談話的時候也從不以圍棋為話題。

  「啊,是專門教下棋的嗎?」她如此理解,「挺有趣的職業。」

  從高寒的表情看,她理解的明顯跟他說的不是一回事,不過他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問:「我們現在就去銀行嗎?」

  封雪又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她本來以為就算他答應了要拿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沒想到他居然自動提了出來……封雪遲疑著點了下頭,於是高寒就扭頭向前面走去,她跟著他走到附近最近的一家銀行,高寒將一張銀行卡塞進了自動櫃員機,操作之後,他一手拉出櫃員機吐出的卡,一手拿起一疊人民幣遞給她。

  「這裡是五千塊,你拿著。」

  封雪睜大眼,「……什麼?」

  面對封雪的驚訝,高寒倒顯得一臉平靜,「你不是說急需錢用?我想多點錢在身邊總會比較方便吧。」

  他說的一點沒錯。封雪頓了一頓,笑起來,「既然如此,那就謝謝你了!」

  接過那疊並不厚的紅色鈔票,封雪在道謝的時候已經開始計劃如何用這筆錢了……其實五千元說少不說少,說多卻也不多,買件衣服就能用去五分之一,當然晚上那頓晚餐肯定也不能虧待了自己……

  一邊想著,嘴角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封雪回過神來,在看到眼前表情平淡的男子後,下意識收起了得意的微笑。

  「那個……你還有事要忙吧?」錢既然已經借到手,自然也沒必要繼續對著高寒。封雪觀察著高寒的反應,小心翼翼地試探。

  透明眼鏡後的黑色瞳眸看不出有什麼情緒,不知為何,對著高寒平凡的臉,她突然有絲心虛。

  封雪移開了眼,「其實我下午還有些急事,呃……」她等著高寒接話,然後木訥的男人像是完全沒發現她的無措,仍是一臉平靜地望著她。定了定神,封雪抬頭,故作鎮定地說:「我想我恐怕得離開了。」

  接下來高寒會有怎樣的反應,她無法預計。如果被追問到底有什麼急事借了錢就要走,她也無法回答。但高寒只是看著她,目光自始至終平靜無波。

  「好吧。」最終他說。

  封雪有些詫異地抬頭。一時之間,眼前的男人似乎不是那麼陌生了,至少這樣的他,跟她記憶裡名叫高寒的少年的身影,有了重疊。

  沒有再多說什麼,還錢之類的話題也沒有提及。她握著五千塊錢再次跟高寒道了謝,然後轉身走入都市喧囂的人群裡。

  封雪一直感覺有道視線停在自己的背後,然而當她走遠了一回頭,自動櫃員機前空空如也,並沒有她以為的那個人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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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27 10:45:35

第2章(1)  

  從高寒那裡借來的五千塊只用了一個禮拜不到就分文不剩了,身上所餘的錢甚至比一個禮拜前更不如,只夠她吃一頓小麵的。更不用說房租和水電費……事實上封雪現在正躲著房東太太,連原本唯一可去的地方都沒有了。

  五千元怎麼用的,封雪自己也說不上來。除去給手機沖值一百元,以及身上還算保暖的羽絨服所花去的六百多元,其他的都像是平白消失了一般。托那五千塊救命錢的福,這幾晚沒有露宿街頭,無論是酒吧還是網吧都很暖和,然而好景不長,等身上的錢都用光之後,這兩個地方也沒辦法再呆下去。

  依照過去的經驗,到了這種時候,自然是又得問朋友「借錢」了。

  封雪首先想到的仍然是佟冬梅,然而在拿起手機的同時,封雪猶豫了。上次冬梅就已經說得很明白,從冬梅那裡再借到錢的幾率微乎其微。封雪握著手機,抬頭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

  以前從來不覺得這座城市會寒冷,但是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別漫長。

  封雪再次到回收二手手機的廣場上去逛了一圈,現在的手機越來越便宜,而那些小販回收二手手機的出價更是低到近乎於「廉價」。八十塊錢能做什麼?幾頓飯還是一杯紅酒?太可笑了,她手機卡裡的餘額都不止八十元!

  於是封雪再一次想到了高寒。

  那個人可能會借錢給她,也可能不會,但無論如何是個希望。

  封雪沒有將手機賣掉,還不到那一步,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至少得先看看高寒會怎麼答覆她。

  然而她沒有聯繫上高寒。電話打了,也通了,只是沒有人接。

  是不想理她所以沒接電話,還是高寒根本沒有在家?

  封雪有些茫然地想。但是上次她並不是用手機打給高寒的啊,就算他家的座機有來電顯示也不會知道這個號碼是她的啊。

  也許是活該她倒霉。過馬路的時候,她明明已經確認過兩邊沒有車輛,然而還沒走到馬路的一半,一輛飛馳的摩托車不知道從哪個巷道竄出來,封雪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跳,卻仍是被刮倒在地。

  倒地後的一段時間,封雪腦子裡只有一片空白。等頭暈目眩的感覺過去,她才能夠慢慢轉動頭顱……手肘處火辣辣的,後腰也很疼,腿的感覺更是怪異……自己會死嗎?

  不遠處的地上是那輛惹禍的摩托車,躺在摩托車旁邊的還有一個看不清楚樣子的人。跟自己比起來,一動不動的肇事者似乎更令人擔心一些。對此,封雪卻只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若非傷口的痛楚持續傳來,也許她還會笑出來。

  直接昏迷不就好了,偏偏她卻一直保持意識,然後等到過往的路人發現這場車禍,打120招來救護車。

  被抬上救護車的時候,封雪瞄到地上那部已變得支離破碎的手機,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早知道這樣,當初就該把它賣掉,好過現在完全沒有了價值。

  那天晚上,時間過得前所未有的慢。

  到了醫院,有護士來給她簡單處理了傷口,然後她被告知需要住院。住院就意味著要錢,而事實上,身上只有兩塊錢的這個夜晚,她不僅沒有跟朋友借到錢,還到了醫院——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諷刺。

  她跟護士說:「我沒有錢,可以說連掛號的費用都繳不起。」渾不在意,甚至還帶著一點點調侃地對那個年輕的護士妹妹微笑。

  反倒是護士顯得手足無措——她還沒見過這樣子的傷患。

  「或者你叫你的朋友來?」護士猶豫片刻,跟她提議。

  封雪眼也沒抬,「我沒有可以幫我付醫藥費的朋友。」

  近一個小時後,封雪還坐在急診室的門外,簡單包紮的紗布已經被鮮血染紅。

  那個護士妹妹被叫走了。不過每次經過封雪身旁時,她都會瞄封雪一眼,然後忍不住想——這個一臉淡漠的年輕女子,是不是根本沒有痛覺神經?

  不僅是沒有痛覺,好像對自己一直在流血的事,也顯得無動於衷。

  最後總算是有人來給封雪繳了住院費——是那個讓封雪受傷的摩托車主人的父親。沒有先說對不起,第一句卻是:住院費我們會負責,也會賠償你,所以這件事我們就私下解決吧。

  就算沒有交警來勘探現場,封雪也大概清楚這起交通事故的負責劃分一定是對方理虧。事實跟她猜測的差不多。原來肇事者是一個還不滿十六歲的少年,根本沒有駕證,更何況他是酒後駕車才撞倒了她。

  少年被抬進加護病房的同時,封雪的右手和左腿打上了石膏,住進了加護病房斜對面的病房。

  哭得淒慘的母親、一臉擔憂的父親,此外還有陸續趕來的親戚……對面的少年仍然昏迷著,對他病房外的愁雲慘淡渾然不知。封雪所在的病房只安排了她一個人,與對面比起來,這邊可是安靜多了。

  封雪一晚都沒有睡,不是不想睡,是根本睡不著。

  她睜著眼睛,瞪著雪白的天花板,直到天亮。

  有一刻,她已經感到眼角的濕潤,但到底還是什麼都沒有流出來。

  聽到少年清醒的消息後,封雪通過護士告訴對方家長,自己想見他們一面。

  還算好,對方沒有避而不見。

  封雪坐在病床上,也許是打著石膏的自己顯得太淒慘,也或許是對方因為兒子保住了性命總算有了心情,不管是哪一種原因,她總算從那個母親口中聽到一聲抱歉。

  但她並不在乎這個。

  封雪對他們說:「我要出院,麻煩你們結清住院費。」

  很理所當然的要求,但少年的父母面面相覷後,皺起了眉頭。

  沉默片刻,當父親的開口了:「你和小陽出事的地方,並沒有斑馬線。」他口中的小陽,指的應當是摩托車少年。

  封雪抬眼看了他一眼,神色平淡,「所以呢?」

  「封小姐,希望你能諒解……」那位母親猶豫了一下,將一個信封放在封雪的床頭,「住院費,我們這就去結清。不過因為小陽出事用了不少的錢,所以……」

  少年的父親低低地咳了一聲,然後說:「八千元已是我們能拿出的極限。」

  封雪笑了。

  她當他們表情凝重是因為什麼呢,原來如此。

  也不過如此。

  「無所謂,有錢拿就行。」她並不在意地說,然後毫不意外地看著眼前這對夫妻眼中閃過意外又驚喜的光。

  封雪掃了不算厚的信封一眼,彎著嘴角自嘲地笑笑。

  人不能太貪心不是嗎?她被車撞了,卻沒有死;正當快露宿街頭的時候,又有人送上八千塊的救命稻草——已經算是幸運了,不是嗎?

  她確實幸運,除了手傷和腳傷,此外就是腰間的一大塊擦傷。這都不是什麼要命的傷痛,所以儘管醫生不允許,封雪還是堅持出了院。

  由於石膏還沒辦法拆,所以封雪出院後既不能去網吧也不能去酒吧,只能回到自己的租屋,結果遇到房東太太,八千塊錢一下子又少了近兩千。

  只有二十多平方的破屋子還是那樣通風良好,四周都積了厚厚的灰層,水和電都因為欠費而被斷掉了,這樣的情況下,封雪除了窩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發呆,連弄點東西來吃的精力都沒有。

  如果可以話,她倒是想喝酒。

  不過……封雪看了眼自己手和腿上又白又笨重的東西,歎了口氣。

  記錄著朋友聯繫方式的電話本還靜靜躺在茶几上,封雪隨手拿起來翻了翻,不經意看到高寒的名字時,她的手頓住了。

  六年不見,一打電話說的就是借錢的自己,以及借錢之後馬上就失蹤的自己,對於高寒來說,到底算是怎樣的一個存在?高中同學?老朋友?還是那個人仍然對自己有著特殊感情的人?

  不過這種想法本身就夠好笑的。這世上只剩下自私的情人,哪還有那麼長情的男人?

  封雪想到這裡吃吃地笑起來。她突然來了興致,趴在茶几上,用沒受傷的左手抄起電話聽筒,艱難地夾在耳朵和肩膀中間,然後再一次撥通了高寒的電話。

  男人的聲音才一響起,封雪就聽出是高寒的聲音。說起來高寒倒是有一把好嗓音,至少比起他平凡的外表,高寒清澈而溫和的聲音更讓人印象深刻。。

  「高寒嗎?我是封雪。」她很爽快地自報家門後,語氣更是熟絡得可以,「晚上沒有出去啊?今天好像是週末哦。」

  不是直接面對面,好像也沒有那樣尷尬。

  「……封雪?」對方的聲音有些詫異。

  封雪卻不明白對方在驚訝什麼。距上次見面只不過短短半個月,自己還問他借了五千塊錢,沒有理由這麼快就不記得了。

  「你有什麼事?」

  還好,高寒總算又問了一句。

  略顯遲疑的語氣,讓封雪瞇起了眼。

  「沒什麼大的事……不過認真說起來,也不是完全沒事……可不可以出來聊聊?反正你也沒什麼別的約會吧?」她的猜測不是完全沒理由的。那個平凡得一塌糊塗又木訥得近乎呆滯的男人,怎麼看也不像週末約會不斷的人。

  電話裡半天沒有回音,看樣子他會拒絕。封雪幾乎已經做了這樣的斷言,然而耳邊卻意外地聽見:「……那麼,約在哪裡?」

  有些意外呢……對於高寒的反問,封雪揚起了嘴角,「龍泉路附近有家很出名的牛肉麵館叫做圓月明,你過來需要多久?」她現在住的地方就是龍泉路,下了樓離那家麵館不過五分鐘的路程。雖然約在那樣的地方是很奇怪,但現在的事實是——她一天都沒有進食,肚子很餓。

  「……三十分鐘吧。」電話那端的男人明明不是很甘願的聲音,最後還是如此回答。

  在圓月明牛肉麵館看到高寒的時候,封雪沒有立刻打招呼,她將碗裡的最後兩根麵條挑起來塞進嘴裡,同時滿足地瞇起了雙眼。雖然這家牛肉麵的味道已大不如前,但封雪還是輕易解決了兩大碗的麵條。

  高寒這次沒有穿風衣,不管是寶藍色的外套還是外套下有著翻領的毛衣都是那樣普通。他站在店門口沒有進來,當他的視線掃過人群時,封雪向他微笑著揚了揚手。

  一時間,高寒的目光顯出絲遲疑,但他到底還是走了過來。

  「坐!」封雪用下巴點了點正前面的椅子,「吃過晚飯沒?如果吃了也沒關係,可以試試老闆的清燉牛肉麵,味道還不錯。」

  高寒既沒有坐的意思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無語地看著她。

  「放心,這頓我請——哈哈,當然,跟你上次請的比,公平是談不上啦!」封雪瞇著眼笑。

  高寒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在她打著石膏的手臂上停了片刻,才拉開椅子,坐到封雪對面。

  「老闆——」封雪舉起沒受傷的手。

  「你叫我來,有什麼事?」高寒很突兀地開了口。

  封雪看著他,又笑,「這麼說你是不想吃了……」

第2章(2)  

  「你叫我出來,不是純粹地聊天吧?」

  封雪收起笑容,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信封,「這是五千塊,你點點。」

  高寒愣住了。

  「怎麼,你還想收我利息呀?」封雪斜著眼,似笑非笑地說。

  高寒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封雪看著他,突然覺得無趣,一邊毫不習慣地用枴杖撐起身體,一邊說:「謝謝你借我錢,本想以一頓牛肉麵作為感謝,可惜你不喜歡。」

  正準備轉身的時候,一隻手橫過來,抓住了她,「你的傷是怎麼回事?」

  封雪任高寒抓著自己,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被車刮了一下。」

  高寒深深看她一眼,拿起桌上的信封,以眼神無聲地詢問封雪。

  「對,是賠償金沒錯。你可以鬆開手嗎?我這樣子吊著腳站著很累。錢是怎麼來的並不重要吧,關鍵是你拿到還款就好了。」

  封雪不耐煩地說完,一抬眼,卻看見高寒臉上一閃而過的異樣。

  然而對這個男人她實在談不上瞭解,也就無從得知那絲情感波動所代表的含義。

  氣氛很壓抑,兩人都沉默片刻,高寒忽然放開了封雪的手腕,卻更貼近地靠了過來,攙扶起她。

  封雪心裡有些詫異,但她沒在臉上表現出來,任他將自己慢慢扶出麵館。

  手和腳同時受傷,自己這樣子就跟殘廢一樣,而且比殘廢更糟糕的是,她已經連所謂的自尊都沒有了——連被人同情憐憫都覺得無所謂的人,自尊當然就像錢一樣缺乏。

  她坐上高寒招來的計程車,在高寒打開前門想坐到副駕駛座的時候,皺起了眉頭,「你沒必要送我,我家很近。」

  於是高寒遲疑了一下。

  「司機,開車吧。」封雪轉過頭。

  就在車子被發動的瞬間,高寒突然開始拍封雪的車門。

  裝著五千元錢的信封被塞了進來。

  封雪皺眉看了掉落在自己膝蓋上的信封一眼,又抬頭望向高寒。車外的男人什麼也沒說,只是無聲地看著她。

  計程車向前滑去,高寒的臉消失在窗外。裝著五千元的信封很輕,幾乎沒什麼重量。封雪有些迷惑了。她真不明白那個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第一次問他借錢很容易,這一次生硬地問她為什麼找他出來也很正常,高中同學裡一大半接到過她打去借錢的電話,高寒十有八九是聽說了什麼。可是最後他把信封塞還給她,又是什麼意思?

  封雪無所謂地笑笑。管他是什麼意思,之所以決定還錢給他不過是抱著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的目的,很明顯高寒不願意再借錢給她,自然也沒必要還錢了。

  由於受傷的原因無法隨便出門,索性就乾脆在家裡睡得個昏天黑地。繳清費用後,斷掉的水和電都再次開通了——幸好如此,否則這日子簡直沒法兒過。

  奇跡是那幾千元減少得異乎尋常的慢,說來每日能用錢的地方不過是叫外賣的時候,所以封雪都沒有動過那個信封。前兩天給冬梅打了個電話過去,封雪既沒有說自己受傷的事也沒有提到高寒,而冬梅也什麼都沒有問,這樣的冷淡是從之前無數次有借無還的金錢開始,所以說人和人之間的關係還真脆弱啊。放下電話後,封雪倒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笑。總有一天冬梅也會說我不想再見你,請別再打電話過來之類的話吧。

  現在唯一打發時間的方式就是在家上網,然而曾經喜歡的小說和電視劇都變得索然無味,左手用鼠標更是讓封雪覺得非常彆扭。

  打電話給樓下的餐館已是一個小時之前的事,所以當送外賣的小弟終於來敲門的時候,封雪的心情幾乎可以用火大來形容。

  倒霉的是,她起身的時候動作過大,電腦桌上的水杯也一併帶翻,水全灑在了鍵盤上。

  瞪著自己報廢的鍵盤,封雪咬著下唇,深呼吸了好幾下,才拄著枴杖臉色陰沉地去開門。

  「你——」只吼出了一個字,因為剩下的話在看到門外低頭垂眸的男人後,全變成了驚訝。

  高寒的臉上有一絲遲疑。

  封雪瞇起了雙眼。

  男人開口的第一句話卻讓她「哧」一聲低諷地笑出來。他說的是:「我不是來找你還錢的。」

  ……就算是她也不會還的。

  當然沒必要說這樣的話,同時也沒必要請他進來。

  懶洋洋地吹了吹額前擋住視線的劉海,她淡淡道:「是嗎?那你來做什麼?」

  面對這個問題,男人卻是欲言又止。她真不明白這樣的問題有什麼值得思考猶豫的,果然他優柔寡斷的個性還是跟以前一樣,讓她煩膩。

  問都懶得問高寒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來的,封雪正準備開口趕人,那個送外賣的小弟卻偏偏這個時候來了。

  「……不好意思,今天下面客人實在太多,所以晚了點……」英俊的小弟帶著歉意的笑容很養眼,被高寒這個不速之客把情緒這麼一岔,封雪也沒有對小弟發火的心情了。

  平時送外賣的時候,封雪都是在門口接過餐盒,所以那個小弟也習慣性地將裝著餐盒的袋子遞給封雪,這次在中途卻被人攔截了過去。

  「一共十三塊五,就收十三塊好了。」小弟愣了一下,又笑著說。

  高寒一聲不響地掏出錢包付了錢,封雪冷冷看著這一切,並沒有阻止。

  還將提著食物的高寒擋在門外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封雪迎著高寒的視線,有些不情願地讓開了大門。

  高寒將手裡的東西放在茶几上,然後將裡面的東西一一取出。

  「……冷掉了,要熱一下。」他淡淡陳述著。

  封雪面無表情地坐到沙發上,「不用了,就讓它這樣放著吧。」

  「你的傷,有沒有好一點?」

  「還行。」

  然後又是沉默。

  封雪有些不耐煩,「我沒精力招呼客人,你有什麼事能不能直說?」

  高寒卻沒有立刻說話。他沉默地在封雪的對面坐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知道,你近來都很缺錢,也常常問人借錢。」

  封雪扯了扯嘴角,「對,沒錯。」

  「我可以給你幫助。」硬邦邦的話一點都不動聽,而他僵硬的表情更是顯得那樣可笑。

  封雪也真的笑出聲來,「是嗎?哪方面的幫助?其實要解決我的困難也很簡單,只需要錢就可以了!你很有錢嗎?」

  這樣的話,總算讓高寒開始直視她的目光,「……我不會再直接給你錢。」

  封雪吊起眉梢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但是高寒接下來的話卻讓她臉上諷刺的笑一點點收起。

  他說:「我不會再直接給你錢,但可以給你買一切你真正需要的東西。在你的傷好起來之前,我可以雇一個人到你這裡來照顧你,或是你搬到我那裡去也可以。」

  這樣的說法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封雪知道,自己面前的男人並不是在開玩笑。

  都已經十年不見,再次見面就「借」給她五千元,現在又說出這樣的話,倒像是電視或小說裡才會出現的情節。

  「你是想包養我?」封雪的一句話讓高寒皺起了眉,她視而不見,露出惡意的微笑,「還是你對我有意思想要再次追我?」她拖長了聲音,向高寒靠過去,「如果是為了錢的話,我可以找一百個比你好的,那麼我為什麼要把自己賣給一個像你這樣平凡的男人啊?」她的吐息就在高寒面前,男人雖然仍是面無表情,但眼裡卻露出明顯的怒意。

  被推開也是意料當中的事。封雪無趣地看著憤憤起身打算離去的男人,懶懶道:「順手幫我把門關上,謝謝。」

  走到門口的高寒卻一下子停住了,然後在封雪詫異的注視中轉身。

  「包容是有底限的……一再試探這種底限,很有趣嗎?」男人說完,冷淡瞥了封雪一眼,才走了出去。

  封雪垂下眼。

  呵,真是一針見血呢。一直以為高寒是個只知道下棋的呆子,卻沒想到還會說這樣的話來教訓她。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很愚蠢,卻沒法不對這一切產生懷疑。如果長達八年的愛情也是虛假的,那麼感情這東西,還剩下多少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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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0-9-27 11:09:36

第2章(1)

  從高寒那裡借來的五千塊只用了一個禮拜不到就分文不剩了,身上所餘的錢甚至比一個禮拜前更不如,只夠她吃一頓小面的。更不用說房租和水電費……事實上封雪現在正躲著房東太太,連原本唯一可去的地方都沒有了。

  五千元怎麼用的,封雪自己也說不上來。除去給手機沖值一百元,以及身上還算保暖的羽絨服所花去的六百多元,其他的都像是平白消失了一般。托那五千塊救命錢的福,這幾晚沒有露宿街頭,無論是酒吧還是網吧都很暖和,然而好景不長,等身上的錢都用光之後,這兩個地方也沒辦法再呆下去。

  依照過去的經驗,到了這種時候,自然是又得問朋友「借錢」了。

  封雪首先想到的仍然是佟冬梅,然而在拿起手機的同時,封雪猶豫了。上次冬梅就已經說得很明白,從冬梅那裡再借到錢的幾率微乎其微。封雪握著手機,抬頭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

  以前從來不覺得這座城市會寒冷,但是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別漫長。

  封雪再次到回收二手手機的廣場上去逛了一圈,現在的手機越來越便宜,而那些小販回收二手手機的出價更是低到近乎於「廉價」。八十塊錢能做什麼?幾頓飯還是一杯紅酒?太可笑了,她手機卡裡的餘額都不止八十元!

  於是封雪再一次想到了高寒。

  那個人可能會借錢給她,也可能不會,但無論如何是個希望。

  封雪沒有將手機賣掉,還不到那一步,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至少得先看看高寒會怎麼答覆她。

  然而她沒有聯繫上高寒。電話打了,也通了,只是沒有人接。

  是不想理她所以沒接電話,還是高寒根本沒有在家?

  封雪有些茫然地想。但是上次她並不是用手機打給高寒的啊,就算他家的座機有來電顯示也不會知道這個號碼是她的啊。

  也許是活該她倒霉。過馬路的時候,她明明已經確認過兩邊沒有車輛,然而還沒走到馬路的一半,一輛飛馳的摩托車不知道從哪個巷道竄出來,封雪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跳,卻仍是被刮倒在地。

  倒地後的一段時間,封雪腦子裡只有一片空白。等頭暈目眩的感覺過去,她才能夠慢慢轉動頭顱……手肘處火辣辣的,後腰也很疼,腿的感覺更是怪異……自己會死嗎?

  不遠處的地上是那輛惹禍的摩托車,躺在摩托車旁邊的還有一個看不清楚樣子的人。跟自己比起來,一動不動的肇事者似乎更令人擔心一些。對此,封雪卻只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若非傷口的痛楚持續傳來,也許她還會笑出來。

  直接昏迷不就好了,偏偏她卻一直保持意識,然後等到過往的路人發現這場車禍,打120招來救護車。

  被抬上救護車的時候,封雪瞄到地上那部已變得支離破碎的手機,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早知道這樣,當初就該把它賣掉,好過現在完全沒有了價值。

  那天晚上,時間過得前所未有的慢。

  到了醫院,有護士來給她簡單處理了傷口,然後她被告知需要住院。住院就意味著要錢,而事實上,身上只有兩塊錢的這個夜晚,她不僅沒有跟朋友借到錢,還到了醫院——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諷刺。

  她跟護士說:「我沒有錢,可以說連掛號的費用都繳不起。」渾不在意,甚至還帶著一點點調侃地對那個年輕的護士妹妹微笑。

  反倒是護士顯得手足無措——她還沒見過這樣子的傷患。

  「或者你叫你的朋友來?」護士猶豫片刻,跟她提議。

  封雪眼也沒抬,「我沒有可以幫我付醫藥費的朋友。」

  近一個小時後,封雪還坐在急診室的門外,簡單包紮的紗布已經被鮮血染紅。

  那個護士妹妹被叫走了。不過每次經過封雪身旁時,她都會瞄封雪一眼,然後忍不住想——這個一臉淡漠的年輕女子,是不是根本沒有痛覺神經?

  不僅是沒有痛覺,好像對自己一直在流血的事,也顯得無動於衷。

  最後總算是有人來給封雪繳了住院費——是那個讓封雪受傷的摩托車主人的父親。沒有先說對不起,第一句卻是:住院費我們會負責,也會賠償你,所以這件事我們就私下解決吧。

  就算沒有交警來勘探現場,封雪也大概清楚這起交通事故的負責劃分一定是對方理虧。事實跟她猜測的差不多。原來肇事者是一個還不滿十六歲的少年,根本沒有駕證,更何況他是酒後駕車才撞倒了她。

  少年被抬進加護病房的同時,封雪的右手和左腿打上了石膏,住進了加護病房斜對面的病房。

  哭得淒慘的母親、一臉擔憂的父親,此外還有陸續趕來的親戚……對面的少年仍然昏迷著,對他病房外的愁雲慘淡渾然不知。封雪所在的病房只安排了她一個人,與對面比起來,這邊可是安靜多了。

  封雪一晚都沒有睡,不是不想睡,是根本睡不著。

  她睜著眼睛,瞪著雪白的天花板,直到天亮。

  有一刻,她已經感到眼角的濕潤,但到底還是什麼都沒有流出來。

  聽到少年清醒的消息後,封雪通過護士告訴對方家長,自己想見他們一面。

  還算好,對方沒有避而不見。

  封雪坐在病床上,也許是打著石膏的自己顯得太淒慘,也或許是對方因為兒子保住了性命總算有了心情,不管是哪一種原因,她總算從那個母親口中聽到一聲抱歉。

  但她並不在乎這個。

  封雪對他們說:「我要出院,麻煩你們結清住院費。」

  很理所當然的要求,但少年的父母面面相覷後,皺起了眉頭。

  沉默片刻,當父親的開口了:「你和小陽出事的地方,並沒有斑馬線。」他口中的小陽,指的應當是摩托車少年。

  封雪抬眼看了他一眼,神色平淡,「所以呢?」

  「封小姐,希望你能諒解……」那位母親猶豫了一下,將一個信封放在封雪的床頭,「住院費,我們這就去結清。不過因為小陽出事用了不少的錢,所以……」

  少年的父親低低地咳了一聲,然後說:「八千元已是我們能拿出的極限。」

  封雪笑了。

  她當他們表情凝重是因為什麼呢,原來如此。

  也不過如此。

  「無所謂,有錢拿就行。」她並不在意地說,然後毫不意外地看著眼前這對夫妻眼中閃過意外又驚喜的光。

  封雪掃了不算厚的信封一眼,彎著嘴角自嘲地笑笑。

  人不能太貪心不是嗎?她被車撞了,卻沒有死;正當快露宿街頭的時候,又有人送上八千塊的救命稻草——已經算是幸運了,不是嗎?

  她確實幸運,除了手傷和腳傷,此外就是腰間的一大塊擦傷。這都不是什麼要命的傷痛,所以儘管醫生不允許,封雪還是堅持出了院。

  由於石膏還沒辦法拆,所以封雪出院後既不能去網吧也不能去酒吧,只能回到自己的租屋,結果遇到房東太太,八千塊錢一下子又少了近兩千。

  只有二十多平方的破屋子還是那樣通風良好,四周都積了厚厚的灰層,水和電都因為欠費而被斷掉了,這樣的情況下,封雪除了窩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發呆,連弄點東西來吃的精力都沒有。

  如果可以話,她倒是想喝酒。

  不過……封雪看了眼自己手和腿上又白又笨重的東西,歎了口氣。

  記錄著朋友聯繫方式的電話本還靜靜躺在茶几上,封雪隨手拿起來翻了翻,不經意看到高寒的名字時,她的手頓住了。

  六年不見,一打電話說的就是借錢的自己,以及借錢之後馬上就失蹤的自己,對於高寒來說,到底算是怎樣的一個存在?高中同學?老朋友?還是那個人仍然對自己有著特殊感情的人?

  不過這種想法本身就夠好笑的。這世上只剩下自私的情人,哪還有那麼長情的男人?

  封雪想到這裡吃吃地笑起來。她突然來了興致,趴在茶几上,用沒受傷的左手抄起電話聽筒,艱難地夾在耳朵和肩膀中間,然後再一次撥通了高寒的電話。

  男人的聲音才一響起,封雪就聽出是高寒的聲音。說起來高寒倒是有一把好嗓音,至少比起他平凡的外表,高寒清澈而溫和的聲音更讓人印象深刻。。

  「高寒嗎?我是封雪。」她很爽快地自報家門後,語氣更是熟絡得可以,「晚上沒有出去啊?今天好像是週末哦。」

  不是直接面對面,好像也沒有那樣尷尬。

  「……封雪?」對方的聲音有些詫異。

  封雪卻不明白對方在驚訝什麼。距上次見面只不過短短半個月,自己還問他借了五千塊錢,沒有理由這麼快就不記得了。

  「你有什麼事?」

  還好,高寒總算又問了一句。

  略顯遲疑的語氣,讓封雪瞇起了眼。

  「沒什麼大的事……不過認真說起來,也不是完全沒事……可不可以出來聊聊?反正你也沒什麼別的約會吧?」她的猜測不是完全沒理由的。那個平凡得一塌糊塗又木訥得近乎呆滯的男人,怎麼看也不像週末約會不斷的人。

  電話裡半天沒有回音,看樣子他會拒絕。封雪幾乎已經做了這樣的斷言,然而耳邊卻意外地聽見:「……那麼,約在哪裡?」

  有些意外呢……對於高寒的反問,封雪揚起了嘴角,「龍泉路附近有家很出名的牛肉麵館叫做圓月明,你過來需要多久?」她現在住的地方就是龍泉路,下了樓離那家麵館不過五分鐘的路程。雖然約在那樣的地方是很奇怪,但現在的事實是——她一天都沒有進食,肚子很餓。

  「……三十分鐘吧。」電話那端的男人明明不是很甘願的聲音,最後還是如此回答。

  在圓月明牛肉麵館看到高寒的時候,封雪沒有立刻打招呼,她將碗裡的最後兩根麵條挑起來塞進嘴裡,同時滿足地瞇起了雙眼。雖然這家牛肉麵的味道已大不如前,但封雪還是輕易解決了兩大碗的麵條。

  高寒這次沒有穿風衣,不管是寶藍色的外套還是外套下有著翻領的毛衣都是那樣普通。他站在店門口沒有進來,當他的視線掃過人群時,封雪向他微笑著揚了揚手。

  一時間,高寒的目光顯出絲遲疑,但他到底還是走了過來。

  「坐!」封雪用下巴點了點正前面的椅子,「吃過晚飯沒?如果吃了也沒關係,可以試試老闆的清燉牛肉麵,味道還不錯。」

  高寒既沒有坐的意思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無語地看著她。

  「放心,這頓我請——哈哈,當然,跟你上次請的比,公平是談不上啦!」封雪瞇著眼笑。

  高寒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在她打著石膏的手臂上停了片刻,才拉開椅子,坐到封雪對面。

  「老闆——」封雪舉起沒受傷的手。

  「你叫我來,有什麼事?」高寒很突兀地開了口。

  封雪看著他,又笑,「這麼說你是不想吃了……」

第2章(2)  

  「你叫我出來,不是純粹地聊天吧?」

  封雪收起笑容,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信封,「這是五千塊,你點點。」

  高寒愣住了。

  「怎麼,你還想收我利息呀?」封雪斜著眼,似笑非笑地說。

  高寒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封雪看著他,突然覺得無趣,一邊毫不習慣地用枴杖撐起身體,一邊說:「謝謝你借我錢,本想以一頓牛肉麵作為感謝,可惜你不喜歡。」

  正準備轉身的時候,一隻手橫過來,抓住了她,「你的傷是怎麼回事?」

  封雪任高寒抓著自己,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被車刮了一下。」

  高寒深深看她一眼,拿起桌上的信封,以眼神無聲地詢問封雪。

  「對,是賠償金沒錯。你可以鬆開手嗎?我這樣子吊著腳站著很累。錢是怎麼來的並不重要吧,關鍵是你拿到還款就好了。」

  封雪不耐煩地說完,一抬眼,卻看見高寒臉上一閃而過的異樣。

  然而對這個男人她實在談不上瞭解,也就無從得知那絲情感波動所代表的含義。

  氣氛很壓抑,兩人都沉默片刻,高寒忽然放開了封雪的手腕,卻更貼近地靠了過來,攙扶起她。

  封雪心裡有些詫異,但她沒在臉上表現出來,任他將自己慢慢扶出麵館。

  手和腳同時受傷,自己這樣子就跟殘廢一樣,而且比殘廢更糟糕的是,她已經連所謂的自尊都沒有了——連被人同情憐憫都覺得無所謂的人,自尊當然就像錢一樣缺乏。

  她坐上高寒招來的計程車,在高寒打開前門想坐到副駕駛座的時候,皺起了眉頭,「你沒必要送我,我家很近。」

  於是高寒遲疑了一下。

  「司機,開車吧。」封雪轉過頭。

  就在車子被發動的瞬間,高寒突然開始拍封雪的車門。

  裝著五千元錢的信封被塞了進來。

  封雪皺眉看了掉落在自己膝蓋上的信封一眼,又抬頭望向高寒。車外的男人什麼也沒說,只是無聲地看著她。

  計程車向前滑去,高寒的臉消失在窗外。裝著五千元的信封很輕,幾乎沒什麼重量。封雪有些迷惑了。她真不明白那個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第一次問他借錢很容易,這一次生硬地問她為什麼找他出來也很正常,高中同學裡一大半接到過她打去借錢的電話,高寒十有八九是聽說了什麼。可是最後他把信封塞還給她,又是什麼意思?

  封雪無所謂地笑笑。管他是什麼意思,之所以決定還錢給他不過是抱著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的目的,很明顯高寒不願意再借錢給她,自然也沒必要還錢了。

  由於受傷的原因無法隨便出門,索性就乾脆在家裡睡得個昏天黑地。繳清費用後,斷掉的水和電都再次開通了——幸好如此,否則這日子簡直沒法兒過。

  奇跡是那幾千元減少得異乎尋常的慢,說來每日能用錢的地方不過是叫外賣的時候,所以封雪都沒有動過那個信封。前兩天給冬梅打了個電話過去,封雪既沒有說自己受傷的事也沒有提到高寒,而冬梅也什麼都沒有問,這樣的冷淡是從之前無數次有借無還的金錢開始,所以說人和人之間的關係還真脆弱啊。放下電話後,封雪倒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笑。總有一天冬梅也會說我不想再見你,請別再打電話過來之類的話吧。

  現在唯一打發時間的方式就是在家上網,然而曾經喜歡的小說和電視劇都變得索然無味,左手用鼠標更是讓封雪覺得非常彆扭。

  打電話給樓下的餐館已是一個小時之前的事,所以當送外賣的小弟終於來敲門的時候,封雪的心情幾乎可以用火大來形容。

  倒霉的是,她起身的時候動作過大,電腦桌上的水杯也一併帶翻,水全灑在了鍵盤上。

  瞪著自己報廢的鍵盤,封雪咬著下唇,深呼吸了好幾下,才拄著枴杖臉色陰沉地去開門。

  「你——」只吼出了一個字,因為剩下的話在看到門外低頭垂眸的男人後,全變成了驚訝。

  高寒的臉上有一絲遲疑。

  封雪瞇起了雙眼。

  男人開口的第一句話卻讓她「哧」一聲低諷地笑出來。他說的是:「我不是來找你還錢的。」

  ……就算是她也不會還的。

  當然沒必要說這樣的話,同時也沒必要請他進來。

  懶洋洋地吹了吹額前擋住視線的劉海,她淡淡道:「是嗎?那你來做什麼?」

  面對這個問題,男人卻是欲言又止。她真不明白這樣的問題有什麼值得思考猶豫的,果然他優柔寡斷的個性還是跟以前一樣,讓她煩膩。

  問都懶得問高寒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來的,封雪正準備開口趕人,那個送外賣的小弟卻偏偏這個時候來了。

  「……不好意思,今天下面客人實在太多,所以晚了點……」英俊的小弟帶著歉意的笑容很養眼,被高寒這個不速之客把情緒這麼一岔,封雪也沒有對小弟發火的心情了。

  平時送外賣的時候,封雪都是在門口接過餐盒,所以那個小弟也習慣性地將裝著餐盒的袋子遞給封雪,這次在中途卻被人攔截了過去。

  「一共十三塊五,就收十三塊好了。」小弟愣了一下,又笑著說。

  高寒一聲不響地掏出錢包付了錢,封雪冷冷看著這一切,並沒有阻止。

  還將提著食物的高寒擋在門外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封雪迎著高寒的視線,有些不情願地讓開了大門。

  高寒將手裡的東西放在茶几上,然後將裡面的東西一一取出。

  「……冷掉了,要熱一下。」他淡淡陳述著。

  封雪面無表情地坐到沙發上,「不用了,就讓它這樣放著吧。」

  「你的傷,有沒有好一點?」

  「還行。」

  然後又是沉默。

  封雪有些不耐煩,「我沒精力招呼客人,你有什麼事能不能直說?」

  高寒卻沒有立刻說話。他沉默地在封雪的對面坐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知道,你近來都很缺錢,也常常問人借錢。」

  封雪扯了扯嘴角,「對,沒錯。」

  「我可以給你幫助。」硬邦邦的話一點都不動聽,而他僵硬的表情更是顯得那樣可笑。

  封雪也真的笑出聲來,「是嗎?哪方面的幫助?其實要解決我的困難也很簡單,只需要錢就可以了!你很有錢嗎?」

  這樣的話,總算讓高寒開始直視她的目光,「……我不會再直接給你錢。」

  封雪吊起眉梢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但是高寒接下來的話卻讓她臉上諷刺的笑一點點收起。

  他說:「我不會再直接給你錢,但可以給你買一切你真正需要的東西。在你的傷好起來之前,我可以雇一個人到你這裡來照顧你,或是你搬到我那裡去也可以。」

  這樣的說法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封雪知道,自己面前的男人並不是在開玩笑。

  都已經十年不見,再次見面就「借」給她五千元,現在又說出這樣的話,倒像是電視或小說裡才會出現的情節。

  「你是想包養我?」封雪的一句話讓高寒皺起了眉,她視而不見,露出惡意的微笑,「還是你對我有意思想要再次追我?」她拖長了聲音,向高寒靠過去,「如果是為了錢的話,我可以找一百個比你好的,那麼我為什麼要把自己賣給一個像你這樣平凡的男人啊?」她的吐息就在高寒面前,男人雖然仍是面無表情,但眼裡卻露出明顯的怒意。

  被推開也是意料當中的事。封雪無趣地看著憤憤起身打算離去的男人,懶懶道:「順手幫我把門關上,謝謝。」

  走到門口的高寒卻一下子停住了,然後在封雪詫異的注視中轉身。

  「包容是有底限的……一再試探這種底限,很有趣嗎?」男人說完,冷淡瞥了封雪一眼,才走了出去。

  封雪垂下眼。

  呵,真是一針見血呢。一直以為高寒是個只知道下棋的呆子,卻沒想到還會說這樣的話來教訓她。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很愚蠢,卻沒法不對這一切產生懷疑。如果長達八年的愛情也是虛假的,那麼感情這東西,還剩下多少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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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27 11:15:55

第3章(1)  

  坐在名為輕軌的交通車上,高寒靠著窗口,將視線遠遠地投向輕軌線旁邊的江面。對岸濱江路兩旁的圓形燈散發著夜明珠般的銀輝,就跟攝影師拍下來的精美照片一樣美麗。這樣的景色其實並沒有真正進入他的眼,因為從坐上車之前他心裡就一直在想著一個人,一個很早之前就認識,一個無論如何也看不懂,讓他迷惑的人。

  儘管是同一天進入同一所高中唸書,卻是在那個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情況下,高寒就記住了那個女生的名字。因為外表清純可愛,個性又很活潑,所以封雪的身邊總有一大群朋友。回教室的時候,高寒從兩旁立著高大銀杏的林蔭道走過時,不止一次看見封雪和她的朋友們在操場上追逐嬉鬧,那是跟他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當時不曾察覺,現在想來,對那樣的生活方式,就算沒打算融入其中,他其實也是抱著羨慕的心情吧。

  一開始他甚至並不跟封雪同班。之所以會注意到這個女生,是高中開學第一天時,他跟她同在一輛公交車上,目睹她因看不慣售票員態度惡劣地對待一個全身髒兮兮的鄉下人,而幫那個人據理力爭,最後說得售票員啞口無言。那時的他跟車上的其他人一樣,雖然心裡也不喜那個售票員的勢利,但也抱著明哲保身的態度各自沉默。不過真正讓他心裡有絲波動的不是封雪的鮮明個性,也不是她的伶牙俐齒,而是他回頭時,看到了那個佝僂著背的鄉下人眼裡閃動的水光。

  他沒有直接被封雪感動,而是因為看到了別人眼裡的感動,才多看了個子嬌小的封雪兩眼。

  之後每次見到封雪的時候,也會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一直到高一下期,他調班跟封雪成了高中同學。

  這些事在她的腦海裡可能一直都是模糊的,她甚至不知道他是高一下期才從別的班轉過來,也不知道自己早就注意她的事,所以聽到他的交往請求時才會顯得那樣驚訝吧?

  甚至連「我喜歡你」都沒有說過一次,就直接提出交往。現在想來連高寒都會覺得自己大膽,所以封雪在驚訝之後,答應成為戀人的事就更加顯得不可思議。

  那段交往只維持了兩個多月,由他提出的開始也是由他提出的結束。就跟之前沒問過原因一樣,對分手的要求封雪也答應得很痛快,所以他更加堅信自己的決定沒有錯。

  封雪沒有喜歡過自己,而自己……當時對她的那種感覺也應當不是喜歡。只是眼睛一直無法從她身上離開,所以才誤會自己喜歡。

  高三休學後,他一直沒回過學校,同學中唯一還有聯繫的也是原來班上一直將他視為競爭對手的伍亮。曾經的對手現在的朋友亮有時會在電話裡跟他絮叨一些學校發生的事,只是因為亮一直不知他和封雪交往過,所以也從沒有提起過那個女生。直到最近……

  十年之後的今天,封雪兩個字已經被記憶徹底塵封了,如果不是亮偶然在電話裡提到三班有個女生老是問老同學借錢,他根本不會再想起這個名字這個人。

  「……聽說以前家裡條件很不錯,本人也沒什麼惡習的,現在卻讓人根本不敢接她的電話哎,開口就是借錢,而且借了從來也不會還,已經有不少人上當了。對了,高寒,說起來她也認識你,要是通過電話跟你借錢什麼的你可別傻傻的信以為真啊……」

  高寒承認自己在聽到封雪的事情時有一陣的恍惚,就算坐在棋盤前面的時候,都有些走神。然而他知道,亮所擔心的根本不是問題,交往時都沒給他打過一個電話的人怎麼又會在沒有聯繫的十年之後再給他打電話呢?

  但這次錯的卻是他。封雪打來了電話,語氣甚至比十年之前更加熟絡。

  對於封雪約自己出去的目的,高寒不是不知道,可他還是答應了。

  廣場上那個狼狽落魄的女人早已不是自己認識地封雪,但高寒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真正放鬆下來卻是在親耳聽到封雪問他借錢之後,他不願意直視封雪探索打量揣測的目光,也主動把金額從三千提高到五千。如果用錢能解決,付出這點金錢之後讓一切都可以真正了結,他願意付出。

  從今以後除了圍棋,不會再有什麼能讓他思索,更不會讓他坐到棋盤前還會走神。

  第二次接到封雪電話,他語氣冷淡甚至有些怒意,可他還是去見面了。只是他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後悔……根本不該去見第二次的,就算看到她一身傷痕也不該覺得心痛,那些感覺都應當已經消失了才對。在聽到她居然拿受傷補償金還給他時,那一刻他恨著自己也恨著封雪。

  沒能將她徹底遺忘,反而從那天之後開始惦念。

  那個有著美麗外表,又有著優良家境的女子,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問過伍亮,卻得到「聽說為了一個男人跟家裡脫離關係,卻又被拋棄」的回答。等他發覺時,自己已經到了封雪的門口。只有四面牆的房子,哪裡有家的感覺。想到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呆在屋裡,拄著枴杖艱難行走,連叫來的盒飯都已涼透的情景,他才說了那樣的話……

  她的態度惡劣,話語更是難聽,但最初的氣憤之後,高寒卻只覺得她可憐。

  仍然漂亮的眼睛不再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相反的,裡面積攢著懷疑、防備,和譏誚。

  在那雙眼睛裡,他明明曾看見過童話的存在啊……

  所以比起恨自己或是恨封雪,他現在更恨那個男人……那個讓他心目中的封雪消失的男人。

  胸口的地方傳來一種名為「苦澀」的情感……到現在高寒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沒有忘記那個在公車上與售票員爭論的女生,一直沒有。

  外賣可以讓餐館的小弟送來,但超市的生活用品卻不是打一個電話就能搞定的。此外還有壞掉的鍵盤,沒有它,電腦幾乎也沒法用,所以封雪不得不出門。

  什麼鬼天氣,可真是夠冷的!傷了一隻手和一條腿的自己跟廢物沒什麼區別了,偏偏公寓又沒有電梯。封雪皺著眉頭,手指勾著塑料袋,一步一蹦艱難地爬上五樓,好不容易掏出鑰匙,一抬頭,等在門口的人又讓她一呆。

  也僅僅是片刻的怔忡。

  封雪垂眼,面無表情,「麻煩讓讓。」

  面前的人不僅沒有讓開,反而迎上來,一手幫她拎起口袋,一手接過鑰匙打開門鎖。

  封雪立在門口,惱怒到極點,居然爆發不出來。她似笑非笑地睨著他,目光卻是冷冷的,「你又來做什麼?」

  高寒走進去,放下手裡的東西,然後轉頭,「收拾一下行李,跟我走吧。」

  「……如果你真的很想做好事,不如直接給我錢。」

  「昨天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會給你錢。」高寒面無表情地抬了抬眼鏡,又道:「但我可以給你一切——除了煙酒之類的玩意兒。」

  封雪笑了,帶著一點嘲諷。明明視線是向上,她卻覺得自己是俯視面前的男人,「一切?帶著鑽石的戒指也可以?」

  高寒還是安靜地看著她,然後垂下眼簾來拉她的手,「如果你沒什麼必須要帶的東西,現在就走吧,計程車沒辦法在樓下停太久。」

  她沒有掙扎,卻也沒動,「高寒,你說任何人的包容都是有底限的,那你的底限又在哪裡?」

  男人的眼裡閃過一絲困惑。

  四目相對,最終也不過只得到四個字的回答:「我不知道。」

  最終她還是跟高寒離開。不是被說服,而是懶得跟自己過不去。

  昨天被氣走的男人,今天又跑來,想來也不是輕易就會罷休的。既然如此,她何不令自己輕鬆點?

  橫豎她這個人也沒什麼能被人算計的了。

  能夠打包帶走的只有老舊的電腦及新買的鍵盤,以及自己的幾件衣服。原來屬於她的,就只有這些東西了。

  對著住了四年的陋室,封雪默默地在房間中央站了片刻,然後找到房東太太提出退租。

  房東太太沒有說再見,臉上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已經算是很有人情味的房東,至少沒在她繳不出房租的時候趕她出去。

  樓下果然有計程車在等,如果不是高寒早就猜到她會跟他走,就是下定了決心,非帶她走不可。

  不管是出於什麼理由,她的心情都好不起來。

  「肚子餓了,先帶我去吃飯。」一坐上車,她就面無表情地說。

  高寒轉頭看她。

  「就上次那家西餐廳吧,味道不錯。」關鍵是價格也很不錯。

  她說著,瞥了他一眼,沒看出什麼生氣的樣子。

  高寒沒有回答,而是直接跟司機說了那家餐廳的地址。

第3章(2)  

  跟上次相比,這次封雪的食慾差了很多。

  面前的食物幾乎沒有動過。八十元一客的牛排,可惜了。

  坐在對面的高寒幾乎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吃著東西,偶爾投過來一個讓她看不懂的眼光。

  不管那意味著什麼,但封雪知道,他不是因為這頓飯錢而心疼。

  也可惜了。之所以來這裡,她就是想任性地看看他困窘的樣子,但好像她猜錯了,高寒的經濟比她想像的要好。

  ……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種唯我獨尊嗎?

  「你還沒結婚嗎?」封雪抬頭,突兀地問。

  高寒的臉上露出一絲困惑。

  「也沒女朋友?」她接著說,下頜微抬,似笑非笑,「帶我去你家裡,不會才走到門口,又被你的什麼人趕出來吧?」

  這種性格的男人,如果有伴侶,肯定是被壓搾得死死的。

  高寒看著她,停下刀叉,像是在考慮怎麼說。

  片刻後,他平靜道:「我的父母前幾年已陸續去逝,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妻子或女友,如果這是你想瞭解的。」

  封雪收斂了笑意,深深看他一眼。

  某些時候,這個男人比她想像的要聰明。

  她揚了揚眉,「那就好。」雖然對於「寄人籬下」這回事,她並沒有什麼特別感觸,但事情當然是越簡單越好。

  「你……」高寒沉默片刻,忽然說,「是不是很久沒有回過家了?」

  封雪沒有立刻回答,她垂著眼睛,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紅酒,才抬眼冷漠道:「怎麼,跟你說我喜歡借錢的那個人沒告訴你我已經跟家裡斷絕關係了嗎?」

  驚訝她的回答如此直接之餘,高寒的臉上終於第一出浮現尷尬的紅暈——儘管只有片刻。

  封雪瞄他一眼,沒有感情地笑笑,「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反正事情已傳得滿天飛,多你一個知道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

  高寒沉默了片刻。

  「你的事情,我很遺憾。」

  封雪扯了扯嘴角,「吃完沒有?吃完就走吧。」既然沒達到預期的目的,自然也沒必要繼續憋屈地坐在這裡。

  這次高寒是用現金買的單。一頓飯吃掉普通人月工資的三分之一,封雪固然是面無表情,高寒也沒有多大的反應。

  出門之後仍是計程車,這次卻是開到了珠寶店的門口。

  封雪皺起眉,疑惑地掃了高寒一眼。後者沒有對此做出任何解釋,而是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被攙扶著走進明亮華麗的店堂時,封雪明顯感覺到周圍的視線幾乎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想來也是,打著石膏進這家珠寶店的人,恐怕自己還是頭一個。

  到珠寶店的目的,封雪原本還在懷疑,直到精緻奪目的各款鑽石戒指被面帶微笑的售貨小姐一一呈現在眼前,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沒有猜錯。原本只是隨口的一句話,而高寒認了真。

  漂亮的戒指並沒能讓她笑,反正皺起了眉頭。望著坐在身旁的男人,封雪第一次開始思索,自己有沒有理由再利用這個連玩笑話都聽不懂的男人?

  「這裡有沒有你喜歡的?」男人卻絲毫沒察覺出她複雜的心思,反而拿起一隻鑽石大得除了「惡俗得令人恐怖」之外沒有第二種想法的戒指問她。

  同樣的,吊在戒指上的小標牌的阿拉伯數字,也一樣讓人目瞪口呆。

  好吧,高寒買不買得起這戒指是其次,關鍵是——「你到底知不知道送女人戒指代表什麼意思?」她忍不住問。

  高寒看著她,似乎在等她說出問題的答案。

  昨天她還問高寒是不是打算包養她,而今天當高寒拿著戒指看著她時,她卻不敢問他是不是在跟自己求婚。

  高寒沒有給她答案,而封雪也不想就此糾纏。

  垂下的睫毛擋住了她眼底複雜的思緒,再抬頭時,封雪艷麗地一笑。

  理由不理由的,有什麼重要呢?

  能夠實實在在握在手裡的東西,才最實際。

  她一邊懶洋洋地笑著,一邊在旁人怪異的目光中將受傷那隻手的每一根手指上都戴上一隻亮閃閃的戒指,然後挑起細長的秀眉,無聲地望向高寒。

  高寒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轉頭對銷售小姐道:「她手上的戒指,全部幫我們包起來吧。」

  自始至終,高寒都沒有為她的行為多問一句——就算那五隻戒指花掉他近四十萬。

  高寒的家是一套還算寬敞的三室兩廳的住房。正如高寒所說,除了他本人外,並沒有其他人入住的痕跡。將睡覺的客房及家裡的家用設備介紹給封雪之後,高寒拎起了沙發上一個小巧的黑色旅行袋。

  「有一位姓蔣的阿姨會從明天開始到家裡做家務,你有什麼需求都可以告訴她。」高寒說著,猶豫了一下,又將一張寫著數字的紙條給封雪,「這是我的電話,有什麼問題,你可以打來問我。」

  封雪接過來,掃了一眼。是個手機號。

  「你不住這裡?」她抬頭淡淡道。

  「不是,我要出門幾天……有一個比賽。」

  對於高寒的話,封雪在心裡打了個問號,嘴裡卻只是哦了一聲。

  沉默之後,高寒又說:「你的傷,什麼時候去複診?」

  「……忘了。」醫生好像是跟她說過複診之類的事,只是她當時根本沒在聽。

  她的回答換來高寒的皺眉,「那明天你可以自己去嗎?」不等她說什麼,高寒又立刻把自己的話否定了,「還是算了,你自己一個人不要出門,我打電話給蔣阿姨,讓她陪你一起去比較好。」

  封雪看著他,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高寒抬腕看了看表,「我得走了。」他抬頭,猶豫一下,「你——好好呆在家裡,不要到處亂跑。」

  明明是教訓孩子一樣的語氣,卻不知為什麼讓她覺得有絲異樣。

  她凝視著眼前的男人,也許是她帶著探索的目光太過直白,高寒有些不在自地轉過頭去。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封雪才收回視線,轉身默默打量著空蕩的房間。跟主人一樣,只有簡單傢俱的房間既不華麗也沒有特色,卻透著拙笨的安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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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27 11:37:31

第4章(1)  

  也許是因為入侵了不屬於自己的地方,無論是嶄新的毛巾牙刷,還是冰箱裡用食品袋密封好的飯菜都能讓她聯想到那個讓她迷惑的男人。

  沒興趣看電視也沒興趣玩電腦,她難得地早早上了床,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索性拿了那五枚戒指出來把玩,這樣一把抓在手裡,感覺不像價格昂貴的珍寶,倒像是五隻閃閃發光的小玩意兒。

  若是哪天又被趕出去,這五隻戒指倒是能夠派上用處了——當然前提是高寒真的會讓她帶走。

  想到這裡,封雪「哧」地一笑。

  呵,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有錢又熱心得過頭,如果不是長得太平凡,平時的穿戴又不顯眼,恐怕追他的女人會如過江之鯽。

  鈴——

  鈴聲突然響起,封雪略略一驚,側頭一看,原來是高寒家的電話。猶豫片刻,她還是拿起了電話。

  竟是高寒打來的。

  「睡了嗎?」他輕聲問。

  「……唔。」

  原本想諷他一句「睡了,又被你吵醒了」,但不如為什麼,說出口的時候,卻變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個單音。

  「冰箱裡有做好的飯菜,我走的時候也跟你說了。你有熱來吃嗎?」

  沒有。晚上她根本沒有吃東西。那頓西餐她雖然沒吃多少,但是仍然沒有食慾……只是沒必要告訴他這些。

  所以她還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電話那頭有一段時間的沉默。原本那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而她卻是無話可說。

  最後高寒道:「兩天之後我就會回來……早點休息吧,晚安。」

  一通電話,連一分鐘都不到,也沒有實質上的內容,既然如此,又何必打回來?

  心裡有著這樣的迷惑,卻沒有問出口。那個人,到底為什麼要對自己好呢?無論怎麼算,吃虧的都是他而不是自己。究竟那個人在想些什麼?抱著這個疑問,終於沉沉入睡。奇異的是,居然沒有認床,而且一覺到天亮。

  醒來是難得的人清氣爽。瞄到旁邊的時鐘,赫然是中午十一點半。

  走出房間,飯廳的桌上有著冷掉的麵包和牛奶,也有中式的饅頭和八寶粥。

  封雪有些發愣。

  「嗯……封小姐是吧?」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阿姨拿著抹布從廚房出來,「是不是肚子餓了?早餐都冷掉了。我鍋裡燉了湯,乾脆吃午飯好吧?」

  「你是……」封雪皺眉。

  「我姓蔣,是高先生請來做家務的。」蔣阿姨笑瞇瞇的,「高先生特地交待我,說封小姐你身上有傷,有什麼需要直接跟我說好了,不用客氣。」

  封雪唔了一聲,想起高寒走時是說過請了位阿姨來幫忙。

  蔣阿姨沒在意她冷淡的態度,仍是笑容滿面地說:「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只好隨便弄弄。來來,你先坐!我這就給你盛飯去……」

  封雪還來不及阻止,就被熱心的阿姨按坐在椅子裡。不一會兒,冒著熱氣的飯菜便端了上來,還有一碗香味十足的海鮮雞湯,只盛了少少的兩塊雞肉,很誘惑人地放在封雪面前。

  原本並沒有什麼食慾,但看著眼前搭配得很精緻的午餐,好像肚子又有點餓了。

  封雪看了笑瞇瞇的蔣阿姨一眼,遲疑片刻,還是拿起了湯匙。

  輕輕將熱氣吹去,她小心地喝了一口,含在嘴裡,慢慢嚥下。

  「怎麼樣?火候夠不夠?」蔣阿姨很熱切地看著她。

  封雪抬起頭來,輕輕點了一下。

  雞湯很鮮美。

  「那就好!哦,對了,鍋裡還有很多,等下多喝兩碗。你看你,瘦成這樣,非得好好補補不可!」蔣阿姨嘮嘮叨叨地說著,拿了抹布又開始忙起來。封雪無言地看著她,感覺手中的湯匙那麼沉重。

  這樣的對話好熟悉,可是已經太久沒有聽到了。曾經她也有對她關懷備至的家人,還有總喜歡嘮叨的母親,但她放棄了那些,選擇了所謂的愛情。

  就算被父親的詛咒言中,但她還是不想後悔,因為這是自己的選擇,不管正確還是愚蠢,她沒有後悔的權利。

  可她明明已經忘了這一切。只怪那個多管閒事的高寒,明明不關他的事,卻偏偏想干涉她的人生。

  突然又沒了食慾。封雪咬著嘴唇,放下湯匙。

  「封小姐,怎麼了?」

  封雪拄起枴杖,努力站起來,「我要出去一下。」

  「是要去醫院嗎?不過還是先吃點東西再出去吧……」蔣阿姨過來扶她。

  封雪愣了一下,才想起高寒昨天說的話。

  「我不是去醫院,只是想買點東西。」

  「哦,買東西啊。我去就好了,你這樣子怎麼能夠出門呢。」

  封雪想了想,點頭道:「也好。那麻煩你幫我買包煙吧,隨便什麼牌子的都可以。」

  「這個啊。」沒想到蔣阿姨聽到封雪想要買煙的要求後,一臉的尷尬。

  封雪一下子明白過來,「是不是高寒不讓你給我買?」

  蔣阿姨沒有回答,但封雪也懂了。

  忍不住皺眉。這個高寒,未免也管得太寬。

  「那就算了吧。」沒必要去為難人家阿姨,畢竟是高寒在付工資。

  就算是自己去買肯定也會被阻止吧。封雪乾脆走回客廳,窩在沙發裡打開電視。

  「那個……封小姐,你還是吃點東西吧。」蔣阿姨遲疑地走過來。

  「不想吃了。」封雪神色淡淡的,「麻煩你收了吧。」

  蔣阿姨沒辦法,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歎息著將桌上的早餐和午餐一併收走。

  封雪瞄了一眼過去。說來也奇怪,會準備這樣的早餐,到底是蔣阿姨心血來潮,還是高寒走前特地交待過?

  ——如果是早餐的話,牛奶一定要配著麵包吃,而饅頭則一定要配八寶粥。這樣的習慣從小養成,只是想不到,高寒竟然還記得。

  電視節目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無聊,封雪看了一會兒便沒了興趣。

  「如果要上網的話,高先生書房裡有台電腦,可以上網的。」蔣阿姨過來跟封雪說。

  雖然對上網也沒有什麼興趣,但既然是高寒的書房,應當可以瞭解一下高寒到底是做什麼的吧?這樣想著的同時,封雪在蔣阿姨的指點下,推開了高寒書房的門。

  穿著再普通不過,卻能一口氣買下幾十萬珠寶的男人,高寒的一切就像一個謎。

  說是教下棋,但一個老師能賺到那麼多錢嗎?想也知道不可能。

  原本以為會看到幾大排書櫃的。如果沒記錯的話,高中時的高寒就喜歡讀書,各種各樣的書。有時候碰到她有興趣的,還會跟他討論一下。但所謂的書房,卻只有一個書架而已。此外就是書桌和電腦。唯一跟普通書房不同的是,靠窗的那邊放著一張小方桌,桌面放著一個棋盤似的東西。

  「電腦這東西我就不是很懂了。」蔣阿姨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封小姐自己可以弄的哦?」

  「……嗯。」封雪愣了一下回神,注意力卻仍然集中在那張小方桌上。她走過去。

  果然是棋盤沒錯。雖然她對棋類一點興趣都沒有,但幾種棋的種類還是可以分得清的。這明顯是圍棋的棋盤。

  一走神,便只聽到蔣阿姨的最後一句話:「……不如喝杯牛奶吧?」

  「嗯?」封雪回頭,下意識地回答:「嗯……」

  蔣阿姨立刻顯得很高興的樣子,「我這就去熱一熱,給你端來!」

  封雪叫住了她:「蔣阿姨,高寒他……是做什麼的?」

  蔣阿姨一臉意外。

  「你不知道嗎?」

  「……我只知道,是跟下棋有關的。是教圍棋的老師嗎?」

  其實封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要知道高寒的職業。她已經對好多事都失去了瞭解的興趣,但那個莫名其妙介入她生活又總是沉默的男人,讓她不能不在意。

  「不是教下棋啦,是高先生自己在下棋。當然我也不太瞭解……不過好像有許多比賽的樣子,高先生還有許多獎盃哦,可惜他不喜歡擺出來,所以都收起來了。」

  「自己下棋?」封雪想了一下。確實,當初問高寒的職業時,他是有說過「下棋」,但自己理解錯了,以為是教下棋的老師。還有他昨天走的時候,也說過「比賽」之類的話……

  棋盤兩邊擺著棋盒。封雪揭起蓋子,抓起兩顆雪白的棋子,把玩片刻又放了回去。

  蔣阿姨在旁邊看著她,很想提醒封雪高先生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棋具,但想了想後,還是忍住沒說。

  她到高家打工已經好幾年,這還是第一次看見高寒帶人回家。雖然只在電話裡受到高寒的囑托,但她聽得出來,高先生很重視這位客人。

  或者有一天,這位客人會是這套公寓的主人。

  晚上十點的時候,固定電話再一次響了起來。

  沒有什麼理由的,封雪猜測打電話的人一定是高寒。

  而且她沒有猜錯。

  跟昨天差不多內容的通話,仍然在一分零幾秒的時候收了線。高寒固然話不多,但她心裡明明有許多問題想要問他,然而對著總是沉默的話筒時,卻什麼也問不出口。

  既然沒什麼話跟她說,又何必每天打電話回來?

  一句解釋都沒有,就擅自將她帶到這個地方來;同樣一句解釋都沒有,就丟下她跑到老遠的地方……這究竟算什麼呢?自己是被他圈養的寵物嗎?

  知道他是國內有名的棋手,最初的驚訝過後,心裡又有些莫名的生氣。

  出去參加比賽,所以才會離開——就算如此,說清楚一點不好嗎?難道以為每天打個電話回來就行了嗎?

  琢磨不透的男人,有時想來真讓人火大。

  也想過乾脆就這樣離開好了,但一想到出去後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又有些躊躇。

  算了吧。至少現在有吃有住,還是等拆掉石膏之後再離開。反正高寒也是這個意思,不是嗎?

第4章(2)  

  高寒終於回來,帶著一臉的倦容。

  然而四目相對的時候,那些想問的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結果跟平時電話裡一樣,只有簡單的你問我答。

  「這幾天很無聊嗎?」

  「還好。」

  「傷口還會不會疼?」

  「嗯,有一點。」

  「我有說過別再抽煙喝酒的吧?冰箱裡怎麼還會出現啤酒罐?」高寒動作熟練地翻動著鍋鏟,沒有回頭,也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封雪皺著眉頭沉默。那是蔣阿姨晚上回家後,她自己出去買的。可是自己有答應過他什麼嗎?就算是買酒的錢,也是自己的,沒有問他要過。

  出乎她意料的是,高寒沒有就此多說什麼。他將青菜裝盤後,關了火,端著最後一道菜來到桌旁,「算了,那些啤酒我會處理掉,以後也別再買了。」盛好飯後,他輕聲說了句「吃飯吧」。

  桌上擺著三菜一湯,全是高寒到家後現做的。而封雪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來蔣阿姨並不是每天都來,至少高寒在家的時候,做飯洗衣都是他自己動手,隔一周才會請阿姨來做一次大掃除。

  讓風塵僕僕的高寒做飯給自己吃,封雪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明明說了「吃飯吧」,高寒卻沒有動筷,而是移了椅子到封雪的旁邊,拿著湯匙一臉認真地想要給她餵飯。

  驚訝之餘,封雪瞪著他,有些尷尬,又有些惱怒——「我只是傷了右手,又沒有斷手!」

  氣氛一下子變得凝滯。封雪揚起下巴,帶著挑釁似的神情迎上了高寒的目光,但高寒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將碗和湯匙放在封雪最順手的位置,坐回原位,開始沉默地用餐。

  儘管並不認為自己有錯,但封雪還是覺得有些懊惱。從眼角餘光看過去的時候,高寒的臉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用過晚餐後,高寒開始收拾碗筷。封雪坐在位子上沒有動,高寒也沒有要她幫忙的意思。

  望著高寒幾乎算是單薄的背影,封雪有些茫然若失。

  上一次看別人洗碗彷彿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記憶裡的背影是媽媽的,自從離開了家裡,每餐之後洗碗的那個人就成了自己。

  不過那個時候就算做這些原本不喜歡做的事情,也是開心的。因為是為自己喜歡的人而做。

  那麼,高寒呢?強硬地帶她回來,只是為了照顧她嗎?

  「你的比賽,怎麼樣?」封雪突然開口。

  高寒轉過頭來,像是有些意外她也會對自己的事感到好奇。

  「……嗯。」但高寒的回答實在是簡單。

  因為遲到而輸掉一局,艱難地贏了比賽的事,以及事後沒有參加同隊的慶祝活動匆匆趕回來的事,都沒有必要說出來。

  歸心似箭——他第一次懂得了這個詞的含義。

  收拾好碗後,高寒轉過身來,一邊擦著手,一邊道:「聽蔣阿姨說,你這幾天都沒去醫院複診?」

  封雪看了自己打著石膏的手臂一眼,沒有說話。

  高寒沒有追問為什麼,他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說:「我們明天去醫院,看看醫生怎麼說。」

  封雪抬起頭看他。

  其實已經沒那麼疼了,原本就只是小傷而已。但這樣的自己,看上去很可憐吧?所以才會被接來這裡。

  「希望可以早點好起來。」高寒走到她面前。

  封雪笑了一笑,淡淡道:「我也希望。」

  何必問那麼多呢?反正時間也不會太長。等石膏一拆掉,恐怕她不走,主人也要趕她走了吧。

  封雪跑到書房用電腦看電視劇,而高寒坐在小方桌旁自己跟自己下棋。

  這情形確實有點怪異。

  封雪故意把聲音開得很大,她也知道高寒不時瞥過來看他,但仍是無動於衷地任男主角在那裡哇哇大叫。

  ——她的《你好上帝》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弱智男主角手術後漸漸提高了智力,跟女主角在使性子,因為女主角忘了回來看他。

  她聽到高寒走過來的聲音,卻沒有抬頭。

  男人走到她身後,平淡的語氣聽不出生氣,「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

  封雪瞄到電腦顯示屏右下角的時間,十點過兩分。

  「你要睡就去睡,不用管我。」她頭也不抬地說。這個男人憑什麼干涉她的生活?嘖!真是討厭!

  高寒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後離開。

  封雪向他的背影投去輕蔑的一瞥,彎了彎嘴角。

  誰知高寒既不是回到棋盤旁繼續下棋,也不是走出書房,而是拖了一張椅子,面無表情地走到封雪身後,坐下。

  封雪呆住了。

  高寒收回液晶顯示屏上的視線,轉眼看她,「怎麼了?」

  還問她怎麼了?封雪惱怒地皺起了眉,「你在幹什麼?」

  高寒的表情卻是一本正經的,「我看你笑得那麼開心,這部片子一定很不錯吧?我陪你看,不過看完了就要去睡覺,好不好?」

  封雪真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她睨著高寒。他的臉上一點也沒讓她看出陰謀的存在,但她才不信高寒會有興趣陪她看言情劇!

  劇情怎樣發展的,她是一點也看不進去了,只是滿懷氣惱。還有背後那個男人的氣息不時地騷擾她,讓她心慌又煩躁。

  「……這兩個男的,哪個是男主角啊?」高寒像個好學的學生,滿臉困惑地提出疑問。

  「比較像弱智的那個。」封雪咬牙切齒地說,然後忍無可忍地撐著電腦桌,想站起來。

  高寒只愣了一下,就急忙起身扶住了她,「怎麼了?」

  封雪猛地抬頭,狠狠瞪向他,一字一頓地說:「如你所願,回去睡覺。」

  男人怔了一怔,沉默地垂下了眼睛。

  見高寒默認了,封雪更是火冒三丈。她冷笑一聲,「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了耍手段?果然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高寒抬起眼來,深邃的目光讓她一時間啞然。

  他仍然沒有動氣的樣子,只是淡淡道:「我扶你回房間。」

  封雪揮開他的手,滿心的氣惱讓她漲紅了臉。她沖高寒怒目而視,「我還沒殘疾到那種地步吧!」

  她動了真怒的樣子果然讓高寒躊躇了。封雪再瞪他一眼,摸到一旁的枴杖,用盡全身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走到門邊——

  「那麼,晚安了。」

  高寒低沉的聲音讓她扶著門把的手頓了一頓。她閉了閉眼,在心裡狠狠地罵:白癡!

  然後開門出去。

  那天晚上,封雪在客房裡輾轉反側,好久都不能入眠。

  一想到隔壁房間的那個人,心裡面就像壓了一塊巨石,又重又沉。

  其實自己不欠他什麼,他更不曾欠自己什麼,是什麼讓事情演變到如今這個局面?

  也許這個問題是連隔壁的那個天才都無法解答的疑問吧。

  帶著說不出的心煩意躁,封雪將近凌晨三點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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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27 11:38:37

第5章(1)  

  奇特的是,第二天早上,封雪在高寒臉上看到了與自己一樣的黑眼圈。正是這個小小的出乎預料,讓她的心情變得稍好起來。

  由於這麼久沒去複診,所以被醫生罵了。結果高寒一個勁兒地給醫生賠不是,反倒是封雪自己一臉的無所謂。不是嗎?反正也沒什麼大問題,連醫生都說恢復得很好,四十天之後到醫院拆石膏即可。

  聽醫生那樣說的同時,高寒回過頭來,對封雪笑了一笑,那笑容幾乎可以說是燦爛。

  封雪被那笑容震住了,之後的好一會兒都沒能回神。

  記憶裡,高寒一次都沒有那樣笑過;第一次見到他笑得那樣開心,卻是因為她的傷恢復良好。

  這算什麼?呵,她明白了。因為她的傷好了,對於那傢伙來說,也就少了一個負擔。

  這樣的解釋很在情理之中,但不知為什麼,她連自己都無法真正說服。

  接下來便是真正同居生活的開始。跟高寒同居的日子其實並不如她想像中的那樣難熬。除了禁止她那些他認為對她身體有害的行為,其他方面,高寒可說是表現出一個男人最大的風度——

  高寒看新聞的時候,封雪故意丟下電腦去跟他搶電視,就算是其他電視台沒有好看的電視節目,她看廣告也看得「津津有味」;高寒做好了晚飯,她卻說什麼也不吃,只念叨著好想吃火鍋好想吃火鍋,然後高寒只有無奈地將飯菜轉入冰箱,帶她出去吃火鍋。

  除此之外,還有吃瓜子隨地亂吐啦,看了雜誌隨處亂放啦,等等等等的行為。到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了。她當然知道自己的行為很惡劣,可是一想到這些種種可能給高寒帶去的困擾,她就忍不住要這麼幹,然後卻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高寒不僅沒為此發脾氣,反而將之視為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下來。所以到最後是封雪主動放棄,畢竟折騰一個只會默默忍受的傢伙一點趣味都沒有。

  還有,原來戒掉煙酒,也不像她想像的那樣困難。

  受傷一個半月後,除了仍然打著石膏的胳膊和小腿,其他傷口早就恢復得差不多了。封雪正考慮著要不要主動對高寒提出搬出去的話題,隔天的飯桌上,就聽到高寒說要出門半個月。

  封雪抬頭看了高寒一會兒後,又面無表情地繼續吃飯。

  拆石膏的日子差不多也是在那個時候。所以他們彼此忍耐的時間也只有這一兩天了。

  「這次的比賽時間會拖得比較長,所以出門的時間也久了點。」高寒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封雪皺了皺眉,抬頭望向高寒。男人的目光十分誠摯,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可除了這一點,她找不到別的理由來說明高寒提出的邀請。

  「你去比賽,我跟去做什麼?」不,這不是關鍵問題。她不明白的是,高寒為什麼會突發其想讓她也一起去?

  「……雖然要出門半個月,但其實並不是每天都有比賽的。中間有幾天的空餘時間,隊裡會讓我們自行安排。我知道離比賽地不遠有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你在家這些天,幾乎都沒有出門,不如一起出去散散心。」

  「沒那個必要。」她冷淡拒絕。

  他的雞婆只到照顧她的身體即可,至於她的心理健康,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高寒還是很認真地看著她。

  「你是擔心出門會不方便嗎?其實我已經跟朋友說好借一輛車給我,你不用擔心那麼多。而且我也會陪你去當地的醫院複診,醫生說,如果恢復良好的話,隨便在哪家醫院拆石膏都可以……」

  「行了!」封雪不耐地抬頭,瞪著對面的人,「我什麼都不擔心,我只是對跟你出去這回事一點興趣也沒有。」頓了一頓之後,她放下湯匙,垂眼道:「還有,在你回來之前,我會盡快找房子搬出去。」

  說完之後,她站起身來。比起一個月之前,她用枴杖已經很熟練了。

  「除了這裡,你哪裡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可以去呢?」男人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封雪驚訝回頭,以為自己聽錯。

  然而高寒臉上並沒有任何嘲諷的意思,他只是平靜地望著她,指出事實。

  但回神之後的封雪還是惱怒地漲紅了臉。

  不等她的怒火爆發,男人又淡淡地說:「就留下來吧,別再說什麼找房子的話了。還有,留你一個人在家,我實在不怎麼放心。出門的種種不便,我都會考慮到的,你就安心跟我出去玩,什麼也不用操心……要是看到喜歡的東西,我也可以買下來給你,好嗎?」

  封雪瞪著高寒,啼笑皆非。她再次走到餐桌旁,撐著桌面,盯著他的眼睛說:「好像不久之前,某人還擔心我賴上他,也不想跟我這種人再有任何聯繫。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當初之所以痛痛快快地借給我錢,正是為了打發我。OK!其實那樣就最好了。說實話,你現在的好心在我看來挺多餘的,如果你錢多得沒地方用,不如換成現鈔給我?」

  也許是燈光出了問題。那一刻,她彷彿在高寒眼中看到了受傷。

  正是那抹奇異的色彩震動了她,所以封雪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又趕緊抓住枴杖,穩住身子。

  男人沉默地看著她。視線相交之處,怪異的氣氛令她的腦中亮起了紅燈。封雪飛快地撤離開了視線,狼狽地拋下一句:「反正我不去!」然後繃緊了背,頭也不回地逃離餐廳。

  然而就算是回到了房間,關緊了房門,似乎仍能感到那股視線的存在。它牢牢地鎖定了她,頑固而凝重。

  第二天,封雪故意很晚才起床。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門,把各處都巡視了一遍之後,終於可以確認屋裡只有她一個人的事實。鬆一口氣之餘,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似乎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意識到自己的失常後,封雪有些煩躁起來。在屋裡走了幾圈,又在沙發上呆坐片刻之後,她才想起應當弄點東西來填自己早已飢腸轆轆的胃。

  冰箱裡只有牛奶最方便。封雪懶得麻煩,拿了盒新的開了封口就想喝,然而還沒喝進嘴,就聽見門鈴在響。

  在高寒家住了一個多月,高家的門鈴還是第一次響,所以封雪愣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想起要去開門。

  門外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在看到門後的封雪後,那個男人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你是?」

  封雪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人。

  很好,同樣的問題,她也很想知道。

  下一刻,男人卻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你、你不會是封雪吧?!」

  封雪皺了皺眉。她瞇著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個男人一番,慢慢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等等等等!你怎麼會在他家裡?高寒呢?他放你進去的?」男人說著,一手推開半敞的大門,擠了進來。

  封雪冷眼看那個男人在屋裡轉了好幾圈,對他的哇哇亂叫毫不理會。倒是從他那些毫無章法可言的詞句裡,她得出一點——這個男人,很不高興她的存在。

  「……我就知道那個爛好人耳根子軟,提醒了他無數次,結果轉身就忘了……」男人最後轉到她面前,打量著封雪狼狽的外表,露出一點鄙視,「果然是夠專業啊,這麼沉重的道具都願意背在身上。是不是被你的朋友圈驅除,開始對外發展到普通同學了?」

  封雪平靜地回視過去。

  原來如此。看樣子,這個鼻孔都長到頭頂上去的陌生男人不是同班同學就是校友,而且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老實說,這樣的話她聽得多了,所謂的自尊心,早在第一次跟朋友借錢時就已消失殆盡。

  但站著挨罵可不是她封雪會做的事,才說了一句「關你什麼事」,門外咣咣噹噹的聲音就打斷了她後面還沒來得及開展的反擊。

  她和伍亮一起轉頭,站在電梯口的,正是引起戰爭的那個人——高寒。

  高寒推著一副輪椅,正準備掏鑰匙,就愕然看見堵在自家門口的兩個人。

  「亮?你怎麼過來得這麼早?」

  「……有時間就順便早點過來了。」伍亮皺著眉,臉色不怎麼好看,「有件事倒需要你來說明一下。為什麼這個女人會是在你家裡給我開門的那個人?」

  高寒看了一眼倚在門口似笑非笑的封雪,有些明白好友為什麼不高興了。

  「是我接她過來的。」說著,高寒便很自然地過去扶封雪,伍亮在一旁為他熟練的動作瞪大了眼。

  幾乎被氣到吐血。

  「你這傢伙!我不是跟你說了這女人是騙子嗎?你不但不聽,居然還接到家裡來!你……」伍亮的叫囂在看到高寒凌厲的雙眼後自動消音。他愕然看著從來都是一臉平靜,連人的情緒都少有的朋友,震驚的同時,連後面想說的話都忘了。

  高寒也意識到自己的失常。他垂下眼眸,穩定了下情緒,才轉頭對封雪道:「你什麼時候起來的?餓了嗎?因為要出門,所以我也沒買太多食物。這幾天你的胃口都不是很好,所以我熬了些粥,出門前煨在灶上了,你有沒有看見?」

  封雪是習慣了他這些嘮叨,就連高寒自己,也渾然不覺伍亮在聽到他剛才那番話後,所表現出來的呆滯。

  封雪不耐地掙開高寒的攙扶,用枴杖點了點門外那張很礙眼的輪椅,「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個啊,」高寒瞥了輪椅一眼,「出門的話,有了那個方便一點。」說到這裡他又想起來,抬頭看著伍亮,「怎麼我上來的時候沒看見你的車啊?」

  「你樓下哪來的停車位?」伍亮沒好氣地說,「我停在對面的巷口了。」一邊說著,一邊掏了鑰匙出來,正想丟給高寒,卻突然明白過來——

  「慢著——你為什麼突然會跟我借車?」那麼多年朋友下來,高寒從沒跟他開口尋求過幫助。原本興沖沖地將自己的愛車打包送來,才發覺竟是事出有因——「因為她?」伍亮瞪著封雪。

  高寒卻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淡淡道:「我想自己開車過去。」

  伍亮臉色又難看了幾分,「……你去比賽,居然把她帶著一起?」

  封雪只覺得頭疼。她推開護在她旁邊的高寒,向臥室走去。

  見鬼!事情怎麼發展成這樣?這個高寒,憑什麼插手她的生活?

第5章(2)  

  「怎麼了?」高寒幾乎是隨時隨地地注意著封雪的動向。見封雪發了怒,他也顧不得門口的伍亮,立刻追了上去。

  「讓開。」

  「你要拿什麼東西嗎?」

  「我叫你讓開聽見沒有?」封雪揮開高寒的手,卻因為用力過猛而晃了一下,身子向旁邊倒去。

  高寒驚得立刻變了臉色,他一把將她勾在懷裡,幸好沙發靠背就在他身後,否則只怕兩個人都要摔倒在地。

  「……你沒事吧?」好一會兒,他才啞聲開口,小心翼翼地碰著封雪打著石膏的手臂。

  封雪定了定神,才發現高寒摟著自己的這一事實。

  就連對方急促的心跳,也聽到一清二楚。

  不知為何,臉上忽然覺得有些熱意。為了掩飾這一點,她迅速地掙脫開來,道:「……我什麼事也沒有,所以你可以放手了。」

  高寒無奈地放開她。

  「你到底在氣什麼呢?」現在的他,已經可以分辨出封雪的情緒。然而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會有這樣的情緒。

  他居然問她為什麼生氣!

  怒到極點,封雪反而笑出來,只是她晶亮的雙眼裡可沒半分笑意。

  「你是不是得了健忘症?還是你聾了?我昨天跟你說了什麼你一點都沒聽見?」封雪越說越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我說了我不去!我不跟你去!聽清楚沒有?!」她憤憤轉頭,指著門口的東西,「還有,你把那玩意兒帶回來做什麼?噁心我嗎?我只是暫時行動不便,不是腿瘸了!」

  與她的激動相比,高寒就顯得分外的沉靜了。

  「你真的不想去嗎?」他只是皺著眉,露出困擾的神色,「可是我這場比賽非常重要,不能不去的。」

  封雪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她斜眼看著面前的男人,完全不理解對方思考的邏輯,「那關我什麼事?」

  被忽視得很徹底的伍亮忍不住也插了進來,「高寒,你都說了比賽很重要,非去不可。這個女人不想去不是正好?你何必管她那麼多!」

  高寒轉頭看向伍亮,一臉的認真,「如果我一個人去,等我回來的時候,她一定不在這裡了。」他又低頭看封雪,「所以你還是跟我一起去吧。」

  真正震驚的人是封雪。沒錯,昨天晚上思索了一夜的結論就是,她不該跟這個男人繼續糾纏不清下去。他不是冬梅,不是她的任何一個好朋友,對於他迄今為止所付出的,她找不到任何一個有力的理由來支撐,所以在事情進一步複雜化之前,她得結束掉這一切才行。

  最好的方法,當然就是在他出門的這一段時間,自動消失。

  反正以高寒的為人,不會問她要回那五隻鑽戒,去換成錢的話也是不小的一筆數字。足夠了。她想從高寒身上得到的,不外如此。

  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高寒竟然也看透了她所想的。

  男人那雙帶著淡淡擔憂的眼睛讓她無法直視。封雪移開了視線,咬著嘴唇,冷冷地吐出一個字:「不。」

  「……是嗎?」高寒苦惱地說,「那好吧,我明白了。」

  在伍亮和封雪不解的注視中,高寒走過去拿起電話,撥了一串數字。

  「是我……不好意思,這次比賽我可能沒辦法參加了……不,我的身體沒什麼,是家裡有事……實在是很抱歉……」

  封雪驚訝得連嘴都合不上了。而一旁的伍亮則實在忍無可忍,衝上去搶下高寒的電話,對電話那頭吼道:「他剛才說的不是真的!不要相信!」然後「砰」的一聲掛斷電話,轉頭對高寒怒目而視,「他媽的你到底在發什麼瘋?不去比賽!虧你說得出口!」

  高寒臉上也閃過一絲怒意,不過他很好地控制了下來,「我沒有發瘋。亮,把電話給我,你剛才的行為非常沒有禮貌。」「我會把電話給你才是瘋了!」伍亮氣得額頭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他一把抓住高寒的領子,咬著牙道:「你到底是著了什麼魔!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做出這樣莫名其妙的事!要是你今天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不姓伍!」

  一路行來,他對於高寒在圍棋這條路上行走的艱辛一清二楚。雖然高寒下棋不是為名也不是為利,但取得今天這樣的成就,也絕不能簡簡單單就放棄的!這是夢想!甚至不是他高寒一個人的夢想!早在當初他明白自己終其一生都不可能贏過高寒的時候,就把關於圍棋的所有一切都交給這個生命裡除了黑子白子再沒有其他的「對手」身上了。而現在高寒卻為了一個騙子放棄比賽?叫他如何能夠容忍!

  「說話,到底是為什麼?」攥著高寒的衣領,伍亮紅著一雙眼吼道。

  「……我也不知道。」高寒的聲音還是很平靜,帶著一絲迷惑。

  他轉過頭,望著一旁呆呆看著這一切的封雪,視線仍然頑固而凝重,喃喃說道:「但我知道,如果不帶她一起去,這場比賽,我一定會輸。」

  就算在比賽中可以只記得棋子,但如果放下棋子之後就會想到那個人,而且是無法停止地想到那個人,這樣的狀態……他真的無法肯定自己會贏。

  最後妥協的不僅是伍亮,還有封雪。

  但與其說是妥協,不如說是她被高寒嚇到。她沒想到高寒會做到那一步——他居然想要放棄比賽!

  伍亮才掛掉電話沒多久,電話便響了起來。包括封雪在內,每個人都猜到電話是從哪裡打來。面面相覷之餘,高寒卻只是牢牢地盯著她,一動不動。

  就像是被那雙黑色的眼珠蠱惑了一般,她也不知自己怎麼就衝動地接了電話塞給高寒,說:「一起去就一起去!」

  等她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就真的跟高寒一起坐進車裡了。

  想到這裡,她從眼角瞄了一眼駕駛座上的男人。也許是因為並不常駕駛,高寒的表情因為認真而顯得格外的嚴肅。她又瞄了自己笨重的胳膊及小腿一眼,有些想要歎氣。

  「渴嗎?要不要喝水?」

  封雪搖了搖頭。她都不知道那個全部精力都放在駕駛上的男人怎麼還會有餘力來留意她,「還有多久?」

  「嗯?啊……大概還有四個小時左右吧。」

  還有四個小時+已經走了兩個小時=六個小時的車程——「那為什麼還要自己開車過去?你不是連這點機票錢都拿不出來吧?」封雪並不想發火,但這個男人卻不能不讓她發火。

  高寒從倒車鏡中看了她一眼,有些猶豫,「那個……你不是說,你暈機暈得很厲害嗎?」

  她什麼時候說過那樣的話——封雪正想反駁,卻突然想起來,「你居然還記得那個?」

  確實,她十幾歲時第一次乘飛機暈機,所以她一直以為自己暈機。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高寒沒有回答。而封雪則聯想到另一件事,「你也記得我喜歡吃什麼……十幾年了,是不是我曾經說過的話,你都記得?」

  在封雪的注視下,高寒仍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耳根處變得更紅了。

  封雪坐正了身體,茫然地看著前面,有些失措。

  換個對象,她可以借此調侃一番,打個趣什麼的,然而對高寒不可以。她對他的瞭解還不深,但也足夠讓她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一開始還可以告訴自己這傢伙是自動送上門來讓她利用的,但現在的情形,卻漸漸讓她有些失控。

  車裡的氣氛變得更加沉悶起來。封雪皺著眉,下意識地開始啃指甲。

  「不用擔心。」鄰座的男人安慰她道。

  「我沒擔心。」封雪頭也不抬,「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高寒沒再說什麼,只是伸過一隻手來,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繼續殘害自身的行為。

  被那溫柔覆蓋的剎那,封雪差點彈跳起來。心臟在怦怦亂跳,而她卻只能怔怔轉頭,看著仍然面無表情的男人。

  片刻之後她才想起該把高寒的手甩開。想到的同時,她就那樣做了。

  高寒一如意料中的爽快放手。反倒是封雪自己,她將被握過的手壓在胸口更低的位置上,有些懊惱地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懷念高寒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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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27 11:39:58

第6章(1)  

  從車上被叫醒的時候,男人的面孔近在咫尺。夢裡不知身在何處。封雪呆了一下,才發現自己是在車裡。而天已經完全黑了。

  頭昏沉沉的,她按著頭,皺眉問:「這是哪裡?」

  「已經到X市的酒店了。還好嗎?是不是很難受?」男人伸手過來扶她。

  而她卻被他衣服上那層水漬吸引了注意,「下雨了?」

  「不,是下雪了。」

  雪?封雪呆了一下。果然,細小的白色從天而降,有幾顆甚至還從車門的縫隙擠了進來,落在她臉上,帶來陣陣涼意。她恍惚了一下,喃喃道:「我喜歡下雪……」

  高寒動作很自然地幫她拍掉落在發上的雪花,低聲說:「我也一樣。」

  封雪茫然地看著車外的男人。平凡而瘦削的臉孔像往常一樣的沉靜,鏡片後的雙眼幽幽地散發著讓她迷惑的光——或者不是迷惑,而是她不敢面對——

  在思緒進一步加深的時候,先天的警覺讓封雪回過神來。她垂下了眼簾,冷冷道:「把我的枴杖給我。」那架高寒不知從哪裡弄回來的輪椅,她說什麼也不會接受。

  將高寒遞來的枴杖牢牢抓在手裡後,她拒絕高寒的攙扶,拄著枴杖一步步走上酒店大門前的階梯。高寒知道她的倔強,只能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然而還沒走進大堂,就聽見有人在喊:「高寒!」

  封雪和高寒一起轉頭,揚起炫麗笑容跑出酒店大門的是一個連封雪都覺得有些面熟的年輕女子。她回頭看向高寒,後者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不過這次珍稀的表情卻不是給她,而是送給那名女子的。

  「你總算是到了!」女子眼中似乎只看見高寒的存在。明明是抱怨,聽起來卻像是在撒嬌一般,「老師已經發過好多次脾氣了!等下進去要好好跟老師解釋,否則你這次會死得很難看!」

  高寒只是沉穩地笑笑。而這時,那女子似乎才發現他旁邊還有一個封雪。

  她愣了一下,仰起臉問高寒:「這位……是你朋友?」

  封雪冷眼旁觀。其實在女子出現的剎那,她就將這名年輕女子對高寒的企圖看得一清二楚。事實上女子臉上的表情,不管是一顰一笑都帶著強烈的愛意,只要不是瞎子都不會看錯吧。所以就算此刻那女子在笑著,眼底卻儘是防備。

  封雪冷冷地笑了一下。又是一個陷入所謂愛情的笨蛋。

  高寒卻沒有回答那女子的問題,反問道:「老師在哪裡?」

  「老師在……」

  封雪不耐煩聽他們的對話,轉身繼續上階梯。

  「慢點走,不要急!」沒有回頭她就知道某人跟上來了。門童已搶下來接了高寒手裡的行李,空著手的高寒猶豫了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扶上了封雪沒受傷的那只胳膊。封雪瞥了他一眼,口裡的斥責在看到高寒臉上真切的擔憂後,不由得嚥了回去。

  感應玻璃門自動滑開。高寒扶著封雪走進酒店大門後,才想起什麼,回頭對立在石階上的女子道:「曉慧,麻煩你先跟老師說一聲,我安頓好就過去找他。」

  封雪也回頭瞥了那個叫做曉慧的女子一眼,一點也不意外地看到一雙幽怨的眼睛。

  昭然欲揭的感情,卻偏偏遇到高寒這種人。在同情那女子的同時,封雪又覺得心情好了不少。

  高寒Check  in了兩間房。一路沉默地進了房間之後,封雪玩著薄薄的門卡,一邊睨眼看高寒從行李箱中取出她的衣物,整理妥當。

  是因為一個人生活久了所以習慣照顧自己和照顧別人,還是因為自己目前是殘廢?想著無聊的問題,封雪開口問的卻是另一件事:「只訂一個房間不就行了?你們隊裡不會沒考慮你的住處吧?」

  「有是有。」高寒沒有停下手裡的工作,「不過我想肯定不會在同一層樓。」他抬頭看著她,「我就在隔壁,如果有什麼事,隨時可以找我。」

  封雪聳了聳肩,「你的那個……老師,會允許你擅離大部隊?」

  高寒移開了視線,沒有回答。

  「行了,你出去吧。我累得很,還想再睡一會兒。」

  「別睡了。」高寒站起身來,「休息一下就好。等會兒我來接你去吃晚飯。」

  「不想吃……」抬頭瞥見高寒的表情,她只得胡亂推搪,「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隱約間像是聽見高寒輕聲低歎,但那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歎氣呢。等她再抬頭的時候,男人已經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只餘她一個人在房間裡發呆。

  然而過了很久那個聲稱會來接她吃晚飯的傢伙都還是沒有出現。本不想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裹著棉被翻來覆去半天還是睡不著,一氣之下,封雪乾脆掀開棉被套上外套出了房門。

  沒道理要讓自己挨餓。

  無視其他客人眼中怪異的目光,反正再不習慣也習慣了,這段時間出門,她肯定是眾人目光的焦點。打聽到餐廳所在的樓層,她謝絕了一位工作人員提出的幫忙,按下電梯鍵。

  百無聊賴地等待電梯,從十六樓開始往下走的電梯到達她所在的樓層,「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封雪懶洋洋地收回電梯指示器上的目光,迎上高寒焦急的視線。

  看樣子高寒正想從電梯出來,看到外面的她,同樣一愣。

  封雪挑起眉,掃了他一眼,下意識地望向高寒身後。

  除了剛才在酒店外見過的「曉慧」,還有三個年輕人和一個陰沉著臉的老頭。雖然他們沒有交談,但封雪還是從他們的肢體語言中看出他們都是相識的。

  高寒很是驚訝,「你……」

  「我什麼我。」封雪橫他一眼,用枴杖掃開他,擠進電梯,「等你來接我吃飯,恐怕我人都餓死了。」

  高寒看了那個老頭一眼,沒有解釋,只輕聲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封雪故意裝作沒發現他們彼此的關係,大聲道:「怎麼,被你那個魔鬼老師教訓了?」

  高寒臉上浮現一絲尷尬。他再次瞄了那個老頭兒一眼,低聲道:「不要胡說。」

  封雪收回意味深長的目光,無聊地哼了一聲。這樣的高寒看了就讓人討厭。

  不再有開口的興趣,等電梯一停,站在門口的封雪就頭也不回地出去,然而沒走兩步便被拉住。

  「你去哪裡?」高寒露出一絲疑惑,「我們的座位在那邊。」他指著相反的方向告訴封雪。

  「你都說了那是你們的座位,應當沒包括我,不是嗎?」封雪不耐地抽回手,「還有,在外面不要跟我拉拉扯扯的,你不嫌難看我還嫌呢。」說完,她的目光故意掃過其他人,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張陰雲密佈的臉。

  高寒微張著唇,一臉迷惑。他顯然不明白封雪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又開始跟他作對,在此之前不是都還好好的?

  但他卻沒有因封雪的話而放開她,反而走得更近,帶著安撫的意味按上她的肩頭,「不要亂動,小心你的腿。那……我請經理另外幫我們安排一個座位好了……」

  先沉不住氣,是那個叫做小慧的女孩子。她走過來,扯了扯高寒的衣袖,皺著眉低聲道:「你在說什麼啊!老師原本就不高興了,你要讓他更加生氣是不是!」然後她猶豫了一下,又道:「就帶著這位小姐跟我們一起用餐好了……他們也不會說什麼的。」

  「好像你理解錯了。」封雪聽在耳裡,不怒反笑,「現在不是你們要不要讓我跟你們一起吃,而是我願意不願意跟你們一起吃。」

  「你!」小慧怒視著封雪。

  「封雪,你……」高寒訥訥道。

  無措的樣子看在封雪眼裡,讓她更加怒火高熾,「怎麼,有意見?」

  最後還是那個一直沒做聲的老頭輕咳兩聲,沉聲道:「高寒,小慧,都不要再說了。包括這位小姐,大家一起過去。」他掃了封雪一眼,帶頭轉身。

  雖然他什麼話都沒對封雪說,但被他那雙凌厲的眼睛一掃,封雪還是不能不在意。

  倒談不上害怕,只是一時之間被震住了。等封雪意識到的時候,她已被高寒帶著走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不用擔心,其實也沒什麼人,就是作為贊助方之一的林先生請我們吃個飯而已。」高寒安慰著她。

  封雪哼了一聲。面對這個看不懂別人臉色的男人,她真的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第6章(2)

  侍應生徑直把他們一行人帶到雅間。推開門的時候,三個人帶著一臉笑容站了起來。其中的一個中年男人把手伸了過來,「汪老師,各位隊友,大家路上辛苦了!來,坐,請坐!」

  陰沉的老頭——高寒的老師——汪聞之的臉色在見到對方時終於有所好轉。他伸手也跟對方一握,說道:「林先生,您太客氣了。」

  然後是一輪番的握手,連高寒都未能倖免。只有打著石膏又面目陌生的封雪青白著臉,站在原地。汪聞之不知該怎麼介紹,而作為主人的那一方也不知該對她如何稱呼。

  「這位是?」幸好對方夠修養,立刻含笑詢問。

  「她叫封雪,是我的朋友。」高寒這才醒悟過來,回答。

  「哦,是封小姐,你好你好!」林家棟習慣性地伸出手,卻有些尷尬地發現對方一隻手打著石膏,另一隻手被高寒扶著;最關鍵的問題是,封雪根本沒看他,只是死死盯著他身後的人,神色怪異。

  林家棟詫異地轉頭,沒有忽視他最得力的助手,同時也是他準女婿的任鵬飛臉上一閃而過的倉皇。

  他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將手外攤,變成「請」的姿勢,「都請坐!都請坐!不用這麼拘束嘛。鵬飛,你也算是主人家,不要光站著不動!來,幫我招呼汪老師他們!」

  這一點小小的異樣便很自然地被帶了過去。高寒注意到封雪全身僵硬,臉色更是難看得可怕,卻不明白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好不容易才牽引著她,讓她坐下來,「……怎麼了?」高寒湊到封雪耳邊,輕聲問。

  封雪定了定神,收回瞪著任鵬飛的目光。

  「沒事。」她不過是太意外了點。一個躲她躲了大半年的男人,竟然會在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方式重見。

  飯局上,封雪幾乎沒再開口,只是心不在焉地吃著高寒為她夾到碗裡的食物。

  說是食不下嚥也不為過。

  一想到對面那個迴避著她視線的男人就是自己曾經拋棄一切也要追隨的「愛人」,她就覺得這一切都荒謬透頂。

  封雪扯著嘴角。那抹意義不明的冷笑,看得高寒直皺眉。

  偶爾被林家棟點到名,也是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意識到對方在等他回答「如何看待這次與對手的比賽」。

  因為封雪心不在焉,所以他也心不在焉。把這一切都清楚看在眼裡的汪聞之按捺住心裡的怒氣,打強精神應付著飯局。好在雙方還有不少打圓場的人,這頓飯勉強還算得上是「相談甚歡」。

  「……哈哈!那今天大家就早點休息,養好精神,明天全力應戰,好不好?」林家棟一路將他們送到電梯口,爽朗的笑聲引人側目。

  「謝謝林先生,我們會的。」汪聞之最後再伸手跟林家棟握了一下,客氣道:「就這樣吧。房間就在樓上,非常之方便,林先生請止步,不用再送了。」

  「好好!那你們慢走!」林家棟看著一行人陸續進入電梯,卻突然對走在最後的高寒拍了拍肩,對他低聲道:「小高,你的棋風,很合我的胃口!明天你是第一局,加油!」

  高寒笑了笑。這個林家棟雖然是他們棋隊的贊助商,本人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圍棋迷。幾乎每次見到他都會說一番類似的話,跟個孩子似的。

  「謝謝你,林先生。」

  林家棟再次拍了拍他的肩,笑著點點頭。

  「高寒,快點!」劉小慧按著電梯催道。

  高寒快步走進電梯,看著林家棟在外面對他們揮手。而直到電梯門關上開始上升,他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封雪呢?」高寒左右一看,立刻變了臉色。之前明明都一直在他旁邊的,怎麼突然就不見了人?

  「封雪呢?」他提高聲音再一次問,見其他人只是搖頭,便不由得慌了神。只要一想到封雪行動不便,正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茫然無措,他就無法冷靜下來。

  慌亂地按下電梯鍵,幾乎是不等電梯門完全打開,他就衝了出去。

  「高寒!」忍無可忍的汪聞之大喝一聲。看到平日裡一向沉穩的學生變得如此反常,他無論如何也沉不住氣了。

  高寒回頭,卻不是因為那聲斷喝,而是對小慧道:「小慧,你去1013室幫我看看她是不是回房間了……如果她在那裡,攔住她讓她哪裡都不要去,直到我回來……拜託你了!」他又猶豫一下,才對汪聞之道:「老師,我得先找到她……非得找到她不可。」丟下這句勉強算是解釋的話,高寒立刻頭也不回地跑掉,幾乎還撞到其他的客人身上。

  一層樓一層樓地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打開來看。高寒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在別人眼裡看來是如何的怪異,他只有一個目標一個信念,那就是找到封雪。

  「封雪!」

  最後當他推開一扇門,找到那個讓他大汗淋漓的女子時,他已經累得只能叫出她的名字了。

  這是一個像露台一樣的地方,只是四面牆是用玻璃做的,所以雪花沒能落在趴在欄杆上的封雪身上,而是一點一點沉積在半透明的空中。

  古色古香的木質欄杆,還有裝在欄杆上發出淡淡黃暈的燈光,勾勒出一個朦朧卻令他不會錯認的背影。

  封雪聞聲,慢慢回過頭來。她瞥了高寒一眼,淡淡道:「你怎麼來了?」

  高寒急促地喘著氣,挪著步子小跑步到她旁邊,根本忘了自己是何等慌亂何等費神地找到她,此刻只意識到她手指夾的那根纖長的東西。

  「煙?」他皺著眉,想也不想地奪了過來丟在地上踩熄,然後抬頭盯著她,目光炯炯,「你哪來的煙?還有沒有?」

  封雪哼笑一聲,「看你對煙的表情,我會以為你姓林名則徐。」

  見高寒還是盯著她,封雪撇了撇嘴,道:「我問陌生人要的,只有這一支。」

  聽到她肯定的回答,高寒才鬆了一口氣。然後他才想起這個問題:「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

  封雪轉頭望著樓下的城市燈火輝煌。

  「……突然想抽煙,所以找到這裡來了,誰知還是被你逮到。」

  高寒聞言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他見封雪有些微微發抖,想也不想地就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很冷嗎?」

  封雪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那上面還帶著高寒的體溫和味道,令她會在這樣的時節這樣的時候感到溫暖和安心的味道。

  她抬頭凝視著身旁的這個男人。分別多年之後,又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著他。「……怎麼了?」高寒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封雪「哧」的一聲笑出來,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知道那個叫任鵬飛的人是誰嗎?」封雪像是漫不經心地問。不等高寒回答,她便自己接了下去,「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高寒在腦海裡打了個問號,然後一下子想起來伍亮曾經告訴過他的關於封雪的事。

  沉吟片刻後,他有些遲疑地開口:「他就是那個……」

  「我的事,外面多多少少都有在傳吧。不知道你聽到的是哪個版本。」封雪偏著頭笑,只是那笑容卻顯得有些冰冷,「不過不管是哪個版本,他確實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人沒錯。」

  高寒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想知道?不想知道?」反倒是封雪不斷地笑著開他玩笑。

  仍然沒有反應的高寒讓她略感無趣地撇了撇嘴,「算了,我也不想當祥林嫂。」她扯下衣服丟還給高寒,「走吧。」

  才一轉身,就被男人拉住。

  「我……」高寒的眼睛隱藏在鏡片後,看不清楚他的欲言而止所謂何來。

  她懶得去猜這個沉默男人的心思,揮開他的手,往門口走去。

  她沒有回頭,所以也沒看見高寒臉上的迷惘。其實就連高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看到這樣的封雪,他就覺得胸口像壓了一塊石頭;似乎要做點什麼才不會那樣難受,可是,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做。

  ……這樣的感覺,跟曾經是一模一樣。常常是希望可以為封雪做點什麼,可是偏偏每次,他都只能眼睜睜地看她從身旁走開,無能為力。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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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27 11:41:20

第7章(1)  

  每個人都能感覺得出,這次比賽,高寒很不在狀態。

  第一天的第一場賽事就與對手廝殺得很慘烈,如果不是最後收官時計算比對方好,贏了那麼半目,比賽的結果就很難說了。

  而隊裡的人都很清楚高寒的實力,按正常來說,中場時就該令對方認輸的,卻偏偏一再失誤,拖到最後才艱難贏了這一局。

  汪聞之的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難看。高寒自己也知道自己今次的表現會讓老師發火,所以從比賽室一出來,就徑直走到汪聞之面前,垂頭道歉。

  汪聞之看著這個自己最喜愛的弟子,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其實眾多弟子中,高寒並不是最有天分的那個,但他卻是對圍棋最心無旁騖的那個。然而這段時間高寒卻在比賽過程中頻頻失誤,甚至在比賽前後表現得心不在焉。如果說前一次高寒錯過一場比賽的事,他把它當成了意外,這次他卻是看得很清楚,到底是什麼高寒失了常。

  最後他決定認認真真地跟高寒談一次。

  「那個封雪,到底跟你是什麼關係?」

  高寒有些疑惑地抬頭,不太明白老師為何會問他這樣的問題。

  「是你的女朋友嗎?」汪聞之一向不太管弟子們的私人感情,但這次,他卻不能不過問,「你最好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是。」

  誰知他等了半天之後,還是只聽到高寒這樣的答案。

  一時間汪聞之的怒火差點就爆發出來。他咬緊牙關控制住,盯著高寒冷冷道:「那你意識到你自己的反常了嗎?是什麼原因,檢討過沒有?還有,比賽時不能帶親屬的規定,你不知道嗎?」

  高寒微微皺著眉,並沒有解釋,只是道:「……對不起。」

  事實上他也非常清楚,錯了就是錯了,任何解釋都不能說明他是正確的。帶封雪一起來,不是衝動之後的決定,他也以為確認她就在不遠處會令自己安心,可事實上這一段時間以來他的心情都不平靜。尤其是那天在露台找到封雪之後,他始終有種焦躁感,卻不知要怎樣做才能平復那種焦躁的感覺。

  「我想聽到的不是對不起!」汪聞之握拳狠狠地捶向茶几,震得茶几上的杯子都跳了起來。

  他的吼聲在房間裡迴盪。看到高寒垂頭喪氣的樣子,汪聞之又有些心軟,「算了,多的話我也不想說。如果你還想好好地下圍棋,就把情緒給我調節好!至於那個封雪,我不管她到底是你朋友還是女朋友,你趕緊給我打發她走,省得在這裡影響你比賽,我也看不順眼!」

  誰知聽到他的話後,高寒卻抬起頭來,「老師,我……我不能送她走。」

  「你說什麼?!」汪聞之的火一下子又冒了起來,「什麼叫你不能送她走?哦,她不肯走是吧?那好,我去跟她說!」

  「不是的,老師……」高寒一著急,就更不知道要怎麼說話,只能下意識地攔在汪聞之面前,結結巴巴地想要阻止。

  「你讓開!」

  「老師……」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爭執。小慧推開門,看到屋裡明顯不平和的兩個人後,遲疑了一下,才說:「老師,林先生打電話過來,說有事找你。」

  汪聞之狠狠地沖高寒哼了一聲,推開他,走出門去。

  小慧側身讓過他,確認他走遠聽不到了,才進了屋裡。

  高寒無力地抬頭,輕聲問:「林先生……是不是很不高興?」

  小慧勉強地笑笑,走到他面前。

  「不要想太多了。這幾天你都沒有比賽,不如趁此好好休息一下。」

  高寒也勉強地笑了笑,「我知道了……謝謝你。」

  「其實……」就在他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錢小慧突然又叫住了他,「我覺得老師的提議也沒錯。這段時間,你似乎花了太多精力在那位封小姐身上,這樣……又怎麼能靜下心來比賽呢?」見高寒回頭,她又趕緊補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偷聽,只是剛好在門外聽到。」

  高寒沒有說什麼,只是表情有些傷感。

  這樣的表情,錢小慧還是第一次在高寒臉上看到。所以當高寒離開之後,她還在想,自己存了私心說那些話,到底有沒有做錯。

  當封雪聽到高寒說要離開時,也確實感到有些意外。

  「你比賽結束了?」她挑著眉問。不是說半個月嗎?這才五天。

  「沒有。」高寒替她收拾著行李,「不過這幾天我沒有比賽,要四天後才有。」東西原本就帶得不多,不一會兒就完全打包完畢。他將箱子拖到自己的行李箱旁邊,望向封雪,「你的腿又該去複診了。趁這兩天我有空,先去醫院,然後去中山鎮,好不好?」

  「……你都安排完了,還需要問我的意見?」封雪瞇起眼,懶洋洋地說。

  高寒只是笑笑,「走吧。」他伸手扶她。

  「不跟你老師說一聲?」封雪隨口道。

  當然,對於高寒到底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封雪並不在意,也絲毫不記得了。去附近的醫院例行公事般做了檢查。明明是自己受了傷,對於醫生的問題她卻糊里糊塗的有好多都答不上來,結果是高寒詳詳細細地回答了醫生的話。她盯著高寒,男人臉上永遠都是那樣認真的表情,卻不知自己已被她在心裡罵了好多次傻瓜。

  從醫院出來後,高寒坐在車裡,總算發覺封雪偷偷忍笑的表情。

  他疑惑地看著她,而封雪強忍著笑意,輕咳兩聲,「沒事,開車吧。」

  高寒也沒發覺什麼異樣。聽到她的吩咐後,啟動了車子。

  封雪瞥了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從進醫院開始,就有個調皮的小男生在高寒背後貼了一張畫著烏龜的紙,連給她檢查身體的醫生都看見了,偏偏他自己卻是從頭到尾都沒發現。封雪也故意沒有提醒他,倒想看看這個遲鈍的男人到底會不會發現身上被人惡作劇。

  難怪以前在學校時,別人也喜歡整他。只可惜被整的那個人永遠不明白別人在笑什麼。

  封雪自己都有些意外,想不到她還會記得那麼久遠的事。高寒的模樣,還有那時同學的模樣,全都記得很清楚,就連陪著高寒在圖書館裡看書的情景,也似歷歷在目。其實她並不喜歡看書的,卻喜歡上跟高寒蹲圖書館的日子——雖然實際情況是將書本豎在桌上埋頭睡大覺。

  高寒偶爾轉頭,就看見封雪垂目微笑的樣子。他不太明白是什麼讓她心情好起來,但是看到微笑的封雪,連他近日來焦躁的心似乎也得到了安撫。

  驅車近三個小時,封雪差點睡著。最後拐了一個大彎之後,車子駛入一個斜坡,穿過了高大的叢林,前面的路豁然開朗。

  一座看上去就很古老的石橋,勉強可容兩輛車通過。過了橋,是一處比較空曠的壩子。高寒就在這裡停了車。

  「前面的路,車子沒辦法過了。我們走下去吧。」高寒說著,下車繞到封雪這一方,給她開了門。而封雪則怔怔地看著眼前一路蜿蜒向下的石階,以及石階下河畔旁依崖而建的樸實的民清建築群,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由於正是枯水季節,河床很低,只有幾股細小的水流潺潺而過,露出大片被河水沖刷得非常光滑的岩石。仔細看看,就連此去的石階,都是由原石開鑿而成的,每一步都不高,順勢而鑿,然而一面臨水,石階又窄,不免會讓人膽戰心驚。

  古老的鎮子就在河的對岸。而連接兩岸的,仍然是一塊不知從哪裡開採來,巨大而天然的岩石。被削成立方柱的岩石,寬三米,長約十來米,已不知安穩地躺在那裡多久。這就是橋了。連欄杆都沒有的橋,底下便是袒露出河床的河道。世世代代居住在這裡的人們也不以為異,封雪就親眼見到一個挑著沉甸甸水桶的中年漢子甩開大步,像走在人行道上似的,幾大步就跨了過去,然後消失在吊腳竹樓旁的小路上。

  青煙繚繞,綠竹成蔭。眼前的風景如畫,更加讓封雪有一種自己與此格格不入的突兀感。

  「走吧。」高寒伸手過來扶她,「只是得當心點,這裡的路不是很好走。我們慢慢來就是。」

  「你怎麼會……知道這樣一個地方?」封雪遲疑著將全身大半的重量交給他。來都來了,她也不可能現在才說不想住在這裡。事實上,這個地方雖然讓她感到很不自在,卻一點都不討厭。

  「我父親的一個老朋友曾經住在這裡。後來他們舉家搬遷,父親喜歡這裡,便從那位朋友手中買下了他們當時的房子。翻修過之後,爸媽也在這裡開過一段時間的客店。後來兩老去世,我便很少來這裡,不過客店還是保留了下來,請來當地的一位阿姨照管著。」

  「在這裡開客店不可能會賺錢吧?」

  高寒只是笑笑,「當心腳底下。」

  於是封雪沒再問什麼。事實上當他們走在那座需要讓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的「獨石橋」上時,她也不能分心了。

  「其實應當把輪椅帶來的。」高寒皺眉盯著封雪的腳,「真的不痛嗎?」

  「都要拆石膏了還痛什麼。」封雪一臉嫌惡,「而且就算你帶了我也不會坐。擔心這麼多的話,當初就不該硬拉著我來!」終於過完橋,兩人都鬆口氣。而這時封雪才發現不光是自己,連高寒額頭上都有了細細的汗珠。

  高寒看了她一眼,沒有回話。

  封雪轉頭打量著這個古老的小鎮。這裡的每一處細小都可看到歷史在這些樹木及建築上留下的痕跡。沿著石階上去,小鎮的真實面貌盡收眼底。長長的青石板路就是這座小鎮的「大路」,路兩旁便是世代居住在這裡的人家。幾乎家家戶戶都敞開著房門,露出黑洞洞的門口,於是封雪開始懷疑,這個地方是不是連電都沒有通。直到看見有戶人家用風扇給爐子送氣,才明白過來屋裡沒開燈,也許不是沒有電,而是捨不得用電。

  「現在還住在這個鎮上的,都是些不能離開或是不想離開的老年人了。」高寒扶著她,輕聲解說道,「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那時的老街比現在熱鬧得多。賣磁粑和煮玉米的小商販到處都是,現在卻是一派的冷清。」

  「……你家的客店,還有多遠?」

  「怎麼?很累了嗎?」高寒擔心地看著她,「要不我背你過去?」

  「不用。」

  對於封雪的倔強,高寒早有所知,所以他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加快了腳步。

  終於到了高家所謂的「客店」。封雪望著插在房門的一串紅燈籠,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與住家不同,客店的大門不僅大大敞開著,而且室內光線充足。封雪被眼前那片明艷的綠色所吸引,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去,逕直走到盡頭。露台之外,是一排長得異常繁茂的楠竹。封雪從欄杆上探出身體,忍不住想摸那近在咫尺的竹身。

  不過並沒有成功。因為身後的人趕上來,阻止了她。

  「小心!」高寒將她扯回來,牢牢抓在手裡。

  封雪有些遺憾地收回手,轉頭打量大廳。明顯這座建築的主要材料就是楠竹,地板是木質的,踩上去嘎嘎作響。進屋的右手是櫃檯,廳裡擺著三張八仙桌,每桌四條長凳,牆上也掛著梅竹松蘭四季花卉的水墨畫,左手是樓梯,封雪過去扶著扶手仰頭往上看了看,卻看不出有幾層。

  「你這裡可以借出去拍電視劇了。」她對高寒撇了撇嘴。而且地理位置也很不錯。一面靠河,天氣好的時候坐在露台上吃飯喝茶,都是件很愜意的事。不過這樣的地方,讓她呆兩天還可以,如果是呆久了,她可受不了。

  高寒找來椅子讓她坐下,道:「古嬸好像出去了,等她回來拿了鑰匙,我帶你去房間。」

  正說著,就聽見樓梯嘎嘎作響的聲音。直到一個中年婦女從櫃檯那邊冒出來,封雪才發現原來那裡還有一個樓梯是向下的。

  「……果然是你們到了!我說怎麼這時有人進來呢!」古嬸扯下圍裙,撣著身上根本看不見的灰塵,笑容滿面地過來,「晚飯馬上就好。餓了吧?要不我先上著菜,你們吃著?」

  「不用那麼急。古嬸,我先跟你介紹一下。」高寒按著封雪的肩,「這位封小姐是我的朋友,可能會在這裡住一陣子。她的行動不是很方便,如果我沒在的話,麻煩你多費心一下。」轉頭看著封雪時,高寒的表情明顯猶豫了一下,「封雪,這位是古嬸,幫我家照顧這個店已經很多年了。古嬸是個熱心人,有什麼事你都可以找她幫忙的。」

  原本封雪還不覺得,現在她卻覺得高寒的話越聽越有問題。

  「你什麼意思?什麼叫住一陣子?不是只住兩天?」她深深的皺著眉頭,懷疑地看著高寒。

  男人臉上不自然的神色更加明顯了。他避開了封雪的目光,小聲道:「等下我再跟你說好嗎?現在我去車上拿行李,而且車也不能老停在那裡的。」

  「不行!你現在就得給我說清楚。」封雪扯住他,有些困難地站起來,怒火上揚,「或者乾脆帶我一起過去,直接開車送我回家。你不是有四天的時間嗎?足夠把我送回去了。」

  「我就是不想把你送回去,才將你接到這裡來。」

  「……真是見鬼。」封雪瞇著眼,冷冷地罵。她甩開高寒的手,枴杖敲在木地板上,聲音分外明顯。

  「封雪!」高寒拉著她,眼睛裡沉積著複雜的信息,只是她看不懂也不想懂。

  「你夠了!」她再次甩開他的手,猛地一甩頭髮,狠狠地瞪向他,「高寒,你憑什麼干涉我那麼多?你是我誰呀你!現在居然還想把我囚禁在這個鄉下地方,你是不是下棋下昏了頭?」

第7章(2)  

  高寒越是著急,越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我只是不想你再過那樣的生活,不是囚禁你。過幾天等我比賽完,就開車來接你一起回去……」

  「夠了!我就是爛泥扶不上牆,那也不關你的事!用得著你替我一一去還錢嗎?我知道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你有資本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勢,但你仍然沒資格來洗刷我,擺佈我的人生!」偶然從高寒的圍棋雜誌裡翻到那一筆筆的銀行匯款單時,她只覺得恥辱,一種說不出的恥辱。忍了好久才沒立刻去質問他……從高寒借她第一筆五千元開始,這個男人就一點點蠶食她的生活。說到底也是她的錯,她不該去招惹這個男人。他們的關係,早在十年前,就該斷得乾乾淨淨!

  「我沒有……」高寒青白著一張臉,在她的指責下只會反覆說著這三個字。

  「那我該說什麼?你好心得過了頭?同情心過於氾濫?」封雪挑著眉冷笑道,「高寒,我現在沒興趣去試探你的底限到底在哪裡了。再過一個禮拜我的胳膊和腿就可以拆石膏,你當初說照顧我到傷好為止,現在也可以算是,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OK?」

  說完,她猛地回頭,強烈的氣勢令一直傻站在旁邊的古嬸也被嚇得倒退一步。而直到她拖著石膏腿穿過老街的青石板路走上石橋的時候,才被終於回過神的高寒追上。

  「……你去哪裡?這裡出去沒有車的……」

  「我說了叫你不要管我,你聽不懂是不是?」封雪側身躲開他的阻攔,皺眉叫道,「就算是沒車,我在高速公路上去攔車可不可以?」

  「不行,那太危險了!」高寒擋在面前,雙手伸開,一臉的凜然。

  這個白癡。封雪完全不想再跟他說話。她垮下臉,冷冷道:「讓開。」

  「封雪……」

  「你讓不讓?」

  「我不……」

  封雪怒氣沖沖地用手中枴杖順手打下去,男人卻一動不動地任其打上身。

  第一下她確實沒用什麼力。但看到高寒仍然不改初衷地擋在面前,封雪舉起枴杖更加用力地向他揮去,腳上卻失了平穩,身體向旁邊倒去。

  封雪被嚇了一跳,一顆心都提了起來。然而這一切都不如面前大驚失色的男人來得鮮明。她在高寒臉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恐懼,男人想也不想地抬手抓住了枴杖的另一頭,用力一拖,封雪晃了幾晃,總算是穩住身子。但當她抬起頭的時候,卻剛好看見男人跌晃著掉下橋的畫面。

  最後的印象,是高寒拚命想要抓住什麼的樣子;而明明是他自己放掉了枴杖。

  然後封雪的腦中只有一片空白。足足停頓了好幾秒,她才不可抑制地大叫起來。

  混亂過後,「手術中」的顯示燈還沒滅,以汪聞之為首的棋隊成員便匆匆忙忙趕到醫院。封雪臉色蒼白的坐在一旁,眼睛每隔幾分鐘便飄向一次顯示燈。陸續趕來的人中居然還有記者,也不知他們是從哪裡知道的消息,竟然一個勁兒向她追問高寒出事的前後經過。就連那些棋隊成員,也不時瞄來狐疑及猜測的目光。而封雪對這些統統不理。事實上,她此刻的腦子裡亂哄哄的,全是高寒掉下石橋那一刻的畫面,以及被救上來後,全身濕淋淋,臉上還帶著血跡的高寒。

  神經已經完全麻木的她,直到某個人站在她面前,她才所有覺地抬起頭來。然而一對上錢小慧痛恨的目光,封雪便瑟縮了一下,避開她的視線。

  她以為對方會說什麼,但錢小慧沒有,有如實質一般的目光死死盯著她,讓她心亂如麻。

  正當一個護士過來阻止記者們的喧嘩時,手術室的門忽然開了。其他人都圍了上去,就連封雪,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死死盯著醫生。

  疲憊的醫生只說了一句:「手術比較成功。但傷者仍然沒有渡過危險期,三天之內如果醒來,問題就不大了。」

  在場的人「嘩」的一聲,紛紛鬆了口氣。封雪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她呆滯的目光裡總算出現了一絲情緒。

  茫然。

  「……封小姐?封小姐?」

  直到對方喊了好幾遍,封雪才呆呆地抬起頭來,望向深皺著眉頭的汪聞之。

  汪聞之凝視了她片刻,輕輕歎了一聲,道:「你已經在這裡守了一晚上了,要不要先跟我們回去,吃點東西,休息一下?」雖然他並不喜歡這個女子,但看到封雪現在的樣子,還是忍不住上來勸慰兩句。

  封雪目光呆滯地盯了他一會兒,緩慢搖了搖頭。

  汪聞之畢竟跟她不熟,不好多勸。他轉頭對錢小慧道:「小慧,你出去買點飲料麵包之類的食物回來。裡面躺了一個,總不能等裡面那個睜了眼,發現這個也躺在病床上。」

  錢小慧咬著嘴唇恨恨地瞪了彷彿毫無所覺的封雪一眼,卻還是聽從了老師的吩咐。

  等她將東西買來,汪聞之一邊接過來,一邊又對錢小慧道:「你也回去吧。雖然你今天沒有比賽,但也得為明天的那場養足精神。」

  「……老師,你就讓我留在這裡吧。回去……我也沒辦法睡得著。」

  「回去!睡不著也得想辦法睡著!你在隊裡這麼久了,還不知道什麼最重要嗎?」汪聞之低聲呵斥著。聲音雖然不大,卻不容反對。

  錢小慧知道他的脾氣,猶豫再三,還是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汪聞之轉過頭來,默默地看著低著頭不發一言的封雪,將牛奶和麵包放在她的腿間,又沉默地走了開去。

  封雪再次抬起頭來,她望著站在重症室外,默默盯著病房內的汪聞之,心口難受得幾乎無法呼吸。

  高寒在重症室依然昏迷的第二天,又有兩個人來到醫院。一個是看到新聞後才匆匆趕來的伍亮,一個卻是封雪不想見到的人——任鵬飛。

  而後者甚至比伍亮先到。任鵬飛是代表林家前來慰問,在對汪聞之說了一堆「林先生很是擔憂,希望可以早日康復」之類的門面話後,他走到封雪旁邊,低聲說了一句:「能否過來一下?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見封雪半天不為所動,他才又道:「我只是想跟你聊聊關於高寒的事。」

  封雪終於有了反應。她抬頭,斜眼看他一眼,然後撐起身子。

  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了重症病房前。覺得差不多了之後,封雪停下腳步,回頭冷冷道:「我以為自上次酒店之後,該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現在你又想說關於高寒什麼事?」

  任鵬飛雙手插在褲袋裡,沉默了一會兒,才抬眼道:「你現在是跟高寒在一起嗎?」

  「關你什麼事?」

  「……你不要誤會。我只是覺得,你跟高寒在一起不是很合適。」任鵬飛皺著眉,有些難以啟齒似的說:「高寒在圍棋界算是很被看好的一位棋手,雖然不比影視明星,但如果出點什麼事,見報率還是很高的。以你現在的情況,若是跟高寒走在一起,不論是對他還是對你自己,我想都沒有太多好處……」看到封雪失笑的表情,任鵬飛住了口。

  「我看是對你最沒有好處吧。」封雪嘲諷地睨著他,「杜絕一切可能出現的不利因素,果然很像你的作風。我現在奇怪的是,上次你為什麼不說?行了任先生,我跟你就算以前有點什麼,現在也確實是毫無關係,你不用擔心被人揪出來傳到你未來的岳父大人耳朵裡。你的話都說完了吧?如果說完了,恕不奉陪。」

  任鵬飛表情有些複雜地看著她擦肩離去,沒有再開口。

  有些東西,既然當初就做了選擇,之後便沒有後悔的權利。而他,向來是個不會讓自己為選擇感到後悔的人。

  閉了閉眼後,任鵬飛恢復了面無表情,步伐沉穩地離開了醫院。

  而封雪回到重症室外的時候,就看見了一臉焦急的伍亮。

  顯示,伍亮也看見了她。

  「看來你不光是騙子,還是害人精!」伍亮怒氣衝天地大步走到封雪面前,臉色鐵青,「也不知道裡面那個白癡是發了什麼瘋,居然對你一忍再忍!我就不明白,你把事情弄成這樣,怎麼還好意思出現在這裡!」

  「……麻煩你讓讓。」面對伍亮,封雪反而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也許當初伍亮不把車子借給高寒,或是全力阻止高寒帶她出來,事情確實不會像今天這樣。

  「讓什麼讓?難不成你還想呆在這裡?我警告你,別再打著老同學的幌子騙高寒的錢,把高寒給你買的那些鑽戒也給我吐出來,有多遠滾多遠!」

  封雪沉默地看著他。原來他知道高寒在她身上亂花錢的事……難怪了。

  這麼維護高寒的朋友,想來高寒比她幸福呢。

  「……我會走的,不過不是現在。」

  「哈!你……」

  伍亮聽得勃然大怒,還是汪聞之上前來把他拉住了,「小伍,你怎麼還是這個火爆脾氣。」訓著伍亮的同時,他也深深地看了封雪一眼,「封小姐和高寒的事,你還是讓他們自己來解決。而且在醫院這種公眾地方,你也沒權利趕別人走。」

  剛才伍亮的話,汪聞之肯定也聽見了。但封雪沒心思跟他們解釋,也不在乎他們心裡到底怎麼想。她只是沉默地走過去,坐在醫院設立的椅子上,等待一個結果。

  幸好這個結果,她並沒有等得太久——傍晚的時候,醫生給醒來的高寒做完全身檢查之後,再次宣佈,雖然傷者還沒有真正清醒,卻已經成功地保住了性命。

  聽到消息的同時,在其他人的歡呼聲中,封雪走到病房門外,透過玻璃窗深深地看了那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一眼,然後沉默地轉身離開。

  也許除了對不起,她確實沒資格再對他說別的什麼。可惜的是,就算是對不起這三個字,她都沒能親口對他說。

  所以,在一個人回到高寒的住宅之後,除了她自己本來的那幾件衣服和破電腦,封雪什麼也沒有帶走。

  備份的鑰匙,還有閃閃發光的戒指,她都一樣不落地放在了高寒的那張棋盤上。幾番猶豫之後,她還是留了一張條子——

  對不起,謝謝你。

  帶上門之後,她淡淡地笑了一笑。無論如何,她永遠會記得,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有這麼一個男人想要拯救過她,甚至差點付出生命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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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27 11:42:24

第8章(1)  

  兩年後。

  一輛計程車停在了名為橙色記憶的西餐廳外,車門打開後,先下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洋溢著幸福表情的女孩子轉身去扶車上的男人,卻被溫和地拒絕了。

  「謝謝你,小慧,不過不用了。」高寒對錢小慧笑了笑,鑽出車門。他的外表跟兩年前沒有什麼變化,仍然是只講溫暖和舒適的休閒打扮,不懂得追求時尚。但正是這樣的他,深深讓錢小慧著迷。

  「呵呵,那我不扶著你,挽著你可以吧?」錢小慧狡黠地笑笑,一邊說著,一邊就主動地挽住了高寒的胳膊。

  高寒無奈地笑笑,說:「我們進去吧。」

  「好!」

  只不過,外表一如既往的高寒,當他走路的時候,卻可以看出他的左腿有些輕微的瘸。

  而這點,卻是除了高寒本人以外,其他人心中永遠的遺憾。而且他的傷殘,竟然還是為了救一個出事後就跑得無影無蹤的騙子。

  告訴侍應生已經有訂位後,侍應生微笑著將他們帶過去。靠玻璃窗的一張桌子旁,訂位的人已經先到了。

  伍亮放下手裡的菜單,揚起了手,「喂,高寒,這裡!」

  高寒和錢小慧走過去,還沒坐下,錢小慧就撇嘴笑道:「你倒是比請客的還積極呀!」

  「哎哎,說那些就傷感情了嘛!我請就我請,反正是為高寒慶祝,怎樣都可以!」伍亮笑嘻嘻的,他看見高寒拉出椅子請錢小慧坐下,故意裝成一臉驚奇,「咦?小慧,你不錯嘛!高寒在你的培訓下脫離鄉巴佬又更紳士一步了。不錯不錯,繼續發揚!」

  「說些什麼呀你!」錢小慧嗔道,「關我什麼事。」一邊說著,一邊卻偷偷瞄向看不出有什麼表情的高寒。

  伍亮看在眼裡,朗聲笑道:「喲,害羞了。好好,我不開你們玩笑。來,看看要吃點什麼,聽說今天的T骨牛排不錯,我打算來一客,就看你們的了!」

  高寒是最後一個落座的,卻也是話最少的一個。

  「一份紅酒燉小牛肉,謝謝。」他拿了菜單看半天,最後還是這樣說。

  錢小慧也已點好了想要的東西。她看著高寒,笑容帶著疑惑,「你真的很喜歡紅酒燉小牛肉哎,每次吃西餐都吃這個。真的很好吃嗎?」

  高寒只是笑笑,「其實味道都差不多,只是我……習慣了。」

  「切,他就是怪人一個,不用理他。」伍亮哼道,「對了小慧,高寒是升七段,我記得你好像是升六段對不對?是不是也該出來慶祝一番啊……」

  高寒靜靜地坐在旁邊,聽著聽著,伍亮和錢小慧的聲音彷彿就飄得很遠了。這兩年來,他是越發的不喜歡出門,這次如果不是伍亮借口給他慶祝,他也不會出來。別人以為他是因為腿而自卑,其實不是。他又沒有傷到手不能拿棋,而且就算是傷了右手還有左手,只要還能夠下棋,腿有點小問題,又怎樣呢?比起這個,這兩年來,他想得更多的,是那個人為什麼會不告而別。

  可惜就連這個,伍亮他們也像是約好了似的,從不在他面前主動提起;就算是他主動提起了,也會被其他人找別的話題岔過去。

  其實又何必呢?如果她是真的想走,無論他怎麼留,也是留不住的。對於這一點,他心裡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你看這傢伙,又在發呆。」伍亮注意到高寒的心不在焉,伸長手在他面前晃了兩晃,「想什麼呢這麼入神?還是餓得沒力氣了?」

  高寒回過神來,還是淡淡地笑笑。

  桌上很快便被擺得滿滿的了。高寒喝著奶油蘑菇湯,想著某人有一次像是灌蟋蟀似的根本不怕燙,三兩口就把湯倒進了肚子裡。也就是從那一次開始,他覺得西餐也不是他以前認為的那樣難吃,並且將紅酒燉小牛肉作為每次進西餐廳的唯一選擇。其實想想也挺可笑的,不過每次把餐單看了半天,似乎還是只有這一樣合他的胃口。

  高寒吃東西的時候,向來是目不斜視,也幾乎不開口說話。大家都知道他的習慣,所以伍亮和錢小慧在他進食的時候,不會主動找他說話。伍亮卻是個閒不住的人,他不斷找些話題跟錢小慧聊著,讓氣氛不至於太冷場。然而當他眼角瞄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時,不禁立刻緊張起來。

  間隔了好幾張桌子,正拿著餐單給客人點餐的侍應生面熟得可怕!就算她穿著非常整潔的制服,微笑的樣子也誠懇而親切,但伍亮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封雪!

  他下意識地看向高寒,而後者只是靜靜用著餐。由於高寒是背對著那個方向,所以也根本沒有看見。

  「怎麼了?」錢小慧見他的話題停了下來,不由疑惑地望向伍亮。

  伍亮很快報以安撫的微笑,搖了搖頭。然而一時半會兒的,他的笑容還是有些僵硬,無法平復緊張。

  錢小慧更加疑惑起來。她若有所覺地轉頭,同樣看到那個令伍亮反常的原因。

  錢小慧的臉色也有些變了。

  而讓他們緊張的人這時也轉過臉來,目光淡淡掃過伍亮和錢小慧的臉,最後停留在高寒的背上。一秒,兩秒,然後她轉頭對客人微笑,靜靜聽著客人的話,在小本子上寫了菜名後,優雅離開,再沒有向這邊望上一眼。

  直到從這個角度再也看不到封雪,伍亮和錢小慧才悄悄鬆了一口氣,不安地對視了一眼。不過他們都在想的一個問題是:難道封雪沒有把他們認出來?

  或者可不可以理解成:封雪根本沒打算再來纏高寒?

  畢竟當初是她自己離開的……這個可能,也不是沒有。

  高寒終於注意到身邊兩個人異樣的沉默。他抬起頭來,左右望了兩人一眼,「怎麼了?」

  「哦,哈哈,沒事沒事!」伍亮趕緊打著哈哈,與錢小慧交換了一個眼神,「小慧,你剛才不是說最近你們棋隊都沒什麼安排嗎?不如趁此機會去西嶺雪山玩玩怎麼樣?聽說那裡的溫泉很不錯喲!」

  「真的嗎?」錢小慧立刻給出熱烈的迴響,「不過我一個人去,好像不太好哎。」

  「那倒是。一個女孩子單獨出門,是不太安全。哎,對了高寒,你也有空嘛,陪小慧去西嶺雪山泡泡溫泉,省得一天老在家裡悶著。」

  儘管伍亮和錢小慧的表情都不是那麼自然,但高寒還是一點都沒有發覺他們有什麼不同。他的回答,也是兩人都能想得到的:「我不想出門。」

  雖然只是臨時想的一個用於掩飾的話題,但錢小慧聽到高寒這樣說,還是非常失望。她垂下頭去,戳著盤子裡的牛肉,不發一言。

  很不想將自己與封雪來作比較,但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是高寒帶封雪出門遊玩時,才令腿受了傷。

  伍亮注意到錢小慧低落的情緒,看著高寒面無表情的樣子,有些恨恨地在餐桌下用腳踢高寒,一邊擠眉弄眼地跟他使眼色。

  高寒困惑地看了他半天,又轉頭看看錢小慧,這才明白過來,「要不,」他想了想道,「你請默予他們陪你一起吧?我看他們平時也都喜歡出去玩的。」他說的默予也是棋隊裡的成員,只比高寒小兩歲。

  「……不用了。」錢小慧瞥了高寒一眼,悶悶道。

  對高寒徹底無語的伍亮只好在旁邊翻白眼。都不知該說這傢伙是木頭好,還是白癡好。

  由於一直忍不住想著這家餐廳還有一個讓人背心冒冷汗的不定時炸彈,伍亮和錢小慧都有些坐立不安的,幾乎是東西都沒吃完就催著要走。高寒雖然有些不解,但也沒有多問什麼,就想招來侍應生結賬。

  「我剛才說了,這頓我請。」伍亮笑著攔住了他,「你是大款,哪能一頓西餐就將我們打發了。」他對錢小慧丟了個眼色,「小慧,你先帶高寒出去攔計程車,我刷了卡就出來。」

  錢小慧當然立刻心神領會,「好。」她站起身來,「高寒,我們就先出去吧。這裡面暖氣開太足了,我都覺得胸口有點悶悶的。」

  「……是嗎?那好吧。」高寒只好站起身來。

  錢小慧二話沒說挽上他的胳膊,笑著衝他眨眨眼。出餐廳的門時,她一邊找著話題分散高寒的注意力,一邊瞄著那個人在沒在周圍。不過還好,看來老天挺眷顧她的。

  「對了,」眼看已快走到大門,高寒卻突然停下來,「亮不是說等下要到我家去嗎?怎麼還讓我們攔計程車?他自己明明就有車的。」

  「啊……」錢小慧還來不及分辯,就見高寒轉身去尋伍亮。為了不耽誤時間,伍亮直接趴在前台,連卡都準備好了。高寒自然是一轉身就看見了他。

  「亮,你……」然而他只說了兩個字,就呆了。

  因為他到底還是看到了那個伍亮和錢小慧一直不想讓他看見的人。

  高寒怔怔地望著從角落裡出來,拿著單子正準備到前台為客人結賬的封雪。除了那張熟悉的容顏,周圍的一切景物都已淡去。

  就跟上次在廣場上,明明十幾年不見,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一樣。這一次,他還是只一眼,就認出了封雪。

  就在眼睛對上高寒的同時,封雪的身子幾乎沒讓人察覺地僵硬了一下,但她很快回過神來,只淡淡瞄他一眼,就從他面前走過,到了前台。

  伍亮連交到前台服務人員手上的金卡也顧不得接過來,就趕到高寒面前。看見老友只是直直地看著封雪,伍亮一時間也有些手足無措。

  好半天,他才找著聲音,去拉高寒:「高寒,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而高寒沒有掙扎,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封雪,直到快被伍亮和錢小慧拉到門口,才突然揮開他們的手,轉身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前台。

  他盯著面前的女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牢牢地盯著,不願錯開目光。

  雖然封雪沒有回頭,但同事們臉上越來越重的疑惑,以及身後那人低低的喘息,卻令她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到最後,她不得不轉過頭,有些無奈卻異常平靜地對高寒道:「我正在上班。如果你有事找我,不妨等我下班後再說。」

  說完這句話,她便沒再看向高寒一眼,跟同事交待完畢之後,轉身又忙開來。

  趕在高寒之後衝過來的伍亮和錢小慧都只看見封雪的背影。他們有些緊張地對視一眼,伍亮伸手搭在高寒肩上,語氣裡帶著遲疑:「高寒,你……」

  高寒這才回過頭來。雖然他的表情很平靜,但熟知他的伍亮卻清楚地從他眼睛裡看出高寒心中的動盪。

  「你們先回去吧,我……還要在這裡呆一會兒。」

  他只一句話,就讓錢小慧的心沉到谷底。她咬著嘴唇,死死盯著高寒,然而男人眼裡根本沒看到她的情緒,只是神情恍惚地用視線追隨著封雪的身影。錢小慧恨恨地瞪了封雪一眼,什麼也沒說就轉身而去。伍亮望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明顯心不在焉的高寒,恨其不爭氣之餘,又有些無可奈何。

  他沉著臉,也只說了一句話:「我等你。」

  他倒要看看,那個姓封的女人到底還可以耍什麼花招。

第8章(2)  

  封雪下了班從餐廳裡出來,原本沒看見高寒的身影,也不以為意。然而當她走上人行道想要穿過斑馬線過馬路的時候,卻被身旁陡然打開的車門嚇了一跳。

  高寒扶著車門靜靜地看著她。封雪定了定神,瞥見駕駛座上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伍亮。

  猶豫片刻之後,封雪還是走了上去。

  「你真的還在等啊?」她甚至還輕輕笑了一笑,「有什麼事嗎?」

  高寒卻只是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好半天,才訥訥道:「我……只是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封雪揚了揚眉。那表情是高寒已經萬分熟悉的,然而他沒想的是,再次看到的時候,他心裡明明是洶湧澎湃,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我只是想問問你……」他盯著她,也不知自己說了什麼,「你給我留的條子上,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還有……戒指,為什麼沒有帶走……」

  「……你想問的就是這個?」封雪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男人等了自己好幾個小時之後,居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是的……」

  封雪垂下眼簾。她的目光掃過高寒的左腿,長長的睫毛掩住了她眼裡的情緒,幾乎毫不停頓的,她又抬起眼來看著高寒。

  「我……以前給你帶去了許多麻煩,包括讓你受傷也是……所以,很對不起。還有那些戒指,太珍貴了,我更沒有資格問你要。」封雪捋了捋額前的頭髮,淡淡笑了一下,「走之前我打電話問過,如果發票齊全的話,戒指可以退回給商店。那麼貴重的東西,當初真不該為了我浪費錢。」

  高寒默默地聽著。等封雪說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從褲袋裡摸出一個絲絨小盒子來,遞給封雪。

  封雪驚訝地望著他,有些不明所以。

  但在高寒的示意下,她還是接過了盒子。不是沒想到裡面會是什麼,然而當她打開來真正看到裡面的戒指時,震驚之餘,更多的是氣惱。

  她抿了抿嘴唇,「嗒」的一聲合上,面無表情地塞還給高寒,「給我做什麼?我不要!還有,我在趕時間,如果沒別的什麼事,我先走了。」

  高寒揣著戒指盒,想也不想地伸手拉住了她,「為什麼不要呢?它們原本就是買給你的啊。」

  「我都說了我不要,你是不是聽不懂啊?」封雪掙脫不開,忍不住對他怒目而視,「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高寒一時語塞,怔怔地望著封雪,卻依然沒有放手的意思。

  伍亮在車裡實在是看不下去,他推開另一頭的車門猛地站起來,沖封雪喊道:「你這女人,到底有沒有良心!高寒為了救你變成這個樣子,你不僅沒去看他一次,反而在這裡衝他大吼大叫,什麼東西你!」他橫了高寒一眼,「高寒,跟這種人還有什麼好說,我們走!」

  吼完之後,伍亮覺得心裡那口氣舒服多了。讓他覺得有點稀奇的是,對於他那番指責,封雪居然一語不發地全部承受下來,一句都沒有反駁,都有些不像他印象裡的那個封雪了。

  但高寒還是沒有鬆手。

  「喂,高寒!」看到這種情況,更讓伍亮覺得憤怒。

  高寒甚至看都沒看他,只是眨也不眨地盯著封雪。

  「你現在……生活怎麼樣?」

  「很好,有吃有喝,沒有欠款,所以不用你再操心。」封雪飛快回答,咬著牙道,「可以放開我了嗎?」

  「可是……我的腿,你要怎麼賠?」猶豫片刻之後,高寒說著這樣的話,終於放開了手。

  而旁邊的兩個人卻是睜大了雙眼,無法置信地瞪著他。尤其是封雪,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

  高寒沒有再說第二次。他垂下眼睛,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伍亮看看他,又看看封雪,連眨了好幾次眼。他一下子笑出來。

  看來高寒也不是他以為的那樣沒用嘛。對待封雪這種人,就是不該太客氣。不過高寒的行為也真的很反常就是了……封雪繃著一張臉,過了好一會兒,才僵硬地點點頭,道:「你希望我怎麼賠償你呢?」

  債權債務關係,才是他們真正該有的關係。

  「我現在……也想不到。想到以後再說吧。」高寒有些含糊地說。

  「……也行。」封雪想了想,點頭道。她翻開包包找出紙筆,寫了一個手機號在上面,遞給高寒,「想到賠償方式就打給我吧。」原本還想問一句會不會要很多的賠償費,但猶豫一下之後,她到底沒有說。

  「只有這個號碼嗎?」高寒微微皺起眉,抬眼看她。

  封雪看了他一眼,拿過紙條又補上一個座機號。「這個號碼是餐廳辦公室的電話號碼。當初進來是交了保證金,所以我不會跑路,不管你去餐廳找我還是公司宿舍找我,都能找到。但如果你實在不放心,我把身份證押在你手裡吧。」

  「不用了……」高寒下意識地就要拒絕。伍亮卻道,「拿著,為什麼不拿?」他瞪著封雪,一臉防賊的樣子。他這樣一說,高寒便有些猶豫,沒有堅持。

  封雪也不再多說,又掏出身份證給高寒,「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嗎?」她看著高寒。

  高寒拿著她的身份證和那張寫著封雪電話號碼的紙條,忍不住笑了一笑,只是那笑容太輕微,沒讓人察覺。他抬眼有些遲疑地看著封雪,再也找不到理由不讓她走。

  也沒有道別,封雪轉身離開。高寒一直望著她的背影,直到封雪消失在人潮裡。

  回到車上之後,高寒仍然捏著封雪的東西不放,垂下眼簾,一臉若有所思。伍亮駕著車,不時轉頭看他一眼。兩年前,高寒重傷醒來後,拿著封雪留給他的條子,也是這樣一動不動。伍亮無法從他不帶任何波動的臉上看出他的心緒,但無論是那個時候,還是現在,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高寒不該是這種反應啊。

  他實在是忍不住了,「喂,你這次終於轉性了啊?」他帶著試探的玩笑道。

  「……嗯?」高寒遲鈍地回了一聲,轉頭看向他,「什麼?」

  「你這種大好人,也會問別人要賠償?」伍亮指了指高寒手裡的東西。

  高寒淡淡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那個封雪,看穿著打扮,也不像變得很有錢。她今天倒是答應得乾脆,也許就是為了盡快脫身呢。明天會不會乾脆來個死不認賬,或是賴著沒錢,什麼也不賠呢?」

  高寒小心翼翼地將手裡的東西放在緊貼胸口的衣服內袋裡,轉頭望向窗外,「沒錢……沒錢那也很好啊。」透過玻璃窗的折射,他微笑的樣子被伍亮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裡。

  伍亮被他那句似是而非的話氣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他終於明白是哪裡不對勁了——恐怕高寒不是想讓那女人賠錢,而是為了扣住她的證件不讓她逃吧?

  伍亮垮著臉,狠狠地打著方向盤轉彎,忍不住在心裡罵。該死的!這個高寒,平時一臉老實相,居然會在這種時候學會耍心計,而且還是為了封雪那女人!

  最關鍵的問題是,居然連他伍亮,都一起被高寒玩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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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27 11:44:38

第9章(1)  

  一大早才上班,封雪的手機就在口袋裡無聲地震動個不停,弄得她是手忙腳亂,差點出大差錯。好不容易藉機躲進衛生間裡,她拿出手機一看,已經是十三個未接來電。

  咬牙切齒地正想回撥回去,手機卻又一次震動起來,她趕緊接了。

  儘管壓低了聲音,卻難掩怒氣:「喂,誰啊?」

  「……封雪?」對方遲疑的聲音很是熟悉,也立刻讓她靜了下來。

  封雪皺著眉,頓了幾秒,才道:「是你?」

  「嗯。」高寒靜靜回答。

  她扶著額頭,無奈道:「想好怎麼來要賬了?不過我現在在上班,下班後再說可不可以?」

  「我沒那麼急的……」高寒急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也要上班。那我等你下班再打給你好了。」不等封雪反應過來,話筒便傳來忙音。

  封雪從耳邊拿開手機,有些莫名妙地看了手裡的靜物一眼,心裡更奇怪的是高寒的態度。但從門外傳來組長的喊聲卻令她沒時間想那麼多,只能答應一聲,匆匆忙忙開門出去。再之後,手機果然一整天都比較安靜,那個陌生的手機號也沒有再次打來。

  下班後,她在昨天那輛車停放的路燈下,看到雙手插在衣袋裡,臉被凍得通紅的高寒——既在意料中,也在預料之外。

  也不知他在那裡站了多久。

  封雪在看到他的瞬間,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走了過去。

  「怎麼在這裡等?不冷嗎?」

  「……還好。」高寒有些尷尬地笑笑。封雪微微皺眉,「那我們另外找個地方坐坐吧。」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人行道上,封雪有時回頭看一眼,而高寒始終保持著兩三步的距離,靜靜跟著在她身後。

  隨便選了家店走進去,高寒點選了飲品之後,一抬頭,就看見封雪認真的雙眼。

  「對不起。」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也著實讓他很意外。

  看出高寒臉上的疑問,封雪垂下眼,輕輕道:「無論如何,我都該正式向你道個歉。你的腿……醫生到底怎麼說?」

  高寒看了自己的腿一眼,淡淡笑了一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中。」

  封雪沉默了片刻,抬眼又道:「那你覺得,我該怎樣做,才能補償你呢?」

  「……其實,我也還沒有想到。」好一會兒之後,高寒才沉聲道。

  「那你為什麼找我出來?」

  誰知高寒沉默良久之後,不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突然提出一個她想都沒想過的問題:「你說你現在是住在宿舍裡,肯定很不方便吧?有沒有想過搬出來?」

  封雪愣了一下,「不用,挺好的。至少……不用花錢。」

  「這兩年你去哪裡了?我問過你的那些朋友,他們都說你沒有與他們聯繫過。在外面……很辛苦吧?」

  封雪笑了笑,淡淡道:「我的這條命,說起來也是你給的。我會好好珍惜,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過日子。況且賺錢哪有不辛苦的?不過都還好,遇到的也全是好人,就跟你一樣。」

  她的避重就輕以及疏離的語氣聽在高寒耳裡,讓高寒焦躁之餘,又有些挫敗。

  「其實我不是……」

  封雪偏著頭,疑惑地看著欲言又止的高寒。

  「……沒什麼。」高寒還是不知滿腹的複雜情緒要如何表達。

  封雪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沒有再追問。對於高寒的想法,其實她比高寒更清楚。

  當然這些都是她離開這座城市之後,在這兩年中,一點一點慢慢想明白的。兩年前遇到高寒的時候,她沒有認真地想過高寒為什麼要對自己好。現在的她卻明白了,世上沒有誰對誰的好會是平白無故的。她和他沒有交情,也沒有什麼別的關係,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一種,那就是愛戀的心情。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她真的想像不出高寒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照顧自己,為什麼總是容忍她,為什麼總是緊張她離不離開,甚至還想也不想地救她。

  要不是偶然一次在報上看到高寒的腿在兩年前受傷,至今微有殘疾的報道,她恐怕也不會再回到這座城市。

  她感激高寒為她所做的,卻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她不想再愛上什麼人,不想再一次陷入那種看不到明天和懷疑一切的日子,所以就算懂得了眼前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她心裡也只有滿滿的抱歉。

  一個是不想說什麼,一個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氣氛便有些冷場。正在這時,高寒身上有鈴聲傳來,高寒微微一怔,手忙腳亂地掏出來,結果手一滑,手機便掉在了地上。

  封雪幫他拾了起來,同時也看到來電顯示是「小慧」。

  她瞥了高寒一眼,什麼也沒說地將手機遞給他。

  「謝謝。」高寒道過謝,接了電話。封雪沒想偷聽他打電話,但從高寒簡單的句子裡,還是可以聽出對方問他身在何地之類的問題,最後高寒說了兩聲「好」,卻不知他答應了對方什麼。

  封雪盯著高寒,想到昨天他、錢小慧及伍亮三人在餐廳有說有笑的樣子。

  「你和小慧……沒考慮過什麼時候結婚嗎?」話出了口,她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什麼白癡問題,不由得有些懊惱。

  「啊?」高寒果然是一臉驚訝,「我和小慧?結婚?」

  「……小慧很喜歡你,你不會不知道吧?」可是她卻停不下來。不,突然轉移話題,對方也會覺得怪怪的,不如自然地接下去比較好。

  但出乎封雪預料的是,高寒對這個問題卻只是沉默,沒有露出絲毫的意外。而她原本以為,以高寒的木訥,對此根本沒有察覺。

  「原來你知道。」封雪哼笑一聲。想不到啊,高寒在感情上,居然也是一個深沉的人呢。

  封雪嘲諷似的笑聲讓高寒臉孔熱了一下。他抬起眼來,認真答道:「亮……也是這樣跟我說的。不過小慧就像我妹妹一樣,我對她……不是那種感覺。」

  高寒認真的眼神震住了封雪。她一怔,有些尷尬地移開了眼,「這些話,不用跟我說吧。」

  「可是,我跟亮說,他會罵我。」

  封雪忍不住又疑惑地看向他。她不明白怎麼聊著聊著,自己變成了幫高寒處理感情問題了。

  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果汁,藉以掩飾自己真正的想法。

  「高寒,你真的……是個蠻好的朋友。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只有你願意幫助我,也是真正對我好。伍亮肯定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這麼關心你。你該慶幸有這麼一個朋友才對的。」她有些語無倫次的,一直到把話說完,才偷偷抬眼看了高寒一眼。

  而高寒只是皺著眉,看不出有什麼想法。好半天,他才輕輕點了下頭,「我知道。」

  封雪卻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真的懂得她的想法。但她能夠做的,都已經做了。

  接下來高寒又做了一件事,讓她很是意外。

  他將一個東西摸出來,輕輕推到她面前。封雪看著自己的身份證,有些傻了。

  「我想這個東西還是你自己放在身邊比較好。如果有急事,也不用那麼麻煩。」

  「你……不怕我欠錢跑了?」

  高寒澀澀地笑了一下,「我只是不想你再不告而別,但我從來沒想要你賠償我什麼,你不要誤會了。」

  封雪咬著嘴唇,然後一甩頭,道:「也許你不缺錢,可是我想賠償你什麼,讓我自己沒那麼難過。」然後她扯了扯嘴角,「我是不是還是那麼自私?」

  高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道:「錢,我是真的不缺。但如果你真的想做點什麼……以後我那些為你好的建議,你可不可以心平氣和地接受下來?」

  「比如什麼?」封雪聽得想皺眉,而高寒的話也讓她開始警覺。

  「比如……好好去跟佟冬梅以及你的其他朋友道個歉。事實上,在我給他們打過電話後,他們都還是很關心你的情況,要是見到你現在生活得不錯,他們也會放心了。」

  封雪張著嘴瞪著他,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好嗎?」高寒再一次確認道。

  她咬著牙,想到自己才說過的話,只能無奈的應承下來,「……好吧。」

第9章(2)  

  不能不說,這個高寒做的事,真的是常常出乎她預料。

  不過她沒想到,高寒會對這件事如此上心。

  雖然答應了高寒的要求,但她卻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去跟包括冬梅在內的老朋友開那個口。一則是因為曾經發生過的事讓她難以面對,一則也是因為太久沒聯繫,難免生疏了。

  高寒是固定每天一個電話。他的老習慣沒有變,還是在晚上十點左右打來,也不多聊,只有簡單幾句問候,卻必定會提到上次在咖啡店說過的事。

  而封雪最開始都是敷衍支吾兩句,要麼忘了,要麼對方換了電話住址自己沒有聯繫上。倒不奢望高寒真的相信,但好歹不要迫得那樣緊。但高寒足足在電話裡說了一個星期,說得封雪也有點煩了。

  「我的事,你不要管那麼多好不好?」她不是好脾氣的人,最後一次時,忍不住在電話裡跟高寒冒了火。

  但隨後就想到自己曾經答應過高寒的話,又想到對方確實是為自己好,不免有些訕訕的。

  高寒在電話那邊沉默了下來,封雪心一慌,低聲又道:「那個……抱歉,我心情不是很好,不該對你發火。」

  「沒關係。」高寒的聲音也確實不像在生氣。說起來,她幾乎都沒看過高寒生氣的樣子——除了他第一次提出帶封雪回家,卻被封雪惡意說成是為了「包養」她之時。

  「封雪,下週一是你的生日。我想不如在週末搞個聚會,請你的朋友一起過來為你慶祝好不好?」

  封雪有些意外高寒居然會知道她的生日,隨即又想到他曾看過她的身份證,於是釋然。高寒的意思她很明白,而且他提的建議,也確實很為她考慮。

  就在她沉默的時候,高寒又道:「如果你覺得不好開口請他們,我來幫你邀請好了。週日,地點就在我家,反正沒有太多的人,地方也夠大,你覺得呢?」

  封雪歎了一口氣。

  不是不感動的。高寒並不是一個處處細心的人,卻毫不吝嗇地用在她的身上,她還能說什麼?

  「好吧。只是要麻煩你了。」

  而高寒的聲音卻是由衷的高興,「不要這麼客氣。」

  而當伍亮得知高寒要為封雪開生日PARTY的時候,原本就為封雪的再次出現而心懷忿怨的他,此刻更是火冒三丈。

  他也忍不住在心裡憋了兩年的話,揚聲質問道:「高寒,你今天就給我明說了!你跟那個封雪,到底是什麼關係?你是不是喜歡她?」

  高寒靜靜抬頭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拿起一顆黑子,堵住了白子的進攻。

  「你不要裝沒聽見!」伍亮繞到他的面前,瞪著他,「要我說,小慧比那個莫名其妙的封雪強了幾百倍,你就算視力很有問題,也不該選中姓封的女人吧?」

  「那麼,你又覺得封雪哪裡不好呢?她到底做了什麼,讓你覺得她罪無可恕?」高寒說著,頭也沒抬,又下了一顆白棋。一時之間,伍亮竟然有些語塞。好一會兒,他才道:「第一,她借錢不還,跟騙子沒什麼不同。第二,她知道你好欺負,所以就賴上你想從你身上坑錢——憑她問你要鑽戒就是證據!你們一無親二無故,她憑什麼向你要貴重珠寶?更何況是戒指這種帶著特殊意義的東西了!第三,她害你瘸腿,過後卻連慰問電話都沒打來一個。只以上三點,你就不該讓她這樣予取予求!」高寒自己不把腿有殘疾當回事,所以伍亮也說得直接,沒有什麼避諱。不過在說到最後一點時,他還是有幾分心虛。也許當初封雪不聲不響地走掉,跟他在醫院裡說的那番話不無關係,但從整體來說,封雪都不是什麼好人,跟高寒這種只會挖心掏肺對人好的人根本生活在兩個世界。所以伍亮一點不覺得反對高寒一頭栽進封雪的陷阱裡有什麼不對!

  高寒終於對他這番話有了點反應,「戒指?」他微微皺著眉,「特殊意義?」

  「哼,我就知道你這個生活白癡對這些根本不懂!」伍亮一本正經地教訓他,「戒指是用來表達愛情和忠貞的,只會送給愛人。她要戒指你居然就真的送了,我都不知該說你什麼好!」

  「……是這樣的嗎?」高寒垂著眼喃喃道,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伍亮拖出椅子,乾脆坐到他面前,語重心長地繼續教育道:「所以趁這次不是她主動纏上來,你就跟她劃清關係。不管是要錢還是要物,你一概都不要理會,更不要一見到女人哭就心軟。就拿給她辦什麼生日PARTY來說,等下就打個電話給她,隨便找個什麼理由都好,推辭了她。以後她要再打電話,你就不接,多過幾次她自然就懂了,不會再來找你麻煩。」

  高寒抬起看著他,沉默良久,忽然道:「曾經……我跟封雪,交往過。」

  「嗯?」伍亮完全傻住,只能用目瞪口呆來形容,「……什麼時候?」

  「高二的時候。」高寒回答的表情還是很平靜,他慢慢道,「是我提出來的。不過只有一學期,然後就分手了。」

  伍亮呆了好久,才慢慢回過神來,「難怪……」他喃喃道。原來還有這麼一段過往,難怪高寒對封雪格外寬容了。

  「不過那些都是早已過去的事,對吧?」回過神之後,伍亮繼續苦口婆心。其實如果不是跟高寒當了這麼多年朋友,深知高寒心軟,屬於特別容易上當受騙的類型,他也不會一直像個女人似的跟他嘮嘮叨叨,「過去也就過去了。人都是會變的,封雪也不是以前的那個封雪了。」

  「她……」高寒卻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繼續道:「一開始確實是她主動打電話給我,目的也是為了借錢。我明明知道,但還是借給她了。因為就像你說的,過去的東西畢竟都已經過去,我不是以前的高寒,她當然也不是以前的那個封雪。但我沒想到,她會還錢給我,而且是拿她車禍後得的賠償金還給我。」

  伍亮皺了皺眉。這些確實是他不知道的。不過,那又怎樣呢?「她會有良心想要還錢?還不是為了以後能從你這裡拿到更多的錢!」他哼道。其實倒是猜對了。

  高寒掃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知道她到底怎麼想,但我無法做到看到她受傷,還視若無睹,所以接她回來一起住。」

  「所以你就是笨……」

  「雖然是她說想要鑽戒我才買給她。雖然你說送戒指給人是有著特殊意義,但我是心甘情願買來送給她的,並沒有勉強……所有為她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就連在中山鎮救她的事也是……所以,你別再說她有什麼不對了。只要她開口,別說是戒指,再多的東西我都願意給她。」

  伍亮張口結舌地瞪著他,與高寒認真的目光對視良久後,他才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一個事實。

  「……你喜歡上了那個女人。」或者這種說法都輕了。

  「我不知道。」高寒平淡的表情裡確實帶著疑惑。

  伍亮忍不住哼道:「不知道!都已經到為她做什麼都可以的程度,還說不知道!」

  高寒抬頭看他一眼,深深皺起眉頭,「我是真的……不知道。以前,我以為自己的心情是喜歡,所以才提出跟她交往。可是如果我真的喜歡她,為什麼又會跟她分手呢?但如果我不喜歡她……為什麼這麼多年了,我的眼裡,還是只能看見她一個人?」

  那樣子洶湧澎湃的心情,一分一秒也不想離開的心情,希望她的眼裡也只看得見自己的心情,竟比年少時來得還要強烈。不是沒有迷茫過,只是還來不及等他想明白,手已經先一步地拉住了她,不想讓她離開;明明還在思慮,心卻先一步做出決定:只要她能開心,金錢也好,鑽石也罷,都可以給她,只要她開心。

  伍亮惱怒地站起來,「那你就慢慢想明白,然後在明白過來之前被她騙光搶光好了!」什麼叫做怒其不爭,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高寒見伍亮怒氣沖沖地甩上門走出去,眼裡帶著淡淡的憂慮,卻還是沒有叫住他。

  只是忍不住苦笑。

  他感覺得到朋友的擔心,也聽得見自己心底的警告,但這是他事隔多年之後再次做下的決定,沒有後悔的退路。

  ——如果他所做的種種是因為喜歡,喜歡上了那個像風一樣的女子,他高寒,不打算再抗拒——這一生,也許只有唯一一次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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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27 11:46:05

第10章(1)  

  生日PARTY還是如約舉行。怎樣籌辦PARTY,高寒自己雖然不懂,棋隊裡有位隊友的妹妹卻是職業做這個的,只要付出適當的費用,一切都能讓主人稱心如意。

  高寒曾經告訴過封雪,PARTY開始的時間是下午六點。週日西餐廳正是忙的時候,封雪好不容易才請到幾個小時的假,提前半個小時到達高寒的公寓。

  雖然一早知道辦PARTY就是為了要跟佟冬梅他們道歉和解,但一想到真正見面之後該說的話,封雪心裡就像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委實無法心安。

  不過到了高寒家裡,看到完全大變樣的高宅,還是吃了一驚。溫馨明朗的佈置,可愛的絨絨熊、各色的氣球以及寫著「封雪生日快樂」的三層蛋糕時,封雪在門口站了好久,竟不敢走進去。

  佈置場地的工作人員早已離開。高寒拉開大門,微笑地望著封雪,說:「怎麼還不進來?」

  封雪回過神來,神色有些複雜地回了他一個笑容,邁進大門,「居然弄得似模似樣的……很辛苦吧?」

  「我也沒做什麼,就是幫忙吹了幾個氣球而已,大部分都是請人弄的。」高寒說得是輕描淡寫,但封雪卻覺得心裡更是沉重。她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來,先坐一會兒吧,客人應當等會兒才到。」高寒領著她走進大客廳,過去端了一盤水果,「餓了嗎?要不要先吃點水果墊墊肚子?」

  跟在他身後的封雪不由自主地注意他的腿,眼裡閃過一絲陰霾,「不用了,」她拉住高寒,「你還是坐著吧,不要搞得我真像是客人似的。」等高寒在沙發上坐定,她又道,「而且我還有東西要送你。」

  「送給我?」高寒驚訝道,「是你的生日啊,為什麼送東西給我?」

  封雪笑著從包包裡摸出一個大大的包裝盒來,紫底配著白色扎花,樸素中帶著雅致。

  「你辛辛苦苦為我辦生日PARTY,難道我不該感謝你嗎?」想也知道,給他錢的話,高寒肯定不會要。但什麼也不做,她心裡又覺得實在難安。

  「是……什麼東西?」高寒猶豫著接過來,抬眼問。

  「你打開來看看就知道了。」

  高寒並不是第一次收到禮物,但卻是最令他緊張的一次。盒子拿在手裡沉甸甸的,比一般禮物要重了許多,他小心翼翼地拆開,去掉包裝紙,揭開底下的木蓋,看到兩個同樣大小,像棋盒一樣的東西。

  他抬頭看了封雪一眼。

  封雪笑笑,拿起棋盒的蓋子,道:「是一副玻璃棋子,漂亮嗎?」

  高寒也揚起了嘴角。他沒有說其實這種棋子根本不適合用來下棋,點點頭道:「好漂亮,謝謝你!」頓了一下後,他又道:「我會好好珍藏的。」

  看見高寒再認真不過的表情,封雪也覺得臉上有些熱熱的。她掩飾地低下頭去,將蓋子蓋好,「你喜歡就好,先拿進去放著吧。」

  「嗯。」高寒站起來,沉吟片刻,又道:「封雪,等一下,我也有禮物要送你。」

  高寒會送她生日禮物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封雪並沒有多想,只笑笑,「你比我有錢,禮輕了我可不收!」

  正說著,門鈴便響了起來。

  兩人對視一眼後,封雪站起來,「我去開門。」到了這種時刻,積極面對才是她唯一該做的。

  高寒給她了一個鼓勵的微笑。

  話雖如此,走到門前的時候,封雪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打開門,門外的女子靜靜看著她,慢慢露出一個微笑。

  「嗨,小雪,生日快樂!」

  雖然隔了兩年不見,但門外那張熟悉的臉,卻是幾乎毫無改變。封雪的眼一下子紅了,她笑了一下,撲過去抱住對方,「好想你啊,冬梅……」

  六點鐘的時候,被邀請的客人陸續來到。封雪原以為只有那麼五六個人的,然而當屋子裡都塞滿了人後,她才意識到高寒幾乎邀請了她所有的朋友。對此,她沒有說什麼,只是回頭深深地看了彷彿隱身在角落裡的高寒一眼,然後揚起最真心的笑容跟每一個來到的人擁抱。

  佟冬梅端著一杯雞尾杯,走到高寒的旁邊,跟他一樣望著封雪微笑。

  「她真的變了好多。」

  高寒遲疑了一下,才確認她確實是在跟他說話。

  看出高寒的疑惑,冬梅又笑了一下,「聽說這個PARTY是你一手搞的?很不錯嘛!想不到你下棋下那麼好,辦PARTY也很行,厲害!」

  高寒垂下眼,不知道該說什麼。

  佟冬梅毫不介意,又像是不經意地說:「兩年前匿名給我匯款的人就是你吧?」見高寒驚詫地抬頭,她笑著聳了聳肩,「我猜的。不過看來沒有猜錯!」笑完之後,她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地舉杯敬了高寒一下,「謝謝你。」

  「……謝我什麼?」高寒微皺著眉,不是很明白她的話。

  佟冬梅有些苦澀地笑笑,垂下眼去,「沒有你的話,小雪今天不知會成什麼樣。而我,也許已經永遠失去最好的朋友……以前太年輕,雖然也是為了小雪好,但做的事太不成熟,肯定也傷過小雪的心。我……從小雪那裡聽說了一些事,雖然她說的經過很簡單,但我可以想像得到……無論如何,真的要謝謝你。」說到最後她已經有點哽咽,但她很好地掩飾下來,只看得到一臉的真誠。

  而不擅言詞的高寒只是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不過我想在小雪心中,現在最想擁抱的,應當是她的父母吧?」佟冬梅望著場中跟朋友笑成一團的封雪,有些感傷地說。

  見高寒轉頭看她,她無奈地笑了一笑,又咬牙切齒地罵:「都怪任鵬飛那個混蛋。」

  「任鵬飛……」高寒微微皺起眉,喃喃地重複道。

  「是啊,大安集團的總經理,董事長的未來女婿,馬上就要跟千金小姐結婚的陳世美。」她瞥了高寒一眼,「也就是小雪以前的男朋友。」想當初任鵬飛和封雪兩人可是公認的男才女貌,結果卻是封雪一個人在愛情裡陷得過深。

  身為封雪的好友,佟冬梅對那個男人是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她見高寒的臉色有些不對,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是不是說太過。畢竟這個姓高的男子對封雪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旁人是一看就知。

  因此她又立刻補上一句:「不過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任鵬飛背叛小雪,固然令她傷心。但小雪今天已經重新站了起來,證明任鵬飛在她心中,也徹底成為了過去。」

  高寒沒有再說話。兩年前第一次從封雪口中知道任鵬飛和她之間的關係時,他焦躁萬分,大大地失常,卻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而這一次再從佟冬梅口中聽到那個名字,他總算是明白了自己此刻反常的情緒叫什麼……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嫉妒吧。

  然而一想到封雪為那場愛情所付出的,他又覺得心疼。

  也是第一次想:如果當初在高中時,他沒有跟封雪分手,今天的一切,會不會完全不一樣?

  但是沒有如果。如果這個詞,除了讓人更傷懷,不能證明別的。

  由於第二天都是要上班的工作族,所以PARTY並沒有開得太晚。送朋友出門之後,封雪回轉身來,有些無力的看著幾乎要用「狼籍」來形容的客廳。

  她很不好意思地對高寒道:「這個……好像大家都興奮了點。」雖然拿生日蛋糕砸壽星是他們這群人的傳統,但把別人家裡弄成這個樣子,卻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沒關係……」高寒立在客廳中央,頗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大家都開心了,那就好。」

  「呵呵,」封雪捲起衣袖,還是決定從桌上開始清理,「就像冬梅說的,你這種人,現在已經快絕跡了,該封為珍稀動物保護起來才對。」

  高寒不是很明白她的話,卻沒有追問。他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走過來皺眉道:「還是不要收了,等明天蔣阿姨來了,我跟她一起收拾好了。你今天肯定也很辛苦,不如早點休息……」

  「那怎麼好意思。」封雪回頭對他笑笑,「原本我就沒為PARTY幫什麼忙,怎麼還能勞煩你收拾善後?」

  高寒沉默了一下。

  「封雪,你……為什麼變得這麼客氣?」

  「嗯?有嗎?」封雪怔了一下,掩飾地笑笑,撇過臉去,「難不成像以前那樣對你才好?」現在想來,那時的自己確實也挺過分的。畢竟高寒從不欠她什麼。

  「……像以前那樣……很好啊。」至少比現在好。

  封雪有些異樣地轉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麼。

  高寒頓了一下之後,先換了話題,「馬上快過年了,你要不要回家過春節?」

  「……高寒。」封雪閉了閉眼,將手裡的東西重重一放,猛地回頭,「你……」她想發火,可是如今面對這個男人,她沒資格也沒有立場來發火。

  「你該回去的。」高寒沒有在她的怒火面前退縮,反而平靜道,「為什麼不回去呢?也許你的爸爸媽媽跟今天這些朋友一樣,早就在等你一個平安的信息。你看,要走出這一步,並不難的。」

  「你會說這樣的話,」封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裡全是悲傷,「因為在父母面前吼出『死也不會再回去』的人,不是你。」高寒輕輕地走過去,猶豫了好久,才將手放在她的肩上。

  「可你現在後悔了,不是嗎?你又怎麼知道,兩位老人家沒有後悔呢?」

  「誰說我後悔了?」封雪惱羞成怒地轉身瞪著他,「我做的決定,從來不會後悔!」

  高寒靜靜地與她對視,封雪在那雙眼睛下,幾乎無所遁形。她垂下眼,澀道:「我只是,看錯了一個人……」

  高寒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將她帶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

  最開始的一瞬間封雪全身都僵硬了起來,但她很快平靜了下來。她的臉貼在高寒頸邊,男人的溫暖讓她原本想推開的手猶豫了起來。他的安慰如此溫和,實在令她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好一會兒,高寒輕輕放開了她,當著她的面拿出一個很是面熟的絲絨盒子。

  他拉起她的手,將盒子放在她的掌中。

  「送給你。」

  封雪微皺起眉頭。她猜到盒中會是什麼。

  不過她遲疑片刻後,還是打了開來。

  確實是鑽戒沒有錯,但不是以前那五隻中的任何一隻。

  封雪笑了一下,抬眼淡淡道:「其實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喜歡鑽石,」她拿出來看了一下,「雖然確實很漂亮。」

  她將戒指放回盒中,關上盒蓋遞給高寒,「這個當生日禮物實在是太貴重了,我不能收。你為我辦了一個這麼好的PARTY,就當生日禮物好了!」

  高寒沒有接。

  「不是生日禮物。」

  封雪揚了揚眉。

  「是……求婚。」高寒的聲音有些低沉,卻非常堅定。

  封雪不由得瞪大了眼。她沒有從高寒的眼中看到玩笑,而且她不認為對方會跟她開這樣的玩笑。

  「亮說,送戒指給別人,是有著特殊的意義。我……曾經送給你戒指,雖然當時不曾認真想過,但確實是想,只要你可以開心,我什麼都可以給你的。」高寒說著,握住了封雪拿著盒子的手,認真地看著她,「但我今天送這枚戒指給你,是希望你可以答應嫁給我。你……願意嗎?」

  他的聲音雖然平靜,但微微顫抖的手卻出賣了他的真實心情。封雪完全沒想到高寒會這麼突然地跟她求婚,她原以為這個男人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的……

第10章(2)  

  見封雪久沒說話,高寒不禁也有些急了,「雪……」

  「為什麼?」她啞聲道。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當初要跟我交往?為什麼又提出分手?為什麼要跟我求婚?」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問的。」高寒輕輕道。

  他靜靜地看著她,「因為我愛你,一直以來……都愛著你。」

  如果不是對著她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講出這句話,也許他還要等很久很久,才會懂得自己的心情。

  封雪拒絕了他的求婚。

  高寒雖然感到失望,但他卻不知道他的那句話在她心中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原本以為,這世上無論是誰,無論怎樣的感情,看在自己眼裡,都會心如止水。然而當她聽到高寒的那句話時,還是被深深地震動了。

  只是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我愛你」,再動聽的話她以前都聽到過,可是那些甜言蜜語最後都成了虛空,所以好長一段時間她把這三個字當成笑話來聽。

  同樣的一句話,從高寒嘴裡說出來,不會讓她想笑,也不是讓她心跳加速臉孔發紅,而是令她呆住,甩開高寒的手落荒而逃。

  她顧不上被丟在原地的高寒會怎麼想,被那三個字震撼得她只想逃,逃得越遠越好。

  她無法把高寒的「我愛你」看成笑話,因為她再清楚不過,那個男人有多麼的認真。

  逃開之後,在冬夜的長街,她又大笑。路上行人怪異的眼光她完全視而不見,笑到最後,聲音卻像是在悲泣。

  明明是被人求婚,她卻像是被拒婚的那個,在路燈與路燈之間昏暗的燈光中痛哭不已。

  其實封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好像是被高寒嚇住,但她不是膽小鬼,從來都不是。

  也許是因為,好久好久,都沒有人讓她感覺到,她被真真切切地愛著。

  然而高寒的一句話,卻讓她在被子裡無法抑止地哭了整整兩個小時,以十三歲之後,再也沒有過的「號啕大哭」的方式。

  打去的電話關機,去餐廳也見不到封雪,高寒終於確定她是在躲自己。

  如果說封雪上次的不告而別讓他心神疲憊,悵然若失,這次卻是讓他感到深深的恐懼。

  不為別的,只恐懼再也見不到她。茫茫人海中,若不刻意尋找,人生能有幾次意外重逢的機會?

  可除了一個手機號,一個總是占線的辦公室電話,他無法知道她更多訊息。

  高寒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何等的無能,尤其是被餐廳告知封雪已辭職的答覆時,他除了腦袋裡一片空白,竟不知自己接下去還能做什麼。

  伍亮好不容易才敲開高寒的大門,看到的卻是高寒喪失鬥志,全然頹廢的模樣。震驚過後,他抓住高寒的衣領,狠狠地搖,恨不能敲開他的腦袋裡,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那樣忘恩負義的女人,到底是哪裡吸引了你?高寒,我真的懷疑你是不是自虐狂,什麼人不喜歡,偏偏喜歡上那樣一個女人!」

  高寒別過頭,眼神淡漠到極點。

  伍亮氣結,他一把推開他,將身體摔在沙發上喘著粗氣。媽的!電梯好死不死這個時候出毛病,他剛才可是爬了整整十一層樓!

  屋子裡一下沉默下來。就在伍亮以為高寒不會說話的時候,高寒卻垂著眼,淡淡道:「我真的很後悔……」

  伍亮不解地丟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高寒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抬眼道:「……我是不是很過分?明明知道她心裡愛著別人,卻讓她嫁給我。早知道不說『我愛你』就好了……結果在她眼裡變成乘虛而入的小人……」

  伍亮垮下臉,冷冷道:「我沒看到小人,只看見一個白癡坐在我面前。」

  頓了片刻,伍亮突然道:「你上次不是幫她辦了個PARTY?總會在她朋友的聯繫方式吧?如果真想找到她,」咬了咬牙後,伍亮才道:「為什麼不打電話問問她朋友?」

  「他們都說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怎麼可能?!明擺著是合起來騙你嘛!」伍亮吼完,看到高寒的表情,一下子明白過來,「你知道——他們沒說實話?」「他們會騙我的原因只有一個不是嗎?」高寒轉頭看著他,「……她不想讓我知道。」

  伍亮也沉默下來。

  「忘了她,不行嗎?就當你從來沒有遇到過她,總能忘記的吧?」

  高寒緩緩地閉上了眼,沒有回答。

  伍亮咬咬牙,猛地站起來,「我去把那傢伙找出來!不管怎樣,是死是活,總要清清楚楚說明白才行!像你這樣顧頭顧尾的,永遠都不可能成功!」

  不等高寒回答,伍亮衝過去拉開大門,正想氣勢洶洶地往外衝,在看到門口的人後,卻一下子愣住了。

  「——封雪?」他失聲叫出來。

  高寒猛地睜眼,不敢置信地瞪著被身形高大的伍亮半掩住的身影。

  封雪雙手插在大衣袋裡,嘴角甚至帶著一抹笑,「這麼大聲做什麼?樓都要被你震塌了。」

  見伍亮只是一臉呆滯地堵在門口,封雪無奈道:「就算你再不歡迎我,也不必堵在別人的家門口不許我進去吧?」

  她是對伍亮說話,一雙眼睛卻看著慢慢向她走來,身體明顯很僵硬的高寒。

  伍亮回頭看看高寒,向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搖搖頭,無奈地悄悄退開。

  高寒幾乎是貪婪地盯著封雪的臉。他伸出手來,明顯是想拉住她,臉上卻帶著猶豫。就在他的手觸到她衣袖的那一剎那,封雪邁腿走了進來,也錯過了他的手。

  封雪走到屋子中間轉了幾圈,回頭笑嘻嘻地說:「怎麼辦呢?我沒了工作,連住的地方都沒了……高寒,你家裡可不可以借我住幾天?」

  高寒的目光一直隨著她轉,根本就沒聽見她的話。

  封雪的笑容漸漸變成無奈。她低下頭,慢慢走近,然後抬眼看著他,「欺負你真的是一件好沒成就感的事。」

  男人靜靜凝視著她,黑色的眼睛一如往常的純粹。

  「這幾天……我回家裡去了一次。」封雪輕輕道,「不過在外面徘徊了好久,還是不敢敲門進去。我一直告訴自己,既然從來不曾後悔當初的決定,就不必要心虛。」她抬眼看他,「但我錯了就是錯了,我傷了……太多人的心,尤其是爸爸媽媽。「昨天中午,就在我決定再一次鼓起勇氣的時候,路過我家樓下的書報亭時,卻被一本雜誌的封面將我的勇氣全部打散。其實上面也沒登什麼,就是一則……大安集團董事長嫁女兒的消息,而那位幸運的女婿名叫任鵬飛。

  「你說,像我這樣的人,除了給家人帶去困擾,還會帶去什麼呢?」封雪悵然地笑,轉眼看著高寒,「也只有你這樣的傻瓜看得起我。」

  高寒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啞聲道:「……原來這幾天你是回家了。」而他真的一度以為……

  「我都不知道,還有沒有資格將那裡視為我的家。」她看著他,眼裡慢慢蓄積了淚水,「我也是這才發現,原來除了這裡,我根本就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高寒心中一痛,他抱住封雪,收緊手臂。就算她回來不是完全的心甘情願,就算在她心中自己只是一個避風港,他也為此慶幸不已。無論如何,她還是回來了……

  「要是哪天你也拋棄我不要我,我該怎麼辦呢?」封雪貼著他,一滴淚從眼角滴落,喃喃道。

  怎麼可能拋棄她不要她?高寒心裡在吶喊,卻說不出一個字,他只是一點點加力,想要將懷中的女子抱得更緊,最好她什麼地方都不能去,只在他懷裡。

  「……只有自己才不會欺騙自己,不會背叛自己吧?」封雪繼續喃喃道,滾落的淚水更多,「還是要再冒一次險,相信在這世上真的會有人會不問緣由地對自己好?高寒,我該怎麼辦?」

  男人聽到她的話,卻仍然什麼也不說,只是用手捧住她的臉,顫抖的嘴唇輕輕吻住她的眼,吮去那濕鹹的淚水。

  ——如果甜蜜的語言只會令你恐慌的話,我可以什麼也不說,用擁抱和吻讓你心安。

  高寒的手指帶點微涼,封雪睜開眼,看著面前的男人,卻再一次真切感受到從對方指尖傳遞而來的溫柔。

  明知道是在利用他,卻還是心甘情願被自己利用的男人,只有這一個了吧?

  唯一的一個……

  封雪閉上眼,露出微笑,抓緊了男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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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27 11:48:38

第11章(1)  

  咖啡壺在火爐上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整個屋子裡都是咖啡的味道。橘紅色的燈光照亮了房間,溫暖的感覺與窗外蕭瑟的世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高寒坐在椅子上,眉頭微皺,素來溫和的臉上露出難得的嚴肅表情。其實只要是面對棋盤的時候,他就會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連他的老師汪聞之都不能不驚訝於他對圍棋的熱忱。

  封雪推開門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圖。她並沒有放輕動作,但那些響動明顯對男人沒有影響。她笑了笑,又悄悄退出去,掩上了門。

  封雪到廚房去給自己倒了杯咖啡。煮得太過,這不算一杯好的咖啡,不過捧在手裡暖暖的,喝著也暖暖的,對一個才從寒風中走回家的人來說,這真是一樣再好不過的迎接品。

  想到這裡封雪微微有些發怔。才短短時間,這裡對於她來說,就已經是「家」了嗎?

  突然乍響的手機鈴聲嚇了她一跳。封雪拿出手機一看,熟悉的號碼令她驚訝地揚起了眉。

  她走出廚房,高寒背對著她,手裡拿著話筒。

  聽到封雪的手機鈴聲在身後響起,高寒也吃驚地回過頭來。

  面對封雪戲謔的笑容,高寒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電話。他走到封雪面前,訥訥道:「我正在想你怎麼還沒回來呢……為什麼不叫我?」

  「我去了書房,不過你下棋下得太專心,根本沒發現我。」封雪微笑著抱住他的手臂,拉他在沙發上坐下。

  高寒任她靠著,猶豫了好久,手才輕輕圈住封雪的腰。感覺到這一點的封雪微微皺了皺眉,她轉臉去看高寒,雖然高寒依然沒有特別的表情,但他翕動的鼻孔以及顫抖的睫毛卻洩露了他的緊張。

  想通了高寒猶豫的原因,封雪不由得輕笑出聲。

  高寒臉紅了一紅,卻沒有放手,任她在懷裡笑得儀態全無。

  封雪笑著笑著,停了下來,偎近高寒的胸口,喃喃道:「高寒,我今天去又失敗了。」

  高寒將下頜擱在她的頭頂上,將她摟得更緊。

  「嗯。」

  「不過比上一次有進步,」封雪得意洋洋地揮著手,「看見這手套沒有?是上次我去送給老爸的,今天媽媽明明把門都關上了,又開了門把這個丟出來,叫我拿回來扔掉。如果他們真的不要,不是早就丟掉了嗎?肯定是老媽怕我冷,所以找了個借口給我戴。沒準兒我下次回去就能進門了呢,你說對不對?」

  懷裡的女子笑得眉眼彎彎,高寒心裡全是柔情,他凝視著封雪,眼底眉梢都是溫柔,「對。」

  封雪呵呵地笑,沒再說話,一邊撫摸著男式真皮手套,一邊想著下次回家要帶些什麼才能打動老爸老媽,求得原諒。就像高寒說的,她的爸爸媽媽,總不會真的一輩子都不讓她進家門吧?

  雖然兩人都沒說話,但氣氛卻一點都不沉悶,反而這樣的情景像是早就經歷過無數次,再自然不過。高寒用手指梳理著封雪的頭髮,突然道:「雪,下次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封雪閉著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來,她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這樣的請求,高寒不是第一次提出來,只不過每次都被她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了而已。

  見她沒有立刻回絕,高寒猶豫了一下,又道:「就這週六吧……我陪你一起回去,好嗎?」

  封雪心中一動,翻身坐起。

  她一臉認真地看著高寒,高寒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只能勉強地笑笑,「還是不可以嗎?」

  「……不是不可以,」封雪慢慢道,「只不過那天我有另一個不能不去的地方。」

  高寒抬起眼來看向她。

  好一會兒,他才道:「有必要嗎?」

  「有必要。」封雪瞇起了眼,「而且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見高寒久久沒有做聲,封雪又有些忐忑地開口:「你不願意嗎?如果你不去,我怕我還是提不起勇氣……」

  高寒收起若有所思的表情,凝神地看著封雪,慢慢露出一個微笑。

  「你去哪裡,我都願意陪你的。」

  那雙眸子是何等的清澈和專注。封雪忍不住直起身子,抵著男人的額頭,鼻尖觸到他的鼻尖。

  「謝謝你……」翻騰的心意無法說出口,只能化成這三個字。高寒笑笑,雙手抓住她的。無法說出口,那種恐慌。她只害怕他放手,卻不曾懂得,其實更加害怕對方放手的那個人,是他才對。

  週六的早晨,高寒早早地醒來。早餐是白麵包煎雞蛋和牛奶,戀人喜歡的是三成熟的雞蛋,高寒在廚房準備好一切,才去敲封雪的房門。

  只敲了兩下,封雪就來開門。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恰倒好處的淡妝掩去了她昨晚沒有睡好的事實。高寒也不驚訝她這麼早就起來,他有些擔心地看了她一眼,道:「來吃早餐吧。」

  已經很久沒像這樣沉默地對坐了。高寒不時瞥向封雪,最後來,他的心不在焉連一直想著自己心事的封雪也看出來。「你好像胃口不大好。」她疑惑地看著他,「生病了嗎?」以為高寒有些感冒,封雪用手試了試高寒的額頭,沒感覺到什麼,又用臉去試了下溫度,「好像沒有發燒啊。」

  高寒看著近在咫尺的俏臉,之前那種快要窒息的感覺一下子鬆緩了許多。

  他握了握她的手,微笑,「我沒有生病,只是今天不太想吃東西而已,你不要想太多了。」

  封雪還是疑惑地看著他,但她沒有再說什麼。吃過早餐,高寒清洗完盤子,躊躇了一下,轉身到客房。封雪的房門半敞著,高寒站在門口,默默地看著封雪將一套套的衣服拿出來,在身上比劃半天,又皺眉丟開。他看著她專注的神態,那種快要窒息的感覺又來了。

  他沒有再看下去,於是轉身進書房。拿了棋子,卻走兩步就開始發呆。

  還是不行嗎?到最後,還是無法留住她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書房門被輕敲兩下,「高寒?」

  高寒轉頭,拿著棋子怔怔望著封雪。精緻的裝扮,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很久……都沒有看到盛裝打扮的封雪了。

  可惜那樣的美麗,不屬於他。

  高寒澀澀地笑了一下,站起身來。

  「可以出門了嗎?那就走吧。」

  如果是參加婚禮的話,他們算是出門得很早的人了。誰想坐了計租車到舉辦婚禮的步雲山莊,老遠就看見山莊外的公路上停了幾十輛車,堵得水洩不通。走近了才知道,原來這麼多車停在外面,竟是因為山莊裡的停車場早就車滿為患了。

  不愧是董事長嫁女兒,面子果然夠大啊。

  與封雪之前參加過的婚禮不同,山莊門口居然還有專門收請帖的人。想來是為了杜絕阿貓阿狗進去亂攀交情,想到自己也屬於「阿貓阿狗」之列,封雪皺起了眉。

  一直沒有說話的高寒卻出乎她意料地拿出張紅色的紙,遞給接待。

  年輕的接待打開看了眼,堆起一臉的笑,「高先生快請進!」

  高寒扯了扯嘴角,回頭看封雪,「我們進去吧。」

  封雪遲疑地挽住他的胳膊,轉念一想,就明白過來。以林家棟跟棋隊的關係,高寒會收到請帖,一點也不奇怪。

  跟著人潮進入會場,自助餐似的婚禮果然與眾不同。桌上是讓人一看就胃口大開的各種美味,一簇簇的鮮花和上百個粉紅粉黃的氣球讓人只想到「浪漫」兩個字。封雪四下環顧,近六百平方的溫室被改造成禮堂,為了女兒,林家棟看來是不惜血本呀。

  只不過今天的主角沒看到,倒先遇到了高寒的那群隊友,當然還有從來都只有一個表情的汪聞之。

  如果說封雪的冷淡令高寒的隊友覺得理所當然,那高寒略顯憔悴的臉和心不在焉的反應就讓他們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了。走在最後的汪聞之陰沉著臉,冷冷地哼了一聲。他的旁邊是一臉幽怨的錢小慧。封雪看在眼裡,卻沒有說什麼。

  她只在心裡苦笑了一下。被高寒身邊的每一個人所厭惡,也許真該自我檢討了。

第11章(2)  

  不過當林家棟帶著一對新人過來跟他們寒暄的時候,封雪的心神便放在了任鵬飛的身上。也許只有她看出來任鵬飛一下子變得僵硬的笑容,封雪盯著那個兩年沒見的男人,又看看他身邊毫不知情,笑得一臉幸福的美麗新娘,瞇起了眼。

  封雪也不說什麼,只是似笑非笑地盯著任鵬飛,盯得那個男人的臉色越發的難看。最後被盯的那個人實在忍無可忍,眼見旁邊無人注意,站到她旁邊咬牙切齒,卻還要勉強保持笑臉,「你來做什麼!」

  封雪隨手從桌上拿了一杯香檳,舉到嘴邊輕啜一口。

  她懶洋洋地移開目光,看著穿著雪白婚紗的新娘子。

  「你老婆不冷嗎?今天好像才3攝氏度,你當老公的都不提醒她一下,小心感冒哦。」

  任鵬飛保持住笑容,卻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你是來搗亂的嗎?」

  「沒錯。」封雪笑瞇瞇的,「你不知道,我等今天都等多久了。在你的『婚禮』上成為最讓人矚目的人,一直都是我心願。」「你!」任鵬飛一下子變了臉,不過他還沒得及說什麼,就被林菲菲過來拖住。

  「老公!你在這裡做什麼,爸爸正找你呢!」她看見一旁的封雪,不禁有些遲疑,「這位是……」

  任鵬飛握住林菲菲的手腕,將她拉走,「不是很熟,好像是高寒的朋友。你不說爸爸在找我?趕緊過去吧!」那副模樣,活像有鬼在追似的。

  封雪揚起眉,香檳舉在面前,卻沒有再喝一口。想當初被她攔在路上,不管是苦苦哀求不要分手,還是當著那麼多人面前打他一巴掌都能保持從容鎮定的人,現在卻是一臉慌張,真是難得啊!

  也對,過了今天,他所追求的東西就能到手。難怪今天在這裡看到她會緊張失態。

  感覺有人悄悄站到了身旁,封雪回頭,看見一臉擔憂的高寒。不知為什麼,原本哽在她胸口的那團氣,忽然一下子消失了。

  封雪收了笑容,不曉得該說什麼。

  高寒也沒有立刻開口。他默默地看了她半天,忽然歎了一口氣。

  「你是要跟他說什麼嗎?要不要我幫你約他到人少一點的地方?」

  封雪疑惑地抬起頭來,不清楚高寒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然而當她看到高寒眼底的痛楚和忍耐後,一下子明白過來。火也一下子冒起來!

  他以為她是什麼?舊情難忘?想跟任鵬飛那傢伙死灰復燃?那他又算什麼?基督還是觀音?這麼大度!

  封雪瞇起眼,氣到極至,將杯裡的香檳一口乾盡,重重放下,另拿一杯又是一口乾盡。

  高寒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他呆呆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奪去她第三杯香檳。

  他張了張口,想要開口勸她,卻不知該說什麼。

  封雪哼笑一聲,冷冷道:「我今天來,就是想要報復那個男人。我想當著這裡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打他一耳光,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任鵬飛見利忘義,喜新厭舊,讓林家和任鵬飛在所有人面前丟臉!但我忍了又忍,還是沒有那樣做,只是諷刺了姓任的兩句。我……之所以沒有那樣做,不是因為我臨時沒了膽量,更不是因為我還愛著那個男人,而是因為我不想讓你老師更加的看不起我……高寒,你對我真的很好,我想要什麼你都給我,呵,所以才大方到讓我去找別的男人也不介意吧?」她轉過頭,冷冷地斜視高寒,似笑非笑。

  高寒呆呆地看著她,眼睛裡閃過一絲痛苦。他仰頭,將奪來的香檳一口飲盡,然後對封雪一字字道:「……如果你知道我說剛才那句話時心裡有多痛,你就不會這樣認為了。」

  他的聲音仍然平靜,但最後沉下去的尾音卻令封雪心中一動。她下意識地抓住高寒的胳膊,急道:「高寒……」

  他卻忽然淡淡一笑,拉過她,當著所有人的面重重吻了她的嘴唇一下。封雪目瞪口呆,撫著嘴,完全無法相信高寒的大膽。

  就在她發呆的時候,高寒回頭大步往前走去。他目標明確神色堅定,那股氣勢將所有認識他不認識他的人都震住,高寒卻完全不理會,拖著不協調的左腿一直走到林家棟的面前。

  原本正跟商界朋友寒暄的林家棟有些驚訝地回頭,看著臉色染了一層粉紅的高寒,下意識地扶了他一下,「高寒?你……」

  「林先生,對不起。」高寒吐出的氣都帶著酒精的味道,他轉頭,揮開林家棟的同時,右拳狠狠打上了林家棟身後的任鵬飛臉上。

  尖叫聲立刻響起。任鵬飛後退兩步,然而高寒卻似乎還嫌不夠,追上前又是一拳打在任鵬飛下頜。

  但也只能這樣了。愣在一旁的保安立刻奔過來抓住高寒,將他壓在地上。高寒沒有掙扎,卻一直艱難地別過頭,望著封雪的方向。

  封雪全身僵硬,掩住口,呆呆地瞪大眼望著高寒,聽著男人嘶啞地喊聲:「我不想把你交給任何人,真的不想,從來都不想……」

  陡然消失的聲音讓封雪一下子驚跳起來,她大叫著向高寒跑去,男人雙眼緊閉的樣子讓她的心都快停了。她尖叫一聲,哭喊道:「滾開!滾開!你們放開他,全部給我滾!」封雪又是擰又是咬地將按住高寒的保安全部攆走,抱起高寒的上半身時,已是泣不成聲。

  「高寒……高寒?你別嚇我……不要死,你不要死!你說了會永遠陪著我的,混蛋,難道你也要說話不算話嗎?」兩年前的那一幕又出現在封雪腦海裡:男人同樣的昏迷不醒,還滿臉是血,無論她怎麼喊也不回答,像隨時都會停止呼吸。封雪拚命地想要抱他起來,卻怎麼也無法成功,「有醫生嗎?快打電話啊,救救他,快來人救救他……」她抬起頭來茫然失措地哀求著,全場人都怔住了。

  任鵬飛被林菲菲抱住,呆呆地望著淚流滿面的封雪,心裡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封雪的眼淚,無論是戀愛時,還是提出分手後。

  如果說被高寒打的時候,他還一肚子怒氣,但在看到眼前這幕時,也只能沉默了。

  誰欠了什麼,果然還是要還的。這,就當他還給封雪的吧……

  於是林家和任家的婚禮,就以中途發生這樣一出意外而匆匆落幕。雖然憤怒的林家棟想方設法地想要封鎖消息,但鬧劇還是從賓客口中悄悄傳了出去。

  確實是鬧劇——特別是醫生趕來為高寒檢查之後,得出高寒不是舊傷復發,只是喝醉酒之後。有誰會知道,原來林家棟最喜歡的棋手,竟是一杯酒都會倒的人呢?

尾聲  

  高寒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痛得像是要裂開似的。他呻吟一聲,撐起身子,氣喘吁吁地靠在床頭。室內是一片黑暗,只有路燈透過玻璃窗,給屋裡帶來一點點的光。

  雖然他是一杯酒就會醉倒的量,但喝酒之後做過什麼,高寒卻一點都沒忘記。

  「雪……」想到封雪,他臉色微變,掀開被子就要掙扎著起來,然而渾身卻軟綿綿的,一點勁兒都辦法使。

  原本緊閉的門突然被推開來,封雪端著一杯水,見高寒已經醒了,先是怔了一下,又立刻皺起眉來。

  「雪!」高寒同樣一怔,隨即微笑,向她伸過手去。

  封雪不理會他,走過去將水杯「砰」地放在床頭櫃上,打開檯燈。

  高寒看出她不高興,卻不明白她在不高興什麼,一時也不敢開口。不過頭倒是真的疼……他抬手揉了揉額頭,不禁奇怪自己當時為什麼會那麼生氣,明明知道不能喝酒,卻像是水一般一口氣將香檳喝下去。

  「你還知道頭痛?看痛不痛得死你!」封雪一見他的動作就來氣。她將止痛藥塞到高寒手裡,轉身就走,卻被高寒拉住。回頭一對上男人慌亂中帶著哀求的眼,她的心一下子又軟下來。

  坐到床邊,她取了一顆藥餵進高寒嘴裡,又端水讓他送下。

  檯燈不是很亮,卻仍然可以看出高寒的神色很是委頓。

  她歎了一口氣,輕聲道:「為什麼要那麼做?」

  高寒抬頭看看她,又垂下眼去,「……因為你想那麼做。而且,我也很討厭他。」

  「討厭某人」的字樣會從一個大男人口中說出,封雪忍不住鬆了臉皮,「撲哧」一聲笑出來。

  高寒又抬起眼來,一臉迷惑,他顯示不明白封雪突如其來的笑是為了什麼。

  封雪看著他,緩緩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突然那樣倒下去,我還以為你死了呢。結果在那麼多人面前丟盡了臉,大叫救命。」

  「……對不起。」

  封雪哼了一聲,「還有,你那個姓汪的老師臉色黑得像鍋底一樣,恨不能把我給吃了。如果你不說個讓他可以接受的理由,只怕就要被踢出師門了。」她轉臉看他,「怕不怕?」

  「……怕。」

  封雪抬起頭,又哼了一聲。

  「不過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揍任鵬飛。」高寒伸手握住封雪的,「但不會喝酒,給老師和你丟臉。」

  封雪轉過頭,靜靜地凝視著頂著一臉認真男人,突然傾身在他嘴上吻了一下。

  高寒一下子愣住了。

  封雪揚起嘴角微笑,「如果不喝那杯酒,只怕你也不敢對我這麼做吧?」連抱她都會遲疑猶豫看她臉色的男人,如果不是以酒壯膽,要想對她表示個什麼,恐怕要等到好久之後了。

  男人紅了臉,不過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太出來。他抓住了封雪的另一隻手,冰冷的觸感讓他微微皺眉,合攏來揣在懷裡,呵著熱氣,不斷摩擦著想要溫暖她。

  偶爾才能憋出一句動聽的話,卻不斷用行動來給她溫暖的男人,怎麼能讓她不心動呵——

  封雪凝視著高寒,突然道:「明天陪我一起去見爸爸媽媽吧。」

  高寒一下子停住了動作,抬頭望她。

  「我想,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讓爸爸媽媽信任。他們也會原諒我了吧?」

  有什麼東西在高寒心中翻騰,但他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封雪一下子笑開來,雙手捏住高寒的臉,往兩邊拉,「既然如此,你就想想要跟我爸媽說些什麼吧!然後再想想接下來要怎麼跟你老師交待你今天發酒瘋的原因。我就不奉陪了,晚安!」沒等高寒反應過來,她就跳了開去,衝他做了個鬼臉後消失在門後。

  高寒怔怔的,輕輕笑出來,對著還留有餘溫的空氣道:「晚安……」

  無論你去哪裡,我都願意陪你一起……所以,別放開我的手……

  從今以後,一直陪著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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