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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 19:36:04

前言:

  第一次相遇他冷酷無情,她咬傷他;
  第二次相遇他體弱無助,她收留他。
  一年前,他死裡逃生;
  一年後,他為一個該是恨他的女子心動。
  命運之輪早在他們第一次相遇時,
  就已開始轉動。
  愛情在兩人之間不經意地滋長,
  卻如鏡中花水中月。
  越美麗就越危險,
  當真相被層層剝開,
  命運之輪也滑向陰陽相隔。


楔子  

  「現在宣佈審判結果:A區66戶居民與政銘公司土地糾紛案,政銘公司勝訴,A區66戶居民即日起一個月內搬離A區。」  

  一場持續了整整半年時間的審判終於宣告結束,法庭內審判長宣佈審判結果,頓時哭喊聲、叫罵聲、無耐的歎息聲響成一片,A區66戶住戶敗訴,從此無家可歸,怎能不哭、不叫呢?  

  林寧看著勝訴方,政銘公司的幾個高層得意地與他們的律師握手,一股無名之火冒上來,都是他,斯文外表下可怕的攻擊性,無懈可擊的辯詞。為什麼?本來有理的是我們啊!為什麼在他三言兩語之間,所有有利的證據灰飛煙滅成毫無用處的廢紙?可恨!這個男人!  

  「你!」她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去,手指指向他。  

  「怎麼?」聶修轉過頭,臉上是一貫的冷漠。  

  「你會遭報應的!」  

  「報應?」  

  「A區66戶居民,共計233人,從此無家可歸,露宿街頭,都是你害的,難道你不會良心不安嗎?」

  「我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而已。」  

  「你……你混蛋!」工作?那223人的生計呢?難道比不上他一次該死的所謂工作嗎?她咬牙,忍住因為氣憤快要流下的淚水,「你真的會遭報應,報應馬上會到!」  

  「我等著!」真的只是工作而已,這女孩是不是搞錯對象了?要找的人是政銘公司,找他?他是受聘而來,打贏官司,收到錢,如此而已。  

  他輕笑,轉身,還是那樣的冷漠優雅,似乎剛才的爭吵與他無關,本來嘛,這種事他經歷得太多了。身後人群騷動,他懶得再回頭,下一秒林寧卻已撲向他。  

  「哎呀!」雖然被警衛拉開,但手臂還是被狠狠地咬了口,有血淌下來。  

  該死!他猛然轉頭,卻對上林寧憤怒的眼神,那眼神?他怔住。  

  「放她走吧!」用手帕摀住傷口,向抓住林寧的警衛扔下這句話,他轉身就走。  

第1章(1)  

  一年後。  

  「林寧,你走慢點,人家都跟不上了。」小秘書汪甜蹬著高跟鞋,小步追趕。  

  林寧停下,無耐地轉頭,「誰讓你又攔我。」  

  「我不攔你,你還能平安地在這個律師樓上班嗎?」汪甜嗲嗲的嗓音提高八度,「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分上,才懶得管你。」  

  「我也知道,」林寧見她生氣,林寧扁扁嘴,「可是我忍不住嘛。」  

  一年了,她拼了命地念法律,到頭來律師夢沒實現,卻只能在這個據說很有名的律師樓裡當個小小的文書。當文書她也認了,可為什麼老讓她打那些辯護詞?分明是對方有理嘛,卻還要找各種理由把對方的證詞駁回,律師!律師!又是律師!難道天下烏鴉真的一般黑嗎?  

  哼!等著,哪天自己當了律師……  

  「小林,小林,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啊?什麼?」  

  「唉!」苦命汪甜歎氣,「我說下次就算看到再滅絕人性的辯護詞也不要找那些律師大爺們拚命了,他們是你老闆,知不知道?」  

  「……」  

  「到底知不知道?」  

  「知道!」很不甘地應了聲,心裡卻更煩躁,「我去天台透氣。」說著,不管汪甜氣得直跺腳,直接往頂樓去。

  天台。  

  一直是林寧的天下,因為風大,又沒有什麼遮蔽,那群乾淨利落的律師精英們才不屑到這裡來,只有她一個人,再不開心,站在這裡大喊一聲:混蛋律師去見鬼!心情就會馬上好起來。  

  今天,頂樓已有人。  

  風很大,天氣陰沉,有人一身白色工作服,背對著她,身材修長、瘦削,風中有輕輕的口琴聲,是那首陳升的《風箏》,一瞬間,林寧被這幅風景吸引,愣愣地看著那人的背影,他是誰?  

  很久,風似乎靜下來,音樂停了,餘音盪開,那人回過頭。  

  英俊斯文的臉,臉色卻過於蒼白,那身白色工作服原來是律師樓清潔工的工作服,穿在他身上與他很不相襯,卻將他的臉色襯得更蒼白,他看到林寧,微微一笑,很溫柔。似乎在哪裡見過?哪裡呢?林寧看著他的臉努力回憶,但馬上又放棄,切!自己記性差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你好啊,是新來的員工嗎?以前沒見過你。」她走上前打招呼,應該是新來的清潔工。  

  「你好,我今天第一天上班。」那人又笑,語氣卻有些冷淡。  

  「你口琴吹得很好,我以前也學過,可是沒有耐心,能再吹一首給我聽嗎?」看到口琴,林寧就興高采烈,全沒感覺到對方口氣中的冷淡,還忙著介紹自己,「我叫林寧,樹林的『林』,安寧的『寧』,你呢?」  

  「聶修。」  

  「聶修?」哪裡聽過?不記得了,唉,今天怎麼了,什麼都覺得熟悉?不管了,「聶……聶修,能再吹一首嗎?」

  「嗯。」他將口琴放到唇端,一首不知名的樂曲便又飄散盪開。  

  音樂還是哀傷,伴著樓頂狂放的風,陰沉的天,有種奪人心魄的震撼,為什麼這樣,只是清亮單薄的口琴聲啊?而且還被大風吹得時斷時續,為什麼會聽得如此癡迷?一曲完畢,林寧久久地愣在那裡。  

  「你吹得真的很好!」  好久,她才輕輕歎息道。  

  風聲「嗚嗚」在她耳邊迴旋,沒有人回答,她一驚,茫然四顧,樓頂上空無一人,好像剛才的一切都在夢中。

  「好奇怪啊!」她抓頭,真像是在夢中,但是……她仔細聽,風中竟還殘留著低低的口琴聲,剛才確實有個穿清潔服的人在這裡吹口琴吧?她笑,先前的煩惱早就忘得一乾二淨。  

  自小區外的夜排檔買了今天的晚餐,林寧一身疲憊地往自己所住的那幢居民樓走去。  

  「有房合租」。  

  她在樓前豎了幾天的木排此時歪在一邊,已經快半個月了,還是沒人要租嗎?自從一個月前同她合租房子的宣姐搬去和男友一起住後,她便獨守著兩大間房間。這樣太浪費了嘛,本來是想在月底交房租前再找個同居人的,可現在好像不太可能,房東明天就要來收房租了。  

  歎了口氣,將木牌扶正,心裡盤算著或許該去找一個一室戶的房子住,雖然現在住的地方離公司很近,但兩室戶的房子畢竟負擔不起。  

  垂頭喪氣地往位於四樓的住處走去,四樓樓道的燈已壞了,林寧用力跺了幾下腳,把樓上樓下的燈震亮,從包裡掏鑰匙時,隱約看到有人站在自己家門口。是誰?看那身高不像是宣姐,是誰呢?  

  「請問……」她上前幾步想看清來人的臉,同時樓上樓下的燈滅了。  

  「是不是這裡有房子租?」那人的聲音很柔和。  

  「啊,是啊。」總算有人來租房子,不過怎麼會是個男的呢?用力跺了兩腳,樓上樓下的燈又亮,「是你?」林寧吃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真巧。」男人笑了,「你只在樓下豎了『有房合租』,沒有電話,也沒有要求,我並不知道原來是個女生。」

  「啊!」樓燈在滅掉的同時被林寧的那句「啊」又震亮,怎麼會沒寫電話和要求呢?怪不得租不出去,原來是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我……」看到眼前的人在對自己笑,她的臉一下子紅起來,「我太粗心了。」  

  「沒關係,」男人抓起地上的行李,「看來我今天還得找旅館住。」說著就要走。  

  「等……那個……那個聶……聶……」林寧反射性地叫住他。  

  「聶修。」聶修停下來。  

  「我……」看著他手中的行李,想起白天看到他時那張蒼白的臉,心中有些不忍,但是他畢竟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只見過一次的陌生男人,「我……」她猶豫著。  

  聶修看出她在猶豫。  

  「再見。」他笑,同時燈又滅了。  

  「對不起。」黑暗中她喊。  

  燈再次亮時,聶修已不見蹤影。  

  「他一定沒有多少錢吧?做清潔工的工資本來就不高,住旅館?他一定堅持不了多久。」林寧翻著手中的法律文件,心不在焉。  

  「小姐,你的同情心也氾濫得太過分了吧?人家是男人,是陌生男人耶,我警告你,你可不要一時心軟和一個陌生男人同居。」汪甜一把搶過林寧手中的文件,打了下她的頭。  

  「我知道啦,可是他也不像是壞人,而且好像體質很弱的樣子,我這樣拒之門外是不是太過分了?」

  「噢!天啊!」汪甜真的被她打敗,這女人天生疾惡如仇也就罷了,可這誇張的同情心也太讓人不放心了,真難相信,至今她居然沒有被人騙去賣掉?  

  「反正不管是不是壞人,你只能找女生合租啦。」要不是自己已嫁人,有老公要陪,她早就跑過去和她合住好看著她。  

  「好啦。」看汪甜快要發狂的樣子,林寧只好舉手投降。  

  「你聽我勸最好,」汪甜白她一眼,「走吧,去吃飯,你今天請我吃大排。」  

  「為什麼?」  

  「因為今天我又救了你一命,逃過了色狼的魔手。」  

  「什麼跟什麼?」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已來到位於二樓與三樓之間的餐廳,那是個夾層,要比一般的樓層矮一點,此時偌大的餐廳裡已擠滿了人。雖然餐廳是屬於律師樓,但其他辦公樓的員工們因為貪圖便宜實惠,中午時都會擠到這裡來解決吃飯問題。

  「什麼嘛,這可是我們律師樓的餐廳耶!」看著給食口排得人山人海,汪甜氣得直跺腳。  

  「算了,算了,我們去隔壁餐廳吃,我請。」林寧此時倒是好脾氣。  

  「你請?」汪甜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你發燒了?」  

  「我說我請就我請。」  

  「真的?」  

  「真的真的。」  

  「不行,我還是不信,讓我摸摸你的額頭。」  

  隔壁,也是律師的餐廳,不過是那些律師老闆們才會去的地方,一般小員工進去吃飯自己掏錢不說,價格貴得令人咋舌,林寧和汪甜只有發工資那天,才會慶祝性地進去吃一頓,平常只能看看而已。  

  今天,林寧為什麼這麼大方?  

  因為她看到聶修在裡面,他穿著餐廳裡茶色的工作服,端著盤子,臉色依然是令人擔憂的蒼白。  

  「聶修。」她很少能在第三次就記住別人的名字。  

  聶修正把一份日式套餐放在客人面前,聽到有人叫他,轉過頭,看到林寧便是一笑。  

  「極品耶!」花癡汪甜第一次看到聶修,扔了菜單發起花癡。  

  「你已經結婚了。」林寧用餐巾紙堵住她的嘴防止她的口水流下來。  

  「你們要點些什麼?」聶修走過來把桌上的粉玫瑰換成紅玫瑰,表示有人點菜了。  

  「你昨天住旅館嗎?」林寧答非所問。  

  「是啊。」  

  「還沒找到住處?」  

  「嗯。」聶修微笑有禮地回答,比起林寧的熱絡顯得疏離。  

  林寧沒有感覺到,汪甜卻感覺到了。  

  「我要一份烤牛排,七分熟。」她大叫著。  

  「我和她一樣。」林寧馬上也說。  

  「稍等。」收起菜單,聶修沒等林寧再說話便轉身離開。  

  「切!襆什麼襆!」汪甜在他身後罵。  

  「怎麼了?」  

  「你呀……」汪甜用湯匙在林寧的腦袋上敲了下,「你沒覺得人家對你愛理不理的嗎?一頭熱。」

  「沒有啊,我倒是覺得他很客氣有禮。」  

  「所以說你笨,不會看人臉色,」汪甜扁扁嘴道,「你請我到這裡吃飯是不是因為他?」  

  林寧被猜中心思地笑笑。  

  汪甜的表現卻大吃一驚,「你……你是不是喜歡上人家了?」  

  「喜歡?」  

  「對啊,一副小白臉的樣子,連我剛才也差點給他迷住。」  

  「哪有,你別胡說!」  

  「那你臉紅什麼?」汪甜拉她對著牆上的一面大鏡子。  

  林寧的臉真的紅了,她用手摀住臉,嘟噥著:「空調,是空調吹的。」  

  「空調吹的?你在辦公室裡吹了半天的空調怎麼沒臉紅?林寧我警告你,挑男朋友可要挑像樣一點的,他雖然長著一張小白臉,可他只是個清潔工,餐廳待應生,你想跟他去喝西北風啊?」汪甜的樣子像個老媽子。  

  「什麼跟什麼啊?」林寧覺得她越說越離譜,白她一眼,看著鏡中的自己滿臉通紅,怎麼會臉紅呢?她不明白。

  牛排送上來,送的人不是聶修,他正在給其他的客人點菜,同樣的微笑,有禮。林寧看著他,看著他的笑,愣住,然後臉又紅了。  

  「快吃,快吃!」一旁的汪甜很不斯文地用餐刀敲了下盤子。  

  「哦。」林寧這才低下頭。  

  兩人安靜下來,餐廳裡的音樂換成了小野麗沙的歌,氣氛顯得愉悅而愜意起來。林寧邊吃著牛排邊偷看聶修幾眼,心裡覺得這是一頓很美妙的午餐。  

  只是美妙的午餐還沒完美結束。  

  「你這小偷,原來我的RADO銀鑽『滿天星』是你偷的,我已經找你好久了。」安靜的氣氛中忽然煞風景地冒出這麼一聲怒吼,在場人都被嚇了一跳,一齊望向聲音發源處。  

  一個四十幾歲的矮胖男人,緊緊拽住聶修的手腕,手腕上那只看上去價值不菲的手錶在燈光下折射出冷冷的光。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偷我的東西,你難道不知道這裡是律師樓?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走!跟我去警局!」矮胖男人叫囂著,真的要抓聶修去警局。  

  「沒想到他是小偷,真是人不可貌相。」一旁汪甜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不過誰的不好偷,偏要偷王胖的東西,平時摳得要死,好不容易大出血買了塊名表,還給偷了,你說他是不是很窩火?現在被他抓到,死定了。」她完全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回頭再看旁邊的林寧,卻哪有她的影子?不好!她頭一下子大起來,認命地看向聶修的方向。  

  果然。  

  「你放開他,無憑無據地憑什麼說他是小偷?」林寧已不知死活地衝上去。  

  我的天!汪甜想阻止也來不及,這回得罪的是頂頭上司耶,她閉上眼,不敢看了。  

  「什麼?」王胖沒想到有人會替一個侍應生出頭,愣了一下回頭看到是林寧,眉頭便皺起來,「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到一邊去。」這不知死活的小丫頭!  

  「不講理就和我有關係,你是律師對吧?是律師就得依法辦事,他是小偷?證據呢?」  

  「你……」王胖氣得臉都紫了,這是什麼口氣?一個小小的文書竟敢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正想發作,卻看到周圍都是自己的同級甚至是上級,便忍下火氣,指著聶修手腕上的表道:「這表,這表就是證據,試問,一個侍應生怎麼會買得起這種牌子的手錶?肯定是偷來的。」  

  他的話不免武斷,口氣中滿是不屑,似乎認準了窮人就不該有昂貴的東西,而他這樣的口氣也讓林寧更氣憤。

第1章(2)  

  「侍應生怎麼了?難道他就不能擁有昂貴的東西嗎?就算他買不起,朋友送的不行嗎?」  

  「可、可這款手錶和我所丟的那款屬於同一款,你不覺得太巧合嗎?」  

  「這種款式的手錶又不是只製造了一隻,難道不能有巧合嗎?」  

  「你、林、寧!」王胖已咬牙切齒,也不管什麼影響,當眾威脅道,「你明天是不是不想來上班了?」

  「不……」林寧「不」字還沒出口,嘴巴已被急速衝過來的汪甜摀住。  

  「她明天當然想來上班。」汪甜雖然心裡發毛,但見死不救絕不是好朋友所為,「老闆,她今天發燒,腦子燒壞了,你原諒她吧。」說著拚命把林寧往外拉。  

  林寧卻不領情,一把甩開汪甜的手,「不來上班就不來上班,我才不稀罕!」她還是把要說的話給說出來,反正她早想找王胖大吵一架,什麼律師嗎?專門接一些昧良心的案子,以前是汪甜攔著,這次,居然已經得罪他,也不稀罕是不是會被開除。  

  慘了!可憐的汪甜覺得自己快死了。  

  「你、你,好!好!」王胖氣極,已說不出話來。一旁的聶修始終沒有爭辯,臉上甚至連一絲受了冤枉的表情也沒有,他只是專注地看著林寧,看她不知死活地替自己出頭,眼中有一絲不解。當聽她說「不來上班就不來上班,我才不稀罕」時,微微愣住,望進林寧堅定的眼神,心裡不由動了下,那眼神……  

  「王老,有話好好說嘛!幹嗎發這麼大火,你可是有高血壓的,氣壞了身子可不好。」一個聲音,清清亮亮的,在這時插進來,而那個聲音似乎有很強的威懾力,周圍一下子靜下來。  

  一個男子,俊逸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孫仲愚?大老闆?汪甜摀住嘴,天!他也在?  

  「孫大律師,你來得正好,我抓到了偷我手錶的小偷。」看到孫仲愚,王胖一把推開林寧,把聶修拉到面前,「就是他。」  

  孫仲愚與聶修對了對眼,眉頭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然後轉過頭看著王胖道:「你準備怎麼處置?」

  「當然送到警局。」  

  「你確定這手錶是你的?」  

  「怎麼?」王胖一愣,沒想到他還有此一問。  

  孫仲愚不接話,看著聶修笑道:「你不想申辯?」  

  「沒必要。」聶修面無表情。  

  「哦?」孫仲愚頓了頓,「怎麼說?」  

  聶修不語,把手腕上的表取下,表面朝下遞給孫仲愚。  

  孫仲愚接過,看了一眼背面,笑,又遞給王胖。  

  王胖看了那只表半天,「這……這……」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說不出話來。  

  「王老,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剛才你說抓到了小偷我正感到奇怪,你的表上次不是借我配衣服了嗎?你放心,明天我就帶來還給你。」孫仲愚一臉傾倒眾生的笑。  

  「哦……我……我給忘了。」王胖馬上順著台階往下爬。  

  「那就沒事了,各位可以去上班了。」不動聲色地遣散眾人,孫仲愚手臂親熱地環住王胖的肩,哥倆好一般說道,「王老,我那兒正好有個案子要找你商量,我們一起上樓談。」不由分說拉著王胖出去,三下兩下之間餐廳裡的人便都被打發走了,完美得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餐廳裡只剩下驚嚇過度的汪甜、愣在一旁的林寧和面無表情的聶修。  

  「剛才謝謝你。」聶修第一個開口。  

  「謝你個頭啊!林寧被你害慘了。」沒等林寧開口,汪甜已衝上來,狠狠地白了聶修一眼,又對林寧吼道,「看到了,這就是你強出頭的結果,你是傻瓜!你等著被辭吧。」說著便怒氣沖沖地拉著她往外走。  

  「快去向王胖道歉,或許還有用。」走廊裡傳來她的聲音。  

  聶修站住不動,將剛才孫仲愚遞還給他的手錶放在手心,燈光下,表的背面赫然有一行用正楷刻上去的小字:5月26日生辰快樂,母贈。  

  他用拇指反覆撫過那行字,眼睛久久地定在林寧遠去的背影上,眼中哀傷。  

  整個下午時間,王胖都沒有在辦公室出現,所以汪甜和同事們所預言的滅頂之災暫時沒有降臨到林寧身上,可能王胖一下午都在孫仲愚那邊,根本無暇顧及她。  

  汪甜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好像要被開除的人是她,整個人神經兮兮的,甚至還誇張地打電話向她老公哭訴,問他那邊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弄得林寧又感動又無奈。沒工作就沒工作嘛,幹嗎弄得像天塌下來似的,雖然工資關乎房租、生活費,但工作可以再找嘛,再說自己也不會聽之任之地任他們處置,又沒犯錯,要是他們敢開除她,她就到勞動局告他們。她心裡下定了主意,倒也坦然起來。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拒絕了汪甜要請她吃飯的好意,林寧直接往地鐵站走。  

  明天是週末,大街上情侶的數量一下子多了好幾倍,地鐵卻還是像往常一樣擁擠。  

  林寧窩在地鐵裡的小書店裡挑漫畫書,最近她迷上一部叫做《鋼之煉金術士》的漫畫,雖然動畫片早已看完,但她還想收集整套的漫畫書,很奇怪她居然還有心思做這種事,汪甜如果知道她這麼不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一定會找個地方上吊。微微一笑挑完書架上的最後一排,沒有,唉!還是一無所獲,她垂頭喪氣地從小店走出來。  

  地鐵裡人來人往,她有些茫然地望了眼人群,然後慢吞吞地走到驗票閘機處,用交通卡在閘機上掃了下。

  從地鐵裡出來,外面是一條植著銀杏的林陰道,現在已是深秋,一樹銀杏葉全部金黃,林寧曾用手機把它們拍下來作為手機桌面。路邊的幾張長椅因為天冷而無人問津,她在就近的一張長椅上坐下來,忽然想到自己已很久沒有回去看父母了。  

  到這個城市已一年多了吧,自那次A區的官司打輸後,A區居民各奔東西,父母搬回了鄉下,而自己因為工作的關係來到這個城市,舉目無親的城市,卻因為有朋友幫助,一切還過得不錯,也許應該趁這次機會回去看看父母?回來時再找工作。  

  風陣陣吹過,帶著蕭瑟的寒意,她裹緊衣服,看著一對情侶自她面前走過,腦中竟不自不覺想起了聶修,瘦削的,蒼白的卻有溫柔笑容的聶修。今天他是不是還住在旅館裡呢?一定很辛苦吧?餐廳裡發生的事情是不是也會讓他和自己一樣被掃地出門?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真是太可憐了,她握緊拳頭,早已忘了自己同樣也是受害者。  

  她這樣胡思亂想,坐了很久,終於覺得冷了,肚子也在這時提出了抗議,林寧沿著林陰道往不遠處的商業區走,那邊有一家拉麵店的拉麵她很喜歡。  

  經過一家店時,店門口的櫥窗裡擺著各款該店的風味小吃,因為是樣品,所以色澤和式樣做得想當誘人,可以讓看到的人食指大動。她曾被無數次地吸引,但因為價格太貴而放棄,後來偶爾吃過一次,實物和樣品卻是相差太遠,本想望一眼就走,卻看到有人站在櫥窗前,癡癡地看著櫥窗裡的食物,手裡拿著罐啤酒,不時還送到唇邊喝一口。  

  這人是餓瘋了嗎?還是這櫥窗裡有什麼稀奇?人停下來,看向櫥窗,櫥窗裡不僅有食物,還放了好幾個公仔,有醫生、教師,還有帶著假髮的律師,代表著不同行業,也寓意著本餐廳歡迎各行各業的白領光臨。這樣的形式已擺了很長一段時間,沒什麼稀奇啊?林寧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人,這才發現,他腳下已躺了很多個啤酒罐,是喝醉了嗎?  

  原來是個酒鬼,她「切」了一聲,剛想走,那醉漢正好喝完手中的酒,轉過身茫然四顧。  

  是他?  

  是聶修。穿著米色的風衣,頭髮有些亂,瘦削的身體在風中左右晃著,似乎隨時會倒下。  

  「聶修,」她想也沒想地衝過去,扶住他,一股酒氣撲鼻而來,「你喝醉了?」  

  聶修低頭看清她的臉,迷離的眼神帶著絲疑惑,然後用力推開她往前走,只是沒走幾步,人已跌倒。

  「老天!」她又衝上去,把他扶起來,「走,我送你回家。」  

  走了幾步,馬上想到他現在無家可歸,「你住哪個旅館?」  

  聶修望著她,眼睛眨了下,卻不說話,眼角有一滴眼淚滑落,林寧看到,頓時慌了手腳,呆呆地站在一旁。

  風自他們之間吹過,將聶修身上敞開的風衣吹得揚起。  

  「對不起。」這時她聽到他輕輕地說。  

  「什麼?」林寧不確信自己聽到的。  

  「對不起。」他還是這句話,人似乎已碎透,癱在她懷中,眼神空洞地看著滿目的霓虹,還在流淚,整個人說不出的落寞。  

  林寧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流淚,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一個男人哭泣心裡一定有天大的不痛快,他為什麼不痛快?是不是律師樓今天開除了他?是不是他已經沒錢再住旅館了?可他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是在對誰說?她嗎?對了,他一定是覺得自己連累了她,感到對不起,所以才向她道歉,不用啊,她真的沒有放在心上,她不在乎被開除啊。

  「你、你不要哭,我沒關係,真的沒關係,被開除就被開除,我一點都不在乎,我不用向我道歉。」她手忙腳亂地想替他擦淚。聶修別開臉,掙開她,趔趄地向後退了好幾步,跌坐在地上,然後大吐特吐,一股酸臭味頓時飄散開。

  幾乎沒有遲疑,林寧掏出紙巾走上去,邊用手拍著他的背,邊把紙巾遞到他的手邊,甚至沒有在意點點穢物濺上了她的褲子。  

  「原來你喝了這麼多酒。」她一臉擔憂。  

  也許是夜晚的冷風,也許整個胃部裡的東西都被吐出來,聶修混沌的腦子終於有些清醒,他停止嘔吐,用衣袖胡亂地擦了下嘴,眼睛停在林寧濺滿污跡的褲角上。  

  「對不起。」他居然還是這句話,接過林寧手中的紙巾,蹲下身替她擦褲角上的污跡。  

  林寧愣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不,不用,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她慌忙縮回自己的腳,臉竟一下子紅起來。  

  聶修保持原來的動作,人半蹲在那兒,背對著她,「我好像總是給你添麻煩。」他輕輕地說,人站起來面對她,身體雖然還在搖晃,但原來空洞的眼神變得清明,只是臉色卻白得嚇人,說完話居然用力地咳嗽起來。  

  「聶、聶修?」  

  「不,我沒事。」他還在咳。  

  「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我……」他咳得說不出話來。  

  「我送你回家好不好?」看他這樣林寧好擔心,伸手扶住他。  

  他卻輕輕地笑,看著她,勉強止住咳,道:「你用不著對我這麼好,再說我也沒有家可以回。」  

  「那……那就回我家去。」  

  「你家?」他一愣,冷冷一笑,道,「你總是對別人不設防嗎?」  

  「我……但是你需要地方吃東西,因為你的胃都吐空了,而且你也需要休息,因為你看上去很虛弱,我不能把你扔在這裡。」  

  她說得理所當然,彷彿將他不管不顧便是罪大惡極,卻不知他們只不過幾面之緣,她完全可以看他醉倒街頭。冷眼旁觀,沒有人會怪她,因為他們本就並不熟識,就算是中午餐廳的事件也只是她的一頭熱而已。  

  聶修也不明白,他看著眼前這個纖弱的女子,看進她盈水的大眼,想找到答案,卻漸漸沉迷,等到發覺,已呆呆看她很久,而這樣的情況已不止一次了。  

  「我可以自己回去。」他推開她。  

  「旅館嗎?」林寧跟上幾步。  

  「嗯。」  

  「那我幫你叫出租車。」  

  這次他沒有阻止,看她衝到街頭攔出租車,看她小小的身影錯過一輛車,又急急去追另一輛,忽然覺得她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熱力,他想躲開卻又不由自主想靠近,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運?而這命運到底是福是禍呢?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她追著一輛車走遠,然後轉過身,搖晃著往反方向走,走進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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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 19:38:37

第2章(1)  

  週一。  

  林寧有點摸不清狀況,為何上星期還一副「你等著被開除」嘴臉的同事們,今天卻是一副「可喜可賀」的表情?可喜可賀什麼?雖然那天王胖被孫仲愚叫去沒時間開除她,但過了一個週末也不會改變什麼。奇怪?難道是恭喜她被開除?自己平時做人有那麼差嗎?  

  她抓著頭,來到自己的坐位,汪甜卻早已大搖大擺地坐在那兒。  

  「林大秘書,早安啊,」她甜甜地嚷道,誇張地站起來向林寧點頭哈腰,「請坐。」  

  「什麼啊?」把包往桌上一扔,正好看到上面一封給她的信,「這是什麼?」  

  「調職信,今天一早人事處剛送來的。」  

  「調職信?」林寧咬著唇,沒開除而是調職,王胖是想把她調去掃廁所嗎?她看了眼笑得快甜死人的汪甜,「你也在嘲笑我嗎?」心裡有點不好受,慢吞吞地打開信封。  

  林寧小姐:  

  即日起您被調往公司總律師孫仲愚大律師處,擔任秘書一職,收到信請速往孫仲愚大律師辦公室報到。

  人事部  

  ×月×日  

  「這……這怎麼可能?」林寧有點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一遍信,又在自己的姓名處確認了好幾遍。對,沒看錯啊,可是這也太離譜了,「一定是人事部弄錯了,我去問清楚。」說著便真的往辦公室外走。  

  「回來,回來,」汪甜從身後拉住她,「我已經跟剛才送信過來的人事部的HELLEN確認過了,沒錯,林寧小姐,孫仲愚大老闆的秘書。」  

  「可是,這怎麼可能?」  

  「你管他呢?反正你只要知道自己沒有被開除,而是被升職了就好,管他可不可能,快整理好你的東西去報到吧。」

  「可是……」  

  「林寧,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不怕被開除,難道怕升職?」  

  「我……」  

  「快去啦——」死拉活拽,汪甜終於把林寧推進電梯。  

  電梯直升十二樓,大老闆孫仲愚所在的樓層。  

  十二樓的裝潢果然與她們工作的樓層不同,要不是今天突來的調職,林寧根本沒機會到這裡。只是現在她毫無欣賞裝潢的興致,手裡抓著那封調職書,忐忑不安地站在電子門外。  

  她有些慌張,因為太意外,本來已做好被開除的準備,皮包裡甚至已帶好了用來裝自己物品的拎袋,現在卻要她到這裡報到,孫仲愚?這個只有開大會時才會見到的大老闆,為何這麼關照她?想起昨天餐廳裡那傾倒眾生的笑,林寧莫名心慌。難道正如汪甜所說,自己不怕被開除,卻怕升職?  

  沒這可能,誰都可以怕,就是沒可能去怕一個律師。她一咬牙,用工作卡在門上一劃,電子門打開。

  「我找孫仲愚。」把調職書遞上,她竟直呼其名,坐在門口的小姐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就直接通知孫仲愚。

  馬上被允許進入?連那小姐也愣了一下,便不敢怠慢地帶林寧到孫仲愚的辦公室。  

  那是間比普通辦公室大兩倍,一面朝向走廊,被前後以一比二分開的大型辦公室。前面三分之一大的地方朝著走廊,透過全透明的玻璃牆可以看到裡面放著辦公桌和複印機,還有幾盆花,大概以後便是她的辦公室;後面三分之二則是實打實的牆壁,大門緊閉,可想而知是孫仲愚辦公的地方。  

  「你自己進去吧。」那位小姐把她領到門口,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才離開。  

  「看什麼看?」林寧嘀咕著同時在門上敲了兩下。  

  「進來。」是好聽的男聲,林寧卻毫無感覺,推門進去。  

  「我是二部的文書林寧,我來報到。」她沖辦公桌前正埋頭看卷宗的男人道。  

  孫仲愚連看也沒看她一眼,直接把桌上的杯子遞給她,「替我倒杯水。」  

  林寧遲疑了一會兒,接過,轉身走向身後牆角的飲水機。  

  一杯溫熱的開水泡上來,孫仲愚只看了一眼便馬上皺起眉,「我有說要白開水嗎?」  

  「你有說。」  

  「有嗎?」他停下手頭的工作終於抬頭看她,「我說要你倒水,水和白開水是有區別的,它可以包括開水、茶、咖啡、蒸餾水等。」  

  「是你沒有說清楚。」  

  「你也沒問啊。」  

  「我……」雖然不服,她卻找不到話反駁,「那你要哪種水?」  

  「我現在又不想喝了。」他一張臭臉,眼睛瞪著她,瞪了很長時間,卻不說話,最後乾脆低頭看桌上的文件。

  一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  

  再好耐心的人也心煩了,更何況是林寧,什麼人嘛,陰陽怪氣。莫名其妙把她調到這裡,卻是這樣的態度。

  「如果你沒什麼事,那我先出去了。」她瞪了他一眼,不等他點頭,轉身便要出去。  

  「你外面桌上有幾份文件,把他們打出來晚上交給我。」到門口時,孫仲愚才忽然說話。  

  林寧停住,回頭看他,他還是埋頭於桌上的文件中,剛才這麼久為什麼不說?豬頭律師!她咬牙,心裡暗罵,但終於還是沒說什麼,走了出去。  

  哼!要不是看在你昨天在餐廳替聶修主持公道的分上,才不給你好臉色看。她賭氣出去,卻看到外面辦公桌上堆著厚厚的一疊文件,隨手翻了下,每一頁都寫滿了文字,什麼幾份,分明就是厚厚幾百頁的文件!  

  她一屁股坐下來,這麼多該打到什麼時候?這哪是升職,分明就是在懲罰。她氣憤地站起來,自己沒有錯,那豬頭律師憑什麼這樣對她?不打,不打,看他怎麼辦?她拿起厚厚的文件,準備衝進辦公室,一把扔到那姓孫的豬頭律師臉上,但人到門口卻又停下來,這樣不是正好給他個理由開除自己了嗎?如果說因為上次餐廳裡的事情開除她是不合理的話,那麼因為沒有完成工作自己先打退堂鼓,卻是一個完全合理辭退她的理由,這樣她又該怎麼向勞動局申訴呢?她站在門口猶豫著,終於還是回到座位,心不甘情不願地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直到中午,甚至中飯時間已過了很久。前後兩個辦公室裡的人卻沒有要出去吃飯的意思,林寧的手指和肩膀都已麻木,但看看只打了所有文件的三分之一,便咬咬牙繼續努力。  

  牆上的時鐘,隨著她的打字聲一格格走著,當時針離開「1」就要奔向「2」時,裡面的門終於打開,孫仲愚滿臉疲憊地走出來,看到林寧時,他停下,站了一會兒,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又揚起。  

  「你飯吃過了嗎?」他問。  

  「還沒。」林寧停下來,有些意外他居然會關心她有沒有吃飯。  

  「那你順便幫我帶一份吧。」他卻說,看著林寧因為他前一句話稍稍有些好轉的臉色瞬間又變得相當難看,「我要吃東街轉角那家餐廳的海鮮鮮奶飯。」他又補充。  

  「我不準備吃飯。」  

  「那對身體不好。」他笑笑,又進了辦公室。  

  該死!等他一進去,她一把扔掉手中的文件,他把她當在什麼?保姆嗎?東街?去東街要走一刻鐘左右,來回就要半小時,他開什麼玩笑?她心裡罵,肚子卻也在這時叫起來。  

  算了,她捂著肚子,先填飽它再說。  

  她真的下去買飯,一路小跑花了比從前少一半的時間買了海鮮鮮奶飯,又在公司樓下買了自己常吃的紅燒牛肉飯,便一刻不停地往十二樓沖,她得抓緊時間,這樣才能在下班之前把文件打完。  

  「你的海鮮鮮奶飯!」她把飯盒扔到孫仲愚面前,正要轉身出去。  

  「好像很膩。」孫仲愚看了眼飯盒,皺著眉道。  

  「是你說要吃這個的。」  

  「沒錯,但現在覺得它倒胃口。」  

  「……」反正不關我的事,你愛吃便吃,她懶得再理他。  

  「你買的是什麼?」  

  「紅燒牛肉飯,幹嗎?」  

  「嗯……聽起來不錯,把你的拿來給我,我們換。」  

  「憑什麼?」  

  「憑我是老闆。」  

  「老闆就可以搶員工的飯嗎?」  

  「不是搶,是換。」  

  「不換。」  

  「那你再幫我買一份。」  

  「做秘書有這項義務嗎?」  

  「當然,工作手則第三項第五條:在工作時間內,下屬必須完成上級佈置的工作,這就是工作。」

  「你……」她瞪他,很不甘心,但終於拎起桌上的海鮮鮮奶飯走出去。  

  過了會兒,她把自己的紅燒牛肉飯送進來。  

  他比王胖更討厭,她在心裡罵,早知道他最後還是吃紅燒牛飯,就不用拚命跑這麼遠,真是可惡,可惡!她一邊罵一邊狠狠地嚼著口中的海鮮鮮奶飯。  

  接下來便又是心急火燎的工作,孫仲愚這頓飯大概吃得很滿意,所以沒有再為難她,兩人相安無事地做自己的事,直到晚上,下班時間早已超過了一個多小時。  

  「嗯……你。」孫仲愚從辦公室裡走出來,指指她。  

  「什麼事?」她沒好氣地抬起頭。  

  「那個,你打完了?」  

  「還有兩張就打完了。」哼!一定是認定她打不完,她卻偏偏打完了,「今晚一定能打完。」她又強調了一遍。

  「不是!」孫仲愚看到辦公桌上真的只剩兩張紙,歎了口氣,「其實是我弄錯了,你要打的不是這些,這些報告是去年的,已輸進電腦了,要打出來的現在在我辦公桌上,大概比去年的還要多一些。」  

  「什麼?!」林寧一下子站起來,臉都綠了,「你、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打錯了。」孫仲愚又重複了一遍。  

  「你……你是故意的!」她的聲音在發抖。  

  「故意?」語氣顯得很無辜,他的嘴角卻有笑意,「有這必要嗎?」  

  「你……」看著好不容易快打完的文件,林寧欲哭無淚,「如果你想開除我就直截了當點,幹嗎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你說我故意整你?」  

  「難道不是?」  

  「不是,」很快回答,孫仲愚臉上的表情一副事不關己,「小小秘書而已,值得我動腦筋整嗎?」

  「小小秘書?」小小秘書你才這麼肆無忌憚?好,小小秘書是嗎?讓你看看我這個小小秘書也不是好欺負的!她本來就經不起激,何況已忍耐了這麼久,當下便拿起桌上的文件朝孫仲愚砸過去。  

  孫仲愚沒想到她反應會如此激烈,愣了下,忙閃開,肩上還是給砸到。  

  「你這個瘋……」他「瘋女人」還沒說完,又有東西砸來,是釘書機,這回他閃得快,釘書機從他頭頂飛過,但還來不及喘氣,腿上又挨了一腳。  

  一時之間,他也沒機會說話,只能抱頭鼠竄,直到林寧把可以扔的東西都扔完。  

  「你明天等著收我的辭職信吧!」扔完東西,林寧拿起桌上的包,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跨過眾多雜物出去。

  「這……這個瘋女人!」他終於把要說的話說完,看看一屋狼藉,想到自己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狼狽,不覺竟笑了。  

  他掙扎著站起來,看到腳下被自己踩著的紙,彎腰撿起,上面竟是一幅漫畫,一個叼著雪茄的男人,腦袋周圍分別圍繞著:炸彈、手槍、毒藥、尖刀。是想隨時置那個男人於死地嗎?而那男人竟有七分像自己。  

  「不是沒時間嗎?還有空畫這些,有趣。」他臉上的笑容更甚,仔細地看了很久,「只是我從不抽雪笳。」

  林寧一路往外衝,電梯按了半天都沒反應,她乾脆用走的。  

  「混蛋!混蛋!豬頭律師!」她邊走邊罵,整個樓道裡迴盪著她的聲音。  

  她一連走了好幾層,樓道的感應燈被她震亮又熄滅,最後大概是罵累了,跑累了,她乾脆坐在樓梯上,燈熄掉,四週一片漆黑。  

  「這個混蛋!」她又低低罵了一句,微微喘著氣,感覺樓道裡冷冷的風自她背後吹來,常聽律師樓裡的同事說,恐怖的鬼故事就是發生在深夜漆黑的樓道裡,而現在她卻毫無恐懼。  

  手指和肩膀的酸痛同時開始肆虐,她輕輕地揉,想到換來這樣的疼痛只是在做無用功,心裡便又是一團火。

第2章(2)  

  某處傳來陣陣吸塵器吸塵的聲音,大概是這層樓的清潔工在清潔,她聽了一會兒,站起來,想到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見到聶修,他是不是已被開除,不來上班了?那晚他醉得一塌糊塗的樣子還在眼前,還有他的淚水。想著,她一陣著急。震亮燈,推開這層樓的樓梯與大廳間的門,那裡有個清潔工在打掃走道。  

  「請問?」她叫住那清潔工。  

  清潔工回頭,看到她,同時關掉吸塵器,「什麼事,小姐?」  

  「嗯,聶修,你認識他嗎?」  

  「聶修?」清潔工抓抓頭,想了會兒,忽然恍然大悟的樣子,「是那個新來的吧。」  

  「是的,他今天沒來上班嗎?」  

  「好像請假了吧。」  

  「請假?」不是被開除?  

  「是啊,是生病了。」  

  「生病?」她呆住,想起昨晚聶修蒼白的臉。  

  清潔工看了她一會兒,見她愣在那裡沒有再問,便打開吸塵器,走廊裡尖銳的吸塵聲又起。  

  生病了?林寧轉過身看身邊電梯的顯示燈不斷顯示著樓層,然後「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是下樓的電梯,她遲疑了一下,走了進去。  

  今晚特別的冷。  

  出了律師樓,她裹緊衣服,抱緊自己。  

  生病了?腦了裡始終想著這件事,心裡莫名地擔擾,或許應該去看看他,卻不知道他的住處,在門口站了很久,終於覺得冷了,才往地鐵站走去。  

  在肯德基吃了晚飯,邊啃著漢堡邊看著新買到的《鋼之煉金術士》,心思卻全不在書上面,腦中想著聶修,想著他明天是不是會來上班,還想著那封辭職信該怎麼寫,到最後厚厚的一本書只看了幾頁而已。  

  到家已是將近十一點,整幢樓寂靜無聲,樓道裡的燈還是沒修好。她怕吵醒鄰居,沒有發聲音震亮樓上樓下的燈,黑暗中找到包裡的鑰匙開門。  

  打開門的一剎那,直覺室內有一股陌生的空氣向她撲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同時打開燈,看到屋裡沒什麼異樣,便放心地低頭換鞋。  

  忽然。  

  她抬頭,驚恐地看著敞開的陽台門,因為記性差每天宣姐都會打電話過來要她臨上班前記得關陽台門和煤氣,今天早上她分明已關上門,為何……手中拿著的拖鞋掉在地上,她看到窗簾下有一雙男人的腳。  

  「你不該這麼對她。」  

  單人病房裡,聶修斜靠在病床上,眼睛定在前面的電視機上,手裡拿著遙控器不停地轉台。  

  「可是我忍不住想逗她,她實在是……」  

  「太有趣了。」這三個字淹沒在倒進嘴裡的水中,倚在門上的男人嘴角噙著傾倒眾生的笑。  

  「我讓你把她換到你手下是想保護她,並不是讓你氣走她。」聶修皺眉,話音剛落便用力咳嗽起來。

  「你真的不該喝那麼多酒。」見他咳成這樣,倚在門上的男人斂住笑,表情有些擔憂。  

  「我沒事。」  

  「沒事就不會因為發高燒住進醫院了。阿修,你的心臟經受不住這種折騰。」  

  「我知道。」聶修的語氣完全無所謂。  

  「阿修——」男人還想說,見他眼睛盯著電視,全不在聽自己說話,苦笑一聲,「算了。」  

  「今天她沒來上班?」  

  「嗯。」男人懶得開口。  

  「沒有向你辭職嗎?」  

  「沒。」  

  「讓她回來。」  

  「我會的,」男人沒好氣地回答,一屁股坐在床上,眼睛看著聶修,「說真的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聶修沒有回答,眼睛盯著電視,手中的遙控器不再換頻道卻被他握緊。  

  「怎麼了?」看到他的表情,男人一愣,轉頭看電視。  

  「昨晚,一歹徒從陽台進入本市某單身女子家中欲實施暴行,幸虧隔壁鄰居及時趕到,當場抓獲此名歹徒……」

  「她不是……」男人看著電視上被馬賽克遮住臉的女子,表情驚訝。  

  下一刻,聶修已下床,身上的病服來不及換直接往外走去。  

  雖然遮著馬賽克,但聶修一眼就知道那是林寧,早該想到她樓下那塊「有房合租」的牌子會招來不必要的危險,應該提醒她的,真該死!聶修心裡懊悔不已。  

  一口氣跑到林寧的住處,敲了半天門卻沒人回應,不在家嗎?這時候會去哪裡?他在門口踱著步,高燒未退的身體有些承受不住,一隻手撐著牆,閉眼定神。  

  「聶修?」身後有人叫他。  

  「林寧?」聽到聲音聶修猛然轉身。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林寧不由愣了一下,然後笑,「你怎麼會來?」  

  她的臉上有傷疤,還沒結痂,泛著血光,顯然是昨晚事故中留下的,聶修看著,覺得膽戰心驚。  

  「你沒事吧?」他的聲音輕柔,聽著讓人心安。  

  林寧笑著搖頭,「沒事,好得很,」同時,打開門,「進來吧。」  

  聶修不由自主地跟著進去,看到一屋狼藉。  

  「啊,不好意思,這裡來了警察又來記者,剛才又被汪甜叫出去,我還沒來得及收拾。」她說得若無其事,手上忙著把沙發上的雜物推到一旁,好空出地方讓聶修坐。  

  聶修看到她的手在抖。  

  「我從電視上看到昨晚的事,」他在沙發空出的地方坐下看著她,「覺得該來看看你。」  

  「謝謝你。」林寧依然在笑,「不過我沒事,雖然樣子有些狼狽,但那傢伙沒能對我怎樣,我可是很厲害的呢。」

  她轉頭看著他,「你沒看那傢伙的慘樣,他被我用棒球棍打中頭,頭上好大一個包,他撲過來,我就踢他,咬他,用手指抓他,他被我打得不停慘叫,不停求饒,真是好過癮啊。」她試圖說得若無其事,但聲音卻越來越輕,身體開始發抖。

  「林寧。」聶修想阻止她說下去。  

  「電視裡說的都不對,好像我很沒用似的,其實我很勇敢,真的很勇敢。」她的聲音中已帶著哭腔,頭低下來,「幸虧只是在城市新聞裡播,我父母看不到,不然,不然他們還以為他們的女兒很沒用呢。」她忽地用手摀住臉,轉過身背對著聶修。  

  她在哭,他知道。看著她不停抖動的雙肩,聶修忍不住握緊了拳頭,人已站起來。  

  「這種事誰都會害怕,我懂的。」他低低地說,並不是安慰,而是感同身受,因為忽然想起了什麼,表情顯得有些傷痛。  

  林寧停止哭泣,轉頭看他,看到他也正看著自己,雖然剛才他的話中帶著無盡的苦澀,但此時臉上卻有溫柔的笑。

  真的好喜歡他的笑,心跟著暖起來,林寧試圖也跟著他笑,但卻哭得更厲害,她一下子撲到他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我不勇敢,一點都不勇敢,我害怕,害怕得一想起昨晚的事就會發抖,我不敢回家來,因為一回來就會想起昨天的事,害怕窗簾下還藏著個人,我怕他衝出來,撲到我身上,打我,咬我。」  

  她大聲哭著,死死地抓著聶修的衣角,整個人都在發抖。聶修站住不動,好久,才伸手擁住她,將她顫抖的身體棲在自己懷中,他以為這只是一個安慰的擁抱,卻在這時看到了命運的齒輪向前進了一格,命運?那夜酒醉忽然意識到的命運,他竟然已逃不開。  

  於是他笑了,擁著她,輕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別哭,別哭,有我。」  

  這樣擁著她好久,從大聲的哭泣到斷斷續續的嗚咽,聶修覺得自己胸口濕了一大片,然後懷中的小腦袋動了動,猛然抬起頭。  

  「你身上好燙。」她說。  

  「是嗎?」聶修苦笑,以為她會說感謝,或者發現在陌生男人懷中有些手足無措,但……  

  「你怎麼會穿著醫院的病服?」林寧朝後退了一步。  

  「是啊。」太遲鈍了。  

  「你?對了,你在生病?」  

  「只是有些高燒。」  

  「讓我看看。」她的手很快地摸上他的額頭。  

  聶修想躲開,但還是任她將手放上自己的額頭,一雙眼微笑地看著她,看她的眼睛自他的額頭終於對上自己的眼,看她發愣,然後像被什麼咬了一樣,縮回手,猛地向後退開好幾步。  

  「我……我……」她的臉一下子紅起來,「對不起。」終於想起自己剛才在他懷中哭泣,還大膽地伸手摸他的額頭。

  「呵呵……」聶修忍不住笑出聲,看到她的臉因為他的笑而越來越紅,才止住笑,轉過頭,看著室內的一切,「還沒找到同住的人吧?」很快地轉開話題。  

  「啊?噢,是啊。」她一愣,  沒想到他忽然問起這個問題。  

  「那我明天住進來吧,我也至今沒找到住處。」  

  「什……什麼?」  

  「不歡迎?」  

  「不,不是,」她慌忙搖頭,「是太好了,  太歡迎了。」  

  「那好,明天你來幫我搬家,我們現在把這裡整理乾淨。」他說著真的挽起袖子整理起來。  

  「不用,不用。」她這才回神,搶過他手中的雜物,「你在生病,你該回醫院去,這裡我一個人整理就可以了。」

  她說著把他往門外推,「我先送你去醫院。」  

  聶修沒有拒絕,到此時他確實已很累了,任她把他拉到樓下,看著剛才還痛哭不已的她,此時卻又一副熱心腸地替別人著想,她的手好暖,他居然沒有躲開,而是忽然有種幸福的感覺。在這個深秋的中午,一個眼睛紅腫的女子,頭髮凌亂,身材纖細,卻有雙溫暖的手啊。  

  他抬頭看路邊飄落的紅葉,命運會怎樣?他忽然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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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 19:40:07

第3章(1)

  自底樓的郵箱裡取出報紙和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宣傳雜誌,聶修將一些無用的廣告單張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只剩下林寧感興趣的動漫和小飾品廣告。  

  有兩個人自他身後走過,上樓,留下一股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那味道像一根針猛然刺進聶修腦中的某一部分記憶,他一驚,手中的信件和廣告紙一股腦兒掉在地上,轉頭,看到一男一女相擁上樓。  

  這味道?他撫住胸口,感覺喘不過氣來。  

  很久他才回過神,蹲下身撿地上的信件時,才發現自己正握緊了拳頭,指關節已泛白。怎麼回事?

  回到四樓的住處,還沒推門進去,他就聽到裡面有人在說話,不是林寧。  

  「你怎麼回事?我只不過搬走幾個月工夫就遇到這種事?是不是又丟三落四忘了關門?你是想嚇死我嗎?發生這種事也不打電話給我,想死啊?」是個女人的聲音,聲音有些低沉,她一連串的問句讓人感覺很粗魯,卻含著無比的擔憂。

  「我、我沒事了。」林寧結巴的聲音。  

  「現在沒事了不等於以後沒事,我這次說什麼也不會把你單獨扔下,快,快整理東西搬去和我一起住。」

  「宣姐——」  

  「怎麼不願意?」  

  「不是啦。」  

  「那怎麼了?」  

  「我、我已經找到同住的人了,這樣搬走叫人家怎麼辦?」  

  「這樣啊——」被叫做宣姐的女人遲疑了下,「那這個人可不可靠?不要外賊剛走內賊又來。」  

  「什麼外賊內賊的?人家是好人啦。」林寧爭辯,一轉頭看到聶修站在門口便道,「你回來了?」

  她說著拉住身邊的女人,介紹道:「宣姐,這就是我的新室友,他叫聶修。聶修,這是我的前室友歐陽宣。」

  「什麼?男的?」低沉的聲音忽然拔高,歐陽宣彷彿看到了極可怕的事,「不行,我不同意!」  

  聶修看到屋裡站著兩個陌生的男女,女人一頭卷髮,看起來比林寧年長,化了妝,長相一般;男人頭髮很長,遮住了半張臉,顯得很頹廢,那男人看到聶修,全身震了下,似乎一下子受了什麼打擊,人向後猛退,差點跌在地上,而同時聶修也嗅到了空氣中那股古龍水的味道,他被男人的反應嚇了一跳,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怎麼了向天?」歐陽宣本來注意力全在聶修身上,見男人忽然跌在地上嚇了一跳,忙不迭地扶起他。

  「沒、沒事。」男人低聲回答,聽得出他的聲音在發抖,臉被頭髮遮住看不清什麼表情,聶修卻感覺到他的一雙眼睛正看著自己。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聶修走進屋,眼睛沒離開那男人。  

  男人向後退了一步,沒答話,頭往下低。  

  室內有種莫名的緊張感,聶修無法解釋這種氣氛,只覺得自己的心在見到那男人後越繃越緊。  

  他想知道那男人見到自己為什麼會如此驚惶失措?他一定認識自己,他們一定在哪裡見過面,只是在哪裡?什麼時候?卻毫無印象。  

  兩人僵持著,有人卻忽然插進兩人中間。  

  「聶修,對吧?」是歐陽宣,她像是完全沒感覺到兩人之間的緊張感。  

  「是。」  

  「你知道這樣和一個未婚女子住在一起是很不合適的嗎?」  

  「我們只是合租一套房子而已。」  聶修把注意力轉向歐陽宣,同時看到那男人似乎鬆了口氣。

  「我不同意,林寧的脾氣我最瞭解,心腸軟到不行,她一定是受你騙了,才讓你住進來。」歐陽宣像只張開翅膀保護小雞的老母雞。  

  聶修不爭辯,眼睛看向林寧,他並不需要向別人證明自己是不是好人,自己搬進來是為了林寧,如果林寧想搬去和歐陽宣一起住,他會尊重她的決定。  

  「你需要我搬出去嗎?」他輕聲問道。  

  林寧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我怎麼會要你搬走?你不要聽宣姐胡說。」她有些擔心,在他眼裡聶修才是那個心腸軟到不行的人,她真怕他經不起宣姐說,決定搬走,「說好一起合租的,你住幾天就反悔了嗎?」  

  看她急著想留下他,聶修居然暗自鬆了口氣,看了她一會兒,笑道:「我只是尊重你的想法。」  

  「可我的想法就是和你住在這裡。」她幾乎是脫口而出。  

  聶修一愣,隨即微笑,輕輕說道:「我知道了。」  

  歐陽宣古怪地看著兩人,她看到聶修對著林寧微笑,眉頭不由一皺。  

  「喂,林寧,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們一起住?」  

  「不要。」林寧回答得很堅決。  

  「不要?」  

  「我不想當電燈泡,那是你和陸大哥的兩人世界,我住進來算什麼?」  

  「我們又不會在意。」  

  「可我會在意啊,宣姐,我真的沒事了,我可以向你保證聶修他決不是什麼壞人,你放心好了。」

  「你就這麼信任他?」歐陽宣看了聶修一眼,「你們才認識多久?」  

  「可是你和陸大哥認識也不長啊。」  

  「你……」歐陽宣語塞,她知道林寧的脾氣固執起來像頭牛,就算再勸也不會聽,但卻怎麼也不甘心,她把林寧當做親妹妹一樣看待,又怎麼放心她和一個陌生男人一起住?「反正不行。」她也很堅決。  

  兩個女人互不相讓,聶修看著她們,又看著旁邊默不作聲的男人。  

  「你們留下來一起吃飯吧,我的手藝不錯。」他總有辦法四兩撥千斤,自顧自地往廚房走去。  

  歐陽宣傻傻地看他離開,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這傢伙!」她低咒,也往廚房走去。  

  她想說,林寧馬上就會跟他們走,還燒什麼飯?但還沒走進廚房卻見聶修正從冰箱裡拿出兩個鮮鴨蛋打進碗裡,而他打開冰箱時,裡面竟放著好幾桶牛奶。  

  「為什麼會有牛奶?」林寧不能喝牛奶,一喝便會胃痛,所以她也跟著不喝,她已經習慣在冰箱裡看不到牛奶,此時見到,忍不住好奇,問完才覺得自己問得有些傻氣,林寧不喝,他喝不行啊。  

  「那不是牛奶,是酸奶。」  

  「不一樣?」  

  聶修笑笑,拿了筷子開始打蛋,邊打邊道:「她不喝牛奶,但並不一定不能喝酸奶,牛奶她喝了會胃痛,酸奶喝了卻能養胃。」  

  「你怎麼會知道她喝牛奶會胃痛?是她告訴你的?」  

  「因為……」聶修頓了頓,「因為我母親也不能喝牛奶,所以我會注意到這些。」說到「母親」兩字時,他臉上的笑容不見,然後迅速地將打好的蛋倒進鍋內。  

  雞蛋在鍋內發出「啪吱,啪吱」的聲音,歐陽宣看著他用鏟子嫻熟地翻炒,心裡想,為什麼自己從沒試著讓林寧喝酸奶呢?一起住了一年都沒放在心上?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只在這裡住了幾天吧?  

  鍋裡的香味漸漸冒出來,她注意到聶修沒有在裡面加蔥和姜,以前在外面吃飯時,林寧總是千方百計地把菜裡的蔥姜挑掉,因為她討厭吃這些,當時自己還指責過她挑食呢。為什麼他也注意到了?  

  她看著,直到他一道菜燒完。  

  「少燒幾個吧,我不準備在這裡吃飯。」她忽然說,然後不等聶修說什麼,轉身離開。  

  聶修放下鍋鏟,沒有阻攔。  

  「向天,我們回去吧。」他聽到廳裡,歐陽宣低沉而粗魯的聲音。  

  「宣姐為什麼忽然就回去了?你在廚房裡是不是和她說了什麼?」林寧扒著飯,很是不解。  

  「可能她覺得我會燒飯,這一點很可取,所以才很放心地走了。」  

  「是嗎?」林寧懷疑地看看聶修,卻見他放下筷子,樣子有點心不在焉。  

  「你宣姐的男朋友叫陸向天?」他忽然問道。  

  林寧一愣,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起陸大哥,「是啊,怎麼了?」  

  「他是幹什麼的?」  

  「自由職業吧,聽宣姐說他是個在畫畫方面很有天分的人,有很多美術組織想把他吸納進來,他卻偏偏不同意,只在街頭替別人畫頭像為生,還在週末到人家裡教小孩子畫畫,是個很奇怪的人。」  

  「他是本地人嗎?」  

  「不知道耶,我沒問過,怎麼了?你為什麼會問他的事情?是不是認識他?」  

  聶修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他實在對陸向天毫無印象,但感覺告訴他,他們一定在哪裡見過,特別是那股古龍水的味道,似曾相識,只是在哪裡?哪裡呢?  

  「是不是覺得他似乎在哪裡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林寧將一塊煎蛋放進嘴裡,「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一樣。」  

  「你第一次見到我時?」聶修剛剛拿起筷子的手一顫,抬頭看向她。  

  「是啊,那時你在天台上,我看到你時就覺得在哪裡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可能是我錯了吧,我們應該是從未見過的。」  

  「這可不一定,你沒想過也許我們之前真的在哪裡見過?」聶修乾脆放下筷子,認真地看她的反應。

  「是嗎?那麼是哪裡呢?」林寧真的相信了他的話,「我的記性一向不好,你說我們在哪裡見過?」

  聶修的表情高深莫測,「我叫聶修,你不記得這個名字嗎?」  

  「聶修?」林寧蹙起眉,眼睛看著他的臉,冥思苦想。  

  聶修沉默不語,手指輕輕地在桌上敲擊,很久,他看到林寧蹙起的眉漸漸放鬆,是不是就要想起他了?他的心猛地一跳。  

  「騙你的,你不用想了,我們之前沒見過。」打斷她,他低下頭。  

  「我就說,」林寧如釋重負,「我就說我們以前從未見過。」  

  聶修低頭淺笑,「吃飯吧。」  

  一頓飯還算吃得愉快,林寧洗完碗筷坐在沙發上看熱翻的連續劇《一號法庭》,聶修則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剛開始,他們第一天坐在一起看電視時,林寧還有些拘謹,她不知道聶修喜歡看什麼?是不是討厭《一號法庭》?所以她把遙控器扔給他,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你來調吧,我無所謂的。」而他居然沒有拒絕,隨便地調台,最後竟然也調在《一號法庭》這個台上,沒想到他也喜歡這部戲。  

  聶修其實對這部連續劇興致缺缺,劇中的情節很有些誇張,他不喜歡偏離實際的東西。林寧在他們第一次看電視時,把遙控器扔給他,表情卻有些許不甘,眼睛盯在電視上很是留戀,他便知道她喜歡這部戲。  

  「太帥了,」每次主角打贏官司她便會興奮地說,「律師就應該是這樣。」  

  他只是笑,不語。  

  「你說孫仲愚那只臭冬瓜打官司時有他那麼帥嗎?」她對孫仲愚真的恨之入骨。  

  「沒有吧,」他想想,又加了一句,「肯定沒有。  

  「我猜就沒有。」她心滿意足,直到看完演員表才鬆了口氣。  

  聶修看著她,看她一張臉因為剛看完電視而興奮得有些發紅。  

  「你真的不準備再回去上班了?」他忽然問。  

  她愣了下,搖頭,「不回去。」  

  「公司還沒說要辭掉你。」  

  「那我就辭掉他,」她的樣子很固執,口中又在低罵,「那個混蛋律師!」  

  他失笑,道:「如果在他沒有辭掉你之前,你先提出辭職,那便是你先認輸。」  

  「為什麼?」  

  「就像剛才電視劇裡放的,面對對方的某個有利證據,在法庭沒有宣判前,不能服輸,也不能毫無根據地否認它,推翻這個證據需要心平氣和,需要抽絲剝繭。」  

  「什麼意思?」她回想著剛才電視裡的內容。  

  「如果孫仲愚是那個掌握了有利證據的對手,那你提出辭職便是服輸,在公司沒有做出最後裁決前,如果你能回去上班,並且能心平氣和地完成他佈置的工作,這才是回敬他的最好方式。」  

  「你的意思是……」  

  「難道你想做逃兵?」  

  「才不要。」她一下子站起來。  

  「那麼,明天就去上班。」  

  「可是……」  

  「早點睡吧,這樣才有力氣斗孫仲愚,」他打斷她,不讓她有猶豫的機會,「而且這樣我們又可以在同一個公司上班了。」他說完這句話便率先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她愣了半晌,腦子裡消化著他的話,似乎有道理,但是轉念一想,明天若是去上班,不是向孫仲愚低頭嗎?才不要,想起那天辦公室裡孫仲愚的污辱,她就生氣,要她低頭,門都沒有。  

  她氣呼呼地想著,順手關了電視,進自己房間時本來是想重重關上門來發洩心裡的怨氣,卻又放輕了手腳,因為忽然想起聶修剛才的那句話:這樣我們又可以在同一個公司上班了。  

  她真的來上班,莫名其妙地將聶修的那句話想了一整夜,第二天居然鬼使神差地來到律師樓。  

  以為所有人都會嘲笑她吃「回頭草」,因為那天孫仲愚被自己狠扁一頓,事後一定昭告天下,將她除之而後快,所有人都應該用異樣了眼光看她吧,可為什麼都笑瞇瞇的呢?還關切地問她,最近在家裡養傷養得怎麼樣?是不是需要什麼幫助?就連汪甜也以為她是因為家裡發生了事情才請假幾天而已。  

  那傢伙被自己砸壞腦子了嗎?就算她再有理也確確實實打了他啊?就算顧及面子沒有將自己那天的狼狽告訴別人,也應該給她點顏色瞧瞧,為什麼公司相安無事?難道是太高估了自己,小小秘書根本不能讓堂堂一個律師樓的老闆放在心上。

  然而心裡還是發虛,再有理,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也是在別人的地盤,她忐忑不安地上樓,忐忑不安地走進孫仲愚的辦公室,但看到孫仲愚卻忽然又沒有忐忑了,那個豬頭律師,她看到他就想起那天自己所受的委屈,該打!那天就應該砸死你。  

  孫仲愚對她又來上班什麼話也沒說,連看也沒看她一眼,道:「那些文件還在外面的辦公桌上,你把它們打出來吧。」  

  她咬咬牙,看著他修長的手指不停地翻閱著文件,顯得很忙的樣子,她想問他,為什麼沒有開除她,至少應該像王胖一樣把她罵得狗血噴頭吧,愛理不理?這算是什麼意思?  

  真像隻狐狸,她心嘀咕著,轉身出了辦公室。  

  門一關,孫仲愚從文件中抬起頭,看著已關上的門,手中的鋼筆以一個非常優美的弧度快速轉了一圈。

  她臉上有傷疤,他腦中忽然冒出這句話。  

第3章(2)  

  一個上午相安無事,不覺已是中飯時間,因為是週五的緣故,公司為了對抗「週五狂歡症」會在空閒時間播一些安靜的音樂來調節因為週末來臨,員工們過於激動的心情。  

  現在放的是森山直太郎的《櫻花》,音樂輕輕柔柔地化成櫻花花瓣爛漫地飄散在公司的各個角落,林寧邊打字邊輕輕地跟著哼,因為喜歡看日本動漫,所以她學過一陣子日語,唱那首《櫻花》倒也字正腔圓。  

  門打開時,她沒有聽見,陶醉在森山直太郎動人的假聲中。孫仲愚站在門口,他肚子餓了,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這首歌,肚子便餓得不行。  

  林寧的歌聲細聲細氣的,孫仲愚倚在門上,手撫著肚子,沒有打斷她,直到整首歌快播完,她才猛然發覺,轉頭看旁邊牆上的鍾時,正好看到孫仲愚的一雙黑亮的眼正盯著自己,臉上似笑非笑,「你……」她被小小地嚇了一下,「你怎麼沒有聲音?」  

  「是你唱歌太陶醉了,」他走上幾步,「沒想到你人這麼暴躁,聲音倒是很纖細,真奇怪。」他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卻滿含著玩味。  

  「你說什麼?」林寧一下子站起來,像只豎起毛的貓。  

  「我說你歌唱得不錯。」  

  「你……偷聽我唱歌。」她這才意識到,臉漲得通紅。  

  「呵呵。」孫仲愚用手遮住眼輕輕地笑,笑了會兒才道,「我肚子餓了。」  

  「你肚子餓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肚子餓你這個做秘書的就應該替我買,我想吃海鮮鮮奶飯。」  

  「給錢,包括上次你沒給的。」  

  「上次?」他假裝疑惑。  

  「就是紅燒牛肉飯的錢。」她叫。  

  「哦——」他如夢初醒,「那麼乾脆到月底一起給吧。」  

  「不行!工資那麼少,我沒有義務為你先付一個月的伙食費,快給錢!」  

  「知道了,知道了。」孫仲愚從口袋裡掏錢,卻發現都是卡,還有就是幾張整的百元大鈔,「喏,給你。」勉強找到三張十塊錢遞給她。  

  「不夠。」看著皺巴巴的錢,林寧的眉頭也跟著皺起來。  

  「不夠?」  

  「紅燒牛肉飯八塊錢,海鮮奶飯二十三塊,一共三十一塊,你還缺我一塊錢。」  

  「不過一塊錢,先欠著吧。」  

  「不行!」她看著他的錢夾,「你給我一百塊錢,我找給你。」  

  孫仲愚卻乾脆合上錢夾,「那我吃紅燒牛肉飯好了,八塊錢,對吧?」說著竟從林寧手中抽掉一張,隨手塞進口袋。

  林寧傻眼,這個豬頭,還是老闆呢,看他若無其事轉身回自己的辦公室,她在身後白他一眼。  

  「快去快回。」她沒有看見孫仲愚的表情很愉快。  

  到下午的時候,孫仲愚辦公室來了位貴客,是個女人,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化著精緻的妝,穿著Chanel的套裙,拎著Gucci的包,頭髮燙成大波浪,被前台秘書慇勤地迎進來。  

  她是誰?看到孫仲愚見到她時微微愣了下,林寧也愣住,能使孫仲愚變臉的人不多,哪怕只是小小的變臉,那女人看上去精明而獨立,不應該是情婦,那又是誰?  

  出於好奇心,她迅速地泡了杯咖啡,進了辦公室。  

  「告訴我,阿修來過你這裡嗎?」她正好聽到那女人問孫仲愚。  

  阿修?她心裡跳了下,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了眼那女人。  

  「阿修?他不見了嗎?」孫仲愚此時臉上已收起了那份戲謔,略顯驚訝地說道,「我不知道,他可是你的未婚夫。」

  「可是你知道他對你要比對我這個未婚妻親,」女人口氣中帶著不甘心,有些急促地問道,「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兒?」  

  「不知道。」孫仲愚回答得斬釘截鐵。  

  「可是他不找你還能找誰呢?」  

  「那可不一定。」  

  「學長——」  

  「學妹——」孫仲愚也學她,「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騙我?」  

  「有這個必要嗎?」  

  女人沉默,低下頭,一會兒竟哭起來,「找不到該怎麼辦?」她拿出手帕擦眼淚,林寧看到孫仲愚有些苦惱地抓抓頭,而他抬起頭時見林寧站在門口不動,便道,「你杵著幹什麼?快出去。」  

  「啊?噢。」林寧嘴上說是,人卻沒動,看著那女人,「請問小姐……」  

  那女人抬起頭,大大的眼裡盈滿淚水,剛才的精明消失變得楚楚可憐。  

  「那個阿修——全名叫什麼?」不知怎麼,當那女人說到阿修時她忽然想到聶修。女人一愣,還未回答。

  「我叫你出去,聽到沒有?」孫仲愚卻一臉不耐煩。  

  「我問完再走,」根本不聽他的,林寧把手中的托盤往辦公桌上一放,「能告訴我嗎?可能我知道。」

  「你知道?」女人眼睛亮了亮,想到林寧是孫仲愚的秘書,孫仲愚如果有意隱瞞,這個秘書每天跟在他旁邊,可能會知道些什麼,「他叫聶修,聶修。」  

  「若紫!」旁邊孫仲愚叫那女人的名字,想阻止卻已來不及,完了,他想,林寧這女人一定會說出聶修在什麼地方。

  林寧卻愣在那裡,她是想過那女人嘴裡的「阿修」可能是聶修,可是她不知道當她真的說出聶修那個名字時,卻還是驚呆在那邊,為什麼?為什麼是聶修?剛才孫仲愚是不是說過聶修是那女人的未婚夫?是那個聶修嗎?她心裡想的那個聶修,和她住在同一屋簷下的聶修?不,不會是他,他只是個清潔工,而那女人是一身名牌的大小姐,不,一定不是他,他不可能有這樣的未婚妻。  

  「我搞錯了呢。」她忽然笑,然後有些驚惶失措地拿著托盤往外走。  

  「不是嗎?」被叫作若紫的女人頗為失望地看她離開,轉頭又看孫仲愚,他也正看著門的方向,臉上連笑容也沒有了。  

  心情莫名低落,下了班,林寧踱出公司大廳,孫仲愚意外地沒有讓她加班,但還是比正常的下班時間晚了很多。公司裡,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她回身看空蕩蕩的大廳,心裡想著今天聶修做的是下午檔的清潔工作,他應該早已經下班了。「這樣我們又可以在同一個公司上班了」,她忽然想起這句話,是啊又可以在同一個公司了,如果還可以同時下班那該多好,她想,又馬上笑笑,覺得自己太異想天開了。  

  出了律師樓,失去室內暖氣的保護覺得異常寒冷,裹緊外衣,她深吸一口氣,向地鐵站的方向走去。

  夜色有些迷濛,霓虹點點包圍在暖色的光暈中,周圍人來人往,腳步急促,今晚會下雨吧?她想起今天的天氣預報好像說過晚上有大雨,正想著一滴水滴在她的鼻尖,她抬頭,便有很多點同樣大的水滴落下來,是下雨了。  

  人們抱頭鼠竄,急著找地方躲雨,她也急忙躲進旁邊的麵包店,心想這回沒辦法回家了,因為沒帶傘。

  乾燥的地面很快被雨淋濕,坑坑窪窪處還積起了大大小小的水窪,汽車駛過濺起無數水花。她看著水花,想起以前下雨都是宣姐來給她送傘,因為自己從來都不會記得要帶雨傘,後來宣姐搬走,有幾次下雨,她只能坐出租車回家,叫不到車便乾脆買地攤上十塊錢一把的傘,所以至今家裡已有好幾把這樣的傘。看來今天也得買傘回家了,她轉頭四顧,看是否有那些只有在雨天才會出現的賣傘小販。  

  沒有,可能是下班太晚,連小販也已回家了,輕歎口氣,再看駛過的出租車,沒有空車,看來只有再等了。她認命地轉身,看到櫥窗裡琳琅滿目的各式蛋糕,忽然食指大動。  

  「想吃嗎?我請。」身後有人說。  

  她一驚,轉頭。  

  聶修撐著傘站在雨中。  

  雨聲忽然聽不到,只看到他一身黑色風衣,臉色蒼白卻帶著溫暖的笑。  

  「聶修?」她走前一步,忘了前面的階梯。  

  「小心。」他伸手扶住她。  

  屬於他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她腦中空白了一下,人已在他懷中,一方雨傘之下。  

  「我、我……」她語無倫次。  

  「你走路總是這麼不小心嗎?」他卻在笑。  

  她身體迅速彈開,縮回麵包店窄小的屋簷下,看著他,「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送傘,我找你好久了。」聲音與雨聲和在一起,溫柔得讓人心醉。  

  她卻張大嘴,像個傻瓜,「送傘?」  

  「難道你想淋雨回家?」  

  「我——」看到他手裡還有另一把傘,她總算明白,覺得有股暖流自心間湧上來,輕聲說道,「我沒想到你會幫我送傘。」  

  「我會是這麼差的室友嗎?」他走上一步,合傘,與她同樣站在屋簷下,「走吧。」說著,推門走進麵包店。

  「幹什麼?」她跟在他身後。  

  「請你吃麵包。」麵包店裡是溫暖而充滿甜香的世界,聶修要一杯咖啡,林寧則是一塊海綿蛋糕和奶茶。

  「我以為女孩子都喜歡吃巧克力或是奶油口味的蛋糕。」他看著她面前那塊平常不過的海綿蛋糕。

  她卻在蛋糕上大大地咬一口然後喝了口奶茶一副陶醉樣。  

  「知道嗎?我爸爸以前就是做海綿蛋糕的。」她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以前還住在A區的時候,我爸爸在樓下開了家麵包店,做的海綿蛋糕在A區是最有名的,甚至還有其他地方的人特意遠道趕來買,麵包店是我爸爸的驕傲,他總是嚷著要把它傳給我,而我當時卻只知道一口海綿蛋糕,一口奶茶。」  

  聶修喝了口咖啡,看她眼裡閃動的光輝,沒有說話。  

  「我一直都不知道麵包店在爸爸心中有多重要,直到A區後來被強迫拆遷了,我記得麵包店被拆掉的那天下著雨,我們一家三口站在雨中,眼睜睜地看著麵包店在我們面前轟然倒下。爸爸那一天哭了,因為他的麵包店沒有了,他的驕傲也跟著沒有了。我也在那一天知道麵包店在我們一家人心中的重要。」  

  「那後來呢?」聶修一口喝盡咖啡,嘗著嘴裡的苦澀。  

  「後來,後來我父母搬回了鄉下,我到這個城市來上班。」聲音忽然放低,她低頭看前面的奶茶,有薄薄的霧氣散開。  

  「你父親沒有想過再去開個麵包店?」  

  「他、他去世了。」一滴眼淚掉進奶茶裡。  

  周圍一下子靜下來,只有麵包店裡淡淡的音樂聲。  

  別哭,寶貝,不要哭  

  一切都是我的錯誤  

  是我讓你哭  

  卻不能給你幸福  

  有個男人的聲音在輕輕地唱,反反覆覆。  

  「對不起。」聶修聽到自己用很輕的聲音在說,他拿出手帕,遞到林寧面前。  

  林寧沒有接,用衣袖胡亂地擦臉上的淚,卻怎麼也擦不完,直到臉上被粗糙的衣袖擦得通紅。  

  「別這樣!」聶修隔著桌子抓住她的手,然後,在她又有眼淚滾下來時,  想也不想地抬手替她擦去,  動作無盡溫柔。  

  林寧怔怔地望著他,看他嘴唇緊緊抿著,臉色蒼白得嚇人,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哭,宣姐面前,汪甜面前,她總能忍住淚,而在他面前,一切都會失控。不只是現在,就連那天的事故後,她竟然還在他懷裡哭泣,這樣很丟臉,難道自己不知道嗎?  

  「我、我……」她垂下臉,「我很丟臉,總是哭。」  

  聶修搖頭,卻只是搖頭。  

  沉默自兩人之間散開,兩人相對不言,很久,林寧忽然又笑起來。  

  聶修抬起頭,看她略帶尷尬的笑容。  

  「你知道嗎,聶修?我今天遇到了很有趣的事。」她不談剛才的話題。  

  「是什麼?」聶修很配合地說道。  

  「今天有人到孫仲愚辦公室,問他要未婚夫。」  

  「哦?」  

  「是個很美麗的女人,穿著貴死人的名牌,她一看見孫仲愚就問他,她的未婚夫來過沒有?但有趣的不在這裡,你知道她的未婚夫叫什麼名字嗎?」  

  「……」  

  「叫聶修,也叫聶修耶!」她的樣子好像在說著什麼很好笑的事情,誇張得讓人感覺不自然,「跟你的名字一樣,可又怎麼可能會是你呢?」  

  「如果是呢?那個聶修就是我呢?」聶修臉上沒有笑容,認真地看著她。  

  誇張的表情僵在臉上,她看著他的認真,卻又馬上笑起來,「你不可能是他,你只是個清潔工,怎麼會是這樣一個大小姐的未婚夫,你不要胡說。」  

  她說到這裡停下來,歪頭想了下繼續道:「如果你真是那個聶修也不錯,有這麼有錢的未婚妻,就不用再做清潔工了。  你的體質看上去很弱,  她一定有足夠的錢替你養身體。  」  

  聶修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轉頭看外面的大雨。  

  「那就不能和你一起住,在同一個公司了。」他用很輕的聲音說。  

  「什麼?你說什麼?」她沒聽見。  

  「我說……」他轉過頭,對著她說道,「我說,可惜我不是他,那個聶修。」  

  同時他在她臉上看到了笑容,眼睛眨也不眨地聽他說完,然後就開始笑了,於是他也笑,「走吧,回家去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12-2 19:41:40

第4章(1)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地鐵出口處成排的銀杏樹只剩光禿枝丫,金黃不在,只是偶爾剩下幾片葉子在風中搖曳,讓林寧想起歐·亨利的《最後一片葉子》,而每當這時,就說明聖誕節的腳步近了,大街小巷洋溢著節日的氣氛。

  「林寧,行不行啊?如果夠不著就下來吧。」林寧穿著工作裝,站在梯子上,臉漲得通紅,手還拚命地往上舉,手裡正拿著一顆巨大的聖誕星,努力往聖誕樹頂送。  

  「還差一點。」她咬著牙,連腳都踮起來了,「我倒不信夠不著。」  

  下面的汪甜看得心驚膽戰,扶著梯子的手已在發抖,今年輪到她們組佈置聖誕會場,而組裡青一色都是女同胞,所以每次放聖誕星的重任都落在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寧身上,就算她已被調做總經理秘書,卻還是被同事們拉來,真沒天理,而今年買的聖誕樹也太高了吧。  

  「小心啊,林寧。」汪甜聲音也在抖了。  

  聖誕星正順利接近樹頂了,就差一點點了,腳尖再往上踮高一點,好了,夠著了。林寧心裡頓時一陣高興,完全不知道身體已偏離梯子的安全範圍,聖誕星鉤著樹頂的一剎那,還沒來得及歡呼,腳上一滑,頭一暈,歡呼變成了慘叫,人便從梯子上跌下來。  

  糟糕!下面一干人也已嚇傻,只是眼睜睜看她往下摔,卻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上去接住她,眼看身體就要著地,林寧閉上眼,準備與地板肌膚相親,順便跌個全身癱瘓,身體卻意外跌進了一團溫暖裡,濃濃的氣息將她包圍,這氣息?她一下子睜開眼,然後瞪大眼睛。  

  聶修鬆了口氣,看她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了,便笑道:「還不下來嗎?嚇傻了?」  

  「呃……噢……」馬上從他身上跳下來,腿卻在發軟,聶修忙扶住她,伸出手時,眉頭微微皺了皺。

  「怎麼了?是不是我太重壓傷你了?」沒有忽略他的表情,急忙拉過他的手臂檢視,卻發現他的眉更重地皺起來。完了,扭傷了,都怪自己太重,而聶修又太過瘦弱,這麼高接住她,不受傷才怪。她心裡一急,拉著他便往外走,「走,我們去看醫生。」  

  她很自然地握住他的大手,著急的程度就像看見了受傷的男朋友,聶修看著她,眼神逐漸變得溫柔,卻還是默默縮回手。  

  「我沒事,只是輕輕扭了一下,不用看醫生。」他輕輕地說,聲音很溫柔。  

  「可是……我這麼重……」  

  「說過沒事了,」他打斷她,轉頭看了眼身後一干正不住打量他們的女人,對林寧道,「下次不要爬這麼高,危險。」他拍拍她的頭,轉身出去。  

  這樣的商務樓裡,這樣的插曲本來無可厚非,只是林寧的關心太明顯,只是那天餐廳裡的事件一波未平,他不想,這樣的插曲成為晚間中午的飯後談資。自己並不在意,但卻關乎林寧,她的關心他看到了,知道了,就可以了。

  只是林寧不懂,更或者說她根本就不在意。他前腳出去,後腳她便跟了出來。  

  「我還是不放心。」她在他身後,看著他扭傷的手臂。  

  心裡一股濃濃的溫柔湧上來,他看著她,看著她眼裡的擔憂,不由自主地又對她笑,「走吧,我們去天台。」

  從天台抬頭看,是一望無際的萬里晴空,而林寧的注意力卻全在聶修扭傷的手臂上。  

  「我很胖的,從這麼高的地方跌下來,萬一把你的手臂壓斷了怎麼辦?你現在說沒事,其實骨頭已經斷了你不知道而已。」她像個小老太婆似的跟在聶修身後。  

  聶修只有苦笑,轉過身,卻正好與來不及煞車的林寧撞個滿懷,他歎氣,扭傷的手臂摟住她。  

  「那就看看我到底有沒有被你壓斷骨頭。」他道。  

  「什麼?」林寧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剛想問清楚,人卻被他抱起輕輕轉了一圈,耳邊竄過輕輕的風聲,雙臂反射性地摟住他的脖子,鼻端嗅到他的氣息,卻還未來得及體會其中的滋味,人已被他放下。  

  「怎麼樣,沒斷吧?」他的臉離她很近,暖暖的氣息噴到她臉上卻很快被風吹散。  

  林寧還未回過神,驚魂未定地看他,已滿臉通紅。  

  他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一時衝動這樣抱起她,他不想考慮其中的原因,只是看著她,看著她滿臉通紅,然後便是笑,鬆開她,拍拍她的頭,問道:「怎麼了?」  

  「你好瘦。」她總算回過神,卻是這樣的一句話。  

  「所以你才會擔心我骨頭會斷掉?」  

  「嗯,你看上去好像體質很差的樣子,臉色總是很蒼白,平時你連咳嗽一下我都會很擔心,更何況從這麼高的地方接住我。」她眼睛又看向他扭傷的手臂。  

  他敢確信自己的心在聽到她說「平時你連咳嗽一下我都會很擔心」時,加快了速度。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他很想問她,卻沒有問出口,而是忽然轉過身,背對她。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至少我接住了你,至少我還能用扭傷的手臂抱你轉一圈不是嗎?」他輕輕地說,風將他的頭髮吹亂,將他一身寬大的工作服吹得獵獵作響,「但是,謝謝你。」他說「謝謝你」三個字時,又轉過頭看著她眼中的羞澀,看到欲言又止,那是少女的情懷,他看得懂,可是他卻避開那種眼神,轉頭看天台外的一望無際。  

  「聖誕節就快到了。」他輕輕說,眼睛看著樓下大街上越來越濃的聖誕氣氛。  

  「是啊,我們剛才裝飾的聖誕樹就是為了聖誕夜的聖誕PARTY。」林寧站在他旁邊與他一起看樓下的風景。

  聶修從口袋裡拿出口琴,放在嘴邊輕輕吹,是簡單而溫馨的聖誕樂曲,林寧聽著,笑起來,然後跟著口琴聲輕輕地唱,她的聲音很纖細,不像她的性格,隨著天台上的風,飄揚,散開,無影無蹤。  

  「聶修。」一曲完畢,她叫他。  

  「嗯?」他回頭。  

  「聖誕PARTY做我的舞伴吧。」完全地脫口而出,心臟猛然間加速,要答應,要答應啊,她心裡叫著。

  他久久不語,只是看著她,看著她興奮冒著光的眼神逐漸黯淡下來。  

  「不行嗎?」然後她低下頭,聲音中滿是失望和落莫,像只被主人遺棄的小貓。  

  手又不受控制地撫上她的頭,「好啊。」他說。  

  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眼睛因為興奮而變得更亮,「真的嗎?」  

  「只要他們允許我這個清潔工參加。」  

  「可以的,可以的,聖誕PARTY是整個員工的晚會,也包括清潔部。」  

  她的開心和興奮完全表露在臉上,看看聶修又笑起來,歪著頭道:「那天我該穿什麼呢?  

  聶修以為她是在問他,卻又聽見她說:「我好像沒有什麼衣服,該去買啊。」  

  原來所有的女孩都一樣。他苦笑,看著她笑,心裡也跟著溫暖起來,忽然想如果時間就停駐在這個時刻那該多好,至少不用想未來,他可以擁有這一刻的甜美直到永遠。  

  林寧在律師樓附近的百貨商店裡替聶修挑了手套和圍巾,這是她第一次打算送男性禮物,她不會編織,別人口中的「溫暖牌」也就只能靠買的。  

  走在大街上,她把白色的手套和圍巾舉在陽光下,想像著聶修在聖誕夜戴上它們的樣子,還有和他相擁在舞池翩翩起舞,心中被一股幸福溢滿。  

  回到公司正好是一點,上班的時間。為了買禮物她特意犧牲中午休息時間,甚至連中飯也免了,總算沒遲到,不然孫仲愚那傢伙又要多話。  

  她輕手輕腳坐回座位,屁股還沒挨到椅面。  

  「剛才你去哪了?這麼長時間?」孫仲愚一陣風似的從辦公室裡走出來。  

  「吃飯,怎麼了?」難道中午時間他也要霸佔?而且今天又沒有要她買飯。  

  「你準備一下,待會我們要出去。」他沒再追問,命令道。  

  「去哪兒?」  

  「是這次的工地腳手架倒塌的案子,我們要去現場,你準備下資料,十分鐘後我們出發。」  

  「噢,好的。」雖然平時孫仲愚可惡得要命,但對工作卻從不馬虎,林寧當下也不敢怠慢,立即從電腦裡調資料。

  十分鐘後他們準時出發,孫仲愚自己開車,汽車直接上高架,二十多分鐘左右便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處依河而建的商務樓,二十多層的建築蓋到十一層時出了事故,本來牢固的腳手架忽然倒塌,撕開保護網倒下來,有三名工人當場死亡,六名重傷。死傷者家屬在建築公司就賠償問題上出現分歧,官司就此展開。  

  「我們能贏嗎?」看著戴著安全帽,認真查看現場的孫仲愚,林寧忍不住問道。她希望這場官司能勝訴,因為這次他們代表死傷家屬方,作為受害者應該得到更好的補償。  

  「不一定,那要看倒塌原因,如果是因為腳手架年久老壞,而造成事故,那麼就是建築方的責任,官司有勝算;但如果是因為工人在操作時自己出了差錯,那就不好打了,但目前為止我還沒拿到有關材料。」  

  「可那些死傷者是受害方,法律就不能幫到他們嗎?」她想起一年前那樁逼迫他們無家可歸的案子。

  孫仲愚停下手中的工作,回頭看她,道:「法律並不同情弱者,它只偏向有理的那方。」  

  「所以你們律師只憑一張嘴,說著不同的道理,來控制別人的生殺大權!」  

  孫仲愚眼睛瞇起來,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對律師有偏見,很大的偏見。」  

  「難道我有說錯?」  

  「律師是為法律服務的人,並不是以法律為劍到處殺人的劊子手。」  

  「可我看來就是。」  

  「哼哼……」孫仲愚笑,不再爭辯,只道,「所以你做不了律師。」  

  「誰說我想做律師?」  

  「你進公司時在自己簡歷『個人理想』一欄不就是這樣寫的嗎?」  

  「我……」林寧臉漲得通紅,「你沒事看我的簡歷幹什麼?」  

  「我是老闆嘛,要時時關心下屬。」  

  「我看是你心裡有鬼。」林寧白他一眼,決定不再理他,一個人先往前走去。  

  孫仲愚看著她的背影,好一會兒,才自言自語,道:「對,我心裡有鬼。」  

  兩人勘查了現場的每個角落,孫仲愚不停地說著些關鍵,林寧則把它們記錄下來,不覺已近傍晚了,等全部勘察完,孫仲愚拿過林寧的記錄,前後翻看了一遍,很認真。晚風輕輕地吹,他拿下安全帽的頭上,頭髮已有些零亂,林寧在旁邊看著他,忽然覺得他其實並不像表象那樣無賴而狡猾,他骨子裡應該是個很認真的人吧,至少在工作時是這樣了,而這樣的人會是個好律師嗎?  

  「你的臉髒了。」她拿出紙巾遞給他。  

  孫仲愚注意力全在核對林寧做的筆記上,林寧拿紙巾給他,他隨手接過,在臉上胡亂擦一下,便又拿筆在上面修改,額上的污跡連擦也沒擦到。  

  林寧歎了口氣,想到平時只會戲弄她的孫仲愚此時卻這麼邋遢不顧形象,便搖搖頭,踮起腳用自己的紙巾替他擦去額上的污跡。  

  紙巾散發著淡淡的薰衣草香,林寧的臉離孫仲愚的臉很近,風一吹,她長長的發有幾根吹上了他的臉,他輕輕皺眉抬起頭,卻對上她的眼,然後整個人呆住。  

  他不確定自己的心在剛才的一瞬是不是加快了速度,但當他看著她眼睛時便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他清楚那是什麼?因為已不止一次,已不陌生。  

  林寧只是無心,注意力在那些污跡上,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合適,有什麼不對,她替他輕輕地擦乾淨臉,看著那張骯髒的紙巾。  

  「看,你臉上有多髒。」她這才看向他的眼。  

  孫仲愚的眼清澈透明,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怎麼了?我臉上也很髒嗎?」

  「沒、沒有。」孫仲愚這才收回視線,合上筆記,看了那筆記半晌才道,「我只是在想,你那是什麼腦子?記的筆記都錯了,真麻煩。」  

  「什麼?」林寧跳出來,「我可是一句不差照你說的記的,是你自己說錯了。」  

  「我說錯?我是老闆怎麼會說錯?真是沒大沒小,看來我得換個秘書了。」他用那本筆記打她的頭。

  「換就換我才不稀罕。」剛剛才樹立起來對他的好感,一下子又沒了,她憤怒地想奪他的筆記,居然用她的筆記本打她的頭!  

  看著她的樣子,他輕輕地笑了,真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不過他的笑容竟然變得溫柔,連他也沒發現的溫柔。

  兩人又開始爭論不休,林寧的臉上憤怒不已,孫仲愚卻是相當快樂的樣子,沒有人會認為他們在爭吵,看樣子更像是戀愛中的男女朋友,林寧沒發覺。  

  孫仲愚,卻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一輛車在他們身旁停下,黑色的奔馳,盛氣凌人的豪華,孫仲愚先看到,微微一怔,他認識這輛車。

  「他怎麼會來?」他輕聲說道。  

  林寧也被那輛車吸引住,怔怔地看著從車裡走出來的人。  

  從車裡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身形微胖,保養得很好,他一下車便看到孫仲愚,也是一怔,但馬上又是一副笑容,「真巧,世侄。」聲音卻冰冷,毫無人情味。  

  「是啊,真巧,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聶伯伯。」孫仲愚笑得不動聲色。  

  「上次聽說,我的對手會是你,我還不相信,現在看來是事實。」男人從口袋裡摸出煙,拿在手裡道,「你父親最近身體可好?」  

  「家父身體健康,只是一直嚷嚷著沒有聶伯伯陪他打高爾夫,聶伯伯真是大忙人,像賠償糾紛這種小案子就可以不要接了嘛。」  

  男人眼皮動了動,點上煙,吸了口道:「老友之托,不好推辭,不然我怎會與世侄為敵。」  

  「哪裡,能向聶伯伯學習也是我的榮幸,聶伯伯法庭上可不要手下留情。」  

  「留情?嘿嘿!」男人皮笑肉不笑,「我對誰都不會留情,當然世侄也不會例外,倒是世侄你可要加把勁,不要成為我下一個手下敗將。」  

  他說得極狂妄,孫仲愚卻還是一臉笑意,「我會努力。」語氣相當謙遜,有禮。  

  男人點點頭,不再多說,拿著煙往工地上走,經過林寧時他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滿是冷酷無情,林寧打了個冷顫,忙別開眼。  

第4章(2)

  身旁的孫仲愚像是鬆了口氣,幾句話之間似乎打了長長的一仗,向兀自發愣的林寧揮揮手,「走了。」

  「他是誰?」林寧忍不住問道。  

  「辯方律師。」  

  「辯方律師?看上去很凶狠的樣子。」  

  「他本來就很凶狠,」孫仲愚拍一下她的頭,不準備多談他,「走了。」  

  「那你有沒有機會贏他?」  

  「還不知道,快走吧。」  

  林寧跟在他身後,忍不住又向後望了眼,她記得剛才孫仲愚叫那個男人「聶伯伯」,他也姓聶嗎?

  「你一定要打贏他。」她道。  

  「我會努力的。」孫仲愚走在前頭,表情漠然,剛才的情景有些措手不及,本來的好心情煙消雲散,辯方律師居然是他,而他為什麼沒有問起聶修的下落呢?  

  不過也多虧他沒問,不然林寧又不知會是什麼反應?所以不想與她多談他,「回去後你把今天的調查情況寫份報告交給我。」他很快地引開話題。  

  「那個男人看上去真的好凶狠噢,連他後來看我一眼,我都被他嚇了一跳。」林寧吃著水果,對在廚房裡洗碗的聶修說道。  

  「什麼樣的男人?居然會嚇到你。」聶修笑,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  

  「嗯——」她咬了口香蕉,「是個五十幾歲的男人,但是他保養得很好,應該不止五十幾歲,反正孫仲愚叫他『聶伯伯』,和你一樣姓聶耶。」  

  廚房裡傳來碗被打碎的聲音,林寧嚇了一跳,扔掉香蕉衝進廚房。  

  「怎麼了你?」聶修正蹲在地上撿碗的碎片,「沒事,只是打破了碗。」他抬頭衝她笑,同時一片碎片割破了他的手。  

  「哎呀!」林寧尖叫,如同割在自己的手上,蹲下來捉住他的手,「好深的口子。」她拉著他的手往水龍頭上衝。

  冰冷的水沖走了鮮血,滲進傷口,有點痛,聶修看著她關切的側臉,眉頭皺得很深。  

  「我幫你去拿OK繃,你先坐好。」她拉他坐下,快速地衝進客廳拿藥箱。  

  他聽話地坐著,眼睛看著客廳裡正在往藥箱裡尋找的她,心裡一片混亂,他竟然也來到這個城市?受傷的手緊緊握起,幾滴鮮血被逼出來滴在地板上,他收回眼神,看著地上的血,一滴一滴,忽然身體一陣緊縮,臉色逐漸蒼白。

  似乎這樣的鮮紅帶著魔性,他一下子不能思考,只是瞪著那些血,瞳孔鮮紅開始放大,漸漸地他眼中升起了恐懼,然後恐懼爬上整張臉,有冷汗冒出來。  

  林寧正好進來,看到他的樣子被嚇了一跳。  

  「怎麼了?」她扔掉手中的東西,衝上去。  

  他卻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揮開她的手,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往洗手間衝去。  

  洗手間裡傳來嘔吐聲,林寧跟上去,看到他正對著馬桶大吐特吐。  

  「你是怎麼了?是不是吃錯了東西?」絲毫不在乎難聞的氣味,她擔心地走上去拍他的背,另一隻手撕下紙巾遞到他面前。  

  聶修嘔吐很久才停下來,整個人無力地坐在地板上,林寧陪他坐下來,替他擦去臉上的冷汗。他的眼神閃爍不定,似乎陷入某種恐懼,雖然胃裡吐空,但人卻還是沒有從恐懼中拔出來。  

  林寧已嚇得半死,為什麼好好一個人會忽然嘔吐不止?看他臉色如一張白紙,拚命喘氣。  

  「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她拍他的臉,覺得他空洞的眼就好像失了魂一樣,「為什麼忽然這樣?你只是弄傷了手,為什麼會這樣?」他遲遲沒有反應,林寧更驚恐,眼淚就快要下來。  

  「你醒醒,你快醒醒。」她搖他。  

  一滴眼淚掉在聶修的臉上,慢慢滑下,他的眼神閃了閃,然後那種閃爍不定消失了,他看到滿臉淚水的林寧。

  「我沒事,沒事。」他伸手擦去她的淚,卻又看到手指上的血,重重地喘了口氣,用力閉上眼,「讓我靠一會兒好嗎?就一會兒。」他猛然用手抱住她小小的身子,臉埋在她的發間。  

  他在發抖,很輕微,但林寧還是感覺到了,她的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像安慰一個正在哭泣的小孩一樣,很奇怪,當她抱著他,自己原本的恐懼居然不見了,與其說她在安慰他,倒不如說自己得到了安慰。  

  「我有點怕血,林寧。」很久後,她聽到他在她的發間輕聲說,「我只要一見到血就會失去控制,對不起,對不起,嚇到你了。」  

  林寧搖頭,「所以你總是買那些已經切割好,洗乾淨的雞肉,魚肉?」  

  「嗯。」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些。」  

  「這跟你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他總算從她的懷中抬起頭,衝她虛弱地笑。  

  林寧的懷中豁然空虛,她徒勞地想留住那股溫暖和屬於他的氣息,可它們一閃即逝。  

  「我幫你包紮傷口。」她有些失落地把眼神停在他手指的傷口上,那裡還在流血,「我去拿OK繃,它們落在廚房了。」她迅速地用紙巾壓住他的傷口,不讓他再有機會看到血,然後很快地走了出去。  

  等她從廚房裡出來,聶修已經走出洗手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很快地用消毒水在傷口處消毒,傷口已不再流血了,她在上面貼上OK繃,這才放心地舒了口氣了。  

  聶修看上去很疲倦,他一句話也沒說,頭靠在沙發上,任林寧替他處理傷口,最後只說了聲「謝謝」,便再也沒說什麼。  

  「我燒點東西給你吃吧。」想到他吐光了胃裡的東西,一定會餓,她對他說道。  

  聶修點點頭,閉上眼。  

  林寧把冰箱裡沒吃完的菜熱了一下,又煮了一鍋粥,雖然她不善庖廚,但煮粥,熱一下菜還是會的,而當她把它們拿到聶修面前時,他已睡著。  

  他的臉依然蒼白,眉頭微微地皺著,不像平時微笑的樣子。她蹲下來看他的臉,把手放在他的眉間,想撫平他皺起的眉,手剛碰到他的臉,卻醒了,他睡得很淺。  

  「我、我,」她措手不及,看著桌上的粥,道,「你可以起來吃東西了。」  

  她的手還停在他的眉間,他輕輕地笑,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沒有燒焦嗎?」  

  她一愣,抽回手,「當然沒有。」臉卻紅起來。  

  聶修很給面子地將整碗粥喝個精光,然後回頭看正看著他喝粥的林寧。  

  「很好吃。」他道。  

  林寧笑笑,表情像受了表揚的小學生,她的手裡正拿著一個用來裝飾聖誕樹的鈴鐺,聶修拿過來,放在手裡搖了搖,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  

  「哪來的?」他問。  

  「公司裡裝飾聖誕樹時拿的。」  

  聶修想了想,「對了,離聖誕節只有幾天了,」他看看林寧,笑道,「我還答應要做你的舞伴呢。」

  「對啊,」林寧臉上難掩興奮,「這是我第一次決定去參加晚會,你一定不可以食言。」  

  「第一次?為什麼?」聶修有些吃驚。  

  「因為聖誕PARTY上都是那些討厭的豬頭律師,平時看到他們已經很討厭,我可不想把美好的聖誕夜也斷送在他們手裡。」  

  「那今年又為什麼要參加?」  

  「因為……」林寧對著聶修笑笑,「因為今年有你啊,至少你不是我討厭的律師啊。」  

  聶修一愣,輕輕皺眉,「你真有這麼討厭他們?」  

  「對,我痛恨他們,律師只顧打官司卻不問青紅皂白,他害我們無家可歸,還氣死了我的父親,我怎會不痛恨他?」

  「那你為什麼還要待在律師樓裡?」  

  「因為……」她停了停,「因為我想成為和他們不一樣的律師,只是現在看來卻沒有這個能力。」

  她顯得有些失落,抬頭看看聶修,「我是不是太異想天開?」  

  聶修沒有馬上回答,好一會兒才道:「因為痛恨才想當律師,而並不是因為喜歡;因為不想讓律師當自己的舞伴而不參加舞會,而並不是討厭舞會本身,你真的有那麼憎恨他嗎?」  

  他像是很想知道這個答案,眼睛看著她,很輕卻很認真地問道:「如果,如果那個害你們無家可歸的人是我,如果你邀請的我也是你口中的『豬頭律師』你會怎麼辦?」  

  林寧吃了一驚,覺得這樣很荒謬,便道:「怎麼可能是你?你根本和他不一樣。」  

  「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是你,」她看到他的眼神,可怕得認真,愣住,忽然覺得心裡很恐懼,卻又馬上搖頭,「我從沒想過,也許是更痛恨吧,因為你隱瞞了身份還跟我同住一個屋簷下,那是欺騙,不過,他不可能是你。」  

  「是嗎?」聶修的眼神一下子黯下來,他低下頭,臉色慘白。  

  「你怎麼了?為什麼這麼問?」林寧在旁邊看著他的反應。  

  他擺擺手,「沒事,只是這樣問問。」他忽地站起來,「我很累了,想去睡。」  

  「哦,好的。」看他臉色蒼白,果然是很累的樣子,林寧雖然心裡覺得有些怪怪的,但還是眼看著他回房間。

  進了臥室,聶修輕輕關上門,隱忍的失落自體內瀰散開,人貼著牆,想著林寧的那句回答:如果是你,也許是更痛恨吧,因為你隱瞞了身份還跟我同住一個屋簷下,那是欺騙。  

  是欺騙?會更痛恨嗎?那為什麼還要相遇?恨已是必然,那麼相遇是偶然還是必然?命運到底想怎麼樣?被它操縱像一個詛咒,怎麼逃都逃不開,而這樣的詛咒到底到何時才能結束?  

  慢慢地伸出右手,在蒼白的燈光下看自己的手腕,左手輕輕地撫過上面的那道齒痕,不明顯,只剩幾點淡淡的粉紅,但此時卻覺得它刻骨銘心。  

  「你會遭報應的!」遙遙的有人在喊,那樣的恨之入骨,那樣的哀痛。  

  我會遭報應的,的確,他遭了報應!深刻的,不堪回首的,以為一切都已結束,但其實才剛剛開始。

  心狠狠地疼痛起來,掙扎著來到床頭,從床頭櫃裡拿出好幾瓶藥來,倒滿掌心,紅的綠的各種顏色,他看著遲遲不放進嘴裡,心口的疼痛幾乎將他吞噬。而他卻反手把那些藥扔進旁邊的紙簍,捧住胸口蜷成一團,渙散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林寧,她在笑,對著他,一股濃濃的哀傷自胸口湧上來,他不能,連回給她同樣的笑容都不能。  

  嘴角輕輕地往上扯動,不知是太過疼痛,臉部抽搐,還是真的在笑,他自言自語:「你就是我的報應,林寧。」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12-2 19:43:09

第5章(1)  

    「他真的來這裡了。」  

  「而且我還和他碰個正著,不過很奇怪,連你那未婚妻,我那若紫學妹都找到我這裡了,伯父他老人家居然對你隻字未提。」孫仲愚特意加重「居然」兩字,「依我對伯父的瞭解,他決不會任你自生自滅的。」  

  坐在對面的人臉色顯得很蒼白,眼中帶著冷意,盯著面前的水杯動也不動,很久才用很輕卻冷漠的聲音道:「也許,他早知我在你這裡,以他的關係網不難找出我的去向,只是他決不會主動來找我,他想要我,卻更要面子。」

  「也對,是你背叛了他,他主動找你回去,豈不太沒面子?伯父可是很要面子的人啊。」孫仲愚呷了口咖啡,「不過他不會死等你求饒,他會耍手段,逼你回去,我想,他能找到你,那一定也知道你正和林寧同住吧,我差不多能猜到,他如果耍手段,會找誰下手。」  

  對面的人沉默,手碰到前面的水杯想拿起來,又沒拿。  

  「這樣……對她不好,」孫仲愚說到這裡停下來,看了眼對面的人,見他只是盯著水杯不語,眼神閃了閃,又微微笑起來,「你是不是捨不得離開她?」  

  對面的人一怔,猛然抬起頭,盯著他,看到他的笑容又低下頭,「你到底想說什麼?」  

  孫仲愚依然在笑,「你不覺得與她在一起是個錯誤嗎?不該相遇,她是她,你是你,她不瞭解你,對你完全不設防,而你卻對她瞭如指掌,如果有一天,她終於記起你是誰,你們又該怎麼走下去?你又怎麼解釋你的欺騙?」

  水杯被重重地放回桌上,濺出幾滴水,不是故意,而是忽然承受不住水杯的重量。  

  「你在維護她。」他的聲音很輕,很冷漠。  

  孫仲愚臉上的笑容一僵,看著對面的人道:「你說什麼?」  

  對面的人回看他,好半晌才又低下頭,「沒什麼。」  

  他拿起手邊的水喝了一口,孫仲愚盯著他的手,卻又忽然道:「你剛才說我在維護她?」  

  「怎麼?」  

  「如果我說是,你很在意嗎?」他似乎有意,「我每天和她相處的時間比你長,你以為一男一女相處會產生什麼感情?」  

  對面沉默,低著頭,臉色更加蒼白。  

  「你喜歡她?」隔了很久,他才吐出這句話。  

  「對!你在意嗎?」  

  對面不答,眼睛望進孫仲愚眼裡,似乎在分辨他話中的真假,孫仲愚臉上已沒有笑意,眼中竟是認真,是真的。

  是真的?他心裡念著這幾個字,很苦,臉上卻忽然笑起來,然後竟然開始咳嗽,劇烈得幾乎將五臟六腑咳出來。

  「阿修?!」孫仲愚吃了一驚,怔怔地看他整個人咳得趴在桌上,忙隔著桌子去拍他的背,同時把水杯遞到他面前。

  推開水杯,聶修摀住嘴,拚命地讓自己止住咳,一張蒼白的臉漲得通紅,人猛然站起來。  

  「我……我希望,希望你記住……記住你剛才說過的話,」他人搖搖欲墜,眼中是難掩的痛,邊咳邊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完後面半句話,「你要好好對她。」六個字,沒有被咳嗽打斷,卻帶著隱忍的痛。  

  孫仲愚怔住,看著他,看著他轉身,看著他離去,咳嗽聲在室內迴盪,他想說:我會的。可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那個一身名牌的女人又來,當她把新款的Gucci手袋往林寧桌上一放時,林寧才想起她前段日子曾經來過,自稱聶修未婚妻的女人。  

  「我找孫仲愚。」  

  「他不在。」雖然相信兩個聶修並不是同一個人,但見到她,她心裡卻沒來由地不安。  

  「不在?」女人修得極漂亮的眉挑了下,「去哪了?什麼時候回來?」  

  受不了她逼問似的口吻,林寧把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放,沒好氣地說道:「他沒有交待,我不清楚他什麼時候回來。」其實姓孫的只是肚子餓了,溜出去打牙祭。  

  「這樣啊?」女人精明得一眼就看出林寧的不耐煩,也不在意,掏出手機,自顧自地打起電話來,不一會兒,孫仲愚緊閉的辦公室裡就響起手機的鈴聲,「這個孫仲愚!出去連手機都不帶,怎麼做老闆的?」聽到鈴聲女人氣惱地跺跺腳。

  林寧忍不住偷笑,卻看到那女人在一旁的沙發裡坐下來,「沒帶手機就說明走得不遠,小姐,他真的沒有向你交待去向?」女人懷疑地看看林寧。  

  「沒有。」林寧斂住笑。  

  「那我等他。」  

  兩人沉默無語,林寧手中打著文件,腦子裡卻在猜測著這個女人此來的目的,不是說沒有她要找的聶修嗎?為何又來?難道她有了線索?那聶修真的在這裡?會不會是……不會,不會,她馬上否認,抬頭看電腦屏幕時卻發現自己連打了好幾個「聶修」。  

  手忙腳亂地把它們刪掉,繼續把注意力投入要打的文件中,才剛打幾個字,腦中卻又混亂起來,真該死!她停住手中的動作,眼睛望向沙發裡的女人,卻見那女人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似乎將自己的不安全看在眼裡。  

  心裡一慌,她收回視線,裝模作樣地翻文件,自己是怎麼了?  

  「小姐?」那女人卻忽然開口。  

  「嗯?」文件掉下來,她抬頭看她。  

  那女人居然在笑,而這一笑竟如她上次在孫仲愚辦公室哭泣一樣,那股精明氣一掃而空,人頓時親和不少。

  「你叫什麼名字?我可以認識你嗎?」她口氣也不似剛才的咄咄逼人。  

  「我?」為什麼要認識我?  

  見她疑惑,女人又笑,先自我介紹:「我姓單,名叫若紫,孫仲愚是我大學時的學長,一直很照顧我,其實她的秘書我早該認識的,只是上次來……唉……」她的臉說到這裡黯下來,「都怪我太急著找未婚夫,所以忽略你,你不會生氣?我們會成為好朋友吧?」說完大大的眼睛充滿期待地看著林寧。  

  呃……林寧沒想到剛才還一副高高在上大小姐樣子的人,現在卻降低身份與她套近乎,雖然懷疑她的動機,卻敵不過她那雙充滿期待的大眼,「沒……沒關係啦,你叫我林寧好了。」  

  「原來是林小姐,你好,以後我們可是朋友了。」大眼睛馬上滿是興奮,好像真的很高興交了這個朋友,單若紫站起來,同時一個精緻不過的淺色盒子放在林寧面前,「這是我早就幫你挑好的,作為我們成為朋友的紀念。來,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Chanel」小小的盒子上金色的英文單詞,高傲地顯示出裡面東西的價值不菲,林寧被嚇了一跳,忙把盒子推開,「這個我不能要。」  

  「怎麼,你不喜歡嗎?」  

  「不是,不是,是太貴重了,更何況……更何況……」自己憑什麼要人東西?  

  單若紫卻是笑瞇瞇的,那股精明也在不知不覺中回籠,「林小姐,你不用擔心,這是我私人送你的禮物,小小的見面禮而已,不貴重,相信孫仲愚學長看到也不會說什麼的。」說著便打開盒子,裡面的東西讓人眼前一亮,圓潤的珍珠被細細的金鏈穿起,是典雅也是時尚;枯樹色的貝殼紋路清晰,紅艷的珊瑚和水鑽形的花朵,讓人領略淳樸的原始風情,太漂亮,也太完美了。  

  林寧看得呆住,單若紫眼珠一轉,「很漂亮?很喜歡對不對?那就收下吧。」她的語氣充滿鼓動,又一次把盒子遞到她面前。  

  林寧看著那條項鏈,說不心動是假的,自己曾在時尚雜誌上看到過它,當時便心生嚮往,看了雜誌上圖片很久才罷手。現在實物就在自己面前,她當然是驚艷不已,只是再心動,再驚艷也是別人的東西,無功不受祿,更何況是這麼貴重的「祿」,「我還是不能收。」她從項鏈上移開眼,抬頭對單若紫道。  

  單若紫一愣,沒想到還真有不受引誘的人,這項鏈本來是一個追求他的凱子送的禮物,自己當時見了也是愛不釋手,只是上次有個學妹也戴了相同的項鏈,不甘與人戴相同的首飾,才一直把它放在包裡。以為這次拿出來送眼前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肯定能得手,卻沒想到她這麼不識相。  

  她心裡這麼想,表情卻全不是這樣,大眼睛眨眨,一滴眼淚便滾下來,「你不肯收我的禮物,就說明不願意和我交朋友了,那你也肯定不肯幫我的忙了。」  

  她哭得楚楚可憐,林寧看得當場傻掉,覺得眼前女人的表情和變戲法一樣。  

  「單小姐,你有什麼忙要我幫,你說吧。」她無可奈何說道,說她吃軟不吃硬,她對別人的眼淚卻更沒折,汪甜也總是這樣要挾她的。  

  「你真的肯幫我?」單若紫的眼淚瞬間停止。  

  看吧,林寧無奈地點點頭,「只要我能幫到。」  

  「那你告訴我,到底有沒有看到或聽到過聶修這個人?你是孫仲愚的秘書應該對他見什麼人最清楚。」

  「沒有。」在聽到「聶修」兩個字時,心裡猛地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回答,迅速得連自己也吃了一驚。

  單若紫也因為她如此快的回答而一怔,道:「真的嗎?你再想想,想想清楚。」  

  「沒有,真的沒有。」她還是回答得很快。  

  「是嗎?」單若紫失望地道。  

  「對不起。」林寧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麼,那麼你能幫我留意著嗎?我學長每天見的人,一有『聶修』這個人的名字就通知我。」這才是她的目的,對她來說擺平一個秘書和擺平孫仲愚的效果是一樣的,而前者更容易辦到,這也是她忽然180度改變態度送禮物的原因。

  林寧又怎麼知道自己就這麼一步步地進入圈套,看單若紫又是眼淚,又是懇求,不覺心軟,找不到自己所愛的人,一定很可憐,就算是千金小姐也是一樣,換成自己也會哭泣,而自己知道公司裡確實有個叫「聶修」的人卻不說出來,是不是太過分?  

  「其實我……我其實……」她心裡掙扎著。  

  「你其實什麼都不知道,」有個聲音插進來打斷她的話,不是孫仲愚是誰?他手裡拎著個紙袋,站在門口,臉上似笑非笑,「林寧,你居然敢瞞著我收人賄賂?」  

  「我沒有。」聽到「賄賂」兩字,林寧的臉頓時通紅。  

  孫仲愚不理她,直接走到單若紫面前道:「若紫學妹,戲演到這裡該停了,我說過阿修不在這裡,任你翻遍公司也沒這個人,而你想賄賂我的秘書,我可是會告你的噢。」  

  一看到孫仲愚,單若紫就知道沒戲了,她瞪著他,哪還有剛才的楚楚可憐,「我知道你知道他的去向,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是我的未婚夫,我的,我有權知道。」  

  「一個已經不愛你,或者說從沒有愛過你的未婚夫,找到他又怎麼樣?」  

  「你……」單若紫本來的優雅也一併消失,「這不關你的事!」  

  「既然不關我的事,那你到我這裡來幹什麼?若紫學妹,我是為你好,回去吧。」孫仲愚同情地看著她。

  單若紫半天沒有話,好久才狠狠地說道:「你很卑鄙!」只這句話,說完便轉身就走,並沒有忘記拿走桌上的項鏈。

  門「砰」的一聲被關上,孫仲愚看看還在發呆的林寧,直接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你進來一下。」走到門口時他說。  

  「這是什麼?」  

  「自己打開看。」  

第5章(2)  

  粉色的紙盒打開,裡面竟是件淡藍色的禮服,林寧馬上又蓋上盒子。  

  「你想幹嗎?」對剛才的事隻字未提,卻要送她東西。  

  「不拿出來看看嗎?我挑了很久。」優雅地呷了口咖啡,孫仲愚很不滿意她的態度,尖叫著摀住嘴,雙眼閃閃亮,難道不是女孩看到漂亮禮服後應有的反應嗎?真是無趣,「你真是不可愛。」  

  「可愛?」她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女孩子不都是喜歡漂亮的東西嗎?而你的反應好像只是看到了一堆布片,很讓人失望。」  

  「裡面本來就是一堆布片。」  

  「卻是漂亮的布片,不試試嗎?是替你買的。」  

  「替我?為什麼?」看他雪白如玉的手拿起咖啡杯送到嘴邊,林寧的表情還是像在看怪物,「你又想幹什麼?」

  「邀請你當我聖誕節晚會的舞伴,」孫仲愚看林寧一下子跳起來,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繼續道,「不准說不行,也不准說不會跳舞,這是我的命令,你的工作,更何況你剛才還瞞著我收受賄賂。」  

  林寧瞪他,往年的聖誕節他向來都只是露個臉便不見人影,今年怎麼想跳舞?找舞伴?還有,她沒有收受賄賂。

  「我已經約了別人。」再說她才不屑和豬頭律師跳舞。  

  「取消掉。」  

  「不行!」  

  「說過這是命令,你難道想被我炒掉?」他有意嚇唬她。  

  「只是不同意做你的舞伴而已,炒我?你不覺得理由不充足?」  

  「我是老闆,炒掉誰需要理由嗎?」  

  「你……」這個人真是不可理喻,才剛剛覺得他不是那麼討厭,卻又開始無理取鬧起來,「隨便你,你要炒便炒,我才不稀罕。」林寧說著轉身就要出去。  

  「我會把你那天的舞伴也一起炒掉,」穩坐釣魚台地,毫無意外地看到要開門出去的火爆林寧猛然剎住身形,雖然早在意料之中,孫仲愚的眼中還是閃過剎那的失落,「我會說到做到。」不知不覺中說後面半句話時,語氣中帶著狠意。

  林寧站著動也不動,孫仲愚的威脅可以不放在心上,他是說笑的吧?但如果聶修真的被開除怎麼辦?他只是一個體質很弱連單獨租房也租不起的可憐單身漢,沒了工作該怎麼辦?  

  「你不會的。」她心裡猶自在掙扎。  

  「那就試試看。」他索性狠到底。  

  林寧咬咬牙,聽出他話裡的認真,他是說真的吧?邀請聶修做舞伴只是自己的不由自主,而因為這樣的不由自主讓他丟了工作,他會怪她吧?就算不怪她,自己也會覺得不安,只是這期盼許久的聖誕夜啊。  

  「你很卑鄙。」說的竟是與單若紫一樣的話,這樣欺人太甚,是老闆又怎樣?就可以任意斷人的生死嗎?她轉過頭,轉過頭時眼中已有淚光,眼睛盯著桌上的粉紅紙盒,想狠狠罵他幾句,卻只是拿起盒子,深吸口氣,不發一言地走了出去。

  孫仲愚動也沒動,眼看著林寧拿著禮服離開,腦子裡還在回味著剛才她眼角的淚光,是太氣憤,太恨吧?他猛然站起來,想追出去,卻只跨了一步便停下。  

  「為什麼不拒絕到底呢?就算我炒掉那個人,這樣至少我會好受好一點。」他喃喃自語,坐回位置上,看著窗外如林的水泥森林,道,「阿修,你為什麼非要我這麼做呢?」  

  與此同時,律師樓某一層的衛生間裡。  

  單若紫剛剛補好妝,還是一臉怒氣沖沖。  

  「孫仲愚,你該死!該死!」她邊上粉邊罵,剛上上去的粉,紛紛落下,忙拿出定妝水定妝,定妝水卻滾到了地上。

  又是一陣低咒,撿起來,站起身時,眼睛正好看到插在洗手台旁邊牆上的值班卡,上面寫著每天清潔這個樓層的清潔人員的名字。  

  「聶修?」值班卡上大大的兩個字,正是「聶修」,她一臉難以置信,清潔工?怎麼會?手緩緩地抽出那張卡,瞪著上面的名字,難道是同名同姓?  

  她邊想邊又將卡放回去,不過哪有這麼巧?在孫仲愚的律師樓,一個同名同姓的聶修?她嘴角微微上揚,笑得精明,不管怎樣,眼見為實,她想著,走出衛生間,直接往清潔部去。  

  聶修回來得很晚,回來時滿臉疲憊。  

  「你怎麼這麼晚?」林寧一直等在客廳裡,她睡不著,吃了晚飯後就盯著電視發呆。之前她下班時曾去找過聶修,但他的同事說他和一個女人一起早早離開。  

  一個女人?是誰?從未聽說他有朋友,住進這裡這麼長時間也沒有朋友來探望他,為什麼現在忽然冒出一個女人?與其說她在擔心聶修的晚歸,倒不如說她在擔心這個女人的身份,腦子裡冒出一臉精明的單若紫,會是她嗎?

  「我只是遇到個熟人,和她吃了頓飯。」聶修笑著安撫她,「對不起,我應該事先和你說一下的。」

  「女的嗎?」林寧忍不住問道,問完才發覺自己像個在盤問老公的多疑老婆,臉頓時一紅。  

  「嗯。」聶修點頭,卻不往下去說,看著林寧,道,「你澡洗完了嗎?我有點累,想洗個澡就睡了。」他向來都是等林寧先洗完自己才洗,這樣他可以在最後清理浴室,所以就算現在很累,他還是習慣性地問一下。  

  「噢,洗過了。」林寧慌忙回答,眼看著聶修脫掉外套往浴室走,「聶修。」她叫住他。  

  「什麼?」聶修停下來,看她。  

  「是……是關於明天的聖誕PARTY,」她已經臆想過好幾遍該怎麼向他解釋不能同他跳舞的原因,卻還是吞吞吐吐,不知怎麼開口,「我……」  

  「你?怎麼了?」  

  「我恐怕,恐怕……」她「恐怕」了好幾遍,邀請聶修的人是自己,而現在卻又要自己取消掉,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聶修又該怎麼看她,「很對不起。」她低下頭。  

  聶修似乎已猜到她想說什麼,拿著外套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是不是你找到了新的舞伴,不用我參加了?」

  「是,不!」她想說自己不是自願的,是孫仲愚要挾她才不得不做這樣的決定,只是,只是……她頭垂得更低,「我要做孫仲愚的舞伴,對不起。」  

  「這樣呀,」聶修站起來,「沒關係。」  

  他的表情中竟沒有一絲的失望,是他隱藏得太好,還是本就不在意?當林寧抬起頭看到他無所謂的表情時心裡頓時一空。  

  「真的,真的沒關係嗎?」她心裡不死心,為什麼毫不在意?為什麼他會無所謂地說「沒關係」?那天在天台,他是很快樂地接受他的邀請的啊?  

  「真的沒關係,」聶修笑,「本來我還想著舞會上該穿什麼呢?現在看來不用操心了。」他完全鬆了口氣的表情。

  林寧盯著他的臉,看著他的表情,想從中找出哪怕只是一絲的失望,這樣她心裡也會好受很多,但為什麼他現在的表情好像如釋重負,難道答應做她的舞伴並不是他的本意?是她任性了?是她在不知不覺中強迫了他嗎?  

  「那就好。」她緩慢地,艱難地說出這幾個字,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但該笑吧,笑自己將與他的約定看得那麼重,笑自己拼了命地想拒絕孫仲愚的邀請,笑自己因為不能遵守約定而傻傻地難受,原來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他全不在意啊。

  看著她的臉色漸漸黯下來,聶修握緊手中的衣服,人卻動也沒動,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轉過身背對她。

  「早點休息吧,我去洗澡。」他說,人走進浴室裡。  

  林寧呆站在那裡,看門「砰」一聲關上,直到裡面傳來水聲,才回過神,真的不再問一句有關舞會的事了?真的全不在意啊?她難過地向後退了步,然後轉過頭,看到自己回家後就一直放在桌上的那個粉色紙盒,是孫仲愚送她的禮服,想到自己竟還為了明天的舞會,把一直不捨得穿的那套「淑女屋」的珍珠色吊帶長裙找了出來,現在看來沒用了。

  明天就穿孫仲愚送的那套禮服吧,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高高興興地去參加舞會。心裡告訴自己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可能真的是在自作多情,又何必去責怪聶修呢?  

  她頹唐地往自己房間走,關上門,明天不再是自己期盼的一天。  

  聶修靠在衛生間的門上,看著水漸漸地充滿浴缸,人卻動也不動,熱氣漸漸瀰漫開來,整個衛生間裡潮濕的空氣中有種莫名的哀傷。好一會兒,他才開始脫衣服,雪白的襯衫脫下,他對著鏡子,用髒衣服擦去上面的霧氣,鏡子中顯現出蒼白、瘦削的身體,而胸口,心臟的地方,有條粉色的傷疤格外明顯,那分明是深深的刀傷。  

  他撫著那道傷疤,微微皺起眉,鏡中的自己,表情脆弱而冷漠,像冰,尖銳而易碎。這不該是自己的表情,這不該是自己的身體,但手撫過傷疤,他知道這是事實,自己無能為力。  

  如果一年前我們沒有遇見那該多好,林寧,如果那一刀已把我殺死,至少現在不會那樣苦。他慢慢地坐進浴缸,仰躺下,微燙的水溫讓他的心一陣疼痛,但他全不在意,只是仰著頭看著霧氣瀰漫的天花板。  

  「你們本就不該有交集,不然日後怎麼全身而退?」耳邊響起孫仲愚的話。全身而退?對,現在他想退了,就算不是全身而退,無所謂,但林寧呢?剛才看到她那受傷的眼神,才猛然明白,原來傷到自己的同時,也傷了她,是自己錯了,不該有交集,不該相遇,只是太晚了。  

  「你會原諒我嗎,林寧?」他喃喃自語,「用不著多久我就會從你的生命中消失,不再出現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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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 19:44:49

第6章(1)  

  白色花朵裝飾的吊帶長裙,精緻而純淨,胸口和裙角處如滿天星光般點綴著細碎的珍珠,隨意卻充滿女人味;金屬鏈與大大緞帶蝴蝶結完美結合的銀色絲質手袋;腳上是閃亮水鑽,細細的踝鏈勾勒而成的性感高跟鞋。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今晚的林寧,那就是「驚艷」。盤起發的優雅,化了妝的嫵媚,著長裙的純淨和被高跟鞋襯托出來的腳踝與小腿間的性感,無一不讓整個舞會的人忘了舞步。  

  這一切都是孫仲愚的點子,當林寧從專業形象設計師的工作室裡走出來時,孫仲愚的表情並沒有比現在會場上任何一個男士的癡呆模樣好多少,但他還是有本事恢復常態,只是淡淡地說了聲:「沒想到你打扮起來還是可以看看的。」而「可以看看」,卻是轟動了整個舞會。  

  孫仲愚則是一身Paul  Smith的灰色格子西裝,髮型還是老樣子卻沉穩優雅得不像話。他們是整個舞會的焦點,長相俊美的大老闆和配得上他氣質的美麗秘書,一切都無可厚非,卻讓會場的氣氛中摻雜著濃濃的妒意和意亂情謎。

  林寧從未參加過律師樓的舞會,也從未試過在這樣的場合中成為焦點,若是平時她會不習慣,會在顧盼間充滿不自在,只是現在卻沒有這個心思,外表是絕美,內心卻是揮不去的失落和心不在焉,似乎這樣的舞會與她無關,似乎所有人的眼光不是焦聚在她身上,她像一具穿著華美衣服的木偶,任孫仲愚牽著跳了一支又一支的舞。  

  「跳舞的時候最好專心點,」轉身之間,孫仲愚在林寧的耳邊輕聲說道,「這樣才是個盡職的舞伴。」

  林寧一直低著頭,聽他說話才抬起頭,看到孫仲愚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舞步向前多跨了半步,正好踩在他腳上,「是你逼我的,我沒想做你盡職的舞伴。」  

  「可是已經做了,」舞步忽然加快,讓還不習慣高跟鞋的林寧腳步一個趔趄,然而托著她腰的手卻又不讓她有跌倒的危險,「有的事注定無可奈何,比如說我是你的上司,所以,安心點跳舞。」  

  林寧狠狠地白他一眼,而孫仲愚卻笑得燦爛,兩人你來我往,孫仲愚始終緊握著林寧的手,不讓任何人有插入他們之間的機會,完全霸佔的姿態。  

  直到一曲跳罷,林寧喊累,兩人才坐在旁邊的位置上休息,孫仲愚喝著紅酒,笑應著各個部門律師的招呼,林寧則拒絕了又一個律師的邀請。  

  「我想回去了。」她喝了口果汁,覺得舞會無聊而讓人討厭  

  「回去?舞會才剛開始。」孫仲愚用自己的酒杯與她的碰了下,喝了口道,「我們剛剛不是才討論過要做個盡職的舞伴?」  

  「可是我已經陪你跳過舞了,這是最大限度,我現在想回家。」  

  「你就這麼討厭和我跳舞嗎?」  

  「我討厭這裡的氣氛,討厭每個律師更討厭你。」  

  「是嗎?」孫仲愚不怒反笑,「你還真敢這麼和你的上司說話,不過我不允許,小秘書舞會中途拋下可憐上司獨自離開,那是會給別人看笑話的。」  

  「這是你的事,」林寧無動於衷,她看了眼身上的衣服道,「你的禮服,還有這鞋子,包,我明天上班會還給你。」說著人要站起來。  

  手卻被孫仲愚抓住,他人在笑,嘴上卻說:「林寧,你真的想看我發火嗎?」  

  發火?他也會發火嗎?林寧不接話,看著他,忘了要抽回手。  

  「從沒有人見過我發怒,因為那些事還不到影響我情緒的程度,但並不表示我不會發怒,比如現在,如果你離開。」他還在笑,手卻握得更緊。  

  林寧疑惑地看著他,她聽不懂他的話,什麼叫「不到影響他的情緒的程度」?而自己為什麼又能讓他發怒?他的眼神裡是什麼?為什麼他在笑,眼神裡卻全不是這樣?  

  「你……」她只吐了一個字,卻看到孫仲愚的臉色忽然大變,驀地鬆開她的手,人站起來,吃驚地望向她身後,身後人群中一陣騷動,她轉過頭,隨著人群望過去。  

  又是一對極出色的男女,女的一身紫色低胸連衣裙,加上紅色皮草圍領,腳上是Ras這一季新款黑白裸跟晚宴鞋;男的則是很傳統卻穩重的Emporio  Armani黑色西裝。  

  這兩人竟是單若紫與聶修。  

  林寧驚呆,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聶修怎麼會和單若紫在一起?他們兩個是毫不相干的人啊?他不是說過不認識她嗎?不是說過沒有像樣的禮服參加舞會嗎?可為什麼現在卻穿著這麼昂貴的衣服與單若紫站在一起?  

  不要這樣,聶修,這樣會讓自己誤會的,因為單若紫的未婚夫也叫聶修啊,你這樣和她站在一塊兒,算是怎麼一回事?  

  她心裡好著急,想衝上去向聶修問個究竟,但腳上卻如生了根一般,連向前跨一步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單若紫靠在聶修肩上,看著他們走進會場。  

  她忽然轉過身,抓住身後的孫仲愚,急切地問道:「你說,你說單若紫怎麼會和聶修走在一起?他們什麼關係都沒有,是不是?」  

  孫仲愚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任林寧抓住她的手臂,看著她眼中的慌亂,似乎很不忍,卻還是道:「他就是單若紫的未婚夫。」  

  林寧臉上的表情抽搐了下,聽到他的話像失了魂一樣,慢慢地放開抓住孫仲愚的手。  

  「為什麼?」她低低地說,同時眼淚也無聲無息地流下來。  

  為什麼?不是說不認識單若紫嗎?不是已經答應做她的舞伴了嗎?可為什麼?他不是聶修吧?不是那個一臉溫柔笑容,自己認識的聶修吧?她站起來,直直地看向聶修,想看清他,看清聶修的面具底下是另一個人的臉。  

  然而——不管怎麼看,他確實是聶修,雖然現在他穿著昂貴的衣服,雖然他臉上沒有溫柔的笑,但這樣的眼睛,這樣的鼻子,這樣的唇,甚至臉上的蒼白都與她認識的聶修一模一樣啊,心裡有東西被生生撕碎,很疼。她向後退了一步,忽然很想逃,不要待在這裡,不要看到他們,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夢,等她逃開,舞會沒了,身上一身華麗也沒了,聶修還會微笑著在家裡等她回來,是夢,就像灰姑娘,過了十二點一切都會恢復原樣,只要逃開,逃開就好。  

  她轉過身,手卻被孫仲愚硬生生地拉住。  

  「想逃嗎?」他說道。  

  「你……」  

  「如果你夠勇敢,就應該上去和他打招呼,讓他看到你今天晚上有多美,而不是滿臉淚水地逃開,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嗎?」他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  

  「為什麼?」林寧驚訝地看他,沒有人知道他與聶修的關係,而他的話卻為什麼像是什麼都知道?

  她甩開他的手,狠狠地,「你沒有權利管我的事!」  

  「我有權!」孫仲愚又抓住她,並且直接拉著她往聶修的方向去。  

  「不要!」她叫。  

  然而人已經到聶修的面前,幾乎所有人都看到臉上有淚,所有人聽到她叫「不要」,所有人更看到孫仲愚一隻手護衛似的環在她腰間,當然聶修也看到了。  

  「林寧。」他低低地叫她。  

  林寧低著頭不回答,聽到他聲音後,心裡又是一陣刺痛,真的是他,那個聲音,還是熟悉的溫柔。為什麼?不是清潔工,不是無害而無助,他有身份,他有家人,更有愛她的未婚妻。  

  她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卻不看他,而是看向單若紫,道:「你還是找到你的未婚夫了?」  

  單若紫整個人都倚在聶修身上,甜笑,「是啊,你和孫仲愚學長居然還瞞我,不過我自己還是找到了他。」

  「恭喜了。」她道,這才轉過身,看聶修,「原來你不是連房子都租不起的清潔工,是我小看你了。」

  「林寧——」明顯地看到她眼中的心碎,聶修狠狠地咬牙,人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卻看到身後孫仲愚的表情,護衛的,手還在她的腰間,他深深吸了口氣,道,「是啊,我不是,對不起。」  

  林寧嘴唇動了動,沒說話,只是站著不動,音樂聲已響起,而似乎所有人都關注著僵持的四個人。

  「阿修,我們去跳舞吧。」還是單若紫先開口,雖然她不知道聶修與林寧之間的關係,但憑她的精明也能隱隱猜出其中的原委,這讓她很不高興,眼睛示威似的看了一眼林寧,拉住聶修往舞池去,聶修沒有拒絕,跟著她離開。

  只剩下孫仲愚和林寧。  

  林寧看著聶修的背影久久不動。  

  身後,孫仲愚放開環住林寧的手,歎了口氣,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回家?林寧一怔,回與聶修同住的地方嗎?眼睛望向舞池,看到單若紫雙臂環住聶修的脖子與他翩翩起舞,親密的,旁若無人的,心裡一陣刺痛,但人卻還是往會場外走,不等孫仲愚去替她拿外套,她不要回家,不要。身後孫仲愚似乎在叫她,但她不想回頭,人越走越快。  

  午夜十點,舞會正酣,人們已有醉意,不一定是因為甘美的紅酒,也為迷人的音樂和近乎曖昧的氣氛,單若紫成了舞池中的紫色蝴蝶,肆意地飛舞在各個男士之間,這方跳罷,那方又開場。  

  聶修坐在下面,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紅酒已喝光了兩瓶,很奇怪,沒有醉意,他想把注意力集中在熱烈的舞池中,卻不受控制地想到林寧,想她的表情,想她的淚,想她剛才轉身而去的絕望,想到心都痛,閉上眼,用手摀住臉。

  她現在應該在家了吧?應該由孫仲愚陪著她吧?她會很好,沒事的,但心裡為什麼忐忑?忽然想起孫仲愚環在林寧腰間的手,眼角微微抽動了下,現在他會怎麼安慰她呢?是不是把她擁入懷中?是不是任她的淚沾濕他胸前一片?就像那天她被歹徒攻擊,扒在自己胸前哭泣一樣。心裡冒出一股濃濃的酸意,這讓他臉上泛起一絲慘笑,他知道那是什麼,只是他現在應該沒有這個權利了吧?  

  滿杯的酒放到唇邊一飲而盡,酸澀的味道滲入口中,滲入整個身體,還未來得及回味,領口忽然被人糾住,整個人被提了起來,在他還沒回過神時,一張臉已湊近,與他近在咫尺,是咬牙切齒的孫仲愚。  

  「如果不是你身體不好,我會一拳揍扁你!」他拳頭已握緊,狂亂的樣子,不像是平時的他。  

  「林寧呢?」不反抗,任他抓著自己,聶修一開口便是問林寧。  

  「你還知道問她?」孫仲愚鬆開他,卻依然咬牙切齒,「她不見了,找不到她,這下你滿意了?」

  因為喝酒而微紅的臉,在聽到林寧失蹤後失了血色,卻只是說:「為什麼沒有照顧好她?」  

  「那你為什麼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帶若紫出現?」受不了他的漠然,孫仲愚又向前一步,「你擺明了要傷她,又有什麼權利責怪別人?」  

  眼神一黯,聶修向後退了一步,手撫住胸口,孫仲愚說得沒錯,他沒有權利。  

  「家裡呢?找過了嗎?」  

  「公寓管理人說沒有看見她。」  

  「那麼手機呢?」  

  「在她的大衣口袋裡,而且……」孫仲愚頓了頓,「而且她的大衣還在我車上。」也就是說在這麼寒冷的夜晚,林寧只穿了那身吊帶長裙不見蹤影。  

  聶修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原本撫住胸口的手變成了緊緊糾住。  

  「她手機上的號碼都打去問過了嗎?」  

  「除了她家裡,誰都問過了,沒有她的消息。」孫仲愚從口袋裡掏出林寧的手機放在桌上。  

  看著那手機,聶修沉默下來,臉色已白得像死人一樣。  

  他這個樣子,讓孫仲愚看得膽戰心驚。  

  「阿修,你沒事吧?」他伸手去抓聶修的手臂,而聶修居然順勢倒下來。  

  「阿修?!」他大吃一驚,將他扶坐在椅子上。聶修眼睛望著擺在門口的巨大聖誕樹,樹頂上的聖誕星璀璨奪目,他眼中有一絲亮光閃過。  

  「天台呢?你找過了嗎?」他問。  

  天台,風大如狂。  

  遠離了舞會的喧鬧,天台上是銀色月光下的純淨與冰冷,風帶著輕微的刺痛刮過臉龐,聶修的心也跟著糾在一起,林寧會在這裡嗎?只穿著單薄晚禮服的她,現在又會凍成什麼樣子?  

  「林寧,你在嗎?」身後孫仲愚已開始喊林寧的名字。  

  風裹著他的聲音越吹越單薄,焦慮卻越來越濃,千萬不要出什麼事,林寧,兩人心中都在乞求著。

  林寧蜷縮在角落裡,夜幕中,她身上白色的晚禮服,讓人很容易發現她,卻讓兩個男人看得心神俱裂,她果然在這裡!那麼纖細,嬌小,蜷縮在那裡動也不動。  

  「林寧!」聶修的聲音都變了,人正要衝上去,身後的孫仲愚已先他一步。  

  他的身形驀地剎住,看著孫仲愚脫下外套蓋在林寧身上,眼睜睜看著他將林寧擁入懷中,拳頭握住,死緊。

  那邊,突來的溫暖讓林寧動了動,她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拍她的臉,意識開始漸漸回巢,周圍是一股陌生的氣息,是誰?不是聶修,她不禁開始掙扎。  

  「林寧,醒醒,是我,孫仲愚。」感覺到懷中人的掙扎,孫仲愚一喜,總算她還有意識。  

  林寧睜開眼,略顯渙散的眼神在見到孫仲愚的臉後,又閉了上來,「你不是聶修。」  

  僅這淡淡的一句,孫仲愚臉上的喜色頓時不見,為什麼?為什麼她第一句問的是聶修,而不是他?他回頭看了眼站在不遠處動也不動的聶修,再看看懷中的林寧,他笑了,也罷,心念一動之間,放開懷中的人,站起來走到聶修身邊。

  「交給你了。」只說了這句,他便往樓梯口走去,「最好是快點送她去醫院。」下樓時他又補了一句。

  天台上,只剩兩人。  

  聶修站著不動,看著林寧縮成一團不住發抖,風自兩人之間吹過,迴旋著發出「嗚嗚」聲。很久,他的表情抽搐了下,終於走向林寧。  

  沒有多言,只是用力地將林寧擁進懷中,冰冷而僵硬,還在不住發抖,他的心也跟著疼痛起來,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就算是給他的懲罰也不用這樣折磨自己,她身上好冷,好冷,手臂越收越緊,幾乎要將她嵌入自己體內。

  懷中的林寧動也不動,熟悉的氣息讓她停止掙扎,眼淚卻不停地滑下。  

  「為什麼?為什麼?」她輕輕地低喃,聲音抖得厲害。  

  「我帶你離開,送你去醫院。」聶修抱起她。  

  「不要!我不要!」她忽然開始掙扎。  

  「林寧?」  

  「不要,不要是你,你走,走開!」她叫著,失去知覺的手在他的胸口上打著,推著。  

  聶修任她打,月光下看到她臉上淚水,眼中儘是慌亂,心裡一痛,「林寧,我是聶修,你看看我,看看我。」他撫住她的臉,想讓她看著自己的臉。  

  林寧不看他,不斷地向後退著,「你不是聶修,你是單小姐的未婚夫,你不是,不是。」她的身體發抖,反應真的聶修像是個陌生人。  

  聶修怔住,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雖然是單若紫的未婚夫,也是聶修啊。  

  「我認識的聶修只是個平凡的清潔工,他沒有漂亮的晚禮服,沒有未婚妻,甚至連單獨租房也租不起,你不是我認識的聶修,你只是單小姐的未婚夫。」她叫著,人試圖站起來,試了一下,膝蓋撞上水泥地,很疼。  

  「林寧?!」他伸手想扶她,她卻退得更遠,身體抖得令人糾心。  

  「走開,別在這裡,我要等聶修,他不是你,你走開。」她衝他揮手,僵硬的身體笨拙地靠在牆上,人縮成一團。

  她強硬地拒絕他靠近,聶修一隻手伸在空中,覺得絕望而無可奈何,是他傷了她,她不承認他也是罪有應得,可是天氣越來越冷,先不說她,連自己的心臟也開始告急,他不能再跟她耗下去,不管怎樣他要在自己心臟還能承受之前帶她離開。  

  「林寧,你看清楚,我是聶修,聶修。」他放柔聲音,靠近她,只是手還未碰到她,她人躲開。  

  「別碰我,你不是,不是聶修。」  

第6章(2)  

  聶修心中一擰,咬咬牙,忽然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能感覺到我的心跳嗎?從第一次在天台上見到你,到剛才的舞會,它一直都是這麼跳,沒有別人,一直都是同一個人。林寧,你冷靜點,世上只有一個聶修,就在你面前。」

  「不!」林寧猛然縮回手,「不是同一個人,你們不是同一個人,聶修說過他沒有未婚妻,他不會騙我。」

  「可他是在騙你,他本來就是個騙子。」  

  「不!不會!」她尖叫,眼淚落得更凶,「我這麼喜歡他,我是這麼喜歡他,他不會騙我!」  

  「林寧——」  

  風忽然靜下來,空曠的天台上,只有林寧的哭聲,四周的夜空中有煙火忽明忽暗,而那「喜歡」兩字卻久久不散。

  以為自己早已明白她的心意,以為他們之間除了無可奈何便是無盡的遺憾,而當聽到「喜歡」兩字,他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溢滿了喜悅與苦澀,她說他喜歡他?她說她喜歡他!  

  他呆呆地看她,伸出手想觸碰她的臉,而她的臉還是向後一縮,為什麼?心臟狠狠地疼痛起來,他撫住胸口,用力喘氣。別這樣對他,林寧,說了喜歡卻還是逃開,他是聶修,是聶修,為什麼你不相信?視線漸漸模糊,他咬住唇,不讓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不可以倒下,不能任她在這裡,他要帶她離開,離開這裡,這裡太冷。  

  「林寧,林寧。」他伸出手,叫她的名字。  

  林寧已無路可退,人抵住牆,眼睛呆呆地看著他呼吸越來越急促,看著他嘴角有血淌下來,觸目驚心的紅,她整個人一跳,混沌的眼神忽然變得驚恐不已,她好像想起什麼,人撲過去摀住他的嘴。  

  「不要,不要,」她低叫,「不可以看到血,不可以,你會吐,你會害怕。」忘了自己口口聲聲說他不是聶修,忘了要逃開,只知道要擦去那不停淌下的血。  

  一滴眼淚輕輕自聶修眼角滑落,不是說不認識他嗎?不是說他不是聶修嗎?不要他了,害怕他了,為什麼還記得他暈血?為什麼還是不忍見他受到傷害?手不由自主地捧住她的臉,心中有某種情緒正在脫韁而出,他來不及控制它,在看到她又有眼淚流下時,唇已吻上她的,不去想過去,也不考慮明天,現在只想吻她,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就這樣,他對自己說,哪怕下一秒就會停止心跳,吻著她,一直到死。  

  風大作,樓梯口有人在歎氣,不遠處的教堂裡響起鐘聲。  

  十二點。  

  「你只有四分之三的心臟,阿修,你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鶴髮童顏的老教授Dr.Smith,碧綠的眼睛瞪著躺在躺椅中的聶修,「說實話,你是不是沒在服藥?」  

  聶修手上吊著點滴,眼睛望著病床上的林寧,她被注射的藥物中含有安神的成分,昏睡著還未醒。

  「她沒事吧?」他好像沒聽到老教授的話,一心只惦記著林寧。  

  「阿修!」  Dr.Smith氣急敗壞,要知道他是為了聶修的病才專門從英國趕來的,今天凌晨他被孫仲愚的一個電話叫來,勉強救回這小子一命,可他卻只關心床上那個並無大礙的女孩,「你底有沒有聽到我在問你話?」

  「有,只是吃藥有用嗎?」他終於把視線從林寧身上移開,看著Dr.Smith,「你不是說過,我最多也只能活兩到三年?」  

  「可我們會找到合適的心臟給你做移植。」  

  「合適的?我已經等了一年多了,再說……」他停下來又看向林寧,「或許死了會更好吧?」後面半句話他用了中文,看著林寧的眼神黯下來,如果她知道自己就是害A區66戶無家可歸,間接害死她父親的兇手,也許也希望自己死了吧?

  「再說什麼?」  Dr.Smith皺著眉頭問道。  

  「再說……」聶修輕輕地笑,「再說從今天起我會跟你回去,配合治療。」  

  「你終於肯妥協,這樣才對嘛,為了你的生命。」  

  妥協?聶修重複著這兩個字,不,他從不妥協,就像以前打官司一樣,不是輸,就是贏。  

  「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心臟,照我現在的情況還能活多久?」他忽然問。  

  「你想聽實話?」  

  「我是律師,只聽實話。」  

  「半年,或許更短,因為你擅自停藥,又不注意愛護自己,你的心臟已不堪重負。」  

  「是嗎?」眼睛輕輕地閉起來,如果只論輸贏,這一次他輸定了,輸給命運,「沒想到只比她們多活了一年多而已,終究逃不過一死。」  

  「阿修?」  

  「沒事。」他若無其事地笑笑。  

  「我會找到合適的心臟,我保證!」  

  「謝謝你,Smith。」他拍拍老教授的肩。  

  兩人沉默起來,很久,Dr.Smith乾咳一聲。  

  「對了,你父親已知道你在這裡,他現在就在樓下,他說,等你決定是留還是跟他走。」  

  「知道了。」聶修的表情並沒有變化,眼睛又看向床上的林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哦,好。」抓抓頭,Dr.Smith退了出去,走到門口時,「我希望你從明天開始就接受治療。」說完,關上門。  

  病房裡沉靜下來。  

  聶修坐著不動,眼睛不離林寧,看著她原本神采飛揚的臉,此時蒼白得沒有生氣,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你真是個令人操心的女孩。」他輕輕地笑,聲音溫柔得像此時窗外的夜,「而我離開後,你又該怎麼辦?」

  拔掉手上的針管,在手背上的針眼還未流出血時,用手帕按住傷口,不讓自己有看到血的機會,他站起身,坐在林寧的床邊。  

  空出來的手撫上她的眉,她的眼,最後停在她溫暖柔軟的唇上時,他的眉皺起來,當時這唇是冰冷的,那種觸感讓他想起就會覺得心痛,而現在總算溫起來。  

  以為天台的一瞬,便是永遠的結束,那一刻他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因為心好痛,因為脆弱的心臟再也不能承受,他以為他會死,他也不在乎一死,所以當自己吻上那冰冷的唇時,心裡便想,不如這樣吻下去吧,吻到死,不用想自己欠林寧的,不用再恐懼死亡,他當時真的就這麼不顧一切。  

  只是,沒有死,醒來就在這個醫院裡,他還好好活著,他還是欠林寧,死亡的恐懼依然在,於是不得不又開始選擇。

  手指在林寧的唇間流連,他俯下身,自己的唇與她的近在咫尺,「我一直在想,我為什麼會多活了一年多?難道只是想加重對我的懲罰嗎?林寧,你說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遇見你?愛上你?」  

  他的氣息噴在林寧的臉上,滾燙,「然而現在我卻開始感謝上帝讓我遇到你,讓我短暫而冰冷的人生總算也有美好的東西,只是,只是我還是要離開,讓你感到傷心,難過。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該是那晚就離開的,上帝卻為他安排了更難的境地,現在林寧就在旁邊,沉默、虛弱,讓他怎麼離開?唇與唇輕輕碰了下,馬上又分開,他坐直身體,臉上是難言的痛苦,手撫上自己的胸口,那裡又開始痛。  

  「Dr.Smith說我活不了半年,他,也在樓下等我的決定,其實不用決定,除了離開,我還能怎樣?」留戀地看著林寧的臉,「只是我不捨得你。」  

  今天離開可能便是永別,他很清楚這點,上帝還能讓他活多久?無法估量,就算心中一萬個不情願,卻還是得離開,已經傷了她,就不要再讓她傷心下去,不如到此為止,就當自己從未在她面前出現過。  

  手伸進袋裡拿手機,手機上的時間已是凌晨四點,再不用多久,天就要亮了,趁現在,他對自己說,趁林寧還未醒,走吧。  

  「我要走了,」他看著林寧說,「你要答應我不可以再任性,因為不可能再有人會在聖誕夜把你從天台找回來;你不可以再衝動,替別人出頭,因為那個別人不是我;你可以不喝牛奶,但不要放棄已養成的喝酸奶習慣;你也……可以把我忘掉,因為我不再是那個聶修了。」他輕輕柔柔,一樣樣說著,說得雲淡風輕,但眼裡漸漸有晶亮的東西盈滿,只是還未來得及淌下來,人已站起身,背對著林寧。  

  「孫仲愚馬上會來這裡,他會把你照顧得很好,你還是可以跟他絆嘴,因為他會包容你,還有,我忘了告訴你,他很怕蟑螂,萬一他欺負你,你可以用這一招來對付他。」他說到這裡,便輕輕地笑。  

  病房門在這時打開,Dr.Smith站在門口,「他,還在等你答覆。」  

  聶修眼神閃了閃,點點頭,人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回頭再次看了眼林寧。  

  「除了你的父親,我會幫你拿回你所有失去的。」他說,而說這句話時,他溫柔的眼變得冷漠,無情,就如一年多前林寧初見他時的樣子。真的決定要走了!  

  華美的水晶吊燈,昂貴的雪白羊絨地毯,黑色的真皮長沙發,奢華到極點的寬敞大廳裡,一老一少,一坐一站兩個人。  

  坐著的老者,看上去五十幾歲的年紀,穿著考究,一雙眼睛精明而冷酷。  

  「你終於回來了。」他穩穩地坐在長沙發上,聲音低沉,說話時頭也沒抬。  

  站著的男人不到三十歲,臉色蒼白,消瘦,人面朝著落地大窗站著,對老者的話只是冷冷一笑,沒有回答。

  「我說過,你是我聶長青的兒子,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認輸回頭,現在你輸了?」聶長青仰身靠在沙發上,臉上的表情與打敗辯方律師後的表情一般無二。  

  男人轉過身,看著自己的父親,斯文蒼白的臉依然在笑,「我沒有輸。」  

  「哦?」  

  「我只是來和你談條件。」  

  「條件?」  

  「是,如果你同意,我就會做回你的兒子,叫你一聲『爸爸』,如果不行,我馬上就走。」  

  聶長青的眼角抽搐了下,「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叫我一聲『爸爸』?我本來就是你的父親。」

  「只是血緣上的,而這並不代表什麼,這一年多你應該明白有血緣的人也可以形同陌路。」  

  「你!」  

  「怎麼樣?答不答應?你知道我等不了多久,相信下次再看到我,我已經是一具屍體了。」他蔑視血緣,卻以血緣威脅聶長青,他知道他會同意,因為這世上他與他曾經是完全相同的人,如今他更是他的惟一血親,就算他要死了,聶長青也決不會放棄自己的影子,哪怕希望渺茫。  

  果然。  

  「說說你的條件。」聶長青沉默了半晌後道。  

  「政銘公司的所有檔案,公開的秘密。」  

  「你想幹什麼?」  

  「你是政銘公司的御用律師,公司所有情況你都一清二楚,我要它們。」  

  「你想對付他們?」  

  「你說呢?」  

  「為了那女孩?」聶長青盯著自己的兒子。  

  男人不答,轉身看窗外景色,「到底答不答應?」  

  聶長青站起來,手負在身後,來回踱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兒子的背影,政銘公司比起自己的兒子根本算不了什麼,犧牲政銘換回了他,完全合算,只是……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嘴角是陰險的笑。  

  「可以,不過我也有條件。」他說。  

  「什麼?」  

  「我要你接手那件工程事故賠償糾紛案。」  

  男人瘦削的身體震了震,卻未回頭,好一會兒。  

  「一言為定。」他說。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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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 19:45:55

第7章(1)  

  外面在下雨,很小,卻無孔不入,雨絲飄落在臉上,冰冷。林寧又忘了帶傘,無所謂地走在雨中,頭髮上是細亮的雨珠,雨絲迷濛眼睛時,她伸手擦掉。  

  又經過那個麵包房,她停下來,看著櫥窗裡各式的蛋糕,發呆。  

  「要不要進去?」身後忽然有人說。她一驚,慌忙回頭,卻見一個男生拉著身旁女孩的手,指著麵包房笑著說。

  不是叫她,心中莫名失望,看著那對男女進了麵包房,找了一張桌子坐下,相視而笑,她也笑起來,苦澀的。

  似乎一直在盼望,盼望著在某個地方,家裡,公司,街頭,任何自己可以去的地方,遇見他,哪怕只是擦肩而過,這樣她就可以不那麼心慌,那麼不知所措。  

  她強迫自己相信一切都是夢,一切從未發生過,二室戶的房間還是一個人住,照常上班,依然會到地鐵站的小書店淘漫畫書,一切都未變,一切都如往常一樣,只是她再不去天台,再不替別人出頭,不再喝酸奶,再也不試圖將房子與人合租。她早出晚歸地上班,然後在某處,聽到熟悉的聲音,看到熟悉的畫面,發呆,失望。  

  她走進地鐵,孫仲愚說要送她回家,她拒絕,將自己扔進地鐵擁擠的人群,不斷地撞到別人,不斷地被別人撞,似乎這樣就可以將所有的煩惱撞走。站在站台上,看列車帶著一股強風夾著黑暗軌道裡的潮濕氣味,快速駛來,車門打開,擠進去,車門關上,她靠著車門,面無表情地發呆。  

  車箱晃蕩著,她抬起頭,人站到旁邊,有人到站下車,只是不經意地掃過前面的幾張臉,然後心裡猛地一跳,眼睛定在一個人的側面上。  

  到站了,車門打開,那人不緊不慢地下車,她想也未想地跟了出去,依然人來人往,依然不斷地與人相撞,她眼中沒有其他人,只有前方的高瘦身影,一直追著,追著,不敢叫他,怕自己失望,只是跟著,直到那人忽然停下來,回頭看牆上的通道指示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心也在此時狠狠地痛了一下。為什麼?為什麼?心裡不斷地問著,眼淚也流下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擁擠的大街,地鐵,對著一張相似的臉,流淚。  

  好想他。  

  聶修。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門外有人站著,這一層樓道的燈還未修好,所以看不清臉,林寧盯了那人半晌,從身高上判斷,她知道不是聶修。  

  「是誰?」她低低地問。  

  那人聽到林寧的聲音,轉過頭,半晌,居然輕聲哭泣起來。  

  「林寧——」她邊哭邊衝上來抱住林寧。  

  「宣姐?」是前室友歐陽宣,林寧有些驚訝,她怎麼會忽然跑來?在這個時候?這樣哭著抱住她,「你怎麼了?」

  「陸向天,陸向天他不是人。」懷中的歐陽宣含糊不清地說。  

  「陸大哥?」  

  歐陽宣的身上都是傷,林寧不相信老好人陸向天會打宣姐,但她身上的傷卻說明了一切,新傷,舊傷橫陳在手臂,腿和臉上,觸目驚心。  

  「為什麼?!」看著那些傷口,林寧大叫。  

  「他有了新歡,想趕走我,好把那個女人帶進家門,我不走,他……他就打我。」歐陽宣忍不住又開始哭泣,抓著林寧的手道,「林寧,我實在挺不下去了,我受不了了,所以我只有來找你。」  

  「怎麼會?」這不可能啊,「宣姐你是不是弄錯了?」打死林寧也不信陸向天會做這種事。  

  「我都親眼看到了,還會弄錯?」  

  親眼看到?林寧愣住。  

  「剛開始我也不信他會背叛我,是他自己承認,是他自己帶我看那個女人。」  

  他自己?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怎麼相遇?怎麼相愛?怎麼走在一起?她都看在眼裡,多麼不易卻又那麼讓人羨慕,自己曾不止一次為他們祝福,而他現在卻故意讓宣姐看到自己的背叛,宣姐當時會是什麼感覺?腦中忽然想起那次舞會,聶修帶單若紫一起出現的剎那,心彷彿被撕裂般的痛,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這個混蛋!」太過分,真是太過分,「我去找他去。」說著她人便要往外去。  

  「林寧,林寧。」歐陽宣拉住她,「你別去,去了也沒用,這時候那個女人可能在那兒,我不要讓你看到。」

  「宣姐——」  

  「求你了。」  

  求?林寧愣住,火爆的宣姐第一次求人,為了那個傷害她的人。  

  「我來,不是要你去找他理論,我只是太累,太失望,林寧,如果你當我是姐妹,就什麼也不要做,讓我待在這裡,聽我哭一夜就可以了。」  

  「宣姐——」她蹲下來抱住歐陽宣,心裡湧起一股濃濃的哀傷,聽她哭一夜?那這一夜之後呢?是無止境的哀傷與絕望,就像自己一樣?她抱緊歐陽宣,「為什麼?為什麼?」  

  想起當初,她們同在一個屋簷下,宣姐性格剛烈,我行我素,自己則疾惡如仇,認識她們的人都稱她們為一對「俠女」。而現在卻哪有「俠女」的風範?躲在小小的斗室裡哭泣,相互舔著傷口,難道愛情真的讓人軟弱?每個人都一樣嗎?

  林寧抬起頭,看窗外的夜色,腦中又開始想起聶修,想著想著,已淚流滿面。  

  沒錯,愛情面前,每個人都一樣。  

  第二天,醒來時,歐陽宣已離開,留了張紙條在床邊的小几上。  

  「我回去了。」  

  只四個字,潦草而慌亂,林寧看著這幾個字,發愣很久。還是回去了嗎?哭完一夜後該怎樣?這是她昨晚要問宣姐的問題,她現在回答了,回去。是妥協?還是勇敢面對?而自己呢?如果再次面對聶修,是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像以前一樣和他快樂相處,還是……  

  不,沒有這樣的選擇題,因為聶修不見了,無論哪裡都沒有他的蹤影,所以她寧願相信,這只是一場夢,一切從未發生過,這樣或許要比做那道選擇題要容易得多。  

  帶著一身煩惱去上班,孫仲愚已坐在她的辦公桌上等她。  

  「你遲到了。」他漂亮細長的手指敲打著桌面。  

  「嗯。」沒有否認,林寧伸手打開電腦。  

  「昨晚沒睡好?」看著她的黑眼圈,他跳下桌子,繼續追問。  

  林寧不理會他的問題,把自己的包放進抽屜道:「你有什麼事嗎?」  

  孫仲愚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表情中滿是不贊同,「你忘了我跟你說過,今天那樁賠償糾紛案要開庭,讓你早來半小時做準備嗎?」  

  他話音剛落,林寧整個人都跳起來,昨天因為宣姐的緣故,她確實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我、我現在就準備。」完了,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都忘了?  

  「但是我沒有另外的半小時給你了,小女孩這樣可不行,」孫仲愚只是不住搖頭,人已走到辦公室門口,道,「快點吧,我們現在就要出發。」  

  「可、可是——」  

  「沒可是,快跟上來。」他已出了辦公室。  

  林寧看著剛剛啟動的電腦,咬咬牙,不管了,在路上再整理吧,她一手關掉電腦,另一隻手抓起有關糾紛案的文件,追了出去。  

  糾紛案在九點半準時開庭。  

  這已不是林寧第一次作為孫仲愚的助理參與開庭,所以遠沒有剛開始幾次時的慌張,她邊整理著文件邊看著時間,而等她把整理好的文件拿給孫仲愚時,孫仲愚卻並不接。  

  「我在你晚來的半小時裡,已經把文件整理好。」他連頭也沒抬。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卻看他拿出另一份整理好的文件,「你為什麼不早說?」  

  「你又沒問?」  

  「你!」  

  「噓……開庭了。」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孫仲愚站起來向法官行禮,林寧也慌忙跟著站起來。  

  法官衝他們點點頭,在法官席就座,眼睛同時看向另一方的律師席,席上卻空無一人。  

  「被告方的律師還沒來嗎?」法官的表情開始有些難看了。  

  經他這麼一提醒,林寧這才往對方的律師席看過去,想起那天在建築工地看到的可怕老人,心裡又是一跳。怎麼了?律師在開庭時遲到是大忌,會令法官印象打大折扣,嚴重的還會被看作藐視法庭,那位老者不知道嗎?她轉頭看孫仲愚的反應,孫仲愚顯然也有些驚訝,表情若有所思。  

  「這是怎麼回事?」林寧輕聲問他。  

  孫仲愚不回答,只是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而整個法庭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肅靜!肅靜!」法官連喊了兩聲,表情已經很不愉快,「我們再等五分鐘,如果被告方律師還不出現,我們只好再確定開庭時間。」很明顯他已對被告方律師的印象打了折扣。  

  全場靜下來,時間忽然有了聲音,林寧彷彿聽到時間正一格格往前走,心也在這時開始莫名不安起來。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覺得有事要發生?是什麼?什麼?  

  她咬住唇,聆聽著時間在不斷地流逝,五分鐘很快就要結束,而就在這時,法庭外的走廊裡傳來腳步聲,有人來了,幾乎所有人都看向入口處,林寧的手也在這時變得冰冷。  

  是被告方律師,蒼白斯文的臉上,並沒有因為遲到而顯出狼狽,相反一臉鎮定,他身後跟著助手,手裡拿著文件夾,精明幹練。  

  「抱歉,我們遲到了,法官大人。」他頗有大將風度地向法官行了個禮表示歉意,也不多餘地解釋遲到原因,直接走向被告方律師席。  

  聶修與單若紫?  

  如同那晚的聖誕晚宴,不同的場合,卻是一樣的震撼人心,林寧愣愣地看著他們,心在這一刻又一次被撕成碎片。不是夢,聶修真的在她的生命中存在過,就算自己再不承認這個事實,但此刻的心痛卻是刻骨銘心的真實。  

  為什麼?為什麼又再出現?是怕她不夠傷心?還是想嘲笑她的愚蠢?她用力地咬住唇,努力克制自己想尖叫的衝動,而同時旁邊的孫仲愚握住她的手。  

  「如果不想輸官司,你最好冷靜點。」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那邊的聶修,握住林寧的手更用力。  

  林寧強迫自己低下頭,把注意力集中在前面的卷宗上,她不想輸官司,這是幾個受傷建築工人的惟一希望,她不要因為她的緣故而毀於一旦。手掙脫孫仲愚,握住桌上的鋼筆,死緊。  

  一切按照原來的程序進行著。  

  首先由書記員查明當事人和其他訴訟參與人是否到庭,宣佈法庭紀律。然後由審判長核對當事人,宣佈案由,宣佈審判人員、書記員名單,口頭告知當事人有關的訴訟權利義務,詢問當事人是否提出迴避申請。  

  第二個步便是法庭調查階段,在證人作證;出示物證;宣讀鑒定結論。宣讀勘驗筆錄的幾個環節中,孫仲愚認真地把它們與自己實地勘察的結果作對照,並且不斷提出疑問,作為律師,他相當出色,認真的態度與平時的吊兒郎當判若兩人。然而林寧的注意力卻全不在他身上,雖然她不看聶修,但身上的每個細胞,甚至是每次呼吸都關注著他,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想法,辯方律師不是那天的老者嗎?為什麼是他?老者姓聶,他也姓聶,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他忽然成了一名律師?太多疑問,太多意外,讓她整個人如坐針氈般痛苦。  

  直到法庭調查階段結束,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無法自拔,筆記也做得一團糟,孫仲愚用手指在桌面輕輕敲了下,她才緩緩地回過神,呆呆地看著自己記的筆記。  

  終於進入法庭辯論階段,孫仲愚代表原告發完言,被告方律師開始答辯,看著聶修向法官行禮,不緊不慢闡述被告方關點,林寧的心也在這時繃得死緊。  

  第一次看到聶修這樣的表情,依然斯文卻有掩不住的冷漠,一字一句地說著自己的辯詞,殘酷而無法辯駁。不像是聶修,她認識的聶修會溫柔地笑,而現在的他卻只有冷漠;她認識的他是忠誠而可信的,現在卻精明得讓人害怕。他是誰?不是聶修,是誰?  

  似曾相識,與他有著一樣的冷漠無情,林寧搜刮著自己的記憶,不想去想卻又拚命想知道結果,而越靠近答案,卻越感到恐懼,是誰?是誰?她的臉蒼白,人開始發抖。  

  「所以我認為原告要求被告方30萬元的賠償是不合理的,毫無根據。」聶修低沉而冷漠的聲音宣佈自己的觀點,臉上是習慣的冷漠笑容。  

  這個表情,這句話,與林寧心中某一個痛苦的回憶相互呼應起來,迴盪,迴盪,而林寧緊繃的心弦也在這時掙斷,她聽見「砰」的一聲。  

  她想起來了,那個人是誰?那個陌生的聶修是誰?林寧一下子站起來,盯著聶修,眼中儘是不信與憤怒,而聶修也因為她的忽然舉動,停下來看著她。兩人對視著,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他們。  

  「原告方如有異意,請在被告方作完答辯後再提出。」法官及時提醒,而孫仲愚也同時把她拉坐下來。

  「對不起,法官大人。」孫仲愚向法官致歉。  

  法官點頭,「請被告方律師繼續答辯。」  

  聶修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表情依然冷漠,他不看林寧,繼續答辯,手卻在這時撫了下胸口。  

第7章(2)  

  林寧死命地咬住唇,不讓自己的憤怒爆發出來,握住鋼筆的手已泛白,眼中已有淚意。  

  「你怎麼了?」身旁的孫仲愚輕輕問她。  

  她只是搖頭,不語。  

  「這是法庭,不是在我的辦公室,如果你覺得哪裡不妥,可以出去在走廊裡待一會兒。」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孫仲愚卻看出她的不對勁,不想讓她的行為影響整個審理過程,這樣對她也不好。  

  林寧依然不語,人卻站起來,也不向法官行禮,直接出了法庭,而聶修的答辯也在這時停了停。  

  一個人的走廊裡,林寧坐在長椅上,將自己抱得死緊,淚慢慢地自臉頰滴落。  

  「所以,A區66戶居民應迅速遷離A區,還政銘公司一個完整的建築區。」這是那個人在一年多前的法庭上最後一句辯詞,說得那麼理直氣壯,事不關己,卻讓A區的233名住戶從此無家可歸,自家的麵包房沒了,父親死了,都是因為他,而這個人就是現在正在法庭上的聶修啊。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自己沒有認出來?為什麼上天要開這種玩笑,自己有多傻、多蠢,現在才忽然明白,多可笑,多可笑,她想大笑,眼淚卻流得更凶。  

  心裡無法再欺騙自己這只是一場夢,因為夢也不曾這樣殘酷過;也無法否認那不是自己認識過的聶修,因為聶修,她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所以心才會更痛,比起那晚舞會的落荒而逃,她現在更想尖叫,或者寧願自己不曾來過這個城市,不認識孫仲愚,不認識汪甜,當然更不可能遇見聶修。  

  法庭內辯論如火如荼,而法庭外林寧正在水深火熱中。  

  審判結束,沒有法庭調解,法官直接宣佈審判結果,原告方勝訴。  

  肅靜的法庭開始喧鬧,有人陸續走了出來,臉上顯得心滿意足,頗有大出了口氣的喜悅,林寧看著他們,看到原告方熱情地與孫仲愚握手致謝,心裡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沒有看到聶修走出來,也許是故意避開她,所以她沒有動,直到孫仲愚走到她面前,她才站起身。

  「要走嗎?」孫仲愚臉上其實也沒有多少喜色,看著林寧淚水未乾的臉,表情有些變幻莫測。  

  林寧搖搖頭,「他呢?」她問,聲音冷冷的。  

  「還在裡面。」沒有再多言,林寧直接往法庭裡面走去,那氣勢居然有些毅然決然。  

  孫仲愚沒有拉住她,看著她走進去,好久,歎了口氣,也跟了進去。法庭裡,聶修仰坐在座位上發呆,單若紫正整理著文件,看到林寧衝進來,兩個人都一愣,聶修則站起身。  

  第一次看到林寧這樣的表情,憤怒到不顧一切的,聶修卻並不吃驚,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你……你……」一連說了好幾個「你」,因為太氣憤太激動,林寧反而發不出聲音。  

  「有什麼事?」冷漠的口氣好像完全不認識眼前的林寧,而單若紫也下意識地走到聶修的身後,示威似的衝她笑。

  好陌生的兩個人,好陌生的表情,讓林寧有些喘不過氣,「你,你是聶修?」  

  「不然呢?」好像她問了個極可笑的問題。  

  她用力地喘口氣,「那你還記得一年多前,A區66戶狀告政銘公司的案子嗎?」  

  聶修眼光閃了閃,點點頭,「記得?」  

  記得?林寧的心猛地一縮,停頓很久,「那個人,是你嗎?」她問得極慢,一字一句,就像在生與死之間做著抉擇。

  然而,聶修卻答得很快:「是。」沒有任何猶豫,一隻手扶住身後單若紫的肩。  

  林寧人猛地向後退了一步,「為什麼?」空洞的眼瞪著他,臉上的表情絕望多於不信,指責多於憤怒,「為什麼是你,為什麼要這樣欺騙我?」  

  聶修不言,看著她。  

  「你早知道我是誰嗎?在天台上第一次見到我,就知道我是誰?」人走上一步,像在指責,其實卻是想抓住心中惟一的一點希望。  

  然而,聶修點頭,「一開始就知道。」  

  「啪」一聲,一手揮下,聶修蒼白的臉上已多了個掌印,被欺騙的憤怒讓她失了理智,平時連他咳嗽也會心痛的人啊,現在卻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她看著自己的手,忽然大哭,頹然地倒在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啊?」林寧像瘋了一樣。  

  聶修面無表情,看著她哭,整個人幾乎都靠在單若紫身上,手抓著胸口。  

  「我們走吧,若紫。」他輕輕地說,轉過身去,背對著林寧。  

  「好啊。」單若紫笑,扶著聶修往外走。  

  只剩下林寧和身後始終不發一語的孫仲愚。  

  他看了林寧很久,等她哭聲漸漸輕下來,才歎了口氣,走上去扶住她,「我送你回家。」  

  自始至終,他是個局外人,他到現在才明白,林寧笑不是因為他,當然像現在這麼傷心更不是因為他,只能在事後無奈地說:我送你回家。舞會上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他第一次感到無力,卻又完全無可奈何。  

  孫仲愚你會是最後的勝者嗎?他忽然毫無信心,輕輕擁住哭泣的林寧,臉上儘是苦澀的笑,也許等一切結束,他還有希望。  

  「我要辭職。」一大早,林寧衝進孫仲愚辦公室,就是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辭職?」舉到唇邊的咖啡杯頓住,放下,孫仲愚看著面前一臉堅決的林寧,「為什麼?」  

  「想回家鄉去,離開這裡。」  

  「那也用不著辭職,我可以給你假期。」  

  「我不要假期,只想離開這裡。」  

  「因為聶修?」  

  她輕輕咬住唇,不否認,「是。」  

  「我不同意,」孫仲愚馬上擺手,「我只同意給你假期。」  

  「隨便你,反正我決定走了。」她口氣強硬得根本不顧他的阻攔。  

  「難道你就不怕我扣你的工資,扣住你的所有資料?」  

  「我不在乎。」她絲毫不為所動。  

  孫仲愚用力地吸了口氣,又拿起咖啡杯,杯中的咖啡因他微抖的手濺出幾滴,對她決絕的口氣,第一次感到氣惱,他不想她離開,因為一旦離開,可能便再也不會回來,就算早知一切都無望,但從此自他生命中消失,再悠閒的心也會緊繃起來。  

  「我不清楚你和聶修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但有必要辭職嗎?如果你不想見到他,那我保證他絕不會再在這個律師樓出現。」  

  「可是我連同這個城市都感到討厭,你不是一向不喜歡我嗎?現在又何苦留我?」  

  「誰說我不喜歡你?」他幾乎脫口而出,一雙眼睛瞇起,盯住她,「你什麼時候聽我說過不喜歡你?」

  林寧一愕,看著他。  

  「從來眼中就只有聶修,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麼角色?難道只是單純的上司嗎?林寧?」  

  「你……」  

  「一句話,」孫仲愚一口將咖啡喝完,「如果我讓你留下,你留嗎?」  

  他的表情不是在開玩笑,林寧疑惑起來,她只是想離開,以為離開便可以解脫,但孫仲愚為什麼又要留住他?

  「你為什麼要留我?」她真的不明白。  

  為什麼?不明白嗎?孫仲愚有些想笑,卻笑不出來。  

  「林寧,」他的聲音中沒了調笑,「再問一次,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麼角色?」  

  「是什麼?」她有些吃驚地重複他的話,不明白他為什麼變得這麼奇怪,想了想,「上司,是上司。」她如實回答。

  「是嗎?」閉上眼,絕望隱在眼中,果然是上司,自己在她的心中真的只是上司而已,「原來是這樣。」他竟然笑了,依然傾倒眾生,苦澀在嘴角泛起,卻將失望深深地隱藏。  

  原來都是自己在一個人跳舞,他還來不及邀請舞伴,舞會就結束了,這樣的事居然會發生在他孫仲愚身上,失敗,真是太失敗了。  

  他大笑出聲,站起身,望著窗外風景,久久。  

  「我忽然想吃紅燒牛肉飯,林寧,替我去買吧,最後一次。」他說。  

  林寧愣了愣,想說什麼,但看了他一會兒,還是走了出去。  

  孫仲愚這才回過頭,臉上哪還有笑意?他看了林寧離開的方向很久,隱忍的情緒在體內擴張,擴張。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然而現在,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難看,非常難看。  

  人走到辦公桌前,拉開抽屜,裡面只有一張紙,上面畫著一個叼著雪茄的男人,腦袋周圍分別圍繞著:炸彈、手槍、毒藥、尖刀。他拿起來,看著,然後一笑,將它撕碎,扔進紙簍。  

  「我不抽雪茄,林寧,」他低低地說,「也許你畫的從來都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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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 19:47:12

第8章(1)

  終於又回到了這個出生的城市,避開了市區一成不變的車水馬龍,林寧在鄉下的家中待了一個多月,她每天睡懶覺,幫母親種花,逗家裡的花貓玩,胡亂浪費著每天的時光,不去想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事情,一副很快樂的樣子。

  只是,這樣的日子她過得怡然自得,母親卻看不慣,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生沒有人要也就算了,還賴在家裡吃閒飯,所以快樂日子沒有過多久,就被轟出來,自謀生路。  

  「唉!真是親情淡漠啊!」  吃掉香蕉船裡的最後一口香蕉,林寧忍不住再次感歎。  

  「行了,別鬼叫了,」方若琪無奈搖頭,「林媽媽這也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可人家還不想工作,還想玩一段時間。」本就是為了散心,或者說逃難才回來,卻還是被逼著受苦工作,她真是一點都提不起精神。  

  「那就過段時間再找好了,你可以免費住我那兒,我們姐妹很久沒見了,有好多話要談。」  

  「真的?免費?那再好不過。」這樣就不用每天在鄉下與市區之間來回跑,受奔波之苦。  

  方若琪是林寧住在A區時的鄰居,從小一起玩到大,感情好得不能再好,只是五年前方家忽然遭受重大變故,方若琪也因此遠走英國,直到今年才回來。  

  「這次回來,什麼時候再走?」咬著吸管,林寧看著方若琪越發美麗的臉。  

  「還不知道,再說吧。」方若琪眼神閃了閃,隨即黯下來,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轉開話題,「對了,你去原來我們住的A區看過嗎?那裡現在正在蓋高樓大廈,已完全沒有當時A區的樣子了,真可惜。」  

  「還沒,不想去看,沒什麼好看的。」聽她說到A區,林寧的臉色馬上凝重起來。  

  「你好像還在耿耿於懷,」方若琪拍拍她的手,「我離開時,A區還沒有涉及到官司,但我能體會自己的家園一朝之間就沒有的痛苦,只是林寧,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也不是過得很好,況且……」  

  說到這裡她停住,看手機上忽然發來的短信,看完笑道:「這位聶先生還真有毅力。」  

  林寧一愣,「誰是聶先生?」  

  「是一名律師,他現在正在召集A區的原66戶住家做原告,聽說準備替他們翻案,林媽媽沒有接到過他的電話嗎?」  

  林寧搖頭,眼神慌亂地閃著,拿著吸管的手輕輕發抖。  

  「怎麼了,你?」看出她的異樣,方若琪有些奇怪地看著她。  

  「他,是不是叫聶修?」  

  「對,你認識他?」  

  「不!」林寧馬上否認,「誰會認識他?」  

  「這樣,那你幹嗎一副很緊張的樣子?」  

  「誰緊張了,別胡說!」  

  「好,好。」方若琪擺手,也不細究,看著短信,為難地說道,「怎麼辦?我目前不想打什麼官司,可這位聶先生卻執著得讓人有些不好拒絕。」她把消息刪除,抬頭看林寧時,正好看到她身後不遠處一個身材修長的黑衣男子走進路邊的一家小店,臉色一變,隨即抓起旁邊的包。  

  「我先走了,晚上你就住我那吧。」說著也不管林寧是什麼反應,直接向那個黑衣男子出現的方向奔過去。

  「怎麼回事?」林寧坐在原地莫名其妙。  

  與方若琪分了手,一個人漫無目的地亂走,一年多未歸,眼前的一切熟悉而陌生,她看著高樓、看著街上的廣告、看著行人、看著汽車的尾氣,覺得昏暈,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又在她面前提起聶修這個名字?為什麼又讓她想起他?如同一場夢,無憂無慮的夢境以為就是真實,但醒來,現實中的一切便一股腦兒湧上來,一張張,殘酷而無比真實地閃現在眼前。夢境遠去,現實剝開她那早已傷痕纍纍的心,一個月來的強言歡笑,若無其事,因為那一聲「聶修」而完全破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所有的想念、憎恨、淚水、歡笑,如開了閘的河口,洶湧而來。  

  她扶著路邊的欄杆拚命喘氣,試著對大街上的川流不息歡笑,淚水卻早已在努力扯動嘴角時湧出來,為什麼要騙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依然耿耿於懷,如同攀附著她身體的病菌,吞噬著她的思想,心臟,讓她想起來,整個人就開始發抖。  

  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眼前的真實成了虛幻,她只能看到各種表情的聶修,溫柔的、微笑的、無奈的、冷漠的,讓她亂了腳步,在縱橫交錯的馬路上失了方向,只是一味亂走。  

  也許是人本來就是識途的動物,不知不覺中,她竟來到了A區,茫然地看著眼前林立的未完工的高樓,大吊車和推土機,一切的一切都是陌生,沒有兒時的池塘,花草,在樹下乘涼的老爺爺,看著看著她忽然好恨,好恨。  

  晚風夾著工地上的風沙吹亂她的長髮,她猛然回頭,一個人就站在她身後,她向後退了一步,瞪著那人。

  聶修?!  

  他比原來瘦了好幾圈,幾乎是皮包骨頭,瘦削單薄的身子似乎隨時能被風吹跑,他的眼神淡然,漠然地看著林寧。

  時間定格,風聲戛然而止,工地上的泥沙漸欲迷人眼而毫無知覺,林寧癡望著聶修,看著他蒼白的臉,竟無言以對。

  聶修也是驚訝,強烈的震驚讓他無法考慮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只是看著她張狂的一頭長髮,臉上淚痕未乾,滿眼的恨意,這恨意如同滾燙的鐵沉入冰冷的水,「吱」的一聲後,他也瞬間清醒過來,苦苦一笑,轉身欲去。  

  「等等  。」身後人叫住他。  

  聶修停住。  

  身後卻久久不語。  

  風將聶修的風衣吹起,是自己的幻聽?他舉步。  

  「為什麼要翻案?」身後人忽然問道。  

  他一震,轉過身,臉上似笑非笑,「因為自己。」  

  「為自己?」  

  「我需要一個好的案子來重整旗鼓,替原A區住戶翻案就是個好案子。」  

  「可當年讓A區住戶敗訴的人也是你。」為什麼他說得好像之前的案子與他完全無關?  

  「那又如何?」果然,他全不在意。  

  「你這是在玩弄法律!」  

  他攤攤手,也不否認,看了林寧一會道:「你願意的話,也可以成為這樁案子的原告,反正我也在找原告。」

  「成為你重整旗鼓的棋子?」  

  「你們也可以相應地在A區新建的小區中得到一套房子,這是互惠。」他說得理所應當,好像相互利用本就是平常,合理的行為。  

  林寧身體開始發抖,這就是他的想法?這才是他的處事原則?那麼那個有著溫柔笑容的聶修呢?為什麼像是兩個人?有著相同的臉,卻是截然不同的心性?她看著聶修,似乎想將他看穿,似乎想從他身上找到另一個聶修的影子。

  「知道嗎?我到現在都認為一定有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他曾經和我同住一個屋簷下,對我好,讓我快樂,他也叫聶修,卻不是你。」她忽然說。  

  聶修眼神閃了閃,「是你在自欺欺人。」  

  林寧卻忽然靠近他,手撫上他的胸口,他一驚,怔怔地看著她。  

  「聶修曾拉著我的手感覺他的心跳,說,從第一次在天台上見到我,到舞會,心一直就是這麼跳,沒有別人,一直都是同一個人。那麼現在你的心跳呢?是不是也有熟悉的那個聶修的心跳聲?」  

  「夠了!」聶修的臉抽搐了一下,他用力拉下林寧的手,「你說得沒錯,我是你憎恨的那個聶修,你喜歡的聶修他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出現。」說著,人向後倒退了好幾步,剛才的憤恨語氣似乎讓他亂了心神,竟用力咳嗽起來。

  他咳嗽時整個人都在發抖,讓他原本就瘦弱得不成樣子的身體看上去更脆弱,林寧這才發覺他現在的樣子簡直是弱不禁風。呆呆地看著他,看他咳嗽,咳得越來越重,她甚至覺得這樣咳下去會要了他的命,不由膽戰心驚起來。

  她知道自己很沒出息,但是手不受控制地撫上他的背,輕輕地拍,感覺到他背上的瘦骨嶙峋,於是手上的力道再放輕。  

  聶修整個人震了下,咳嗽也在這時停止,他保持著原來的動作不回頭,林寧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感覺到他的呼吸忽然粗重起來,隔了好久,才轉過身,臉上還是那副冷漠,臉色依然蒼白。  

  「看來你還是很關心我的。」他淺淺一句,語氣中竟是戲謔。  

  林寧一驚,放在他背上的手像被燙到一般縮回來,「你……我只是在關心我在意的那個聶修。」  

  「是嗎?只可惜我不是。」他說著,竟也抓過林寧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仔細感覺,我說過的,從第一次在天台上見到你,到舞會,到現在,心一直就是這麼跳,我一直是那個一年前讓你們敗訴的聶修,沒有別人,你不明白嗎?」說完狠狠地放開她的手,不看她的反應,轉身便走。  

  他的話如同利劍,劈開林寧僅有的幻想,她愣愣地站住不動,眼看著聶修漸遠的背影,不要!她不要這樣!她寧願那個溫柔的聶修曾經存在過,寧願自己曾經愛上過他,如果一切都不存在,那自己又情何以堪?  

  「你不是想找原告人嗎?」她脫口而出,「我相信,A區66戶沒有一個人會同意與你合作,我來做原告人,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  

  風帶著「嗚嗚」聲,自兩人之間呼嘯而過,聶修抓住車門的手沒有動。  

  「什麼條件?」很久,他終於開口。  

  「我要你做回我要的聶修,到案子結束為止。」她明知道不該,明知對眼前人該有萬分恨意,卻仍管不住自己的心,只要溫柔的聶修回來就好,哪怕是夢境,哪怕不能持續很久。  

  聶修抓住車門的手握緊,震驚於她的要求,可以嗎?做回原來的聶修,可以嗎?  

  「不。」他冷冷地拒絕。  

  「為什麼?」林寧向後退了一步,連這小小的請求他都不願給她嗎?雖然明知這樣的請求是奢望是異想天開,卻還是不能接受他的拒絕,他好無情,她,好不甘心。  

  「我不是你要的那個聶修,」聶修鬆開抓住車門的手,轉過身對著她,「在知道我是什麼人後,你還能和原先那個你要的聶修相處愉快嗎?笑容是假的,說的話是假的,就連叫你的名字也是虛假的,你還能接受嗎?」  

  他說話時一步步逼近林寧,林寧則步步後退著,看著他陰冷的眸子盯著自己,人也跟著開始發抖。假的!明知道是假的還想要他回來嗎?明知是同一人,卻還想欺騙自己一定還有另外一個溫柔的聶修存在,她不願這個謊言揭穿。

  「就算是假的,我也要。」她顫抖著說。  

  聶修的腳步一下子停住,盯著林寧,臉上的表情由扭曲變為壓抑的心痛,為什麼?那樣聶修給了你什麼?為什麼這麼義無反顧?他忽然好妒忌那個聶修,可以對著她笑,可以對她好,可以牽她的手,而不是現在只能無力地假裝冷漠,這樣好苦,真的好苦。  

  他輕輕地笑起來,苦澀的,哀傷的。  

  「是嗎?就算是假的,你也不在意嗎?我不信。」靠近她,心中濃濃的妒意揮之不去,他捏住林寧的下巴,在看到她眼中的驚慌時,另一隻手扣上她的後腦,將她壓向自己的唇。  

  來不及掙扎,唇已觸上那兩片冰冷,林寧睜大眼,感覺那令人心痛的冰冷漸漸地蔓延到自己全身,抬手打他,卻被他擁住。  

  聶修的心裡湧起濃濃的絕望,不該這樣,他知道,可冷靜的心在她說:就算是假的,我也要時,亂作一團,該是馬上推開她的,但為什麼?沉醉於她唇間柔軟的溫柔,手不由自主地摟緊她。推開她!馬上!他腦中強迫自己,但卻是伸手遮住林寧睜大的眼,吻得更深。  

  林寧已經忘了掙扎,心裡無法拒絕那股濃濃的絕望,任他予取予求著,這樣不對,她知道,但人已沒有抗拒的力氣,直到口中嘗到濃濃的血腥味,她才猛然驚醒,用力推開他,驚恐地看著他唇上的鮮血。  

  「血。」她抖著聲說,淚水在同時湧出。  

  聶修用力地喘著氣,臉色已變成死灰,濃濃血腥味讓他又想吐,他虛脫似的向後退了幾步,靠在車門上,看著林寧慘笑。  

  「就算是假的也要嗎?那你為什麼要推開我,討厭就是討厭,你咬了我不是嗎?」他抬手拭去唇角的血,「沒想到我吻你兩次,嘴唇都免不了血光之災。」自嘲著。淡色的袖子上因為唇上的血,殷紅一片,而傷口又湧出血來,自嘴角淌下,和著他的慘笑,有種觸目驚心的慘烈。  

  林寧搖著頭,不住地往後退,看著他嘴角的血,看著他死灰的臉,只是為了證明她是討厭他的嗎?用這種方式,他瘋了,瘋了,而自己卻又該死地沉迷其中。  

  笑容是假的,說的話是假的,就連叫你的名字也是虛假的,你能接受嗎?聶修是這樣問她的吧?而這個虛假的吻呢?她最後還是推開了他,不是嗎?她無法接受,他在嘲笑她,嘲笑她。  

  「我恨你,聶修。」她低低地哭叫。  

  聶修卻開始嘔吐,蹲下身,背對著她,手撫著胸口用力地嘔吐起來,自己所能承受的到此為止,心臟開始狠狠地報復他,他整個人已動彈不得。  

  林寧被嚇呆了,想上去扶他,卻動也不動。  

第8章(2)  

  身邊的汽車門忽然打開,林寧一驚,自己竟沒發現汽車裡還坐著一人。  

  從車中出來一位鶴髮童顏的外國老人,老人看了林寧一眼,歎了口氣,扶起旁邊還在嘔吐的聶修,幸虧自己堅持跟著他,他無言地將聶修扶上汽車,也不理會林寧,直接關上車門。  

  看著汽車急速離開,林寧這才緩過神,整個人還在發抖,她無助地蹲坐下來,口中喃喃自語:「他不是那個心臟科權威嗎?」她在方若琪那裡見到過他不止一次。  

  「你是說Dr.Smith嗎?他是我在英國讀醫學院時的教授,是心臟科的權威,你也見過幾次,怎麼了?」方若琪從厚厚的《臨床醫學》中抬起頭。  

  「他怎麼會來中國?」這樣的人不是應該待在英國,授課,治病嗎?為什麼跑來這裡?林寧倒了杯水,眼睛望著窗外,失神。  

  「我也不太清楚,」看著她的樣子,方若琪聳聳肩,「聽他說是在中國有重要的病人。」  

  「病人?」  

  「對啊,他上次提過一句。」  

  「會是什麼樣的病人?」林寧不自覺地想起聶修蒼白的臉和過於瘦弱的身子,心裡一驚。  

  「我也不清楚,應該會是很重要的病人,因為Dr.Smith是很少為哪個病人離開英國的,他一直宣稱自己是個顧家男人,你怎麼了?為什麼問這些?」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到,瞎問。」林寧裝作無所謂地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腦中卻還是想著Dr.Smith扶聶修上車的情景,他們為什麼會在一起?現在想想,她忽然覺得聶修的樣子像極了病人,有哪個正常人會這麼脆弱?她一直以為這是他的體質,但又有誰會在一個月之間瘦成這樣?  

  想到這裡她不由一陣心慌,但馬上又覺得自己太多心,更何況……她吐了口氣,輕輕地笑,更何況他和她已沒有什麼關係了,一個自己恨著的人又何必太在意呢?  

  手機在這時毫無預兆地響起來,是方若琪的,林寧被嚇了一跳,怔怔地看著她。  

  「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做原告,就不會食言。」方若琪玩著長長的手機鏈,對著手機道,「你說幾點?哪裡?」

  她停下來,聽著話筒裡說了幾句,不住點頭,然後又道:「我會去的,你放心,聶先生。」  

  不用猜也知道是什麼事,林寧吃驚地看著她,「你答應做原告人了?」  

  「嗯。」方若琪點頭。  

  「為什麼?」  

  「因為我欠他的情。」  

  「什麼情?」  

  「是……」方若琪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他幫助了我一個很重要的朋友,我必須還他的情。」  

  她說得認真,林寧怔住,最後他還是找到原告人了嗎?很奇怪,除了吃驚,她居然不感氣憤,相反,在聽到她同意做原告人時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為什麼?她百思不得其解。  

  雨,淅淅瀝瀝的雨,陰濕冰冷得無孔不入,飄進人的眼成為眼淚,滲進心臟成為揮不去的痛。  

  離上次開庭已一個星期了,今天就是第二次開庭的時間。  

  「案子贏定了,雖然沒有宣判,但勝敗已分,政銘公司敗訴的命運無法改變。」專程來看明天宣判的幾個原A區老鄰居,趁還沒有開庭,與林媽媽圍在一起議論個不停。  

  「那個聶律師可真有本事,好人啊!」以前對門的趙阿姨感歎道。  

  「是啊,是啊。」幾個人馬上附和,連林媽媽也在旁邊拍手叫好。  

  林寧再也看不下去,人站起來,陰沉沉地走了出去。  

  人都是那麼現實?那麼容易忘記過去嗎?站在法庭外的屋簷下,看著外面的細雨,林寧有些心酸,想起一年前的法庭上,想起哭喊叫罵的A區人,想起因此而病死的父親,他們都忘了嗎?什麼好人?他分明就是仇人,難道一戶一套的住房真的可以讓人忘記一切的恨嗎?  

  她乾脆走出去,淋著細雨,不管此時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  

  第一次開庭時,聶修清晰的思路,勝於常人的臨場反應,令政銘公司方的律師毫無招架之力,節節敗退。那是與孫仲愚截然不同的辯護方式,有些殘忍,不留餘地,卻比任何方式更有效,而就是這樣的方式曾經讓政銘公司在一年多前勝訴。

  這或許有些諷刺,一年多前的致勝法寶現在卻倒戈相向,勝與負全由他一人掌控,而他在庭上那種君臨天下,勝券在握的自信,令政銘公司幾個高層恨得咬牙切齒。  

  如果是在一年多前,林寧一定會像屋裡幾個人一樣拍手叫好,但現在,她卻連一點笑的衝動也沒有,因為政銘公司現在的寫照,不就是一年前的自己嗎?此一時彼一時,他們兩方只不過是聶修手中的棋子,又有什麼可高興的呢?

  用力地甩甩頭,她想擺脫心裡那層深深的陰霾,哀傷卻趁機湧上,討厭這種感覺,人開始在雨中茫目奔跑。

  直到跑不動,才停下來,仰頭望著黑沉沉的天空喘氣,雨水嗆進鼻腔裡,她開始咳嗽,用力的,伴著無法停止的急促喘氣,狼狽不已。  

  其實最可恨的人該是自己吧?說過不想再看到他,說過恨他,卻還是跑來,只是因為昨天方若琪對她說的那句:聶修希望你去看宣判。自己就真的傻傻跑來,恨他嗎?或許更該恨自己吧。  

  人默默地站在雨中,一輛轎車自她身旁駛過,濺起無數水花,林寧看著車子在法院門口停下,一把傘先從打開的車門裡伸出來,然後是一身西裝的聶修。  

  聶修從車裡出來,站定,並不進法院,而是回頭看身後雨中的林寧,林寧也看著他,四目相對,人未動,雨自兩人間不斷下落,朦朧中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時間好似過去了萬年,聶修終於僵硬地轉回頭,走進法院,不再看她。

  林寧站著,依然未動,呆呆地看著原來的方向,她看到有人從法院裡跑也來,手裡多拿了把傘走向她。

  「天氣冷,別著涼。」來人把傘塞給她,轉身便走了。  

  傘上滴著水,林寧認出它是剛才聶修撐的那把。  

  第二次開庭只不過是履行著固定的程序,重頭是最後的宣判,聶修卻並沒有一點放鬆,辯詞中透著無法招架的咄咄逼人。第一次開庭,林寧並沒有參加,法庭中的一切,她都是聽方若琪口頭描述,現在親眼所見,才知聶修的可怕,不留餘地的可怕。  

  林寧手裡一直握著那把傘,她看著聶修有些吃力地一次次站起來,並不像對方律師那樣走到審判席前面,而是手扶著椅背,站在原來的位置進行辯護,語氣雖然咄咄逼人,聲音卻很輕。Dr.Smith坐在離聶修最近的位置上,他的腳邊竟有一個急救箱,她盯著那個急救箱,抓住傘的手握得更緊。  

  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起來,她嚇了一跳,卻沒有動,手機卻鍥而不捨,她只好放下手中的傘,拿出手機。

  是歐陽宣的電話。  

  沒有來由地,心裡猛然跳了下,她拿著手機急匆匆走出法庭。  

  手機裡是個男人的聲音,「我是陸向天。」聲音很沙啞。  

  「宣姐呢?」沒有問聲「你好」,林寧急不可耐地問歐陽宣的下落。  

  「她……」陸向天的聲音中有著濃濃的絕望。  

  林寧毫無理由地心慌,「她,怎麼了?」  

  手機那頭沉默好久。  

  「陸大哥,你們是不是又吵架了?」太瞭解宣姐的脾氣,上次她忽然跑來抱著自己哭,這次陸向天又用她的手機打電話過來,肯定出什麼事了。  

  「她……」手機裡終於說話,「她自殺了。」  

  「什麼?!」猶如晴天霹靂,林寧一下子呆了,怎麼會?宣姐自殺?怎麼會?  

  「那她現在人呢?怎麼樣?是不是……」說「是不是」時她竟哭出來。  

  「她已經脫離危險了,你能過來嗎?」  

  「好,好,我現在就趕過去,」林寧邊說邊往法庭外沖,「你告訴我她在哪個醫院?」  

  她已經顧不得裡面的開庭還未結束,顧不得聶修那句:希望你來看宣判,她必須馬上趕去歐陽宣那裡。

  與此同時。  

  法庭裡,終於做完最後的總結陳詞,所有人都緊張地等待最後的宣判。  

  當審判長宣讀審判結果時,法庭裡鴉雀無聲。  

  「現在宣判:原告人方若琪代表原A區66戶居民狀告政銘公司,方若琪勝訴……」  

  審判長的聲音響徹整個法庭,同樣的案子,同樣的法庭,一年多前的哭喊聲此時變成了歡呼聲,更有人抱頭痛哭,政銘公司的幾個高層憤憤離去,留下一室的歡笑。  

  聶修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他做到了,還林寧一個家,還A區66戶居民一個家,他真的做到了。

  轉過身,回頭去看林寧,想看到她臉上的笑容,然而看到的卻是空無一人的座位,只有那把傘倒在地上,他心中一急,趕忙環顧四周,沒有,哪裡也沒有!  

  為什麼?她不是來了嗎?自己親眼看到她坐在那個位置上的,可她現在人呢?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她看到這一幕,她人呢?人呢?呼吸忽然間急促起來,手抓住胸口,人不穩地向後退了一步,當Dr.Smith發現不對勁衝過去時,聶修人已倒了下來。  

  林寧,你為什麼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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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 19:48:12

第9章(1)  

  又回到了原來工作過的城市,心急火燎地衝進歐陽宣所在的醫院,看到的就是還在昏迷的歐陽宣和坐在角落痛苦萬分的陸向天,他的頭髮都快給他自己揪光了。  

  「怎麼回事?」雖然著急,但這樣的情形還是讓她不知所措,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全然不知。

  陸向天不發一言,縮在角落裡,眼睛裡佈滿了血絲,如同被吸去生氣的枯槁,動也不動,直到林寧走到他面前,他才抬起頭看她一眼,人慢慢地站起來,倚靠在身後的牆上。  

  「我沒想到她會自殺,真的,」他的聲音啞得可怕,同時眼淚自他血紅的眼裡流下,「我以為她是個堅強的人。」

  林寧被他的樣子嚇住,忘了責備的話,硬生生地站定在那兒。  

  「我從沒想過要傷害她,我只是想讓她離開我。」他繼續說。  

  「為什麼?」林寧不解。  

  「因為……」陸向天停下來,看了眼床上的歐陽宣,垂下眼,望著地面,沒有往下說。  

  「到底為什麼?」林寧上前一步。  

  陸向天似在思考著什麼,看著地面沉默著,直到林寧急得想大叫,才又開口。  

  「小宣是不是你的好朋友?」他沒頭沒腦地問。  

  「當然。」  

  「你是不是希望她一直快樂著?」  

  「是,你到底想說什麼?」  

  陸向天毫無生氣的臉忽然揚起一抹笑,抬頭看著林寧,「謝謝。」他苦澀地說。  

  「陸大哥?」林寧被他的態度弄得心慌不已。  

  陸向天摀住臉,修長的手指放在自己的額頭,「你還記得那天我來你家,看到聶修時所表現出的異樣嗎?」

  「哪天?」林寧對此毫無印象。  

  見她茫然,陸向天又道:「小宣說你毫無心機,果然沒錯。」  

  「那是我隔了一年多後,再次見到聶修,當時我被嚇壞了。深埋心底,始終揮之不去的恐懼在那一刻一下子湧上來,我差點崩潰。」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懂嗎?」他停了停,「不錯,沒有人會懂,因為沒有人知道我過去是什麼樣的人,就連小宣也不知道。」

  他說到這裡,臉色變得死白,長長的留海在額頭留下哀傷的陰影,眼神有種說不出的激狂與恐懼,他看著林寧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殺過人,我是個殺人犯。」  

  他的話如同一顆炸彈,毫無預兆地丟出去,將林寧炸得整個人都驚呆在那邊,好久,她才拚命地搖頭,表情如同聽了個天大的笑話,「我不信,我不信。」  

  看著她的反應,陸向天輕輕地笑了,「我知道你不會相信,這樣的話說出來,誰都不會相信,但它卻是真的,你可以去問聶修胸口的傷是哪來的?問他,他的母親和姐姐是怎麼死的?是不是被人殺死的?是不是?!」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他的聲音已止不住地顫抖。  

  林寧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她確定自己聽清了他的話,卻無法接受,這樣太離譜,他傷了聶修?殺了他的家人?不可能!不可能!  

  「這不是真的!」她低叫著。  

  陸向天不爭辯,道出剛才的事實似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整個人靠在牆上,跌坐下來。  

  「那時我還是美術學院的窮學生,除了能畫幾張破畫,一文不名,平日裡的生活都依賴惟一的親人,我的姐姐。她為了養活我,過早地開始工作,沒有學歷,每天打幾份工來維持著生計和我的學費,我們相依為命,感情非常深。」他垂著頭,不顧林寧的反應,啞著聲音訴說他的過去。  

  「就在我快畢業的時候知道,姐姐被她的老闆強姦了,悲憤之下刺傷了老闆,卻反被老闆的家人告上法庭。他們告我姐姐勾引老闆,預謀騙錢不成,持刀傷人,還請了當時非常有名的律師,聶長青,也就是聶修的父親辯護。

  「當時我天真地以為即便他們再有權有勢,請得到再好的律師,法律一定會給出一個公正的判決,但事實並非如此,姐姐一下子從一個被害者成了謀人錢財的惡人。聶長青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只憑一張嘴就決定了我姐姐的生死,而姐姐性格剛烈,在被判入獄的當晚便自殺了。  

  「姐姐對於我是惟一的親人,是我生命中的惟一依靠,她的死迅讓我陷入瘋狂,我開始預謀報復。可能是心虛,那個強姦我姐姐的老闆在得知姐姐自殺後,帶著家人躲去了外地,而被仇恨沖昏頭腦的我便把復仇的矛頭指向了聶長青。

  「我忘了自己是怎麼進入聶家,忘了是怎麼行兇,只記得我喝了很多酒,衝進他家,見人就砍,如同被魔鬼附了身。那喪心病狂的樣子,讓我至今還噩夢連連。」說到這裡陸向天停下來,整個人開始發抖,林寧向後連退幾步,臉色蒼白。

  「我是從電視裡知道,我刺傷了聶修,殺死了他的母親和姐姐,聶長青卻因為那晚並不在家逃過一劫,而更讓我意外的是,有人向警方自首,聲稱是他殺了人。原來那人因為聶長青的緣故,輸了官司導致公司破產,人也變得瘋瘋顛顛,而且他有過在法庭上傷害聶長青的記錄,警方也在他的家裡發現了幾封恐嚇信。  

  「我莫名其妙地平安無事,警方也因為沒有確實的證據始終無法定案,只是將那個替我頂罪的瘋子關了起來,之後我便來到這個城市,認識了小宣。」  

  如同又經歷了一次可怕的過去,陸向天用力地喘了口氣,眼神晦暗無光地看著床上的歐陽宣,「一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主宰,無論我怎麼努力逃避,我還是愛上了小宣,這段愛情如同將死之人看到的海市蜃樓,虛幻而美麗,我差點以為這會是永遠,然而噩夢轉眼又來到我身邊。聶修出現在我眼前,我終於知道這只是短暫的幻象,無論我怎麼逃,我的罪孽總是要洗清的。」  

  終於說完他要說的話,似乎再無一點生氣。  

  林寧沉默地站住不動,她一下子消化不了這突來的事實,在陸向天敘說一切時,有好幾次她都以為一切都是假話,是騙她的,但看到陸向天的表情,心卻又跟著下沉起來,她知道這些是真的,只是她無法接受,「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過了好久,她才艱難地吐出幾字。  

  「因為該是說出來的時候,該是我為這段罪孽負起責任的時候了,如今我惟一放不下的就是小宣。」他聲音輕輕顫抖,「我不想讓她知道我是殺人犯,有一天我會被判死刑,我不想她看著我進刑場。」  

  「所以你打她,讓她誤會你?」  

  「是,只是沒想到她會以這種絕決的方式留在我身邊。」  

  「……」林寧無言以對,她想起那夜宣姐抱著她痛哭的樣子,心開始疼痛起來,如果她不曾識得情滋味,如果她不是也愛得那麼苦,她可能會不瞭解,但現在感同身受,她開始痛恨起命運弄人,「你可以選擇不要負責,沒有人知道,而我也不會說出去,你可以永遠陪著宣姐的。」幾乎是脫口而出,她忽然不想顧忌那麼多,只為了愛情,別的什麼都可以不管。

  似乎被她的話嚇到,陸向天吃驚地看著她,然後苦澀地笑笑,「你果然是小宣最好的朋友,只是這樣對聶修不公平。」  

  「聶修?」這個名字讓林寧的心猛地一沉。  

  「我欠他的總要還,你成全了我和小宣,那麼你們呢?」  

  「我們?」林寧慘笑了下,「我們什麼都沒有,不需要成全。」  

  聽她這麼說,陸向天眼神黯了黯,「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知道什麼?」  

  知道聶修快死了,那一刀雖然沒有要他的命,卻讓他從此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心臟,如今他離死不遠,你不知道嗎?看著林寧全然的不解,陸向天忽然明白,聶修在做著與他一樣的事,寧願自己痛苦,卻不願道出真相,原來傻瓜不止他一個,他伸手撫住自己的胸口,雖然自己罪孽深重,但至少能成全他們吧。  

  「林寧,替我照顧小宣好嗎?」他的聲音低啞著,「讓她恨我,恨到她不再為我哭泣。」留戀的眼神盯著床上的歐陽宣久久不去,誰來拯救她呢?  

  歐陽宣連日的昏迷,她像只躲進殼裡的蝸牛,深深地隱藏了自己的心,自己的喜怒哀愁,用一張無表情的臉面對一切。  

  陸向天果然不再出現,他執意想讓歐陽宣恨他,用消失來躲避一切。  

  兩個人都在閃躲,而自己呢?好幾次,深夜自夢中驚醒,夢中滿身是血的聶修倒在地上,胸口心臟的地方插著匕首,明晃晃地,他在不住地叫著她的名字,一聲比一聲慘烈,手伸向空中想抓住她,卻只是徒勞,夢中她成了一個旁觀者,無論心再痛,再想衝上去扶起他,卻動不了,喊不出聲音,只能袖手旁觀,好可怕!這樣的噩夢做一次便已讓自己驚惶失措,而噩夢連連之下,林寧幾乎快崩潰。  

  陪歐陽宣住在醫院裡,她開始想很多事,想與聶修相處的每一天,想陸向天說出的那段過去,這才發現她對聶修有著太多的不瞭解,不瞭解他的過去,他心中所想,他的喜怒。她只是任性而堅持地只接受那個溫柔的聶修,冷漠的、無情的、憤怒的聶修她一概拒絕,不想過問。  

  是因為恨嗎?事到如今還恨他嗎?如果在知道他那段慘痛過去後,還固執地恨他,是不是太殘忍?他已背負太多,還要承受自己的恨是否不公平?她恨不起來,也許自始至終都未恨起來過,只是當時太不甘心,無法接受一切而已。

  那他為什麼要把她推開?不做那個溫柔的聶修,連同對她的關心也一併收回?對她的關心?不對,他也許從未真正關心過她吧?是自己在一廂情願,自以為是,而他的心思自己從來沒有瞭解過啊。  

  聶修到底喜歡過她嗎?她從來都不知道。  

  枕邊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並沒有被嚇一跳,盯著上面的來電顯示上的號碼,很快地按下通話鍵。

  「是你嗎,聶修?」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手機那頭沒人回答,就如前幾次那樣,總是這個號碼,接通後卻無人回答。  

  「回答我,為什麼不說話?我知道是你,那是你的號碼,你快說話!」  

  依然沒人回音,被接通的手機那頭,如同自己心中那片悲傷焦躁的陰霾,越是無聲,越是心慌意亂。他為什麼要打電話過來?為什麼又沉默不言?這些問題成了壓在心頭的巨石,一次次越來越重,近乎讓她崩潰。  

  然而,手機卻又毫無預兆地斷了,林寧坐起身,盯著手機桌面,半晌,一滴淚自她眼角滑落,無聲地滴在手機屏面上。  

  歐陽宣醒得很突然,當林寧拎著熱水瓶進來時,正好看到她撫著受傷的頭發呆。  

  「宣姐?!」林寧放下熱水瓶衝過去。  

  歐陽宣緩緩地轉頭,看著她,愣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是誰?」  

  小說中經常出現的玩笑發生在歐陽宣身上,她什麼都記不得了。  

  林寧呆呆地看著醫生替歐陽宣做檢查,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任眼淚不斷地掉下來。這樣的結果或許是最好的,不用自己多費口舌,不用陸向天刻意地讓宣姐恨他,不記得最好,可自己還是忍不住流淚,這樣太殘忍。  

  陸向天在下午時也出現在病房,林寧懷疑他這幾天一定躲在哪裡看著歐陽宣的一切,不然怎麼會在這時正好出現?

  歐陽宣以同樣茫然的眼神看著陸向天,但只是一眼便不再看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似乎看到的只是個陌生人。原來愛到不惜以自殺來結束一切的人,現在卻只一眼便形同陌路。  

  林寧永遠都不會忘記陸向天那種萬念俱灰的絕望表情,她整個人被震住,這種表情她曾經見過,當自己知道一切,一巴掌狠狠打在聶修臉上的時候,他臉上也曾有過這種表情,一閃而過間自己並未放在心上,現在再次看到,體會陸向天痛苦的同時,自己的心也狠狠疼痛起來,聶修,她心裡低叫著。  

  陸向天好久才平靜下來。  

  「這樣最好,這樣最好……」他一直不停地念著這句話,臉上帶著苦澀的笑,望著近在咫尺卻形同陌路的歐陽宣。

第9章(2)  

  林寧沉默不語,該說什麼呢?安慰只是徒勞,再不用刻意讓宣姐恨他,遺忘便是最殘忍卻最有效的方法。

  「信不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陸向天低低地說,「早知如此,又何必相遇?」  

  「陸大哥?」  

  「如果相愛的結果仍是陌路,那又有什麼意義?」  

  「你後悔了?」  

  「沒有,只是心痛,心痛到想說後悔。」淚水終於自他眼眶滑落。他像個孩子一樣痛哭,手摀住臉,淚水自指縫間滴下,壓抑的痛苦與恐懼,完全爆發出來,化作泣不成聲,此時他最需要宣姐的安慰,而她只是漠然地看著他哭泣。

  無能為力的心傷,不管什麼結果都是哭泣,林寧也跟著哭泣,腦中想起聶修,同樣無能為力,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冥冥之中真有主宰?  

  「林寧,你走吧。」很久,陸向天哭得累了,倚在牆上道。  

  「走?」  

  「回到聶修身邊去。」  

  「我……」  

  「是我想讓你陪著小宣,是我自私,但最需要你的人其實是聶修。」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  

  「去吧,」陸向天閉上眼,「他快死了。」  

  只想捉住她成為歐陽宣最後的救命稻草,但現在已沒有這個必要了,放她去抓住自己的幸福,自己身上發生過的悲劇只要一次就夠了。  

  他快死了,他快死了。  

  只為這句話便日夜兼程。  

  林寧在陸向天所說的醫院裡先遇到了的人是Dr.Smith。  

  「我想見他。」  

  Dr.Smith看到她,有些意外,她臉上的焦急與擔憂讓他動容,微微歎了口氣,什麼也沒問,只道:「你跟我來吧。」說著便在前面帶路。  

  他們一路來到天台,Dr.Smith邊走邊說著聶修的情況,身後跟著的林寧腳步越走越慢,幾乎站不住。她不知道,真的一點都不知道,若是知道這些,自己絕不會離開聶修,絕不會的!她並沒有哭,只是一顆心越來越冷,越來越往下沉。  

  「阿修已開始拒絕服藥,他的情況很糟,活不了多久。」  Dr.Smith打開天台門,指著不遠處坐著的人說道。  

  聶修坐在天台上,披著外衣,手裡拿著銀色的口琴,湊到嘴邊輕輕地吹,風吹拂著他略長的發,和著纖細的口琴聲,一切看上去顯得虛幻。  

  眼淚也在見到他的一剎決堤,她止不住地痛哭,用手摀住嘴,強迫自己止住哭聲,卻還是不斷抽泣。她想轉身跑開,不讓他看到自己哭泣的樣子,但口琴聲戛然而止,他轉頭,與她四目相對,她愣住,他也愣住,手中的口琴「啪」的一聲滑落。  

  「你來幹什麼?」好久聶修才開口,聲音粗啞。  

  林寧不答,走近他,伸手握住他緊抓住椅子扶手的手,蹲下來,發現他整個人在輕輕發抖,心痛湧上心頭。聶修試圖抽回手,她則乾脆將自己的臉貼在他手背的瘦骨嶙峋上,他一震,所有動作停下來。  

  有淚水自他手上滑落,他掙扎著,試圖冷眼旁觀,但還是忍不住鬆開緊握的手,接住她的淚,輕輕歎道:「別哭。」

  有多少次幻想她會在自己面前出現,有多少次生死掙扎間,希望能見她最後一面,現在夢想成真,她真的在她面前,卻只能看她哭,自己竟黯然情怯。  

  「別哭。」他又說,擦去她的淚,怔然地看著她蒼白的小臉,這一剎那,他竟覺得此刻馬上死去也值得。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隱瞞不說?」終於止住哭泣,抓住他的手低問,卻發現抓住的還是瘦骨嶙峋,她又忍不住哽咽道,「你是想到死也不讓我知道?」  

  「Smith都告訴你了?」  

  「是,他還告訴我你活不了幾天了。」她低語,刻意強調這句話,並且咬住牙,不讓淚水流下來,來證明自己已經可以承受這個事實了。  

  「所以,你來向我告別,」他誤會了,輕笑,「一個壞律師,你的仇人快死了。」  

  「不!不是這樣!我希望你活著,天知道我多希望Smith告訴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恨我了?」他收住笑。  

  「恨?我恨過你嗎?」她輕聲道,像是自問,「自始至終我從未恨過你吧。」  

  心裡的彷徨淡去,整個人清明起來,她抬頭看著他,「我只是無法接受,無法接受溫柔的你變成我憎恨的人,無法接受你隱瞞著一切不說。要知道我沒來得及憎恨便已喜歡上你了。」  

  聶修的眼神閃了閃,視線迅速自她臉上移開,她的話,她的眼神讓他想失控,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口琴,用身上的外套輕輕擦著,努力忽略她的話,輕聲道:「我是快死的人了。」  

  「我不在乎。」  

  「我不是問你的態度,只是告訴你將死的人什麼都已不在意,你回去吧,不管你是恨還是喜歡我。」

  「那麼你呢?」林寧不妥協,「你喜歡我嗎?」  

  「喜歡?」聶修的反應好像不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好久,道,「不喜歡,對我來說,你只是個很好騙的傻子而已。」

  「我是傻子?」林寧學他的口吻,「你總是以這種方式讓我生氣?趕我走嗎?還是你才是傻子?」

  她掏出手機,找出要撥的號碼,按下通話鍵,幾秒鐘,另一個手機響了。  

  聶修一怔,措手不及地看著自己病服口袋裡不住響著的手機,沒有動。  

  「就是這個號碼,不斷撥我的手機,每次接起來,卻總是無人應答。」掛斷手機,林寧繼續道,「Dr.Smith說,好幾次你在生死邊緣徘徊,無意識中,總會撥通手機,等你清醒過來,或是護士看到才又關掉。這,又是為什麼?」

  只是想聽你的聲音,聶修閉上眼,不答。  

  「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你的病情後會傷心?是不是寧願我恨你也不要我看著你死,那樣看來,我可不可以當做你是有一點喜歡我的?」  

  「你這又何苦?」他睜開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冷淡,卻止不住輕顫。  

  「我愛你,聶修。」  

  「林寧……」聶修驚呆,聲音頓住,手撫上胸口。  

  「這樣是不是才像那天在律師樓餐廳裡替你出頭,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我該是這個樣子的。不管你是不是喜歡我,哪怕只是一點,也要在你身邊,不怕你的冷漠,不怕你把我推開,還是要大聲說:我愛你。」  終於說出要說的話,林寧心中豁然開朗。  

  「別再說!」聶修卻喝止她說下去,蒼白的臉有不正常的紅,「我不需要死之前有你在身旁,不需要你來可憐,你太一廂情願,自以為是了!」  

  林寧咬住唇,他也說她一廂情願,自以為是,她是在可憐他嗎?她是個笨女人,永遠都分辨不出別人話中的真偽,可是,她不要自己再退縮,既然已來到他面前,既然已說了愛,就算他說不要,就算他有幾天可活,都無所謂,隨他一起死又怎樣呢?  

  「我說過我又找回勇氣了,所以一廂情願,自以為是都無所謂,我不是可憐你,」她忽然靠近他的臉,拿出自己有生以來最大的勇氣,「我愛你,你也愛我好嗎?」最後幾句話消失在她吻上他的唇中。  

  他整個人僵住,被強吻的震驚,讓他忘了要推開她,呼吸不知不覺中急促起來,不是因為他的心臟,而是自己唇上正遭人生澀而甜密的折磨。不想去想,卻又忍不住深陷,如果回應,是否就是萬劫不復?那拒絕呢?  

  他還沒有想到答案,已經自主地回應她,心像被糾著一樣痛,壓抑的情感因為那個吻再也無法隱藏,想讓她走嗎?捨得讓她走嗎?再不見她?一直到死?不!低吼一聲,終於理智罷工,想讓她離開,卻更想留下她,他化被動為主動。

  我會下地獄,他最後一絲理智告訴自己。  

  很久,濃烈轉淡,聶修吮著林寧的唇,終於清醒自己幹了什麼,卻依然捨不得放開她。  

  「你說我是傻子,果真沒錯,我又做了件傻事。」他後悔莫及。  

  「那就一直傻下去好了。」林寧滿臉通紅。  

  「我死了你會很傷心。」  

  「如果我現在離開你會更傷心。」  

  「你也是傻子。」  

  「我本來就是。」  

  聶修抱緊她,幾乎將她揉進身體,不想讓她看到,情動之下,自己也已濕了眼眶,「可是這樣不對,林寧,我會不安。」  

  「別想再趕我走,」她偎緊他,「就算你趕我,我也會賴在你身邊。」  

  「但是……」  

  她摀住他的嘴,「我已經決定要陪著你,你難過我也難過;你快樂我也快樂;你被病痛折磨,我和你一起扛;就算你死了,我也……」  

  「別說,」吻住她,他阻止她後面的話,  「這樣就夠了。」  

  心裡的堅持早已潰不成軍,忍不住想抓住那最後的幸福,而她的話讓他再也無力推開她。  

  淚水滑落,滾入唇齒間,是甜的。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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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 20:53:11

第10章(1)

  「我曾與我父親一樣,以打贏官司為最終目標,不擇手斷,冷酷無情,我曾一度為此洋洋得意,直到飛來橫禍,當原本與我和父親形同陌路的大姐用最後一點力氣抱住歹徒讓我逃生;當看到父親對母親與大姐的死無痛無覺,冷酷無情;當我從死亡線上轉了一回活過來時,才知自己大錯特錯,原本對必贏的崇拜變得可笑,我拚命想去抓住不該抓住的東西,卻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貴的:親人、正義、人性,包括自己的健康,我只有逃開了。  

  「天台上見到你,你對我毫無印象,是疑惑;昏暗樓道,再遇,是意外;餐廳,挺身而出,是茫然;那夜醉臥街頭,你執意收留,便是心動了,而那一夜正是我母親與大姐的祭日。一年前,我死裡逃生,一年後,為一個該是恨我的女子心動,命運之輪早在你我第一次在法庭相遇時,就已開始轉動。  

  「只是命運之輪轉到最後,終是陰陽相隔,我們相愛太短,我不想與你多談相約來生,只想眼前,只想此生與你相處久一點,再久一點。」  

  久一點,再久一點。  

  這樣的希望逐漸成了絕望,聶修的病情加重,再一次將他從死神手中救回時,他已不能再說話,氧氣罩下,他沒有一點活人的生氣,通常他總是閉著眼,只有林寧在旁邊時,他的眼中才會有一些活力,每時每刻地記著林寧的樣子,再累也不肯閉上眼。  

  林寧不再哭,她總是笑,對著聶修笑,因為他說想看她笑。聶修的病床要比一般的病床寬一些,她累了,便躺在他身旁,聽著他胸口微弱的心跳聲入眠。  

  一開始Dr.Smith覺得這樣會影響聶修的睡眠,卻發現,只有林寧在旁邊,聶修才會安心睡去,不再半夢半醒,噩夢連連。  

  「你瘦得只剩皮和骨頭了,我要分一半脂肪給你。  」聽著他的心跳,  林寧躺在聶修的懷中,  覺得他瘦得幾乎要消失掉。  

  「你也瘦了。」手指緩慢地在她背上寫出這幾個字,他現在只能用這種方式和林寧交流,這還是在他比較清醒的情況下,如果神志不清,他連林寧的聲音也聽不到,更不用說移動手指。  

  「不管!反正你一定接受,說好一起扛的。」  

  「那就全部。」  

  「好,全部。」林寧點頭,同時感覺聶修圈著她的手緊了緊,他或許想抱她更緊,只是沒有力氣,但這樣就夠了,林寧雙臂緊緊地摟住他。  

  「我的心也給你一半吧,一起活下去,一起死。」想讓他活著,天知道她多想讓他活著,無法忍受他離開,無法忍受。  

  然而——  

  「不要。」他寫道。  

  「為什麼?」她抬起頭看他的臉,他的眼中儘是溫柔。  

  「因為想要你保留著一顆完整愛我的心,不要只是一半。」  

  「你……」  

  「又要哭?」  

  「不……」臉埋進他懷中,他的病服馬上淚濕一片。  

  不哭,不哭,他沒有再寫什麼,但林寧知道他在說這兩個字,他的手輕拍著她的背,無語地安慰著。

  聶修擁著林寧,眼睛望著窗外的陽光燦爛,今天是個好日子,而此時他最幸福。  

  如果林寧再也不哭,那該多好,是他讓她哭泣,而他卻束手無策,就如他對自己的病情一樣。  

  「我死後,你會怎麼活下去?」他總想問她,卻沒有問出口,因為怕她哭。他還沒有告訴她,自己已經替她在A區新建的小區裡買下了一個舖位,正在裝修成麵包房,她可以自己給麵包房取名字,可以繼續做她父親引以為傲的「海綿蛋糕」,只是他一定嘗不到了,多可惜。他想說,在他的櫃子裡有很多關於法律的資料和案例,他每本每頁都寫了註解,有了它們,她一定能考上律師執照。他死後想同母親和大姐埋在一起,他沒有告訴她;她一定要來看他,還沒向她請求過。還有,還有……還有很多,他都沒有說,因為怕她哭。  

  只要她不哭就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有些疲倦地閉上眼,手卻鬆開懷中的林寧,他總是這樣,在他閉上眼快睡著的時候。是怕自己再也醒不過來,怕林寧醒來時,因為自己死亡而僵硬的手不肯鬆開她,給她帶來困擾。  

  半夢半醒間,聽到開門的聲音,大概是護士,或是Smith,他沒有動,來人走近他,氣息是熟悉而危險的,越來越清晰,他猛地一震,睜開眼。  

  是聶長青,他的父親,自己住院後,他第一次出現。  

  「林小姐,你能出來一下嗎?」聶長青並不看兒子,一雙眼冷漠地打量著林寧。  

  別去!直覺有危險,想阻止她,但手指還未來得及觸到她的背,她已坐起來,離開他的懷抱。  

  「好。」站起來,沖聶修笑笑,林寧跟著聶長青出去。  

  為什麼忽然出現?叫林寧出去又是為什麼?是什麼話不能當著他的面說?心裡莫名地不安,該阻止,阻止什麼?他不知道,也無能為力。  

  「你愛阿修?非常愛?」是疑問,卻更像是肯定,聶長青很篤定地站在午間冷清的天台上,下意識地看了下四周。

  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但林寧還是點點頭。  

  「會愛到為他死嗎?」  

  「什麼意思?」若是平時她會馬上點頭,而不是反問,但不知道為什麼?聶長青一問出這句話,她便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  

  「你只要回答我,會還是不會。」完全是法庭上質問證人的措詞。  

  她稍稍遲疑,「會。」  

  「為什麼回答得那麼不肯定?看來你還不夠愛阿修。」  

  「不,不是的,我非常愛他。」誰也不可以懷疑她對聶修的愛。  

  「那就再回答我一次,愛到願意為他死嗎?」  

  「是。」這次她回答得很肯定。  

  「好。」臉上露出滿意的笑,聶長青又馬上正色道,「你是不是不想讓他死?」  

  「是。」  

  「如果我說你有辦法救他,你願不願意?」  

  「當然。」林寧的眼亮起來,能救他,真的能嗎?急問道,「怎麼救?」  

  「用你的心。」聶長青直截了當,臉上是冰冷的笑。  

  「我的……心?」她愣住,「我不懂你的意思。」同時又是毫無理由地打了個冷顫。  

  「前兩天,你因為頭暈,曾做過一次全身檢查,猶其心臟部位的檢查特別仔細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  

  「因為那個檢查是我安排的,檢查你的心臟是不是適合替阿修做移植,結果是完全匹配。林小姐,你現在還不懂嗎?」  

  林寧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終於明白,她驚訝地看著眼前的老者,不敢相信,剛才的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

  「你想救你愛的人,我想救我的兒子,我們做個交易,只要你的心,你母親一輩都不愁吃穿。」  

  「可是,我還活著,怎麼捐獻器官?」她整個人都在發抖。  

  「死了,就可以。你死後的下一分鐘溫熱跳動的心臟就會進入阿修的身體。」聶長青冰冷的聲音像是從地獄發出。

  此時,天台上晾著的被單中,一名護士手中剛擰乾的被單掉在地上,她驚訝地看著林寧和聶長青所站的方向,然後她聽到林寧用很堅定的聲音說:「我答應你。」  

  林寧似乎變得很快樂,在他面前,在Smith和護士面前,她總是笑著向他說這幾天社會上的新聞,醫院裡的八卦,還帶了很多新鮮的法律案例給他看,說是對他以後有幫助。對他以後有幫助?可是他是個活不了幾天的人啊?

  她一直對那天父親所為何來絕口不提,總是說「沒什麼事」就帶過了,但人卻越來越憔悴,出現在他面前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一定有什麼事發生,父親對她說過什麼?他沒辦法問,也問不出來。  

  又過了一天,Smith忽然跑來說找到合適的心臟了,只要耐心再等幾天就可以。這個五十幾歲的老頭第一次失了他的紳士風度,頭髮微亂,手舞足蹈,他太高興了,他一直把他當兒子看待,他也知道,但是為什麼站在一旁聽到消息的林寧卻看上去並不快樂?她在笑,卻沒有喜出望外,所以他也忽然沒了任何的喜悅,心裡那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

  「我能活下來,你不高興嗎?」他在她手心裡寫。  

  「沒有,我很高興。」眼睛不敢看他,林寧很快速地回答。  

  「看著我。」  

  林寧卻動也不動。  

  聶修的喉嚨裡發出一陣嘶啞的氣息聲,他知道在她掌間緩慢寫出的幾個字,毫無力道,他想說話,卻不能成語,更不用說是在那礙事的氧氣罩下,心裡急迫起來,床邊的心電儀顯示的心跳軌跡越來越不規則,這讓林寧驚慌不已。她試圖安撫他,但毫無用處,他的心跳頻律讓人心驚,手忙腳亂地去按床邊的鈴,又怕醫生不能及時趕到,便急急忙忙想往處沖。

  手被抓得死緊,聶修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聶修?」林寧又驚又急,「你快鬆開手。」  

  聶修緊抓不放。  

  他在懷疑,他知道她在隱瞞,他的眼神逼著她講出一切,但是她不能妥協,如果妥協,那麼連最後的機會也沒有了。

  原諒我聶修。狠狠甩開他的手,林寧奔了出去。  

  聶修的心跳停了十秒鐘。  

  Dr.Smith拼了命地用雙手敲打他的胸腔,看著他瘦弱的胸口被一次次地撞擊,聽到Dr.Smith用英語叫著:醒過來,聶修!你好不容易有希望!林寧再也承受不住地跪坐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  

  他會死嗎?他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都怪自己,都怪自己不會掩藏心事,如果他死了,那自己所做的,所決定的又有什麼意義?快醒過來,聶修!快醒過來!  

  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吶喊,心電儀上總算有了反應,雖然微弱,但聶修的心又跳動起來,Dr.Smith鬆了口氣,忙著看他的血壓和心跳頻率,指揮其他醫生繼續搶救。  

  林寧已淚流滿面,十秒鐘的時間眨眼便逝,但剛才卻如天荒地老,生死徘徊間彷彿自己也去了鬼門關一次,太可怕,如果聶修再不醒來,林寧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會不會跟著死掉?不要再來一次!不要!她顫抖著爬起來,得去找聶長青,早點結束眼前的一切,她快受不了了。  

第10章(2)

  今天,林寧沒有來,她最近來的次數越來越少。聶修看著牆上的壁鐘,一格格地讀秒,林寧不在的時候似乎什麼都沒有意義,眼前所見的一切都讓他提不起精神,就連時間,他平時最珍惜的時間,現在也覺得難挨起來。  

  不知不覺中,他竟已這麼依賴林寧了。  

  手指緩慢地移動,他在床單上寫字:林寧,林寧,林寧……一遍又一遍,他不敢寫其他字,因為思念就在閘口,一旦放開,便是無窮無盡,管也管不住。  

  她為什麼不來?她最近在做些什麼?這些問題一直縈繞腦際,卻不敢問出口,他曾是律師,他有深究人心理的習慣,但現在卻什麼都不想深究。只要她覺得好便好,只要她偶爾來看她一次便夠了。  

  時鐘指向三點整,Smith說今天可能會得到捐獻者的心臟,但願吧。腦昏昏沉沉的,他閉上眼,想到什麼,又睜開眼,對了,不知道Smith有沒有向父親問清楚捐獻者的情況?自己必須清楚瞭解一切,才能心安理得地做這次移植。

  未關緊的門,在這時被風吹開一條縫,門外的聲音便一股腦兒竄進來,聶修閉著眼,毫無所覺。  

  「別胡說,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真的真的,那天我在天台上親耳聽到的。」  

  「可活人怎麼捐獻心臟?」  

  「那你就不懂了,我聽到那老頭讓她去死,成了死人,這樣她想捐哪個器官都可以啊。」  

  「你說得好嚇人,如果是真的,你是知情者該報警啊。」  

  「可是,可是我只是聽到,又沒有任何證據,警察不會相信我的啦。」  

  「糟了!」  

  「怎麼了?」  

  「你這一說,我想起來剛才好像看到那位小姐,她在樓下和一個老頭在一起。」  

  「真的?那……那我們要不要去報警?」  

  門外沒頭沒腦的幾句對話,一閃而過,誰也沒有在意,沒有放在心上。  

  林寧想最後再看一眼聶修,但還是忍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不是正確,她是個笨女人,她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救他?可能她現在的決定很蠢,但肯定能讓聶修活下去吧,他不會知道那顆心臟屬於誰,當然就沒有機會說她笨了。他說他要一顆完整愛他的心,那麼自己的整顆心都給他吧。  

  「林小姐,決定了吧?你越快決定阿修就越早康復,」聶長青就站在她身旁,顯出不耐煩,「如果還有什麼事未了,快說出來,我幫你去辦。」  

  還有什麼事未了呢?沒有了吧。如果一定要說,她還從未聽聶修說過愛她,只一次就好,她會很開心,真的會很開心,但是現在的聶修已經不能說話了,雖然很遺憾,但等到把自己那顆愛他的心給他後,他也會愛她吧?所以沒有什麼了。

  耳邊忽然響起聶修在天台上吹的那首樂曲,哀傷的,無耐的,與他相處的一幕幕便浮現出來,她是個記性極差的人,卻記住了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只是相處太短,短到她來不及回味就結束了。聶修說命運之輪的結果終是陰陽相隔,是啊,無法改變,這一回,她開始相信命運了。  

  她慢慢地站起身,「我決定了。」  

  「那就跟我走吧。」聶長青早已不耐煩,率先走在前面。  

  林寧再也沒有猶豫,跟在身後。  

  卻在這時。  

  「等等!」身後有人在喊,兩個人同時一怔,同時回頭。  

  是Dr.Smith,他推著輪椅,而輪椅裡坐著的竟然是聶修,沒有打點滴,沒有氧氣罩,就這麼面如死灰般坐在裡面,他不要命了嗎?  

  「阿修,你?」聶長青先被這樣的陣式嚇住,畢竟做賊心虛。  

  「聶先生,你帶著林小姐是想幹什麼?」說話的是Dr.Smith,他表情嚴肅地看著聶長青。

  「什麼幹什麼?」聶長青很快恢復常態,「我倒要問問你想幹什麼?你這個樣子是想讓聶修早點死嗎?」說著伸手去抓Dr.Smith的衣領  

  Dr.Smith不理會他,看著他身後的林寧道:「林小姐,跟我們回去好嗎?阿修現在很需要你。」

  林寧一驚,眼光閃了閃,很快搖頭,「不行,我現在跟聶先生有事要談,我不能跟你走。」她不敢看聶修,自始至終,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她。  

  她拉住身前的聶長青,道:「聶先生,別跟他們多說,我們走吧。」說著,拉著聶長青往外走。  

  不能讓聶修發現,不然便走不了了。  

  「別走!」很輕的一聲,有點不連貫,卻是聶修的聲音。  

  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包括推著輪椅的Dr.Smith。而聶修竟然扶著輪椅站起來,雖然搖搖欲墜,卻一步步逼近林寧,所有人都忘了作反應。  

  「你說……你要陪著我,我難過你也難過;我快樂你也快樂;我被病痛折磨,你和我一起扛,你的誓言呢?為什麼違背誓言?為什麼?」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說得極緩慢,每說完幾個字,就用力地喘口氣,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站起來,他說話,並不是奇跡,而是在揮霍他活著的最後一點生命力,就像是迴光返照,等這點生氣消失,他便活不成了。

  林寧被他的樣子嚇呆,伸手想扶他,想阻止他再說下去,卻反被他抓住手,盯著她的眼,道:「我不要你的心,你知道的,就算你把心給我,我也活不成,我不要。」  

  「聶修?」他知道了,他來阻止她,淚水帶著濃濃的酸澀被逼出眼眶,林寧抱住他,她看不下去,她不要看到他用這副垂死的樣子,對她說不要她的心臟,她受不了,「別說,請你別再說。」  

  聶修的眼視越來越模糊,他索性閉上眼,臉埋在林寧的發間用力喘氣,他馬上就要死了,他知道。

  「你,一定要逼我嗎?」這句話是對聶長青說的,「你以為用林寧的命換我的命,我就會活下去?」

  「我是為你好。」聶長青臉上的不可一世已經不見蹤影,所有人的生死都與他無關,他全不在意,但聶修是他的兒子,是另一個他,他看重他,在他身上花了太多心血,所以他要他活著,不惜任何代價。  

  「我不需要。」已沒有力氣與他爭辯,太瞭解這個人,因為自己也曾是另一個他,「我已經報了警,警方馬上就來。」  

  「你……」  

  「這就是你機關算盡想救的兒子,他要你得到應有的下場,不僅是今天,之前的每一項罪名,一樣都不會少。」

  「你?你敢?」聶長青沒想到兒子會這麼做,不留餘地,他私下裡做過的一切,只有這個兒子最清楚,不曾想過他會出賣他,而今天自己的行為竟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  

  「是你逼我的。」雖然看不見,但卻能猜到他的表情,自己總念父子之情,走到這一步也算他自作自受,聶修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人卻再也撐不住,跌坐下來。  

  「聶修?!」林寧隨他一起倒在地上,死命抱住他,「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她尖叫。  

  「放心,還沒死呢,」好一會兒,聶修才掙扎著說道,「最想說的,還沒對你說,如果就這麼死了,我會死不瞑目。」  

  「不,你不要說話,Dr.Smith,你快救救他,  救救他。  」  

  「噓……讓我說完。」點住她的唇,他用力地吸了口氣,嘴貼著林寧的耳朵,「聽好了,這句話我從未說過,以後也再沒機會說,林寧。」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溫柔,沒了自喉間逼出的粗啞的喘息聲,輕輕地灌入林寧耳裡:「我愛你。」

  說完,沒等林寧反應,一口鮮血「哇」的一聲從他口中噴出,再無知覺。  

  「聶修?!聶修?!」林寧滿臉都是血,如同失了魂,她尖叫著,忽然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與此同時。  

  這個城市的某個路口,一輛飛馳的摩托車,撞上路邊圍欄,駕車人重傷,眼看不治。  

  「不戴頭盔,用這麼快的速度,分明就是自殺嘛。」清理事故現場中,交通警看著被撞得支離破碎的摩托車自言自語。  

  醫護人員抬著傷者自他面前經過,一塊東西正好掉在他面前,他撿起來。  

  是一張器官捐助證。  

  「陸向天,男,26歲……」他輕輕地讀著上面的字。  

尾聲  

  聶修,林寧:  

  你們收到我的信時,我已帶著一身罪孽身在地獄的某一層了。  

  聶修,我知道你的生命已不能等,而從我去自首,到法庭替我定罪該是幾個月後的事,所以請你原諒我沒有直接接受法律制裁而是小人地選擇自殺。  

  在犯案後的一年多中,我總是不斷注意著你的一舉一動,是因為我良心不安,也可以說做賊心虛,而當我知道你的心臟不堪重負,隨時會有生命危險時,便作了救你的決定。其實早該把心臟給你的,但我有私心,我怕死,我更找到了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所以我選擇不管不顧,既已逃開,便僥倖想活下去,你的生死被我甩到天邊,我是不是很可怕?

  不知你信不信命運,我信,不然你不會在我苟延殘喘一年多後,忽然出現在我面前。當時在林寧家裡見到你的一剎,我便知道我的逃亡結束了,我臆想的不管不顧成了幻想,那一刻我才真正開始實施我的決定。  

  小宣很可憐,林寧你替我照顧她好嗎?她不再記得我,不再記得我們相愛的一切,我心中的不甘要比選擇死亡還要痛苦,但這的確是最好的結果,什麼都不記得,可以當什麼都未發生過,一切愛恨由我記得就好,帶到地獄,永世不忘,等來生再見到她時我再讓她想起一切。  

  你們兩人現在應該在一起了吧?真讓人羨慕,活著是快樂的,擁有愛情更是快樂,我希望你們永遠快樂下去,我也希望聶修,以後你會是個正直的律師,不想再有人重蹈我的覆轍,我會為你們祈禱。  

  我累了,該上路了。  

  陸向天  

  謝罪  

    這是在陸向天去世一星期後收到的信,他的心臟救了聶修,所以現在林寧才能和他在一起看信。

  聶修還在康復中,他躺在床上聽林寧讀完信,並沒有說什麼,而是握緊林寧的手。窗外的陽光照進來,照在他的臉上,依然蒼白,卻已有生氣。  

  「我們要一直幸福下去。」  隔了好久他才道。  

  「嗯。」林寧把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他的手是溫暖的。  

  那是一種經歷生離死別後的幸福,最難得,也最可貴,他們都緊抓著,慢慢地,細細地品味。  

  「待會要送你宣姐離開嗎?」  

  「對,十點的飛機,既然她什麼都不記得,那就讓她回到還記得的父母身邊,這是最好的,陸大哥也不會反對。」

  「那你去吧,記得代我,代我身體裡的這顆心向她問好。」  

  林寧的家中。  

  歐陽宣正整理著行李,電視機開著,播放著今天的新聞——  

  去年X月X日發生的特大殺人案又有新線索。昨日,警方收到一封自首信,寫信人自稱是該案的兇手,此人名叫陸向天,男性,26歲,本市人。信中他具體描述了殺人動機及殺人經過,警方認為此人嫌疑頗大,已開始著手調查。

  又據最新警方調查結果,嫌疑人陸向天已於一個星期前死於一次交通事故中,本案還在進一步調查中。

  ……  

  她停下來,呆呆地看著電視裡的新聞,陸向天?在哪裡聽過?他死了嗎?同時一滴淚毫無預兆落在她的手上,她一驚,有些措手不及地撫過自己的臉,已是滿臉淚水。  

  為什麼會哭?為什麼在聽到陸向天這個名字,聽到他的死迅後,心像被絞著一樣痛?她疑惑著,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下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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