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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情三國 作者:彤琤
[愛情]
艷情三國 作者:彤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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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1)
天山秀媚峰,一個氣候險惡到鳥不拉屎之地。
一如此刻,狂風呼呼的吹,暴雪毫不留情的落下,交夾而來的雪花凌厲到足以充當傷人暗器,像這樣的狂風暴雪於秀媚峰並非特例。
由於地勢環境因素,秀媚峰雖有著明媚秀雅的名字,卻是隨時隨地都會刮起急風暴雪,讓一般生物難以生存,別說是人煙罕至,基本上它真的就是一個鳥都不來拉屎的鬼地方。
可眼下,那一團在急風暴雪中踽踽獨行的肉包子,好似是個人。
自然,這人不會是別人,正是那背負了江湖大秘密而來的管三國。
管三國?
是的,是管三國。
目標是御華宮,事關繁花令,以管三國熟知江湖利弊而培養出的謹慎個性,自是不會讓霍西遊親自走這一遭,即便他想親自出馬的意願是那麼堅決,可管三國也非省油的燈。
用來說服的理由不需要多,只消有道理就好——
凡事就怕萬一,而意外的發生,若武力解決不了,那就得看當下如何應變,運用手邊的資源借力使力解決問題。
在這方面,並非管三國托大,但情同兄弟的桐城四少中,自幼被視為武學奇才的他確實武藝最為高強,同時也最瞭解江湖形態跟各方勢力間的微妙關係。
這是他最大的利器,要再加上尚老爹饋贈之物……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他命中注定要承此劫,而尚姍的高人爹親還贈物相助,那他不走這一趟,豈不是浪費這大災化小的機會?
他像是那種笨蛋嗎?
須知,此行事關御華宮,還有那一現世即凶險異常的繁花令,牽扯到這神秘莫測、被偏激的武林人士稱為邪教的門派,風險本來就在。
能事物預知確有凶險,得到高人暗助,因此可以推測最後會有個化險為夷的結局,他要不好好利用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探那傳奇的神秘門派,那他真的就是傻了。
管三國從來就不是個傻子或笨蛋!
所以在如此險惡的天候及環境下,他仍不放棄只一逕的往預定的方向、那個據說真的存在某個小山坳前進,他努力的前進……
很冷,真的。
即便穿了不少御寒衣物,整個人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又即便有尚姍的高人父親所贈的暖石持謹慎態度,可是大自然的威力仍然不是人力所能抗衡,即使管三國一路運氣抗體保持體溫,一樣覺得冷。
管三國告訴自己,只消找到那個藏著秘密的小山洞,一切的辛苦就會有所回報。他想著那從沒人知道的真正所在,想著他會是揭開御華宮神秘面紗的第一人,也許還能有機會跟御華宮的菁英切磋武藝……
這美好的願景,讓管三國義無反顧的繼續認路,即便眼前白茫茫一片,根本沒有什麼路可言。
巨大的松樹……唔……這棵應該是了……
再來是往這邊的路走!
據說半炷香的時間後會看見三隻遠遠看起來像擺放在供桌上的酒杯的巨大石頭……理論上如此。
實際上,管三國舉步維艱的走了半炷香的時間,什麼也沒看見。
要說在這種景況下還毫不遲疑,那絕對是騙人的,但管三國並不是個容易放棄的人,他很理智的估計,興許是雪勢耽擱了路程,這讓他決心再往下走。
又是半炷香過去,當他拐過一個轉角後,瞇著眼往對面山頭看去……那邊排著的三個巨大白色雪團,似乎就像供桌上排排立著的三隻酒杯吧?
如此,管三國在強勁風勢與雪雨下認著各個路標,一步又一步的對抗著強勁得足以將人掃下山的暴風雪,以蝸速前進。
皇天不負苦心人就是形容這一刻——
管三國真的找著了那處有著秘密的小山洞!
說是山洞,其實只是個可容一人藏身的山壁凹陷處,據說這道山縫裡的山壁上刻了一尊神像,神像前還刻出了小供桌的模樣,秘密就藏在那兒。
要證明這些「據說」,管三國得先清出塞在山縫的積雪才行。
事實上,要不是雪堆的最上方還留著一個人頭大的縫可供辨認,壓根兒讓人無法相信,這地方真的有那些「據說」存在。
毫不留情的暴風雪是挖掘工作的最大阻力,常常挖了半尺,雪花在狂風帶領下又堆了一層,讓管三國事倍功半,極不容易才終於見到山壁佛像出現。
那些個「據說」被證明是存在的,饒是管三國這等高手,在一番勞動過後,也忍不住要喘一大口氣,此時,不知是什麼觸動了他,他迅速往外看去……
狂暴的風雪竟然停了?
管三國一臉莫名,當然不確定這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他只知道這會兒狂風停了,暴雪也停了,那他方才辛苦半天……不管是拖著老命往前走,還是挖半尺又封數寸的辛勞,這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忍不住看了看天,回頭再看了看那忽地寂靜無聲的銀白世界……
那毫無動靜的純白一片,若不是還有幾瓣雪花緩緩飄落,還真給人一種世界就此靜止不動的錯覺。
但現在可不是感性傷懷的時候,凝神往那石雕供桌看去,然後雙手運勁,半信半疑的用力扳起……
事情發生在轉瞬之間,那石桌整個翻起,扎扎實實的繞了半圈,露出了另一面。
那是御華宮的機關設計,將桌子翻轉半圈,看似相同的東西,但在翻轉的過程中會觸動機關,通知御華宮的人有訪客,接著,便會有人出來領路,管三國這時要做的就是等待而已。
據說流程就是這樣。
等待,他只需要等待,接著很快就會有御華宮的人出來迎接他。
那就等一下吧。
他等……
一個香瓜般大小、綴著各色綵帶編織而成的金絲鏤空圓球靜止在光滑平坦的地面上。
沒人發現它的存在,從它兩日前骨碌碌滾下、一路彈出紡織籃而掉到牆的一角後,它不這樣靜止在那兒,直到一隻毛茸茸的雪色小毛球發現了它。
總是橫行無阻、四處找樂子玩的小雪球兒發現圓球十分好奇,觀望一陣後才小心翼翼上前,小小的爪子推了下……
鏤空的球順勢滾了一小步,突來的變化讓雪色小毛球大吃一驚,迅速往後退去,一臉戒備。
好一會兒的沒動靜讓那圓圓黝黑的眼珠子滿是困惑,忍不住上前又是一推一,然後又在綵球的輕搖滾動中快速奔逃警戒……
如此,接連幾次的試探,讓小東西發現到這顆跟自身相比大不了多少的球雖然會動,還有聲音,但其實並無任何生命跡象,不會對它造成任何傷害。
確定了這點,再之後,便是瘋狂的滾球玩樂時間。
叩嘍嘍地滾了過來……
叩嘍嘍地滾了過去……
精緻的綵球滾啊滾,在那小小爪子的推或抓之下,它滾啊滾,又滾啊滾。
待它跟綵球熟到爛透,甚至可以站在球上前進了,玩半天的它總算想到要回心愛主人的身邊,手腳俐落地將球滾到心愛主人的跟前。
靈巧的身子輕輕一躍,跳上了主人看書專用的軟榻……
「跑哪兒玩去了?」看書中的人兒察覺它的歸來,嘴上問了聲,視線卻沒從書本上移開。
雪色小毛球抓抓心愛主人的袖子,不時朝著地上的金絲綵球發出吱吱兩聲,試著要引起她的注意。
那顆精緻異常的金絲綵球,確實被它心愛的主人看見了,卻只是美目微瞇……
這球怎地有些眼熟?
纖纖素手拾起那只鏤空綵球,疑惑問道:「哪找來的玩意兒?」
應該不是錯覺,這球,真讓人感到眼熟……
「啊!」
突然的聲音,自然不是那雪色小毛球發出的,正打算過來重新沏茶的侍女一臉驚訝,一雙眼直瞪著那綵球,脫口:「這不是……不是……」
想起來了!
那驚疑不定的表情刺激了那些被塵封十多年的記憶,讓人回想起這綵球的來歷。
不是錯覺!
她知道這球,在她懂事之後曾被師父介紹過一次,她真的知道!
只是記憶中的「貴客叮噹響」應該是會發出聲音的,那麼……
這顆啞巴球是怎麼回事?
第2章(2)
疼痛的感覺,如螞蟻在咬、如小針在刺,一點一滴地從四肢百骸傳入知覺當中。
管三國的意識飄飄然,可知覺上的不適卻是一直很真切的存在,讓他有些困惑……過去他從沒想過,凍死之後的世界會是這麼的令人……不舒服。
他以為,人死就代表著擺脫一切,所謂的一切,理論上應該包含了病痛及不適,但哪裡想得到,人都死了,竟然還得面對這過程中的不適?
面對這窘境,他只能說,這御華宮實在是太不夠意思了,竟然給這種情資,什麼只要翻轉供桌、啟動機關,稍待一會兒即有人現身相迎。
狗屁!
就算路線是對的,機關乍看好像也是真實存在的,但這全都是狗屁。
因為這所謂的「稍待一會兒」,是很久、很久的一會兒,他在這見鬼的鬼天氣裡等了怕不只兩天凍到全身僵硬,這個御華宮所定義的「稍待一會兒」還沒完!
是哪來的臉?
御華宮竟然將這種情資留給受贈繁花令的恩人!
他們到底是存著什麼心?
但這些事管三國已經管不著,就算想計較也沒能力去管了……很不想面對,但終究也是得面對,連精通陰陽神鬼之術的尚老爹也救不了他這條命。
情況很不秒,管三國意識飄忽,已無力去想接下來會如何了……
「貴客叮噹響」,那是這顆金絲綵球的名字,代表著訪客的來臨。
顧名思義,鏤空的球體內本該有一顆琉璃珠,在滾動時會叮噹作響,好通知有貴客到訪。
但天曉得這睽違近三十年才突然出現的貴客怎麼會倒楣到這地步?
這顆本該要一路宣揚他到來的「貴客叮噹響」竟然變成了啞巴球,裡頭那顆該要負責撞擊出叮噹聲的琉璃珠竟然不見了?
讓毛寶循線去找,只找出碎在半路上的殘骸跟一小截斷裂的冰柱,以此進行合理推論,只能假設那顆琉璃珠該是在半途中碰巧撞上冰柱碎了,從鏤空處掉落,因此金絲綵球才會失去該有的叮噹聲。
也就這麼著,本該受到盛情接待的貴客就在雪地裡凍啊凍的,成了半死不活的冰凍人……聽起來淒慘,但在冰封於天寒地凍中的秀媚峰上竟然還能留有一口氣,這真該要殺雞宰羊禮敬天地一番。
這一切,都多虧了那顆護在心口處的暖石……但這樣算起來,這位突來的訪者到底算是倒楣還是幸運?
極難界定,唯一明確的是對於這睽違三十多年的訪客,御華宮責無旁貸,只能傾全力相救。
但救活了之後呢?
這是個未知的難題,因為很難合理判斷出,這少年是怎麼知曉御華宮的存在?又,是從哪裡得知造訪的路線跟方法?
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是為何而來?
疑點極多,可唯一能解答的少年猶自沉睡著。
雖然已成功讓他回溫,也穩下了氣脈,但畢竟是鬼門關前繞了一圈,至今仍沉沉睡著,沒有清醒的跡象。
前來審視復原情況的玉人兒才正要推估大約還要再等多久,就見那在眼窩下造成小片陰影的長睫毛忽地輕顫了下。
「吱!」雪色小球發出了聲響,它一直蜷在心愛主人的肩窩上打量這生面孔,自然發現了有所動靜。
隨著長長睫毛輕啟,少年的相貌總算得以全現,澄澈晶亮的雙瞳,讓本就清俊愛笑的模樣更顯靈活有神。
卻只見那眼兒在一見著她之後明顯一怔,而後淺淺的紅雲布上那細緻的頰面,夌角那般不笑也帶笑意的嘴輕輕抿了一抿,似是有些些的害臊……
管三國內心是那麼樣的震驚呀!
這真的超出他所能想像的範圍,仙女,竟然是仙女來接引他前往死後的世界?
意思是他要去西方極樂世界了?
這……怎麼會?
雖然他禮敬師長、友愛朋友,在他人眼中一向是素行良好、品德絕佳,特別以重義氣聞名,但,西方極樂世界有這麼好去嗎?
難不成……是因為他經常排解武林小紛爭的關係?
抑或每月小額定量、暗中資助貧戶的因素使然?
管三國無法思考。
天!是仙女,仙女親自引渡,他何德何能?是何德何能?
才剛轉醒的一顆腦袋,此刻混亂得有如剛煮好的漿糊,因為那樣的清靈飄逸、那樣的脫俗絕艷,就這樣直直衝擊他所有知覺,震撼著他純情的心,讓他失去該有的思考能力……
「你覺得如何?」
仙女開了口,清冷的嗓音甚是清脆悅耳,只是少了點溫度、毫無情感可言。但她可是仙女呀!管三國覺得這聲音配她真是再完美不過。
愣愣的看著那教人暈頭轉向的美顏,管三國只覺口乾舌燥,心頭小鹿何止亂跳,那狀態簡直就是狂暴的衝撞,他從沒想過發春這種事會發生在他身上,更沒想到人生中第一次的發春狀況竟是在這景況中。
克制!他知道他得克制住自己,不能對仙女不敬,但就算迴避四目交接,他依然是臉紅心跳。
但至少沒有直接面對面,他思緒穩定了些,多少可以回想一下……仙女剛剛問了什麼?
啊!她問他感覺如何,她剛剛問了他的感覺……
「還、還不錯。」不想口吃,但一想起那星辰般的美麗烏瞳,管三國控制不住自己,就是無法流暢說話,那別過頭、紅著臉的模樣,活脫脫就像個十五、六歲初出茅廬的傻氣少年。
冷靜!管三國你要冷靜!
自我心戰喊話,管三國努力表現出最正常的樣子,讓仙女留下最好的印象,而不是落得一個蠢蛋印記……
「那、那我們接下來……接下來要去哪兒?」主動出擊,管三國覺得這策略不賴,只是若能增加流暢度就更好一些。
不料,他的主動出擊卻換來仙女疑惑的目光……並不明顯,事實上,那美玉一般的麗容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依照他闖蕩江湖察言觀色的能力,那星子一般的烏瞳確實一閃而逝不解的光芒。
怎麼,他的問題問得不好?太沒層次了嗎?
直覺的想坐起身,畢竟以躺著的角度跟人說話,氣勢很明顯就矮上一截,管三國想要爭取好的印象,當然要試著做點什麼,但也因此發現自己此刻的力不從心,接著更進一步引發他注意到一些疑點。
一個死掉的人,為什麼會有虛弱的感覺呀?
正對自身的力不從心感到納悶,突然聽到一聲輕呼——
「啊!小少爺醒了。」出聲的是個端著托盤的婦人,臉上雖然有著歲月的痕跡,卻是柔美秀靜、風姿綽約。
只見她放下托盤,快步地朝他走來……
管三國由著她把脈檢視,一時間無法反應,因為他全副知覺只集中在那兩個字當中——醒來?!
敢情他沒死?
那這裡是?
好似回應他的問題,那美婦人在檢視過他之後開了口:「真是萬分抱歉,都是御華宮的失誤,讓小公子久候遇險,所幸小公子吉人天相、福大命大,撿回一條命。」
御華宮?
管三國微愕,傻乎乎的目光不由地往仙女的方向看去……
那這人是?
中年美婦見他一臉迷惑,為他補充說明:「這位是我們的宮主。」
宮、宮主?
仙女是御華宮的宮主?
這下,管三國真的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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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艷冠人。
比起瞭解御華宮所在之地是如何的玄妙……好比距離冰天雪地的造訪入口也才半個山腹,實際所在地因為擁有多處地熱溫泉而四季如春,有著繁花盛開的美景,到底是怎樣的機緣造成如此巨大差異?
這是個很值得研究與深入瞭解的好問題,可對管三國而言,得知仙女芳名是更為重要的一件事。
仙女名叫艷冠人。
管三國很想多瞭解一些與伊人有關的大小事,不管什麼都好,但無奈他打小起也讀過聖賢書,知道那些忠、孝、仁、義之類的做人道理,以至於沒辦法不顧臉面,像個登徒子那般追纏不休。
他只能拘謹有禮地表現出合宜的訪客模樣,聽著對方一臉抱歉的說明其中如何產生誤會,以致姍姍來遲、待客不周,讓他在天寒地凍中險些蒙難……
面對排山倒海般湧來的歉意,就算之前受凍時他曾私下臭罵過一頓又如何?
當著面,他就只能大方表示不予計較,接著換他說明自己前來的用意其實是受人之托,接下來便一五一十地將霍叔公欲將繁花令物歸原主的來龍去脈全盤托出……
「繁花令?」在自報姓名後,始終以旁觀者的姿態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艷冠人總算開了金口。
她一開口,管三國那白淨的面頰不自覺地又是一紅。
他突然發現,伊人性冷,將接待應對與發問的工作交給專門服侍她的芍姨,也就是那模樣嫻靜柔美的中年婦人來做,其實也是好的。
對著芍姨說話,他至少能心無旁騖地專心聆聽問題。
可是仙女一開口,他就忍不住分心,無法自制的面紅心跳,完全有違他平日被人稱譽的穩重跟覺著,讓他覺得很不像自己。
「是的,我是為了繁花令而來的。」努力收斂心神,管三國回應道。
「宮裡還有繁花令流落在外嗎?」芍姨面露疑色。
艷冠人螓首微頷,肯定了這個疑惑。
「怎麼會……」身為現今御華宮裡最為元老的芍姨一臉意外。
「姥姥離世前,曾交代過我這事。」輕巧帶過,艷冠人不打算多談,只朝管三國問道:「霍大夫希望御華宮為他做什麼呢?」
管三國聞言,確定她是真的知曉內情之人,因為他並沒有提及霍家世代行醫之事,更沒說到霍叔公雖隱居佛寺,但在霍家族譜上德高望重,也是醫界一等一高手之身份。
「宮主誤會了。」管三國不敢直視佳人,紅著臉解釋道:「霍叔公讓我特地來這一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他只是希望繁花令能物歸原主,以免此物現世招致災禍,是以想請貴教人士親自去取回。」
「就這樣?」芍姨明顯一愣,沒說出口的是——那令牌可是能號令御華宮全數教眾執行一次任務的寶物。
「就這樣。」管三國肯定。
艷冠人聞言,倒是沒說什麼,隨後,那一身跟秀媚峰上飄雪相同的潔白飄然往外而去。
「宮主?」芍姨反應不及。
「他剛撿回一條命,讓他歇著吧!」艷冠人頭也不回的說。
芍姨看了管三國一眼,不知所措地趕緊朝他福了一福,說了句:「不打擾,請小公子多休息。」而後急忙追上宮主。
在她們前腳剛走的那一刻,不需要再強打起精神的管三國不自覺地鬆了一大口氣,硬撐起的精神瞬間整個鬆懈下來。
遠遠地還聽見……
「宮主,怎麼就這麼走了?那面繁花令……」
「我知道了。」
那說走就走的瀟灑、面對疑問時的氣定神閒,還有那發現他體力不支的觀察力及後續的體貼,在在都打中了管三國,直迷得他七葷八素。
他確實是累了,倦到了極點,畢竟才剛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現在單單是一番談話,都幾乎耗盡他的氣力。
但他沒想到她會發現。
仙女……他心目中的仙女……
帶著心滿意足的甜笑,管三國很快又昏睡了過去。
江湖再現繁花令,艷冠人確實並不顯得特別驚訝。
前任宮主,亦即對她恩重如山的姥姥在離世前交代的諸多注意事項中,即包含了這件事。
算了算,那已經是五十多年前的往事,依姥姥輕描淡寫帶過的內容,大抵是不世出的霍家名醫巧遇落難的她,在不知她真實身份的情況下救了她一命,依御華宮恩怨分明、有恩必報的行事風格,所以贈出了那面繁花令。
事情說得單純,可艷冠人知道不對勁。
可以說是老人家掩不住的懷念之色露的餡,也可以說是那份難掩的傷感之情給的線索,再加上老人家不自覺地交代了一句,當這面令牌真的出現時,希望她可以去看看持令的霍大夫過得好不好……太可疑了!
原本就有所懷疑,現在那位擁有繁花令的霍大夫真的出現了,卻沒有任何要求,只是希望御華宮派人去取回令牌,因此更讓人確認這當中一定還有著什麼。
那到底是什麼呢?
艷冠人並不確定該不該查出這當中的隱情,但即便不確定,取回這面繁花令卻是勢在必行的事,而想當然耳,執行的人選……
冠人,別走上跟姥姥一樣的路。
祖宗有祖宗的規矩,但規矩向來是人定的,是用來打破的。
你現在是這宮裡作主的人了,你可以有你的玩法,別讓過去給限制住。
外邊的世界很大的呀……冠人……
本來在艷冠人指腹下一臉昏昏欲睡的毛寶忽地精神起來,機警的往湖的另一頭看去。
約莫十五丈外的湖岸邊,有塊造景用的大石,石後藏了三個人,是性格迥異的三個女孩,但這時倒是有志一同的對著毛寶擠眉弄眼兼比手畫腳,就巴望著它可別驚擾了沉思的宮主大人。
座落在谷中心處的醉心湖,地點絕佳,湖心有個僅設了一個軟座的別緻涼亭,涼亭外圍並沒有任何道路,它就這麼遺世獨立的立於波光粼粼的湖中央,隨著季節的變化,栽於岸邊的植株會隨風舞漫起各色不同的落英紛飛。
這小亭環境清幽,向來是艷冠人最常停留之地,就如同此刻,她閒適的倚著擺放諸多軟枕的椅靠,姿態慵懶、看似正在閉目養神,但那也只是個樣子而已。
只見那玉鑿一般的冰晶人兒沒睜眼,可檀口輕啟,卻是準確無誤的問:「什麼事?」
並非使上了勁放聲大喊,清清冷冷的聲音隨著內力傳送,清晰地在人耳邊輕揚,令那三人的身形明顯一僵。
少女們心慌意亂,每個人都想逃避,不由得你拱拱我、我推推你,誰也不想面對宮主大人,一直到艷冠人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之後,居中的那個讓左右兩人一把推了出來。
心驚同伴們的歹毒,更惡劣的是,左右那兩人還覺不夠保險,竟自動又往後退一小步,讓居中的少女更顯突出,只能硬著頭皮面對宮主大人那不怒而威、望而生畏的氣勢——
「那個……」沒那內力,只能放大聲量喊道:「聽芍姨說,繁花現世,得派人出谷取回令牌,就不知道、不知道宮主屬意誰去……」
沒了聲響,在艷冠人皓腕輕揚的那一刻。
亭邊輕紗隨風微舞,只見亭中之人眼也沒抬、仍是原來的假寐之態,可也就是因為姿態慵懶,更加彰顯那天生的王者氣勢。
「這事我自有定奪。」
沒有多餘的話語,答案就是出現在耳邊的這幾個字。
三名少女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兩個不講義氣的同伴比手畫腳下,居中的少女很害怕,但比較起來,谷外未知的世界更是教人不安。
事到臨頭,她只得嚥了嚥口水,大膽地再問:「宮主,能不能……能不能先透露那個人選是誰?江湖險惡……不對,是、是那個出、出谷事關重大,屬、屬下們想先做好、做好萬全的準備……」
美目輕啟,波光瀲灩的幽瞳掃視過三人。
明明有隔段距離,可那審視的目光猶如利劍一般,宛若就在眼前,逼得三個人同時抖了一抖。
毛寶爬上主人肩頭,對著三人吱吱兩聲,好似在嘲笑這幾人平日裡總偷懶摸魚、能混就混,要到事情臨頭了才知緊張的行徑。
「現在才知緊張學藝不精?」清冷的美聲犀利地指出三人心態。
咚、咚、咚!
三個人同時跪下,一個個捏著耳垂,隔著湖水,哭喪著臉認錯:「屬下知錯了。」
審視的目光從三人間巡過一回,只聽冷聲淡道:「待本座歸來,若再有貪懶不學之事,絕不輕饒。」
「是!」
直覺應答之後明顯皆是一頓,接著忍不住相互看了看。
這意思是?
仙、仙、仙女要親自出馬,跟他回桐城取令?
這消息讓管三國既驚又喜,不料……
第3章(2)
「辛苦你了。」不小心透露情資的少女卻是這樣對他說。
管三國認得她是精於女紅的繡繡,她還特地為他趕製一襲新衫……事實上何止繡繡,包括一旁的善兒、小壽,他也有一定的瞭解。
休養三日,他並不是真的什麼都沒做,光是躺著休息而已。
要知道,他可是管三國!
就因為他是管三國,所以透過巧手的繡繡、擅獵的小壽及熱衷鑽研烹調之藝的善兒,說他裝熟也好、心機重會套話也罷,總之,這幾日他已將這御華宮上下給摸了個熟透。
說來真教人感歎,物換星移,這名盛一時、滿富神秘色彩的御華宮如今所剩下之人竟然屈指可數。
而,也就是因為人員甚少,生活物資上取得了某種平衡,從十數年前便不再需要外出取得物資,逕自在這別有洞天的山谷裡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沒有訪客、沒人出入,管三國就是著了這個道,因此險些給凍死在天寒地凍的雪地之中。
至於繡繡、小壽與善兒……
在御華宮前任宮主於十多年前宣佈從此停止外出取得物資之時,同時間其實還下了另一道命令——今後哪管黃河做大水、長江潰堤,抑或何地鬧災變,御華宮不再收留無家可歸的幼兒。
也之所以,年齡相仿的這三人就成人御華宮最後一批入教的弟子。
由於從五、六歲入宮後,再也沒接觸過外界之人,這三人對管三國這位御華宮十多年來唯一的訪客自然是好奇的。
貴客的身份,某種程度上已經降低她們的防心,再加上管三國天生的娃娃臉、一派好親近的模樣,而他也確實表現出和善可親的一面,讓她們很快地拉著他問東問西的,渾然不覺被他套了話。
當然,身為有為的青年,正義的俠士,管三國多少是有些罪惡感。
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為了他的仙女,為了多瞭解仙女的一切,他只能繼續昧著良心行事了。
「為什麼說我辛苦了?」順著繡繡的話,他無辜的問。
「你可能之前不夠清醒,所以沒有感覺到那種威力。」繡繡壓低了聲量,極其認真的說:「我們宮主啊,很嚇人的。」
「是啊,我每次見了她,都說不出話來。」善兒用力點頭,表示認同,補充道:「有時宮主根本不用講話,光是一個眼神掃過來,就讓我覺得很害怕。」
「你們兩個,每次都害我。」小壽想到前兩天的事,氣得牙癢癢。
繡繡假裝沒聽到,續道:「你現在可是要我們宮主單獨相處,她跟個冰人沒兩樣,到時一路上可有你難受的了。」
「沒錯!」善兒也怕小壽翻舊帳,加入帶開注意力的行列,接著說道:「這一路上你悶定了!」
「你們兩個別給我裝死。」話題被提起,小壽可沒想輕易放過她們,追問道:「為什麼每次都推我去死?」
管三國怕話題真被小壽轉移了,趕緊插嘴問道:「你們宮主怎麼了嗎?是曾做了什麼,讓你們這麼怕她?」
這問題一出來,逼得小壽只得放棄聲討大業,和姊妹兩人相互看了看,皆是一臉迷茫?
曾做了什麼?
她們很認真的想……努力的想……
「所以她根本沒做過什麼可怕的事。」眼見她們苦思未果,管三國代為下了結論:「一切根本是你們自己嚇自己,把她想得太可怕了。」
殊不知,這話卻引發三人同時的反彈——
「三國弟弟,你不懂。」
「對,你這小孩子,一點也不明白。」
「完全沒錯!宮主並不需要做什麼,而是,她是宮主耶!」
那句三國弟弟,讓管三國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雖然行走江湖多年,讓他深知「低調」跟「保留實力」的重要性,但面對眼前三人,他從沒刻意裝小過!
無可奈何的是,一張天生的娃娃臉作祟,打一見面開始,這三人壓根兒不聽他解釋,直接就認定他也不起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郎。
他都直說了他不是小孩子也沒人信,甚至三人還回過頭笑他,當他的辯駁是孩子氣的虛張聲勢,他能怎麼樣?
為了得到仙女的相關情資,一切都是為了得到仙女的情資……
又一次,良知這種東西,讓管三國暫時先擺一邊去了。
「意思是,你們怕她,只是因為宮主這個聲分而已,而不是因為她很可怕。」管三國合理的分析,直接假裝沒聽見那句三國弟弟。
「不!是因為『確實很可怕』!」善兒率先強調。
「但你們根本不瞭解她。」頓了頓,管三國故意說著:「說不定……你們連宮主到底幾歲都不知道。」
三姝瞪了他一眼,一副「怎麼可能不知道」的表情,同時出聲——
「四十五!」
「六十七!」
「五十二!」
管三國瞬間傻眼。
三個人三種答案也就罷了,那個四十五?六十七?五十二?是怎麼回事?
不只管三國傻了,出聲的三人也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搞不清楚對方怎麼會冒出那樣的數字來。
在三人自亂之前,管三國即時切入,引導地問道:「那個四十五是怎麼回事?」
「我猜的。」善兒老實承認,理由也很簡單。「因為芍姨差不多是那年紀。」
然後所以人的目光轉向答六十七的小壽。
小壽回答道:「我是想,前任宮主高壽九十六辭世,據說宮主是她老人家當年親自收著,依輩分來算,少說應該也有六十七了。」
聞言,繡繡道:「小壽講的我也想過,再加上芍姨的年紀推估,所以我猜是五十二左右。」
一個一個都有認定的理由,但最大的漏洞明擺在眼前,管三國是真的不懂,對著艷冠人那含苞待放、絕不超過二十歲的面容身形,這三人怎還會出現那些離譜的推論?
「你們覺得,依那模樣,你們宮主有可能會是四十、五十,或是六十多歲的人嗎?」管三國簡直快昏倒。
三姝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的困惑,可忽地像是想到了什麼,轉為豁然開朗——
「三國弟弟,你是小孩子所以不知道。」繡繡說明道:「我們御華宮獨門的素心功只要練到一個程度,自會返老還童,永保年輕。」
「就像前任宮主。」善兒舉例道:「她老人家離世時,除了一頭華髮外,樣子跟我們沒什麼分別。」
「所以宮主絕對有可能是四十、五十或六十多歲的人。」小壽下了結論。
這回,管三國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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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戀愛就像暴風雨!」
好友尹水滸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時,管三國是結結實實的傻住了。
「啊?」他只能虛字回應。
「你不是在問,為什麼我會對施施姑娘癡心一片嗎?」晃著手中的酒壺,尹水滸倒是一臉平靜。
天上,月亮大得比那誇張的周記牛肉麵湯碗還要大,管三國默不作聲。
他確實是不明白,明明愛慕的對象也沒什麼回應,水滸到底是在癡戀個什麼勁?又到底是哪一點讓他產生那種蠻勁,讓他從此癡心絕對、義無反顧的投入所有感情?
「三國,你可曾見過有人在夏日午後的暴風雨中全身而退、不淋一滴雨的?」尹水滸卻是好整以暇。
這麼一說,管三國驀地有些明白了,那就像艷冠人給他的感覺。
初見她時,那最初的衝擊,不正是因為那狂風暴雨?
沒有理由、說不出原因,教人無力抵禦的強勢威力,如暴雨一般淋得他滿身濕,讓他眼底、心裡理所當然滿滿、滿滿的全是那人。
仙女,她簡直就是他心目中的仙女,但……
「三國,這其實也不是無法可解。」尹水滸明明就在眼前,但不知怎地,聲音卻變得有些飄渺。
管三國困惑的看著好友。
「那就像是傷風。」尹水滸對他輕笑著,發出科科一般教人感到不適的笑聲後,感慨道:「暴風雨過後淋得一身濕,總是會傷風的,但一段時間過後總是會好的,就像我一樣,時間一到就不藥而癒,你也是……也是一樣……」
眼前的尹水滸是誰?
不是錯覺,管三國心覺有異時突然就會看不清楚對方的長相,巨大的、映照一切的月亮已經不見,連帶著,眼前的好友就像是被巨大的陰影給覆住,突來的異象詭異得令人心驚。
「所以你的傷風也好了嗎?」
聲音同樣來自眼前的人,但這時已不是管三國所熟知的聲音,他確定眼前的人並不是尹水滸,那麼,是誰呢?
黑影朝他逼近,管三國下意識退了一步、一步、又一步……
「這不是挺好的嗎?」那聲音無抑揚頓挫,逐步地逼近,同時平直清冷地朝他說話:「尹水滸還熬了一段時間才從那樣的癡迷中轉醒,你倒是撿了個便宜,一個年齡問題就讓你大夢轉醒……」
那層猶如黑幕一般的暗影隨著聲音的逼近而散去,直到那聲音近在眼前,露出一張令他魂縈夢牽,但此時已巨大到變異的大頭兼大臉。
饒是見多識廣的管三國,對著這顆粒比正常尺寸大上五倍不只的巨大人頭也倒抽了一口涼氣,整個人驚醒。
夢!
原來是夢……才剛理解只是惡夢一場,還沒能來得及喘口氣,卻突然發現,與夢中一模一樣的人頭就出現在眼前。
他腦中出現短暫的空白,巨大的心跳聲像擂鼓般鳴動著,有好片刻分不清身處現實還是夢境……
管三國絕不會知道,他那張可愛的妹妹臉滿是驚嚇的模樣,白淨的膚色泛著粉紅,甚至微微瞪大的雙眼中還帶著濕潤光澤,在他人眼中,是怎樣一個惹人憐愛的畫面。
那泛涼的青蔥玉指在他尚未回神時,輕撫上他微微帶著粉紅色澤的頰面,然後,毫不遲疑的一掐,力道不至於教人生疼,但是後續惡意掐著頰肉還邊擰扭的動作,就讓人不得不回神了。
「艷、艷、艷……宮主?」管三國盡可能維持住平靜的語調,就好像沒人捏著他的臉,把他當成麵團揉弄那樣。
「吱!」美人無語,倒是常駐美人肩頭的毛寶叫了一聲。
「那個……宮主有事的話,可否稍待片刻,等等再說?」管三國深切覺得,此時此刻絕不是說話的恰當時機。
眼看那冷若冰霜的絕世佳人好似沒打算回應他,管三國只能自力救濟,再道:「至少,請宮主先放開我的臉吧。」
因為這話,那緊揪在管三國面頰上的惱人力道總算退去,同時還令人意外地聽到佳人開了金口:「你睡著了。」
「對不起。」管三國直覺先道歉,隨即怔了怔,納悶自己道什麼歉啊?
「你有可能會因為這樣而丟了命。」艷冠人冷冷指出。
管三國也知道泡溫泉泡到昏睡過去,確實是很危險,換作平時,這事絕不可能發生,可見這次凍傷是真傷到他的元氣了。
但這時可不是商討泡溫泉首要注意事項的時候!
他可沒那種癖好及習慣,可渾然不在意的以全身光溜溜之姿與人談話,就算那光溜溜的身子其實沒真正被人見到,是躲在水裡也一樣!
「艷宮主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嗎?」直切重心,管三國打算速戰速決,馬上結束眼下這尷尬的情況。
他自認氣勢十足,卻渾然不知他的娃娃臉配上那泡得白裡透紅的色澤完完全全出賣了他……當然,就算他知道,他也堅決不會承認臉上的艷紅色澤跟他的赤身露體有任何關係,那一定是溫泉水給泡出來的,一定是。
艷冠人面對他貌似有力的詢問,就只是多看了他一眼,之後就恍若未聞地逕自飄然而去。
管三國愣了愣。
什麼情況?
穿好衣服之後,管三國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才問到艷冠人的去向。
那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這腹地廣大的御華宮裡,他能遇到的少數幾個人,只要一聽到他想找在她們心中地位無比祟高的宮主時,反應都一樣——
「現在是宮主練功的時間,最好別打擾她。」
說完後還給他一個一模一樣、充滿歉意的笑容,然後自動略過他的問題,嘴裡說著有事要忙就飄走了。
當然不是真的飄,只是那顧左右而言他、找個名目趕緊走人的模式,對管三國而言真的很像是鬼在飄。
即便如此,也沒能難得倒他。
正所謂山不轉路轉,對著最後一個能詢問的人,他改口問艷冠人平日練功都上哪兒練,答案還是讓他給問到了。
御華宮一路朝西去,有個空曠的院落便是宮主專屬的練功之處。
「三國弟弟,你問宮主練功的地方做什麼?」削著箭矢要用的木條,小壽答完了之後才想到這問題。
管三國的學習模仿能力一直就十分強……
「沒什麼。」他默默地飄走,很御華宮行事風格的自動飄走,只留下幾句話;「我打算等身子再好一些時抓緊時間練練功,所以隨口問問,沒什麼特別的事。」
待他順利脫身,發現這樣不想回答就裝沒事飄走的法子倒也方便,只不過……就算真問到了宮主下落又如何?
往西而去的步伐忽地一滯,管三國停了下來。
大異於方纔的一頭熱,在得知明確方向後,管三國反倒是不太確定,他到底想做什麼。
雖然方才在溫泉池發生的事,確實只能用沒頭沒腦來形容,但換個方向來想,真有什麼事方才早就說了,還需要他眼巴巴追上去問:「嘿,宮主,你剛剛在我裸著身體的時候,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光是想像,管三國都覺得荒謬,忍不住用力拍打自己的雙頰,再一次進行自我心戰喊話——
冷靜點!
對方可是御華宮宮主,還有可能是個四、五十歲,甚至六、七十歲的前輩!
即便存在於他心目中的仙女地位堅若磐石,可同樣的,他管三國有的是足夠理智,很清楚知道自己對宮主存的並非男婦之情,純粹只是欣賞,就只能這樣。
對!沒錯!就是這樣!
對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他對她只有祟敬欣賞之心,就只是這樣,其他再也沒有了。
管三國努力做著心理建設,最後還是繼續朝西邁進。
身為醉心武學研究的有為青年,入了御華宮這等寶山,又得知掌門宮主正在練功,他要不高法見識見識,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心裡有鬼!
為了證明內心坦蕩蕩,證明他心思純正,已拋開所有不合宜的癡心妄想,他理所當然得走這一趟才是。
但沒想到……空曠的院落中無人。
打著「裝不經意走進來,然後很不小心看一下」的如意算盤全給亂了套,管三國狐疑的四下查探一番,是真的沒人。
這倒邪門了,人呢?
「吱!」
這叫聲,管三國並不陌生,是那只常駐在仙女肩頭的毛球所出,但另一個狺狺低咆的聲音呢?
沒作聲,足尖一點,管三國悄然躍上居中那間放置武器、丹藥的廂房屋頂,藉以窺探那傳來聲音的後院。
殊不知這一控,就此注定了他無法回頭的命運……
一狐一貂,大眼瞪小眼,露著尖牙對峙著。
場面看似一觸即發,可下一瞬間,纖纖素手一手一隻,兩團同樣毛茸茸的小東西被拎了起來。
那本該冷若冰霜的仙女容顏依舊,可眉宇間的生冷氣息少了幾分,不慍不熱的對著右手的小狐球訓道:「吃飯,別玩。」
隨著她將小狐球給放置在小窩旁的餵食碗前,她左手的另一團雪白毛球已乖覺的攀上心愛主人的皓腕,順著臂膀跑回它慣常停留的肩窩處乖乖站好。
安置好小雪狐,艷冠人彈了彈肩頭處那小小頭顱,沒好氣道:「它要再大些,看你敢不敢挑釁?」
毛寶吱了一聲,似在抗議。
面對這聲抗議,艷冠人又是輕輕一彈,說道:「它還小,又是同樣大球、二球跟小球一起長大的,只是鬧著玩,沒那膽子吃了它們。」
相鄰於小雪狐的臨時小窩,還有個大一點的臨時小窩,窩旁放置了一根蘿蔔,三隻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雪兔正團團圍著那根蘿蔔在啃食。
就艷冠人的目光看去,雪狐寶寶跟雪兔寶寶正在各自的小窩旁進食,兩團毛茸茸的幼小生物分踞兩側,模樣是同樣的稚趣逗人,可愛得不得了。
但在管三國的眼中,那個理論上應該在練功的人,此刻靜靜看著小毛球們進食的模樣,才是真正可愛到教人腳軟。
要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像得到,在那冷冰冰的艷容下,其實有著會偷養小動物的柔軟心腸?
管三國真真覺得目眩心迷,也忽地想起方才在溫泉池所發生的事……
她發現他泡泉水泡到睡著了,這事究竟是偶然?抑或她壓根兒有在注意他的動靜,因此特意喚醒他示警?
想到她極有可能把他放在心上關注著,管三國內心為之顫慄不已,理智一絲絲、一些些地剝除當中。
第4章(2)
夾雜著花香的和風徐徐撫過,這塊山腹地真可說是大自然的奇跡之一,明明外頭是急風暴雪、鳥不拉屎猶如絕境,可隱藏山間的這塊腹地卻因為地熱的關係,擁有四季如春、繁花盛開的光景。
艷冠人一邊看著小毛球們進食的逗趣模樣,一邊不自覺地練起本家心法,操縱著落在週身附近的花瓣,那些本該飄零落地的花瓣立時有如舞蹈般盤旋於空中。
小毛球們吃飽喝足,有心力玩了,發現此等異象,就如同前些天般一團一團追著飛花跑來跑去,只有毛寶,立於心愛主人肩頭上,一派唯我獨尊的模樣,好似不屑跟這些小屁孩們玩這等幼稚的追逐遊戲。
四團毛球們跑來又滾去的,那光景煞是有趣,清艷絕倫的嬌顏泛起一抹帶著縱容之意的淺笑,令屋頂處的管三國看直了眼,內心直燃起不明的火焰。
末了,飛花舞葉隨著艷冠人的收功而落了地,就在她的跟前,那一狐三兔也跟著排排站定在她的跟前,任她閱兵似的一一撫弄,那畫面甜美得令管三國忘了屏氣凝神,不自覺地吐了一口氣……
死!
艷冠人如此高手,頭一抬,立時準確無誤地看見了他。
這麼尷尬的一瞬間,管三國還沒能想到對策,就已一陣腳軟——這回是真的腳軟了,怎麼說也是剛從鬼門關走一圈出來的人,體力還未能完全恢復。
當然,從屋頂上滾下來,這種蠢事糗歸糗,但以管三國的身手還是能補救的。
只是有人的動作早他一步,再加上他鬼使神差的一個猶豫,還沒有機會展現應變能力,那輕盈如仙般的纖細柔軟已於半空中接住了他。
管三國眼中的世界在這一瞬間,就好像靜止了那般。
他只能看著她,看著那恍若冰冷無情,卻毫不遲疑展現出營救行動的魄力,那專注且認真的神采,是這般的眩目迷人……
艷冠人順利把人救下,對著管三國白白淨淨猶帶著稚氣的臉,還張著一雙水汪汪又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她的模樣,她直覺地往一旁好奇打量的四團小毛球看了看。
當打量的視線再繞回管三國身上時,她微微皺了下眉。
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這人,實在是像極了初生的幼獸,好比這幾隻教她意外救回的小毛崽子。
忍不住又打量了下,近看才發現,雖然是一副孩子氣、需要人保護的樣子,但其實他長得還比她高一些些。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他竟給人一種幼崽的印象?
是因為先前的寒傷,導致身子虛弱造成的錯覺嗎?
在艷冠人來得及反應之前,她已動手,一手一邊,揪住他欠缺血色的面頰,捏麵團似的揪來又扯去、揪來又扯去。
對於那雙在頰面上造次的素手,管三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這……什麼情況?
頰面忽地有些吃痛,他直覺覆上她造次的雙手。
「那個……」努力裝作不經意的拉下她的手,但又捨不得放開,他只能故作沒發覺、一臉好無辜地說道:「我本來是想跟艷宮主討教一下御華宮的武學,不料卻聽見奇怪的聲音,一時好奇想一探究竟,並非有意偷窺,所以……所以……」
艷冠人好像真沒發現他的舉動該被列在不合宜的選項,目光一逕地盯著他看,對那不見病氣、顯得白裡透紅的可愛模樣,打心底感到滿意。
管三國見她沒什麼特別惱怒的反應,索性打蛇隨棍上,紅著臉,很無恥的繼續裝著無辜的模樣問道:「宮主這麼好興致,在後院養小寵物?」
在艷冠人飛身救人之際,聰敏地躍至一旁枝椏上的毛寶吱吱叫了兩聲,似乎是被寵物這字眼給觸怒。
「那只是前些天撿到的。」艷冠人往那四團毛球看了下,回道:「待它們再大一些,就要放它們回歸山野。」
不想對話中斷,管三國胡亂接道:「那宮主不在宮內之時,它們怎麼辦?」
艷冠人沉默了下,好似在思考這問題。
「繁花令畢竟事關重大,如果宮主不反對,在下希望盡快動身前往取令。」管三國提醒道。
其實彼此心知肚明,這幾天的耽擱,是顧及他的身體情況尚未能負擔這一路的長途跋涉,但他自覺大約再休養個兩日,體力就以恢復到七、八成了,屆時是一定得上路。
那麼……她收留的這些迷途小毛球們該如何是好?
管三國合理推測,目前御華宮宮裡應是沒人知曉,她們心目中偉大祟高的宮主大人收留了這些個小東西。
多可愛的行徑,竟沒人知道呢!
管三國心底不禁泛起一股甜,特別是看她此時一臉認真思索的模樣,他忍不住偷偷、偷偷地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他覺得糟糕,這真是太糟糕了……眼前這冷若冰霜卻透著一股呆傻之氣的玉人兒,真教他的理智兵敗如山倒,那些個四、五十或六、七十歲的推測,他都覺得不是問題。
他沒救了嗎?
「這個問題交給你了。」艷冠人忽地來上這麼一句。
因為這句話,管三國的目光從兩人交握的手再轉向她一副理所當然的冷然臉龐。
「出發前,你就跟芍姨說你撿到了這四隻小毛球吧。」點點頭,艷冠人覺得這方案再完美不過,正要拍拍他的肩將任務交託給他,卻在這時才發現手讓他給握著。
皺了皺眉,微使勁抽回手,她冷冷地道:「到時你請她們代為照顧,待毛球們長大,就放它們走吧。」
即使管三國心頭有些失落,但也不會表現出來,看著她蹲下身子逗弄那四團毛球,他裝著沒事人的模樣,緊挨著她蹲下,順勢問道:「宮主不會捨不得嗎?」
「為何要?」艷冠人覺得這問題有些莫名。
毛寶一躍回到心愛主人的肩頭,對著管三國齜牙咧嘴,盡現示威姿態。
艷冠人搔了搔毛寶的下頷,看也沒看他一眼,目光落在那四團毛球身上,語氣清冷的說道:「它們本就屬於山林,大了自然該回去。」
這意思是……她的同情心只給予那毛茸茸的幼崽期嗎?
為求確認,管三國故意問道:「但放回山林之後,雪狐也許會獵食這些雪兔,豈不白費宮主這時的收容?」
「弱肉強食,這是自然法則。」艷冠人看了他一眼,疑惑他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問題。「這些是意外失了親的幼獸,我最多只能助它們存活,但最終它們還是得靠自己,這片山林的生存模式不應該因我而改變。」
冷冷淡淡,說時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無情模樣,可管三國卻發現在她難以親近的清冷模樣下,他們其實是有問有答的。
在實際的一番應答過後,他發現,她的冷若冰霜雖然看起來令人難以親近,但實際上她是因為不知道怎麼跟人相處與應對,才會形成生人勿近的冷漠疏離。
「那個……」努力裝出最無辜與好奇的模樣,管三國問道:「宮主過去曾離開過御華宮嗎?」
艷冠人回頭看了他一眼。
白白淨淨的人、晶晶亮這的大眼睛,無辜的模樣合著那蹲著的姿勢,看起來就像只大型犬,令艷冠人很直覺的往他的頭頂拍了兩下。
拍拍。
管三國只覺得被拍了兩下,然後那個原本有問有答的人就走了。
她就這樣走了。
管三國知道,這是御華宮的「不想回答」模式。
但,這已經阻止不了他了。
雖然這時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飄走,可,只要他想,這一時的不想回答是絕對無法阻攔他想瞭解她的企圖之心。
只要他想,熟識她這人就只是早晚的事了。
真的,那就只是早或晚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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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1)
艷冠人從小就被教導了,人們的愚笨與不可信賴。
這是御華宮付出了慘痛代價後,最終得到的結論。
數百年前,幾位避世隱居的高人們在這處世個桃源創立了御華宮,幾名女先祖本著人溺己溺的精神,於每年的洪、旱災期深入災區,將無父母可依靠的小女孩們給帶了回來,讓她們有個安身立命之處,免於游離失所的命運。
這是御華宮一直以來都在進行的事,也是這門派的宗旨,一度就因為這樣濟世救人的精神而壯大,不料卻成為江湖人口中的神秘教派,甚至,說得難聽些的,便直接將御華宮打為邪教。
就御華宮的立場,她們也知是繁花令現世造成以訛傳訛的空間,但世人所忘卻的事情真相卻是——
繁花令第一次現世時,世道極亂,一些武林人士為了門派之爭,有了劃地為王的行徑,鎮日裡就是為了地盤之爭而打打殺殺,最終,為了爭奪劃地為王的行徑,鎮日裡就是為了地盤之爭而打打殺殺,最終,為了爭奪武林盟主這個代表最大勢力的地位,更是變本加厲,明的暗的,什麼花招都有,累得民家百姓沒好日子可過。
當時,擁有繁花令的那人是一位具有俠義心腸的俠士,在一次澇災之中給予御華宮極大的援助,不但救了潰堤時不慎落水的六名御華宮眾,還助御華宮一臂之力,順利搶救下泥沙滾滾中近百條人命。
災難過後,六名御華宮眾帶回了十多名女童,當時的宮主感念俠士義行,特地贈予繁花令。數年後,那名俠士在江湖地盤勢力之爭最激烈的那時節,拿出繁花令相求。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當時商討出的一著險招。
為了讓多數的尋常百姓家能平靜過日子,御華宮主歷經一番思前想後,最終決意背下這殺業,菁英盡出,一一殲滅野心勃勃的各路勢力,將那俠士給送上武林盟主的寶座。
其後,因為該俠士履行承諾的一番作為,加上各門派需要時間休養生息,百姓們得來十數年的平靜生活,可是始終沒人知曉,這樣的安定,是御華宮傾了全力、損兵折將所換來的。
繁花令的第二次現世,又是一次殺業。
那回,擁有令牌的是位仁心仁術、傳授御華宮許多醫術的老大夫,不知何故,他旅居的城鎮出現了一種怪病,起紅疹、高燒、咳嗽到全身潰爛而死,隨著病情的擴大,證實了是一場嚴重的瘟疫。
御華宮收到恩人來信,當時的宮主帶著兩名大夫趕到那偏遠小城之時,除了病情嚴重程序不一,在那座瀰漫著腐肉氣味的小城中,已找不到一個身上沒帶紅疹之人。
置身於那咳聲不止、充滿哀號的小城中,任何思緒清明的人都該知道,這座小城正在死去,面臨人力無可挽回的一場悲劇,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縮短受苦之人被病痛折磨的時間。
所以依照恩人的指示,當時的宮主與兩名已有殉葬準備的手下在一夜之間滅了全城,其中包含了還來不及長大的幼童及牲畜,個個一擊斃命,務求死者以最少的疼痛得到最快的解脫。
得對孩子們下手,這是任務中最難執行的一部分。
但情勢逼得人無從選擇,只要想到這一時的同情可能引發更大的浩劫,再怎麼樣都得硬起心腸。
卻也不是光殺就好。
大開殺戒後,還得放一把大火焚淨一切。
宮主與手下部署好所有火線,一把點著了火,在火勢必之中看著大火燃燒一切,包含他們三人在內,如此方能徹底杜絕瘟疫外傳,造成難以想像的後果。
這是兩次繁花令現世的真相,對照江湖流傳的版本,只證明了一件事——
謠言無法止於智者,因為沒有那種人的存在。
再加上,前任宮主漫長一生的多半時間裡,竟都忙著在揪出各教派安排潛進御華宮的纖細,除此之外還得分神對付那些不滿外界謠言,打算進軍武林一統江湖的激進派教眾。
多教人痛心。
不管是他派安排的奸細,抑或是沉不住氣、只想以武力一統江湖的激進份子,這些全是前人們一個一個從災難中救回來的孩子。
但她們都辜負了御華宮收容她們的美意。
輕微的是背著收容的信任,目的在竊取御華宮的機密,讓其他門派得以打擊御華宮。
嚴重些的是打著光大御華宮之名,實際上卻是要將所有人都捲進這場武林大漩渦之中,從此江湖再無寧日。
最後,禍事還沒波及到武林紛爭之上,一票想法激進的教眾們已經跟宮裡的其他人殺了起來。
那回的衝突對立,說白點已經是閉門對殺,雖然結局算是差強人意,所有違背御華宮宗旨的教眾盡數被殲滅,但御華宮已元氣大傷。
最傷的,還是掌教者之心。
救了這些孤苦無依的孩子們回來,為的難道是這樣血流成河的相互廝殺?
從此之後,御華宮固定救災的活動日益減少,最終是完全不救了,任憑宮中人口自然凋零。
到最後,能進門的都是意外而來的例外,就好比艷冠人本身。
誰也沒有想到,過了這麼久的時間,隨著御華宮的聲名日漸沉寂,宮裡竟然還存有他教的奸細,一個極有耐性的奸細。
那人竟然沉得住氣,熬了十幾個年頭也沒忘了初衷,直到習得御華宮心法後才逃走。
就是為了捉拿這叛徒,順水而來的艷冠人才被前任宮主收養。在長大成人到接下宮主之位的漫長歲月中,她聽了無數遍御華宮從無到有、由興至衰的歷史過程。
她很清楚人們的愚笨與不可信賴,徹底的。
所以,在史上第三面繁花令現世之前,她從沒想過要親自下山。
換句話說,宮主大人過去從沒離開過御華宮,此行確實是她第一次接觸到山下的世界。
若問她的感想或印象——
沒別的,她覺得吵。
人間還真是有夠吵的!
管三國很快就發現了艷冠人的停頓。
那是他們進入市集挑選馬匹前發生的事,不用多細心就能發現,因為她很明確的停下了腳步。
「那個……宮……艷、艷姑娘?」臨時才改了口,大男孩似白淨稚氣的臉上有些些的不好意思。
艷冠人看向他,覆面紗帽下的神情教人看不真切,但用猜想的,也知她的疑問。
「出門在外,以免橫生不必要的枝節,所以這一路上得喚你一聲艷姑娘,希望艷姑娘能見諒。」臨到了頭,管三國才想起得溝通稱謂上的問題。
艷冠人本也不是拘泥小節之人,知他用意,是以點點頭表示同意。
解決了稱謂,再來就是正題了:「有什麼不對嗎?」
艷冠人又看向那鬧哄哄的市集,好一會兒後才以清冷的聲音質問道:「人間都是這麼吵雜的嗎?」
管三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的懷疑被證實了,仙女還真的是深養於世外桃源之中,從沒離開過御華宮,也未接觸過一般平民百姓。
這感覺……多可愛!
她竟然用人間來形容……不過深居在猶如仙境一般的御華宮裡,相較之下,紅塵俗世之於她,還真的是人間。
噙著曖昧不明的微笑,管三國解釋道:「這些天是附近幾個村鎮的市集時間,所以人多了些,也熱鬧了些,但並非日日都是如此。」
「你怎會知道?」艷冠人感到狐疑。
管三國沒瞞她,如實道:「昨兒個咱們抵達小鎮時天色已晚,沒能來得及採買馬匹,只得草草找個客棧入住,當時我問過掌櫃,他說了這些天是附近幾個村鎮的市場集時間。」
想了想,管三國提議道:「還是你回客棧等我,待我採買好一切再回去找你?」
見她不語,似是在思索,他再道:「這些天趕下山,為了顧及我的身子,艷姑娘刻意緩下速度配合,我很是感激,所以像採買這種小事我來就好,況且……」
頓了頓,管三國摸了摸鼻子,小小聲的說:「山裡不比平地,艷姑娘過去應該不曾駕過馬吧?」
不想她有任何困窘或難堪,管三國很迅速地接著說明他的計劃:「我想過了,在市集裡除了買馬,也許還可以買到車輛,甚至路上所需也可一併採買,如此一來有了馬車代步,不致拖慢行程,回桐城的一路上也不至於太辛苦了。」
艷冠人注意到了,最後他將問題歸咎到自己身上。
但其實彼此心知肚明,先前他的凍傷已好了八、九成,只要他不做太逞強的事,好比搞到性命相拚的生死決鬥那種,不過度耗損體內真氣,整體來說已無大礙,至少,趕趕路這種事壓根兒就不成問題。
真正有問題的,是她的不諳馬性。
可他為了保全她的顏面,卻將問題歸咎到自己身上,這感覺,對艷冠人而言,甚是奇妙。
「艷姑娘不熟平地事務,所以採買之事,還是交給我就好。」管三國溫和的笑笑,叮嚀道:「你先回客棧那兒等我……」
「不用了。」艷冠人拒絕了,冷聲道:「就一起去吧。」
「可……」管三國很意外,但話到了嘴邊又停住。
「嗯?」艷冠人可不接受這種欲言又止的事。
有些猶豫,最後管三國含蓄的說道:「艷姑娘你耳力之佳,應該是比常人要好很多的吧!」
習武之人,五感本就優於常人,隨著內力精進,程序差異會更大。
雖然他至今尚未能有機會跟她討教一番,藉由武藝切磋探知她真正實力,可下山的這一路上,見她無視風雪、始終不遲不疾的跟在他身側,落在雪地上的足印是從一而終的形同於無,那內力之深厚,實在教人心驚。
這要再加上……
「艷姑娘所居之處環境清幽,從來不曾見過像今天這樣的場合,又是叫賣吆喝、又是牲畜嘶鳴的,初接觸,應該會有些感到不適。」藉由種種脈絡,管三國分析道。
艷冠人從沒想到他竟心細到發現這一點,這回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但就算確實如他所說,市集的吵雜令她不適,她卻不願依他的提議。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不戰而降之人。
就因為不適應,她才更要去接觸、去適應。
但她記下了,對於他的細心跟顧全她自尊顏面的行徑。
第5章(2)
「走吧。」她說。
「真的要去?」
艷冠人就見眼前的大男孩面露遲疑,然後……然後伸手向她……
隔著面紗,她瞪著自己忽然被握住的手。
「市集上人很多,這樣才不怕走散。」
他紅著臉,水汪汪的眼睛羞得直迴避她的目光,一臉害臊的模樣,讓她感到甚是有趣。
煩悶的心情驀地好了一些,目光再次看向吵雜的源頭……
不就是個市集嘛!
姿態高貴有如女王的宮主大人昂首前進。
事實證明,比起熱鬧有人氣的城鎮聚落,荒山野嶺的山神廟雖然又髒又破,還會漏水,卻是讓御華宮創教以來武學天分最為驚人的掌門人感到較為自在。
確實,入眼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用破爛來形容,到處都是灰塵蛛絲,但至少,半夜裡沒有野狗亂叫、貓群叫春,也沒有孩子的啼哭、對丈夫的數落、責罵媳婦抑或是夫妻對吵聲。
除了雨聲之外,它很安靜。
而且,很剛好的在這荒野外又下雨的時候,提供了蔽雨的功能,那麼,還有什麼好要求的呢?
溫暖的光芒在艷冠人閉目欣賞雨聲的時候亮起,可生起火堆的管三國所做的可不光只是生火這件事。
事實上,這一路上都有賴他的打點,讓她省去極多麻煩,可以什麼也不用做,只消跟著他、任他去張羅便好。
艷冠人心裡明白,雖然大抵上知曉山下世界的動作模式,但聽聞跟實際接觸畢竟是兩回事。
幸虧有他在,她才能安然地從旁觀察民間生活百態,不必親自上陣去領受書本、口說與實際之間的差異,免去了任何失面子的可能性。
他是真真正正幫了她大忙,也許她該要開口道謝……
艷冠人並不能確定。
在她安靜的世界裡,她從來並不需要做這種事,現在就算真要道謝,她其實也不知道該從何謝起。
所以只能靜靜地任由他安排一切。
就像現在這樣,靜靜地看著他生起火堆後,又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隻熟雞,有模有樣的架在火堆上燒烤著……
艷冠人其實沒刻意觀察,只是這一路上不管是在大城市、小村鎮、露宿荒野抑或進破廟避雨,她就這麼看著,因此不得不發現一件事——
依他處理事情有條不紊兼細心的程度,以及這一路下來包辦大大小小所有事時所表現出的優異辦事能力,實在讓人懷疑,那一副大男孩的模樣,會不會其實只是個樣子?
「你幾歲了?」
問話來得突然,就算是一路上用盡心機侍候她的管三國,也沒料到她會在這時候有談話的興致,問出這樣的問題。
雖然情況不明,但這可是仙女第一次流露談話的興致,他要是不懂得把握機會,那他這幾年在江湖上可真的是白混了。
「艷姑娘怎麼突然問起這事?」寶石般的大眼睛晶晶亮的看著她,這陣子的路程裡,管三國將這無辜目光練得十分嫻熟,真可說是運用自如。
「不能問?」艷冠人問得直接,完全沒流露出內心的遲疑。
「也不是,只是有些意外。」摸摸鼻子,管三國一臉靦腆,如實道:「我今年二十有六了。」
艷冠人看著他。
並沒出聲,可看似清冷的艷容,其實明明白白的顯露出她的吃驚。
她是真的感到意外呀!
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所有有關他的印象,那純真孩子氣的模樣,還有那總是害羞靦腆的模樣……每每在看向她時,白裡透紅的頰面必是浮著兩朵紅雲,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無措,像是不知往哪兒看……
種種的種種,那怎麼可能是一個二十有六的人會有的樣子?
「之前在御華宮時,我請繡繡姑娘她們別把我當小孩子,但從沒人要信。」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管三國微露苦惱之色,還進一步歎道:「容貌天生,我也是沒辦法。」
就連苦惱的樣子,也很像小孩子在生悶氣呀!
但,艷冠人卻忍不住點了點頭。
詐欺,簡直就是詐欺,也只能用詐欺來形容,可確實如此,相貌天生,他無從選擇,這從來就不是他所能選擇的事。
「那艷姑娘呢?」貌似隨意地,管三國問了:「聽聞貴門派功法特殊,可保青春永駐,據他人猜測,艷姑娘大概已有五、六、七十歲……」
「五、六、七十?」這數字讓艷冠人微皺了下眉。
「嗯,其他人是這般猜測,就不知……」
「二十二。」艷冠人冷冷丟出一個數字。
這回,結結實實愣住的人是管三國。
他、他、他……他可從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就當他神智不清也好、發癲也罷,總之,他原是打定了主意不管她到底幾歲,就算五、六、七十歲也一樣,反正她看起來並不是。
對他而言,眼前的她才是真真實實的存在,那個看起來冷若冰霜、不解人情世事、像孩子般天真帶點傻氣的她,才是讓他沉淪、難以自拔且決意勢在必得的主要原因,那麼,年齡又哪是問題?
卻沒料到,這會兒打蛇隨棍上的問問,竟然探得了她真實的年歲,也竟然,還比他小?
出乎意料的答案,炸得管三國都不知是該驚還是喜,唯一能肯定的是,這會兒他更是打死不退、不可能放手了。
但,就是這樣的勢在必得,也就顯得兩日後的問題大了。
要知道,他的任務是領她順利從霍叔公手上取回繁花令,但待取令任務完成之後呢?
一旦任務完成,若沒有足以說服她的好理由,他是不可能留下住她,繼續溫水煮青蛙,令她對他動情的。
這問題從兩人自御華宮出發時,他就開始在想了,卻苦無解套之法。
而現在,就算他刻意拖慢行程,但再怎麼拖,最慢一日半的路程必到桐城。
屆時,一旦見了霍叔公,他跟她的任務都完成了,他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有問題?」艷冠人冷問,完全誤解了他這時的一臉認真。
管三國回神,醒悟到適才的失神教人誤解,好似對她年齡有所質疑似的,亂了手腳急忙回應道:「不!沒有,沒問題,我只是……只是……」
「看起來不像?」這問題,輕輕的、一貫的冷冷淡淡,可偏偏聽起來就是有些許的火藥味。
管三國冰雪聰明,雖然好高興見她有些人味,開始出現像常人一般的情緒反應,可他沒敢表現出來,照樣端著一副無辜的樣子——
「自然不是。」否認是一定要的,接著是極其謹慎又小心的回答:「我只是在想,她們為什麼騙我?我原也不信那五、六、七十歲之說,可她們誆我是因為特殊內功心法,讓貴派的人青春永駐……」
「是真的。」艷冠人確認道。
「啊?」管三國愣了愣。
什麼是真的?
五、六、七十歲的事為真?
但她剛剛才親口說她芳齡二十有二,怎突然又改了口?
這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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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一個人的天真與可愛,怎能如此的渾然天成?
原來那一臉認真要強調的「真」,指的是青春永駐的特殊功法為真,而她二十二歲也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一天一點點。
並不多,可隨著每一天的多發現一些、多瞭解她一些,管三國對她的著迷就更加深了一些,原本的無法自拔也就一日陷得比一日深。
也是因為這樣,他開始感到焦慮……
要是再想不出個好辦法、好說詞,等等見了霍叔公,她拿了令牌之後瀟灑要走,那他要怎麼辦?
眼看著霍叔公清修的寺廟就在眼前了,這讓他怎能不焦慮?
艷冠人忽地停下腳步,在某級階梯上。
「啊?」管三國跟著停住,不明所以。
艷冠人看著他,隔著紗帽上的覆面薄紗,直問:「你怎麼了?」
那羽扇一般的長長睫毛眨了眨,又眨了眨,掩去詫異後才能正常發問:「怎麼這麼問?」
也許她應該要先感到奇怪,為什麼「牽手預防逛市集時走散」這件事,在幾日後卻演變成兩人隨時都牽著手行進,而她卻一點都沒發現到這古怪處,竟任由這種事發生?
當中的轉變是這麼的無聲無息且自然,自然到她至今還沒發現這疑點,所以她現在的注意力是集中在他微濕泛涼的掌心……
「你很緊張?」她問,簡短又直白。
因為這問題,管三國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想到自己的低級手段,秀淨的俊顏忍不住漾起淺淺的粉紅色澤。
並不是存心欺她、想佔她便宜,而是一路上,時不時見她習慣性的想摸摸肩上那時常存在的雪色小毛球,可由於出門在外一切行裝從簡,那團叫毛寶的小毛球給留在了御華宮……雖然她極力掩飾,沒特別流露出任何情緒,可每回她伸了手,最終卻落空才想起毛寶沒跟出門,神情總有片刻的失神。
他只是不想她有那樣的失落,所以常借口帶她見識民間風情,而帶著她往各個行經的小城鎮最熱鬧的街心走去。
接著再借口不想兩人走散,時時牽著她的手,不讓她的手有空置下來的機會,如此,狀似不經心的養成她的新習慣,不至於再因為那沒出門的小毛球而露出那片刻失神的模樣。
管三國自認出發點跟用意是好的,全是為了她著想,但也不能否認,因此而成就了他的私慾……他很喜歡兩個人牽著手,總是並肩一同前進的感覺呀!
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也是這個原理。
雖然喜歡兩人體溫相觸的感覺,可相對的,在他因為焦慮而出汗時也瞞不住她。
「也不算是。」他回答她的問題。
麗人無動無靜。
雖隔著覆面紗,管三國也能知道她在等著他的答案,表情肯定是一如往常的冷漠疏離,但實際上她只是習慣面無表情……他一直就有些納悶,那渾然天成的呆傻之氣明明就可愛得讓人想吃一口,怎會沒人發現?
「那個……我只是在想……」開口,即使是裝無辜、實則盡做厚臉皮之事也好像無所謂有管三國都覺得困難。
但仔細想想,既然等會兒一樣要面對,不如現在先探一下意思好了。
「等等任務完成之後,艷姑娘可是趕著要回……回去?」隔牆有耳,行事謹慎的管三國避開了御華宮這敏感的字眼。
「有事?」
「我是想……艷姑娘過去終年都待在山上,很多事都是靠書本跟口述才得知,這總也不是辦法,難得這趟出門,也許可以多待一些時日……」
「嗯。」
「我可以盡地主之誼……啊?」突然頓住,正設法要說服的管三國突然醒悟到她剛剛嗯的一聲可能代表的意思。
「有勞了。」艷冠人說。
這、這、這……這是答應了?
這麼乾脆?
管三國露出癡呆表情,這回是結結實實給驚到,卻是在這時,一陣山風輕拂而來,隨著樹影晃動、枝椏舞出的沙沙聲響,艷冠人衣袂飄飄,人與景相融,輕靈飄逸之姿宛若天人合一。
那細微得宛如不存在的暗湧之報導就隱藏其中,可惜卻瞞不過兩人。
有人!
一、二、三、四,一共四個。
凝神,縈繞週身的肅殺之氣毫不遮掩,艷冠人準備開殺戒……
「是自己人!」
在她動手之前,管三國急道,同時間兩手並用,抓住她的手省得沒攔住。
唰、唰、唰的數聲細微聲響,幾乎是承著管三國的話語方歇,兩人週遭冒出了四名勁裝打扮的漢子,一現身便直接躍至近身處——
「三國!你總算回來了!」渾然不知自己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的其中一人呵呵笑著。
「臭小子,你這趟到底去了哪裡?也拖得太久了,老門主擔心你出事,已經召了人準備尋你,結果一問起,竟然沒人知道你上哪兒去。」旁邊另一人也說道。
「沒事,路上有點事情耽擱,辛苦大家了。」管三國笑語回應。
來者四人,皆是境管鏢局裡的鏢師們,受了管三國的委託,在他離開桐城的這段時日裡,暗中守在這佛寺附近,確保霍家叔公的清修生活無人打擾。
沒人知道,為何突然要守著一個待在佛門清修的老人?
但既然管三國這麼開口了,他們執行便是,只是沒料到這任務竟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而他們至今依然不知道到底在守些什麼。
但鏢局裡的規矩總是有的,若管三國沒說,他們自然也沒多問,見他平安歸來,確定守護的任務完成,幾個人寒暄過後,好奇的目光全往他身旁的白衫女子看去……
「艷姑娘是我這趟新結識的朋友。」管三國笑語帶過。
朋友?!
就這樣?
四位資深鏢師看向兩人交握之外,老江湖的臉上皆掩不住那曖昧之色,還同時「哦」了一長聲。
管三國紅著臉,假裝沒看見那四張曖昧不已、一副很欠揍的臉,朝艷冠人介紹道:「這幾位大哥是我從鏢局裡請托,特地過來幫忙的人手。」
語畢,他轉而對四人說道:「這兒沒事了,我接手吧。」
四名老江湖鏢師走是走了,但臨走前那神色曖昧的擠眉弄眼讓管三國臉上的紅雲過了良久都無法消褪,至於冷眼旁觀的艷冠人……
「他們喚你的名。」她突然說。
「是呀,都是認識很久的人,當中有兩位可以說是看著我長大的。」管三國牽著她往佛寺中走去。
但艷冠人想到的,卻是方纔他對其他人介紹她時的話語。
他說她是他的朋友……
「以後喚我的名吧。」她說。
管三國停下了腳步,白淨稚氣的面容上有幾分反應不過來的傻氣。
「有問題?」這話問得其實有幾分危險的意味,因為艷冠人是不接受同意之外的任何答案。
沒理由僅是認識的人都能直喚他的名,而她這個朋友卻只能艷姑娘、管少俠的彼此互稱……說互稱似乎也不至於,因為截至目前為止,她開口說話的對象一定是他,從來就是有話直說,管少俠這稱呼還真沒機會讓她喚上一聲。
但對艷冠人而言,沒機會叫是一回事,以「朋友」的身份卻輸給「認識的人」那又是另一回事。
到底是輸了什麼,其實她並沒有任何具體概念,就是一種感覺上的問題。
就像是她一手養大的毛寶,要是哪天突然拋棄她這主人,爬上其他人的肩頭站,她一定會覺得很不爽。
所以她現在就是很不爽當中。
而管三國沒令她失望。
只見他片刻的怔忡之後,立即用力的搖搖頭,異常熱切的想表達出他的絕對沒問題。
那份熱切,讓她心裡的不爽少了一些些……
「冠、冠人。」秀淨的面皮泛著淺淺的粉紅,他喚她。
沒什麼事,但管三國一向就是個積極的人,很理所當然的先喚兩聲,她適應一下這突來的新進展。
看他兩手抓著她右手,微紅著臉、欲語還羞的模樣,艷冠人的心情沒來由的又好上了一些。
左手伸出,很自然的往他頭上輕拍兩下——
「走吧。」她說。
任務尚未完成,手牽著手,兩人一同解決去。
霍英奇,那個讓姥姥惦著,還特意交代過要探察他情況的人。
沒見到人之前,艷冠人曾想過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竟能在姥姥的心裡留下印記,教姥姥如此惦念著?
而今,那人就在眼前……
「叔公,我回來了。」
隨著管三國的叫喚,在後院菜園澆水的那人停下了動作,執著水瓢朝聲音來源處看去……
那人,身形纖長清瘦,頗有幾分仙負道骨之資,模樣看起來就像五、六十歲之長者,不難想像年輕時的風度翩翩,合該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若非事先知情,絕難想像眼前這人何止古稀之齡,實際上都已近八十歲,即將堂堂邁入耄耋之年了。
此刻,老人的目光掠過喚他的管三國,微微失神卻毫不遮掩地注視著艷冠人。
「清伶?」
第6章(2)
艷冠人發現老人微顫地喚了這名,聲音不大,但她聽到了,而且口形無誤。
那是收養她的姥姥閨名,這人,怎知這名?
「叔公?」管三國也發現老人的激動與失神。
過去,雖然老人長年隱居佛寺,但由於霍西遊極親近這位宗族長者,只要有空就會前來探訪,管三國等人閒著沒事時也會一同前來,因此對霍叔公也不陌生。
一直以來對霍叔公的印象,就是淡泊名利、情懷平和的長者,加上長年隱居佛寺,感覺上已是修道之人,要不是此刻親眼所見,還真沒想過清心寡慾、一派要成仙的長者竟會出現這般情緒化的一面。
管三國雖不明所以,卻壓抑著好奇,代為介紹道:「這位是御華宮現任宮主,艷冠人。冠人,這位便是打算讓令牌完璧歸趙的霍叔公。」
「現任宮主?」霍英奇聽到了這句話,不住地看著那記憶中纖麗窈窕的身影,思緒已沉浸到多年前的那些片段,好一會兒回不了神。
艷冠人隱隱感到有異,總覺得眼前的人雖是看著她,卻也不是在看她,她立即揭去了覆著臉的面紗。
失望襲來……不是她!神韻雖像,但並非他記憶中的人兒……那人,模樣更顯清雅文秀些,雖有著同樣的冷漠疏離的氣質,卻沒這般的絕艷秀麗,美得教人心生距離感……
霍英奇掩不住失望之色,忍不住問:「清伶她?」
「姥姥已經辭世。」艷冠人答。
已經……死了嗎?
「叔公?」管三國一個箭步上前,扶住步伐明顯踉蹌了下的老人。
「沒事。」霍英奇穩住了腳步,努力持住心神說道:「我不礙事。」
雖然決定歸還繁花令時,也曾想過有這可能性,但直到真正面對的這一刻,才知道真相遠比想像來得教人疼痛。
在各種揣想中,他最最希望的是前來取令牌的人能帶來她依然安好的消息,諸如「她在遙遠的一方過著寧靜清幽生活」這一類的,畢竟他年事已高,若再不設法探探消息,這一生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得到她的任何音訊。
卻沒想到……他還沒死,她倒已經先走一步……
那隱忍了五十個年頭的苦楚直直湧上,令喉頭泛著教人難受的苦澀,可這苦,無人能知……已是無人能知……
「叔公?」管三國面露憂色,眼前的老人看起來可是一點也不好。
霍英奇拍了拍他扶持的手,表示沒問題,繼而振作起精神,朝艷冠人再問道:「她這些年……好嗎?」
秀眉微蹙,艷冠人思索著「這些年」跟「好」的定義。
記憶中,她從沒見姥姥離開過御華宮,她無法確定眼前老人指的「這些年」,究竟是字面上定義的近幾年,還是該從兩人分隔兩地後算起?
天曉得這兩人上一回見面是在何時?
又,到底怎樣的生活算是好?
「她過得不好嗎?」霍英奇誤解了那份沉默。
「走火入魔兩次。」艷冠人給了這麼一句,想了想之後,補充回答道:「兩次都讓她筋骨肺腑異常收縮,初發生時是鑽心蝕骨的疼,接著還要忍受長達兩至三年的疼痛才能逐漸適應,這樣應該不是太好。」
她語氣平淡,霍英奇卻是聽得心驚。
走火入魔,而且還兩次,怎麼會、這怎麼會發生?
「那樣真的沒事嗎?」就連管三國也聽得傻眼。
艷冠人瞟了他一眼。「沒事。」
見他一臉懷疑,她才道:「即使是第二回走火入魔,也都已是十年前的事,雖然最後幾年,姥姥身形小如孩童,一頭華髮再也黑不回來,但走火入魔的縮骨之痛確實是熬了過去。」
十年前的事了?
「那她這些年……」霍英奇猶豫了。
他很關心,極想知道那人的所有一切,希望她好,但又怕真相不如想像,而如果真的不好,他也沒有任何挽救或彌補的機會。
那麼,他該問嗎?
「直到去世前,姥姥一切安好,但有留話,若有機會收回這面令牌,要我特別來看看霍大夫好不好。」艷冠人如實道。
近八十歲的老人聽到這句話,情緒激昂,情難自已地紅了眼眶。
她原來還惦著他……還惦著他……
夠了,這樣也就足夠了……
「叔公?」再怎麼遲鈍的人也會覺得古怪,更何況是管三國這樣機敏又玲瓏巧思之人。
「沒事,已經沒事了……」霍英奇強打起精神,拭了拭濕潤了眼,緊接著朝兩人說道:「走吧,這事該有個了結,就讓那面令牌回去它該去的地方吧。」
聞言,艷冠人沒立即跟上老人的步伐,而是停在原地,理所當然的伸出手……
並沒有讓她等待太久,事實上,幾乎沒有所謂的等待。
因為下一瞬間管三國已來到她身側,不但牽起那伸出的手,一手還接過她另一手的紗帽,之後,領著她似的,兩人一起跟上老人的步伐。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並無任何刻意,可兩人之間那份言語無法形容的默契已展露無遺。
霍英奇將一切看在眼裡,心底微微地擰痛著。
以前,他也曾經這般,心機用盡,就只想牽住那人的手。
曾經,兩人出遊,一同賞花游溪,或是雨中漫步、月下伴歡。
曾經的曾經,他以為一切終將水到渠成,但最終……所能得到的……
目光從兩人交握的手轉面對上那有著孩子氣相貌的男孩,對著老人的注視,管三國面露臊意,知曉意思被看穿了。
用盡了心機、如蛛網般用各種方式想牢牢困住她芳心的意圖是這般明顯,一般世俗之人都能明眼看出,想來,唯一能欺瞞的,就是那看似冷若冰霜,但實則如孩子般純真的艷冠人了。
「孩子,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霍英奇出了聲,一臉憂色。
管三國點了點頭,一臉的不好意思。
「我知你與西遊等人,皆是人中龍鳳,向來想要什麼便能得到什麼,但這件事……」霍英奇頓了頓,最終歎道:「我勸你還是停止吧!」
「叔公?」管三國微愕,不解他何出此言。
艷冠人不明所以,冷著臉看兩人打啞謎。
霍英奇只覺心煩意亂。
這一時之間突然聽聞太多消息,故人的死訊、觸及過去的不快,又眼見兩個小輩即將重蹈覆轍,他一顆心紊亂得很……
「我去取令牌。」回頭,他往內室而去。
管三國牽著艷冠人跟上,從後院跟著進到內室,看著老人逃也似的進到內室取物,只能猜想著過去到底曾發生過什麼事?
片刻過去……
「三、三國!」忽地,內室傳來滿是驚慌的叫喚。
出事了?
管三國不及細想,與艷冠人一起進到內室,只見霍叔公對著一個木櫃,手中執著一巴掌大小的黑檀木盒,一臉的驚疑不定。
「叔公?」
面對管三國的疑問,霍英奇一臉灰白,朝他展示手中已開啟卻空空如也的木盒,困難地說道——
「繁花令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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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1)
繁花現世,生靈血噬。
無疑的,這絕對是後果極其嚴重的事,但管三國當機立斷助成效卓著的穩住了那慌亂的情緒。
當然,最主要的慌亂是來自於失主,畢竟兩個月前當他決定完璧歸趙之時,繁花令還好好地放在木盒中,讓他慎重地收了起來,沒理由兩個月後竟然就這樣憑空消失。
至於前來收回令牌的那人……那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冷靜,真真讓管三國心蕩神馳,當然,在人前他掩飾得極好,一直維持著那一派誠懇又值得信賴的可靠形象。
總之,問題很大,但在一切失控之前,管三國設法先穩定失主情緒,讓上了年紀的霍叔公相信事情沒有大礙,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而不至於自責驚惶又不安。
管三國很高興他這麼做了。
更讓他深感慶幸的是,接連數日的風平浪靜就好似證實他所言不假,老人家確實放了心,相信一切是在掌握中。
相隔不到三日,那身子骨看似硬朗的老人,便神色安寧的睡夢之中離世。
無他殺跡象,霍叔公是自然地辭世離開人間。
怎麼說都已是近八十歲的高齡,但事情發生得突然,是那麼信人措手不及,生命的不可預測,又是那麼樣的令人傷感。突來的混亂中唯一讓人感到安慰的,是那恍若睡著的神態甚為安詳,儼然是不帶任何遺憾的離開。
應該……是沒有遺憾了吧?
在探知內情後,對於那份壓抑五十餘年的感情,管三國不勝唏噓,不由自主地將兩位長都的死亡,想像成是另一個世界的重逢。
其實他並不是太驚訝,對於霍叔公與御華宮前任宮主的那一段秘情。
畢竟他向來擅於察言觀色,從霍叔公提及前任宮主的言談中,某些詭異的情緒反應便讓他隱隱感到有異。
之後他趁艷冠人跟著尚姍這個新朋友出門之際,獨自回以叔公住處,以報平安為由來營造一切都在掌握中的假象,再利用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立場進行套話。
正中紅心!
基於對他這小輩的愛惜,以免他吃一樣的苦頭,霍叔公全說了,那些埋藏於心中五十年的往事,所有的所有證實了管三國的猜測,兩位長者之間的羈絆可遠遠大過於一面令牌所代表的涵義。
「既然相愛,為什麼不在一起?」在那當下,這問題很理所當然地被提出。
權勢?
名利?
前任宮主戀棧宮主之位無法割捨?
「清伶她……長我十多歲。」老人如此說了。
管三國無法置信。
想他,最初還誤以為艷冠人也許是四、五十,甚至是六、七十歲的前輩,但真正動了心一發不可收拾之後,全然不覺得那是問題。
畢竟御華宮有獨樹一幟的內功心法,習練者就外貌來看壓根兒沒差別,任誰也不會知曉兩人實際相關的歲數,又哪裡能產生什麼問題?
「就為了歲數問題?」管三國證據動搖,開始懷疑這對長者之間的感情,其實彼此投入的程度都不多吧?
「不,當然不是為了歲數問題,雖然清伶一度介懷,但那並不是主要原因。」
所以?
管三國內心猜測的答案極多,但隨著老人的訴說、問題的浮現,他的神懷越發凝重嚴肅起來,最終只能傻眼。
因為他完全沒料到所有的問題竟全出在御華宮那自成一派的武功上……
「喂。」金平敲敲桌面,很不客氣地指出管三國的問題。「兄弟,你走神了。」
「抱歉,剛說到哪兒了?」就坐在他對面的管三國也不遮掩失態,揉了揉面頰,甚至用力拍了幾下,好喚回那不住要想東想西的思緒。
金平歎氣,坦言道:「我很擔心你。」
「為何?」管三國面露訝色,失笑道:「我有什麼好擔心的?一切都在掌握中。」
「並沒有。」金平翻白眼以對,很不客氣地否定他的說法。
「你要習慣。」尹水滸走了進來,手上拎著兩罈酒,逕自找了個位子坐下後說道:「這傢伙從小就這副德行,天塌下來了也同樣裝作什麼事都沒有。」
金平原是皺了下眉頭,本想表示「現在火燒眉頭,可不是聚在他書房喝酒的時候」,但轉念一想……
管三國現在惹上的是繁花令這等麻煩東西,連怎麼弄丟的、該怎麼處理都還沒個頭緒,這會兒卻已經直接演變成幾乎人盡皆知,因為武林盟主已廣發英雄帖,說要針對繁花現世之事進行商討,嚴防釀禍。
單單是繁花令就已經夠麻煩的了,解決之道未果,還在情場栽了這麼一個大觔斗,愛上這麼一個不該愛的人……
念及此,金平不得不承認,尹水滸這兩罈酒帶得還真是時候。
尹水滸極有默契的朝金平點了點頭。「他需要的,你知道。」
「你們說話就是誇張。」管三國失笑,但在尹水滸逕自拍開酒罈的封口,將其中一壇交到他手上時,他順手取過,不自覺地灌了一大口。
「方纔說到哪兒了?」尹水滸追問進度。
「我派人查過了,那原先服侍霍叔公的小沙彌前些日子曾留書離開,寫著想還俗返家,寺方只當他想家,便沒追究,但那孩子一直沒回家去。」金平說出最新的調查結果。
管三國承受兩位好友同情的目光,悶悶地又灌了一大口酒。
沒人願意往那方面去想,但事情的走向卻讓人不得不這麼想——境管鏢局裡出了內賊,他管三國識人不清,幾名心腹中竟有人不忠背叛了他!
事情十分明顯。
一來,東西是在他不驚動任何人,僅派境管鏢局四名不知情的好手暗中保護的情形下,無聲無息地消失。
再者,事情竟然能躲過境管鏢局的耳目,直接傳到武林盟主那兒去,還是開林盟主廣發英雄貼,境管鏢局其他人才知曉繁花現世的事。
這事,除了內神通外鬼之外,還會有什麼其他可能嗎?
「你說,那四人之中,會是哪個有問題?」尹水滸打破了沉默。
「也許是合謀,這也說不得准。」保守路線的金平不進行最低風險的假設。
其實兩人心知肚明,不管是個人行為還是集體背叛,自己的親信做出這事,對素來重朋友、講義氣的管三國來說,是極難受的一件事。
「但也許不用這麼悲觀。」尹水滸試著樂觀地道:「我記得三國說過,那位美人宮主對失令之事並不著急,也許不礙事,是我們一頭熱地想得太嚴重了。」
金平總覺得麻煩能外包是最好的,便附和道:「這倒是,看她不冷不熱的,還能叫你別放在心上,也許她早有應對方案,是否能及早揪出這個內賊,逼他交出令牌來,似乎也不是頂重要的。」
兩人一唱一和,但管三國可沒辦法那麼樂觀。
因為他知道,在那空有的唬人氣勢下,實際的她跟張白紙沒兩樣……
「你不明白。」管三國無法對好友們明說,他從沒把她的「不礙事」,或是「我自有辦法」當成一回事,只能委婉道:「這事要是內賊所為,那就是我的問題,我要在那人取令牌要求執行任務前,將那令牌拿回來才行。」
「但比起那面該死又麻煩的令牌,我倒是覺得,你該為你自己的事多擔點心才是正途。」金平是真的擔心。「那個御華宮的武功路數淨是古怪,以前說書人進到,說只消與御華宮門下女子交合,便可以得到對方一身內力,我從來都只當是瞎編的,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這傳聞竟然屬實,真的沒有人比管三國更沮喪了。
當年,阻礙霍叔公與前任宮主這一對有情人雙宿雙飛的,較之年歲的問題,真正的阻礙其實是當時御華宮正面臨內憂外患,絕不能群龍無首。
而一個武功盡失、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勢必無法搞定那些安內攘外的麻煩事,因此,前任宮主知道她不能失去自己最大的籌碼,也就是她的一身絕學。
除此之外,她也知道以情人習醫的文弱身子,根本無法承受她一身精純的內力,若貿然相愛,只會落得筋脈俱毀的下場,所以斷然慧劍斬情絲,釀就了有情人天涯相隔的憾事。
那麼,現在他跟艷冠人呢?
就算目前只是他一個人一頭熱在努力,但真到了哪一天她回應他的感情之時,他怎能就這麼接收她長年苦練得來的高深內力?
並不是牽牽手、喚喚她的閨名這等佔小便宜的事,是支撐她一身絕學的基礎,多年的辛勤有成化為烏有,她怎麼可能平心靜氣接受?
「這世上的姑娘家這麼多,你怎麼偏偏看上這一個?」金平皺眉。
「這世上的姑娘家這麼多,你怎麼偏偏就看上梅花一個?」管三國白他一眼,已經懶得強調,這種事可不是他能控制的。
「以前都不知道你喜歡這一型的。」尹水滸思索著以往讓管三國側目的姑娘類型,突然發現,過去好像從沒見他對哪家姑娘特別關注過。
「以前?」管三國瞄了他一眼,輕哼:「以前我以為你喜歡的是才女,真沒想到最後是尚姍那浪蕩子的類型讓你定了下來。」
「重點不是我們。」金平敲敲桌子,不得不澄清道:「容我提醒一下,不管我們中意的是誰、感情路是如何坎坷,可最終,我們沒一個有採陰補陽、害心愛的人功力盡失的問題。」
第7章(2)
這話讓管三國像戰敗的公雞,整個沒勁了起來。
對!
沒錯!
採陰補陽,御華宮那見鬼的功法,讓所有想追求御華宮門人的男人們就跟鄉野奇談中的厲鬼沒兩樣。
創立這見鬼功法的人,難道都沒想過世上男人不盡然全是別有用心之徒?弄成這樣,對那些付出真心、從不曾貪圖那身內力的人來說,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就好比他!
他管三國從沒想過採陰補陽這件事,現在他卻像霍叔公一樣,在通往真愛的道路上讓這事給困住了!
「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尹水滸只能寄予同情。
「我知道。」管三國聲音悶悶的。
「她是一宮之主,雖然現在門下人數稀少,但她是掌門人,要她放棄一身絕學,機會很小。」尹水滸進一步說道。
「我知道。」這回不但是悶,聲量都小了一些。
「其實……艷姑娘是不是喜歡你,都還是個問題。」金平著重的現實面,其實已經傾向殘酷的一面了。
「……」管三國這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樣還是不能讓你放棄她?」金平指出。
他要是能這樣自由操控自己的心,還需要這麼煩惱嗎?
管三國承受兩人份滿滿的同情目光,沮喪得不想回應。
他悶悶地灌著酒,只能慶幸說話總是涼薄的霍西遊依照計劃帶他們小妻子出遊去了,要不,現在對著他的表情會多加一個,絕對是火大的、一臉「明知有火坑還跳,你白癡嗎?」的那一種。
「天無絕人之路,也許會有辦法的。」尹水滸設法想振奮好友的心情。
「是啊,也許會有辦法的。」前途太坎坷,金平不忍再潑冷水,只能提供無意義的一句安慰。
是這樣嗎?
管三國喝著悶酒,坦白說,他真的不知道。
只能放手一搏了。
不管是失竊的繁花令,還是他荊棘滿佈的愛之路,都只能放手一搏了。
一顆球飛了過來,越過了艷冠人,落在她身側的桌面上。
事情發生得突然,就在她倚著憑欄,對著院裡的幾個小小孩兒發呆的時候。
幾個玩球的孩子們在五丈外怯怯地看著她,渴望的目光轉而盯向她身後的球,小小的臉上滿是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冒險來撿球。
艷冠人沒回頭,素手伸向球,就好似施法術一般,那球騰空朝她手中緩緩接近,直到落入她掌心。
目瞪口呆。
幾個小孩看著她的目光不再是不安與畏懼,那一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充滿了星星般的亮光,已然將她當成仙女一般的人物看待。
艷冠人將手上的球輕拋出去,落入其中一名孩童的手中,她擺了擺手,要他們去玩,幾個孩子走是走開了,但離去的腳步多了一些些的眷戀,再三回視的目光滿是崇拜。
當然,孩子的忘性極大,沒一會兒之後,又嘻嘻哈哈的玩了起來。
看著這一幕,艷冠人忍不住要想,以前的御華宮大抵也是如此的吧?
過去,處在那塊仙境一般,卻空曠得讓人思緒也跟著淨空的山腹地裡,她完全無法想像多年以前那裡也音有過熱鬧繁榮的光景。
她從不明白創派的掌門宮主是基於什麼原因願意收容那麼多無依的孩子,但現在,待在尚姍所管理的育兒園裡,一上午看著這些孩子,看著小小的他們跑來跑去,臉上露出無憂的笑容時,她似乎有些些的明白了。
很多事都是直到現在,艷冠人才能慢慢地有所體會。
就像以前御華宮無怨無悔收養孤兒的光景,以及……姥姥與那老人之間的感情。
這事對她而言,是這麼的不可思議,當管三國初初告知這件往事時,她第一時間原是無法想像,但末了,卻發現那確實是可以合理解釋一切。
姥姥的兩次走火入魔都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第一回她沒任何印象,但是第二回走火入魔,她印象深刻。
雖然不是發生在她身上,不過看到一個人突然縮小了整整一尺有餘,因撕心裂肺的疼痛而哀號、胡言亂語,當中的痛苦不難體會。
可是,那些「不要了,成全你……我不要受這種活罪,我不要了……」的喃喃囈語,她過去一直無法理解,最後只能將這些突兀的話語歸列為神智不表之下的夢囈而置之不理。
如果是因為與那老人之間的特殊感情,那麼,一切都合理了。
合理的不只是這些黃梁夢語,也包含姥姥臨死前的交代,要她有機會去看看持有令牌的霍大夫過得好不好。
那當下,其實她被請托的並不光光只是看看霍大夫過得好不好。
事實上,姥姥有一句「別驚擾他妻兒」的話才是重點,只是當下她不明白。
是因為惦著這位霍大夫,一邊怕打擾他的生活,一邊卻又忍不住想像他是如何的一家和樂,所以才造成兩回走火入魔?
所有教人不明白的事,因為那份感情而找到了彼此連結的脈絡,但艷冠人還是不明白。
感情,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呢?
她極難想像收養她的姥姥,一個如此思路清明、行事果斷的人,竟然會為情所困?
甚至還因此而走火入魔,忍受縮骨斂筋之痛……兩次!
若真愛到願意忍受走火入魔的折磨,那麼只消走上一趟就能得知霍大夫終身示娶、依舊深愛著她的事實,又怎會落到抱憾終生、只能黃泉相見的結果呢?
「你說,明明想要的東西就在眼前,只要伸手就能拿到,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你會選擇放棄,連伸手去取都不願?」沒回頭,但艷冠人忽地開口問了。
她新結識的朋友——尚姍——正拎著兩小壺偷藏了好一陣子的佳釀回來,沒料到會有這問題,明顯愣了一下。
「這問題……很難回答。」尚姍在長椅的另一側坐下,遞了一小壺珍藏的藏冬給新友,認真道:「得看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才能推測答案的方向。」
艷冠人注意到她說的是答案的方向,而非答案。
尚姍聳聳肩說道:「人存在太多的面相,一個問題不只有一個答案,每個答案也並非絕對正確、不會改變。」
這種不帶成見、對萬事包容且開放的氣度,不同於一般世俗女子,正是艷冠人欣賞她、願意與之為友的主要原因。
更甚者,就是因為她有異於常人的氣度,形於外又是一派好相處的性子,讓艷冠人與其相處也覺得自在,是以在聽及她正管理一座育兒園的事時,才會感興趣而陪同前來。
也之所以,她才會跟尚姍在這兒……
「那麼……」就因為對方是尚姍,讓艷冠人難得地提問:「如果想要的,是一份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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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1)
小口品著藏冬的尚姍停頓了下。
她向來就不是容易被嚇住的人,但這會兒還真有幾分遲疑之色。
「感情?」尚姍問,好確定自個兒沒聽錯了。
「男女之間的感情。」艷冠人冷淡神色如常,甚至面不改色地開啟酒封,就好像此刻問的是天氣好不好那般。
「哇嗚。」尚姍小聲地驚呼。
就像是反應不過來,只見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好一會兒回過神之後,失笑道:「原來你不是全然不知情的嘛,我還以為三國還得再多努力一陣子,才會讓你發現他的感情。」
艷冠人神色不變,即使尚姍這話對她而言十分突兀,可她一派的冷靜,好像心裡不存在任何疑問。
「以三國用盡心機、對你癡心一處的樣子,我想只要你願意接受他的感情,應該一切就水到渠成,不至於有什麼大問題了。但依你方纔的提問……」尚姍很認真地想了一想。「要演變到那地步,就不單只是你接受他,而是得有一定程度的情感份量,至少要看重他勝於自己的感受,才有可能發生。」
同等的情感,那兩回的走火入魔讓艷冠人相信,姥姥必是付出極深的情感才能忍受那些活罪。
但……她跟管三國之間?
這問題,倒教艷冠人仔細思索了起來。
「愛情,真是一個神秘的東西啊。」尚姍品著酒,想起自己,忍不住輕笑。「就好比我,原來是一心想雲遊四方,要不是在我侄兒身上栽了觔斗,哪會在這兒停下來?又哪會有這育兒園的存在?」
雖然彼此名分早早都已定下,看待對方都有點老夫老妻的意味了,但尚姍還是改不了占口頭便宜的毛病,依然習慣用侄兒來喚尹水滸。
對於尚姍跟尹水滸之間的關係,艷冠人大抵是知道的。
雖然從來沒見誰大聲嚷嚷,喊著他愛她或是她也愛著他之類的激情行徑,但管三國介紹這兩人時的三言兩語中,曾大致提到一些,再加上她親眼所見,每當這兩人在一起時,即使是互相取笑的時候,也有一種不需特別言喻、卻水乳交融的氛圍。
那就是……認定一個人的感情?
「其實這事差點真實發生在我跟侄兒身上。」尚姍回憶起一年多前的事,失笑道:「那時我一心以為侄兒心裡懸著的是另有其人,所以決定遠走他鄉,好成全他的幸福。」
聽聞著她的經歷,艷冠人不自覺地將之與前人們的憾事給重疊上,為此而有些些的失神。
因為太在意,因為太希望對方能幸福無憂,所以自己的感覺就無所謂了?
感情這玩意兒……真是太神秘難測了!
「不對!」像是想到了什麼,前一刻還陷在回憶而失笑尚姍突然感到不對,狐疑道:「三國雖然待人親切友好,可除了你之外,他從來沒有對其他姑娘動心的先例。」
艷冠人沒有任何回應,只是輕輕晃著手中的酒壺,感受壺中液體的流動。
她得承認,雖然還搞不清楚什麼是感情,但聽尚姍這麼說,感覺還不錯,讓她心情頗好。
「所以基於如此,你應該也不至於有機會產生『成全他、讓他幸福』的誤會,要是沒這可能性,唔……」尚姍因為醒悟到某事而停頓了下,她一臉無辜的看向艷冠人,非常客氣、異常有禮的請教道:「你一開始提出的問題,其實指的並非你跟三國?」
「不是。」相異於問題的含蓄與遲疑,艷冠人答案甚是簡明。
忽地,沒人再開口,兩人之間充斥著奇異的沉默。
尚姍雖致力讓神色同樣冷靜,甚至還能小口地喝著酒,就好像方才沒對著正主兒一語道破管三國的單戀似的。
但心裡頭的罪惡感卻騙不了自己。
糗了,這下該糟了。
艷冠人得承認,看尚姍尷尬的樣子還頗有趣的,但那程度,還遠遠比不上回管三國住處時,發現醉態可掬的他來得迷人。
她當然不會知道,當她與尚姍待在育兒園時,這幾個人在外頭都做了些什麼,但是從金平與尹水滸送人回來的行徑來看,她可以合理推論,這幾人應該聚在一起談了些什麼。
金平與尹水滸,艷冠人自然是識得這兩人。
管三國先前也曾為她介紹過的,如同他對她介紹尚姍那般,她知他們是管三國情同手足的朋友,僅止於此,她對他們並無任何喜惡或感想。
但她猜想,這兩人對她應該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至少,她沒看見任何想法,只除了現在,在他們扶著醉醺醺的管三國回來,沒料到會在他的院落前與她偶遇,一時顯露出些許的心虛。
艷冠人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他們把管三國送回房裡……
「這是意外。」金平離去前是這麼說的。
「一時沒發現,讓他喝多了。」尹水滸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多了一些歉意。
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她目送一行三人離開,目光看向床上那只熟蝦一般紅通通的醉鬼。
鬼使神差那般,艷冠人向他走近,不但在床邊坐下,最後還伸手摸摸那泛著誘人瑰紅的面頰。
她不自覺地為指腹下溫暖的膚觸著迷,輕撫著他,思緒同樣沒停擺,忍不住要想……這人,到底有什麼事瞞著她呢?
她知道他有事瞞著她。
雖然他確實跟她分享了從霍大夫那兒探來的消息,讓她知曉了兩位長者相戀的真相,可她也相當肯定,這當中他確實隱瞞了些什麼,而且,還是讓他極為苦惱的事……
「冠人?」
因酒意而昏睡好一會兒的管三國突地轉醒,渾然不知那迷濛的眼神如何撩人,還朝她甜甜一笑。
甚至,喚了一聲後,猶如夢囈一般,他傻乎乎地持續喚著:「冠人……冠人……」
艷冠人看著他孩子氣,一顆心發軟得厲害,前所未有的感覺讓她很認真的思索——這人,為何能影響她至此?
「我好像喝多了。」管三國坐了起來,但頭暈得厲害,他只能拍拍面頰,試著清醒一些。
見他又是傻氣的笑,這回,艷冠人忍不住朝他頭上輕拍兩下,不料,纖手卻讓他給抓了下來,緊緊置於胸口,怎麼也不肯放。
艷冠人看著他。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相望,他一臉醺然,眼裡綻放著某種可疑的熱切光芒,而她,很自然的承受那幾乎可以灼人的可疑目光。
「是不是有什麼話該對我說?」良久,她這麼問。
她看著他低下頭,以為他總算要坦承什麼事瞞著她了。
可,當他再次抬起頭看她時,一張臉還是一樣泛著瑰紅誘人的色澤,閃亮亮的烏瞳裡滿佈著教人眩目的不明神采,然後,他害羞地開了口——
「我喜歡你。」
寂靜。
美目定定地望著他,艷冠人神色不變,艷容不興絲毫波瀾,恍若未聞那般。
回應那份波瀾不驚,管三國同樣鎮定,平心靜氣地又說了一次:「我很喜歡、很喜歡你,冠人。」
又是一陣教人傷心的沉默。
但這回,在絕望忍不住要湧現的寂靜過後,卻見艷冠人稍稍點了頭。
「我知道。」她說。
「不。」將她的手貼上臉頰,稚報導的娃娃臉流洩些些的悲傷,低語道:「你不知道。」
總是活力滿滿的大眼睛不復平日裡的精神十足,而是違常的染著傷感之色,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那彷彿什麼感覺也沒有的漠然神色。
「冠人,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喜歡上我呢?」他無意識的問。
「你喝多了。」在艷冠人想到前,沒被緊抓住的另一手已撫上他瑰紅色的面頰,她道:「別想這些無謂的事。」
「這怎麼會是無謂的事?」孩子氣的臉瞬間激動了起來。「如果再不想想辦法讓你喜歡上我,等過一陣子,你回御華宮去了,那我怎麼辦?」
望著他因激動而再次晶晶亮亮的眼,那眸中的諸多情緒,濃烈得令艷冠人有些微的失神。
管三國忽地鬆開緊握於胸前的手,惡虎撲羊地撲向她。「我不想你回去,不要你回去!」
艷冠人被他撲了個滿懷。
並非應變不及,只要她想,他是怎麼也摸不到她的一根毛髮的。
可是她沒任何動作,就這樣由得他將她撲個滿懷。
之後,還任他像只撒潑的猴兒圈著她不放……好吧,真要說的話,眼前這隻猴兒是過分的大了些,但在艷冠人有限的聯想力當中,也只有母子猴的畫面可以想像。
說實話,這種肢體相親的感覺對她而言,甚是奇妙……
「冠人,你說,我要怎樣才能讓你喜歡我?要怎樣才能讓你留下來?」嘟囔的話語逸出,管三國緊抱著她,宛如溺水之人緊攀浮木之姿。
「你醉了。」艷冠人出人意表的予以回應。
「我沒有!」孩子氣的直嚷著,但其實這時的管三國意識昏沉,直覺得自己好似在飛那般的飄飄然。
濃厚的酒氣隨著他的近身便足以醺人,那真正喝進肚裡的,只怕不知凡幾。
艷冠人合理懷疑他這時還殘留多少思考能力?
「喝醉的人不會覺得自己喝醉了。」她冷靜道。
「沒醉……我沒醉……」用力擁緊了她,管三國囈語般的喃道:「一起……我想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
他使用的字眼,有那麼一瞬間迷惑了艷冠人。
永遠永遠在一起?
思緒不由得想像到,除了毛寶、除了偶爾迷路的幼獸,還有他,生命中不再只是慣有的寂靜與無聲,還有他同在……
管三國若不是醉得太厲害,定能感覺到她在僵硬片刻之後,仿著他的舉動不自然地以極輕的力道回擁了他。
「冠人……冠人…………」他廝磨著頰面上柔軟絲滑的觸感,不知所云的咕噥著:「在一起……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那是個很長遠的承諾。」她說。
「在一起……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對於醉鬼的酒後真言,艷冠人不置可否,卻顯得若有所思。
如此良久過後,除了他沉沉睡去的均勻吐息聲,再無其他。
在好一會兒體溫纏繞的沉靜之中,伊人沒忙著擺脫那胡攪蠻纏的醉鬼,就猶如老僧入定那般,維持原樣、不見任何動作。
那一臉的若有所思,她正想著某些事。
想著……她極認真的想著……
第8章(2)
寒冰、烈火、寒冰又烈火。
從轉醒的瞬間,管三國的心情就在這冰與熱之間擺盪。
不知幸或不幸,他並非那種清醒後會忘記酒後失態種種的體質,是以他一轉醒後,省悟到昏睡前的酒後失態……那真教他猶墜寒冰地獄,凍得他連腳底都發涼了。
可忽地,卻又讓他發現懷中的柔軟。
她、她、她……怎會在他床上?在他懷裡?
不可置信的喜悅,令他猶如投入火海,緩和下那片刻前的冰冷感。
當然,身為一個心思機敏之人,他很快醒悟被緩和下的冰冷感是從何而來……不就是他那醉酒的糗樣、教人想撞牆的酒後真言嗎?
回頭想到自揭底牌的真情大告白,那猶如自尋死路的行為使得一瞬間燃起的火苗又盡數熄了。
不同表面上看來那般和善可親,管三國的思路向來就清楚得很,對艷冠人的感情,用盡心機去騙去拐是一回事,可只消把話說開來,教她知曉了他的感情,這事就再也沒退路了。
接受。
不接受。
結果就只有這兩種。
而,只消她有丁點的不樂意、無法接受,那麼在這之後,他再怎麼用盡心機也沒用。
因為她這一退避,回的是千山鳥飛絕的御華宮,屆時,他就算退個一萬步、重新擬定策略,佳人遠避於與世隔絕之地,即使是想到了再好的計謀要奪取芳心,那全是白費心機。
所以,若是現在的他沒有任何機會,那他就再也沒有以後了。
這醒悟讓管三國再次墜入寒冰地獄。
轉醒的短短瞬間,他的心情就這麼大起大落、來回擺盪著。若非意志力夠頑強,只怕他早已抱頭慘叫出聲……但幸好,他的意志力就是這麼堅強,而且一隻手讓那混亂之源給枕著的事實很實際地壓下他所有的反應。
冷靜,習慣擬定對策的管三國逼自己冷靜下來,結果不冷靜也不行,在他不期然對上她沉靜的美眸之際。
她、她、她……何時醒的?
此時此刻,在那冷靜外表下的內心當然是糾結的,因為管三國不確定片刻前心情起伏不定時,表情是否面目猙獰?又,到底給看了多少去?
想起來,不管是從哪個方面去想,感覺都很丟臉,但這時已經顧不得丟臉這一項,重要的是……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情勢又會如何發展?
管三國等著接招,他等……
那天仙一般的人兒毫無動靜,一雙美目靜靜地瞅著他,渾然不覺他的心驚膽顫,良久,素手輕撫向他的面頰……就這樣輕輕的撫弄著……
「冠、冠人?」放棄了不變應萬變的策略,管三國當機立斷地改為主動出擊。「那個……天亮了。」
沉靜的美眸朝透著微微天光的窗口望了眼,再看向他時,依然波瀾不興,倒是應了他一聲:「嗯。」
管三國捉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麼,但念及她至少不是拂袖而去,甚至現在還穩穩躺在他懷中,若樂觀來想,情勢走向應該不至於是太絕望的那種,這讓他心裡踏實了些。
「那個……嗯……我們……」太多的可能性讓管三國一個腦袋直運轉著,遲遲找不到合適的開場與切入點,讓他顯得笨拙,只能一再的口吃、停頓,雜亂無章的說著:「我想……嗯,你應該要知道的……」
「嗯,我知道。」艷冠人竟然接了聲。
管三國瞪大眼看她。
他不太確定她現在是知道了什麼,因為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平地人極講究男女之防。」閉上眼,艷冠人神色恬靜,狀似極為放鬆。
管三國懵了,看著近在眼前的她,對她閉目養神的自在之姿,越來越不確定現在到底什麼情況,只能順著話說:「嗯,那個,男女授受不親,禮也。」
「我會負責的。」她說。
「……」無言,管三國難得的反應不過來,一時之間,不能確定她所謂的負責,是要負什麼責?
「我會負責。」艷冠人閉著眼重申道,語氣清冷,卻直指重點地說:「你的名節,我負責。」
「喔……」管三國應了一聲,尾音不自覺地拖、拖、拖得老長。
突然間沒人說話,他那孩子氣的面容看似冷靜,學著她的不動如山,可空閒的手卻是不動聲色地往自己的面頰重重擰了一下。
噢!痛啊!
猶枕臥於他懷中的艷冠人察覺到那細微的肌理活動,睜眼,看見他疼得直吸氣,慢條斯理地拉下他確定自己清醒與否的那隻手,兩手順勢將之環抱於頰邊,枕著他的臂膀,再次安適的閉上眼。
「永遠,你可知道,那是一個很長遠的承諾。」她說。
管三國眨了眨眼。
看著好似要入睡的沉靜美顏,他太過困惑,無法確定眼下所發生的一切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
他忍不住又眨了眨眼,凝神細思所發生的種種,試著從種種古怪中找出合理的脈絡……
「所以你現在有一次後悔的機會。」那恍若要入睡的人兒這麼說了。「想清楚,機會就這麼一次,如若不願,只要你說,我可以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不會勉強對你負責。」
是夢吧?
管三國合理懷疑,其實他還沒清醒,那讓他無法反應,不知該怎麼應對眼下這一切的匪夷所思。
「可一旦你作了決定,那就再無任何後悔的機會……」
「我不會後悔的!」就算是夢,管三國也能斬釘截鐵地回應這問題。
開什麼玩笑,兩人要真能長相廝守,他作夢也會笑,怎可能讓這機會白白錯過?
「在一起,我想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他氣勢如虹地說道。
「你可得想仔細。」艷容依然不見情緒,輕合的雙瞳未啟,猶如要入睡那般清冷說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姥姥跟霍大夫那種自我犧牲只想成全對方的事,決計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一旦作下決定,日後你再無後悔的餘地。」
回應她的,是極有力的一個擁抱,卻又不止於一個擁抱。
管三國半轉了身,整個人撲了上去,猶如惡虎撲羊那般從上而下的看著被壓制在他身下的她。
那又總能迷得他神魂顛倒的美目張了開來,正定定地看著他。
「冠人,我想跟你在一起,這念頭不可能改變。」從上而下看著枕著他睡枕的她,管三國慎重無比的宣佈。
但他覺得她不會明白,並不會因此就明白。
「我喜歡你。」所以他又說了:「我從沒這麼眷戀過一個人,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每天惦念著,就是希望你的眼中能夠有我,希望你的心裡能挪出一些些我的位置,就算只是夢,我也想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
說完,一口直接親了上去!
身、心、靈全部大解放的管三國決定要任性妄為,過一回隨心所欲的癮頭。
反正是夢、就只是他的一場美夢啊……
那些個理智,或是逼得人非得循規蹈矩不可的禮教束縛,都滾到一邊去吧!
他親,用力、用力地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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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身為現任的武林盟主,周崇鳴知道管三國這人。
其實並不僅止於知道。
近年來,兩人甚至一同出席過幾次飯局,為了某些事而商談過幾次。
人前人後,周崇鳴表現出武林盟主的氣度,對這位武林新秀總是讚譽有加,但實心裡,他並不喜歡管三國這個人。
不喜歡,這是一個含蓄的說法。
真要貼切一點的形容,周崇鳴討厭這個人。
良好的家世、名師的培育、加上被喻為百年難得一見的絕佳身骨……幾年過去,順利習得一身本領後,因為那討喜的外貌,初出茅廬一路廣受好評,甚至接下家業後發揚光大,讓境管鏢局在江湖中佔有一席不可或缺的地位,理所當然地被冠上文武雙全的美名。
一切,就是這樣順遂;一切,就是這般的理所當然。
到底把旁人的努力都當成了什麼呢?
對於苦學實幹一路努力至今的周崇鳴來說,他付出了大半人生的時間與精神,可最終只能勉強維持表面光鮮,實際上是夫妻不睦、親子不和,被生活搞得一團糟。
看著這麼一個一帆風順、什麼事都是水到渠成的江湖後起之秀,要他怎能不望而生厭?
他其實也恨著自己。
明明極其不屑這樣的平步青雲,認定對方只是靠祖蔭的好運而有所成就的毛頭小子,並非真有什麼真材實料的本事。
可,每當有人在他面前提及這江湖後起之秀時,為了避免旁人耳語他這個武林盟主肚量小、見不得人好,他還得虛與委蛇,從經商的頭腦、習武的過人資質到寬厚溫和的品行,都得跟著大力讚美一番。
周崇鳴恨著那樣的自己!
但所幸,在這次臨時動員的武林大會上,只消當著所有人的面揭開這後生小輩的真面目,教所有人知曉,在那看似無害、又總是一副四海之內皆兄弟的樂於助人假面下,包藏的是怎樣的禍心……
到此為止。
那一帆風順到教人看了就討厭的勝者人生之路,在揭穿他處心積慮想藉由繁花令號令御華宮血洗江湖的邪惡計劃後,讓此結束了。
而他,從此再也不用忍受這一切。
周崇鳴覺得很高興,雖然從表面上看來,他仍維持一派威嚴,恰如其分的扮演著主人的角色,接待聚集而來的各路江湖朋友們,可他確實打心底感到高興。
然後,他看見了那肉中刺一般的年輕人入場了,有如眾星拱月那般,各路人馬皆爭相與問候……
周崇鳴冷笑在心底。
他確定,等會兒正式討論議題,看著小肉刺從雲端摔進泥裡,那場面一定教人暢快無比。
一切都要結束了,真教人期待。
是誰?
為了繁花令而選擇背叛的,到底是誰?
管三國表面上談笑風生,溫和風趣的一一回應所有人的問候,可從他一進入會場開始,便暗身高度警戒,試著想揪出那個內賊。
當然,他也知道這將會是徒勞無功的一件事。
要是那麼容易就能讓他一眼看見,他還需要猶豫,至今無法確認哪個人是叛徒嗎?
自從證據顯示是內奸所為,管三國不動聲色,一直想從有嫌疑的四人之中找出蛛絲馬跡,試圖在事情鬧上武林大會這種場面前給人解決掉。
可當初接受他的請托、暗中保護霍叔公的這四人,不愧是境管鏢局一等一的好手。
至少背叛者極沉得住氣,不但掩去所有犯罪的證據,在繁花令得手後還能不動聲色的如常生活,讓管三國始終無法判斷四個嫌疑犯中,到底是誰盜走了令牌,還密通武林盟主,搞出這臨時大會。
管三國心裡頭清楚得很。
雖然召開這武林大會表面上的名目是打著商量怎麼對付重現江湖的繁花令,但可以想見,那廝叛徒定是想要利用這武林大會宣佈繁花令的存在,同時也當眾確定繁花令持有者的身份。
之後,便可進一步逼御華宮承認令牌持有者,再之後,持有者便能如願挾令下令,讓御華宮上下聽命行事。
這事一定得阻止下來!
即便管三國還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但他知道,這事他一定得設法解決才行。
雖然御華宮現在上下剩沒小貓幾隻,可要是那面繁花令真用在什麼歹毒的任務上,單單是那個「沒幾隻貓」的頭兒,所能造成的殺傷力就不可計數。
更何況,不正不巧的,那頭兒偏偏還是他的一塊心頭肉,他有可能讓他的心頭肉去執行任何會害她手染鮮血、奪去無辜之人性命的事嗎?
只是……現在四個嫌疑犯皆有事在身,且理由充分,絲毫沒有可質疑的地方。
就好比正在外地押鏢路上的那兩個,目的地不同,可一路上回報皆正常,不見任何異狀。
另一名前些天才告假兩個月回家奔喪;他並且曾以致意為名,派人實際確認過,那遠在三百里外的喪事確實正在進行中。
最後一個則是半個月前因公負傷,如今還瘸著一條腿在療養中,想來,要跛著一條腿進行陰謀詭計的可能性也極低。
所以,這四人之中究竟誰是背叛者,他到目前為止還是毫無頭緒。
管三國心事重重,但稚氣開朗的面容上不見絲毫破綻,一如往常談笑風生,對著潮水般湧來的人來人往一一寒暄招呼,好不容易才跟著領路小童來到屬於他的座位。
他預定的兩個座位之一,座上已經坐了人,窈窕的身形穿著一身雪白,戴著一頂附有覆面薄紗的紗帽,教人看不見面容,可管三國知道。
在那覆面薄紗下的傲世艷容,他就算是閉著眼也能詳細的在心底描繪出,那是他認定要相伴一世的妻,他最心愛的人。
「管少俠,這裡,您的朋友已經在等您了。」領位小童恭敬地說道。
微笑,管三國朝小童點頭示意後入座,一待童子順利完成任務離開後,很自然而然地牽起身邊那人的手……
「抱歉,人太多,只能讓你先進來。」管三國低語道。
「不礙事。」語氣冷淡,可泛涼的素手直覺地回握住他。
兩人心知肚明得很,要她緊跟在他身邊一起面對所有的招呼寒暄,再任人對兩人的關係問東問西,他有那耐性,她可沒有。
更何況,就算是他極其願意對外公開她的存在,不見得她有同樣的熱忱,她從來就不是熱絡待人的個性,要她配合他,那太委屈她了。
所以打一開始兩人便商量好了兵分兩路,各自入場,好避免節外生枝……可事實上,若不是她堅持,管三國並不希望她出席……
「這武林大會很無聊,你現在要離席還來得及。」管三國小小聲說著,補充道:「你知道的,尚姍搶著要幫我們張羅成親的事,她滿腦子稀奇古怪的點子,還嚷嚷著要創新,如果你參與意見,我想她不至於太搞怪。」
「有尹水滸看著,沒事。」艷冠人不以為意地說:「況且,我想知道,那人盜取了令牌是想做什麼。」
這才是令管三國惶惶不安兼心事重重的主要原因。
他怕……
「冠人,要是盜令者真的挾令下達指令……」語帶保留,管三國不敢想像那後果。
「沒事,一切有我。」
薄紗覆著那精雕細琢一般的玉顏,教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可她聲音儘是睥睨一切的篤定,渾然不覺得他所憂心的事是什麼大問題。
可那樣的王者之姿,並無法取信於管三國。
他摸清了她,很清楚在那詐欺般冷若冰霜之下,所隱藏的是怎麼樣純潔天真的個性。
所以他無法抱持同樣的樂觀。
他怕,怕她因為那繁花令得去做一些違背她本性的事,甚至,是會傷害他們感情、造成他們無法相守的事。
這樣的可能性,光光只是想像都讓管三國感到恐慌,握執她的那隻手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面紗遮住了她的面容,可管三國知曉她正在看他,那美麗的瞳眸必是染上了些許的困惑……
「你說過,要跟我在一起一輩子。」不知繁花令將會帶來什麼變化,管三國緊握著她的手,忍不住先行提醒她的承諾。「你說過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的。」
艷冠人對這突如其來的慎重先是一怔,而後身軀蹙眉道:「你現在想反悔已經來不及了。」
就算是隔著薄不無法看見她皺眉的樣子,聽她的聲音,管三國也有想像她這時認真的神情,那讓他的心忍不住發軟。
怎麼也無法理解,她怎能可愛至此?
而最美妙的是,經過他拋棄廉恥、不屈不撓的偷蒙拐騙後,這純真無瑕的可人兒將屬於他,他將永遠獨佔那份隱藏於冷漠假象下的天真。
管三國讓巨大到幾乎要淹沒他的幸福感給籠罩著,可有時,沉浸在這份幸福感之中的他,見著她的純良好欺之時,多少也是會感到不她意思。
就像眼下。
聽聽,她竟然以為他有可能反悔?
「我沒有。」他說道。
第9章(2)
雖然對於她的勢在必得讓他得放棄一些原則,可怎麼說不擇手段都並非他的行事風格,他還是有基本的羞恥心在。
所以,就見他粉白動人的頰面映著誘人的紅,已經開始習慣扮豬吃老虎的管三國因為殘存的羞恥心,直覺要迴避她的直視而低下頭,紅著臉堅定地說道:「我不會反悔的。」
管三國只知道該裝無辜,但他卻完全不知道,他這模樣在艷冠人的眼中是如何的引人犯罪!
至少,看著他這「含羞帶怯」的模樣,艷冠人心癢到隱隱感覺惱怒。
場合、時機都不對!
要不是這煩人的武林大會,她便能把他拖進房,就像這些日子裡耗在床上翻滾的那些時間,可以在肌膚相親之下,隨心所欲地對他又啃又咬……
可惡!
「快點解決這事吧。」艷冠人斷然道,語氣之專制,好似一高傲的女王。
想再一次「欺負」他的念頭極其強烈,讓她以冰冷又無情的語氣宣佈:「那人講得夠久了,速速結束這場鬧劇。」
管三國順著她的指示看去,忍不住想笑。
所謂的「那個人」,說的可不就是那位居中發表言論、正大肆說著場面話為這場臨時大會進行開場白的武林盟主嗎?
雖然理論上該給武林盟主留點面子,但他的女王既然下了指令,就算是武林盟主也只能靠邊閃。
身為她最忠實的家臣,管三國站了起來……
周崇鳴眼睜睜看著那如芒刺在背的後生小輩就這樣大刺刺地站起來,在他話講了一半,還沒完全講解完這場臨時武林大會舉辦用意的時候。
「不好意思,周盟主,請容後生晚輩插個話。」管三國說話的同時,神態從容地朝四周拱手為禮後,這才正式開口說道:「繁花令事關重大,我相信大家都很心急想知道盟主有何情報,如何確定此令即將重現江湖?」
周崇鳴神色鎮定,但他知道這短短的白話版本是——廢話少說。
果不其然,這番話引起場中的小小騷動,不少人附和道:「是啊,江湖兒女豈會在乎那些繁文縟節,還是直接講正事比較重要。」
周崇鳴自是覺得備受冒犯,但他的身份地位讓他不得發作,況且,一想到等會兒就能將這廝打入谷底,那快活感讓他硬生生壓抑下所有的不悅。
要說重點是吧?
周崇鳴冷笑在心裡,決定從善如流,提早一步將這討人厭的年輕人推入身敗名裂的深淵。
雙手負於後,他開口:「管少俠……」
「啊!」擊掌、猛然驚呼,管三國非常適時地打斷周崇鳴的發言,一臉無辜地說道:「我適才忘了說,根據我境管鏢局所得到的情報,周盟主似乎誤信小人,以為我取得此令想血洗江湖,是以假借商議之中邀集眾人召開大會,實則是計劃借眾人之力除去同樣憂心此事而出席大會的我。」
此語一出,全場嘩然。
周崇鳴沒料到這惹人厭的後生小輩竟直接揭開他的底牌,有那麼一瞬間差點要反應不過來,所幸見過大風大浪之人,瞬間的錯愕表情很快被妥善藏起。
「管少俠快人快語,倒是坦率。」擺出武林盟主的威嚴,周崇鳴沉聲道:「就不知管少俠意欲為何?拿著這歹毒的令牌想對武林弟兄們做些什麼?」
面對周圍嗡嗡的評論聲浪,管三國以不變應萬變,無辜依舊。
「前輩所言差矣。」他平心靜氣的說道:「若晚輩真擁有那令牌,又真心懷不軌,何須對此令現世憂心,還眼巴巴起來參與這大會?」
這招扮豬吃老虎在過去一直就是他最拿手的事,現又經歷了不擇手段拐騙心中珍愛的嚴酷修行,如今功力早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明顯的證據即是——大會上一些較急躁的武林人士本已打算兵戎相向,可一對上那不帶惡意的孩子氣無辜表情,也很快的熄了火,改為靜觀其變。
「管少俠一張嘴舌粲蓮花,顛倒黑白的功夫甚是了得。」周崇鳴冷笑,接著面色一沉,朝眾人揚聲道:「這廝明知老夫的計劃,卻裝著關心江湖大事的模樣前來與會,完全印證了他的狼子野心,然而他的出席不過是妄想將諸位江湖朋友一網打盡,完成他一統江湖的癡心妄想!」
這話一出,自然又是一陣騷動,但管三國倒是鎮定。
「原來境管鏢局的叛徒是用這些話來蒙騙前輩,也難怪前輩對晚輩是這般的態度與不諒解了。」管三國一臉痛心。
叛徒,這個字眼成功地吸引些許注意力,畢竟都是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背叛向來是最為忌諱的行為之一。
當所有人正彼此猜忌、不知該信誰的時候,管三國揚聲承認:「是,繁花令最初確實與我境管鏢局相關。」
不出所料,此言一出,雖引發一波嘩然之聲,但每個人更想聽完後續下文,喧嘩過後,反倒是一片安靜。
「但那只是一份形同護鏢的工作!」管三國沒教他們失望,接著朗聲說道:「那面繁花令理應回歸御華宮,我境管鏢局接了這委託,錯就錯在我不該低估人的私心,沒料到本該護令的人竟會為了私利而背叛我,甚而在盜走那面令牌後掩飾其罪行,暗地裡忙著跟盟主進讒言,編派一套血洗衣江湖的說詞來煽動盟主召開此次大會。」
「憑什麼要我們相信你?」有人高聲質問。
管三國很實際的反問:「難道在座的江湖朋友們,真認為我管某人帶個朋友出席,僅憑兩人之力即能敵得過在場諸位?真可以像盟主所說的那般,血洗這武林大會?」
這話問得現場一片沉默。
確實,雖然江湖傳聞管三國是個武學奇才,各門派的功夫路數只消讓他看過一遍,便能大抵模仿個六、七成,實力深不可測。
但就算如此,僅憑兩人之力想力抗群雄?
更何況另一人雖覆面看不清容貌,但依身形而論,明顯就是個女人,這樣的兩人組,是能成得了什麼血腥大業?
事情顯而易見,眾人狐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往周崇鳴身上集中過去。
而周崇鳴即便成見在先,到這地步也不得不有所動搖……
「眼下這一切,全是那叛徒的計劃。」管三國高聲道。
其實一直就知道周崇鳴對他抱有敵意,就算不為了顧全大局,管三國也從來不是會當眾興師問罪、定要爭出個輸贏的人。
更何況這會兒該是以大局為重的時刻。
「此人利用盟主急公好義的俠義心腸編造了謊言,」管三國高聲道:「為的就是想製造混亂,好坐收漁翁之利,我們絕不可自亂陣腳,稱了他的心意。」
「到底是誰?」
「盟主大人快說,那人是誰?」
與會的人眾裡,開始有人鼓噪。
周崇鳴見狀,心知肚明大勢已去,加上管三國才剛為他搭了台階好下台,他才正要順勢民意供出那個策動一切背叛者……
「是我!」
有人出聲,承認不諱。
循聲看去,從周崇鳴身後那張大屏風側走出個面如槁木死灰的婦人,因為頸前讓人給架著一把知刃,身子抖得跟篩糠沒兩樣。
再定眼一看,這人不正是武林盟主周崇鳴的妻子嗎?
架著她的那人,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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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1)
密謀策劃一切的人,是理論上該在幾百里外奔喪的那一個。
即便有著四選一的心理準備,真看見人時,管三國還是隱隱感到失望……他很清楚機會機會渺小,可他一直暗自期望是自己弄錯了,犯事的其實是個不相識的外人,一切只是機緣湊巧,看起來像是境管鏢局有叛徒而已。
但現實襲來,真相就是這般的教人失望……
「胡一夏,你這是做什麼?」周崇鳴一記怒吼,不敢相信挾持髮妻的那人,就是先前開口閉口公理正義、說得一派為了打倒偽君子而前來投靠的那人。
「周前輩,事情不明擺著,還需要問嗎?」模樣清瘦、面色偏白好似帶著病氣的胡一夏挾持著人質,態度輕佻地直笑著。
「夫君……」周夫人雖名為盟主夫人,可夫妻之間向來就是貌合神離,不曾習武的她從來也沒想搭理另一半心之所繫的江湖事,今日這樣的陣仗更是她想也想不到了,嚇得她眼淚直流。
「放開我夫人,有什麼事衝著我來便是,犯不著對一介弱質女流出手!」周崇鳴怒道。
「武林盟主的位置坐久了,腦袋不好使了嗎?」胡一夏搖搖頭,鄙視意味濃厚地笑歎:「晚生將做之事,若無夫人配合,別說成事,就連能不能安然脫身都成問題,蠢人才會幹那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看著挾持人質的他,管三國只想問:「胡一夏,為什麼?」
這人,是他六年前所結識,當時情勢極為險惡,一批窮寇正打算洗衣劫一山邊小村,是他與同樣路過的胡一夏聯手擊退一干惡寇。
當時的胡一夏武藝堪稱平平而已,可管三國看中那份為了信念可以不顧生死全力相搏的特性,是以開口邀請共事,甚至在對方一直表現出上進心的情況下,哪管是名師的指點還是秘笈的提供從不間斷,讓那原本平平的武藝不斷進步到上層的水平。
如此六年過去,兩人共事至今,胡一夏在管三國的心中,一直就是個努力上進的漢子,不料……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管三國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他。
「還能為什麼?」胡一夏覺得這問題很可笑。「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難得的機會就在我眼前,只消伸手去取就能得到,我要不把握住機會,那未免也太蠢了。」
管三國緊握雙拳,而後鬆開,只問道:「那小沙彌呢?」
「那孩子啊!」沒料到他會問起那個小沙彌,胡一夏狀似回想的說道:「說起來真多虧了他,原本只是隨意打探了下,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你要特地派我們幾人去佛門淨地暗中保護,倒沒想到那些個支離破碎的探問中,夾帶了這麼一個意外的驚喜。」
這事並不在胡一夏的預期中。
事實上,連小沙彌都不曉得自己透露了什麼,他只是在胡一夏刻意的攀談下不經意地閒聊提及,除了帶髮修行外,霍叔公的生活作息一直都像個高僧般規律,唯一的例外只有前陣子主動找來家族的子侄輩,托付還一個叫繁花令的東西。
那孩子完全不曉得繁花令的珍貴與重要性,就這麼隨口說了,渾然不知這訊息之重大,足以改變胡一夏的一生,甚至,直接改變了他的一生。
「那孩子呢?」管三國不接受含糊帶過的答案。
「為了嘉獎他的貢獻,我完成他的心願,讓他提早去見他的佛祖了。」胡一夏不以為意的說道。
「他只是個孩子!」管三國惱怒。
「所以我得冒著其他人得知繁花令存在的風險,就因為他只是個孩子?」胡一夏露出一臉「你少白癡」的表情,不屑道:「要是不認清犧牲是有所必要的,是要怎麼成就一番大事業?」
「你當真以為,你可以在犯下殺害無辜、挾持人質等罪行之後全身而退?」周崇鳴不忘他武林盟主該有的威勢,即使他的顏面才讓胡一夏惡狠狠地踩過一腳。
就現場的局勢來看,被所有人虎視耽耽包圍其中的胡一夏確實前途堪慮,可他卻老神在在,不見任何緊張。
在這看似一觸即發的場面,其實還有著一個很詭異的存在。
自管三國起身發言後,一連串的發展引發了眾人各種情緒波動,可每一回浪潮從來就沒抵達管三國身側的座位。
那位置上的人很奇特地始終沉靜著,而此刻不見任何緊張的胡一夏,正正是看著那座位上的人。
「我知道你是誰,御華宮的現任宮主。」胡一夏高聲說道。
此言一出,自然引發一陣嘩然聲響,所有人的目光有志一同,全集中到那雪一般的純白之上。
「我,胡一夏,是繁花令的持有者。」高喊的同時,架在人質頸項上和利刃沒有絲毫的動搖,可另一手已人懷中掏出一隻小小的令牌。
傳說中的令牌,約莫成年女子的半個巴掌大,底色是烏鴉鴉的一塊,邊緣帶著些許瑰紅色澤的流金線條,燦燦勾勒出一圈典雅細緻的花紋,牌面中心處則刻著一個絹秀的「華」字,僅此,再無其他任何裝飾。
明明是容納著百餘人的會場,可此刻,因為那小小的令牌出現而異常的寂靜無聲。
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事正在發生,適逢其會,這很難不讓人屏息以待,等著看事情的發展……
「胡一夏,你想做什麼?」管三國神色鎮定,甚至沒回頭看身旁那人的反應,沒人知曉他掌心其實正微微地出汗。
那苦心策劃一切,總算等到豐收時刻的胡一夏露出得意的笑,當眾朗聲高喊——
「我,胡一夏,以此令要求御華宮的宮主,嫁予我為妻!」
現場一片嘩然,在胡一夏的宣言之後。
事情果然是朝最糟的情況發展。
管三國所能預想的最壞局面,就這麼活生生的在眼前出現。
這胡一夏,果真是用足了心眼在策劃最大效益,首先,娶了御華宮宮主,何止許一個願,整個御華宮幾乎就為其所用了。
再者,依據傳說,御華宮的絕學驚人,有了宮主大人相助,再加上人質在手,想從此時的困境中全身而退輕而易舉。
而,根據不可考的江湖傳說,御華宮的女子一旦與男子燕好,一身內力將化為男方所用,只消能從眼下這困境全身而退,等兩人有了夫妻之實,還能平白得到一身作夢也求不來的精純內力,足以傲視群雄、問鼎江湖。
這般集退路、找靠山、一帆風順的計劃,再加上先前真相未明時,胡一夏曾親眼見過佳人那脫俗絕艷的廬山真面目,命其下嫁,確實是最有利的一個盤算。
唯一失策的,大概就是胡一夏不明白御華宮世代凋零、宮裡沒剩小貓幾隻的現況,還有一則就是……
短短瞬間,管三國對突來的危機已經進行了各式各樣的分析,可偏偏,分析得了胡一夏的用意跟算盤,解得出看似利益滿滿的下嫁命令有什麼漏洞,獨獨對「要求她下嫁」這件事,他最為著急,卻也找不出說詞來勸退。
就在眾人隔岸觀火、管三國暗自心焦中,那一直作壁上觀的儷人,直到這一刻總算飄飄然的起身,輕盈地往前踏了一步,立於管三國身邊。
胡一夏於潛伏時期一起沒停止扮演上進有為青年的角色,自然也知道管三國對她勢在必得的企圖心。
擔心她因此而有所動搖,是以連忙高聲再道:「繁花令在此,你,艷冠人,我命令你嫁予我為妻!」
艷冠人恍若未聞,甚至旁若無人地牽起管三國的手,問道:「知道盜令者是誰、確認那孩子確實是被殺害了,可以了嗎?」
即便是世上最為瞭解她的人,管三國也不明白她何出此語。
「可以的話,走吧!」她說。
管三國傻眼,愣在原地。「可……」
「你沒看見嗎?」奮不顧身惱怒地大喊:「這是御華宮的繁花令,是繁花令!」
一聲慘叫,發自他手中的人質,因為他一時激憤,致使力道失了準頭,稍稍一用力,短刃便在武林盟主夫人的頸子上劃破了一層皮,讓可憐又無辜的人質既痛又驚的直接昏了過去。
「胡一夏!」周崇鳴見夫人暈了過去,怒急攻心,險些沒噴出一口血。
可胡一夏沒空理會。
他吃力地只手架住那昏死過去的人,揮舞手中的繁花令牌,憤怒的朝覆面的艷冠人喊道:「艷冠人……」
喊叫聲突然斷了,在手中那柄短刃忽地應聲斷裂的時候。
所有事都發生在眨眼的瞬間,那抹雪一般的白不過是素手一揚,身後桌案上的茶具就這樣硬生生地凌空拋飛起,隨著杯中茶水順勢在空中劃出一道泛著熱氣的茶色弧線時,那雪白皓腕一個翻轉,弧線中的一滴茶水直吸入她的掌心。
接著,就像變戲法那般,不過是半個翻掌,青蔥嫩指一扣,隨後順著纖指彈射出的冰珠子叮地一聲,胡一夏挾持人質的凶器應聲而斷,直直地從刃身與握柄的交接處,那純鐵打造而成的短刃就這麼斷了。
在所有人為她小露這一手而深感震驚的時候,艷冠人冷冷說了:「誰許你的?你沒資格那樣喊我。」
胡一夏可沒時間對這般絕技感到驚駭,武器一斷的瞬間,他連忙棄械,手忙腳亂地直接扣住人質的命脈,避免優勢盡失。
「祖宗立下的祖訓你竟敢置之不理?」確實掌握人質的性命之後,胡一夏怒問。
「祖訓?」厭倦了隔著一層紗來衡量局勢,艷冠人不耐煩地揭去紗帽,冷道:「我御華宮的祖訓,還由得了你拿來說嘴?」
目若繁星,唇不點而朱,相傳中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天仙絕色,指的也就是這樣的女子。
那般驚人的美貌,幾乎要奪去所有人的呼吸,即便因為先前刻意巧遇而見過兩次,比起其他人似乎多了一些心理準備,可胡一夏仍不可避免地屏息了好一會兒才能有所反應。
「你、你……你身為御華宮之人,就該聽命天繁花令。」支吾了好一會兒,總算讓胡一夏拾回說話能力,趕忙指控道:「有恩報恩,這是……」
「那是你的令牌嗎?」艷冠人毫不客氣地冷聲打斷他。
胡一夏微怔,回道:「自然,它正在我手……」
「我指的是,那令牌,可是御華宮贈予你本人的令牌?」艷冠人只問這最根本的問題。
「雖然不……」驚覺這問題可能是陷阱,胡一夏險險地將一個「是」字給嚥了回去,避開正面承認,改了個方式轉而陳述道:「但它確實是繁花令。」
「它確實是繁花令又如何?」艷冠人神態冷傲,高貴猶如一冰霜女王般的斥道:「你當我御華宮養的都是些蠢人,會訂下認令不認人的蠢規則?」
胡一夏是真的傻了。
「御華宮有恩報恩。」不帶任何情感,艷冠人冷聲再道:「可成立至今,就只發出過三面繁花令,而第三面,也就是至今尚未回收的那面繁花令,我記得是贈予一位霍家名醫。」
「那又如何?令牌現在就在我手上,難不成你想不認帳?」胡一夏只聽出這意圖。
「你想假冒霍大夫,無妨。」艷冠人冷冷回應,情緒不見絲毫波動的說道:「但很不巧的,這位老前輩前些日子已經往生淨土,就算你想假冒,也只能九泉之下找御華宮的前人們假冒去。」
平直的證據,擺明了沒得商量,她艷冠人從來沒打算要認這筆帳。
這讓胡一夏懵得更加厲害了,心有不甘地啞聲問:「那這面繁花令……」
「就只是塊木頭牌子。」艷冠人毫不留情地說道。
「不是這樣,不應該這樣!」胡一夏不願接受,怒吼道:「傳言、傳言御華宮從來都是……都是……」
「都是如何?」對著他的躊躇,艷冠人不屑道:「話可是從我御華宮裡傳出去的?」
會被歸為傳言,自然不可能是御華宮本身放出來的消息,這道理,在座的江湖人士都明白。
「誰傳的,你找誰負責去,別癡心妄想賴到御華宮頭上,隨便拿了下三濫手法弄來的令牌就要我們認帳。」艷冠人毫不留情地直道。
不甘心,胡一夏機關算盡,暗中策劃許久,豈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若真如此,這繁花令已毫無價值,就只是塊木牌,那你為何而來?」他恨聲問。
「自然是有事要對你們江湖人宣佈。」
想利用所有人在場為證的,可不是只有他胡一夏一個。
人中之冠向來擁有極佳的學習力,見局勢可用,豈會錯過?
第10章(2)
只見她拱手為禮,朗聲說道——
「我,御華宮現任宮主艷冠人,在此當眾宣佈,我派從此解散,從今而後,世上再無御華宮這一門派。」
彷彿是丟出一枚霹靂彈,話語方落,現場嘩然。
無疑的,即便是宣佈解散,御華宮仍是武林中的一則傳奇,而且還因為宣佈得過於突然,再加上宣佈者是那美得不像話的美人宮主,這從此成為歷史名詞的門派,更加成為那傳奇中的傳奇。
這事真要分析,其實再正常也不過。
畢竟,單單是那驚天動地的艷容就充滿了話題性;再加上傲視群雄的氣勢,以及小露一手後再給所有人的震撼,最後無預警的當眾宣佈門派解散,然後不給任何反應的機會,纖白秀美的身影化為輕風,足下一點、翩然而去。
種種的種種,這場臨時舉辦的武林大會,要說是專門為御華宮而設的,一點也不為過。
就算之後群雄成功將盟主夫人搶救下來,但又有誰在乎?
甚至是機關算盡卻偷雞不著蝕把米的胡一夏,淪到說書人的嘴裡,也就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兩句帶過,之後再沒別的了。
因為這一日的這一個事件裡,光彩是屬於御華宮的,所有人的焦點都落在那宣佈門派解散的美人宮主身上。
只是沒人知道,在那一日的退場後,美人芳蹤何在?
城裡邊角一座雅致的宅院,隸屬於四大家族,那是方便管家、金家、霍家及尹家人在外地行商有所需要,能有個安心休憩之地而廣設的宅院之一。
可那一日,在管三國專屬的那一進院落裡,木門在短時間內重擊了兩次。
開與關,力道皆重,且時間相隔甚短,驚得正在打掃小院落葉的新進小廝以為鬧鬼,嚇得掃把一丟,連滾帶爬的找管家去。
一室春色,就緊接於第二聲重響及小廝跑走的慘叫聲之後。
某人獸性大發,可任誰也想像不出,待宰小羊般被又啃又咬的那位,會是江湖上人人看好、前程似錦的有為青年。
可他不介意。
雖然,管三國心裡有著各式各樣的滿腹疑問,但佳人性致高昂,即便目前原因不明,他也十分樂意承受所有源自於她的啃咬攻擊,甚而投入地配合那綿綿誘人的親吻。
如此,一輪大戰方休……
她平復下因他而起的獸性,眷著肌膚相親的親匿感,靜靜依偎在他懷中。
他擁著她,像只饜足的大貓,無意識撫著指下的粉肌,享受極樂過後的餘韻。
沒人開口,心情卻是相同,是一樣的心滿意足。
那不單單只是身體上的、肉慾那一方面的滿足,而是更深層的、直觸心弦的充盈。
不過,該弄清楚的事,還是得弄清楚。
「打從一開始令牌失竊後,你就沒打算要把它當一回事了吧?」想起她一直強調不用放在心上,管三國直到現在才知她的言下之意。
「姥姥曾叮嚀過,現在是我當家做主,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這話,算是承認了他的猜測。
但她永遠都不會讓他知道,是因為他,她才開始明白,什麼叫做世界很大,又,她可以有她的玩法,這話代表著什麼意思。
甚至,會有今日擺明胡一夏一道似的解決回應,也是因為跟著他認識山下世界的真實生活後才有的靈感。
玩,艷冠人得承認,養育她的長者使用的這個字,著實傳神。
世界果然很大,什麼樣的怪人怪事皆有,那全是躲在御華宮裡看不見的風景,特別是她的小獸……
下意識地蹭了蹭那精實的胸膛。
從來都覺得他幼稚可欺,雖然辦事意外的牢靠、讓人依賴,可外表無害的模樣,就像那些迷途的、偶爾被她給撿回御華宮飼養的幼獸。
已經將他視為己有,她的,是她的。
對他的佔有慾在方纔那個無趣的大會上當他玉樹臨風談笑用兵時達到最高,甚至激得她獸性大發,直想將他拖回房間吃掉。
不想別人看見他,她對他的佔有慾是這般強烈,所以她確實這麼做了,火速將他拖離現場,關起房門將他吃掉。
她的……是她的呀……
「冠人,雖說你當家做主,但……」管三國想著她方纔的回答,怎麼想是怎麼的不妥,最終猶豫道:「解散總是大事……」
蔥白纖指捏著一隻瑰紅小球捻弄著,不甚在乎地隨意說道:「與其頂著御華宮過去的盛名而活,一次斷絕未來任何風險的可能性,對目前剩下的弟子來說,日子會單純許多,我相信姥姥在世也會同意我這麼做的。」
雖然是看場而適合就順勢一併處理的事,但艷冠人確實是想過了。
管三國是真的瞭解她,聽至此,已經摸清她完全誤解他為什麼定要出席這場武林大會的原因。
她當他是為了弄清楚小沙彌的去向,以及想確定叛徒到底是誰所以出席,而她是專程陪他出席。
殊不知,他是沒察覺到她完全不把那面令牌當一回事,暗地裡逕自擔心受怕,就怕那面繁花令會害他失去她,想徹底解決這該死的令牌才帶著她出席。
她一個陰錯陽差,幸好是平安落幕了……管三國紅著臉抓住她在胸前小點肆虐的手。
「那未來呢?」煩心的事既然搞定,就可以全心張羅兩人的事,管三國直問:「成親後,是我跟你回御華宮,還是?」
「你想跟我回去?」嬌軀翻身趴在他的健壯身軀上,艷容微露意外之色。
「難不成你想留下?」管三國也感到意外,不忘強調:「你在哪兒,我就上哪兒,要回御華宮也無妨,只是我可能隔幾日就得下山一趟,處理鏢局工作分配的事。」
他願意隨她到天涯海角的心意,讓艷冠人愉快地露出一抹笑。
冰山融化了啊!
管三國看得目眩神迷,腦袋險些糊成一團漿糊。
「你的工作甚是古怪,瞎編的傳言一堆,竟還能用來賣錢。」她突然說,沒接續原來的話題。
「也不全然是瞎編,有些只是沒更新最新情資。」畢竟是自家的事業,管三國自覺該澄清點什麼,只好舉例道:「就好比你,相傳與御華宮的女子燕好,女方所有的內力將化為男用,可從來沒人聽聞過,御華宮的特殊心法練上第十重就沒有這問題……」
「以往宮裡不曾有人練上第十重。」並非炫耀自己是第一人,艷冠人只是單純論述,表達過去從無傳聞的原因。
人中之冠,管三國徹底領略前任宮主為她命名的心情。
她確實是人中之冠,即便是達到前所未有的境界,成為御華宮史上的唯一一人,她一樣感到稀鬆平常,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的。
「就因為過去並沒有人練上第十重,而我……」俊顏微紅,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斷不可能跟人說這第十重的事,所以這則傳言還是會繼續流傳。」
管三國絕不會知道,他眼下這模樣,在她眼中看來是如何的秀色可餐。
「不忙著回去了。」她說,回到方才讓她心情甚為愉悅的話題,嘉獎似的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微笑道:「也許過幾年再說。」
有好片刻,管三國無法說話,因為他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決定。
她竟然願意留下來,不回御華宮去?
見他驚愕、稚氣的模樣甚是可愛,艷冠人心情更是大好,忍不住又落下一吻、一吻、又一吻——
「人間,甚是有趣,待著看看也無妨。」
最後的話語,有些模糊難辨,但管三國就算沒聽清楚也無妨。
因為早已打定了主意,有她就有他。
哪管天涯海角,兩人就是要在一塊兒,今生誓不相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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