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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他要報她的「一飯之恩」?
咦,這人真是有趣呢,
毫不害臊地說自己武功渾然天成,
拈花惹草腿,頭昏眼花拳,水性楊花掌……
要逗她笑嗎?好吧好吧,他成功了。
他自稱胸無大志,只希望不要禍國殃民。
哼,依她看,
他就算要禍國,也只能去「禍」那女兒國。
可是……可是吶……
就是他,居然讓她嘗到「變心」的滋味……
非得變了心,他們才能緣定三生?
楔子一
風,打起灰色的衣擺,一襲白袍,俊美中帶著落拓氣質的男人臨江而立,黑髮飛揚……
左望右望,一望到天邊的江水,人們稱之為漢水,它是長江的一條支流。在滔滔江水流經之地,生生棲息著無數城鎮。這兒,坐落著一個叫「沙洋」的彈丸小縣鎮。若說這彈丸小縣在風起時節就遍地沙飛,在漲水時節就處處汪洋,也……不為過吧,雖然——沒那麼誇張。
畢竟,此地百姓們安居樂業,人人晨出晚歸,不為那飛沙江水所苦,一派安寧。
是的,這是一個寧靜而偏遠的小鎮。
提起偏遠,其下之意就不言而喻——田園景色、古柳黃瓜當然不少,更有和樂的老百姓,偶爾有幾個地頭蛇鬧鬧事,也無傷大雅,然後,三姑六婆們傳傳哪家爺取了第幾房妾,哪家閨女該出閣了等等,日子也算過得充實。
當然,比起江水盡頭那寶馬雕車香滿路的繁華武昌城,這兒的小官不可不說清廉,就算想出幾個貪官,也得看縣財庫的銀子夠不夠你貪。而比起遊俠兒丈劍滿天飛的江湖武林,這兒的……嗯,這兒似乎沒出過什麼大俠呀?雖然它是靠著江沒錯。
罷罷罷,姑且這樣說吧,就算江湖俠客兼爛客們一夜魚龍狂舞,將武昌城鬧個天翻地覆,這兒的人哪,絕對是看戲多過害怕。
咳咳,有人要問為什麼這麼肯定?
唉,這說來可就話長了,早在三百年以前……呃,扯太遠了,還是說說現在吧。
現在啊……
大元朝的百年,雖然彈指間僅是短短一瞬,故事,也多……
啊,言歸正傳,別看沙洋縣田園人家多,也別覺得這兒的富貴地主不起眼,有些可是退隱的江湖俠客喲。雖然……雖然這些曾經叱詫風雲的傢伙們看上去像種田的、殺豬的、打鐵的、放牛……的?
哞——灰色的水牛拖出長鳴,搖搖擺擺從堤下繞過。男人凝望江水的眼移向堤下,莞爾一笑,腳尖微微挑動。
嗦——嗦——江風吹打樹葉,引來一陣輕渺的風歌。
江水遙碧,沉沙驚鷗。
嗦——嗦嗦嗦嗦嗦……咻——卜通!
「哎喲!哎喲——徒兒參見師……父。」
被男人彈出的石子射下地的小男孩,捂著小屁股趴在男人身後。他約莫七八歲的樣子,齜牙咧嘴地從古槐樹上跌下,圓圓的臉上掛著一雙骨碌打轉的眸子,機靈可愛,眉清目秀得讓人直想疼疼,當然也就無暇顧及那杏核兒般大眼中閃動著的頑皮鬼怪的邪惡光芒。
是個古靈精怪的小傢伙。
「師父,師娘說了,今天能在你的背上寫個字,我就有雞腿吃。」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塵,男娃兒伺機而動,以一丈為距,學江湖高手過招前的試探,兩腳交踏,比著小手繞在男人身後打轉。
咻!咻咻!
我射我射,我用力地射——連發三顆石子射向男人,目標是背脊的穴位。
男人黑髮輕揚,順著江風向右橫邁一步,且是非常小小小小的……一步。背對男娃,他笑了笑,完全不介意讓娃兒聽到他不屑的嗤笑,也不在乎是否會重創到小小可愛的純真心靈。
「臭師父,可惡的臭師父。」
男娃大叫一聲,直接向男人撲過去。男人側身一讓,小身影剎不住地越過他,滾下堤去。
骨碌骨碌……骨碌骨碌……呀,一堆牛糞。
小腿暗中使勁蹬地,巧妙地越過牛糞,繼續——骨碌骨碌……骨碌骨碌……
哎喲!
哀叫,因為他撞到牛腿上了。
「哇,臭師父欺負我,我要向師娘告狀。」
盯著揉著腦袋蹬草地的男娃,男人皺起眉,斥責道:「胡說什麼。再不追,牛跑了可沒晚飯吃的。」
「臭師父壞師父……臭到——哇,我的牛肉。」覷到牛兒走遠,男娃瞪大眼,從地上一躍而起,腳不著地地追上去,「牛肉不要跑。你跑了我吃什麼?娘說養你就是為了吃你的。牛肉乖,不要跑……喂喂,我叫你不要跑,你聾子啊!」
哦嗚,養來就是吃的呀?
任誰聽了他的話都要跑,就算是不懂事的畜生也不例外。原本撒著小步的水牛不知是不是真聽懂了他的意思,竟真張開四蹄跑起來,踢得江邊沙石飛揚。
一牛一娃越跑越遠,直到變成兩個小黑點,男人才清嗓揚聲:「鶴兒,日落前記得回家吃飯,你娘會擔心。」
「哎——知道啦——師——父!」
遠遠的,牛哞伴著清脆童音,順風傳入男人耳中。從他的視線裡,能看到小黑影回身揮了揮手。
「臭小子!」男人笑嗔一句,搖頭,「學什麼不好,偏要學江湖人。教你一些功夫就叫我師父?若是把書房裡的功夫全學會了,你不得叫我老前輩?哼,沒聽你正正經經叫過我,人家叔叔伯伯嬸嬸的,你倒叫得親熱。」
男人似乎越說越氣,抬腳在地上重重一踏,礪石成粉。
「臭小子,我是你爹!」
楔子二
元,元貞元年,仲春時分。
武昌路。
某條繁華街道,人聲鼎沸。
遠遠的街東處突然傳來喧嚷,有人仰馬翻之勢,那喧嚷猶如巨浪一層層向前推進,勢如破竹,已飛快漫延到街西邊。
跑跑跑……
喝喝喝……
街西的某個豆花攤邊,身著布衣的年輕男子側首望了望,他雙目清亮有神,嘴角勾著討喜的微笑。
一眼看去,他年約二十歲,穿著十分尋常的藍布衣褐布褲,黑髮簡單束在腦後,額邊搭下幾縷散發。他的容貌稱得上俊朗——膚色微銅,夾著一絲機靈,兩隻眼睛彎彎的,嘴巴也是彎彎的,整張臉看過去非常討人喜歡,就連賣豆花的攤販老闆也忍不住多盛了一勺給他,還格外加了一勺砂糖。
明確地說,這個年輕小子如果笑起來,絕對是一副桃花相。
他對喧嚷不甚在意,僅是非常隨性地看了一眼,又將注意力投射到老闆遞來的熱豆花上。熱氣騰騰,還有甜甜的糖香,嗯……
「救命啊!」
咻——
「哎喲!」
哐當——
喧嚷已蒞臨街西,原本觀望的行人一下子全作鳥獸散,年輕男子被突然衝跑的人撞到後肩,豆花碗一個不穩跌在地上,散了一地。他也很沒志氣地撞到身邊的另一個男子,順便踩那人一腳,以借力剎住自己東倒西歪的身子。
「啊,兄台,抱歉。」踩一腳,趕快跳開,他微微替那碗豆花可憐一句,再抬頭,看被自己印了一枚泥鞋印的男子。那男子與他差不多年紀,樣貌有些沉肅,身著黑色綢袍,頭髮一絲不亂地束在腦後,腰邊懸著一柄細長彎刀。
男子淡淡地看他一眼,沒說什麼,拉他退到三步外。他正要問,卻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慢慢逼近。顧不得細問,轉身,眼前只覺一陣風過,伴著驚呼——
「救命啊!」
刷——矯健的棗紅駿馬從街東飛奔而來,馬背上的少女東倒西歪,呼救聲正是從她口中傳來。
「好駿的……馬啊!」他喃喃讚了一句,看向方才拉他一把的男子,「多謝兄台。」
男子仍沒開口,目光突地射向前方。順著男子的目光,年輕小子剎那間只覺眼前一花,對面華麗的二層酒樓上,突然躍下一道紫紅色的身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飛奔經過的馬背上。
「好功夫。」他又讚了一句,再回頭,身邊的黑綢男子已失去蹤影。
「救命……」
馬背上,少女仍在尖叫,卻聽一道清亮爽朗的女子聲音比她更響,「長秀,接好了。」
紛紛躲避的行人根本無心顧及誰在說話,年輕男子彎了彎眼,突然瞪大。
「啊——」
飛奔的棗紅馬背上突然拋起一道黑影,受驚的少女尖叫長鳴,被行人中飛躍而起的黑影穩穩接下。
黑影正是方才被踩了一腳的男子,他落地後本欲放下少女,但少女臉色慘白,死抱著他不放。遠遠奔騰的馬背上,如今只剩方才從酒樓上閃電般躍下的紫紅色身影。
跑跑跑……
馬蹄聲越來越遠,隱隱,竟傳來一陣陣嘶鳴,以及……少女清亮的大笑。
行人微微聚攏了些,正議論哪家的小姐如此大膽竟敢在街上騎馬時,馬蹄聲再次傳來,行人大驚,顧不得討論,又自行找地方躲避起來。
這次,只有馬蹄聲,沒有喧鬧,也沒有驚呼。
直到矯健的駿馬前蹄飛揚,停在酒樓門前,眾人才看清馬背上的年輕少女。
紫羅紗衣,外套緋紅色納石失半袖束腰綿袍,苧羅帶系成蝴蝶垂在肩頭,烏髮隨性高束,發尾垂辮著玲瓏珠玉,神色傲然。
她顏色如玉,眉眼秀麗,臉上雖傲,仍帶著微微的稚氣。
拉著韁繩,她睨睥眾人,卻不急著下馬。瞧了瞧仍死抱黑綢男子不放的少女,她眸光一轉,迎向攤邊膽大瞪她的年輕男子,淡淡一笑,轉回眼光,她趣意不減地輕哼:「長秀,抱得可舒服?」
黑綢男子神色未變,拉開少女的手,走到馬前,輕聲道:「小姐,王爺在看著。」
「我知道。」翻身躍下,她看了慘白著臉的少女一眼,不屑嗤語,「武昌路肅政廉訪司的女兒原來……只會繡花啊!」
「我……」被拋下馬的少女臉色更白,卻因驚嚇過度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這馬兒給你騎,真是浪費了。難怪它不服氣。」少女盛氣嗤笑,「我若不把你扔下來,它只怕會衝到江裡去,淹死你。」
嚇?她的話引來觀望行人的低喝。原來,那少女是被她提著衣領拋下來……的?
酒樓上,一群觀看的華服男人之中,一位年約三十、貴氣中帶著粗獷的男子衝下方叫道:「不得無禮,木默。」
少女撇嘴,「是,王爺。」口中回答恭敬,得意之笑卻不減。
清亮大笑一陣,她不再看臉色慘白的少女,丟開馬韁走進酒樓,長秀隨在身後。
酒樓上,那群華服男人退回酒桌,隱隱傳來讚歎:「王爺手下能人無數,木默姑娘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身手,馭馬擅騎,了得啊!」
「誇獎了。」男人低沉地回應。
街道上,一行面色焦急的官服隨從跑來,怯怯地看了眼酒樓,護著少女,喝開行人後離去。待他們走後,行人又自行聚攏,開始三姑長六婆短。
「哪家官爺的小姐啊?」
「方纔騎馬受驚的是肅政廉訪司大人的千金,聽說魯王半個月前來武昌興查長江河堤,監管水利,我猜就是酒樓上的那個男人。剛才制服瘋馬的姑娘不是叫他王爺嗎?」
「那人是王爺,那他身邊的一些人……」
「有一個我認得,是行御史大人啊。」
「那姑娘好厲害啊!」
「北方人吧,聽說大都的姑娘都會騎馬射箭,南方的千金小姐當然比不上。我看哪,她是個蒙古小姐,呸!」
眾人點頭,同意此人的說辭。畢竟,元朝仍蒙古族稱皇,版圖海闊,海外及西方各國交往十分頻繁,藍眼黃發的異族之人比比皆是。自世祖(即忽必烈)統一天下後,將人分為蒙古、色目、南、漢四等。因這本就是不平之事,長江以南是漢人長居之地,自是對蒙古人並無太好印象。
年輕男子瞪眼聽了半晌,突然揉揉自己的眼睛,有些可憐地看向被人踩得不成豆花形的……渣渣。
「好俊……的身手啊!」喃喃自語,他又念了幾句可惜,可惜!
讚美,是給那位喚為木默的姑娘;可惜,則是給他那碗沒機會進肚子的豆渣渣。
不停念著,他有些發愁。這次出門走得急,帶的銀兩不多,少喝一碗豆花,他就少了幾天的精神呢。其實,也不是他自願出門的啊,若不是被阿娘趕……算了,算了!拍拍肚子,在攤老闆回神向他索賠那只摔破的碗之前,眼眸彎彎一笑,趕緊跑進酒樓。
原本他就打算進酒樓填肚子,只是聞到豆花的新鮮香氣,才忍不住買一碗嘗嘗,現在倒好,摔爛了人家的一隻碗。
錯不在他,錯不在他,要賠就找那什麼肅政廉訪的……司。
不停在心中默念,他坐到酒樓最邊角落,喚來小夥計。
晌午了,他真的真的好……餓啊!
第1章(1)
元,元貞元年,季春時節。
武昌城外,某個官渡處。
一群身著辮線襖的官差正團團圍在江邊茶樓外,他們身後立著一位臉色發紅的官小姐,臉紅,是因為被茶樓裡的諷刺給氣出來的。
「小姐,我們惹不起她。」某個官差在那小姐耳邊低道。
「她不過是王爺身邊的一個侍衛,又不是侍姬,沒名沒分,我要辦她有何不可?」官小姐正是半個月前在街上騎馬的少女。
「哈哈哈……」茶樓內傳出狂恣的笑,「小姐,你氣勢洶洶帶人來,只是想和我比比馬術?不行,本姑娘今天沒空。」
「你……你一個小小侍衛,本小姐和你比,是瞧得起你。」
「小小侍衛?」茶樓內又是一陣大笑,笑得嗆咳不止,才壓抑了聲音道,「本姑娘木默。」清亮聲緩緩飄出茶樓,一道人影慢慢踱出來,身後,跟著長秀。
在樓門前站定,她斜掃一眼,笑道:「本姑娘……弘吉烈——木默。」
「弘……弘吉烈氏?」一個差首模樣的人臉色大變,他看了眼官小姐,低聲道,「小姐,這位姑娘是王爺的人,您還是……」那官小姐聽到「弘吉烈」三字,氣紅的臉早已變為雪白,卻因臉面無光而僵立不動。
她當然知道弘吉烈氏仍當朝皇太后一族的姓氏,魯王弘吉烈木玉昔,皇族外戚,以驍勇善戰聞名,年僅三十,尚未娶妻,更無姐妹,她以為木默不過是魯王身邊的一個得寵的小小侍衛,沒想到居然是弘吉烈一族。
惹不起,她當然惹不起,就算被嘲笑,她也惹不起。
「如何,還要比?」木默稚氣微傲的臉上仍是一派輕嘲,「等你學會如何握韁繩了,再來找本姑娘比馭馬吧,現在……哼哼……」眼光上下打量,儘是鄙意,「你先去繡繡花吧,哈哈!」
「你……」
官小姐掙扎半晌,最終被那群官差勸了回去,為首的臨行前走到台階處沖木默低聲道歉。
「木默小姐,我家小姐只是一時氣傲,還請見諒。」
「無妨,下次別逞能在街上馭馬,當心……摔斷脖子。」紅唇吐字如針,毫不留情。
差首訥訥幾句,看了長秀幾眼,低頭走遠。
盯著消失的人影,再看看遠遠停在江邊的華美官渡,她歎口氣,轉身走回茶桌。
茶樓內坐著五六桌商賈模樣的人,木默走到只有兩位男子的桌邊坐下。
「木默小姐,我等就要起程,你不必再送了。」其中一位商人模樣的男子衝她笑了笑。
「要送。王爺今兒個要監察水堤,沒空來送行,我當然要代王爺送一送周老闆。」木默得體地一笑,收斂了一些傲氣。
這男人姓周名達觀,奉皇上口諭出使真臘,說是出使,其實僅是商隊往來而已。時巧魯王南下都行水監,與商隊同行到此,他們現在要乘渡船順江而下,繼續往南前行。
半個月前,她隨手把那沒用的官小姐從馬上拋下來——她記仇,沒想到今天居然跑來找她比騎術,嗤,她既然代王爺送行,哪能送到一半跑去與那官小姐比騎術的道理,隨她怎麼叫囂,姑娘她——沒空。
眾人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周達觀與那群商人上了官船,直到官船滑向天際,木默才離開樓閣,坐回空無一人的桌邊。
低頭不知想什麼,半晌後抬頭,見長秀側首凝神,她好奇轉頭,「什麼事能惹你注意?」
「那個小子……」長秀未移眼珠,僅微微抬動下巴,「他盯著你看了好久。」
在官小姐來之前,他就注意到角落桌上的年輕男子自打木默進來後,眼珠子就沒離開過。
「哦?」木默輕笑,看向年輕男子。盯著半晌,悄聲道,「長秀,他盯的不是我,是這一桌子的菜吧?」
長秀收回眼神,未置一詞。
木默又看了眼男子,見他衝自己一笑,不由得回以一笑。
年輕男子笑得十分清朗,眼眸像兩彎拱橋。見她回以一笑,他笑得更開心,溜溜的眼神不住在她與菜盤間打轉,欲言又止。
「這位公子,如不嫌棄,就過來一同用飯吧。」木默突道,瞥到長秀驚訝的目光。
年輕男子聞言,雙目遽然一亮,立即沒志氣地丟開他僅一碟小菜的空桌,拖過長凳坐到她桌邊來。
「姑娘如此豪爽,在下真是萬分仰慕。」他也不客氣,抱以拳頭後,拈起筷就吃起來,同時不忘沖長秀笑一笑,再對木默道,「我姓曲,雙名拿鶴,多謝姑娘了。我聽剛才上船的人叫你木姑娘,我也叫你木姑娘可好?」
「好。」木默點頭,同他一起吃起來。她舉止不同尋常女子羞怯,倒頗有幗國之氣,是故邀他用飯,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長秀盯看自報家門的男子,眼中仍有懷疑。
「木姑娘,你很厲害啊!」他邊吃邊贊。
「何以見得?」她趣味一笑,稚氣小臉上有絲驕傲。
他停下筷,瞄她一眼,再瞟瞟長秀,似忸怩地低頭道:「那天在街上,我瞧木姑娘制服那匹瘋馬……」
「是你!」長秀倏然低喝。
他突然低叫,曲拿鶴微驚抬頭,木默亦是驚訝模樣,兩人不約而同看向長秀。
「怎……怎麼?是我啊。」不明所以,曲拿鶴仍是點頭應了聲。
「我記得你。」長秀蹙起眉頭,「你那天踩我一腳……」
「哈哈……嘿嘿……兄台記性真好。快吃飯快吃飯,菜涼了。」慇勤不已地替他夾菜,曲拿鶴臉上完全看不出生疏,彷彿兩人早已熟識,「兄台貴姓?看兄台年紀輕輕,應該不過二十吧。小弟今年正好二十,不知該不該喚你一聲兄長呢!」
長秀瞪著他過於慇勤的舉止,不明白他為何故意打哈哈,懷疑之情卻不減。他雖是魯王的人,但他既非侍從也非護衛,他要保護的人只有一個,也只會保護一個。
只是,他不明白木默為何會突然邀這小子同桌用飯。
這小子……嗯,眉清目秀——這是他腦中僅僅跳出的形容詞。
只是,木默鮮少會注意到王爺以外的男子啊。
方纔那官小姐在外低斥,聲音雖小,以他的耳力卻聽得清楚。她說得沒錯,他雖稱木默為小姐,但在魯王府裡,木默的身份卻有些曖昧不明。他曾聽王府下人提過,木默是魯王行軍時撿回的姑娘,木默從小就很聰明,骨骼奇佳,魯王教她養她,幼時已擅騎擅射,近年來隨在魯王身邊行軍打仗,立過不少功績,魯王則越來越寵愛她。也許從小被人嬌寵,木默的性子裡或多或少也染了王族女子的驕縱之氣。
木默是魯王撿回來的,他則是木默撿回來的。
他並非中土人士,十三歲那年,他餓倒在路邊,就像所有窮困的叫花子一樣,遇到一時善心的小姐,從閻王爺那兒討回一條命來。魯王見了沒說什麼,卻允許他隨在木默身邊習武。他長木默三歲,初時對她並無任何感情,也不屑被她撿回去,但他不甘心敗在年幼的小姑娘手上,本意只想留下,待有朝一日能打敗她,漸漸地,他卻被她的天姿折服。
她容貌談不上絕美,也不似蒙古人,靜立不動時倒頗有南方人的秀氣,但她習武的天分卻是他遠遠不及的——他用十天學會的東西,她三天就能學會——這叫他如何不慪,如何服氣?
但,慪過之後,他也不得不服。
若不是被木默撿回王府,他會去尋找一樣東西,他來中土也是為此。然而,跟隨魯王……準確點,隨在木默身邊七年,看著她由一個小姑娘長成顏色如玉的少女,他竟有些捨不得了,捨不得……離開。
這些年他仍在找,卻並不如想像中那般急切,如果真找不到那樣「東西」,他倒不介意永遠做木默的護衛,反正他沒什麼親人,留在中土,看著她出嫁也不錯。
出嫁啊……木默的心裡,應該已經有人了……
出了一會兒神,他的碗中已被慇勤過頭的曲拿鶴堆滿菜。
「長秀。」盯著碗中越來越高的菜,長秀忍不住回答。若再不回答,他的碗裡只會越來越多,「我今年二十,與你同齡。」
「長兄,能認識你真是小弟的榮幸。」彎眼帶笑,曲拿鶴對他抱拳一拱,隨即不再夾菜,埋頭吃起來,活像十天沒吃飯的饑民。
盯他半晌,木默突然開口:「這菜很好吃嗎?」她可不覺得這茶樓的廚師能有多好火候。
「啊?」曲拿鶴抬頭,笑笑地看她一眼,點頭,「是啊是啊,很好吃。」
這木姑娘很厲害,他很佩服的。她今天穿著天藍納石綿袍,眉目秀美,帶著微微傲氣,嗯,是個很漂亮的姑娘。老實說,他沒想到今天會在這兒遇到她,他本打算乘船回家的……
「曲……」
「曲拿鶴,我叫曲拿鶴。」見她凝眉頓口,以為她未記下他的名字,趕緊提醒。
她一笑,爽朗道:「我知道,你今年二十,我十七,喚你一聲曲兄可好?」
他有些呆,搔了搔頭,才不好意思道:「好,隨便,隨便。」
她很不拘小節呢。方才只是眼饞她桌上的菜,沒想過她會邀他一起吃飯。是不是他的笑容令她感到親切,所以才會邀他……啊呀——
他臉色倏變。
他可沒忘自己為什麼會流落到此啊。如果不是惹了麻煩,他也不會被阿娘一腳趕出家門,讓他順江飄流避「風頭」。這木姑娘邀他共餐,該不會……他又惹到麻煩啦?
不要,不要,避風頭避出麻煩,他會被阿娘吊起來……抽打啊。
偷偷覷她,再偷偷瞟長秀,見兩人齊齊望著他,臉皮僵硬起來。
「你們……你們看我幹嗎?」
「你的臉色不好。」長秀眼中懷疑更濃。
「哪……哪有,我……我嚥著了,咳咳……」趕快裝聲,他暗吞口水。
木默突地一笑,「曲兄你儘管吃,這一頓我請。」秀目含笑,她擺袖招來小夥計,又叫上五盤犖菜。
她隨在王爺身邊打仗行軍,性子多多少少染了些豪氣,方才瞧他笑得順眼,又眼露饞意,當下不及多想便揚聲邀他一起用飯了。既然話出了口,她也懶得再去想為什麼。與陌生男子同桌吃飯的情況不是沒有,她也不介意。
這人與長秀同年,卻比長秀少一份沉穩。他的樣貌極討人喜歡,特別是笑起來時,眼睛像上弦的兩彎月牙,不薄不厚的唇則像下弦的彎月牙,看上去非常親近。布衣布褲布鞋看得出他不是富貴人家,但無妨,她看得順眼,請他吃一頓也不為過。
「我……我待會要乘船走了。」曲拿鶴咬著筷子,思量半晌才道。
他的意思非常明顯,無論她是有目的還是沒目的,他吃了這頓就跑路,他們之間也不可能再有機會相遇了。
她仍是笑,「哦,曲兄哪裡人?不是武昌人?」
見她的的確確僅是興致所來邀他共餐,他暗暗吸口氣,放下剛才升起的微微不安,「我不是武昌人,我家在江上游,漢水邊的一個非常非常小的縣城裡,木姑娘,就算我說了縣名,你也可能沒聽過。」
她點頭,也不多問,只道:「你來武昌是探親?」
他又吞了下口水,趁小夥計上菜的當口,偷偷打量她,「不……不是探親。」
「你一人來此?」她沖長秀一笑,轉頭看他,帶起烏髮輕擺,辮後珠玉叮噹作響。
「是……是啊。」他再瞄她,見她眸光流轉,並不專心於他一人,只當他是個過路人般隨意問話,心中又寬了寬。
這一頓,他吃是應該沒什麼……危險吧。
「曲兄為何會一人來武昌?」
他聞言,突地跳了跳肩,撇起嘴,不知該不該說真話。
他一向不愛騙人,為人老實又厚道——這是娘說的——其實,他也一直把這些當成自己的優點看待,只不過,聖人也會有不足的地方,他凡人一個,優點之外有那麼點小小的缺點也不過分,是不?所以嘛,他那個小之又小的缺點就是——貪吃。
正是因為貪吃,他才會惹來一身麻煩,才會被阿娘火大地一腳踢出門。
被娘踢啊,他是真的被娘一腳踢上船的……
臉皮又僵硬起來,他動動唇,還是決定老實相告。
沒辦法,他不會騙人嘛,玩不來勾心鬥角的把戲,加上這姑娘好心請他吃飯,若再編謊話騙她就太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了。
順著自己的良心,他決定以誠相對。
他的決定很正確,正確到……一個時辰後,他上了船,仍能聽到江風中傳來她清朗的大笑,是恣意,也是……嘲諷。
嗚……
第1章(2)
「你誤吃了縣府尹的招婿宴?」
拍桌狂笑,珠玉似的笑聲響徹茶樓,引來其他茶客側目。
少女毫不介意,笑得恣情驕縱,不可抑止,而她身邊的黑衣男子則冷眼一一掃過好奇之人,森寒之意立即唬走他們的好奇之心,哪敢多看一眼。
「是啊,木姑娘,你可不可以不要笑得那麼……大聲。」咬著筷子的年輕男子皺起眉,有些苦惱。
「哈哈……曲兄,你真是……哈哈……哎喲!」
不行,她笑到肚子痛了。這曲拿鶴真是有趣,跟在王爺身邊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如此……如此……無賴又誠實的人呢。
矛盾,這人真矛盾。但,好有趣。
捶桌又笑了一陣,見長秀也忍不住彎了唇角,木默笑得更大聲。
能讓長秀露笑的事極少,今日無意請他吃飯,倒得了一個不錯的開心果,也讓她方才被官小姐挑起的煩意消散不少。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他小小抱怨一句,隨手塞了自己一大口飯菜。
誰叫那小縣尹在府門外的大路上設流水宴,又沒說清楚是招婿宴,他瞧著人人都去大吃大喝,嘴上一饞,就去了嘛。
吃一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麻煩要找上他,他能怎麼辦,是不?鬼知道他吃的那碗水餃中,好巧不巧地一隻餡中包了銀豆子,害他差點咬掉一口美美的大牙不說,硬是被小差爺恭喜艷福不淺,怎麼辦?只有逃�。
以前他也誤吃過城中劉家小姐的繡球宴,多虧娘親出面才消了劉老爺的氣,這次,大概犯的錯太大,他親親阿娘實在不勝煩怒,一氣之下將他踢出家門,要他清靜反省了再回去。
當時,他正在江邊,本想與小妹一起於江心泛舟,順便釣幾條笨魚孝敬阿爹,被娘一腳踢上船後,小妹不但不幫他,反而躲在娘身後偷笑。
好嘛好嘛,他反省就是了。
躺在烏篷舴艋舟上,他可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反省……呃,因為反省得太認真,反省得進入九天仙境——睡過頭。待一覺醒來,舴艋舟已經順著漢水飄流而下,飄啊飄啊……飄入長江,飄到武昌城來了。
飄來武昌不提,他就當順路遊玩好了。可,他的舴艋舟撞上江水裡的暗礁,舟底破了個大洞,若不是他眼疾腳快跳上旁邊的一條商船,只怕小命玩完……呸呸,胡說,胡說,他水性不錯,才不會玩完呢。
在武昌玩了二十來天,他尋思著娘的氣也該消得差不多,他的銀子已完全用光,還是乖乖回去讓娘罵一頓……
「你不是故意?哈哈,長秀,曲兄真是有趣呢。」
「小姐說得是。」
捂嘴狂笑,俏肩不住抖動,木默仍沒有停歇的意思,辮後珠玉清脆,伴著她的笑聲,頗為動聽。
「來來,告訴我曲兄,你娘……是怎麼把你一腳踢到船上的?哈哈……」紅唇勾出玉貝,木默問得毫無顧忌。
她根本就沒當他是一回事。
這個認知沒讓曲拿鶴傷心,反倒隨她一起笑起來。
她笑得很狂很傲,很恣情恣意,彷彿這一刻只要她自己高興就好,其他人的傷心痛苦和失落全不被她放在眼裡。連帶地,他憶起當日她飛身縱馬的英姿,如果不是酒樓上那名貴氣男子喝斥,她必定會對那官小姐說出更不屑的話來吧。那麼得意,那麼的……目中無人!
她與官家千金不一樣,她與縣尹小姐也不一樣,她更不同於他遇到過的那些姑娘家,就因為她生長在皇族之中嗎?
皇族裡長大的女子就是她這個模樣?他暗暗在心中忖念,不由得拿她與自家妹子比較起來。在他眼裡,妹子絕對是可愛又漂亮的,這木姑娘……也不錯;他家小妹也驕,但驕得不顯山不露水,準確說就是扮豬吃老虎的那一類,常常讓他這個二哥很沒面子,而她的驕狂外露,背有青山不愁柴,擺明肆無忌憚,眉目間甚至帶著點戾氣……
也罷,他對姑娘家一向是沒什麼偏見的,無論年歲幾何,他都會一視同仁,以禮、以誠、以善相待——這個觀念並非爹娘灌輸給他,好像與生俱來,打娘胎裡帶出來……唔,不行,他要反省,這在娘的心裡可算不得好事,他娘恨不能把他重新塞回去再生出來。
「我真的不是故意。」
「嗯……不是故意……不是……哈哈,曲兄,你今天吃我這一頓,打算如何呢?」極力斂去狂笑,飲下一杯酒水,木默趣味盎然地看他。今天這頓飯吃得有趣,待會回去說給王爺聽,逗他笑笑。
啪答!
竹筷掉在地上。
木默嚥了笑,抬頭看他,卻見他抱著木凳噌噌噌退後三步,神情戒備地盯著她,吞著口水道:「木姑娘,你這飯……我……我是絕對沒銀子給的……不然,不然……下次咱們再遇到,換我請你一頓,好不好?」
「我不差你這一頓飯。」他的模樣本就討人喜歡,加上心驚膽戰的表情又過於可愛,木默仍帶著些稚氣的心性,當下惡意逗起他來,「如果我也學那縣尹小姐……」
「小姐!」喝斥響起,打斷她欲出口的狂言——是長秀。
撇了撇粉唇,她揮動衣袖,不將長秀板下的臉色看在眼裡,緊緊盯著那張可愛的桃花苦臉,咄咄逼人,「如何啊,曲拿鶴?」
他鼓起腮,大眼骨骨轉動,突地一笑,拖回長凳重新坐到桌邊,滑嘴滑舌道:「木姑娘,你若真看得起我,小子我可是求之不得呢。要不,我送你一件東西,你也送我一樣東西,就當咱們互換的信物……」
「……」她微僵秀氣的臉皮,眨眼瞪他。
「我看人家定親都有信物的……」
「呸!誰跟你定親了。」聽他越說越離譜,木默沉下臉,不屑地啐一句,待看到他得意的表情,才明白方纔那番話是他故意的。
在她十七年的生命裡,王爺才是無所不能的男子,又哪能容旁人戲弄。心頭微微鄙笑,她傲心再起,不由諷道:「本姑娘就算要嫁人,也不會嫁你這種……」上下打量,她微微頓了頓,嗤笑,「不能跑不能跳的,哼!」
不能跑不能跳?
他嗎?
曲拿鶴看看木默,見她瞥開眼,再瞄瞄長秀,見他眸中露出毫不掩飾的輕鄙。
咦咦,他們好像很看不起他耶。這有點侮辱人哦,雖然他是不怎麼厲害,學藝不太精,隨便跑跑跳跳倒馬虎過得去呀……
嗚……這姑娘是帶刺的!
許是他的表情太可憐,可憐到同為男兒身的長秀也忍不住替他說話起來:「小姐,咱們該回去了。」
簡言之,他不值得木默逗下去。
「王爺監察水利未回,我這麼早回去幹嗎?」俏皮皺起瓊鼻,木默晃動烏辮,將墜於發尾的珠玉挑到肩上把玩,「曲兄,你要怎麼回去……嗯,再被你娘踢?」
呼——暗暗在心中吐氣,見她略過方才挖苦的話題,曲拿鶴竊竊一笑,向小夥計討了乾淨的新筷,搖頭道:「不會啦,這麼長時間,娘應該已經說服縣尹大人了。」
「你娘……很疼你呀。」看他沒事人般地吃起來,木默突地放低了聲音。
分神瞄她,他連連搖頭,「不不不,木姑娘你一定沒有兄弟姐妹對不對?我告訴你呀,只要家中有超過三個的孩子,阿娘絕對是只疼最大的和最小的,中間那個一定是爹不親娘不愛,哥哥妹妹沒事就拿來欺負的。可憐我,你瞧你瞧……」他點點鼻尖,「我就是中間的那一個。」
他的話讓她臉色微變,又極快地笑起來。
與其說她對父母的記憶是模糊的,倒不如說根本沒有記憶,在她的印象中,只有王爺疼她愛她教她。
兄弟姐妹?哼,哪根蔥啊!
她不再說話,靜靜看了看江上,見渡船拉起風帆,繞回眼神,見他吃得不亦樂乎,不由伸指點點他的肩,「喂,船走了!」
「啊?」咬著一截茄子抬頭,他轉頭,突地大叫,「慘了,這是今日的最後一渡,過了就得等明天才有船,死了死了,木姑娘,我走了,謝謝你的飯,走了走了!」
跳下茶樓,他邊跑邊回頭,同時不忘附贈一張上彎下彎的月牙般笑臉,揮手大叫:「木姑娘,下次有機會,我請你吃飯啊。順便送件小玩意給你,我這次走得急,身上什麼也沒帶,下次,下次我一定送你。」
看他信誓旦旦的樣子,如同兩人真會再次相遇一般。
木默笑著搖頭,並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他只是今日遇到的一個小插曲而已,回頭當笑話說給王爺聽聽,她又怎會記得他。不過,此時她倒想看看——看他如何趕上那艘已經起帆滑入江心的樓船。
盯著急跑後突然飛躍的身影,她倏地凝眸。身邊,長秀沉穩的臉上飛快閃過一絲訝色,雙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後的彎刀。
矯健的身影在凌空翻轉三圈,穩穩當當……啪答——危險萬分地勾掛在船沿上。
「船家大哥,救命,救命!」
隱隱聽他叫了兩聲,隨後被嚇去半條魂的船夫拉上甲板,又聽船夫罵了句:「你小子找死啊,這麼遠也敢跳,不怕掉到江裡淹死!」
樓船漸行漸遠,江風中似乎傳來他的道歉聲。
木默沉色半晌,突地一笑,轉向長秀,「他吊在船沿上,是不是很像……嗯,掛醃魚。」
「是的,小姐。」長秀拉出極細微的笑容,移至刀柄上的手慢慢鬆開。
這小子跳躍功夫不錯,應該有些輕功底子,但後勁不足,否則也不會像鹹魚般吊在欄沿上。
「他……很有趣。」
「是的,小姐。」長秀轉身,招來店夥計付了銀鈔,走到她身後道,「咱們該回去了,小姐。」
木默點頭,負手於背,緩步下樓。
曲拿鶴嗎,好,她應該不會忘記他的名字。但,他們不會再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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