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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神☀️
準男爵 | 2025-8-27 10:51:18

楊教練站在投手丘上,腳尖無意識地碾著紅土,目光掃過空無一人的看台。黃昏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個沈默的夥伴,陪伴他在這個見證了無數汗水與夢想的球場上,度過最後一個傍晚。

明天,這座承載了他三十六年人生的球場就要拆除,原地拔起一座現代化的體育綜合館。進步總是伴隨著告別,他知道,但心口那沈甸甸的失落感,卻真實得讓他喘不過氣。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陽光曝曬後的草皮味、紅土的塵土味,以及那怎麼也洗不掉的、屬於青春和拼搏的汗水的鹹澀。他閉上眼,耳邊彷彿響起了無數個夏天的喧囂——擊中球心的清脆鏗鏘、野手撲接時的悶響、隊友們聲嘶力竭的呼喊、還有自己年輕時,那顆快速直球呼嘯著鑽進捕手手套時,發出的、令人血脈僨張的爆裂聲。

「速球派左投」,這是當年貼在他身上的標籤。黃金手臂,未來之星。他也曾以為,世界就在他的指尖,隨著那一顆顆熾白的球體投出,劃出屬於他的軌跡。

直到那個雨天。一場並非那麼重要的練習賽,濕滑的投手丘。他感覺腳下一滑,為了維持平衡,手臂揮出的瞬間,某種撕裂的劇痛從手肘炸開,清晰得如同玻璃破碎的聲音。

後來是漫長而反覆的復健、無數次充滿希望又跌落谷底的檢查。醫生最終的判決書輕描淡寫,卻重如千鈞:「韌帶嚴重撕裂,不能再投球了。」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安靜了下來。所有的喧囂、期待、夢想,全都戛然而止。彷彿他的人生才剛要進入最精彩的高潮,卻被人猛地按下了靜音鍵。

他離開了職棒隊,像個逃兵,卻無處可去。最終,還是老校長找到了蜷縮在宿舍裡、渾渾噩噩的他,將他帶回了這座他棒球夢起點的高中球場。

「回來吧,這裡需要你。」

於是,他成了楊教練。將自己無法實現的夢想、未曾耗盡的熱情,連同那份深埋心底的遺憾與不甘,全都傾注到一批又一批年輕的孩子身上。

他教他們如何正確地握球,如何運用全身的力量帶動手臂,如何觀察打者的弱點,如何面對失敗與壓力。他變得嚴厲、苛刻,甚至有些喋喋不休,因為他太知道,一個小小的疏忽,一次不經意的勉強,可能葬送的是怎樣的一個未來。

他看著那些少年,帶著和他當年一樣熾熱的眼神,在烈日下奔跑、揮棒、撲接、投球。他們贏球時,他壓抑著激動,告誡他們戒驕戒躁;他們輸球時,他忍住失望,拍拍他們的頭盔,告訴他們下一場再來。

年復一年,他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球員。有人進了大學隊,有人進了職棒,更多的人,則像大多數人一樣,將棒球變成生命中的一段熱血回憶,然後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

他始終守在這裡,守著這座越來越舊的球場,像個守夢人。他的頭髮漸漸灰白,當年的傷臂在雨天依舊會隱隱作痛,提醒著他那未曾圓滿的過去。

最後一抹夕陽沈入遠方的樓宇之後,球場的燈光亮起,發出熟悉的嗡鳴聲,將他的身影再次清晰地投射在紅土上。

楊教練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緩緩掏出一顆略顯老舊的棒球。球皮已經有些發黑,縫線也有些磨損,這是當年他最後一場正式比賽中用過的球,他一直留著。

他獨自一人,站在投手丘上。沒有捕手,沒有打者,沒有觀眾。

他屈膝,抬腿,轉身,將全身的力量凝聚起來,就像過去成千上萬次那樣,然後,用他那受過傷、早已不再強韌的左臂,朝著本壘板的方向,投出了最後一球。

手臂劃過空氣,帶起一陣熟悉的風聲。沒有當年的剛猛迅疾,那球速甚至有些緩慢,軌跡卻異常穩定、溫柔。

白色的球體在燈光下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不偏不倚,穿越了無形的本壘板上方那個無形的好球帶。

然後,它輕輕落在本壘板後方的紅土上,滾動了兩下,停了下來。

寂靜無聲。

沒有手套的接捕聲,沒有裁判的拉弓呼喊。

但楊教練卻彷彿聽到了,那聲等待了三十多年的、清脆的——

“Strike!”

他維持著投球後的姿勢,久久沒有動彈。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在腳下的紅土裡。那顆沈寂已久的心臟,在胸腔裡沈重而有力地跳動著,一如當年。

他慢慢地直起身,望著那顆靜靜躺在本壘板後的棒球,臉上露出一絲釋然的微笑。

夢想或許會中途轉彎,熱血終會冷卻,球場也會消失。但有些東西,從未被真正奪走。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在另一片更遼闊的場地上,繼續傳承,繼續奔馳。

他走下投手丘,腳步比來時輕快了許多。身後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彷彿與這座球場,以及所有曾在這裡流汗歡呼的身影,融為了一體。

明天,推土機將會開進來。但屬於他的最後一顆好球,已經投出,並且,永恆地定格在了好球帶的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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