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zerosmall
王子 | 2011-3-29 23:31:07

前言:

家裡請來看診的這個女大夫真的有本事嗎?
自稱是神醫門生,醫術是不錯,但行事既不像個姑娘,
也不是大夫該有的樣子,整天看來開開心心有些瘋癲,
嗜吃甜食又愛喝酒,腰上總繫著一壺酒,
有時還醉醺醺地跌進後花園的池子裡,怎會讓他信服?
該不會能醫好人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吧……
而且她是不明白男女有別嗎?成天找他喝酒、邀他出遊,
他何時曾被姑娘這樣主動邀約,被她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卻依然笑咪咪地靠近,好似想挑戰他的溫和規矩;
他本該為此氣惱,可又惱不起來,只因這女大夫雖難捉摸,
但也難忘,他一不注意,便讓她在心上住下了……


第1章(1)  

  「醫者要慈悲為懷、救世濟人,以拯救天下蒼生為責。」

  穿著藍布衣的小女孩坐在小墩上,苦惱地皺起眉頭。

  「怎麼了?」書案後,嚴肅的婦人問道。

  「天下蒼生不是很多嗎?怎麼救得完呢?」小女孩一臉苦惱。

  「自當盡力……」

  「盡力是要盡幾分力,是七分力、八分力還是九分力?」

  「妳怎麼那麼多廢話?」婦人怒斥。

  小女孩縮了下頭,囁嚅道:「我只是想……想……如果會太累,我就不學了。」

  活了十八載,朗晴第一次因為看到男子的裸背而有流鼻血之感,這等反常之事自然讓她憂心忡忡,莫非她中毒而不自知……還是昨晚烤羊吃太多?

  她迅速給自己把了下脈,嗯,體內果然有股燥熱之氣……

  「大夫。」站在一旁的易平策頓時傻眼。「妳怎麼把起自己的脈了?」

  裸男傅翌容回頭瞄了大夫一眼,此時朗晴已放下雙手,鎮定道:「請看著前頭,不要動來動去。」

  傅翌容微挑眉宇,將目光移回前方,朗晴拿起藥膏塗抹在他肩膀的傷口上,而後拿起銀針,在他背部幾個大穴下針,手法平穩流暢。

  「這毒雖有些古怪,但不致命,一天時間便能除盡。」朗晴將藥膏放回藥箱內。

  易平策鬆口氣。「如此就好。」

  朗晴提筆寫下藥方交與易平策。「一刻鐘後,我再來拔針。對了,我肚子有點餓,可以給我來點蓮子湯、梅酥餅嗎,送到外頭的亭子就行。」

  「當然。」易平策微笑。「其它的糕點要嗎?」

  「要,要。」說得太急,她差點被口水噎到。「勞煩了。」

  她前腳才跨出,傅翌容便開口道:「大夫何須出去呢,糕點就送這兒吧。」

  「我喜歡在亭子裡吃,舒服又有美景可欣賞。」若把東西擱這兒,一會兒拔完針,不就得困在花廳裡吃點心?她還是喜歡在亭子裡品嚐美食。

  易平策叫了奴婢進來,要她們去準備糕點,順便派人去抓藥方,朗晴跟著奴婢們走出去,在園子裡欣賞花草。

  「這就是你說的名醫?」傅翌容透過半開的窗子,瞧著朗大夫在園子裡閒晃。她穿著一襲深藍男袍,黛眉杏眼、身材纖細,男子扮相有幾分秀氣,只是五官未脫稚氣,作為一名大夫,實在無法讓人生出信心。

  「別瞧她這樣,她醫術的確高超,不過還不能確定她就是神醫呂泗的傳人。」這幾年自稱神醫門人的大夫不少,但最後都證實是個騙局。

  神醫呂泗二十年前進宮救治太子,獲金銀百兩,皇上禦賜衣袍,呂泗收下賞賜後婉拒太醫職位,重回鄉�,自此不知所蹤。

  「她自己找上門的?」傅翌容又問。

  「不是,你不在的這段期間,小意又發病。」說到這兒,易平策的眉頭不自覺地壓下,俊秀的臉上抹上一層憂愁。

  小意是他的大兒子,今年四歲,活潑可愛,可去年起開始莫名的抽搐,請了不少大夫回來,症狀卻時好時壞。

  「府裡幾個大夫束手無策,所以我要下人去外頭請幾個大夫回來,賴善說慈恩堂上個月來了幾個新大夫,便把他們都請來了,朗大夫也在其中。我見幾個大夫開的藥方與府裡開的差不多,覺得失望,只有朗大夫與別人不同,我照著她開的方子給小意煎藥,沒想他喝了幾帖後,好轉許多,便把她留下。她在慈恩堂因為年紀最輕,又是個姑娘,病患不多,只在閨房裡走動,為婦人治病,據賴善說讓她看過病的,都有好轉,咱最好趁她有名聲前把她請進府內,免得讓人延攬了。」

  「她說她是神醫的徒弟?」傅翌容問道。

  易平策微笑。「我問她好幾次師承何處,她支支吾吾,不肯明說,後來我給她升月銀,還讓廚子每天做點心給她,她想吃什麼都行,她才勉為其難跟我說是師承呂泗,但要我不可告訴別人,免得惹麻煩。」

  「什麼麻煩?」傅翌容感興趣地問。

  他笑道:「我也很想知道,但她只是一臉嚴肅,說這是師門秘密,不可言說,我也就沒勉強她。我問她有什麼法子證明她是神醫的徒弟,她倒不在意,說沒法證明,也不想證明,我若信不過她,她走就是,我也就沒再追問了,我試過她,她只會一些輕功,說是逃命用的,不過學得不精。」

  傅翌容點頭,據傳神醫呂泗除了醫術外,最厲害的便是輕功,說是學醫者不學武傷人,但還是得有保命之能。

  「我記得神醫收了兩個徒弟,都是男子,算算年紀,三十上下。」傅翌容說道,這兩人一南一北行醫,行蹤飄忽不定,他派人尋了許久,至今一無所獲。

  「只要她能治好小意,是不是神醫門下我也不甚在意。」易平策說道。

  「嗯。」傅翌容饒有興致地看著朗晴在園子裡摘小果實吃,不知是在學神農氏嘗百草還是嘴饞。

  「對了,誰那麼大本事竟能讓小舅中毒?」易平策笑問,他只比傅翌容小兩歲,可輩分卻比他矮上一截,只有說笑嘲諷時才會稱他舅舅。

  傅翌容自小身子不好,後來上山學武鍛煉體魄,外祖父原想讓他學個兩、三年就下山,沒想傅翌容卻寧願待在山裡。

  外祖父子嗣眾多,家大業大,也不需傅翌容回來承繼家業,既然兒子喜歡待山上,他也不勉強,就讓他自在地在山裡長大,最後順勢成了江湖中人。

  傅翌容每年都會回來探望他們,有時待外祖父家,有時待這兒,有時去其它兄弟住處,這次回來則是為了友人的婚事。

  「沒什麼,不小心中了埋伏。」傅翌容輕描淡寫一語帶過,肩上的刀傷不嚴重,只因刀刃上塗了毒藥才請大夫診治。

  見小舅不想深談,易平策也沒勉強。能說的江湖趣事,傅翌容會說給他聽,但若是不想談的,任憑他怎麼試探,傅翌容就是不提半字。

  「待會兒你去看看小意,他成天念著你出門前講的故事還沒完。」易平策說道,兒子很喜歡聽江湖趣事,總纏著小舅說個不停。

  傅翌容淡漠的眼眸浮現一絲溫暖。「我一會兒就過去。」

  兩人又聊了幾句,下人來稟說是有客拜訪,易平策便先離去,傅翌容則靜靜地坐在椅上閉目養神。

  不多時,輕盈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走入廳內。「咦,傅公子睡著了?」

  傅翌容沒吭聲,兀自合眼休息。

  朗晴微微蹲下身,專注地盯著他的臉蛋。小意很崇拜他這位舅公,治病的這一個月,她聽了不少他的事,像是:

  「我舅公很厲害,隨便一抓,小鳥就在他手上。」

  「他踏一下地,人就飛到屋頂,然後再跳、再跳,就碰到月亮。」

  「我舅公這樣點一下,你就不能動了。」

  諸如此類的話語她聽了不少,起初還以為是個七老八十的舅公,後來才知不過二十六、七歲,聽說人長得溫文儒雅,俊俏萬分……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朗晴贊同地盯著眼前俊朗的面容。「眉是眉,眼是眼、鼻是鼻、唇是唇,都在位置上,不偏不倚,沒有哪個出來破壞秩序,排斥異己。」

  他生得極好看,眉色如墨,狀如飛翼,優雅地停在白淨臉上,鼻樑英挺卻不突兀,雙唇適中,色澤也好,一看就是脾胃調和、心腎健康之相。

  傅翌容沒法再聽下去,瞬間睜開眼,把朗晴嚇了一跳。「怎麼不出聲啊你,嚇死人了。」

  他莞爾道:「朗大夫何故盯著在下?」她的嘴角沾著少許糕屑,顯得有些滑稽。

  一個姑娘家在男子面前評頭論足實在不妥,輕佻有餘、莊重不足,可她又坦蕩蕩的,雙眸清朗如純真的孩童,讓人想責備都不知該怎麼說。

  「沒事,我就想瞧瞧你哪裡不一樣?」不然她怎會瞧著他裸露的胸膛就心跳加速。

  她的話讓他摸不著頭緒。「什麼意思?」

  朗晴站到他背後,欣賞了下他的美背後才將針拔下。「沒什麼意思,就覺得你長得挺好看。」

  他沈默地穿上衣裳。他知道自己有副好皮相,家人說過、朋友也說過,姑娘們雖不會大膽在他面前評論,但從她們眼中流露的愛慕也能知曉一二,她倒是第一個在他面前直言的女子。

  若不是她眼神坦蕩,沒有挑逗之意,否則他早冷臉相對。穿好衣物後,他問道:「朗大夫自幾歲開始看病?」

  朗晴合上藥箱後才道:「忘了。」

  「忘了?」他利落地繫上腰帶。

  朗晴背起藥箱,往門口走。「人生的事記那麼清楚做什麼?」她笑著擺擺手,瀟灑離去。

  傅翌容不認為她真忘了,但她既然不想回答,他也不會強人所難,她到底是真性情還是在作戲,只能慢慢觀察——

  探望過小意後,傅翌容在書房待了一會兒,而後信步在園子裡走著,夕陽將天際染成一片紅,灑落在樹梢上,襯得樹林黃澄澄一片。

  他走到湖邊涼亭,忽見水面上站著一抹蒼藍身影,望著夕陽,寬大的袍子在風中擺盪,若不是腳下還踏著船板,倒有幾分仙人之姿。

  朗晴驀地轉過身來,夕陽自她身後灑來,將她圈在光暈裡。背著光,傅翌容瞧不清她的表情,卻聽她歡暢地喊道:「傅公子。」

  他微微頷首,不疾不徐地回道:「朗大夫。」

  「你能不能過來,我有要事相商。」她朝他揮手。

  傅翌容足下輕點,飄逸地飛過湖面,落在船上,朗晴只覺小船微微一晃,便立刻沈靜下來。

  她露出燦爛笑靨。「公子好俊的輕功,方才飛來像仙人似的。」

  傅翌容聞到她一身酒氣與果香,視線掠過她腰間的葫蘆與泛紅的臉蛋,她莫不是醉了?

  「我沒醉。」彷彿聽見他心中所想,朗晴微笑地拍拍腰上的葫蘆。「只是氣味濃郁的果子酒,不醉人的。」

  他沒與她在此事糾纏,淡問道:「不知朗大夫……」

第1章(2)  

  「別叫我朗大夫,聽著怪彆扭的。」她笑道。「叫我晴大夫或晴姑娘吧,不然光喊大夫也成。」

  他頷首道:「不知有何要事?」

  「想請公子幫個小忙。」

  他盯著她,沒回話,示意她說下去。

  她面色一整,認真道:「帶我回岸上,亭子也行。」

  他挑起眉頭,正要說話,她緊接著又道:「我想公子已經注意到船槳不見了。」

  他點頭。

  她長歎口氣。「人生就是這麼無常。」她望著夕陽,一臉凝重。

  她的話令人發噱,他淺揚嘴角。「願聞其詳。」

  「方纔我在園子裡信步漫走,忽然想起柳河東的〈江雪〉一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心裡一陣激動,便借來釣具,劃著孤舟乘於湖面之上。」

  「大夫好興致。」

  「好說好說。」她笑笑地抱拳。「人生便是要快意恩仇,隨心自在,一邊飲酒一邊垂釣真乃人生樂事,不知公子曾於自家湖邊垂釣過嗎?」

  「不曾。」

  她匪夷所思地望著他。「莫非公子不會釣魚?」

  他好笑地道:「先說說妳的事吧。」

  她感歎一聲。「可惜公子不曾在這兒釣過魚,否則定能領略我何以會措手不及。我在家鄉沒事就釣魚,那兒的魚兒都成精了,要釣上可不容易,沒想府上的魚兒心地質樸,頭腦簡單,我才甩竿,酒都還沒喝一口,魚就上鉤了,實在讓我為難。」

  她一臉苦惱。「不是我看不起你家的魚兒,但真的是太笨了。獨釣寒江雪是多美的意境,偏要讓我魚貨滿簍,我要享受孤獨,它卻歡喜登場,不是讓我為難嗎?」

  傅翌容失笑道:「姑娘不是強『魚』所難嗎?它怎會知妳所思所想?」沒想眼前的人如此童心稚氣,她看起來不像作戲,應是本性如此。

  「公子所言甚是。」她頻頻點頭。「我當下也想開了,既然如此,我索性不釣魚了,沒想一眨眼工夫,魚竿就被魚兒給拖走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們家魚兒雖笨,力氣倒挺大的,我也沒攔,還仰天長笑一番,過後才想起那魚竿不是我的,實在萬分抱歉。」她朝他低頭致歉。

  他微笑道:「罷了,姑娘乃性情中人,再說魚竿也不值什麼錢,只是……為什麼不見魚簍與船槳?」他示意她回歸正題。

  「是,我正要說到了。」她拉開葫蘆木塞,喝了一口後才又道:「既然魚竿沒了,留著魚餌做什麼,所以我就朝湖裡扔,魚兒全圍了過來,我一時玩心又起,就這般左扔右扔。」她邊說邊比劃。「你猜發生什麼事?」

  「在下猜不出。」他溫言道。

  她無趣地看他一眼。「公子好正經。」

  他面色不變,只是看了岸上的柳樹一眼,似乎考慮拋下她一個人飄然遠去。

  「你不會是想拋下我吧?」朗晴自然沒遺漏他的表情與眼神。

  他回之以笑,溫和道:「在下只是想船槳不見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先離開再說吧……」

  「等等。」她擡手阻止,從袖口掏出一紙包,從裡頭抓了糕餅屑就往四周扔去,魚兒迅速遊來,她繼續說道:「當時就像這樣,後來我使勁往右前方扔去,突然一條魚從湖面躍起,咻地接住魚餌。」她的右手迅速往前一揮,倣傚魚兒的動作。

  「有些魚會飛出水面。」他淡淡地說。

  「我當然知道。」她瞥他一眼。「我是在島上長大的,見過的魚兒可多了,你一定沒見過月光下一群魚躍出水面的景象吧,美得不像真的。」

  「恕在下愚鈍,不知何事驚了姑娘?」他將話題拉回。

  她的雙眼頓時亮起。「那魚不是飛起來嗎?」她以左手代表飛出水面的魚。「就在這電光石火間,唰一聲,一個黑影撲上來,將它吞下肚腹。」她飛快地以右手包住左手拳頭。

  傅翌容沒吭聲,眉頭卻挑了起來。

  「啊……我大叫一聲,反射地抓起船槳魚簍扔過去。」她做出投擲的動作,小臉更加激動。「可惜沒打中。」她的表情轉為失望。

  「姑娘可看清那黑影是什麼?」他問。

  她點頭。「是條大魚。」張開雙臂。「差不多有我這麼高,不對,長……有這麼長?是白色的大魚,我還能瞧見它眼中的殺氣,寫著:擋我者死。」

  他定定地看著她,緩聲道:「我這就帶姑娘上岸。」

  「你不信?」她皺眉。

  「大魚還得大湖養。」不過是後花園的一方大池子,哪養得起這麼大的魚。

  「你這湖挺大的。」她搖頭。「算了,我知你不信,沒關係,我心裡有數便成,麻煩公子了。」

  他托住她的手臂,飛躍而起,毫不費力地帶著她回到涼亭內,一落地,她忍不住又稱讚一句。

  「公子好輕功。」她頓了下,視線掠過湖面。「如果我抓到大魚,那魚歸我行嗎?」

  「行。」他不甚在意地說。別說他根本不信湖裡有大魚,就算真有,魚不管多大還是魚,給她也無妨。「若妳能治好小意,這湖裡的魚都歸妳也成。」

  她開心笑道:「不用不用,我要那麼多魚做什麼。」

  「方纔姑娘說在島上長大,不知是什麼島?」他詢問。

  「空空島,易公子問過了。」她歪頭看他。「你想調查我身家?」

  「好奇罷了,不知空空島在何處?」他沒聽過這島名。

  「我立過誓不能說的。」她嚴肅地搖頭。「除非……」

  「除非什麼?」

  「我娶了公子。」她認真道。

  他一怔,讓她這話驚住。她怎會說出如此離經叛道的話語?

  他驚訝的表情讓她樂道:「公子不用擔心,雖然你生得好看,可我不會娶你的。」

  他忍不住糾正道:「嫁,不是娶。」

  她搖頭,認真道:「我不嫁的,我只娶。」

  「姑娘是指入贅?」

  「師父說了,入贅不好聽,男子聽了會不高興,所以得說娶。」

  他們的對話實在荒誕,他忍住笑意,說道:「妳師父說的沒錯,讓男子入贅一般都不會高興的,但姑娘不能用『娶』字,沒這樣的說法。」

  現在他知道她怪在哪兒了,若她真在島上長大,定不常與人來往,而她師父聽著也不是知禮法、守禮法之士,否則怎會教她這些荒唐的話。

  朗晴笑道:「沒關係,不用人人都一樣。」

  江湖上總有些離經叛道、脾氣古怪之人,傅翌容見怪不怪,也沒再堅持,只道:「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

  她點頭看他離去,夕陽斜照,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朗晴望向湖面閃爍的金黃粼光,微微瞇起雙眼,拿起葫蘆喝口酒,不自覺地揉著眼。

  有一瞬間,眼前的景象與熟悉的海面交織在一起,閉上眼,彷彿就能聽見海濤聲。

  疼痛自眼尾慢慢擴散,她睜開眼,驅逐眼前的幻象。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
回覆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3-29 23:31:54

第2章(1)  

  碧海藍天,清風徐徐,小暖站在凸出的岩石上,手裡拿著釣竿,深藍寬大的袍子在風中飛舞。

  海鳥飛過她身旁,吵雜地叫喝,她肩膀一沈,一雙海鳥站上她的肩頭,她輕輕笑著。「又調皮了,斑斕。」

  海鳥在她耳邊咕叫兩聲,鳥嘴拉扯她眼上的黑布。

  「別調皮。」她拍拍鳥兒的頭子,愉悅地聞著大海鹹濕的氣息。

  手裡的釣竿被拉扯了下,她大喜,立即拉起,沒想卻沈得厲害,她大喜過望。定是釣到大魚了……

  接連幾天,朗晴得空便在湖上垂釣,起初她倣傚先前做法,將魚餌撒向湖面,同上次一樣,也有魚跳出水面吃餌,可卻不見大魚獵殺的蹤跡。

  最簡單的方法是她下水探尋,可如今才三月天,湖水還很冰涼,前天晚上掉進湖裡時,凍骨的寒冷早已讓她打退堂鼓,還是找幾個善泅的家丁下去為好。

  她身子一歪,順勢躺在船板上,暖暖地照著太陽,她拿起鬥笠蓋在臉上,正欲打個盹,忽然聽見岸邊傳來叫喚。

  「朗大夫、朗大夫……公子讓您過去。」

  她歎口氣,拿開鬥笠。「什麼事?」她熟練地劃槳,回到岸邊,小廝立即上前將船綁上。

  「來了客人,身子不舒服,請您過去看看。」另一名小廝領著她往前走。

  朗晴跟著他穿過園子,沿著迴廊走了一大段路,才來到廂房,一進屋就聞到一股血腥氣,一名黑衣男子斜靠在椅上,年約二十左右,緊閉雙眼唇色蒼白,右手捂在左腹上。

  他旁邊站了一位綠衣女子,年紀不到二十,衣裙上覆著塵土,鳳眼柳眉,皮膚白皙相貌出眾,只是眼神有點高傲,看來不是容易相處的人。

  傅翌容出聲道:「勞煩朗姑娘了。」

  朗晴好奇地走到黑衣男子面前。「讓他躺在榻上,還有我的藥箱……」

  「已讓人去拿了。」傅翌容說道。

  「我沒事。」黑衣男子忍著痛睜開眼。

  「別說話。」綠衣女子伸手扶起他,男子悶哼一聲疼得再無法言語。

  朗晴掩住嘴,小聲對傅翌容說:「你朋友?」

  「是。」傅翌容溫和道。

  聽說江湖凶險,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為免出錯,她還是問仔細一點。「那……你要救幾分?」

  傅翌容揚眉。「此話何解?」

  「五分、七分、還是全救?」她問。

  他先是一怔,接著露出笑意,正要她盡力救治時,忽聽得利劍出鞘的聲音,電光石火間,綠衣女子的長劍已指向朗晴。

  傅翌容帶開朗晴,避開劍勢。「嶽姑娘,有話好說。」

  榻上的黑衣男子虛弱道:「蓁妹,不可魯莽。」別說傅翌容在場,嶽蓁傷不了人,即便他不在,她揮劍傷人便是不對。

  「天底下那麼多大夫,難道非她不可,她不救自也有人救。」

  嶽蓁冷笑。「我就見不得故作姿態。」

  朗晴疑惑道:「什麼姿態?我是問正經事,姑娘生得漂亮,怎麼脾氣這般大?對了,許是虛火上升,鬱結在心,不知姑娘可有口乾舌燥、大便幹結的困擾?」

  「找死!」嶽蓁的臉脹成豬肝色,惱火地又是一陣劈刺。

  傅翌容將朗晴護在身後,手掌疾速而飄忽地切進對方手掌內側,手指輕彈,嶽蓁只覺虎口一陣麻,差點握不住劍把。

  朗晴第一次發現傅翌容身手如此了得,不由讚歎。「原來小意沒有吹噓,你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低頭看她。「請姑娘全力救治霍少俠。」

  微點頭,「你要教我剛才那招。」

  他一怔,還沒應允,她已道:「就這麼說定了。」

  朗晴繞過一臉怒色的嶽蓁,撐開霍連得眼皮看了看,而後解開他的衣衫,毫無意外在他左腹發現刀傷。

  她一邊查看傷勢,一邊說道:「打盆熱水來。」

  「已吩咐了。」傅翌容話才剛落,兩名小廝走了進來,一個提著熱水,另一個背著朗晴的藥箱。

  朗晴先將傷口清洗乾淨,而後撒上藥、縫合,出來腹部外,背上還有三道傷口,兩淺一深,流著黑血,她同樣將傷口清洗乾淨後,再一一縫合。

  傅翌容見她手法極快,如行雲流水,很快便將傷口處理完畢,一旁的嶽蓁開口道:「那刀餵了毒。」

  「漠北的引蠍毒。」朗晴將藥敷在傷口上。

  「你怎麼知道?」嶽蓁詫異道。引蠍毒可不是一般毒藥,知道的大夫並不多,能解的更少。

  朗晴微笑。「我見過這刀傷。」她指著傷口邊緣的黑線。「中了引蠍毒,傷口周圍會滲出一條一條的小黑線。」

  嶽蓁瞥了她一眼,眉頭緊皺,不再說話。

  朗晴起身笑道:「是不是覺得憋氣,沒想到我怎麼厲害吧?」

  見她一臉得意,傅翌容揚起笑,真乃小孩心性。

  嶽蓁不屑地看她一眼,冷臉以對。

  朗晴也不以為忤,自藥箱拿了一瓶藥丸。「給你,一天三顆。」

  嶽蓁瞥向霍連。「一天吃三顆,他的毒就能解?」

  「不是,這給你吃的。」朗晴說道。「能降火氣,大便也會順暢些——」

  「去死!」嶽蓁一掌打向她。

  早在朗晴說藥是給嶽蓁時,傅翌容便已預知事情發展,趕在嶽蓁出手前,化去她的攻勢。

  朗晴不悅道:「你怎麼回事,不識好人心,莫名其妙。」

  「你才莫名其妙!」嶽蓁怒斥。

  傅翌容忙轉開話題。「霍少俠的毒該如何解?」

  朗晴拿起書案上的筆,快速寫下藥方。「一天煎三次,連喝三天就成了。」她合上藥箱,朝外頭的小廝叫了聲。「小哥,再幫我背回房。」

  小廝恭敬入內,背著藥箱,拿了藥方便又走了出去,朗晴將藥膏放在桌上,對嶽蓁道:「你幫他搽。」

  話畢,也不等她反應,急急往外走。「傅公子,快教我你的拿手絕活。」

  傅翌容朝嶽蓁點個頭後,跟著走了出去,朗晴蹦跳地下了廊道,一臉興奮。「那招式有沒有名稱?」

  傅翌容遲疑道:「本門功夫不能外傳。」

  「沒關係,我也破了好多門規。」朗晴不在意地說。

  他失笑道:「教你另外一招可好?」

  不等她大話,他手一彈,樹上的粉紅花瓣紛紛落下,他再一彈手,花朵落在她發上,穩穩地別在耳旁。

  朗晴本有些不快,但這新花招迅速趕走她的火氣,她摸著發上的花兒,高興地道:「快教我。」

  他彎身撿起石子。「你每日練一個時辰。」他彈指將她身後的小樹枝打落。「你能將樹枝打斷便差不多了。」

  她頓時有些洩氣。「要練多久?」

  「依內力深淺而有不同,快則三天,慢則……一年、十年,都有可能。」

  她瞪他一眼。「這不是廢話嗎?」

  他微笑。「練功除了資質,便是恆心與毅力,內力要有所長進也是如此,每天都不能鬆懈。」

  雖然不滿,但也知道他說的是實情,朗晴不由長歎口氣。「練功真是無聊,好歹學醫還有習之不盡的草藥可認,你幫我抓雪蛤好了。」

  「方纔提的條件可不是這個。」他搖頭。「我都教了你才說不學要換,那可不行。」

  「我一開始可不是說學打花,而是穿雲掌。」

  「我學的不是穿雲掌。」

  她道:「我知道,總要有個稱呼嘛,不然你告訴我你那招叫什麼?」

  他笑著搖頭。「你根本不等我答覆,就自顧自地定下了交換條件,傅某肯授你另外一招已是盡了人情,姑娘不可寸進尺。」

  「我若要得寸進尺,你又如何?」她故意道。

  他淡淡說道:「不如何,不搭理便是。」

  原以為她會胡攪蠻纏,硬要他答應,沒想她卻哈哈笑了起來。「你放心,我不為難你,我找霍少俠幫我抓雪蛤就是了,只是嶽姑娘挺麻煩的,你說我讓霍少俠給我抓雪蛤,她會不會又拿劍刺我?」

  「我覺得你還是不提的好。」他委婉回答。

  「唉,好心沒好報……」她搖頭。「對了,他們可是霍家堡的人?」

  傅翌容揚起眉,不知她打什麼注意。

  她笑道:「你是不是想問我怎麼知道的?」

  她得意的模樣讓他眼眸閃過一絲笑意。「不,我不是要問你如何知曉,而是在想你莫不是又打什麼歪主意?」

  霍家堡在臨安一帶無人不曉,認識霍連的人不少,她知道又有何奇怪?

  她一怔,樂道:「公子真是我肚裡的蛔蟲。他們為何受傷?」

  「來這兒的途中遇上伏擊。」

  朗晴轉了下烏溜的眼珠。「聽說霍大公子三日後要成親?」

  他頷首,霍家堡離臨安約莫十�左右,,名氣極大,城裡無人不曉,大公子霍連得婚事三個月前就開始置辦,鬧得沸騰,各地人士紛來祝賀,將城裡的客棧都佔滿。

  「我能不能跟去湊熱鬧?」傅府在城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必定會收到邀請。

  「姑娘不需問我,霍堡主開了五十桌流水席回饋鄉�,不會有人攔著不讓你湊熱鬧。」

  她嘻笑道:「依公子的聰明,怎麼不知我想到裡頭?」外頭的流水席有何看頭,自然要到大廳去,聽說廳裡也開了五六十桌,可只有請帖的人能進。

  「姑娘須知有些熱鬧還是不湊的好。」他淡淡地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湊前哪能看戲?」她小聲道:「公子帶著我沒壞處,我醫術高明,定能幫上忙。」

  雖然不知霍連為何被打傷,可婚事在即,他卻遇上伏擊,怎麼想都有好戲可看。

  他勾起笑。「姑娘倒是一點都不謙讓。」人若自視甚高,必然睥睨眾生,於女子身上則易有嬌蠻之性,舉手投足間滿是傲氣,怎麼出自她口,不但不讓人心生反感,只覺好笑,像是孩童在炫耀本事。

  「太陽打東邊出來是事實,我的醫術高明也是事實,何須遮遮掩掩?不過你不需替我張揚,當神醫也是很累的,我就是想去湊熱鬧,行醫是順便。」她說得理直氣壯。

  「婚禮不都一樣,有何熱鬧可湊?」他揚眉。

  「聽說霍大公子的新娘美若天仙,我就想看天仙到底有多美?是否五穀不進,放的屁也是香的?」她調皮地朝他擠眉弄眼。

  聞言,他笑著搖頭。「如此粗鄙的話切不可再提。」

  朗晴沒理他的話語,只是說道:「如何,帶我去吧。」

  「江湖事姑娘還是離遠點的好。」他勸告。

  「我是霍連的救命恩人,若同他開口,他定把我當上賓……」

  「既然如此,姑娘何必央求我?」

  「因為我想活命。」她坦白道。「你功夫好,定能護我周全。」看戲還得有命在才能看。

  「姑娘何出此言,那是婚宴不是鴻門宴——」

  她擺擺手。「明人眼前不說暗話,霍連為何被伏擊,不是他與人結仇,就是霍家堡結的仇,三歲孩童都想得清的事,莫不是公子認為我比孩童不如?」

  既然她都扯了臉皮說破,傅翌容也不再勸訴。「明天我會送霍公子回去,你若想來就來吧。」

  如她所說,他不答應,她也能讓霍連點頭。「不過我有言在先,姑娘最好聽從我的安排,如若你一意孤行,萬一出了岔子,我也不知能否保你周全。」

  她對小意有救命之恩,他自當護她周全,只是這幾日相處,他知她性格古怪,凡事皆有自己的主張,遂決定將話挑明。

  「你知道,我也是愛惜性命的。」她高興地綻開笑顏。「我趕緊去準備準備……」

  「姑娘要準備什麼?」他疑惑道。

  「解毒丸、還魂丹、跌打散、胃腸藥、收驚符……」

  「夠了。」他忍笑。「姑娘快去吧。」

  她認真地道:「你放心,我也給你備一份。」話畢,她高興地蹦跳而去。

  她說的話都很有道理,但他就是覺得哪裡怪怪的。姑娘家喜歡互比外貌不稀奇,但為了看新娘,明知有危險也不顧,實在有些不合情理。他目前還瞧不出她有什麼不對勁,但多留一絲心眼也不是壞事。

  想到方才得話語,他的唇角不禁揚起。撇開懷疑之處,她的性情開朗淘氣,雖偶有怪論怪言,卻不惹人厭……

  發現自己偏了心思,他搖頭拉回漫遊的思緒,將心思放回伏雁樓上,轉身走回廂房。有些地方,他還得再細問霍連。

第2章(2)  

  第二天一早,傅翌容三人在角門等待姍姍來遲的朗晴。霍連坐在馬車內,臉色仍有些蒼白,體力也未恢復,但他能感受體內的毒慢慢減少,沒想到朗晴如此年輕,醫術卻不可小覷。

  沒多時,一名背著包袱的藍衣小廝朝他們跑來,一邊喊道:「讓你們久等了,不好意思,面具太久沒戴,都生疏了。」

  嶽蓁撩開馬車上的布幔,瞪著眼前的小廝。「你是朗晴?」

  「是啊,怎麼樣,面具做得很好吧?」朗晴開心地摸摸自己的臉。

  傅翌容一怔,正想問她為何要易容,嶽蓁搶先道:「你為何裝神弄鬼?」

  「我不想引人注目。」她輕快地跳上馬伕旁的座位,吆喝道:「走了。」

  嶽蓁放下布幔,不悅地咕噥幾句,傅翌容騎馬走在前頭,朗晴則興奮地東張西望,一邊與馬伕聊天,偶爾也與傅翌容說上幾句。

  離開臨安城後,朗晴以為會遭埋伏,沒想到平安順利地來到霍家堡,想來殺手也是要休息的,不是昨天偷懶今天又偷懶,或者是人手不夠,聽說霍連與嶽蓁昨天也殺了五六人。

  到了霍家堡,尚未進門便有弟子來迎,護院王通笑咪咪地上前與傅翌容寒暄幾句,當他的目光疑惑地停在朗晴身上時,傅翌容立刻道:「我的小師弟,張羨。」

  他乃江湖中人,沒有帶小廝的習慣,還是稱小師弟較不易引人疑惑。

  朗晴也是聰明人,聽見傅翌容稱自己為師弟,立即拱手道:「見過王大哥。」

  王通笑著要稱讚幾句,恰巧嶽蓁攙著霍連下馬車,王通見狀,臉色一變,急忙迎上前。

  「三公子受傷了?」王通低聲詢問。

  「沒事,進去再說。」霍連立刻道,本想自己下馬車,無奈身子還是不濟,只得讓嶽蓁攙著。

  王通使個眼色,身旁的人立刻上前攙扶,朗晴跟在傅翌容身後走進霍家堡,寬廣的前院讓朗晴傻眼。這是曬穀場吧,大得不像話,家丁們擡著桌椅佈置場地,院子、大廳張燈結綵,喜字舉目皆是。

  後天便是婚禮,親友及重要賓客已陸續到達,堡主霍榮正在大廳招待賓客,王通遂將他們安置在小偏廳,再讓人通知堡主與大公子。

  沒多久,大公子霍遠先到來,與傅翌容及朗晴打過招呼後,才問道:「怎麼回事?」

  霍連簡短地將昨天發生的事說一遍。「在林子裡中了埋伏,共有八名黑衣人,我與蓁妹擊退了五位。」

  嶽蓁內疚道:「三哥是為了我才受的傷。」

  霍遠淡然道:「蓁妹不需自責,可知那些黑衣人是誰?」

  「手臂上都有雁子的標記,是伏雁樓的殺手,不過刀上塗的是大漠才有的蠍毒,而不是慣用的斷腸散。」嶽蓁又道。

  霍遠擰著眉頭沒說話。朗晴一邊嗑瓜子,一邊打量霍大公子。他長得與霍連有些相似,都是一表人才的俊公子,不過霍連得五官有些稚氣,霍遠雖然才二十五,但看起來很穩重,眼神與談吐像是三十多歲的人。

  「若不是傅公子與朗晴姑娘,我現在怕已是命在弦上。」霍連慨歎道。

  霍遠正要向傅翌容再次道謝,嶽蓁已先道:「朗姑娘就是她,裝神弄鬼的。」她望向正在嗑瓜子的人。

  霍遠挑了下眉。「朗姑娘?不是張羨嗎?」

  一旁的王通也是一臉驚訝。

  傅翌容沒吭聲,朗晴卻不高興了。「你做什麼拆我的台?」

  嶽蓁冷哼一聲。

  朗晴正要罵人,霍連先道:「蓁妹,你怎麼如此無禮,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扮成這樣礙著你什麼了?」

  「我就是看她不順眼。」嶽蓁不悅道。

  「蓁妹。」霍遠冷下聲音。「她既是三弟的救命恩人,便是我霍家堡的貴賓,不許如此無禮。」

  嶽蓁羞惱地脹紅臉,狠狠瞪了朗晴一眼,不過沒再出聲。

  朗晴笑開懷。「兩位公子是非分明、深明大義,我大人有大量,不跟嶽姑娘計較。聽說霍大公子的新娘美若天仙,我能不能見見?」

  眾人一怔,傅翌容則是勾起笑,她還真是一點兒彎都不轉,熱血直白地說出口。

  「你說這話未免太失禮了,新娘是想見就能見的嗎?」嶽蓁斥責。

  「為什麼不能見?」朗晴不解。「我們哪兒的新娘可大方了,別說漂亮的,連醜的也愛出來溜躂,讓人道賀沾喜氣。」

  「各地習俗不同,大公子既然為難,不如作罷。」傅翌容溫言道。

  霍遠遲疑道:「為難倒是不會,只是沒想到朗姑娘會如此開門見山。」

  「我扮成這樣,就別叫我朗姑娘了,喊我朗師弟吧。」她說道。「江湖上的事我不懂,我一個外人杵在這兒你們也不好說話,不如我去見新娘,你們繼續討論伏雁樓。」

  霍遠頷首道:「蓁妹,你帶朗師弟過去。」

  見嶽蓁有些不甘願,他立即蹙起眉頭示意她別小家子氣。

  嶽蓁無奈,只好點頭,朗晴卻有些忐忑,對霍氏兄弟道:「我想嶽姑娘的劍是不是留在這裡比較好?」

  傅翌容盯著地面,嘴角帶笑。

  「你什麼意思?」

  「為了我的身家安全,還是隨便喚個丫頭領我去就行了。」朗晴又道。

  霍連笑道:「王通,麻煩你。」

  「是。」王通忍著笑。「朗師弟,請。」

  嶽蓁瞪著朗晴,雙眸冒火。若不是霍遠冷厲地看著她,她早拔劍刺死她。

  到了外頭,王通讓一名老媽子領著朗晴去內院。

  「聽人說新娘與大公子是自小訂的親?」

  「是啊。」張媽笑咪咪的說。

  「可怎麼又有人說他們不識得,是憑一塊玉珮相認?」見張媽望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聽城裡人說的,就是好奇問問,若有冒犯還請別見怪。」

  張媽笑道:「哪兒的話,小哥言重了,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否則哪會傳到城裡去?堡主夫人與梁姑娘的母親是表姐妹,梁姑娘出生時,堡主夫人正好帶著大公子去賀喜,當時大公子七歲,抱著表小姐搖了幾下,本來在哭的表小姐就不哭了,兩個夫人打趣便訂了娃娃親,留下一隻玉珮。沒想表小姐八歲時家裡遭了劫難,自此下落不明,堡主一直派人在外頭打聽,可十幾年過去,仍是一點消息也無。五年前夫人病逝前交代,若大公子過了二十五,還沒能找到表小姐就別耽擱了,說起來夫人也是仁至義盡了。」

  朗晴點頭。「當然,表小姐是死是活沒個準,總不能教大公子打一輩子光棍。」

  「那是,幸好老天開了眼,沒讓一對佳人錯過。」張媽欣慰道。

  「這些年梁姑娘去哪兒了?怎麼不早一點尋來?」

  張媽領著她走過假山與花園,簡單說道:「小姐也是考慮了好些年,說是跌下山谷,不只身子傷了,連腦子也磕了,幸好遇上一對夫婦收留,病了個把月,醒來時許多事都記不清了,直到前幾年才想起訂過一門親事,可如今家人都已不在,人事全非,她思量許久才決定上門的。」

  「原來如此。」她點點頭。

  悠揚的琴聲傳來,朗晴左右尋望,前頭不遠的亭子裡有個粉衣女子正在撫琴,身旁站了兩個奴婢。

  「撫琴的就是小姐。「張媽輕聲說了句,領著她在亭子前停下。

  一見張媽帶著一小廝模樣的人走近,穿著藍衣的奴婢忙上前。「媽媽,這是……」

  「是大公子的朋友,因著行走江湖方便所以女扮男裝,聽說小姐長得美若天仙,便鬧著要來見一眼。」張媽將王通交代她的話說了一遍。

  聽見女扮男裝四字,丫鬟才放下心,笑道:「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我姓朗,朗晴。」她回以笑容,視線停在撫琴的女子身上。方才走近時,她便已將梁姑娘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果然是傾國傾城之容,難怪大公子要把你藏在這兒。」

  嶽蓁說起來已是千中選一,容貌極佳,可梁姑娘卻是萬中選一,眉眼流轉,顧盼生姿,小嘴粉嫩水澤,肌膚如無瑕白玉,粉紅的羽衣將她稱得如同仙女下凡。

  「朗姑娘過獎了。」梁婍淡淡笑著。

  「沒過獎,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我若是男的也娶你,瞧著多賞心悅目。」朗晴笑著在她身旁坐下。

  張媽輕笑。「姑娘真愛說笑。」

  梁婍淺笑無語。

  「我是說真的。」她解開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袱。「你後天就要成婚了,我送你一件好東西。」

  「既然你是表哥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無須見外。」梁婍說道。

  她沒將包袱攤開,而是伸手到棉布裡撈了一會兒,拿出一隻漂亮的白瓷瓶,上頭淡淡地勾著幾筆青竹,另一面是個胖幼童在煎藥,十分可愛。

  「裡頭是玉肌丸,可服用也可外搽,將藥丸對水化開後塗在疙瘩或是痘子上,立馬見效。」她將藥瓶放至梁婍面前。

  「多謝姑娘。」梁婍禮貌道。

  「哪裡。」

  朗晴笑著說起城裡的趣事,偶然夾雜其他地方的風俗民情,梁婍靜靜地聽著。

  沒有不耐煩,只有眼神透著冷淡與疏離。

  朗晴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梁婍禮貌敷衍的態度,一刻鐘後,她便笑著告辭,隨張媽走了出去。

  走了一段路後,朗晴才道:「梁姑娘美則美矣,卻是太冷了些。」

  張媽也沒接話,嘴角一撇,在心裡腹誹。小姐又不認識你,怎麼熱絡?大公子肯讓你來見,已是給你面子了。

  「張媽你怎麼了,嘴都歪了,莫不是邪風症?」朗晴驚道。

  張媽笑道:「姑娘真愛說笑。」

  「你的臉色不大對。」朗晴嚴肅道。「我給你把把脈。」

  「不用了、不用了。」張媽笑笑地擺手,領她出了二門,往偏廳走去,恰巧對面廊道走來一個小廝,領著一位藍衣姑娘走進廳內。

  「那藍衣姑娘是誰?「朗晴問道。

  張媽搖首。「沒見過,姑娘您進去吧,老婆子還有事要忙。」

  「勞煩你了。」

  「哪裡。」張媽笑著走開。

  朗晴悠哉地進偏廳,正巧聽到藍衣姑娘的嗓音——

  「我沒胡說,我才是真正的梁婍!」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3-29 23:32:40

第3章(1)  

  「他長得什麼模樣?」小暖好奇地想摸摸他的臉,卻讓另一個姑娘攔下。

  「若是讓師父知道你留下個男人……」

  「我是在救他,咱們不是大夫嗎?要慈悲為懷。」

  女子冷笑。「這種話你也信。」

  「不信,可救個人也沒什麼大不了,師父知道了大不了罵一頓。」

  女子盯著男人俊俏的臉,說道:「或許我們可以拿他來煉毒。」

  小暖驚訝地張大嘴。

  女子笑道:「怎麼,覺得我歹毒嗎?」她的指甲劃過男子俊美的臉,割出一道血痕。「他痛苦總比我痛苦得好。」

  朗晴的雙眼興奮地瞪大,急急跨進屋裡,拉了拉傅翌容的衣袖,他低下頭,正好瞧見她想正經卻又忍俊不禁的滑稽模樣,眉毛一會兒緊一會兒松,雙唇抖個不停,連嘴角都抽動,不知情的人還當她風邪了。

  傅翌容好笑地在心裡歎口氣,怎麼就沒個老實樣?他指了下自己的嘴角,示意她控制表情,她摀住嘴巴,雙眼卻彎如月亮,眼睫毛眨個不停,似在忍笑。

  「休得胡說!」一名五十開外的的男子喝道。

  朗晴捏了下大腿,控制住笑容後,才望向疾言厲色的壯碩男子,他瞧著與霍遠有些神似,只是老了些,身材厚實些,唇上還留了一撮小鬍子,若她猜得沒錯,此人應是堡主霍麒。

  她掃了眼廳裡的人,撇除傅容翌、霍麒、霍遠及王通,還有一位穿著綠外袍的陌生公子,年紀大約二十五、六,三公子霍連並不在場,應該是回房養傷,嶽蓁年紀太小又是姑娘,不適合在場議事,所以也不見她身影。

  「是不是胡說,請冒牌貨出來對質便知。」藍衣姑娘梁婍揚起下巴,「我知道你們一時難以接受,可總要想法子弄清楚吧,難道霍大公子想娶個冒牌貨當夫人,傳出去可要笑掉人愛的大牙。」

  畢竟是霍家的家事,外人在場總是尷尬,傅翌容淡聲道:「在下還有事,先告辭了。」

  朗晴猛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瞪著他,這等好戲不看怎麼行?!

  「黃某也先告退。」綠衣公子說道。

  「讓二位見笑了。」霍麒抱拳,畢竟是家族私事,也不便留他們。

  朗晴咬著唇,心不甘情不願地拖著步伐走了出去。

  「板凳都沒坐熱就趕人……」朗晴嘀咕著。

  黃霽瞥她一眼。「朗師弟真是大夫嗎?」先前在偏廳議事,霍連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自然也提到她。

  朗晴轉向他。「是,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黃霽。」

  怎麼有點耳熟?「明月山莊的?」朗晴問道。明月山莊離霍家堡五�左右,她進臨安前在那兒待過幾天。

  「正是。」黃霽微笑道。

  「老夫人好多了吧?」她隨口問道,黃老夫人曾提過幾個孫子的名字,難怪她覺得耳熟。

  「好多了,朗大夫堪稱妙手回春。」黃霽讚道,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城裡,不知老夫人狀況,前天回莊時見奶奶氣色紅潤,一問之下才曉得此事。

  傅翌容瞥向朗晴,沒想到她也醫治過黃老夫人。「黃家請你去的?」

  她笑道:「不是,當時錯過宿頭,我又餓又渴遂厚顏上門借宿,起先門房不讓我進,待我略施小計後他便答應行個方便,後來還把我引薦給老夫人。」

  「什麼小計?」黃霽好奇道。

  「我觀察他的氣色,一一說了他的病症,還告訴他如何治療,他自然感激我。」她揚起下巴。「我自家鄉一路起過來,沒花過一兩銀子,你們信不信?」

  傅翌容與黃霽見她得意的模樣,都笑了。

  「你們沒聽過我的外號吧?」朗晴故意拉起臉,正經說道。

  「什麼外號?」

  「吾乃三白道人。」

  「望先生賜教。」黃霽配合地說道。

  「白吃白喝白住是也。」話畢,朗晴哈哈笑了起來。

  傅翌容與黃霽也忍俊不禁。忽地,她收住笑聲,小聲問道:「你們說後天的婚事能成嗎?」

  「師弟是存著看戲的心態嗎?」傅翌容淡聲問。

  「我是想一邊看戲一邊解決問題,如果開封府的包大人還在,不知會如何定奪……」她從背後的包袱抽出一把扇子,瀟灑地搧著。「要我說,裡頭是假的,新來的有可能是真的。」

  「何以見得?」黃霽挑眉。

  「你們見過梁姑娘嗎?我是說裡頭那個。」

  兩人點了點頭,朗晴激動道:「真是美人啊,顏色如三十三天天上玉女臨凡世,精神似八十二洞洞中仙女下瑤池。」話畢,刀子以扇子擊掌三次。「我原以為瓦肆說書人都在鬼扯,沒想真有如此佳人,連我都想娶回家。」

  黃霽朗聲大笑。「朗師弟真是逗趣。」

  傅翌容淺聲而笑。雖然知道朗晴總有神來之筆,但有時真的淘氣得讓人不知該說什麼好,連梁姑娘的外貌都能拿來說笑一番,而且戲而不謔,不致讓人心生反感。

  三人笑了一會兒,傅翌容才道:「美貌與她是假的有何幹係?」

  朗晴立即道:「聽說梁婍的父母不過普通模樣,如何生出這麼美的姑娘?」

  「我倒是聽說梁伯父的妹子姿色動人,說不準是像了姑姑。」黃霽道。

  「你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不過我還是覺得怪。」朗晴搖頭,正欲再說,忽然瞧見嶽蓁朝他們而來。

  「黃大哥。」嶽蓁跑了過來,臉蛋紅撲撲的,還帶著一點兒嬌羞。「你們談完事了?」

  「嗯。」

  「都說了什麼?」她好奇追問。

  朗晴看著嶽蓁又瞧瞧黃霽,旋即對傅翌容使個眼色。「我與傅公子還有事商量,先走一步。」

  嶽蓁沒理她,目光只停在黃霽身上。朗晴識相地離去,待走了一段距離後才道:「我們到亭子坐坐。」

  傅翌容沒反對,跟著她走上階梯,望風亭地勢較高,又有假山掩護,算得上隱蔽,還能了望偏廳門口,堪稱絕佳位置。

  「等會見,裡頭的梁婍應當會來對質,真想去偷聽。」朗晴以紙扇敲打手掌。

  傅翌容假裝沒聽到,喚了經過的小廝送茶水來,朗晴順道要了糕點,小廝立刻去張羅。此處離小廚房不遠,小廝很快便送糕點與茶水。

  朗晴大方地賞了他跌打傷藥,還告訴他怎麼搽用好得快,小廝感謝地收下。

  「小的前些日子正好傷了腰,多謝公子。」小廝幾番道謝後才離開。

  「你怎麼知道他傷了腰?」傅翌容問。

  「你沒發現他走路往右傾?」朗晴反問。

  他當然注意到了,「怎麼不猜腳傷?」他又問,傷了腳的人也會偏一邊。

  「你好像師父喔,老愛考我。」她笑笑地說。「方纔他經過亭子的時候摸著左腰,還有腳受傷時行走的姿勢跟腰受傷不一樣,再來就是藥膏的味道。」

  傅翌容微微一笑,沒說什麼,但雙眸不覺露出欣賞之意。

  「我是不是又讓你吃驚了?」朗晴得意道。「你心裡是不是想小姑娘還真有點本事,就是淘氣了些又愛養湊熱鬧。」

  「傅某並未這樣想,不過倒是驚訝姑娘心思靈巧,觀察透徹。」他溫文說道,雖然的確覺得她淘氣又愛湊熱鬧,不過為了避免她太過得意張狂,他還是隱下不說。

  不過,聽她娓娓道來小廝的的病痛及觀察所得,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低估她的醫術與能力。

  朗晴托腮看他,再次讚歎他出色的外貌,劍眉星目,朗朗風姿,盯著人的時候,像要把人拉進他的黑瞳裡,就算不說話,光是這樣看著他也心情愉快。

  「怎麼?」他詢問。

  「沒有,只是想你如同一幅畫,靜靜掛著就好看。」她坦白道。

  他一楞,又聽她道:「你是不是都這樣氣定神閒,波瀾不驚?」

  他不明白她用意為何?「姑娘到底想問什麼?」

  「我聽易公子說你自小根底不好,恰巧你二伯是江湖中人,認得一位武功極高的前輩,便帶著你上山拜師,高人見你資質甚佳,便將你留下傳與絕技,我很好奇你有沒有其他師兄弟?」

  傅翌容定定地看著她,冷淡道:「姑娘為何探聽此事?」

  朗晴擺擺手,說道:「別多心,我對你秘傳功夫沒興趣,我只是想問你的意見。」

  傅翌容疑惑道:「在下不明白……」

  「我與你有些相似,師父也是高人,她說傳人只能有一個,就像武林門派一樣,徒弟那麼多,可最後掌門只能有一個,我只是想問你,你的門派只有你一根獨苗,還是還有其他人?」

  「有其他人。」他瞧著她低下頭,長歎口氣。「姑娘的門派只有一人嗎?」

  她頷首。「你們師兄弟可有為了絕世武功反目成仇?」

  「沒有。」他大概明白她想問什麼了。

  「為何?」

  他溫言道:「入門時師父便言明,功法分十二層,他不會藏私,不過一關過了才能進一關,憑的全是努力與資質,即使曉得心法,若資質不到,練了也只會走火入魔,有害無益。」

  她頷首。「公子說的是,武學與醫學畢竟不同。」

  他將話題轉回她身上。「你的師兄弟們與你反目成仇?」

  她再次喟歎。「若他們想殺你,你會取他們的性命嗎,還是手下留情?」

  他蹙眉,懷疑道:「大夫也會為此殺人?」大夫是救世之業,實難想像竟會發生同門相殘之事。

  她微笑。「一般是不會的,但我的門派比較特別,只能有一個傳人。」

  他靜靜地說道:「既是如此,人不負我,我不負人。」

第3章(2)

  她沒說話,垂眼盯著石桌,半晌才道:「我是該硬起心腸。」她端起已冷卻的茶水,喝了一口。

  「他們找到你了?「他問。

  她拉出笑容吃口糕點。「嗯……糖酥做得不錯。」

  見她轉移話題,傅翌容也沒再追問,只道:「姑娘若有需要幫忙之處,在下自當盡力。」

  她臉上一喜。「太好了,我這條命就繫在你手裡了。」她高興地塞了塊黃豆糕,忍不住讚道:「真好吃,你也吃一個。」

  她慇勤地將黃豆糕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

  「你的師兄弟在這兒?」他又問,腦中開始轉著自大門口進來後遇上的每一個人。

  她點頭。「不過現還不能告訴你是誰,免得打草驚蛇。」

  傅翌容正要再問,她又轉了話題。「你還沒回答我,後天的婚事能成嗎?」

  「賓客都上門了,霍家堡丟不起這臉面。」

  「萬一分不出真假怎麼辦?」她又問。

  「霍遠是個聰明人,他自有辦法。」他淡淡地說。

  她笑道:「我賭婚事結不了。」

  他揚起嘴角。「以此為賭,不甚厚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淘氣道:「我想想跟你賭什麼……」

  傅翌容從容地喝口茶水。「你是來觀禮,還是來清理門戶的?」

  「都有。」她老實道。

  「先前你便知道同門在此?」

  她頷首。「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得來確認。」

  「幾個人?在何處?」

  她搖頭。「這些我不能告訴你。」

  「他們為何在此,是要對霍家不利,還是有其他目的?」他又問。

  她勾起笑,卻笑得有些勉強。「我不能說。」

  他的眼神銳利起來。「朗姑娘……」

  「我真有苦衷,你別逼我。」她舉手投降。

  「若要護你周全,知道越多……」

  「道理我知道,」她抓抓額頭,「算了,你不用保護我,我自己能搞定。」

  「生死之事不可兒戲。」聽她不將性命當回事,他冷下聲,心中泛起不快。

  「我也明白要是我有個萬一,是天下的人的不幸、百姓的損失,但江山代有神醫出,傅兄就別再勸我了,天妒英才啊……」她拿起腰間的葫蘆,感傷地喝了一口。

  傅翌容皺眉,明白她故意瘋瘋癲癲地逃避話題,至今為止,她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他仍在琢磨。

  想到她提及的同門,腦中忽然浮現一個可疑人物——

  朗晴一口酒一口糕點,滿臉笑意。「難怪曹孟德感歎: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酒香在亭子瀰漫開,傅翌容提醒道:「少喝點。」

  「不醉人的。」她笑嘻嘻地說。「你要不要,也喝一點?」

  他搖頭,對水果酒不感興趣。

  她眼珠一轉,好奇道:「傅公子怎麼還未成親?」

  話題怎麼轉到這兒來?「姑娘又為何雲英未嫁?不對,未娶。」

  她沒理他的調侃,興致勃勃地說:「離開家鄉時,我曾找術士蔔了一個卦,他說我今年大吉又大凶,桃花正旺,紅鸞星動,不過目前都沒什麼跡象。」

  他失笑道:「江湖術士這語,不需實信。」一般姑娘提到婚姻大事總是欲語還羞,她倒是落落大方,侃侃而談。

  「聰明的人通常死得很快。」她哀嚎。

  他的黑眸泛出笑意。「姑娘的關心在下心領了。」

  日陽照在他臉上,照亮深邃的黑瞳,驅散淡漠的神情,使他看起來比平常更加溫柔可親,也更加俊美。

  朗晴忽然頭暈起來,心也不自覺地跳快……自己真是太不爭氣了,剛剛才損他,轉眼又被他迷惑。

  「姑娘怎麼了?」見她低頭摸著發燙的耳朵,傅翌容不明所以。

  「沒什麼。」她揉揉鼻子。「走吧。」她加快腳步,心裡碎念著:可恥啊可恥,怎麼她如此難以抗拒他的美色,明明又不是沒看過俊帥的美公子……

  「少爺,就是她!」

  突然其來的叫喊讓朗晴擡起頭,迴廊上,方才匆匆跑過的奴婢正義憤填膺地指著她,旁邊是眉頭深鎖的霍遠。

  朗晴還沒開口問發生何事,婢女的聲音再次尖銳響起。

  「就是她,她送小姐一瓶藥後,小姐就倒地不醒了!」

  「什麼?」朗晴驚訝地上前一步。

  婢女走下廊道,奔到她面前。「是你,是你害了小姐!」

  朗晴忙道:「你別含血噴人,我送的是玉肌丸,怎麼可能讓她倒地不起?我走的時候她不是好好的嗎?」

  「你走後沒多久,小姐拿起藥瓶看了看,好奇地拔開木塞湊上一聞,結果便倒地不起了!」百合怨恨地瞪著她。

  「說不準是氣血不足。」朗晴鎮定回答。

  「都別說了,先去看看怎麼回事?」霍遠本就冰冷的臉色,現在更是要結霜了。

  涼亭上的三人已瞧見動靜走來,恰好聽到朗晴與霍遠的話語,忙問發生何事,丁璠是名郎中,霍遠如今又對朗晴生疑,自是不放心讓她診脈,便讓他們三人也一同去了內院。

  路上,霍遠將事情簡短說了一遍,三人朝朗晴懷疑地看了幾眼,朗晴立即道:「做什麼這樣看著我?真懷疑我啊?」

  她望向傅翌容。「你是個有腦子的,你怎麼看?」

  傅翌容還未答話,黃霽已笑道:「就他一個人有腦子,我們都沒?」

  「人家那是真材實料,你是擺好看的。」就他剛剛懷疑的一眼,她立刻將他降了三品。

  趙桐與丁璠嘴角抽了幾下,礙於出事的是霍遠未過門的妻子,不好笑出來,只得憋著。

  黃霽輕笑著正想罵她兩句,瞄見霍遠不悅的神色,也只好輕咳兩聲,沒與她瞎扯,正經道:「既然如此,倒要請教傅兄的高見。」

  傅翌容淡淡說道:「傅某不敢妄下斷語。」梁婍在藍衣姑娘到達後不久昏倒,怎麼說都有些過於湊巧,真假梁婍一事,他目前無法下判斷。

  可他也不敢說朗晴完全沒嫌疑,她身上也有不少謎團,到底是敵是友仍無法辨別,但他心底卻希望她是友非敵——

  一察覺心中生出的念想,他驀地一凜,忙將思緒拉了回來。

  雖然傅翌容沒為她說話,不過也沒倒打一耙,朗晴已頗感欣慰,心情一下又高昂起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3-29 23:33:29

第4章(1)  

  一行人才跨過垂花門,已有婢女迎上前來,將眾人領到梁婍閨房,梁婍蓋著被子表情平靜,像是睡著了一般,奴婢說怎麼叫喚都不醒。

  朗晴與丁璠先後上來診脈,霍遠一雙眼直盯著朗晴,擔心她對梁婍不利,若不是她救過霍連的性命,說不定他早將她囚禁起來。

  丁璠接過奴婢遞過來的玉肌丸藥瓶,將藥丸倒出聞了聞,沒什麼異狀,就是一般的藥草氣味。

  「小姐當真是聞了此藥瓶倒地不起?」霍遠皺眉地問,方纔他也瞧了瓶子與藥丸,沒什麼異狀。

  「是。」茉香上前說道。「朗姑娘走後,小姐又彈了支曲子,後來說有些乏了想回屋休息,起身時瞧著桌上的藥瓶,一時好奇拿起來聞了聞,便暈過去了。」

  丁璠一邊聽著,一邊讓人拿碗水過來,將藥丸化入水中,一抹花香散出,眾人聞著只覺精神舒暢,也無異狀。

  朗晴出聲道:「就跟你們說沒問題,不過為了洗刷我的清白,還是做得徹底些,去找隻狗、貓或是耗子都行,把藥水灌進去,瞧它們有事沒有。」

  霍遠也沒故作客套,讓人去廚房抓耗子過來。他行事不喜拖泥帶水、得過且過,是非曲直還是眼見為憑,免得兩人心中都存下疙瘩。

  「可知婍姑娘為何喚不醒?」霍遠望向丁璠與朗晴兩人。

  丁璠蹙著眉心,「似乎是中毒,可我也不知中的是什麼毒。」毒有千百種,若無具體症狀,實在難以判別是何種毒物。「只曉得不是一般的蒙汗藥跟迷香。」

  霍遠轉向朗晴,她立刻道:「我與丁大哥意見一般,不過我有法寶……」她把背上的包袱拿到身前,從裡頭拿出藥瓶,倒出一顆藥丸。「給她吃一顆解毒丹看看,如果還不醒……婚禮可能要變喪禮了。」

  霍遠的臉色頓時鐵青一片,兩個婢女怒道:「你為何詛咒我家小姐?!」

  「不過實話實說罷了。」婚禮就在後天,還能怎麼婉轉?「一般的毒這藥丸都能解,若是劇毒,就算無法全數化去,也能睜眼說說話,如果她吃了沒反應……」她聳聳肩不說了,將藥丸放在桌上,吃不吃自己決定。

  見兩名婢女怒火沖天又要罵人,傅翌容開口道:「若信不過她,便多叫幾名大夫看看吧。」

  霍遠正有此意,忙要人去請大夫,傅翌容等人順勢也退出房,一到廊上,鏢師趙桐便道:「真沒辦法救治梁姑娘?」

  丁璠摸摸嘴上的鬍子,沈思道:「若是知道中什麼毒還可尋方去解,難就難在不知她中什麼毒,不過從脈象來看,似乎不嚴重,可我也不敢打包票,畢竟江湖上什麼毒都有,剛剛還跟你談笑風生,立馬就倒地而死的也不是沒發生過。我還聽過一種毒叫冤下魂,中此毒者前兩天與正常人無異,第三天莫名其妙就死了。」

  朗晴立刻道:「說不定吃了解毒丹,梁姑娘立刻就醒了。」

  「你的解毒丹真這麼厲害?」黃霽好奇道。

  「不算厲害,只能解一般的毒,劇毒的話能保一、兩日不死。」她大方地拿出藥瓶。「要嗎?十兩一顆。」

  「太貴了吧!」趙桐大驚。

  「不買就算了,若不是看著霍遠可憐,我哪會白白送他。」朗晴正要將藥瓶收回,傅翌容開口道:「給我一顆吧。」

  黃霽也道:「給我兩顆。」

  趙桐瞪大眼,憤恨道:「腐敗的世家子弟。」

  黃霽笑道:「沒辦法,好命。」他拿出銀子買了兩顆。

  朗晴笑嘻嘻地給他兩顆藥丸,傅翌容也掏出銀子拿到一顆。「引蠍毒在你眼裡算是普通的毒物?」他記得霍連吃的也是此藥丸。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朗晴雲淡風輕地說了句。「我十歲就會解了。」

  趙桐瞠大眼,忙道:「能不能賒賬?」

  大夥兒全笑了,連丁璠都忍不住有些心動。

  走出垂花門時,朗晴說有些累想打個盹,傅翌容示意黃霽三人先行,他帶朗晴去客房。每回來霍家堡作客,霍遠總安排他在悠然居住下,他自是熟門熟路,中途遇上幾個小廝、婆子,知他是府上熟客,只有行禮也沒多問。

  「我以為你與霍家只是泛泛之交,看樣子似是有些交情。」朗晴說道。

  「我與霍遠打小認識。」

  「他……真喜歡梁姑娘嗎?」

  「怎麼?」

  「我瞧他剛剛的反應,似乎不怎麼傷心,他不喜歡梁姑娘嗎?」朗晴疑惑道。

  「不是還不確定中的什麼毒嗎?聽你的語氣,好像她真的來日無多。」他沈思地看著她。「莫非你隱瞞了病情?」

  朗晴笑道:「你還真會瞎猜,我何須隱瞞病情?」

  他沒再追問,帶著她走過樹林,來到一小小的院落,院前還有個小門,進去後是三間房的草屋,很有農村氣息。

  朗晴大出意料。「沒想到你喜歡住茅草屋。」

  「你若覺得太簡陋……」

  「不會不會,讓我想起空空島。」她高興地推門而入,小廳裡只有簡單的木桌木椅,兩邊各有一間房。

  「你先在這兒歇著,晚上再讓霍遠給你安排住處……」

  「不是有兩間房嗎,你住一間我住一間就行了。」她在窗下的矮榻上坐下,放鬆地看著牆。

  「雖說江湖人不拘小節,可孤男寡女……」

  「那你找別的地方住,我喜歡這兒。」她閉上眼睛。「若有海浪聲就更好了,真想現在就回去。」

  她話語中的渴望讓他揚眉。「你出來多久了?」

  「半年了。」她側耳傾聽。「我好像聽到水聲。」

  「後頭有個小池塘,還刻意造了一個小瀑布。」

  她斜躺著,嘴角噙笑。「甚好,甚好……」

  「進屋去睡吧。」見她都快倒在榻上,他不由得提醒一句。

  「不用,這兒好。」她呢喃一句。「有沒有被子?」她將包袱置於腮下當枕頭。

  他進房拿被子,出來時,她已半入夢鄉,他順手替她蓋上被子,她模糊地說了聲謝謝,便沈沈睡去。

  傅翌容不動聲色地點了她的穴道,確定她不會醒來後,將她臉下的包袱抽出,放至桌上搜查。如她先前所說,她準備的大多是傷藥,只是其中是否混有毒藥丸他無法確定,從外表看不出哪些是藥哪些是毒。

  除開瓶瓶罐罐,還有兩個木盒,一個巴掌大,一個十寸見方,做得極精巧,一個雕龍鳳,一個是牡丹圖樣,雕工很細緻,木頭色澤溫潤,散著一股幽香,令他感興趣的是兩個盒子都方方整整,完全不知如何開啟。

  他在板凳上坐下,將小盒子放在手掌上觀看,試圖找出其中的機關與暗門。一個時辰後,霍遠走了進來,見到他在把玩盒子,面色不變,倒是瞥見躺在矮榻上的朗晴時,疑惑地挑起眉頭。

  「她怎麼睡在這兒?」

  「說是喜歡那地方。」他擡起頭,問道:「梁姑娘如何?」

  「醒了。」他補了一句。「服了她的解毒丹後,不到一刻鐘就睜眼了,只是還沒力氣說話,也不知自己昏厥過去。」找了幾個大夫都束手無策後,他才決定讓梁婍服用朗晴留下的丹藥,沒想到一刻鐘後就醒過來了。

  「另一個梁婍呢?」傅翌容接著問。

  「有蹊蹺。」霍遠擰著眉心。「她知道許多梁家的事,年紀也符合,七歲那年一家人北上,路過風林口時遭到盜賊劫殺也說得一絲不差,兩個梁婍說的九成都能搭上。」

  「這倒有趣。」傅翌容來了興致。

  「你有趣我可不有趣。」他快被這事煩死了。

  傅翌容微笑問道:「即使她說的都對,可還是假的?」

  他點頭。「假的。」雖然他只見過梁婍一面,還是她在襁褓時,但母親與梁夫人一直有信件往來,兩人時常提起自家瑣事,當中自然包括兩家兒女。

  前後兩個梁婍都提過母親寄給梁母的信,裡頭的內容也能說之一二,若不是母親與他提過一事,他也無從辨認兩人真偽——

  梁婍自小調皮好玩,五歲那年與鄰家小孩玩耍,不小心碰壞花瓶,手腕內側被劃了一道極深的口,復原後留下傷疤,左手也變得不利索。

  可眼下兩個梁婍都無此傷疤,自然是假的無誤。

  他會留下第一個梁婍,無非是想由她口中探知真主的下落。依他所想,來人雖假,卻對梁家知之甚詳,不是家僕便是親友,可兩個多月過去,他還是沒能從她口中探出真主的下落。

  三個月前,他終於失去耐性,打算以私刑逼迫梁婍說出真主下落,假梁婍先是一驚,可仍舊死咬自己就是真的,直到他說出傷疤一事,她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來。

  最後坦承她是梁婍的婢女,閨名柳芳華,當年裝死從山賊手下逃出生天,過得極其落魄,一年多前,她無意間聽到霍家在打聽梁婍的下落,才生出了心眼,度量霍遠不識真梁婍才來冒充。

  他也沒為難她,只讓她離開霍家堡,沒想到她卻說真正的梁婍還活著,婚禮應該能逼她現身。他不信,若梁婍還活著,因何不來見他?何以婚禮又會逼她現身?

  對此,柳芳華不再答話,只說自己解釋再多他也不會信,要不要見梁婍隨便他,他思考許久,最後同意。

  母親直到過世前都念念不忘梁婍的生死,只要能力所及,他希望能完成母親最後的心願,而且他有一種梁婍似乎會出現之感,這才同意舉辦婚禮。

  「盒子打不開?」懶得再說真假梁婍一事,霍遠轉了話題。

  傅翌容頷首,撫著龍鳳紋路說道:「我的人還在外頭,伏雁樓的事先緩著,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霍遠瞥向榻上睡得深沈的朗晴。「這姑娘透著一絲古怪,你自己小心點,說不準又是伏雁樓派來的。」

  傅翌容行事一向小心,自不用他提醒,只是兩人自小認識交情匪淺,還是雞婆地提醒一句。

  話畢,他無聲走出木屋,彷彿未曾來過,傅翌容專心研究手上木盒,約莫一盞茶的工夫,窗外響起窸窣的聲響,他將木盒放回包袱,重新安置在朗晴頭下後才走到屋外。

  黑衣人行禮後,開始報告在外頭打聽到的訊息。「伏雁樓近日又在金國找了幾個擅使毒的人,延攬至組織裡。」

  這一年來,伏雁樓將心思放在煉製毒藥上,弄得江湖中人心惶惶,大夥兒都在猜伏雁樓是不是想把自己弄成第二個唐門。

  「可查到沈令颺的下落?」一年前,伏雁樓樓主沈令颺下落不明,甚至傳聞他已喪命,雖然後來又傳出他已回到伏雁樓坐鎮,但始終沒有外人再見過他。

  「沒有,不過屬下倒是查到伏雁樓的人在十�外出沒,只是戒備森嚴,小的沒能探到什麼。」

  傅翌容點點頭,又問了幾個問題,囑咐幾句後,將朗晴落在假山後的荷包拿出來,倒出裡頭的藥丸交給屬下,要他去查查,順便打聽空空島位在何處。黑衣人領命後,飛快掠出,消失在林子裡。

  傅翌容負手漫步於庭,將今天的事重新想過一次。一炷香後,朗晴神清氣爽地起身,走到屋外,正好瞧見他立於樹旁,墨綠的袍子與週遭深深淺淺的蔥鬱融在一塊兒,日陽照在他身上映了一層光暈。

  朗晴靜靜站著,欣賞他與週遭融合為一的沈靜姿態。他總是不疾不徐,天大的事似乎也擾不了他,她喜歡在他身邊的寧靜,讓人心安。

第4章(2)  

  林中的鳥兒忽地奮起,打破了靜謐,朗晴悄悄走近想嚇他,就在幾寸之遙,他突然轉過身,淡聲道:「醒了?」

  她僵在原地,手掌還停在他肩膀上方,尷尬地笑了兩聲後才抽回手。

  傅翌容嘴角噙笑,也沒調侃她,只道:「睡了一覺果然精神多了。」原本疲憊的雙眼如今又是神采奕奕。

  她爽朗而笑。「是啊,這地方好。」

  「對了,梁姑娘已經醒了。」

  「毒解了?」她問。

  他搖頭。「暫時,還是要請你去——」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她突然握住他的手。他蹙起眉心,溫潤的眸子閃過一絲不悅,他不喜歡女人如此輕浮,正想斥責,她卻將他的手舉到鼻下。

  令他訝異的是,她滿滿怒色地望他。「你為什麼碰我的木盒?」

  他恍然:「我的手沾上木盒的味道?」

  她放開他的手,冷哼一聲。「偷看別人的東西,不是君子所為。」

  「是在下不對。」他微笑承認。「你的鼻子很靈。」他將手擡至自己鼻下,卻沒聞到什麼氣味。

  「以後別碰我的盒子,你打不開的。」她警告。

  「用鎯頭也敲不開?」他挑眉,機關做得再好又如何,打爛就是了。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這麼漂亮的盒子你要打碎它?」

  他沒回答,只是淺笑。

  朗晴像是第一次認識他般,搖頭再搖頭。「原來你不是謙謙君子,而是暴力屠夫。」

  他失聲而笑。「我可沒這麼粗暴。」與她相處越久,越覺得她有趣,他知道她對自己有好感,在其他姑娘身上,他也曾察覺過愛慕之情,但一直沒動心,似乎總搭不上話。

  人與人之間,能自然而然聊上話,多少有些氣味相投的意味,進一步便很有可能成為朋友。她雖然行事有些怪異,但與她聊天卻是自然又不費力,師父說過自然而然、順勢而為,不僅能用在武學上,生活上也應當如此。

  忽然一陣風吹來,朗晴擰了下眉心,揉揉鼻子。「有血腥味。」

  傅翌容警覺地看著她。「何處?」

  她指著風吹來的方向。「那邊。」是大廳的方向。「我去拿包袱。」她跑回木屋,迅速將行囊繫緊在背。

  他運起輕功往前奔去,顧及她的功夫普通,他特意放慢速度。

  兩人還沒出樹林,便遇上幾名黑衣人襲擊,朗晴躲得遠遠的,看他行雲流水地出招,她忽然想起一事,叫道:「別見血,腥味太濃我受不了!」

  他沒動刀劍,以獨門的掌法震傷敵人內臟,隨即拉著她的手臂向上躍起,在樹梢間飛掠而過。朗晴脆聲道:「先帶我去裝水,酒也行,血腥味越來越重,我想吐。」她從腰腹內掏出帕子搗住口鼻。

  他轉個方向,先帶她去廚房裝水,一進門,只見廚子們全倒在地上,傅翌容彎身查探他們的脈搏。

  朗晴原要裝水,瞧著櫃上放了一罈酒,她高興地拿起勺子舀進葫蘆內,一邊說道:「他們沒事,只是被迷昏了。」她聞到一股淡淡的迷香味。

  裝好酒後,她丟了幾顆藥丸進去,上下搖動,一股濃郁果香味立時飄出,他挑眉道:「原來你是用這法子遮氣味。」還以為她喜歡喝酒。

  她趕忙喝上一口。「鼻子靈沒什麼好處。」藥丸的香味強烈,正好遮住其他味道。

  經過他身旁時,她特意深吸幾口氣,滿意道:「嗯,淡了些。」

  「在下身上氣味難聞嗎?」他差點擡起袖子嗅聞。

  「不會,挺好聞的,是我喜歡的檀香味。」她笑道。

  見她說得如此坦然,沒有絲毫扭捏,他想她大概沒有挑逗之意,只是純粹就事論事,果然聽見她接著道:「師父想讓我研究氣味與病症的關係,可我真的沒辦法,只要聞到不好的味道就頭疼。霍連的味道也還可以,是青草跟泥土混合的氣味。嶽蓁——」

  他輕咳兩聲。「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你說的對。」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我們快走吧。」她順勢從竈上拿了兩顆包子填肚子。

  往大廳的路上有不少家丁、婆子被迷昏在地,甚至連賓客都有。忽地,前頭傳來打鬥聲,兩人加快步伐,正好瞧見趙桐負傷與黑衣人奮戰。

  傅翌容才出手,黑衣人便飛身退避,他也沒追,扶了搖搖欲墜的趙桐一把。

  「怎麼回事?」

  「不知道。」趙桐手臂與胸口被刀刃所傷,鮮血不停流淌。「忽然之間大家全倒下了,我瞧著不對勁,趕忙閉氣,可沒用……身子使不上力。」

  朗晴給他一顆藥丸。「你先服下,運氣調養,一刻鐘後就能動了。」很想跟他要十兩,不過似乎有趁火打劫之感……算了,畢竟是認識的人,下一個再打劫好了。

  趙桐趕忙吞下丹藥,順手封了傷口附近幾處穴道止血。

  「霍遠、黃霽人呢?」傅翌容問道。

  「我不知道,你往前頭去找,不用顧忌我。」趙桐坐下運氣。

  朗晴跟著傅翌容又往前走,疑惑地道:「伏雁樓為什麼這麼做?把人迷昏做什麼?」

  「殺人也是費體力的活兒,用迷藥省事許多。」除非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或是心術不正常,江湖人甚少屠莊滅門。

  往前沒多久,又遇上另一個內力不錯,能與迷香對抗的江湖人正奮力與黑衣人廝殺,傅翌容丟了幾顆石子,黑衣人也不戀戰,很快離開。

  好不容易到了大廳,朗晴已賣出好幾枚解毒丹與金瘡藥,她笑瞇瞇地把銀子收進包袱內。

  大廳裡的賓客也是東倒西歪,功力深厚的毫髮無傷,再來就是輕傷、重傷,功力不大好的反而幸運,只是昏過去沒挨皮肉苦。

  霍堡主原本在廳內,後來與黑衣人打到外頭,現下不知在何處,另有人瞧見黑衣人挾走一個漂亮的姑娘,霍遠緊追而去。朗晴立刻想到梁婍,而有此想法的不只她一人。

  傅翌容飛快入內院一探究竟,被迷昏的奴婢與婆子分散在各處,梁婍的房間除了倒地的兩名婢女外,不見梁婍蹤影,床前的地上還留下手掌般大小的血跡。

  朗晴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時,他正蹲在血跡前觀看。除了這灘比較大的血漬外,地面上還有濺灑的血跡,牆上、傢俱也沾上飛濺的鮮血,床幔散落,桌椅與櫃子也翻倒在地,全顯示這裡曾有一番激烈的打鬥。

  「你留在這兒。」傅翌容交代一句,便欲飛躍而出,卻讓朗晴先一步抓住衣袖。

  「我也去,帶我很有用的,你忘了我鼻子靈。」她急切地說。

  「你功夫不好會拖累我。」他實事求是地說。

  「你不用保護我,我自己有自保的能力。」想到自己輕功不好,她連忙又加上一句。「我們騎馬去,誰知道要追多久,騎馬省事。」

  他遲疑之際,她已拉著他往外走。「你相信我,帶著我絕對幫得上忙。」

  「這裡傷患多需要你……」

  「他們都有金創藥,再說還有丁璠。」通常江湖中人都會攜帶刀傷藥,不需要她幫忙。

  見她一臉著急地想說服他,傅翌容心思一動,問道:「你想去,是為了伏雁樓、梁婍還是霍遠?」

  她一怔,懊惱地撓撓鼻子。

  「我沒多少時間等答案……」

  見他作勢要走,她急道:「好啦,好啦,是為了梁婍。你很討人厭……」

  他眸子一閃,托起她的身子,快速飛上屋頂,比先前幾次都還快還高。朗晴沒想到他會突然發招,心臟猛地揪緊,驚叫出聲,雙手立即環抱住他。

  涼風吹亂她的發,她止住叫聲,怒氣騰騰地瞪著他。

  傅翌容低頭凝視她,雙眸噙著笑意,她的怒氣來得快也去得快,與他溫柔帶笑的黑瞳一對上,心底好似有泡泡升起,一個一個往心頭擠,搔得她心癢難耐,讓她好不自在。

  真是沒用啊,竟被男色所惑!朗晴忍不住唾棄自己。

  明明就不是好美色的人,怎麼遇上他就招架不住,想不通啊,想不通啊……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3-29 23:34:15

第5章(1)  

  兩人各騎一匹馬,朝北疾奔,偶爾朗晴會停下來東聞西聞,傅翌容則觀察有無腳印或血跡。

  「你別告訴別人我的鼻子靈。」朗晴坐在馬背上,聞著風吹來的氣味。「我討厭被當獵犬。」

  他微笑。「在下一句都不會說的。」

  她指著西北方向。「快趕上了,血腥味比先前都濃。」

  他踢了下馬腹,朝西北奔去,朗晴緊跟在後。經過林子時,已能清楚聽見林內傳來打鬥聲,兩人跳下馬,朗晴跟著傅翌容輕逸的步伐往前奔去。

  中途,她停下來喝口酒,掩去傳來的血腥味。

  遠遠地,她瞧見霍遠正與一名紫衣男子過招,她往四周掃了一眼,卻沒有發現梁婍。

  紫衣人見傅翌容飛身而來,立即撤退,霍遠欲以劍招纏住他,卻是力不從心,眼前一黑,整個人便倒在地上。傅翌容本想追上紫衣人,可霍遠突然倒地,他心下一遲疑,對方已遠去。

  「朗晴!」傅翌容喊了聲,示意她快過來,一邊蹲身查看霍遠的傷勢。

  朗晴跑至兩人身邊,見霍遠印堂發黑,她驚道:「糟糕!」她伸手檢查他的雙眼。

  眼前的黑霧漸漸散去,眼皮被撐開,霍遠有一瞬間不知發生何事,直到傅翌容的聲音傳入他腦中。

  「他中了什麼毒?」

  朗晴沒答話,額上冒出冷汗,霍遠盯著眼前的手,一道蜈蚣狀的疤痕讓他眨了下眼,疤痕……手腕……

  他怔在當場,當那雙手離開他的臉龐時,他擡手想抓住,卻只擡了幾寸便無力落下。

  他擡眼望向手臂的主人,突然一陣水霧噴灑在他臉上,奇異的果香奪去他的知覺,他合上眼,死命不讓自己沈睡,但果香沁入他口中,緩緩流入他體內,他掙紮著,旋即墜入黑暗中。

  朗晴將葫蘆從霍遠口中拿出,手心臉上全是汗,她抹抹額頭,正想喝口酒壓壓驚,手腕卻陡地被抓住。

  朗晴訝異地望向傅翌容。「你做什麼?」

  傅翌容看著她手上的葫蘆,說道:「你的酒能解毒?」他還以為那些香味是為了掩蓋氣味,沒想到也能解毒。

  她面露猶疑。「他中的毒不好解,這只能暫時壓製毒性。」她推開他的手,猜想喝酒,他卻一把奪過她的葫蘆。

  她顯示錯愕,接著怒道:「你做什——」

  他仰頭喝了一口,才將葫蘆還給她。

  她火大地奪過葫蘆。「你沒中毒喝什麼酒。」

  他微笑道:「先預防,不過一口好像不夠……」他作勢要搶她的葫蘆。

  朗晴轉身背對他,心急地喝了一大口,差點嗆著自己。傅翌容盯著她的唇印在自己方才觸碰的地方,心湖蕩起朵朵漣漪,臉上立時熱了起來。

  方纔看到她剛餵過霍遠,接著又往自己嘴裡塞,心裡莫名不痛快,才不假思索奪過她手上的葫蘆,如今想來卻是魯莽了。

  朗晴輕咳幾聲,抹去嘴邊的酒液,驀地想到傅翌容才喝過,她卻連擦都沒擦便就口而飲,頓時又氣又羞,擡起袖子用力摸了摸嘴唇幾下,順便把葫蘆口也擦一擦。

  傅翌容自沒遺漏她的舉動,見她耳朵泛紅,心中沒來由地泛起喜悅,沒想到自己竟會如此在意她,見不得她唇上沾了別人的唾沫,原以為只是不討厭,只是覺得有趣,豈知心已不受控制……

  他拉回思緒,專注在眼前的事上。「他中了什麼毒?」

  她露出猶疑之色,一會兒才道:「三陰毒,說起來他是受我連累。」

  「什麼意思?」他語氣雖淡,眼神卻露出一抹厲色。莫非她與伏雁樓有牽扯?

  她歎口氣,想了下後才說:「我能告訴你,可你要帶我去找梁婍。」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不安的神色,還未回答,她已改變心意。「算了,還是我自己去,萬一你也中毒就麻煩了。」

  她起身,自袖口掏出一個荷包,倒了兩顆紅色藥丸。「你帶他回霍家堡,這兩顆藥備著,他醒來後給他喂一顆,十天內我若沒回來,再餵他第二顆。」

  傅翌容沒接藥,將霍遠扛上肩頭後才道:「先出林子。」

  雖然扛了個人,不過他的身手沒減慢多少,兩人很快就到了林外,傅翌容俐落地將霍遠安置在馬背上。

  「先回霍家堡,我再帶你去。」他轉身面對她。

  她低頭考慮,聽見他緊接著說:「有人來了。」

  霍家武師與三名在江湖上頗有為名的漢子朝著他們奔來,一見到掛在馬背上的霍遠,王通又是欣喜又是憂慮,喜的是人沒事,憂的是不知道傷得重不重。

  朗晴立在一旁,聽著王通對傅翌容道謝再道謝,傅翌容簡短將林子裡放生的事說了一遍,末了才道:「霍遠中了劇毒,快帶他回去。」

  聽到劇毒,王通的臉色驟變。

  傅翌容朝朗晴使個眼色,朗晴將手上的藥丸遞出去。「待他醒了就讓他服下一顆,另一顆十天後再服用,還有不可讓他運功祛毒,只會讓毒性運行得更快。」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王通感歎,他到現在還弄不清伏雁樓為何衝著他們而來。「梁姑娘——」

  「梁姑娘我會去追,你們先帶霍遠回去。」傅翌容說道。

  一名武師立即上前將霍遠扛到自己的馬匹上。

  傅翌容搖首。「二公子不在,霍堡主、大公子、三公子又都受了傷,還是把他們留在堡裡妥當。」

  「是啊,你們別跟來了,萬一不小心中毒,我還得幫你們解毒,太麻煩了,都別來。」朗晴忍不住說道。

  她翻身上馬,對傅翌容說道:「快走吧,時間寶貴。」

  「姑娘對毒很熟悉?」騎在馬上的青衣男子問道。

  朗晴瞥他一眼,是個二十上下的公子,眼神冷冷的。她揉揉鼻子,問道:「你是唐門的人?」唐門在江湖上一向以使毒聞名。

  「姑娘認識我?」唐謙盯著她。

  「不認識。」

  在兩人說話間,傅翌容躍上馬,對王通道:「快帶大公子回去。」

  朗晴踢了馬腹先走,傅翌容又交代兩句才跟上。

  幹了一個多時辰,天色漸暗,兩人決定投店安歇。為顧及她的安全,傅翌容只訂了一間大房,朗晴也不在意,反正屋裡有兩張床,各睡各的,互不幹擾。

  一整天下來,沒吃多少東西,朗晴都快餓昏頭了,傅翌容大方地點了許多菜餚跟糕點,吃得她心滿意足、眉開眼笑。

  「喔……好飽。」朗晴席地而坐,偏頭靠著欄杆,摸摸鼓起的肚子。

  「既已饜足,還不將你與梁婍之間是何關係、有何牽扯說來。」他斟滿酒,飲下一口。

  她垂眼沈思,原本笑意盈然的臉蛋頓時萎靡。她已撕下人皮面具,露出本來面目,沈吟半晌後,才艱難地吐出一句。「我們是同門師姐妹。」

  「你來清理門戶?」他記得她在望風亭說的話,當她說要去找梁婍時,他便猜到兩人可能是同門師姐妹。

  她歎口氣。「其實我什麼也不用做,她活不了多久。」

  「為何?」

  她擡頭望著高掛的新月,緩道:「師父在我們兩個身上都下了毒,誰解了,誰就是傳人。」

  他心一凜,想到她不尋常的頭疼,胸口揪緊。「你的毒可解了?」

  她搖頭。

  憤怒如翻頭大浪,一下湧上,傅翌容根本來不及壓制,只聽啪地一聲,酒杯在他指間應聲碎裂,朗晴訝異地看著他,傅翌容回過神,挑眉望了眼手上的血色。

  「啊,你激動什麼呀,都流血了……」朗晴起身去拿包袱,又急匆匆地跑回來坐到他身前,小心挑出了他手上的碎片。

  「知道你指勁強,可也不需要用在這地方吧。」她拿出棉布與金創藥,一邊叨念道:「萬一傷到筋骨使不出你的獨門絕活,你師父會哭死。」她以長針挑開細小的碎片。

  她關心的舉動緩緩褪去他的怒氣,卻捲起另一股他不熟悉的柔情。他淺淺一笑,溫煦道:「不礙事。」他重拾方纔的話題。「你的毒能解嗎?」

  「不知道,我只有七、八成的把握。」她忽然擡起頭,顯示一臉驚訝,隨即促狹道:「難道你如此激動是擔心我毒發身亡?」

  他沒應聲,黑黑的雙眸盯著她的臉,專注地似在研究精美瓷器,試圖從裡頭找出一點兒門道。朗晴讓他看得心慌,雙頰熱了起來,趕忙低下頭專心處理傷口。

  原本是想捉弄他,怎麼他卻不吭聲,難道真的擔心她?想到他一臉雲淡風輕,卻為她捏破酒杯,莫非……朗晴迸出一抹欣喜……

  「梁姑娘可認出你?」

  他的話讓她暫時撇下心思,回道:「我不知道,在她心底我早死了,何況我還易了容。」

  「為何在她心裡你早死了?」他又問。

  朗晴在他手上倒了藥粉後,才道:「當年師父要從我們之中選擇傳人時,我選擇退出,傳人不傳人的我不是很在意,但師父大發雷霆,罵我不知長進沒出息。」

  她一臉困惑地擡起頭。「不是有句話,人各有志,怎麼我就不能這麼答,我每講一句,師父就罵放屁、放屁。」

  傅翌容泛出笑意。「想來你師父是屬意你的,偏你不識擡舉。」

  她眼睛一亮。「師父是常說我不識擡舉,其實我對學醫沒興趣,偏偏師父威脅我……」她頓了下,重新整理思緒後才又道:「後來我聽話學了,反正我隨便學學,裝笨總行,可師父好厲害,一眼看出我在裝笨,給我下了通牒,我再想混水摸魚,她就殺死梁婍,我沒轍,只好答應。」

  他眉間摺擰。「你與師父還有梁婍如何認識的?」

  她包好他的手指,才道:「我跟梁婍都是師父救回來的,小時候的事我不大記得了,好像是師父路過山谷的時候,看見我受傷躺在那兒,就把我救回去了,梁婍與我差不多際遇,早我一年拜師。」

  「她真叫梁婍?」他盯著她低垂的頸項。「你不是懷疑她是假的?」

  她尷尬地笑了兩聲。「因為跑出來第二個梁婍,所以我才懷疑,可她是不是梁婍也不關我的事,我不過是與你們聊天才隨口胡扯一通。」

  見她假裝忙碌地收拾瓶瓶罐罐,他故意道:「你倒是會扯,什麼三十三天天上玉女臨凡世,八十一洞洞中仙女下瑤池,說得真切激動,卻不知你與梁婍早是認識的。」

  朗晴擡起頭,沒有絲毫愧色,反而得意道:「我可是準備很久,怕自己演得不夠生動。說真的,你可有瞧出什麼破綻?」

  「起初沒有,後來你倒在假山,才開始覺得你不對勁。」當她執意想去霍家堡看熱鬧時,他就生了疑心,不過當時並未多想,畢竟湊熱鬧也是人的天性。

  直到她接口上茅廁,卻倒在假山時,他才多留了幾分心眼,之後慢慢回想她先前的一舉一動,又找出一些疑點。

  謊言總是一個接著一個,一個掩著一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說不知梁婍是真是假,他不相信,但他不想在此事上多費神,先把來龍去脈問清楚比較重要,細節可以稍後再推敲。

  「還沒說到梁婍何以認定你死了,發生什麼事?」他問道。

  「她的資質沒有我好,對我生出怨心。」她露出哀傷之色。「不管我做什麼都錯,贏她,她氣我;輸她,她說我取笑她、看不起她,沒認真比賽……」她煩惱地抓抓鼻子。「到底要我怎樣呢?」

  「你何須在意她?」傅翌容蹙眉。「這種人滿口抱怨,錯的都是別人,不理便是。」

  她嗔他一眼。「我也不想理她——」她收口,神色不安。

  「怎麼?」

  「她也是可憐人,對我又有恩惠。」她煩心地倒酒,仰頭飲盡,隨即咳了幾聲。

  「喝慢點。」他拿走她手上的酒壺,為她倒了一杯。「接著說。」

  她握緊酒杯,盯著酒液上的燭光倒影。「也沒什麼好說的,都是些枝枝節節的摩擦跟爭吵,直到一年前……島上來了一個男人,他不知怎麼受了重傷,被衝到島上,梁婍很喜歡他,還說要跟他離開空空島,師父不許,說那男人不是好東西,她不聽,跟師父起了爭執……後來師父要我殺了那個男的……」

  他訝異地擡起眉。

  她啜口酒。「殺人對我們來說很簡單,一點毒藥就成了,我不肯,師父就自己動手,沒想到讓梁婍撞見……」她咬住下唇,跳過細節,直接說了重點。「梁婍對我跟師父的怨恨,一下爆了開來,對我們下了致命的毒藥後,帶著那男的離開了空空島,臨走前還放火把島燒了。師父為了救我,死在……那男人的劍下。」

  眼前是漫天大火、刀光劍影、尖叫、惡毒的話一下湧上腦袋,她的手開始顫抖,酒濺出杯外。忽然,一隻修長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將回憶留在遙遠他方,她發愣地擡起頭,對上傅翌容溫柔而平靜的眼眸。

  她的心慢慢平穩下來,與他在一起總是很安心,令她不自覺地貪戀這份溫柔與寧靜。

第5章(2)  

  「頭又痛了?」他低聲詢問,手指撫上她的眼尾。

  她眨了下眼。「嗯……想到就會痛,從由太陽穴蔓延到後腦,一點一點扯著,慢慢扭緊,頭髮好像要被拔下來。我根本不想找她,但是我必須為師父做點事……」

  「我明白。」他的手輕輕按柔她的太陽穴。

  朗晴又眨了下眼。他的手指溫暖舒服,力道也恰到好處,貪戀了一會兒他的溫柔後,她才輕聲道:「我好多了。」

  她端起酒杯,吸吮一口。「他說他姓傅。」

  他放下酒壺,輕聲道:「傅?」

  她頷首,將酒杯放回矮幾上,偏頭看他,雙眸映著閃動的燭火。「跟你同姓,是不是很巧?」

  他的眸子沒有一絲溫度,定定地看著她。「是很巧。」

  「你知道他說什麼嗎?」她的手撫過杯緣。「他說師父心理不正常,不是好人,所以他幫我殺了師父,是對我的報答。」

  她吞了口口水,揉著眼角。「他說他叫傅翌容。」

  風在窗外吹來,吹滅一盞燭火,暗影浮動,他冷厲的聲音像刀子刮了過來。「我沒去過空空島。」

  她第一次聽奧他如此寒冷的聲音與表情,莫名地讓她笑了起來。「我知道,我知道……」她一笑便無法遏止,連眼淚都擠了出來。

  她的反應讓傅翌容困惑,他澀聲道:「你在開我玩笑嗎?」

  她搖頭,抹去眼角的淚。「我說的是真的,他說他叫傅翌容。如果師父不正常,他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嗎?」

  他彈了下手指,點亮角落的蠟燭,她開心地拍手。「厲害。」

  「他長的什麼模樣?」傅翌容沈聲問。

  「不知道。」她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那時候我的眼睛看不見。」

  他皺眉。「為什麼?」

  「製藥時不小心傷了眼睛,不過我知道你們不是同一個人,聲音不一樣,味道也不一樣。」她又倒杯酒。「第一次見面時,我就知道了。」

  「別喝了,小心明天頭疼。」他按住她的手。他曉得她想忘卻、麻痺自己,可猛灌酒對身體只有戕害。

  他雖不喜歡她哭泣,不喜歡她露出哀傷的神情,卻更不願她以酒壓抑自己,醉生夢死,泡在酒缸裡只會讓事情更糟。

  「不會的……」

  「聽話。」他的聲音淡淡的,眼神卻很堅定。她難過時,他能陪著她,慢慢地她便能忘記過去。

  他暖暖的聲音與溫和的神情舒緩了她緊繃的情緒,她點點頭,說道:「好,不喝了。」

  他唇畔漾起一抹微笑。「喝茶吧。」他將茶水倒進她碗中。

  她往後仰,雙手撐在地上,望著一輪明月。「空空島上的月亮看起來特別大、特別亮。滿月時,師父的心情總是很差,打人、罵人的,什麼都來,前幾年我總想著怎麼逃走,但四周都是海,哪裡也去不得……師父沒有瘋,也不是很喪心病狂,我不會說她是好人,但她有時對我還不錯,總說我像師叔,為人爽朗,不似她總鑽牛角尖,梁……梁婍就像了她的性子,師父臨死的時候說,要我不需難過,她想死很久了,不過是賴活著,雖然她是救世神醫,卻醫不了自己的心病,我呢……從此海闊天空,想去哪兒便去那兒,無須記掛她,仇也不需報,只有一件事我得去做。她在梁婍身上下的毒,會在一年後發作,讓我親自去了結她,讓她少受點苦……」

  淚水潸然而下,她卻不自覺。「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師父,她很嚴厲又常對我們下毒,然後讓我們自己去解。我煩心的時候就跳進海裡、躲到洞穴裡,看著魚兒遊來遊去的就覺得快活。望著藍天的時候,我想,島上日暖風和、白雲隱隱、綠水依依,三月天時花舞滿天,宛如人間仙境,可為什麼師父跟梁婍總苦著臉,是我怪還是他們怪?」

  「是她們怪。」

  他認真回答的話語讓朗晴噗笑一聲,忽然察覺臉上的濕意,她不好意思地抹去。他拉下她的手。「別用袖子擦。」

  他拿出帕子,為她拭淚,她忙道:「我自己有帕子。」她從腰間抽出鵝黃色帕子,在臉上亂抹一通。

  他哂笑道:「你是擦臉還是擦桌椅?」

  她跟著笑了兩聲,眼眸低垂。「我本來沒想說這麼多的,不知怎麼回事,嘴巴一動就停不了,你就當耳邊風,聽過算了。」

  「我幫你記牢,你都忘了吧。」

  她驚訝地擡起臉,明亮的雙眼,依舊隱著水氣,讓她添了幾許柔弱。

  她搖頭。

  「我上山拜師兩年後,師父讓我到樹林裡采野菇,找不到他指定的野菇不能回來,後來我才知道師兄弟們都進過林子,是師父試煉心性跟膽量的一環。晚上的林子很可怕,什麼怪聲都有,雖然帶著火把,可照著的每樣東西都生出一個影子,風吹過時,火影搖晃,魑魅魍魎就藏在裡頭等著出來嚇人。我越走越害怕,又不敢停下,可一個地方卻繞了許久都繞不出來,我想可能是師父在此設了奇門遁甲。然後我看見一個人影晃過,白色的外袍、長長的頭髮,就跟師兄們說的女鬼一模一樣。」

  朗晴睜大眼。「真的有鬼嗎?」

  他淺笑。「我不知道,但那時我突然不害怕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搖頭。

  「我覺得那是師兄們扮來嚇我的,我撿起石頭丟過去,果真聽見一聲很小的吃痛聲,然後我就不害怕了。可是接下來好幾年,我都夢見自己在林子裡奔跑,怎麼都找不到路。」

  「你是受了驚嚇的緣故,可以取生梔子四枚、蔥白兩根,還有一點麵條碾成末,再用唾沫調稠,敷在關穴上,三天後再換一次即可。或者服用牛黃清宮丸,我自己也吃……」見他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朗晴驚覺自己多嘴了,忙道:「後來呢?」

  他喝了口茶後,才道:「你性子好,運氣卻不好,遇上了鑽牛角尖的師父、師姐,末了又遇上了一個喪心病狂的男人,你就當自己在漆黑的林子裡走,雖然擔心受怕,可總算走出來了,惡夢或許還會持續幾年,但你終會好的。」

  他溫柔的話語讓她心裡一陣騷動,又甜又暖,像是喝了蜜。她長長地歎口氣。「我會記住你的話的。」

  「你半夜若是驚醒或睡不著,儘管來找我。」

  她笑著點頭,明白他只是在安慰她,也沒當真,隨口應道:「好。」

  「冒充我的人你可知道是誰?」

  朗晴搖頭到:「不曉得,我以為梁婍會跟他在一起,沒想到她卻在霍家堡,現在又被伏雁樓的人擄走,我想應該有關聯吧。」

  「所以你到我府上不是湊巧?」他又問。

  「我進城時你正巧不在,本想等你回京時再作打算,正好易公子請我進府看病,我便順勢留下。」她偷偷觀察他的神色,卻瞧不出半點動靜,只得厚著臉皮問道:「你生氣了?」

  「沒有。」他和煦道。

  她不自覺地鬆口氣。傅翌容溫文有禮,而且待她也不錯,行事又穩健,與他一起什麼煩惱也不用愁,就連吐了苦水他都能想法子安撫她,是個能深交的朋友,她不想兩人間橫生心結。

  他擡手撫上她的太陽穴。「頭還疼嗎?」

  「不疼。」她尷尬地想閃躲,他卻早一步放下手。

  「你體內的毒……」

  「沒什麼大不了。」她搖頭。「其實我也弄不清頭疼是毒性的影響,還是心病,每次只要想到以前的事就不舒服。」

  即使事前已經喝了果子酒,但見到梁婍後,頭還是痛了,她猜想心病影響較大。

  「你說只有七、八成把握。」他思慮這是不是該讓唐門的人瞧瞧,或許有法子可解。

  「師父臨死前把解毒的幾味藥草偷偷告訴我,但藥引我必須自己去尋。」她歎氣。「我這算是作弊,梁婍若知道,定又會覺得師父不公。」

  他冷言道:「她對自己的師父、師妹下毒,還幫著外人謀害親師,早被逐於師門之外,還談什麼公義公正?」

  朗晴歎口氣。「你說的是。」

  「你何以對梁婍如此忍讓?」他凝視她不安的神情,從方才談話至今,她提到梁婍時都無怨恨之意,實在奇怪。

  「畢竟同門一場。」她盯著碗裡的茶湯。「她有時對我也不錯。」她吸口氣,故作疲累地說道:「趕了一下午的路,好累,眼皮都要合上了,我去睡了,明天還要早起。」

  傅翌容自是明白她不想再談,也沒強迫她。「去睡吧。」

  她調皮地朝他拱手,微笑道:「承蒙傅兄開導,心情舒坦許多,在此謝過。」

  「舉手之勞,晴姑娘不需客氣。」他報以笑容。

  她高興地收好包袱,放鬆地躺倒靠牆的木床上,沒多久便沈入夢鄉。確定她睡著後,傅翌容朝窗外放了青煙,慢慢移至床邊坐下,凝視她的睡顏。

  「你真的叫朗晴嗎?」他的手指覆上她的太陽穴,輕輕撫著,她在睡夢中輕歎一聲,翻身抓住他的手,嘴角勾著淺淺的笑。

  她溫暖的柔荑與臉上的甜笑讓他打摺的眉頭鬆了開來。不管她是不是朗晴,既然她選擇自己,他便不會放手。一思即此,他浮躁的心也慢慢沈澱下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3-29 23:35:00

第6章(1)

  天才微亮,朗晴已伸著懶腰醒來,轉頭時正好瞧見傅翌容平靜俊美的睡臉,她悄悄坐起,開心地瞅著五步外的另一張床。

  她無聲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到床前,蹲身凝視他。一早看到如此賞心悅目的畫面,心情真是愉快,讓她想起夏天時一覺醒來,樹上正好掉下成熟的香甜水果。

  想到昨晚他幫她揉撫眼角,芳心怦怦地加快。他是不是有些喜歡她呢?

  她歪著頭,雙頰升起紅雲,擡手想摸摸他的臉,中途卻硬生生停下,雖然很想輕薄他,理智卻在搖頭,他武功高強,怕她才碰到他就醒了吧,不對,就不定他現在早醒了,只是裝睡騙她。

  她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下,忍不住捂嘴竊笑,既然如此,她便順勢而為,立刻伸手掐住他的鼻子,禁不住悶聲笑了起來。

  下一瞬間,她的鼻子也讓人掐住,他睜開清明的眸子,對上她訝異的雙眸。

  「你在做什麼?」

  兩人互捏鼻子的滑稽模樣讓她笑出聲。「哈……我……我叫你起床。」

  他拉下她的柔荑,微笑道:「我已經很久沒讓人用這種方式叫起床了。」

  她眼睛一亮。「是嗎,誰敢這樣對你大不敬?」

  「我有一堆師兄。」他提醒她,男孩子總是比較調皮。

  她不由心生羨慕。「真好,可惜我——」她忽然止住不語。

  他猜她是想到自己古怪的師父與師姐。「你想認識他們嗎?」

  她的眸子又亮了起來。「好啊,可以嗎?你的門派不是很神秘,不會有什麼陷阱吧?」

  他好笑道:「什麼陷阱?」

  「見到他們以後就得把我雙眼弄瞎,還得毒啞,不許洩漏半句。」她嚴肅道。

  他笑道:「想哪兒去了?」他輕輕敲了下她的腦袋。

  調皮地呵笑兩聲,突然發現他還捏著她的手臉蛋熱了起來,趕忙抽手。他也沒緊握,順勢坐起身子,拉她坐到他身邊。

  不想她惱羞跑走,他略過她臉紅的事不提,問道:「怎麼弄的?」他翻過她的左手腕,撫過突起的疤痕。

  她的心口頓時發癢,定下心神說道:「小時候調皮不小心打破花瓶,割了一道傷口,手盤差點斷了。」

  拇指再次細細撫過她的疤痕,朗晴只覺全身都被撩動,又麻又癢,受不了地把手抽回來。

  「很久了,也不痛了。」她故作鎮定地說,臉頰卻是又紅又燙。

  她的羞怯讓他微笑。她本想起身盥洗,忽地看見他壞心的笑容,心底的疑惑像泡泡一樣,啵地破裂,她再也憋不住,衝口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傅翌容定定地望著她紅透的臉,正欲回答,門板響了起來。

  「客官,您醒了嗎?外頭有人送來拜帖。」

  傅翌容挑起眉宇,下床前擡手滑過她燒紅的面頰,低聲道:「晚點我們再談。」

  朗晴怔怔地看著他起身開門,羞赧地低頭喟歎一聲,旋即又為自己的沒出息感到氣憤。她是要『娶』男人回家的人,怎麼能這般忸怩,他會吃豆腐,難道她就不會嗎?

  「樓下來了幾個人,說他家公子邀請兩位到藍月小築作客。」小二遞上拜帖。

  傅翌容接過帖子。「藍月小築?」

  「離這兒不遠,上個月才建好,聽說很氣派。」小二提供僅知的一點線索,「聽說裡頭住了個病公子。」

  傅翌容點頭道:「我們一會兒就下去。」

  「是。」小二掩門離開。

  「什麼病公子?」朗晴走了過來。

  傅翌容找開拜帖,朗晴頓時皺下眉頭。

  「怎麼?」

  朗晴撫過拜帖,而後將指尖湊到鼻下嗅聞。「是金盞花的味道,空空島上很多。」她瞄向署名,刻著藍月公子的紅印規矩地蓋在左下角。

  傅翌容沈吟不語。

  朗晴曉得他是在擔心她,立即道:「我沒事,不管是梁婍還是那冒你名的男人,我都準備好了。」反正該來的躲不掉,更別說她沒有要躲的意思。

  見她一臉堅定,他點點頭。「梳洗後就下去。」

  她轉身走向床邊收拾包袱,兩人依著平時的步調,沒故意拖延也沒加快步伐,不疾不徐地梳洗後,才走下樓。

  三名家僕規矩地站在一旁等候,傅翌容先讓小二上早膳,把朗晴餵飽後才上路,兩人婉拒了坐馬車,騎馬直奔藍月小築。

  約莫奔了七、八�,遠遠便見到湖旁築了幾條長堤,堤上每百步一亭榭,水邊綠柳垂垂,桃杏交錯而生,為一片翠黛添上幾許嫩紅。

  朗晴怔怔地望著四周景致,總覺得與空空島有幾分相似。僕役領著兩人往水榭走去,傅翌容在瞧見水榭裡安坐的人時,溫和的眸子浮現一抹冷厲——原來是他!

  「貴客遠道而來,蓬畢生輝啊。」男子穿著一身白,笑容滿面地起身相迎。

  朗晴盯著他,默不吭聲,覺得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他的長相,熟悉的是他的氣味,不用介紹她也曉得,此人就是當日被海水沖上岸的男子。

  先前她不知道他的長相,如今見了便明白梁倚為何會喜歡上他。傅翌容與他都是極好看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傅翌容的雙眸溫和淡漠,眉宇間是英朗之氣,眼前的人卻有股魅惑之氣,眼神熱烈燙人。「我一直覺得你不會那樣就死掉,果然如此,我想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男子笑容滿面地看著她。「我姓沈,沈令飆。」

  「不是傅翌容嗎?」朗晴冷笑。

  他哈哈大笑。「只是開開玩笑。」他轉向傅翌容。「傅兄不在意吧?」

  「很在意。」傅翌容冷聲回答。

  沈令飆揚起眉頭。「可若不是我,你們也不會認識,說來還是要感激我的。」

  朗晴不想與他多廢話,直接切入重點。「梁婍呢?」

  「從你口中說出梁婍兩字,還真是有趣,朗姑娘。」他輕聲笑著,故意在朗字上加重音量。

  朗晴握了下拳頭,正欲罵人,手背上忽然傳來一陣溫暖,她訝異地轉向傅翌容,發現他正握著她的手,眼神透著安撫之意,示意她稍安勿躁。

  一接觸到他平靜的表情與雙眸,朗晴不安憤慨的情緒中消融的雪花,慢慢淡去。

  「我想人不在這兒,走吧。」傅翌容低頭對她說道。

  朗晴配合地點頭。

  沈令飆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兩人握著的雙手上,他冷冷一笑,忽然拍了拍手。

  「怎麼,不想見見老朋友嗎?」

  拍手的聲音方落,廊道另一端出現一頂竹轎,由四名漢子擡著,朗晴訝異地看著坐在上頭,臉色蒼白的黃霄,傅翌容則是蹙下了眉頭。

  當竹轎被擡進水榭,黃霄撫著胸口,扯出一抹笑。「你們怎麼來了?」

  四名漢子將人放下後便退出水榭,停在一定的距離外。

  朗晴沒與他廢話,直接說道:「你的氣色很糟。」看樣子也中毒了。

  黃霄輕笑兩聲,隨即捂著胸口,苦笑道:「我都一天沒吃飯了,氣色怎會好?」若不是先前買她兩顆解毒丹,他恐怕撐不到這時候。

  「是我疏忽,失了待客之禮。」沈令飆對屬下說道:「上菜。」

  「算了,在這裡我也吃不下。」黃霄擺擺手。

  朗晴掏出一顆墨綠色藥丸給他。「吃了會好一點。」

  黃霄伸手要接,忽然一支飛鏢疾射而來,朗晴聽見地一聲回過頭時,緊接著便撲通一聲,不知什麼東西掉進水裡,完全不知方才有多驚險,若不是傅翌容以石子把偏飛鏢,她的小命早不保了。

  沈令飆勾著笑。「多日不見,傅兄的指上功夫還是如此厲害。」他的目光掃過他手指上捆綁的棉面,見血跡滲出,心中閃過一絲得意,沒想到他手指受傷了。

  傅翌容沒搭話,眼神瞥向黃霄,無聲詢問他的狀況,黃霄點了下頭,示意他不用擔心。

  「既然你們不想聊天也無胃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沈令飆為自己斟杯酒。「黃霄可以離開,但朗姑娘要留下。」

  「不可能。」傅翌容冷聲道:「兩個我都會帶走。」

  沈令飆輕笑。「如果你有十雙手,我相信,可你現在孤掌難鳴。」更別說此處是他的地盤。

  「還有我呢!」朗晴立刻道。

  沈令飆轉向她,眼神閃爍不定。「用毒嗎?」

  「嗯。」她堅定地頜首。

  「你忘了我有梁婍。」他朝她眨了下眼。「我的屬下都事先服過解毒丹了。」

  朗晴歎氣。「那又如何,我若真要他們死,他們又豈能活?」

  「問題是你下得了手嗎?你可是個大夫。」沈令飆反問,他們既服了解毒丹,一般的毒藥起不了作用。「在島上,你不是沒機會向我與梁婍下毒,但就是下不了手。」

  「若知道你會恩將仇報,我定會殺死你。」她激動地要上前,即讓傅翌容抓住手臂。

  「冷靜點。」他溫言道。「不需理睬他的話。」

  朗晴伸手去取腰間的葫蘆,悶頭喝了一口。

  「你真是一點沒變,酒不離身。」沈令飆微笑道。

  傅翌容不動聲色,揣度著沈令飆是否知曉朗晴的鼻子特別靈。

  「你們快決定吧,我沒什麼耐性。」沈令飆也喝口酒。

  朗晴拉著傅翌容到旁邊說悄悄話。「你帶黃霄走吧,他不會殺我,可他會殺黃霄。」

  他搖頭。「我不能讓你涉險。」

  「沒有危險,他需要我幫他解毒。」朗晴小聲道。

第6章(2)

  傅翌容挑起眉宇。

  「我跟你說過梁婍跟師父很像,她們喜歡用毒控制人。」她歎氣又加上一句。「即使是喜歡的人。」

  他有些懷疑。「沈令飆極謹慎,武功也高……」

  「武功高有什麼用,中毒還是會死,至於謹慎……我這樣說吧,你也小心謹慎,可我若要讓你中毒是易如反掌。」她望著他,附加一句。「我不用碰到你就能讓你中毒。」

  他看著她不語,思忖她說的可能會使毒煙迷香。

  「你不信?」

  他是不相信,但他不想惹惱她,所以附和道:「我相信,但是我不想留你跟他一起。」

  她有些氣他的固執不可理喻,但另一方面又感到歡喜,如此衝突的情緒實在讓人困惑。

  「既然如此,乾脆大家都留下算了。」朗晴無奈道。

  他先是一怔,莞爾地揚起嘴角。

  「你們可商量好了?」沈令飆不耐煩地說。

  傅翌容頷首。「既然如此,都留下吧。」

  黃霄方纔已隱隱約約聽見朗晴這麼說,如今傅翌容也跟著胡鬧,讓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沈令飆卻是冷下臉,眼神泛出殺意。

  「你真當來這裡作客嗎?」

  傅翌容望了眼四周的殺手,淡然道:「怎麼,不歡迎嗎?」

  雖然滿腔怒火,但沈令飆也知道此時與傅翌容正面衝突於他無益,忽然一抹艷紅的身影映入眼簾,朗晴轉過頭,看著一身火紅衣裳的梁婍緩緩走來,笑得不似真的。

  待她走進水榭後,沈令飆皺眉道:「你怎麼來了?」

  梁倚的眼直直盯著朗晴,冷冽又專注,朗晴回望著她,卻感到迷惘。即使現在知道自己還活著,表情與眼神依舊沒有任何愧疚,她對自己的恨真有那麼深?

  深到殺死她與師父都覺得理所當然?

  頭又開始痛了起來,微風吹來,讓她打了一個哆嗦,身旁一雙溫暖的手伸了過來。

  「會冷?」

  離開梁婍冰冷的眼眸,朗晴望進一潭溫暖的湖水,抖落一身的冷意,她情不自禁地回望著,傅翌容心中一動,將她的手握得更牢。

  梁婍冷冷地望著他們,在沈令飆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沈令飆策挑眉宇,而後點了點頭。

  「一年不見,你們師姊妹應該有很多話要說。」他自椅上起身,望向傅翌容。「請。」他以手掌比了下前頭百步之外的另一處亭子。

  「我能不能不走?」黃霄苦笑。

  沈令飆拍拍手,四名漢子再次出現,將黃霄往亭子擡去。

  傅翌容低頭問道:「你想與她說話嗎?」

  不想。

  朗晴就想這麼脫口而出,但她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乾澀道:「我會長話短說,說不定你們還沒走到亭子,我已經說完了。」

  他淺笑,雖然不想留她與梁婍單獨相處,但他也明白兩人恩怨太深,終歸要將這結打開。

  他低頭在她耳邊說了句:「別心軟了。」

  溫熱的氣息與檀香味一下將她包住,朗晴立即紅了臉,而後她聽見他輕笑著轉身離開。

  朗晴氣憤地瞪著他的背影,分明是故意的他。

  「你真是讓我吃驚,又招惹了一個男人。」梁婍冰冷的聲音傳來。

  朗晴深吸口氣,轉身面對她。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怎麼會聽不懂?」她慢條斯理道:「一個訂了親的,一個從海裡釣上來的,現在又一個。」

  朗晴皺眉,不懂她到底想說什麼,也沒興趣深思她的話外之意,只說了一句:「師父死了。」

  她好笑地望向湖面。「死了又怎麼樣,我走的那天就死了不是嗎?」

  「你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錯嗎?」她握緊拳頭。

  「我有什麼錯?」梁婍冷冷地望著她。「頭幾年你不是拚命想離開空空島嗎?為什麼?因為她是個噁心又變態的女人,對我們下毒,不給我們吃喝,動不動就打罵,真以為我們稀罕跟她學醫學毒。」

  「她對我們是不好,心理也不正常,我們可以走,但也不需要殺她……」

  「不殺她我們走得了?」梁婍起身走向她。「不要天真了好不好,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討厭你嗎?」

  朗晴平靜地道:「因為柳叔救我沒救你,你說過很多次了。」

  想到父親將朗晴護在懷裡,落下她一個人,致使她背後挨了一刀,心裡的恨又升了起來。

  「沒錯,但你知道是誰養出我心底的恨嗎?」梁婍的眼神淩厲起來。

  朗晴蹙眉。

  她冷笑道:「是師父。她不停地在我面前說:你父親為她家人做牛做馬,還護著她撇下你,臨死前還要你好好照顧小姐,天底下有這麼好笑的事嗎?你長得比她漂亮,比她聰明,可是一輩子只能被她踏在地上作踐,這就是你要的嗎?」

  朗晴後退一步,震驚地望著她。「不……不可能……師父……」她隱約覺得師父可能做了什麼,但她從沒想過是她種下仇恨的種子。

  她鄙夷道:「所以我說你蠢,知道那女人多噁心了吧,自己心理變態,也不放過其他人!」

  「既然你知道,你為什麼還變成這樣,為什麼要走她的路?」朗晴怒叫。

  梁倚轉開臉,望著遙遠的天際。

  「我是這幾年才想通的,但不能否認她說的也有道理,我為什麼要屈居你之下,就因為你是小姐,我是奴婢嗎?」

  朗晴不可置信地搖頭,再搖頭。「我沒有將你當奴婢,我們在空空島相依為命,只剩下我們……」

  梁倚依舊不看她,冷聲道:「以前的事我沒興趣再說了。」

  朗晴拭去眼角泛起的濕意,附和道:「以前的事是沒什麼好說的了,師父……」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應該叫她師父。「她在我們身上下的毒要發作了,她讓我來結束你的痛苦。」

  梁倚低仰頭而笑。「結束我的痛苦?真是噁心,要殺我就說一聲,還說得這麼好聽。結束我的痛苦?我有什麼痛苦,我現在快活得很。」

  朗晴看著她半瘋狂的模樣,哀傷道:「你知道師父下在我們身上的毒是什麼嗎?」

  「是一種極小的蠱。」梁婍終於正視她的雙眼。

  她頜首。「是祖師爺寧宕煉製出來的,只用在門人身上,為的是選出傳人,祖師爺取名為心魔——」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3-29 23:35:46

第7章(1)  

  傅翌容從沒想過自己會與沈令颺共處一室而相安無事,照理他們早該廝殺一片才對,沒想到卻平靜——即使底下暗流洶湧——地站在一起。

  「一年前你把我打下懸崖,沒想到結果會是如此吧?」沈令颺嘲諷地勾起嘴角,若不是自己受了重傷,生死不明,伏雁樓也不會換主兒,害他費了不少心思才奪回來,他對傅翌容的怨恨只多不少。

  傅翌容懶得搭腔。

  「難怪有人說,緣分很奇妙,繞來繞去全繞在一塊兒了。」沈令颺禁不住笑了聲。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倒成了縮頭烏龜,冒用他人姓名。」傅翌容冷聲道。

  沈令颺聽到縮頭烏龜四字,眼神陰騭,臉色變了變,一旁默不吭聲的黃霽霎時感到,一股殺意襲來,以為兩人會大打出手,沒想到沈令颺卻將殺意壓下,想是自己盜用他人名姓,站不住理,底氣不足。

  「莫非想利用她們來毒害我?」傅翌容冷冷地又說了句,他不知沈令颺確切的計劃是什麼,可兩人一向不合,沈令颺冒他的名絕不可能是為他積陰德爭美名,唯一的可能是想嫁禍於他。

  朗晴師徒三人除一例外,都善使毒,沈令颺應該是想利用朗晴向自己下毒,只是他失算一招,朗晴當時雖看不見,卻還有靈敏的嗅覺。

  其實細細分析起來,他的計劃很粗糙,即使朗晴鼻子與常人一樣,沈令颺也將自己的口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可還是有很大的機會失敗,朗晴的性子不是不問清楚就朝對方下毒的人。

  「沒錯,」沈令颺不可一世地說道。「說起來你該感謝我,若不是我你們也不會湊在一塊兒。」他又不是傻子,看不懂傅翌容對朗晴有多在意。

  聽到此,黃霽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你這樣的嗎?存壞心還想邀功?」

  沈令颺瞥他一眼,「你最好還是少說幾句,惹我不痛快,你也討不到好處。」

  傅翌容在這兒,黃霽自是不怕他的威脅。「你啊,沒眼色,看著女人漂亮就拐走,結果弄回一個蛇蠍美人自食惡果。」

  沈令颺大怒,出掌攻向他的要害,傅翌容當即伸手攔下,兩人你來我往,瞬間拆了好幾招,如果黃霽不是在風口身上,定會在一旁嗑瓜子欣賞兩人的武打戲,可現下自己就夾在兩人當中,掌風呼呼地直撲面門,實在驚心。

  「能不能移個位置?」黃霽苦笑地看著兩人在他腦袋附近不停拆招,更別說伏雁樓的殺手們在幾尺外蠢蠢欲動。

  突然,一陣尖銳的笑聲引起眾人的注意,傅翌容停下手,望向水榭裡仰頭大笑的梁婍。

  「發生什麼事了?」見兩人都收了手,黃霽鬆口氣。

  水榭裡,聽到心魔二字時,梁婍先是一愣,旋即尖銳地笑了起來。

  「太可笑了!難道你要告訴我,是蠱毒讓我種下心魔嗎?」她的眼神如冰刀一般。

  「不是,種子是你自己種下的,但它會攀著你的憤怒,嫉妒,仇恨讓它壯大,最後被它控制。」朗晴頓了下,繼續說道:「如果你氣憤難平,它便會寄生肝內,讓在臟腑失調,當你心生驚恐,它便會使你腎臟受損,依著人的五臟而活,短時間不會致命,卻會侵害人的性情。你若願意怡情養性,或者還有一線生機——」

  「夠了。」梁婍打斷她的話。「說穿就是一個侵害五臟的毒蟲罷了,卻偏取了這樣的名字,心魔……」她冷笑。「想讓我理虧嗎?我有心魔,難道師傅沒有,你沒有?要我說,那狠毒的女人才是被心魔控制,怎麼她卻當了傳人?」

  朗晴歎口氣,幽聲道:「師傅不是宋門真正傳人……」

  梁婍僵住。

  她望著水面上的落葉。「師叔才是傳人,因一時心軟解了師傅身上的毒藥,沒想到反而遭師傅殺害。」

  梁婍先是震驚,接著又笑了起來。「真是個狠毒的女人。」

  朗晴空洞地望著前方,繼續說道:「她養了我們兩個,沒想一個像她,一個像師叔,弄得她都糊塗了,然後漸漸瘋癲了。」

  她冷笑一聲,「說這麼多,不過就是想說我像師傅一樣惡毒。」

  「我只是轉述她的話,她讓我告訴你的。」朗晴將自己目光移回她臉上,若不是師傅遺言,她也不想來見她。

  「不需要。」她冷淡地說。

  朗晴也不訝異她的反應,只是覺得一股疲憊湧上心頭。

  「你這些話在霍家堡為何不說,還裝神弄鬼地易容來見我?」她們做的玉肌丸與市面上的香氣不同,若不是她越想越不對,聞了藥丸的問道,方才確定朗晴的身份,否則至今還被蒙在鼓裡。

  當時她順勢昏厥,一邊暗地聯絡伏雁樓的殺手,最後順利從霍家堡脫身,偏偏霍遠不識相地追來,還威脅要殺她,她只好下毒自保。

  「我不確定那人是你。」朗晴揉了下眉心,「當時有奴婢跟婆子在旁,不好談事,所以故意留藥瓶暗示自己的身份,是想私底下與你密談,誰曉得竟與伏雁樓勾結,還迷昏一大半的人。」

  她歎氣問道;「你為什麼要冒充……我是說你不是喜歡沈令颺嗎,為何還要嫁給霍遠?」

  「喜歡沈令颺?」她好笑地瞥了朗晴一眼。「我們不過是互相利用,他墜海後,伏雁樓以為他死了,自然立了新樓主,誰曉得他竟又出現,所謂一山難容二虎,新樓主不免一番爭鬥,我用毒藥幫他們解決麻煩,一邊利用那些人試毒,會去霍家堡,也不過是想引你出來。」

  臨走前她放火燒島,主要是洩恨,朗晴水性好,不可能因為一把火就死,原本她想靠自己的力量化去身上的蠱毒,可始終沒有進展,毒性發作由原本的一個月轉為二十五天,二十天,十五天,她才感到事態嚴重。

  後來想到朗晴上岸後可能會去投靠霍遠,便派人打聽,發現她並不在那兒,這才動起假冒的念頭。

  「那又何必迷昏一票人……」

  「不迷昏我怎麼脫身?霍遠在我身邊安插的人都有功夫底子,再說迷昏總比血流成河好,說起來我已經夠仁慈了,若真要趕盡殺絕,我大可毒殺霍家堡百餘口人。」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對霍遠下三陰毒?」朗晴皺眉。

  「怎麼,捨不得?不是信誓旦旦說過不會與他相認,也不會嫁他,難道反悔了?」梁婍嗤之以鼻,「他威脅我說出你的下落,我說你死了,他不信,還想殺我,為了自保我只好下毒。」

  「你——」

  「廢話少說,快把解藥拿來。」她不想再扯這些不重要的事。

  若不是那惡毒的女人死活不肯交出解藥,她也不會一氣之下讓沈令颺動手殺了她,雖然這麼做很冒險,但她不想因為蠱毒一輩子受制於人,永遠困在島上。

  「如果我不給呢?你打算殺死我?」朗晴望著她。

  「我會讓你比死還難過。」梁婍狠毒地道,雙眸一片冰冷。

  朗晴搖頭。「不可能。」她揉著太陽穴,一手解下葫蘆,仰頭喝了一口。

  「頭痛的老毛病還沒治好?」梁婍譏笑。

  朗晴暢快地喝了幾口,擡手抹去嘴邊的殘汁。「我想我們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其實心底還是有些疑問未明,但她已不想再探究,反正所有事都是她與師傅不對,都是衝著她來的。

  如果沒有心魔蠱毒,她仍會如此痛恨她嗎?如果當年沒有遇上盜賊,雙親仍在,現在又是另一種風景吧……

  若柳叔還活著,沒將她們藏在山谷,便不會遇上師傅,不會被帶回空空島……

  小姐,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的背好痛……嗚……

  你別哭,芳華,我去找大夫……我身上還有一塊玉珮,可以換錢,你不會有事的。

  我的背……好痛。

  你不會有事的,我去請大夫……

  朗晴將葫蘆裡的酒倒在地面,撲鼻的果香竄進她的鼻內,當中夾雜一絲淡淡地腥味。

  「你在做什麼?」柳芳華皺眉。

  朗晴將酒都倒出後,才道:「我與你情義如同此酒,早已覆水難收,我卻還犯傻,總惦記著要好好待你,沒想你早已不屑一顧。」若不是想與她再好好談談,她在霍家堡便不會手下留情。

  望著一身紅火的女子,她閉上眼,再次揉揉太陽穴。「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把解藥留下!」柳芳華厲聲道。

  朗晴睜開眼。「我沒有解藥。」

  「不可能,她不會讓你死。」若她死了,誰承繼宋門神醫之位?

  朗晴子袖口拿出一隻荷包丟給她。「師傅沒給解藥,但把需要的草藥跟藥引都告訴了我,不過沒說份量。」

  柳芳華拉開荷包,拿出裡頭的字條,看了眼,說道:「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份量,你應該早解毒了吧!」

  「解了又怎麼樣,沒解又怎麼樣?我沒必要告訴你。」她漠然道。

  柳芳華冷笑。「你最好把解藥直接拿出來,少跟我裝神弄鬼!」她不屑地將荷包丟在地上。「你再囉嗦,別怪我下殺手!」

  朗晴嘲諷地扯了下嘴角。「你以為我會任你宰割?」

  「試試看就知道。」柳芳華冷笑。兩人使毒的功夫在伯仲之間,她沒自信能取勝,不過有了伏雁樓便大不相同。

  她舉起手,示意沈令颺可以一舉擒下時,腹部忽地一陣絞痛。她臉色一變,怒道:「你……」

  原本慢悠悠走來的沈令颺,見柳芳華突然彎下身,立即奔了過來。

  「怎麼回事?」

  「她……」柳芳華抓著沈令颺,彎身捂著肚子。

  傅翌容低頭看著面無表情的朗晴。「你沒事吧?」

  朗晴眨了下眼,空洞的神情在望進他關懷的眸子時,似乎才有了生氣,發冷的身子慢慢感到了溫暖。

  「我沒事。」她歎氣。「我們走吧。」

  「等等!」沈令颺怒喝一聲。「她怎麼了?」

  朗晴轉向他,不知他是真的關心柳芳華而焦急,還是擔心柳芳華死了沒人為他解毒。

  「她的蠱毒發作了。」朗晴說道。

  「怎麼可能?!」柳芳華臉色蒼白,額頭淨是冷汗。她應該十天後才會發作,怎麼會大幅提前?「你……你對我做了什麼?」明明兩人只是談話,沒有其他動作。

  「難道……」她望向地上的酒液。「不可能……」就算酒裡真有毒,也未沾上她的身,如何讓她中毒的?難不成是荷包?

  朗晴歎氣。「酒裡的花香味會喚醒蠱蟲。」她今天特意用了花香味的藥丸。

  「你……」她猙獰著想抓朗晴,卻無法移動一步。

  「蠱蟲?」沈令颺趕緊推開柳芳華,他只知道她們兩人被師傅下毒,卻不知下的是蠱毒。

  柳芳華失去支撐,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息,身體疼痛地蜷縮起來,五臟六腑似要爆裂一般,禁不住此錐心刺骨的疼痛,她昏了過去。

  見柳芳華慢慢靜止下來,朗晴望向沈令颺。「我要把她帶走。」

  沈令颺微笑。「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傅翌容瞥他一眼,淡聲道:「你有什麼籌碼談交易?」

  沈令颺冷哼。「我若不放行,你們能走得掉嗎?」除了黃霽外,現在又多個要死不活的柳芳華,要全身而退絕無可能。

  傅翌容依舊面不改色,昨晚他放了青煙召集部署,他們如今就守在外面,只要一個信號他們便會闖入,誰吃虧還不知道。

  朗晴蹙下眉心。「你確定不要我帶走她?再過一個時辰,她身體裡的蠱蟲會破體而出,寄生在周圍的人身上。」這話當然是假,不過若不嚇唬他,他不會痛快放人。

  沈令颺面色一變,傅翌容揚起淡淡笑意。「你太小看我伏雁樓了。」難道他不會用火燒以絕後患?

  「你殺了師傅,我本應該為她報仇,但師傅不讓我這麼做。」朗晴擰著眉心。

  「我不想為難你,你也別為難我。」

  沈令颺盯著她的臉,若有所思。傅翌容不喜歡他看朗晴的眼神,冷聲道:「走吧。」他牽起朗晴的手。

  朗晴本想再說幾句,轉念一想,她也不需巴巴地說服沈令颺,就不信他真想把柳芳華留下。

第7章(2)  

  果不其然,見兩人要走,沈令颺立刻道:「等等。」

  「怎麼?」朗晴回頭。

  「你要帶走她我也不為難你,說起來你也救過我的命——」

  「你卻恩將仇報。」他不提還好,一提自己便要冒火,好心救人,卻被反咬一口。

  沈令颺揚眉。「殺人有什麼,我殺的不只你師傅,而你旁邊這個也殺過不少人。」

  傅翌容冷瞄他一眼。

  沈令颺繼續道:「你要報你師傅之仇,儘管來,不過有些話我要說清楚,殺你師傅是梁婍的意思,我不過是還她救命之恩,只是後來她對我下毒,就從恩人變成了敵人。」他不是任人搓圓弄扁的窩囊廢,沒殺她自有考量,只是這些毋須跟朗晴解釋。

  朗晴曉得師傅之死,柳芳華也有一份,因此並不吃驚。

  「就像我先前說過,你師傅也不是個好東西……」

  感覺朗晴的僵硬,傅翌容冷聲打斷沈令颺的話語。「夠了!」

  沈令颺心領神會,沒再說下去。反正人是他殺的,再說下去,也有賣乖脫罪之嫌。

  想到此,他難得軟了心腸。「罷了,帶她跟黃霽走吧,我欠你的情就算清了。」他原是想將朗晴留下,說服她替伏雁樓效命,還特意將此建得與空空島有些相似,如若她真的答應,他會立刻殺了柳芳華。

  他不否認在島上時他挺喜歡柳芳華,不過那是對美色的迷戀,當時的柳芳華柔弱可人,沒想到離開空空島後就變了一個人。

  對於欺騙他的人,他不會有絲毫心軟。

  沈令颺拍了下手,立即有屬下上前。「帶他們出去,也把她帶走。」他指著躺在地上的柳芳華。

  即使驚訝,手下也沒顯現於外,應聲後一把扛起柳芳華,領著傅翌容與朗晴走出水榭,經過涼亭時,傅翌容挽起黃霽一同往外走。

  「怎麼,他放我們走。」黃霽不明所以,他坐在亭子裡,不曉得前頭發生了什麼事。

  傅翌容頷首道:「出去再說。」

  馬車在路面壓出兩道長長的轍跡,身後的景物逐漸遠離,直到藍月小築消失在路的盡頭,猶不見伏雁樓殺手追來,朗晴才終於放鬆下來,如果可以她希望以後再不會見到沈令颺。

  「怎麼悶悶不樂?」傅翌容駕著馬車,瞥向一直吭聲的朗晴。

  「我也不知道。」她歎氣,「事情解決了應該高興才是,可就是感到失落。」

  他明白道:「過一陣子就好了。」她的失落與空虛待慢慢撫平。傅翌容擡手撫上她的眼角。「疼嗎?」

  並不是很疼,但朗晴點了點頭。「疼。」

  他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按著她的太陽穴,她輕靠在他肩上,唇角自然勾起,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心裡的空虛正被一股暖意填滿。

  「往後你有何打算?」他問。「在臨安城懸壺濟世嗎?」

  他奇怪的問話讓她不明所以。「為什麼這麼問?」他們不是一起的嗎?

  見她一臉困惑與不解,他想他是問得太含蓄了。

  「你還想跟我去山上見師兄們嗎?」他又問。

  她不假思索地點頭。「想。」

  傅翌容盯著她好奇的雙眼,仍不確定她的心意。「真的想?」

  她怪異地看他一眼。「你在打什麼啞謎,你若不樂意就算了。」她不高興地坐正身子。

  他在心裡歎氣。「我沒有不樂意。」

  「那不就好了嗎。」她蹙緊眉頭,難道是有什麼話外之意她沒有聽清。「你到底想問什麼?」

  他瞅著她圓圓的眼睛,問道:「你師姐真的叫梁婍?」

  她僵住,逃避地低下頭。

  他擰下眉心,「霍遠知道她是假的。」

  她驚訝地又擡起頭。「他知道?那他為什麼要跟她成親——」她張大嘴。「他喜歡梁婍……不是,她叫柳芳華,他喜歡芳華?」

  他失笑。「沒有,他不喜歡柳姑娘。」

  「那為什麼……」她不解。

  「婚禮只是想把真正的梁婍引出來。」

  朗晴蹙眉,「怎麼把婚禮當兒戲了?」

  「霍遠不知道柳芳華的話是真是假,但為了找梁姑娘,已耗了十一年,他不想再拖下去,如果婚禮真能把梁婍逼出來,也算了了一件心事,不然心裡總有疙瘩。」

  她歎氣。「他就這麼在意那婚約,不過是兩家母親口頭說了一句,怎麼就……」

  「成親事小,主要是想確認人是否還活著,梁家遭盜賊而亡,雖然一直沒找到梁婍屍首,可他心裡也明白應是凶多吉少,但霍夫人到過世前都念念不忘,霍遠只是想盡力完成母親所托,若梁姑娘已成親或心有所屬,他自然不會強求,畢竟成婚是一輩子的事,總得講求你情我願。」

  朗晴若有所思地盯著膝蓋,傅翌容也沒逼她,默默地等她自己想清楚,見到沈令颺前,也無法確定朗晴是否隱瞞了真實身份,但與沈令颺見面後,他有意無意在話語裡強調朗晴、梁婍等話語,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默默望向路面,朗晴腦中千思百轉,遲遲未下決定,忽地想起傅翌容方才問她有何打算,還問她是否仍要跟他回山上,莫非……他是擔心她改變心意,轉而與霍遠在一塊兒?

  她怨嗔地瞥他一眼,把她當成什麼了,如果她真喜歡霍遠,早膩在對方跟前了。

  「怎麼?」他挑了挑眉,怎麼突然對他橫眉豎眼?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讓他摸不著頭緒,轉念想了想,才露出笑。「不是小人之心,是小心謹慎與朋友之義。」

  朋友之義四字倒讓她又沈默下來,自己似乎陷他於不義了。

  傅翌容摸摸她的頭,柔聲道:「我說笑的,別多想。」

  她點點頭。也是,既然霍遠找梁婍並非為了婚約,只想確認人是否安在,自當不會在意此事。如此一想,她心情又好了。

  他低頭凝視她,雙眸隱著波光,像陽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瀲灩,朗晴恍然,終於明白為何他能讓她安心,他令她想到碧海藍天,讓她感到愜意自在。

  「反正我一定要去見你的師兄們的,你不教我穿雲掌,我叫他們教我。」她笑著說。

  他微笑,簡簡單單地應和。「好。」一顆心安穩下來,她既然決定與他在一起,他便不會放手。

  忽然想起一事,朗晴立即問道:「你與沈令颺是死對頭嗎?所以他才冒充你?」

  他遲疑了下後,才道:「一年前是我把他打下海的。」

  她驚訝地望著傅翌容。

  「江湖上有不少類似伏雁樓的組織,除了殺人,也能押鏢護人,訓練打手護院,反正拿錢辦事,買主出得起錢,他們就幫你打理得妥妥帖帖,伏雁樓以殺手聞名,我與他們向來沒什麼關係,直到去年他們派人撀殺一名朝廷官員,我得了消息,趕去阻止,費了一點功夫才將沈令颺打下懸崖,只是沒想到最後變成這樣……老天實在狡猾得很。」他望向遠處的青山白雲。

  她呆愣了一下,才道:「果真太狡猾了。」她對天皺眉,忽然想到一個疑點。「為什麼你會得到消息?伏雁樓的任務應該不容易探得吧?」

  他微微一笑,對她的機敏露出讚賞之色。「我底下有很多探子。」

  她疑惑道:「為什麼?」她以為他只是個江湖俠士。

  「我不能對你透露太多,簡單說我屬於一個秘密組織,組織隸屬於朝廷,主要探聽金國有無不尋常的活動,另外留意江湖上的動靜。」江湖人士個個有武,通常不會與官府作對,更別說殺害朝廷命官,但林子大,什麼鳥兒都有,偶爾會出幾個像沈令颺這樣,不認為謀害官員有何大不了的人。

  為免她再探問下去,傅翌容轉了話題。「山上有一座湖泊,你可以在那裡垂釣。」

  「好啊好啊!」明白他不想說得太多,她也順勢轉了話題,「別忘了你們家宅子的大魚歸我。」

  他淺笑,「我沒忘。」

  她甜笑地重新將頭靠回他肩上,故意道:「我頭還痛。」

  他擡手撫上她的眼尾,黑眸噙著笑意,朗晴舒服地歎口氣,隨意與他說著閒話,日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還有他的體溫,讓她身子愈發軟綿,忍不住打了呵欠。

  他將她攬在懷中,為她擋去些許日陽,低頭看著她沈睡的秀顏,回去的路還很長,但有人相伴,感覺真好。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3-29 23:36:29

第8章(1)

  回到霍家堡時,天色已暗下,賓客們泰半已離開霍家堡,新娘被伏雁樓擄走,而新郎中毒在床,明天的婚禮想來是成不了了。

  有不少江湖中人想留下來幫忙,還說要去伏雁樓要人,但霍家堡都推辭了,見堡主欲言又止的模樣,想來是另有隱情,眾人不好再問,便陸陸續續告辭。

  為了不引起騷動,傅翌容駕著馬車從後門進入。霍堡主與王通接獲通報之後,急忙趕到後院,見到他們平安回來,自是喜不自禁。

  他們不知柳芳華與伏雁樓掛鉤,也不知她對霍遠下毒,只當傅翌容本事了得,把人從伏雁樓那兒救了回來。

  「梁姑娘怎麼了?」王通示意婆子把昏迷不醒的梁婍抱下。

  「她也中毒了。」傅翌容簡單問答。

  「伏雁樓這些人——」霍麒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

  「先讓梁姑娘歇著吧!」傅翌容說道。

  霍麒示意婆子把梁婍抱回房內,黃霽則由小廝挽著到客房休息,霍麒轉向朗晴,急道:「聽說朗姑娘醫術了得——」

  朗晴明白他的意思,立刻道:「我這就去看大公子。」

  「勞煩了。」

  霍麒難掩焦慮。先前找了大夫,還讓唐公子看了,都說是難解的劇毒,兩天之內,大兒子、三兒子依次中毒,他如何放得下心。

  朗晴走進霍遠房間時,他正半躺著看信,見她進來,眸子閃了下,將手上的信放進木盒內。

  「公子氣色不錯。」朗晴走到他面前,正好瞥見木盒裡一疊的信件,頓時一怔。

  「不知該怎麼解三陰毒?」霍麒上前,見兒子大腿上擺著的木盒,詫異道:「怎麼把它拿出來?」

  傅翌容站在一旁,沒說話,目光定在朗晴臉上。木盒裡的信是梁夫人所書,她也許是認出了筆跡。

  「沒什麼,無聊拿出來看看。」霍遠關上木盒,望向朗晴。「朗姑娘的解毒丹真是厲害。」

  「哪裡,過獎過獎。」想想不對,她醫術的確頂尖,何須謙虛?於是又改口。「我自己也覺得挺厲害。」

  眾人皆笑了起來,朗晴提起早預備好的紙筆,寫下所需的藥材,除了內服外,還得泡藥湯。

  「第三天再讓人幫他把毒逼出來就成了。」朗晴將紙交給霍堡主。

  霍麒立即要人著手去準備。

  「翌容把婍姑娘也救回來了。」他示意兒子放心,而後朝傅翌容問道:「可問出他們為何針對霍家堡?」

  傅翌容搖頭。「都服毒自盡了,晚輩慢了一步,慚愧。」

  朗晴抽了抽嘴角,勉強忍住笑。在她心中,傅翌容是高潔的謙謙君子,沒想撒起謊來面不改色。

  「哪兒的話,今兒的事若不是你,只怕還要更糟。」霍麒拍拍他肩膀,示意他不需在意。

  霍遠正想支走父親,正巧有僕人來稟,外頭未走的賓客有事與堡主商量,霍麒交代兒子靜心養傷後,便匆匆忙忙走了。

  「我去看看梁姑娘。」朗晴藉機告辭。

  「朗姑娘。」霍遠叫住她。

  她望向他。「怎麼?不舒服嗎?」

  見她一臉坦蕩,沒有絲毫閃避不安,霍遠又遲疑了。方才朗晴站在床邊時,他特意留心她的手腕,果真有疤,可若她真是梁婍,又為何不認?自她踏入霍家堡至今,她不是沒有機會告訴他。

  或者……自己錯了,單憑手上的疤也不能認定她就是梁婍,假梁婍至少還握有玉珮,可剛剛她見到盒子裡的信時,表情又十分奇怪……

  「你怎麼了?」朗晴叫他一聲。

  他回過神。

  「沒事。」

  傅翌容見霍遠又是疑惑又是擰眉,便對朗晴說道:「你去看看梁姑娘吧。」

  朗晴額首道:「好。」

  待她走遠後,他才走到床前的圓墩坐下。

  「怎麼表情這麼怪?」

  霍遠搖頭。「沒什麼。」

  傅翌容遲疑了下,隨即壓下眉頭。

  「到底怎麼回事?」

  「要從我一年前打傷沈令颺的事說起……」傅翌容簡短地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若此事只有他與朗晴知曉,他會守住秘密,但沈令颺也牽扯其中,便讓事情複雜起來,與其憂心沈令颺哪天心血來潮向霍遠透露真相,不如由他來說。

  雖然霍遠與沈令颺也不對盤,但在江湖行走沒有永遠的敵人,沈令颺行事陰險,若他哪天打算離間他與霍遠,說不定會利用此事。不管沈令颺是否有此心機,由他告知總比讓不相幹的人透露給霍遠知道好。

  不過他並未直接點明朗晴的身份,而是將來龍去脈說透後,由他自己參詳。朗晴為何隱瞞身份,他無法代她回答,只能讓霍遠自己去問。

  聽完傅翌容的話後,霍遠沈思良久。

  他明白霍遠需要一些時間整理思緒,便靜靜地走出房。

  外頭早已夜幕低垂,廊道上的燈籠隨風輕晃,昏暗的燈光讓一切都顯得厚重朦朧。

  傅翌容在迴廊上負手徐行,待要經過假山時,忽然瞧見有燈影在地上晃動,他微蹙眉心,淡聲道:「是哪位朋友躲在那兒?」

  沒有回答,只有燈影又晃了晃。

  他走上前,忽然一個顫抖的女聲說道:「客官……要不要喝碗茶啊……」

  雖然說得怪腔怪調,可一聽就知是朗晴的聲音,傅翌容忍住笑,不知她又在搞什麼。

  「不知有什麼茶?」他走到假山後。

  就見朗晴提著燈籠,歪著嘴巴,吊著三白眼,不但不恐怖,還顯得有些滑稽。他好笑道:「你在做什麼?」

  她又吐出舌頭,做出鬼樣後,才一臉興奮地問道:「有嚇到你嗎?」

  他笑著搖頭。

  「你在山上見到的鬼可是這樣?」

  她追問。

  「不是,你想嚇我?」他挑眉。

  她用力點頭。

  他一怔。「為何?」

  其實她沒要嚇他,不過是想鬧鬧他,可又怕真的嚇著他讓他做噩夢,所以才出聲示警。

  她笑得狡猾。「我是想嚇著了就可以安慰你,你偏不上當,可惜啊,可惜……」

  傅翌容突然一把攬住她的腰,嚇了她一大跳,手上的燈籠劇烈搖晃。「你做什麼……小心燈籠……」

  「我嚇著了。」他在她耳邊低語,黑瞳閃過一絲狡猾。

  她的臉瞬間燒著。「這樣不算,哪有這樣的……」他根本是耍賴。

  他在她耳邊輕笑,牢牢地抱緊她,心湖翻起浪來。她的小心思豈能瞞過他,真要嚇他,就不會弄出這麼大動作。

  情關果然難過,未喜歡上她之前,只覺得她是個有趣的姑娘,喜歡了以後,怎麼瞧都可愛都歡喜,一絲一縷為她牽動。

  「等多久了?」他低聲問,她的身子涼涼的。

  「一下子而已。」她舒服的歎氣,他的身體真暖。「今晚的月色好,我想跟你一塊欣賞,就來等你了。」況且,她也擔心他與霍遠談話過後心情不好,因此特地在此等候。

  朗晴大膽地環住他的腰,害羞卻又忍不住竊喜,說起來她還真不吃虧,遇上一個俏郎君。

  「笑什麼?」他垂眼凝視她。

  她掩嘴竊笑。「我忽然想到,我們在一起,是你吃虧了。」

  她的話總讓他出乎意料。「為何?」

  「雖然你沒有蓬萊仙島上的神仙那般英俊非凡,仙姿飄逸,不過我想淩駕江湖上三十六洞、七十二島是綽綽有餘。你是江湖上最好看最肥美的一條魚,沒想讓我釣上了。」

  傅翌容忍俊不禁,笑了起來,肩膀越抖越厲害。從沒有人把他跟肥美的魚放在一塊比……

  朗晴笑笑地繼續說:「跟你比起來我的外貌就差了,所以說你吃虧,不過我勝在內涵,我們可說是內外兼顧、裡應外合、天造地設。」

  他失笑,調侃道:「你還真敢說,沒想你是看上我的外貌。」

  「慚愧慚愧,小生失禮了。」她想給他打躬作揖,他卻抱得牢緊,令她動彈不得,臉龐又是一陣燒紅。

  她自稱小生,不是把自己比作姑娘了?傅翌容捏了下她圓潤的鼻頭,朗晴也要捏他,他笑著抓住她的手,另一手鬆開她的鼻頭,低頭覆上她紅潤的嘴。

  朗晴只覺一道陰影落下,唇上被溫熱的氣息捕捉,他的氣味瞬間將她圍住,握著燈籠的手抖得厲害,燈火忽明忽減,牆上的人影重疊著,隨著微風輕輕搖擺……

  傅翌容在她唇裡品嚐到熟悉的果香味,溫熱的舌滑過她的,聽見她急促的呼吸。她的手緊抓著他,好奇地回應,他的氣息頓時粗重起來,雙臂摟得更緊。

  明月如霜,清風如水,他的氣味混著夜色,令人迷醉,使她歎息……來等他,果然是對的。

第8章(2)  

  因為心情特別愉快,朗晴起了大早,本來想偷偷摸摸地到隔壁房間調戲傅翌容,沒想到他不在,一大早不知去哪兒了。

  她走出茅草屋,先在林子裡扭腰擺臀拉筋骨,而後去客房看柳芳華。她仍在昏睡,朗晴歎口氣,仔細地為她診脈,卻仍是束手無策。

  她走到外頭,沿著園子漫步,擰著眉心思考該怎麼醫治柳芳華,忽見嶽蓁與一名穿著白衣花裙的女子由另一頭走來。

  朗晴實在不想與嶽蓁打交道,可都碰面了,直接走開似乎太過無禮。

  「她就是朗晴?」白衣女子溫柔地朝她一笑。「我是唐虹。」

  「四川唐門?」朗晴問。

  唐虹盈笑。「是聽說朗姑娘醫術與毒術都是拔尖。」

  「沒想到我的名聲越傳越遠。」她蹙眉。「以後還是收斂些的好。」

  嶽蓁聽見就來火,忍不住呸她。「沒見過這麼厚顏無恥的人。」

  朗晴瞄她一眼。「那你會解毒,要不由你來給大公子解毒。」

  嶽蓁氣得紅了眼,又找不話來反駁。若是朗晴溫順些,救命恩情她必銘感五內,偏偏此人張狂不遜,益發惹得她不痛快。

  唐虹淺笑道:「三陰毒是伏雁樓近半年配出來的毒藥,唐門至今仍無完全把握能將毒解盡,不知朗姑娘如何琢磨出解藥的?」

  下毒容易解毒卻難,即使天資再聰穎,也絕無可能一次就配出解藥,必得一再摸索,調整配方;若是劇毒,解毒方子還未出來,患者早已毒發身亡,朗晴能即刻寫下藥方,必定以前接觸過相通的毒藥。

  「這是我獨門功夫,不能傳授給姑娘,還請見諒。」朗晴立刻道。

  唐虹微微一笑,似不在意,卻仍繼續說道:「聽說霍三公子的蠍毒也是姑娘解的,還有黃公子也讓姑娘妙手回春救了回來。」

  朗晴抓抓鼻子,一臉疑惑。「你們不想我救他們回來嗎?」

  「胡說八道!」嶽蓁斥責。

  唐虹接著又說:「他們三人中的都是伏雁樓這一年內配製出來的毒藥,姑娘卻輕輕鬆鬆就解了毒,實在令人疑竇。」

  朗晴終於弄明白她們言外之意。

  「你們懷疑什麼,不妨直接說出來。」

  嶽蓁冷哼一聲。「還裝傻?你是伏雁樓派來的奸細吧!」她拔劍刺向她。

  基於前幾次經驗,朗晴一瞄她的動作就知道她要拔劍,咻地一聲,退到幾步外。

  「你們沒有青天大老爺的腦子,就別胡亂推測了行不行?」她一溜煙跑上迴廊。

  嶽蓁與唐虹立即追著她跑。

  朗晴邊跑邊叫:「救命啊,殺人嘍~~救命啊,快來人——」

  嶽蓁飛到她面前,淩厲地刺向她,朗晴狼狽閃過,卻讓唐虹打了一掌,撞上欄杆,直接摔到欄杆外的地面。

  好痛……朗晴呻吟一聲,頓時怒火中燒,是可忍孰不可忍,見嶽蓁又一劍刺來,她自袖口拋出一袋粉末,而後順勢在地上翻滾,躲過嶽蓁刺來的利劍。

  唐虹一見黃色粉末襲來,立即閃開,掩住口鼻,屏住呼吸。嶽蓁慢了一步,半邊身子與臉頰都沾上了粉末。

  「這是什麼?!」嶽蓁大驚失色,忙拍掉身上的粉末。

  「別用手。」唐虹立即制止她,以手帕拂開粉末。「別吸氣。」

  朗晴揉著腰起身。

  「怎麼回事?」

  唐謙疑惑地走了過來,他在附近聽見有人喊救命,急匆匆趕來,沒想卻看到嶽蓁要殺朗晴。

  「她是伏雁樓的細作!」

  唐虹指著朗晴。

  唐謙驚訝地挑眉。昨晚唐虹與他也說過此事,雖然懷疑得有些道理,但沒有證據貿然行事不妥,他讓妹子稍安勿躁,她竟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別含血噴人。」朗晴沒好氣地說。

  「你對我撒了什麼?」嶽蓁急紅了眼,提劍又要殺去。

  突然天外飛來一顆石子,噹一聲打掉她手上的劍。朗晴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眉開眼笑地奔向來人,可才跑兩步便腰疼。

  傅翌容走到她面前,關心道:「怎麼?」

  「扭到腰了……」她愁眉苦臉地說,怎麼一大早就遇上倒黴事。

  傅翌容沈著臉看向嶽蓁與唐虹。

  「二位是何意?」

  嶽蓁再次氣嚷:「你們都瞎了嗎?她是伏雁樓派來的!」

  唐虹忙打圓場。「此事說來話長……」

  「她不是伏雁樓的人。」傅翌容清冷地說了一句。伏雁樓的新毒都是柳芳華提供的,朗晴與她師出同門,自然知曉怎麼解,只是這些卻不能搬上檯面談。

  他冷淡不悅的話語讓唐虹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我並非信口開河。」她擰下眉心。

  唐謙雖不贊同妹子魯莽行事,可自家人還是得護著,「傅兄對毒沒有涉獵,不明白其中的癥結。配製解藥不是短時間可成的,可朗姑娘卻對伏雁樓的毒藥很熟稔,實在不尋常。」

  唐虹已冷靜下來,接著說道:「若我們有說錯的地方不吝指教,可我不覺得自己的懷疑有錯或是存心找碴。」

  「因為懷疑就能私下殺人?」傅翌容淡淡反問一句。

  唐虹不好說是嶽蓁先動手,只得沈默。嶽蓁氣不過,嚷道:「我沒要殺她,不過是想逼她說出實話罷了。」

  傅翌容瞄向嶽蓁,眼神透出冷意。她是霍遠的表妹,他不好說什麼,但表情卻是冷峻萬分。

  嶽蓁在他的逼視下,氣焰小了些,咕咕噥噥地說著:「反正你們都護著她。」

  「不如這樣吧,」唐謙提出建議。「若朗姑娘能在一天內,解開此毒……」他自腰間拿出一包藥粉。「那麼我與虹妹妹都無話可說,證明朗姑娘真有異能,天資超乎常人。」

  唐虹眼睛一亮,立即道:「好辦法,姑娘若真能配出此毒的解藥,我便向姑娘道歉,是我誣賴好人。」

  傅翌容皺下眉頭,正欲開口,朗晴已搶先一步。「聽起來挺刺激的,好吧,我接受,不過總得禮尚往來。」

  唐氏兄妹一怔。

  朗晴笑得不懷好意。「就請你們解我撒在嶽姑娘身上的毒。」

  嶽蓁臉色大變。「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話語方落,她兩眼一翻,往後癱倒,若非唐謙身手快,她已倒在地上了。

  傅翌容低頭看著朗晴,她淘氣地對他擠眉弄眼,示意他不用擔心,她接過唐謙手上的藥粉,拉著傅翌容扭頭就走。

  「你確定有辦法?」他問道。

  「放心。」她牽著他的手搖晃。「我對唐門的毒不陌生,我們的祖師爺與唐門有些關聯——」

  她猛地收口,因為霍遠正朝他們走來,而他的目光恰好落在兩人交纏的手上。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3-29 23:37:19

第9章(1)

  「小姐,這裡好美。」

  藍藍的天,無盡的海,波光粼粼,讓人一見心情便舒郎。

  「我就說悶在屋裡不好。」藍衣小姑娘爽朗而笑。「我每天背你來看海,你的傷會好得快些。」

  「不行,哪有小姐背奴婢的道理。」

  「別喊我小姐了,小心那老姑婆又發火。」

  黃衣小姑娘輕笑。

  「芳華你要多笑,多美啊。」

  小姑娘紅了臉。「小姐又取笑我。」

  「嘻……要我說,這世上沒有比你更漂亮的人了。」

  翌日,與唐謙、唐虹的比毒大賽,朗晴以些微差距落敗,她淚眼婆娑地揪著傅翌容的衣袖,大喊:「我不相信!怎麼可能……」激動地甩落發上的簪花。

  傅翌容波瀾不驚,淡聲道:「比試總是有輸有贏……」他安撫地摸了下她的頭示意她冷靜點。

  「不是,通常都是我贏。」她漲紅著臉,極力尋求支持。「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不世出的天才。」她眨著汪汪淚眼。

  「我相信。」傅翌容溫聲附和,黑眸藏著一抹笑意。

  唐虹見不慣她的撒潑樣,冷笑再冷笑,唐謙則是盯著手上的藥方,說道:「朗姑娘果真奇才,一天的功夫就能配出此方,只差兩味藥而已。」他相信只要再給一點時間,她定能完全對上方子。

  「公子不用安慰我了。」朗晴哀傷地擦去眼角淚水。「失之毫釐,差之千�。」

  「姑娘不需——」

  「既然是你輸了。」唐虹打斷兄長的話語。「你還有何話說?」

  朗晴一怔,忙道:「對於此次的比賽,本人感到十分遺憾,雖說勝不驕敗不餒,但——」

  「住口!」唐虹惱怒地瞪她。「別在此裝瘋賣傻,你既然已輸,就表示你是伏雁樓派來的細作。」

  「你為什麼要逼我承認莫須有的事呢?」她在傅翌容的衣上抹著眼淚。「嗚,你要為我做主,他們都欺負我。」

  傅翌容拍拍她的肩,順勢捏了一下,示意她別演得太過火。

  「你既然配不出我們的解藥,又如何神通廣大能配出伏雁樓的?」唐虹逼問。

  「分明有鬼!」

  朗晴擡眼怒道:「伏雁樓的毒又不是昨天才出來的。」

  此話意思很明顯,我與你比賽是比試一天,可伏雁樓的毒又不是才出來一天,我有足夠的時間能配出解藥。

  唐虹一愣,正要反駁,唐謙開口道:「姑娘說的有理。」

  「那是自然。」朗晴頷首,本來以為唐謙是個驕傲又不好相處的人,如今看來他也挺明理的。

  「可是……」

  「虹妹!」唐謙冷喝一聲。

  唐虹不甘心得咬著唇。

  傅翌容見差不多了,出聲道:「希望以後不會再聽到這種中傷的話語。」他朝唐謙點點頭致意後,便帶著還在哭哭啼啼的朗晴離開。

  兩人一走,唐虹馬上道:「三哥,你為何輕易饒過她?」

  唐謙瞥她一眼。「你平時的冷靜哪兒去了,跟你說過單憑懷疑無法取信於人,不然大家嘴皮子動動都能殺人了。」

  「可她真的不對勁。」她不甘心道。

  「她是不對勁,但她說的也沒錯,咱們只給她一天,她能配出此方已經不易。」他瞇眼瞧著手上的單子。此毒是他新配還暗自自豪,沒想她竟能做到這樣。

  雖然缺了關鍵的藥草,但還是不簡單,她的確有本事。以前學毒時,父親就說過,有些人對某些事物的確有鬼才。

  「可是——」

  「再說,」他打斷她的話語。「我們不也一天就解了嶽姑娘身上的毒,難道我們也是伏雁樓的奸細?」

  「那不同,她下在嶽姑娘身上的毒粉並不難解,只是照著一般的癢粉去做變更。」

  雖然此毒不難解,卻也活受罪,雖然解了毒,還得癢一陣子,嶽姑娘身上還起了一顆顆疹子,連臉上都有,氣得她直嚷著要殺了朗晴。

  「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毒藥,不過如此。」唐虹損了一句。

  唐謙瞄她一眼。「你是因為傅翌容才看她不順眼吧!」

  唐虹一下紅了臉。「才不是。」

  他也懶得理她的女兒心思,只道:「你真以為傅翌容是傻子,看不出朗姑娘到底是不是奸細?」

  「他是一時被迷惑——」

  「被什麼迷惑?」唐謙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朗姑娘又不是什麼天仙美人,還是你以為她會妖術?別以為只你聰明別人都糊塗。」

  唐虹不甘道:「我又不是這個意思。」

  不想再與她就此事糾纏,唐謙跨步離開,只囑咐一句:「去收拾行囊,咱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唐虹氣憤的掃打身旁的樹枝,一腔怒火無處發洩。

  「怎麼樣,我剛演得如何?」朗晴問道。

  「過火了點。」傅翌容微笑。

  朗晴嬉笑一聲。「眼淚都擠了,總要哭得像樣點。」她用了點特調的淚汪汪藥水,所以哭得毫不費力。

  昨天,傅翌容要她輸了比賽,免得以後更麻煩,江湖原就是一處染缸,寬厚仁慈的有,心狠手辣的又何曾少,鋒芒過露只會引來麻煩。這幾天,她解毒丹送了不少,已有許多人想跟她討教試探。

  若是連唐門的毒都輕輕鬆鬆解了,名聲一傳開,緊跟著就是麻煩,唐氏兄妹不待見她事小,引得整個唐門的關切事大。

  在江湖行走,該出頭時得出頭,以免受人欺負,可該含光內藏是卻少有人能做到,因而引來禍端。

  朗晴明白他的苦心與用意,爽快答應。反正詐輸也不是第一次,她很有經驗,過與不及都不好,所以隱了主要的一味藥草。

  「藥有君臣佐使,以相宜撮合和。」這是配方的主要依據,所謂『君臣佐使』,指的是制方的法度,也是處方的準則。

  『君』是指藥方時的主藥,『臣』是輔助君藥,加強療效的藥物,『佐』是既輔佐君藥,又解決其他問題的藥,而『使』則是可以調和諸藥作用的藥物。

  雖然解毒方的配法於此稍有不同,但大同小異,她據此隱了兩味藥不至於讓唐謙懷疑她打混,也不會太過張揚,讓他升起妒心。

  兩人穿過園子時,趙桐來找傅翌容,朗晴識趣地離開,例行到屋裡給柳芳華診脈,而後打水擦拭她的臉與手腳,靜靜地陪她坐了一刻鐘。

  當她離開屋子去為霍遠紮針時,一個人影潛進屋內,驚訝地看著床上動也不動的梁婍。

  「怎麼回事?」唐虹疑惑地上前。

  昨天聽說梁婍回來時,她就覺得奇怪,怎麼不見人影,問了霍堡主說是受重傷在休養,可除了朗晴會來外,也沒瞧見婢女進來服侍,更不見人把吃食湯藥端進房裡。

  自嶽蓁同她說了真假梁婍一事不久,霍家便遭偷襲迷昏,接著梁婍失蹤、霍遠中毒而回、朗晴疑似伏雁樓奸細等等……疑團重重,眾人如墜五�霧,摸不著其中門道,實在邪門。

  兄長叫她莫管閒事,霍家人都不追究了,他們一幹外人更不宜插手,可她就是不甘心,尤其事關朗晴,更是嚥不下這口氣。

  她上前探了梁婍的呼吸……還活著,不過氣息微弱,她檢查了下雙眼、口鼻,隨即疑惑的號起脈。

  脈象細弱,而且臟腑都受了傷,看來霍堡主所言不假,唐虹失望地把手擺回。梁婍現在就像活死人,沒一點反應。

  她失望地要離去時,眼角卻掃過一樣奇怪的東西——梁婍的頭上不知為何放著一個木盒。

  她疑惑地將木盒拿起,發現不知木盒雖有些陳舊,但圖案精美,龍鳳呈祥栩栩如生,她好奇地想打開,卻發現找不到開口。

  她驚訝地挑了下眉,細細地觀察盒子每一處接縫,仍是無所得。她晃了晃木盒,聽見一聲細小的摩擦聲,她貼著耳朵傾聽,好像有東西在刮著木盒。

  忽然想到什麼,她臉色一變。這……裡頭是活著的東西……莫非是蠱?!她嚇得差點摔掉木盒。

  不對,通常蠱都養在甕裡,雖然也有人養在小木盒裡,但十分少見……

  「嗯……」

  一聲呻吟把唐虹嚇了一大跳,手上的木盒摔落至地,她嚇得倒退數步,深怕有東西爬出來,幸好盒子堅固,沒有絲毫損毀。

  心中大石才落,一聲淒厲的叫喊聲又讓她差點魂飛魄散,她朝床邊望去,原本動也不動的梁婍忽然扭著身體滾下床。

  「你怎麼了?」唐虹奔上前。

  柳芳華痛苦地在地上打滾,抓著身上的衣物,淒厲地喊叫。

  「啊——啊——」

  唐虹沒見過此等情景,嚇得後退好幾步,結果讓木盒絆了一跤,摔倒在地,嚇得她禁不住也嚎叫起來。兩人的慘叫聲此起彼落,一下傳得老遠。

  唐謙到妹子房裡找人,催促她上路,卻發現她不僅沒收拾包袱,人還不知上哪兒去。他沈著臉在園子裡找人,慘叫聲一起,便迅速趕到現場。

  一進門,就見妹子躺在地上,死命踹著抓住她腳踝的梁婍。梁婍的臉上滿是抓痕,身上的衣裳被扯破,表情猙獰,看來極是可怕。

  「放開——」唐虹被嚇得失去反應,只會踹人跟尖叫。

  唐謙上前,朝梁婍背後點穴,卻驚訝地發現根本無用,梁婍還是扭動著大叫,把唐虹的腳都抓出血痕來。

  「三哥!救命!——」唐虹驚叫。

  唐謙沒辦法,一腳踹上梁婍的肚子,想把她踢開,結果踢是踢開了,唐虹跟著被梁婍扯到一旁,撞上椅腳。

第9章(2)  

  「你們在幹麼?!」朗晴厲聲喊道。她正要幫霍遠針灸,卻感覺體內的蠱蟲蠢蠢欲動,來不及解釋半句便拋下霍遠,一邊往這兒跑,一邊吞藥丸。

  摔落在地的木盒和柳芳華痛苦的嚎叫讓她臉色劇變,她衝進屋裡,捧起地上的木盒,奔到柳芳華的身邊。

  她捧住她血痕斑斑的臉,落下淚來。「芳華……」

  柳芳華嚎叫著,鼻孔與眼睛流下血來,雙手揮舞地抓住朗晴的手臂,木盒落在她身上。

  「啊……啊……」柳芳華哀嚎。

  朗晴哭泣地抽出藏在腳踝上的匕首。「對不起,芳華,是我累了你……」

  她顫抖地將劍尖抵在她的心窩上,卻哆嗦得使不上力,而後,一隻溫暖的手悄悄覆上她的,將匕首推進胸口,迅速利落。柳芳華抖了下,最後終於平靜。

  淚水模糊她的雙眼,她轉身抱住傅翌容,痛哭出聲。傅翌容心疼得抱緊她,胸口緊緊拉扯著。

  「為什麼……為什麼……」她的眼淚濕透他的衣襟。

  小姐,你別管我,下回我們到鎮上你就逃走吧!

  我好想爹啊,小姐。

  有船來了,小姐,你快走吧,快走吧……

  天好藍啊,如果我們是鳥多好,張開翅膀就能離開……

  空空島岸邊有顆大石,柳芳華跟喜歡坐在上頭望海,她不喜歡下海遊泳,但她喜歡望海。

  朗晴永遠都記得柳芳華迎風而立,燦爛的笑臉。天是那樣的藍、日陽落在她身上,美得不染塵埃。

  兩個月後

  湖上載著一葉扁舟,舟上有兩個人,笑語盈盈,飲酒作樂。

  「你這裡的魚釣起來真沒意思。」朗晴躺在他腿上,喟歎一聲。

  傅翌容笑道:「半個月後我就能脫身,到時我們上山釣。」

  「真的?」她的臉龐閃過驚喜。「不是說沒那麼快?」他有一堆事要處理,沒法說走就走。

  「我找人接手。」他撫過她的眼角。柳芳華走了後,她的頭又痛了一陣,這半個月才好轉些。

  「你怎麼會跟朝廷扯上關係?」她抓住他的手,無聊地玩著他的手指。

  「沒辦法,我接的是師父的位置。」他也很無奈。

  朗晴恍然大悟。「原來你是迫於師命,唉,怎麼師父都這德行呢?」

  「我與他定好條件,最多待十五年,現在已過一半。」

  「等你滿期,我們就逍遙了。」她高興道。「讓我想想我們到時要做什麼。」

  他好笑道:「還七年多,不需現在計劃。」

  「閒來作作白日夢也挺好,既然我們半個月後要上山,那我的醫館還是晚些開張得好。」她已經決定在臨安開間小醫館,鋪子還是傅翌容幫她打理的。

  他頷首。「記得離麻煩遠點。」

  她噗哧一笑。「我才沒惹麻煩,都是麻煩找上我。對了,唐謙給我送了帖子,邀我去唐門玩。」

  芳華的事讓唐謙對妹子發了一頓脾氣,還押著唐虹給自己道歉,雖然氣憤唐虹的鬼祟與莽撞,但她也明白芳華的死不是唐虹造成,蠱毒已入侵得太深,救活的機會不大。

  她只是不想放手,才讓蠱蟲沈睡,誰曉得唐虹誤打誤撞驚醒木盒裡的母蠱,連帶把芳華體內的蠱蟲也叫醒。

  她不需唐虹的道歉,只是不想再見她。唐謙送貼子來,大概是想都兩個月了,她氣應該消了。

  「還是別與他們扯上關係得好。」傅翌容道。唐謙許是對朗晴製毒解毒的方式好奇,才會邀她去唐門。

  朗晴頷首。「我也是這麼想。」

  他順著額頭,扶下她的髮絲,她懶洋洋地朝他綻出笑靨。

  「你確定不用派人到湖裡找你念念不忘的大魚?」他換了一個話題。「現在天氣正熱,讓他們下水解暑也無不可。」

  他還是不相信有大魚在池子裡,可朗晴堅持自己沒眼花沒撒謊,原本她已經答應要找人下水去看,後來又說不用。

  「這次我用了不一樣的餌,我感覺它會來。」她興致勃勃地說。

  方纔鉤餌的時候她神秘兮兮的不讓他瞧,他猜她大概是捉了特殊的誘餌。

  話才落,魚竿突然動了,她緊張地坐起,抓緊魚竿。「喔,我有感覺,這條魚很大……」

  她先前已經調查過了,後院的池子裡連著西湖,大魚極有可能是從那兒來,或許水道後來被泥沙堵住,它便被困在這兒。

  傅翌容沒將她的話當真,以為她在說笑,直到她被扯得向前。

  「快幫我!」她大叫。

  他立刻握住她的雙手,巨大的拉力讓他挑起眉頭。

  朗晴興奮大叫。「一定是大魚!」

  「說不定是浮木。」他用了了內勁才不致讓魚竿脫手。

  「不可能。」她頓了一下,遲疑道:「不過之前我釣起沈令颺的時候,手也挺沈的。」

  傅翌容戲謔道;「看這次能不能再把他釣起來。」

  朗晴大笑。「若真的是他,記得一掌打死他。」

  「當然。」他握住釣竿,運勁一提。

  水花飛濺,在日陽下閃著耀眼的光芒,一條大魚橫空而過,白色的腹部,魚鱗像是緊緊的盔甲,排列整齊。

  魚眼有拳頭大,正瞪著他們。朗晴哈哈大笑,揮舞激動的拳頭。「抓到你了。」

  傅翌容先是一怔,驀地朗聲大笑。

  大魚甩動尾巴,水珠如大雨落下,濺在兩人身上,傅翌容與朗晴絲毫不以為忤,笑得更開心。

  魚兒再次落入水中,撞向小船,傅翌容右腳一蹬,穩住船身,雙手一使勁又把大魚拉起。

  朗晴雀躍地拍手叫好,大魚帶起的水珠再次甩在兩人身上,朗晴舉手歡呼。

  「傅翌容,我們釣到大魚了!是我的,我的大魚!」

  她跳起來在他臉上啾啾親個不停。「我好喜歡啊——」

  傅翌容黑眸一沈,火花四濺。「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大魚?」他啞聲問。

  「都喜歡都喜歡。」她笑得都看不見眼了。

  他俯身吻上她的嘴,黑眸火花飛揚,濕熱的氣息撫過她柔嫩的雙唇。

  大魚翻白眼,再次落入水面,尾巴一甩,將湖水打到兩人身上。

  大浪般的水幕將兩人徹底淋濕,他們先是一怔,隨即相視而笑。朗晴緊緊抱著他,望著大魚在他們四週一上一下蹦跳著。

  天邊捲著繽紛雲彩,清風拂來,帶著夏日的氣息,濃郁的花香夾著泥草香,還有魚兒的臊腥味、湖水的氣味……

  朗晴滿足地靠在他身上,淡淡的檀香索繞著她,是她最愛的氣息,她擡手抹去他臉上的水珠,綻出燦爛笑靨。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