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972 | 回覆: 9 | 跳轉到指定樓層
zerosmall
王子 | 2011-5-19 23:52:05

前言:

望著因救她而受重傷的辛兆羽,於榮榮決意奉獻出自己的一切來報答他的恩德,
但她絕美的容顏竟引發了一場殺人的陰謀,進而將他捲入其中……
為免他遭到殺身之禍,逼使她不得不放棄與他共結連理的誓言,毅然決然選擇離去,
縱使愛他的代價是犧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她亦甘之如飴……
他一心逃避說媒的親事而遠離京城,但自從救了她,他便陷溺在她似水的溫柔之中;
然而,她竟狠心背棄誓言,為了榮華富貴而投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如果這是她所要的,他一樣可以給她,發憤求取功名只為再次奪回她、討回她欠他的情債!


第1章(1)  

  香山縣    香山鎮

  擡眼望去,陰沈沈的天空烏雲密佈,眼看又要下雨了,這時節的氣候總是會突然來上一陣急雨。此刻正是已涼天氣未寒時,晴後轉陰,風吹雲動的秋末時分,香山鎮的景致遠遠望去,彷彿一幅蕭瑟的潑墨素彩。

  於家的閨女榮榮不顧涼透骨的雨水,只更加收緊懷袖,將爹爹的字畫牢牢地捧在懷裡,生怕打濕了,一心直奔鎮裡最大的酒館「香滿樓」。

  她的出現像是在一片黑白的水墨中,突然蘸上神來的彩筆。隨著年齡的增長,榮榮出落得靈秀出眾,鎮裡的青年多少都對她起了一絲絲心念。

  「哈!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們可知道這香山鎮有五個城門,三王廟的風水先生說,這五個城門就代表著金、木、水、火、土。耶——這學問可大了。」

  「什麼學問?您老大何不說來聽聽。」

  酒館裡的幾個食客們正被這午後的秋雨擾得發慌,又見酒館裡來了兩個外來客,有意無意間,扯開了喉嚨,唱起了雙簧。

  「讓我告訴你,這每一天,從日出到日落都有一個城門正好對著太陽,這日月精華可是天天都照著咱們香山鎮的。這樣的寶地應該是個地靈人傑的好地方,可是啊——這香山鎮沒有幾戶大富人家,原因就是這些日月精華全照在馬家去了!」

  「可不是嗎?這馬家可是皇親國戚,咱們小老百姓怎麼能和他們比啊!」

  「這可說不定,你看這於秀才落第了十來次,什麼官兒都摸不著邊,可是啊,他們家的閨女出落得這麼標緻,要是哪個達官貴人相中了,一次就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哪還用得著考那勞什子試了。」

  「哦,你說的曹操就是她啊!幹嘛說話轉了九彎八拐的。那於姑娘啊,美是美得不得了,香山縣無人能出其右,只是啊!小心紅顏禍水喔!」

  「吱!沒你的份嘛!你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酒館裡的劉掌櫃見冒雨跑進來的榮榮姑娘,低身拍掉了身上的水漬,正好聽見了酒客們的閒言閒語,霎時滿臉飛霞,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於榮榮正是香山縣有名的落第秀才——於棟材的獨生閨女。十幾年來在南門外的後山開了個小小的書堂,滿腹經綸,卻不務實際,老愛和官家唱反調,弄得官也撈不著,學生也是寥寥可數。雪上加霜的是於秀才的夫人在三年前去世了,這於秀才天天借酒澆愁,書堂裡的學生一個一個的少了,沒有束�的收入,如今只有靠賣字畫、賣家當來維持生活。

  這榮榮姑娘年紀輕輕的就沒娘,還得瞻前顧後地挑起家計,也難怪鎮裡的人都想替她找個好婆家,看她如今惹人憐愛的模樣,誰不想扶起這柔弱的雙肩為她分擔呢?

  「劉掌櫃,這是爹爹近來畫的幾幅字畫,可不可以再換些花彫?」榮榮小心翼翼地問道。

  「唉!於姑娘,不是我不換,你爹爹的字畫已經掛滿了酒館,要買的人也有限。你上一次寄賣的字畫都還沒有賣完呢,你現在又拿來,這、這前賬未清,怎麼賒你新賬呢?」劉掌櫃左右為難。

  「可是這幾幅是爹爹最得意的,您瞧瞧——」榮榮低下頭正想攤開懷裡的字畫,劉掌櫃瞧也不瞧地伸手阻止。

  「於姑娘,不是我要掃你的興,咱們鎮裡能看得懂你爹畫的人,五根手指頭拿來數都嫌多呢!」劉掌櫃道。

  「是啊!是啊!前一陣子還有好幾個客人,對著咱們牆上的畫指指點點,說啊——好像是拿著掃把掃大街的,看不出是啥東西。」站在劉掌櫃身後的小廝二子忍不住插嘴。

  「你這愣小子,少說兩句沒有人當你是啞巴,還不快去幹活兒!」還不是想看漂亮姑娘才來這兒湊熱鬧,劉掌櫃心裡嘀咕著。

  突然間,在酒館裡半天沒有聲響的外來客,這會兒倒是出聲了。

  「勝吉,你看!這牆上的畫,你覺得怎麼樣?」

  酒館裡的食客不禁好奇地紛紛擡頭看,將原本沒有怎麼在意的山水畫再多瞧它兩眼。

  「少爺,您別為難我了,您教我的幾個大字,我還沒有全搞懂呢!這會兒你又要教我看畫了,這一幅畫黑糊糊的一片,看也看不出個東西南北。」勝吉歪著頭努力地猛瞧。

  「你再仔細端詳,這幅畫遠近深淺,明暗淡墨,都有不同的奧妙。古人說:『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這幅畫要用不同的角度來觀賞,仔細看才會看出奧妙,而且是越看越逼真、越看越生動。」外來客指著畫娓娓說道。

  「是嗎?……是啊!少爺,我看出來了,您說的真有道理,這峭壁還真是氣勢磅礡呢!」這少年似乎是外來客的隨從,摸了半天的後腦勺,端詳了半天,總算看出了一點眉目。

  「沒錯!這樣的妙筆丹青比一般細描寫實的畫法,是更要有幾分深厚的底子才行,想不到這香山鎮的確是地靈人傑、臥虎藏龍呢!」外來客說道。

  整個酒館裡的人都是香山鎮的人,此時不禁與有榮焉地頻頻點頭讚許,竟有幾人向小廝打聽價錢。

  榮榮忍不住回頭瞧了這談吐不凡的年輕人,見他一身的藍衫長袍,十足讀書人的打扮,還帶有幾分雍容的氣度,眉如遠山,透出勃勃的英氣,厚肩闊背的,沒有一般文人的柔弱。

  榮榮和他四目交投,在短短的凝視中,她投於他一種相知相惜的感激眼神。聽見他對爹爹的畫有如此深刻的見地,真恨不得爹爹也能在此聽到,爹爹不是常歎知音難尋嗎?

  榮榮見他凝視著自己許久許久不放,不禁靦腆地收回了目光,滿臉燥熱,心底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劉掌櫃見幾個酒客有意買畫,心想再收幾幅也不打緊,他畢竟是個識貨的人,只不過曲高和寡,做生意還是要順應市場才行。劉掌櫃考慮後對榮榮說道:「這樣好了!於姑娘,你把手裡的這幾幅畫留下吧,可是呢,我想傳個話給你爹,近來有個適合你的差事,如果不太為難的話,我勸你不妨可以試試。」

  「劉掌櫃,您儘管說。」榮榮喜道。心想,秋末冬至,爹爹的老毛病又犯了,近來不只要張羅三餐,還得張羅酒錢、藥錢,雖然女孩家不好拋頭露面的,可是這時機也顧不了許多了。

  「好!這第一件嘛!歲末時節,不妨請你爹爹畫些應景的吉祥畫,例如龍鳳呈祥、富貴芙蓉啦!再寫寫一些吉祥的對聯,一般人家愛的就是這些,我也好賣。」

  劉掌櫃見榮榮不語,接著又說:「這第二件嘛!就是馬家夫人正想找個能讀書寫字的姑娘,來教教馬家女眷們,馬家可指名道姓地要你來做這差事。於姑娘,我知道馬家的兩個少爺都是有名的紈子弟,這可是咱們私底下說的,他們馬家財大勢大,這差事肯定是個肥缺,可是——你可得小心這兩個兄弟,他們的名聲是不太好,我傳話至此,你自己斟酌斟酌了!」劉掌櫃壓低聲音說著。

  這劉掌櫃日前才得到馬家王總管的指示傳話,想不到馬家的少爺覬覦榮榮的美貌,想出這個法子企圖要接近她,劉掌櫃忍不住出聲直言了幾句,好提醒於姑娘。

  「是的,劉掌櫃,謝謝您,我會回去和爹爹商量。那麼這花彫是不是可以……」

  「哦!來來來,我這就叫二愣子給你打幾斤上好的花彫,我就等你的回音了,於姑娘。」劉掌櫃從小看著榮榮長大,她從小就依在於夫人的身邊,乖巧懂事,於秀才更是視為掌上明珠,自幼就教她讀書習畫,完全不輸權貴人家的子弟。只可惜於夫人過世得早,不然也不會讓如此花容月貌、聰明賢慧的女孩家,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個好婆家。唉!如今讓馬家的少爺相中了,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劉掌櫃才想到這裡,就見門檻上跨進來了對門「李記茶鋪」的閨女——李子音。這姑娘個頭小,五官也是清麗可愛,就可惜爹娘早逝,惟一的兄長又時常出城辦貨,少了管教,就是少了像於姑娘這樣的端莊氣質。

  「榮榮,我就知道是你,看哥哥心不在焉地應付客人,我就知道是你又來打酒了!」李子音是榮榮孩提時的玩伴,長大了,心思多了,難免就有了顧忌,原本親近的兩家人,已不似以往的熱絡。

  「子音,等我打好了酒就得回去了!」榮榮的表情略帶不安,實在是不想讓人家知道家中的窘境。

  「哥哥要你走一趟茶鋪,不會耽誤你太久的,反正你爹這會兒一定是醉倒在酒缸裡了,不要這麼急嘛!」子音說話向來直來直往。

  榮榮聽了心裡頓時難過不已,原來爹爹嗜酒如命,已經是人盡皆知了。

  「好了,好了,走吧!這雨勢會越來越大的,還是先到鋪裡避避雨再說,我哥哥已經等不及要見你。他啊!又幫你爹找了一份抄書的差事,我知道,你爹現在是啥都提不起勁兒,這抄書的事還不是你來做——」

  「子音,咱們走吧!」榮榮一拿到了酒,就急忙拉著子音走出酒館,生怕她又要說出什麼令人難堪的話來。

  子音完全不覺自己的失言,在後腳跟跨出酒館後,還頻頻回頭往裡頭瞧:「榮榮,我哥到京裡做買賣,認了個拜把兄弟,這幾天來到了鎮裡,就在酒館裡用飯呢!等哥哥生意談完了,他們又有得聊了,昨天整整說了一宿,想不到他們比女人還多話呢!」

  雨勢還是不停,兩人快步跑進了茶鋪。

  「哥!我們回來了。」子音見客人走了,鋪裡沒人,就扯開了嗓門往門院裡叫。

  「好了!子音,姑娘家別這麼粗粗魯魯的,你這個樣子叫哥哥怎麼替你找婆家。」李子明掀開了門簾就開口數落妹妹。

  「天啊!你成天叫我學榮榮,誰不知道你就是喜歡像榮榮這樣的姑娘,我學不來,大不了不嫁了,賴你一輩子,怎麼樣?」子音嘟起了嘴,心中不快。只要有榮榮在這兒,哥哥就老是看她不順眼。

  「好了!我怕你了,我還真怕你要賴我一輩子呢!外頭雨這麼大,也不多等一會兒,我正想差老陳拿把傘去接你們呢!老陳,麻煩你到裡頭拿一些布巾給她們擦擦。」

  「老人家說得好,一場秋雨一場寒,三場秋雨就穿棉。這天就要轉寒了。」子明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榮榮說話,就是想要留住她。

  李子明,一個年輕幹練的茶商,經營這傳了三代的茶葉生意,父母雙亡,只有兄妹兩人,和長年幫忙照看茶鋪的幫手老陳,和老陳的媳婦陳大嬸。

  「哈、哈!哥,什麼秋雨穿棉的?這叫下雨天,留客天。只怕天要留,人不留……」子音瞇著眼睛笑道。

  「不要麻煩了,待會兒還是要弄濕的……」榮榮不好意思地拒絕。

  「那怎麼成!我要你來,是想讓你把這包龍井茶帶回去給先生。」子明捧出了一大包茶,就要往榮榮的手裡放。

  榮榮退了幾步,不願接受,擡眼對子明說:「李大哥,真的很謝謝您的好意,家裡喝的茶葉從來沒有斷過,又都是一些上好的茶,我們實在不能再拿了;更何況爹爹他現在都是以酒代茶的,我、我們真的不缺。」榮榮沒有隱瞞,她知道李大哥和父親情同父子。

  「榮榮,別客氣,於先生是我從小授業解惑的老師,人說一日為師——」

  「終身為父!哥,你要是娶了榮榮,倒真的要叫於先生一聲嶽父了。」子音在一旁眉開眼笑的。

  「子音,別亂說話讓人笑話了。來,榮榮拿去吧!」只要子明端起了兄長的架式,就叫人不得不折服了。

  「還有,別忘了正事,這林莊主的兒子寫了幾本經文,要你代為抄寫三份副本,他們很喜歡你娟秀工整的字體,直在我面前誇獎你呢!這交書的日子不急,這是林莊主先下的訂金,你先收下吧!」子明將早已預備好的銀子和經文,仔細地包在紅棉布裡,遞給了榮榮。

  「謝謝李大哥!」榮榮投給了李子明一個感激的微笑,看得子明目不轉睛,差點兒回不了神。

  「哥!你前陣子老是上林家莊,我還以為是去送茶貨了,原來是替榮榮找活兒做,為什麼你就不找幾個差事給我?茶鋪的事有你和老陳,家事又有陳大嬸,我什麼事情都插不上手!」子音嘟著小嘴抱怨著。

  「你呀!趕快找個好婆家嫁了,省得讓我天天為你擔心!」子明摸了摸妹妹的頭,滿臉疼惜。

  榮榮打從心底羨慕子音有一個這麼能幹的哥哥照顧著她,想到自己的家,人丁稀少、寂寞孤單,不禁也期盼能有一個這樣的兄長。

  「謝謝李大哥,我會盡快將書抄好給您送來。子音,我還是回去好了,雨勢小了些——」榮榮不等子音、子明再說什麼,急急地轉身就走。

  「啊——」

  沒有想到榮榮正巧與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如果不是這人身手矯捷,伸手截下了榮榮懷裡跌落的酒瓶,這好不容易換來的花彫早就孝敬了土地爺了。

  「你還好吧?」辛兆羽道,傾身向前扶住榮榮。

  「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榮榮低聲道。

  榮榮接過了那人遞過來的酒瓶,擡頭看他,才發現那人竟是先前在酒館為爹爹說話的藍衫年輕人,不禁一怔。這是第二次兩人怔怔地瞧著對方。榮榮心想,他真是少見的超凡,連俊朗的子明也要輸他三分,想到這裡,榮榮不禁羞愧萬分,驚訝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榮榮欲言又止,靦腆嬌羞的臉上浮起了善意的微笑,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雨幕中。

第1章(2)  

  子音看著眼前這兩個出眾的大男人,四隻眼睛轉都不轉的,怔怔地目送著榮榮的身影消失在街的盡頭,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這京裡來的外來客,名叫辛兆羽,家中是朝廷內務府正白旗的包衣。辛父景廷個性剛直不阿,雖然吃了朝廷幾十年的俸祿,但總學不會鑽營奉承的本事,一生為官,官位還是說低不低,說高不高,同期的翰林學士官位都扶搖直上,只有辛景廷是大過不犯、小過不斷。

  惟一值得慶幸的是辛家全心全意栽培的獨生兒子——辛兆羽。辛兆羽天資聰穎,六歲就能寫千字,古文詩賦無不得心應手,再加上他外貌豐神絕秀,在京城時就是出了名的才子,更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在京裡炙手可熱,時有高官說親拉攏。

  日前他為了躲避朝中當紅的大臣昂辛的說親,離開京城,四處遊歷,這日特地來到香山縣尋找好友李子明,雖然過去他們在京城裡只有幾面之緣,可是一見如故,因此辛兆羽到此,一來想和好友敘舊,二來想找個清靜的地方靜心修習,好準備明年的科舉。

  這一次的科舉不同於歷年,正是皇上親自坐鎮禦點。

  榮榮回到了於家,等不及第一件事就是告訴爹爹劉掌櫃提起的差事。

  「不行!我死也不會讓你踏進馬家一步。」於棟材才聽見馬家這兩個字,就七竅生煙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這會兒他的酒意全醒了。

  「可是爹爹,咱們已經捉襟見肘了,您的老毛病又復發,家裡頭需要銀子,好給您抓些藥材,補補身子。劉掌櫃說是教馬家的女眷,為了避嫌,才想找女兒去的。」榮榮心想,家中一直是節流,總得要開源才行。

  「什麼他們避嫌,我還怕他們呢!榮榮,你還年輕不懂事,這馬家仗著當今皇太後的包庇,壓搾百姓、作威作福,連府縣衙門都任他們驅使。更可惡的是馬家的大少爺,橫行無忌、欺壓善良,老的惡馬是妻妾成群,小的惡馬是嫖妓宿娼,連良家婦女也不放過。我如果讓你去了馬家,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我不怕,難道這香山縣沒有王法、沒有正義了嗎?」

  「哼!王法、正義,如果有這兩樣東西,太陽就打西邊出來了。」於棟材生氣地道。

  於棟材是一個有氣節的讀書人,幾次赴京應試,看透了試場的黑暗舞弊,科場上有許多不肖分子謀通關節,買官鑽營,只要花個幾千兩銀子就能買個新科舉人,官場舞弊令人心寒。幾年下來,他清者自清再也不願去這渾水,只是他終生抑鬱不得志,晚年一無所有,還得靠自己的閨女出門打點,於棟材只要心中想到此,就有很深、很深的無力感,忍不住又拿起了酒葫蘆,倒滿酒杯,一飲而盡。

  「我知道了,爹,劉掌櫃不過是傳個話,我明個兒就去回了他,想必他們馬家應該不會為難人才對。」榮榮知道爹爹肯定不會讓她去,心想那就去回了吧!

  「榮榮,你太單純了,他馬家財大勢大,只要他們提的事,誰敢說不?你去跟他們說,我於秀才接了這個差事,於家閨女還未出閣,怎麼可以讓你往那不乾不淨的地方竄,成何體統?」話才說完,乾脆拿起了酒葫蘆骨碌骨碌地喝了起來。

  「好了!爹爹,您身體不好,別喝了,人家馬家才不會要你,嗯,我是說他們是想找個會讀書寫字的女的,您不合的,唉!如果我是個男孩就好了……」

  「榮榮……」於棟材張著口,卻說不出任何話來。在自己心中,榮榮的好,是十個男孩也比不上的,只是榮榮不知道。

  「哎!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若何。好了!好了!馬家的事和咱們無關,人靠心好,樹靠根牢,他們做孽太多了,早晚要樹倒猢猻散的。」

  榮榮看著父親吟詩飲酒,心中感歎,只有這樣的時候爹爹才是快活的,因此實在不想,也不忍阻止。

  爹爹一向不懂得表達自己的感情,害娘死前還在埋怨爹爹不曾說過什麼體己話,只有開口閉口吟詩作對。娘永遠不知道,也來不及知道,自從她過世以後,爹爹天天借酒澆愁,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好像心也隨著娘而去,留下的只是副行屍走肉的軀體。

  她只知道,如果有一天,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人,一定要向他表白,絕不保留。但是能嗎?榮榮不敢再想像,她的心,生平第一次跳動得如此厲害,她的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他——他就是自己喜歡的人。

  可是,他在香山鎮不過是個過客,過客的腳步是匆促的,他會為她多做停留嗎?唉!喜歡又如何?她的根在香山鎮,她還要照顧爹爹一輩子,她離不開這裡的,還是多想想現實吧!

  榮榮清早就到「香滿樓」回劉掌櫃的話,她渾然不覺有人正跟在她的身後打探。

  這人就是馬家大少爺的隨從,馬全。他一得知榮榮回絕了馬家的差事,就急急忙忙到鄰近的妓院「芙蓉閣」向馬大少爺回報。

  「什麼?於榮榮她竟敢拒絕!」躺在床上的馬少龍氣得從暖被窩裡跳出來。

  「唉喲!馬大少爺,怎麼一大早火氣就這麼大,有誰這麼膽大包天,敢得罪咱們少爺啊!」芙蓉閣大紅牌項燕奇,還倚在馬少龍的身邊睡眼惺忪地嗲聲說道。

  「大少爺,我就說這於家老頭最愛跟咱們作對了,你看他寫的勞什子文章分明就是在指桑罵槐,咱們馬家還讓他撈不到官做,他怎麼可能會把自己的閨女往咱們馬家送?」馬全說道,他的哥哥馬福則在一旁猛點頭。

  「劉掌櫃說,這於秀才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們家的閨女到咱們府裡來教書,他說他自個兒願意來馬家教女眷們讀書寫字——」

  「吱!他於秀才算哪根蔥,誰要他一個糟老頭?我馬家會讀書寫字的文書秀才,比他嘴上的雜毛還多,還輪得到他來丟人現眼!我要的是他的閨女,幹他啥事!」馬少龍滿嘴不屑。

  「少爺,您怎麼說幹他啥事?那可是於秀才的親生閨女,咱們想要這於姑娘,還得先過過她爹那關。」

  「他只是個又老又病的窮秀才,本少爺看上他的閨女可是他祖宗八代的造化。」馬少龍道。

  「可不是嘛!於秀才真是不識時務。」馬全應聲道。

  「想不到,少爺這一次是閨女出閣——頭一遭,被人拒絕了。」馬福是哥哥,卻沒有弟弟來得聰明刁鑽。

  「你給我閉嘴!都是你們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王管事出那什麼爛主意,我們馬家做事,向來不必拐彎抹角的,什麼閨女出閣不出閣的?本大爺還不是照吃不誤。」馬少龍平日呼風喚雨的,想不到對一個老秀才的閨女垂涎了大半個月了,還弄不到手。

  「是啊!是啊!少爺,這叫做:先來個生米煮成那個熟飯,只要熟了,要炒?要煎?不是全由您了嘛?是不是啊?大少爺。」馬全應聲著。

  「大少爺,這於家姑娘可是出了名的知書達禮,咱們對付她可不能像對付平常的娘兒們一樣。」馬全知道大少爺打的什麼主意。

  「喲!怎麼?知書達禮又怎麼樣?女人不就同一回事兒,只要霸王硬上了弓,這弦一出了,還怕她不乖乖就範嘛!良家閨女,不就是這一點想不開嗎?其實這女人的清白可薄得像紙,一旦跟過了男人,一次、十次、百次,又有什麼兩樣兒?」項燕奇遮著打呵欠的小嘴不在意地說著。馬家大少,就是喜歡她這凡事不在意的模樣兒,他可是看膩了女人爭風吃醋的醜態。

  項燕奇是芙蓉閣裡的當家紅牌,年齡雖過了三十,但是生得豐腴嬌俏,床上功夫更是了得,馬大少爺和馬家的王總管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只是王總管都是偷來暗去的,不敢讓馬大少爺知道。

  「是啊!我的小美人,你就算跟了我這麼久,也還是這麼的白嫩誘人……」馬少龍轉身上下其手,惹得項燕奇咯咯嬌笑。

  「好了!好了!馬大少爺,我項燕奇有什麼本事能誘得您不放啊!這於家的閨女,只消勾勾小手指頭,您就整個魂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哪還會把奴家放在眼底?」項燕奇瞪了瞪白眼,不以為意的。

  「是啊!自從半個月前在『香滿樓』看到了這天仙般的美人後,做啥事都提不起勁,聽少虎說起於姑娘是香山鎮裡少數能讀能寫又聰明伶俐的閨女,她定當得起這馬家的大少奶奶,更何況又生得這麼標緻,兩個大眼睛水汪汪的,想死我了!幾天前,我就告訴了娘,正想討這樣的姑娘來給她做媳婦兒。什麼門當戶對的狗屁!我馬家可不需要用這種方法來壯大門風。」

  半月前,馬少龍結同一群酒肉朋友在香滿樓喝酒慶賀,正好撞見於榮榮手攬了幾卷字畫和劉掌櫃談買賣,馬少龍拿起酒碗正要飲盡,看見了她,嘴裡的酒和口水不禁又倒流了滿滿一碗,忍不住心癢難耐。但想到爹爹日前才告誡他不可以再鬧事,他勉強克制了自己的衝動,只讓馬福、馬全去打聽佳人的消息。

  等回到了馬府,和母親傾吐心中對於姑娘的傾慕之意,馬夫人大喜,想不到她整天無所事事的寶貝兒子,終於看上了好人家的姑娘,想定下心來了。於是馬全和王總管想出了個主意,空個差事讓於姑娘來做,好讓馬夫人也能瞧一瞧這未來的媳婦,才托了「香滿樓」的劉掌櫃代為傳話。

  只有馬少龍一心以為憑他們馬家的家世地位,別人想攀親帶故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有人會拒絕,此時得知於家竟然不從,心下更是想得到榮榮。

  「好!就霸王硬上弓,我不信這閨女從了,老丈人會不從。」馬少龍胸有成竹地說。

  「是啊,少爺,咱們早就安排好了,現在就是個好機會,咱們趕緊偷偷跟在於姑娘後頭,見機行事……」馬福和馬全早就準備好了大少爺的衣衫,就等他爬出這暖被窩兒。

  「幹什麼這麼急!又沒有別的花轎敢跟你們比快,我叫下人弄些早點,吃了再走也不遲啊!」項燕奇話還沒有說完,三人已經一溜煙地不見人影了。

  項燕奇心想,這些下三濫的賊子,要到閻羅地府赴死,也用不著跑得這麼快,真是缺德短命啊!又要害人家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

  這馬少龍在香山縣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他的父親馬承禧曾經在京裡當過大官,自從他承幸娶了皇太後的表親——劉玉如,仕途從此一帆風順,不可一世。

  只是馬承禧樹大招風,遭人密告貪汙瀆職,皇上大怒要明察時,卻因有皇太後的包庇掩飾,更有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昂辛撐腰,才逃過一劫,即時告老還鄉,捲了萬貫財富,霸居在香山縣裡。

  馬家長年行賄知縣,互相牟利,狼狽為奸,在香山縣裡欺壓善良,百姓們都是敢怒不敢言。

  這一次於榮榮讓馬家的人看上了,說什麼都跑不掉的。


分享分享1 收藏收藏
FB分享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
回覆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5-19 23:52:47

第2章(1)  

  榮榮回到了家中,見爹爹還是宿醉未醒,心想趁此時到山裡採集一種叫野芹的藥草,來為爹爹補身治病,因為天氣已經漸漸轉涼了,所以榮榮得趁冬天飄雪前去摘取,否則這野芹將會全枯死。

  她背起了竹簍子,準備了水袋,頭上包著淡紫的頭巾,向著南門的後山頭前行。

  南門外的深山裡樹木參天,遠近皆綠,幾經爬高走低,便覺一瀧水氣,更是涼氣撲面,才走沒有幾步,一泓的碧水,盈盈在望了。榮榮心中大喜,想不到這南門的後山裡有這一處天上人間,她走近了小溪澗,掬起了一泓清水輕輕地拍打她通紅的臉頰。

  「惻惻輕寒剪剪風,濛濛細雨晚來秋……」榮榮臉上的水珠,令她涼沁心底,輕風一吹,微感寒冷,使她不禁藉著吟詩來紓解寒意。

  「好詩!好詩!不愧是香山縣的才女。」馬少龍一行人遠遠地緊跟著榮榮,一路走到這深山野嶺。

  馬少龍心中雀躍歡喜,卻又有些許退卻小心,歡喜的是他盼望許久的心上人就近在眼前,退卻的也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如此想得到一個人,才會使他更是不敢掉以輕心。

  「你們是誰?」榮榮一轉頭驚魂未定,她萬萬沒有想到在這深山中還會有別人,何況眼前這三個大漢,個個橫眉豎眼、來意不善,她暗自在心中盤算如何替自己脫身。

  「他啊,就是鼎鼎大名的馬家大少爺——馬少龍。咱們少爺一路跟著你來到這裡,咱們可沒有見過少爺為了誰這麼有耐心地走了這麼遠的路。」隨從馬福喘著氣,搶著答道。

  「是啊!大少爺從小坐車乘轎的,什麼時候會走這麼遠的路呢?還不是只想看看你、談談心。」馬全道。

  「好了!好了!你們都給我住嘴!還不快滾回去,這裡深山野外的,沒有什麼旁人,不需要你們在這裡窮攪和。」馬少龍仗著四處無人,想打發掉隨從,好趕快和這榮榮姑娘親近一番。

  「是的,少爺,這可是您說的,那我們就下山在香滿樓等您,不見不散噢!」說完,兩人一臉淫笑地先行下山。

  「馬少爺,我這就要離開了,請您別再跟著我!」榮榮聲音發顫,兩手緊緊握住肩上的竹簍子,心中一直想著簍內那把割草的短刀。

  「為什麼這麼快就要離開了?我還沒有好好的和你聊聊……你看你!嚇得臉色全發白了,這麼楚楚可憐的樣子,真是惹人愛憐,你就應了我嘛!聽我的話,我一定好好待你的。」馬少龍一步步地接近榮榮,他伸出了手正想撫摸她蒼白粉嫩的臉蛋。

  榮榮驚駭地閃身想逃開,卻無路可再退了,左是溪澗,後有大樹,她只有將身後的竹簍子拿到身前,阻擋馬少龍的一再逼近。

  當馬少龍一手打掉了竹簍子,卻見榮榮的手中多了一柄短刀。

  「怎麼?你想傷我嗎?這刀子口是不長眼睛的,來!把它丟了,只要你依了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珠寶首飾、古物珍玩,只要你說的,應有盡有。來來來……讓我親親你那紅嫩的小嘴,榮榮,我的小親親,你知道嗎?我為你天天吃不下、睡不著,無時無刻不想著你、念著你……你可知道你這張小臉有多迷人?」

  榮榮見他一雙充滿淫念的眼睛慢慢移近了她,吹吐的氣息侵襲了她的臉頰,緊握在手上的短刀快速揮向馬少龍那yinhui不堪的臉——

  「哎喲!你、你、你真的刺我?」一陣刺痛,馬少龍伸手摸了摸臉上濕熱的血水。

  「你不要再靠近了,我、我會殺了你!」榮榮揮著短刀不讓他再靠近。

  「你這不知好歹的賤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馬少龍吃她一刀,不禁惱羞成怒一掌摑出,打在榮榮的左頰,她一失去平衡,她和手上的短刀都跌落在青苔石上。

  「噢!榮榮,你傷著了嗎?我不怪你傷我,別再反抗了,好不好?」馬少龍彎身跪在榮榮的身邊,兩手握著她顫抖不停的雙臂,充滿憐恤地看著她白裡透紅的臉蛋上印著五指的手印,清晰可見。

  「不!放了我吧!求求你、求求你……」榮榮已經無處可逃,像一隻困在蛛網中的飛螢。

  「放了你?我等這一刻等得太久了,我怎麼可能放了你呢?」

  她雙手不停地揮舞擊打,抵死不從,但此時的馬少龍,早已慾火焚身,失了理智,如同一頭野獸般,再多的抵抗也只有更讓他的血脈賁張、興奮不已。

  榮榮抵擋不住他強而有力的臂膀,只見他一把撕開了她上身的外衫,露出了胸前繡花的肚兜,一雙安祿之爪正不安分地撫摸她的全身。

  「噢!榮榮,你好美,今天就要讓我如願以償了。快!快把你的衣服全脫光,還是我來為你效勞……」說完,馬少龍就急急忙忙地想要脫光自己的衣服,一隻手抓著榮榮的手腕,另一隻手笨拙地解自己的衣衫。

  「救命啊!放開我!不要!不要這樣!」榮榮叫啞了嗓子,極力反抗,雙手死命地護著前胸,只是她一個羸弱女子,如何和昂藏五尺之軀的馬少龍鬥?

  馬少龍好不容易敞開了自己衣衫、解開了褲兜,如同餓虎撲羊粗暴地要將榮榮的衣服扒盡,榮榮淚如泉湧,咬著牙一心只想一死了之。

  辛兆羽一大清早就差了勝吉到市集上去採買一些日常用品,好讓自己在山上清心修習時可以使用。一切準備妥當後,兩人來到了山上,見四處的風光景色清幽宜人,心想,這李兄真的所言不虛,這裡的確是個好地方,只是山上的木屋年久未有人跡,顯得簡陋不堪,但是經過他和勝吉兩人裡裡外外地清掃打理後,竟也是如此清雅舒適。

  他交代了勝吉,三天後再來山上看他,一來他不希望有人在旁邊打擾他,二來也是想將勝吉留在李兄的身邊,看他近來茶鋪生意繁忙,無法分身,他讓勝吉留在茶鋪裡,多少幫忙李兄,也省得勝吉和李兄上山下山地要照看著他,來回奔波。

  遣走了勝吉,辛兆羽正想好好地看看四處的地形景色,此處四方無人之地令人心胸舒坦,而仔細看盡這天地間的一草一木,慧心拾穗,都能體驗自然之美。

  「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

  這「不堪」兩個字好像壞了意境,應該改改……還沒有想完,辛兆羽就聽見在潺潺水流聲中竟夾雜著女子的尖叫聲,正奇怪在這人跡罕至的深山,怎麼會有如此的呼叫聲音,他立即提氣快步地衝往聲音的來源處,驚見一個男子敞胸露背的,正想意圖非禮一名女子。

  他不待細想,近身一腳踹開淫徒,再趁他還未反應前,抓起他半掛在手臂上的外衣,對準了他的臉,給了一記重重的右拳,男子還未能說什麼話,更來不及拉上褲襠,就正面著地摔了個狗吃屎,待他想站起身痛斥這不知死活、好管閒事的傢夥時,辛兆羽已連了幾記左拳、右拳,讓馬少龍毫無招架之力,倒地不起了。

  「姑娘,你還好吧?」兆羽走近了姑娘的身旁,認出了她是前幾日見過的於姑娘。此時她衣衫不整,綁在頭上的發巾已經掉落一旁,他立刻脫下上身的罩衫,蓋住了她裸露的兩肩,然後掏出身上的一片布巾,走近要擦掉她嘴邊的血跡。

  「不要!」榮榮知道有人相救,但是她驚魂未定,整顆心像是要抖落似的,直覺地伸手將兆羽的手甩開。

  「姑娘!別怕,你沒事了,沒有人會欺負你了。來!站起來,我送你回家。」兆羽溫言暖語地對榮榮說,只是她像受了驚嚇的小鳥,身體直打著哆嗦,站也站不起來。

  兆羽蹲在榮榮的身旁,將自己的衣衫緊緊地裹住她的全身,只露出驚魂未定的臉蛋,舉手之間,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個初生的嬰兒。

  這時候榮榮才仔細地看出,出手相救的人,竟是在香滿樓為爹爹的畫仗義執言的公子爺,頓時一顆心像吃了定心丸,渙散的眼神才又慢慢地回復靈氣的神色。

  「於姑娘,我們見過的,在李記茶鋪的李兄曾提及你的父親,我叫辛兆羽,來!我扶你起來。」兆羽站起了身,伸出了手等待她主動攀扶。

  榮榮仰頭看見了辛兆羽站在她面前,全身鑲著樹影篩下的光圈,玉樹臨風的模樣,竟是飄逸出塵,如此的遙不可及。

  「小心!」榮榮擡頭正見馬福手裡拿著一段粗大的斷木,正迎頭擊向辛羽的頭。

  辛兆羽此時全心全意專注在於榮榮身上,待聽到她的示警時,已經閃避不及。

  原來馬福好色,馬全好賭,兩人下山後,馬全執意去賭坊玩兩把,馬福則乘機折返上山,一半是掛心著大少爺,一半也是想瞧好戲。想不到,真的是出事了!

  馬福一回來就見馬少龍正被人如拎小雞般的,兩三下就給人打倒在地,心想這馬大爺和馬夫人都寵這大少爺如皇帝老子,如果大少爺有什麼閃失,他們也絕不會好過的。於是他隨手撿起了身旁一大截的斷木,躡手躡腳地悄聲逼近……

  馬福使出了全身吃奶的力氣,一舉擊中了這好管閒事不要命的傢夥。

  「你這臭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老虎頭上拍蒼蠅,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馬福話還沒有說完,辛兆羽靠著自己的功夫底子,撐著挨了一棒的劇痛,他一轉身,一個馬步掃腿,就將馬福掃了個四腳朝天,辛兆羽打鐵趁熱,一個箭步跨在他的腿肚上,舉起了手肘,重重擊在馬福的胸膛,痛得他吐了一大口血。

  然而辛兆羽的頭部受創,力道沒有平時的快準狠,還讓馬福吃痛之餘反擊,一拳打到了他的胸口。

  辛兆羽被擊中了前胸,退了半步,才一回神,就見於姑娘高舉那半截的木棍,狠狠地打在馬福的左肩上。

  「你這臭娘們!」這馬福是有底子的練家子,他搖搖晃晃地還想回擊榮榮,辛兆羽快速抱開了榮榮,轉身一記勾拳化開了對榮榮的攻擊,而後提氣一掌,擊中馬福的小腹,他這才硬生生地倒地不起。

  「辛公子!您受傷了。」榮榮驚見辛兆羽頭部受創後還與人大打出手,沾染了整片衣衫的鮮血,令榮榮見了觸目驚心。

  「我沒有關係!」話還沒有說完,辛兆羽就覺得一陣昏眩。

  榮榮急忙扶住他的手道:「辛公子,此地不宜久留,他們還有一個同黨,有可能隨時會回來。」

  「走!到左山腳的木屋,那兒位置偏僻,想必不會找來。」辛兆羽強提起精神指向左前方的樹林裡。

  「好!我們一起走。」榮榮語氣果斷地說著,霎時間讓辛兆羽出神了好一會兒。明明剛剛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此時的口吻卻又如此堅強果斷;而在適才打鬥的驚險狀況中,她大可趕緊自己逃命,但卻選擇了一同患難與共。

  辛兆羽看見榮榮的臉頰上有剛剛被掌擊的紅手印,微腫的玉頰還沾著血跡,辛兆羽看得出神,不知不覺伸手想拂掉她臉上的傷痕——

  榮榮立刻接過他厚實的手掌,果斷的眼神似乎在對辛兆羽述說著千言萬語的感激,而他會意地勾起嘴角,讓榮榮攙扶著他的手掌,辛兆羽突然一轉手、用力,緊緊地、厚厚實實地,握住了她纖細的小手。

  榮榮就這麼任由辛兆羽厚實有力地握住她的手。雖然從小就聽爹爹的教誨,要知書達禮、要知廉恥,可是一切是那麼自然,她為何沒有反抗,連自己也無法想個明白。

  榮榮將兆羽攙扶到木屋裡的板床上,走到屋外見水缸裡清涼的泉水,她捲起衣袖弄濕手上的繡帕,好用來擦乾淨兆羽的傷。

  此時她低身一看,自己的倒影正隨著輕搖的漣漪泛開,這才警覺自己上身的衣領破裂敞開,頭髮散亂不堪,頭巾已經不知道掉落何處,她急忙粗略地整理自己,卻沒有辦法遮蓋住前胸的敞露,榮榮無法可想,只有用一頭的長髮草草遮住胸兜。

  他全都看見了嗎?不!從一開始就不曾見他目有斜視,只除了他一雙擔憂的眉眼怔怔地直視著自己,從那一刻起,榮榮知道,他是一個可傾心信任的謙謙君子。

  榮榮檢視他頭上的傷,傷口好不容易凝結、不再流血,但他失血太多,以至於一沾床就沈沈昏睡過去。

  她輕輕擦淨辛兆羽額頭上的血漬,一雙劍眉英氣勃發,再擦拭他臉頰、鼻樑上的血漬,這才完完全全看清楚他俊秀的全貌,竟然覺得能這樣看著他也是一種奢侈。

  那麼就好好奢侈一番吧!她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著一個男人,微微粗糙的兩鬢、堅挺的鼻樑,還有緊緊鎖閉的雙唇,她可以體會他強忍的痛楚,可是他一聲痛也沒有發出。

  榮榮輕輕地、偷偷地撫摸他的五官,直到撫上兩眉緊鎖的前額,只希望能代他承受痛苦,又恨自己心有餘力不足,只有兩眼怔怔地端詳著他,靜靜等到了他呼吸順暢平穩了以後,才慢慢起身離開木屋。

  榮榮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一邊又擔心馬家的人不死心地會在附近出現,一邊又擔心被人碰見她一身破損的衣衫,心中一直不停地告誡自己要堅強,不可以倒下。

  她彎身撿拾起散落在水邊的竹簍子和沾上血跡的短刀,試著看看這四面八方的景物以平復心情,但是終於還是忍不住地放聲大哭,心想要不是辛公子出現,這荒郊野嶺的深山澗水中,恐怕就要多一個孤魂野鬼了。

  榮榮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中洗盡全身的汙穢,換上了一襲淡黃色的衣衫,端詳著鏡前的自己,看到臉上的紅腫和嘴角的傷痕顯得更加嚴重了,榮榮深怕若讓爹爹知道了這事情,一定會拼著命向馬家討公道,心中不停盤算著要如何來解釋。

  已是晌午時分,榮榮打理好父親的午飯,低著頭托說要到市集裡去買些東西,於棟材也不疑有他,點了點頭,就逕自走回書房。

  自從昨兒榮榮回來告訴他劉掌櫃不要他的字畫了,要他畫些應景的吉祥畫、寫應景的對聯,他的心情就沈到了谷底,什麼理想?什麼才情?全被現實給毀了!於秀才現在只有滿腦的掙紮、不平、憤世、嫉俗,心情亂糟糟的,啥事也沒有心思注意,連榮榮才經過生死關口,他也是毫無察覺。

  榮榮見爹爹駝著背走進了書房,心裡千萬個不忍。心想,如果娘還在,就不會讓榮榮和爹爹受委屈,她總是有法子打點一切。

  眼淚又不爭氣地簌簌直流,她伸出手掌緊緊貼著自己浮腫的臉頰。這個樣子怎麼出門,如果又碰上馬家大少爺,又要如何是好?對了,還有辛公子的傷勢不知道會不會惡化……

  不管如何,此時再沒有任何事,比得上到市集替辛公子買藥治傷來得重要了。

第2章(2)  

  才到了市集,就見人聲鼎沸,不像是一般往常的情景,人人似乎在競走奔告著什麼事,衙門裡的巡捕此刻全都在市集裡四處走動,榮榮心中撲通直跳,好像有什麼事情正要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一樣。

  榮榮走到了黃善藥堂,她已經是這裡的常客了,當初娘生了好久的病,就是天天來這兒抓藥,現在又是爹爹的痛風、咳嗽,也是三天兩頭就來報道。

  「於姑娘,上一次才給你爹抓的藥,這麼快就用完了。」黃老闆說。

  「不是,黃老闆,這一次是想抓一些外傷止疼的藥。」榮榮不敢正視黃老闆,怕他看出自己臉上的傷。

  「這傷……是你用的嗎?」黃老闆小心地問。

  「不是,哦!是,是我要的,是我不小心跌了一跤……」

  「喔!我看看,腫地可真厲害,這外傷容易內傷難治,好在你臉上都是些外傷,搽搽這藥膏保證三天就消腫了。」黃老闆從櫃裡拿起了一小瓶的狗皮膏藥。

  「不!黃老闆,請您再給得重些,譬如血流得過多、傷口深、補血還要止痛的。」

  「這……有誰傷了這麼重的?」黃老闆不禁好奇。

  「請您包給我就是了,我……」榮榮難以啟齒。

  只見黃老闆正開口還想說什麼,一個學徒阿保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大聲喳呼喳呼的。

  「不好了!這馬家的大少爺被人殺死了。」

  「什麼?兔崽子,你再好好地說一次。」黃老闆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馬家的大少爺,馬少龍被人發現死在南門的出口,前胸被捅出了個大窟窿,直透心背呢!連他那七爺八爺的隨從也死了一個,好像叫那個什麼馬、馬……,哎呀!我記不住了,反正啊!咱們香山縣要颳大風下大雨了,這馬家定會翻遍香山縣,找出兇手,替他們馬家大少爺報仇。」阿保說得口沫橫飛。

  「哎!這夜路走多了,早晚碰到鬼,這馬大少爺惡事做多了,難免會有仇家,只是怕這一次,不知道又會找哪個替死鬼,白白送命?」黃老闆見多識廣,不由說出他的先見之明。

  「是啊!全縣的人都知道,馬家的財大勢大,連縣老爺都得乖乖聽他們的話,這一次可別被他們抓到兇手,那個倒黴鬼要是被抓到的話,肯定被他們碎屍萬段呵,連祖宗八代都不會放過。」

  「阿保!別亂說話,現在沒事別到街上閒晃,馬大少爺的命案說不定要牽連許多人,這會兒你倒是說對了,香山縣是要颳大風了。」黃老闆殷殷告誡著。

  榮榮呆立一旁,像是被五雷轟頂,魂飛魄散地說不出半句話。

  「於姑娘?於姑娘?我叫了你好幾聲了,你的臉色不太好哦!要不要我幫你把脈?發仔!於姑娘的藥你包好了沒有,就照於姑娘說的,下重一點。」黃老闆覺得於姑娘不太對勁,這馬大少爺的死和她有什麼關係?

  「噢!不用了!我很好,沒有事,沒有什麼,這些藥一共是多少錢?」榮榮從懷裡揣出了錢,還沒有擺上櫃子,抖著手反而掉了滿地。

  「哎喲!小心,阿保啊,快幫忙撿一撿,這錢掉到地上,表示有喜事呢!」黃老闆隨口說說,想替於姑娘解解窘。

  「謝謝您了,黃老闆,我改天再來。」榮榮知道自己的失態,強作鎮定地提了藥包,放下了錢,急急地走出黃善藥堂。

  「於姑娘,於姑娘,我還沒有告訴你,這藥要怎麼吃呢!補血和止痛的份量不同啊……」黃老闆邊說邊追出外頭,只是早已經不見於姑娘的身影了。

  榮榮提著藥材和簡單的便飯,來到了山裡的竹屋,先將辛公子的傷換上乾淨的白布巾和傷藥粉,然後找到了炊具,將藥材煮開,放在一旁待涼,最後將素菜便飯擺在桌上,如此忙了好一陣子。

  回到了床邊,她見他臉色蒼白,口中不斷喃喃自語著,此時榮榮輕輕碰觸了他的額頭,才發現他竟發著燒,也許是這山裡的氣候不比平地,此時又是入秋,因此更顯得寒氣。

  他身受重傷,沒有馬上受到好好地照料以致流血過多,顯然傷勢又加重了。

  榮榮雙手合十,低身跪在床邊,心裡不停地祈求上蒼一定要讓好人長命。

  「老天爺,雖然爹爹時常罵您,可是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求求您保佑辛公子的傷勢早點復原,我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來換辛公子的性命,如果不是他,榮榮今天就不會活著在這裡了。娘,請您一定要保佑辛公子的平安。求求您……」榮榮一心一意地祈求,不停的祈求。

  辛兆羽昏昏沈沈中,聞到了一股清幽的香氣,正在自己的身前盤桓不去,他直覺地想逃避,可是心裡卻又捨不得,好不容易努力地睜開眼睛,想要回復神智,就看見榮榮跪在床邊,喃喃地敘說不休。

  他伸出了手,想將她托起,又見她緊閉著雙眼禱告,清麗絕俗的臉蛋中有一股堅毅的神情,讓辛兆羽不得不十分感動,莫名心動。

  榮榮聽見了聲響,猛然擡起頭來,發現辛兆羽已經清醒,她急急忙忙站起身子對辛兆羽說道:「辛公子,您醒了嗎?我知道傷口一定很疼,我帶來了兩包藥,一個是止痛收口的,一個是幫您補補血氣的,您等會兒,我就端來給你喝。」

  榮榮見他好不容易醒來,連忙端來兩碗黑抹抹的湯藥,送到辛兆羽的身前。

  「你不必如此,這傷不礙事的,我不想喝。」兆羽平生最不愛看大夫、吃藥,所以一見這兩碗烏漆抹黑的藥,就心生反感,忍不住端起了少爺心性,推手不喝。

  「辛公子,您不知道,您流了好多的血,剛剛還昏迷不醒,您這會兒還發著高燒呢!來,把它們喝了吧!」榮榮不知這辛公子也有小孩子性,不由得發揮起天生的母性,耐著心帷好言勸說。

  辛兆羽聽著她溫柔婉約的相勸,不忍再拒絕,可是他一心只想證明自己的身體無恙,於是一翻身想下床,卻不料頭重腳輕,彷彿有千斤重鼎壓在頭上的傷口,一不留神失去了重心,就將榮榮手上的兩碗藥給灑翻了一地。

  榮榮以為他是故意打翻了藥,氣極地道:「你、你不喝,也不需要打翻它,看你傷勢這麼重,還如此逞強,如果你……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的,我也不想要活了,你救了我一命,我就還你一命,絕不苟活。」榮榮一時間,情緒激動地將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害怕,全都一古腦兒地發洩了出來。

  「你!於姑娘,哎!我不是故意要打翻的,你別如此激動,什麼一命換一命的,這麼嚴重,這會兒我的頭已經痛得快炸了,無論是砒霜毒酒我都喝了就是了。」辛兆羽說完,一箭步就將藥壺裡的藥一飲而盡。

  榮榮搶步上前要阻止,卻沒有辛兆羽的身手快。

  「哎哎哎!別……誰叫您喝這麼多,這止痛安神的藥,是多喝不得的,這、這可怎麼辦?」榮榮又氣又急,通紅著臉,揪著眉心,但辛兆羽卻看得出了神。

  「止痛安神?放心!吃不死人的,大不了多睡一會兒,好了!別皺著眉頭,你不是說還有什麼補血氣的,在哪兒,也一塊給我喝個乾淨,免得我的傷好不了,你又要尋死覓活了。」辛兆羽端詳著榮榮,想要討藥再喝。

  「在這兒,別喝太快嗆著了!」榮榮雙手慎重地端上前,完全不理會他的注視和嘲諷。

  榮榮知道辛公子一直怔怔地看著自己,可能是自己的失言又失態,惹得他覺得奇怪,可是這會兒,她躲也不躲地直視他的眼神,心想他一點兒都不知道,縣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原只是單純的仗義相助,哪知道他們已經闖了滔天大禍了。

  榮榮知道辛公子只有把馬家的少爺和隨從打昏,並沒有殺人,可是縣裡的官府會相信嗎?

  一起和馬少爺來的兩個隨從被殺死了一個,那麼另外一個人呢?那人知道馬少爺被人殺死前,就是要來汙辱她的,官府會查出來嗎?

  如果他們知道是辛公子救了她,那麼官府會懷疑他嗎?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剛剛還不想喝藥,現在又怕喝不夠,真是……你先前流了好大攤的血,本來就該喝點補血氣的……」

  榮榮斂著清秀的眉心,輕緩說話的音律飄蕩在木屋裡,辛兆羽此時沒喝酒竟也覺得好像醉了。

  辛兆羽才放下碗,就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先前錐心的頭疼,好像還是剛剛的事,這會兒怎麼全都不見了……

  他看著榮榮說道:「你真美!你美得像天上的雲那麼地飄逸脫俗,你莊重得像湖邊的水蓮,出汙泥而不染……」辛兆羽說得都是心裡所想的話,可是他不明白此時怎麼全都說出了口,一點都阻止不了。

  「你怎麼了?」榮榮心裡還在奇怪,他看來文質彬彬,怎麼會說出這些露骨輕薄的話來,可是又一轉念,他剛剛才把一壺安神藥喝了,該不會是……

  「辛公子,我怎麼覺得你好像醉了,一定是藥效發作了。」榮榮見他顛步不穩,急忙走近攙扶著他,讓他再躺回床上。

  「於姑娘,你知道嗎!我爹爹一生憂國憂民,卻得不到皇上的重用,反而誤聽讒言……爹說做清官沒有好下場,我偏偏不信,兩個月後,我就得上京赴試,你等我……於姑娘,我……是真心的,你要相信我……不知道怎麼的,見你讓人欺負,我就生氣得想殺了他們……」辛兆羽一個腳步不穩,看見好幾個於姑娘在眼前晃來晃去。

  「辛公子,自從你救了我,我就沒有想過今世除了你,還會有別人。我知道,你不過是香山縣的過客,就好像是天上的浮雲,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的,至少絕不會是我。可是我會永遠記得你,記得你的恩情、記得你的容顏,我會不惜任何代價來報答你,讓你能平安順利地上京求取功名,我會的,辛公子,你安心地睡吧!」

  榮榮邊說邊看著辛兆羽,他拖著沈重的眼簾,沈沈入睡。榮榮見他眉頭不再深鎖,沈睡地如嬰兒般安詳,她輕輕為他蓋上厚重的床被,蓋到了他堅毅的下顎。

  她坐在床邊沿良久,伸出手一次又一次地流連在他俊秀的五官,他的臉總算恢復了一點血色,可是他的唇還是有點冰冷,榮榮忍不住將自己的唇湊了上前……她的初吻原來就是這樣,她絲毫不覺羞恥,彷彿是天經地義就是應該如此,辛兆羽在夢裡好像意猶未盡地輕囈著,需索著另一個銷魂的吻。

  她不想忘記這一張刻骨銘心的臉,每一個線條起伏,都是如此的恰到好處,唉!不知道他在京城裡迷煞了多少癡情女,而她——不過是個落魄秀才的女兒,他們的一生是不會有交集的。

  榮榮百感叢生,思潮起伏,如果能為他做什麼,就算是死,她也萬死不辭,只要有他的憐惜,再一眼,再一個微笑,也是夠她回味一生一世的。

  此時此刻,此地此景,他是她的,她早已心滿意足。

  榮榮又不禁輕歎一聲,滿腹心事地悄悄離去。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5-19 23:53:37

第3章(1)  

  等到榮榮下山,已經是日落黃昏,遠遠就看見平時門可羅雀的家門,現今竟聚集了成群的人,榮榮心下開始不安。

  「於家的姑娘回來了!你們看,那一副騷勁兒,看了人心癢癢的!馬家的大少爺看了,會無動於衷,這才有鬼呢!」「是啊!平日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想不到都是做個樣兒的,明明遭馬大少爺玷汙了,還一副沒有事兒的樣子,這要是換了別人,早就跳到南山的溪谷裡去了。」於家對門的柳三娘平日就嫉妒於姑娘的美,這會兒讓她抓著把柄,哪能不乘機會嘲諷一番。

  「你們這些無聊的三姑六婆!人家於姑娘受人欺負了,你們怎麼只會在這兒落井下石,換了你們家的姑娘,你們還會說這種話嗎?」李子音也在於家等待榮榮返家,知道這人人都以看熱鬧的心情在瞧好戲,心裡頭氣不過,跳出了門檻,跑了出來仗義執言。

  「咱們的閨女們哪比得上於家姑娘?光是她那對桃花眼,就不知道迷死了多少男人,我看啊,之前就不知道有幾個相好了,八成是馬大少爺要橫刀奪愛啊,才慘遭毒手的!」柳三娘積妒成恨在心裡,於是淨挑一些難堪入耳的話說。

  李子音和柳三娘正像是要鬥起來的公雞:「你、你這個八婆,別壞了人家名節!這種話怎麼可以亂說?不怕下了十八層地獄……」李子音一瞥見榮榮已經站在一旁不知道有多久了,正還要吐出的話趕緊收了回去,「榮榮,你回來了,哥哥要我帶老陳一起來瞧瞧你,順道帶些陳大嬸自己做的菜乾來。來!我們進去,別在這兒聽這些閒言閒語的。」

  「榮榮,你的手怎麼抖得這麼厲害?快!快進來。」李子音拉起榮榮的手走進了於家,並牢牢地關上大門。

  榮榮任子音拉著她的手走進了前廳,擡頭一看,才發現爹爹滿臉老淚縱橫,哭倒在祖先的供桌前。

  榮榮一箭步上前跪倒在爹爹的身後道:「爹爹!女兒讓你擔心了!」

  於棟材見女兒回來,轉身兩人抱頭痛哭了起來。

  「於伯父、榮榮,你們光一勁兒地哭也不是辦法,這衙門裡的差爺說不定馬上就來了,您可先想想法子啊!」子音焦急地道。

  「是啊!於姑娘,這香山縣裡已經整個被翻遍了,馬大少爺的死,凡是有關係的人,都被抓去衙門裡問話了。李少爺有個朋友在衙門裡頭當差,聽到了這個消息,就趕緊差我和小姐來向你通報,好讓你心裡有個準備。」老陳一路護送子音小姐來,為的就是轉達李子明聽來的消息,來探視於姑娘是否平安無事。

  老陳從小看李少爺長大,子明的心事他最清楚,如果那個消息是真的,那麼李少爺可要傷心死了。

  「是啊!我也聽說了,衙門的差爺查出來的,這馬家少爺死前是在芙蓉閣裡的——」子音還想繼續說,卻被老陳一手打斷了。

  「哎啊!小姐,女孩兒家不要說這些,你還未出閣,辱沒了你。讓我來告訴於姑娘吧!」老陳道。

  「不用了!我來問她,我自己的女兒,我最清楚。」於棟材看著榮榮緊握著她的手,像是要給她自己一股力量一般。

  「芙蓉閣的人說馬家大少爺離開,就是因為聽到了通報,說你今天早上曾到香滿樓,所以他們一行人才尾隨你而去,說是、說是要……」於棟材說不出口,老淚不聽指揮又出籠了。

  「沒有!沒有!馬大少爺沒有對榮榮怎樣,他沒有得逞,爹爹,而且我們沒有殺馬大少爺……」榮榮急道。

  「什麼我們,還有誰嗎?你為什麼說我們?」於棟材急問。

  「不!不!只有我,馬大少爺是想意圖非禮我,可是我逃跑了,這、這山裡的路,我比他們熟悉,所以我才逃得開……我沒有殺馬大少爺!」榮榮心驚,差一點就把辛公子說出來。

  「馬大少爺帶著兩個隨從,意圖非禮你,他們一群牛鬼蛇神地看上你,你……你……怎麼、你怎麼逃得了呢?你臉上的傷是馬大少爺弄的,對不對?」於棟材知道女兒的性格,她一定是想要將委屈一個人扛了,才不說出實情。

  「沒有!爹爹,真的沒有!」榮榮痛哭失聲地搖頭,直是否認。

  「下午你不在的時候,馬家的人來到了家裡,他們翻箱倒櫃的,在你的房裡找到了一件破裂的衣裳和一把沾血的短刀,我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直到老陳告訴我縣裡打聽來的消息,我把整件事連接起來,這才知道是怎麼了。沒有關係!榮榮,爹爹年老昏庸,是個廢人,這件事你什麼也別說,是爹爹做的,是爹爹殺了馬家的大少爺。」

  「不!不!不是您,我怎麼可能讓您擔這事,反正人人都知道榮榮不是清白之身,再多一個殺人的罪名又有什麼!……我明天一早,就到衙門投案……」榮榮衝動地站起身來,語氣堅定地說。

  「於先生、於姑娘,你們都不要意氣用事,這事兒疑點太多,這於姑娘一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家,任誰都不會相信,她怎麼可能殺死兩個活生生的大漢呢?」老陳看不過去,只有說出心裡的想法。

  「是啊!榮榮,你們先不要衝動,待我回去和哥哥商量個對策,他啊!一聽到消息恨不得插著翅膀飛來,只是為避男女之嫌,還是差我來了,哎!大家顧忌這、顧忌那的,早知道,以前就叫哥哥趕緊把你娶進門了,現在可好……」子音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老陳使了個眼色硬生生地打住了。

  「對不起!現在很晚了,我好累好累,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公道自在人心,子音,請你回去替我謝謝李大哥,爹爹,我先回房間了。」榮榮知道,再說什麼話也是白費工夫,想不到這事已經傳遍整個香山縣了,縱使她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於伯父,您放心,我哥哥已經到府衙裡打探消息,馬家的人拿了榮榮的血刀和衣服,並不一定會拿到官府裡去,他們自己心裡有鬼,說不定是要隱藏對於姑娘做的醜事,這才會先到這兒找證物,然後乘機銷毀。要不然,縣衙裡的人老早就已……」子音說的和於棟材想的一模一樣,說不定馬家這麼做,就不會牽連到了榮榮也說不定。想到了這兒,大夥兒心裡總算有一點點的心安。

  馬府的正大廳裡,擺著一個上好的楠木棺,棺上貼滿了金箔,朱紅雕漆,而廳堂裡擺著流蘇白布,和一些陪葬的物品,供桌上則是香煙裊裊。

  靈堂裡馬家上上下下的妻室家眷三四十人,人人面色凝重、各懷心事地站在兩旁,馬承禧與夫人正端坐在紅木椅上,兩眼發直地看著馬家侍從拿來的血刀和破衣。

  「這就是於家姑娘的閨房裡搜出來的?」馬承禧問道。

  「是的,老爺,馬全說的沒有錯,大少爺最後見的人就是於姑娘。馬全帶路還找到於姑娘的頭巾,這大少爺的死,絕對和於姑娘脫不了關係。」王總管說道。

  馬家的王總管從前是個書辦,二十年前來到馬家當差,由於他見多識廣,品行又和馬老爺臭味相投,不少事情都有相同的見地,深得馬老爺對他推心置腹,沒多久就成了馬家的總管事,府裡的人事和財物都多虧了他細心的打理。

  「老爺!你一定要找到殺死少龍的兇手,不然的話,我死也不會瞑目啊!」馬夫人想到這兒,又不禁嚎啕大哭。

  「玉如,你放心,我已經叫知縣要盡全力地尋找兇手,寧願錯殺一百,也不能放過一個可疑的人。」馬承禧輕聲安撫夫人。

  馬承禧知道,他今天的地位全仰仗夫人而來,對她自然有三分尊敬和七分懼意,而夫人在府裡寵溺這橫行霸道的兒子,讓馬家上下只有敢怒而不敢言,全府人人都懼怕這小祖宗,也就是因為如此,才會釀成今天的悲劇。

  連馬老爺都拿他沒轍,才會任由他為非作歹,不可一世。

  「只是……」馬承禧的師爺在一旁沈默了許久才說話,卻又欲言又止。

  「劉師爺,你有話就直說。」馬老爺道。

  「回老爺,這大少爺平日樹敵不少,他和於姑娘素昧平生,憑她一個小姑娘家,根本不可能殺了大少爺。」

  馬老爺點了點頭,劉師爺又說:「這把短刀不過巴掌大,她再如何有力,也不可能刺透大少爺的胸膛,這刀上沾的血不多,極有可能是劃了大少爺的臉留下的。這馬福的死,最是可疑,他是遭人背後暗算,馬福的武功還不壞,可見這人不是武功高強,近了馬福的身還沒有讓他察覺,就是這兇手極可能是熟人。」劉師爺頭頭是道地分析著。

  「沒有錯,劉師爺、王總管,我要你們好好地清查這全府裡上上下下每一個人,就連炊工夥夫也不能放過。我要他們好好地清楚交代今天清早的行蹤,交代不出來的,一律嚴刑侍候,我就不相信抓不到這個兇手。」馬老爺擊桌怒道,震喝在堂的每一個人,頓時人心惶惶、輾轉不安。

  馬夫人轉首向馬老爺哭訴:「老爺,我心裡一直在想,少龍為了於家的閨女,似乎有了成家的打算,當時我為了要少龍娶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勸他玩玩可以,可別當真,他還和我大吵了一架,可見他一定非常在意這於家閨女,才會央求王總管想法子讓於姑娘來給我瞧瞧,可想不到,於秀才不肯,少龍沒有辦法,才想到要用強的,如今,既然人已經是少龍的了,那麼咱們不妨把她娶進門,好了了少龍的一番心願。」玉如愛子心切,竟然想到了這樣喪盡天良的主意。

  「這……這少龍人已經死了,怎麼娶媳婦呢?」馬承禧一時還無法會意。

  「老爺,就是少龍人死了,他這個未了的心願,咱們才一定得替他完成,更何況這於姑娘的身子已經被少龍佔了,她還能嫁誰?我不想讓人笑話,馬家人做事是敢作敢當的。而且……少龍得不到的人,別人也休想得到。」玉如語氣堅定地說。

  「爹,既然是大哥的心願,我願意替哥到於家說親,一定要那於秀才答應才行。」少虎義不容辭地站出來。

  「不錯!少虎,你現在是馬家惟一的命根,由你去把這事辦妥,也算尊重了於家,二來,把於家姑娘娶了進門,更可以好好查個明白仔細,如果於姑娘和少龍的死有任何關係,咱們就可以名正言順把她活祭,以慰少龍在天之靈。」馬承禧憤道。

  「是的,爹爹,我一定不負您對我的期望,大哥死得冤枉,更應該好好完成他惟一的心願。大娘,我知道您一定是非常難過,我一定會代替大哥,好好孝敬您和爹爹的。」少虎說完,跪倒在馬夫人的面前。

  馬夫人從小就看不起這個兒子,少虎,他非但不是自己親生,更是那不知羞恥青樓妓女的小野種,真是汙辱了馬家的名聲。劉玉如根本從不正眼瞧少虎,但今兒個,惟一的依靠——少龍死了。

  少虎非但沒有記恨著她,反而說出如此感恩的話來,又想到平日少虎對她恭謹尊敬,前些日子還因為她身子虛弱了些,少虎親自到市集抓了好幾帖補藥來孝敬她,平日只當他是在拍馬屁奉承她,打心眼就瞧不起他們母子。

  但這一刻,劉玉如回過頭,第一次正眼看少虎,他倒也是眉清目秀、人模人樣,她牽動了嘴角,心中稍許安慰,又想起了少龍,不禁又上前趴在棺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榮榮回到房裡,痛哭失聲地趴倒在繡床上,她的一片芳心千頭萬緒,人間卻沒有個去處。不如歸去!不如這就去和天上的娘親會面,也強過在這人間受苦難。

  女人的清白比生命還要重要,如果讓人曲解了,比死還痛苦,榮榮有苦說不出,她明明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卻已經被全縣的人誤解她早已經被人玷汙了。

  辛公子!辛公子!他是惟一能為自己洗刷清白的人,卻偏偏提他不得,如果榮榮說出了辛公子就是她的救命恩人,那麼他肯定躲不掉馬家的報復。

  榮榮記得他在神志不清時說的話,字字句句,她都牢牢刻在心底,可是那話真能當真嗎?

  榮榮不敢踏出房門,因為她知道爹爹在廳裡,來來回回地踱步、痛心的擊胸頓足,大罵著老天爺,大罵著馬家的人,大罵著鄰人的閒言,大罵著自己沒有辦法保護好自己的閨女,大罵著老天為什麼還留著他這樣的廢人……

  惟一能讓於棟材解脫的,只有酒。可是借酒澆愁,卻是愁上加愁。

第3章(2)

  榮榮趴在桌前哭乾了眼淚,渾渾噩噩地被一陣嘈雜聲給驚醒了。

  榮榮跑到前廳,看到爹爹如出柙的野獸,紅著眼,拿著一把掃帚正用力地揮舞著。

  「於老頭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今兒個來是為了你閨女的將來著想,像她這樣已經不清不白的姑娘,也只有我們馬家願意負責,她可是前世燒了好香,才攀得著馬家的親……」馬家的侍從大聲叫囂著。

  「我呸!什麼狗屁馬家,你們全都給我下十八層地獄,我今兒個拿的是掃帚,下一回你們膽敢再踏進於家門半步,我就拿大刀來!」於棟材邊說邊揮舞著掃把,氣喘籲籲地大罵。

  「於老頭,別說是拿大刀了,就算拿個筷子你都還拿不穩呢!」

  「我看啊!還是去拿酒葫蘆吧!」

  馬家的幾個侍從齊聲大笑,看著於秀才步履蹣跚的樣子,還敢肆無忌憚、大剌剌地說大話。

  榮榮上前扶著爹爹,轉身用一雙堅毅有神的眼眸瞪著馬家的人,令人不禁肅然,哄堂的笑聲突然全住了口。

  馬家的侍從們終於見了傳聞中的於家姑娘,果然是貌美如花,霎時驚為天人,一個個傻愣愣地呆立原地,口水直流。

  「想必您就是於姑娘吧!在下是馬少虎,多有得罪,請多多包涵。」馬少虎其實在市集裡就曾經見過於姑娘,只是她從沒有正眼瞧過他一眼,自然不認得他。

  正巧有一次他為了討好大娘和爹,親自到藥堂抓了好幾帖補藥,正好看見於姑娘也在藥堂裡抓藥,他收拾起驚艷浮動的心,不動聲色地在日後常常出入藥堂,為的只是能再見佳人一面。

  可是馬家老爺和馬夫人哪知道他的別有目的,還以為抓藥這樣的小事,少虎紆尊降貴地親自出府,還當真是他的一片孝心,兩人為此感動不已。

  「於姑娘,我代表我的大哥來這兒向您謝罪,他人雖然往生,但是他一心一意想娶姑娘進門,我大娘,也就是馬夫人,她想替兒子一償心願,要我為大哥來說親。於姑娘,我們都知道這姑娘家的清白最重要,馬家做的事,從來不會推諉,您的下半輩子有馬家做依靠,什麼都可以不必再煩心,您不妨好好地想一想。」馬少虎彬彬有禮地道來,卻字字刺痛著榮榮的心。

  「放屁!放屁!算他好狗運,死得好,不然的話,我會親自將這人渣碎屍萬段。你們、你們欺人太甚!糟蹋了榮榮,竟然還要榮榮去替馬家守活寡!我還沒有死,你們回去!回去告訴馬、馬——」於棟材氣得聲音直抖,一時腳步不穩,竟然倒地不起。

  「爹爹,您醉了,先回房裡去,光天化日的,想必他們也不敢亂來。」榮榮先將爹爹扶進前廳。

  「喂!於老頭子,咱們馬少爺在說話,你膽敢插嘴,你們閨女還有人要,還是咱們香山縣有頭有臉的馬家,你該拿炮竹點個三天三夜——」

  「這樣美的姑娘,如果馬家不要了,可惜只有到芙蓉閣了,保證是個花國狀元……」馬家侍從們七嘴八舌地回斥。

  大夥兒正說著熱絡,突然間,馬少虎轉身「啪」「啪」一人一個巴掌,賞了幾人,侍從們全都像踩到了雞脖子,叫不出聲音來了。

  馬少虎大聲怒叱:「住嘴!沒有你們說話的份,你們膽子不小,敢在未來的少奶奶面前無禮,還不趕快道歉!」

  「不必了,你們請回吧!我於榮榮是不是清白是我於家的事,不幹馬家的,這裡陋房敝室的不敢勞動馬少爺再踏足一步,馬家如果要來迎親,我就讓你們娶個死人回去,可是……我要做了鬼,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的。」

  榮榮這席話的氣勢,深深震撼了每一個人,這會兒見她如此剛烈,大夥兒反而不知所措,說不出任何話來了。

  「你們先都出去,讓我好好地和於姑娘談幾句話。」馬少虎擺了擺手,所有的侍衛都頷首離開。

  馬大少爺死了,這馬家二少爺成了馬家將來惟一的繼承人,身份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沒有什麼好說的!老惡馬生的全是歪種!你也給我滾遠遠的!」於棟材大叫。

  「爹爹,您醉了!您先回房吧!」榮榮放開了爹爹,走近了少虎。

  「於姑娘,發生了這事,馬家和於家都有遺憾,這殺死愚兄的兇手還沒有抓到,我想於姑娘心裡知道,您是無論如何都脫不了關係,馬家為了要掩飾這件事情,決定不將血刀和您穿過的破裂衫子交給衙門,我們相信,這兇手一定是另有其人,或許還有幫兇,總之,我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馬少虎靠近了榮榮的耳邊竊聲私語。

  「馬大少爺的死,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會親自向衙門解釋清楚,你們在我身上是絕對找不出什麼蛛絲馬跡的。」榮榮聽到了「幫兇」兩個字,不由得心跳快速。

  「是啊!我也這麼想,可是如果衙門的人看到了證物,這就難說了,沒有人會相信你的話的。所以,如果你從了這事兒,對馬家老實招出殺人的兇手,那麼馬家絕對不會讓衙門的人動你一根寒毛。這後果你好好地衡量衡量!還有,如果你嫁到馬家,我絕對不會讓你守活寡,愚兄西歸,只有小弟服其勞了……」馬少虎長得斯文俊秀、中規中矩,殊不知人不可貌相,最後的一句話才道出他城府極深,和對榮榮覬覦已久的心聲。

  「出去!出去!我不要再聽你說一個字,馬家的人全是一丘之貉,你出去!」榮榮怒斥。

  「於姑娘,咱們後會有期。」馬少虎笑笑轉身離開。

  榮榮在馬少虎一踏出門檻,就緊緊關住了大門。她靠著門,眼淚不爭氣地從兩頰流下來,心痛像狂風巨浪襲來,終於為自己下了一個她這一生中永遠也不會後悔的決定。

  那夜,趁著爹爹已經喝得爛醉如泥,榮榮來到了這深山裡的竹屋。

  窗外飄起雪來了,一片一片緩緩飄落在榮榮的手心裡,看著這初冬的第一片雪花,在手中慢慢地轉成了透明水珠,晶瑩剔透,卻無法收藏,它們從手縫裡慢慢地流瀉,就如同她的命運一般,絲毫沒有辦法可以掌握。

  升起了早先放在一旁的柴火,將木屋點染得光華暖和。深山裡一片漆黑,此刻除了蟲鳴和野獸的叫聲,就只有火爐的噼啪響。

  榮榮關緊了門窗,來到了辛兆羽的床邊,見他呼吸急速、輾轉反覆,看得出他睡得並不安穩。

  她脫下了最後一件褻衣,輕得像煙一般,緩緩滑入了辛兆羽的身旁。

  辛兆羽被一股吐氣如蘭的清香給喚醒了,他看見於姑娘全身一絲不掛地躺在他的身旁,肌膚勝雪,白裡透紅的花容月貌宛如仙女下了凡塵,似夢?似真?此時他竟然無法分辨。

  「於姑娘,是你嗎?我還在做夢吧!」自從辛兆羽一口氣喝了滿壺的安神止痛藥後,頭痛是止了,卻昏昏沈沈的無法集中意志,一直昏睡了好幾個時辰。

  「辛公子,是我,我們是在夢裡,永遠、永遠都不要醒來好不好!」榮榮裸著身子還是不敢靠近他男性雄壯的身體。

  「你好香,好滑……好軟的肌膚,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們一定是在做夢!」辛兆羽的手觸碰到榮榮嬌軀,身體和意志全不聽指揮,不禁皺著兩道劍眉,緊鎖著眉心,心底深深覺得不妥。

  「是的!是的!我們是在夢裡。」榮榮伸出了又顫抖又冰冷的雙手,握住辛兆羽的手掌,帶領著他,讓他觸摸自己的前胸。

  辛兆羽坐起了身子:「不、不可以!我不可以這樣對你……你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辛兆羽用盡了全身的意志推開榮榮,想阻止自己的非分之想,但卻只是碰觸到她更多柔嫩的肌膚。

  「辛公子,榮榮在心底早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不是您,我早成了山中的孤魂,我的心是您的,我的身也是您的,我已經不顧羞恥要獻身給您,如果您不接受,那、那我只有跳到這山裡的溪谷,一死百了,再也不用受這人間的折磨……」

  榮榮她含情凝眸的雙眼,竟然滿溢了淚水,看著她輕嗔薄怒,意志堅定的神情儘是嬌媚,兩手又遮在胸前,赤裸的上身和如瀑流瀉的長髮、若隱若現的軀體,惹得兆羽心猿意馬,按捺不住自己。

  「於姑娘,別、別這麼說!我會保護你,不再受人欺侮,你這麼完美、這麼無瑕……」

  「辛公子,只有你是相信我的,也只有你才能碰我,別人如果玷了我的身子,我會死——」榮榮話還沒有說完,兆羽已經湊上了唇,吞下了她正想說的話。

  「別再有輕生的念頭了!我會好好地待你,等我功成名就我就回來帶你走,不!我等不到那個時候,明個兒,就叫勝吉備好聘禮,到於家提親。」辛兆羽雙手捧著榮榮精緻的臉蛋,看著她溫潤的雙唇和嬌羞的神情,整個心不飲酒也醉了。

  「辛公子,不要讓別人佔了我,您是第一個,也是最後的一個,今天夜裡和你一起,今生今世,我也沒有一點遺憾了……」榮榮環抱著他堅實的背腰,將整個身子緊緊地埋進了他厚實的懷裡。

  「今生今世,我不準你再提一個死字,只要你是辛家的人,我就不會再讓你受任何委屈。」辛兆羽輕輕撫摸著榮榮如絲的長髮,充滿愛憐。

  「辛公子……」榮榮吐氣如蘭,在辛兆羽耳邊輕泣。

  辛兆羽用他深情的吻來打斷她任何的話,吻幹她臉上每一滴珍珠般的淚水,此時此刻,只有無聲勝有聲,一切都盡在不言之中……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5-19 23:54:25

第4章(1)

  「少爺!少爺!」勝吉人還沒有到,聲音就響徹了整個山谷。

  「少爺!昨兒個下起雪來了,我不放心,所以還沒有三天就過來瞧瞧您了!」勝吉打開了房門,就看見兆羽少爺穿著單薄的衣衫躺在木床上,火爐上的柴火已經是一團灰燼了。

  「這香山縣的天氣真是晴時多雲偶陣雨,前兩天才下大雷雨,今兒個就飄起雪來了,你也不能仗著咱們是北方人不怕冷,身體就可以不顧了,再幾天咱們就得上路了,您可絕對生不得病的,在這荒山野外的,您又不要我來照料,您看!這火爐上的柴火都熄了,也不知道再放一些……」勝吉才踏進門,就嘰嘰喳喳,手裡也沒有閒著,他忙著放柴火,準備再煮些熱食給少爺暖暖身。

  兆羽被勝吉連珠炮似的聲響給吵得睡意全消,冷不防地坐起身,才發覺頭上的傷口又開始陣陣抽痛起來。

  「天啊!我光顧著說話,怎麼沒有看見您頭上這白布巾,還沾著血呢!哎呀!還有地上,還有您的衣服……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少爺,您……」勝吉這會兒嚇得魂都飛上半天高了。

  「我沒有事了!於姑娘幫我上了藥,還喝了好多的苦藥,睡了一覺就覺得好多了。」辛兆羽站起身,扶著桌沿看見了還端放在桌上的藥壺,他記得不小心打翻了於姑娘辛辛苦苦煎好的藥,她還生了他好大的氣,然後他又喝了整整半壺的藥,就是因為他頭痛得厲害,之後他說了一些話,現在一時還想不起來,總之,他的頭好痛,像是有幾千顆大石頭頂在頭上似的。

  「少爺!於姑娘?是哪個於姑娘?」勝吉著急地問道。

  「於姑娘,就是那天咱們到香滿樓用膳時,一位向掌櫃賣字畫的於姑娘,李兄也曾向我提及,她的父親就是香山縣有名的秀才——」

  「她、她不是昨兒清早被馬家大少爺欺負?」勝吉顫著音道。

  「你怎麼知道?是我救了她,這馬家的人實在太張狂了,總有一天,我絕不會放過他們。」兆羽想起李子明向他說過有關馬家為非作歹的事,和昨天在深山裡發生的情景,還是心有餘悸,氣憤填膺。

  「少爺!少爺!這龔侍衛教您武功,千交代萬交代的,只是防身,不是要傷人的。」勝吉一聽少爺說的話,腳底開始發軟了。

  「這我當然知道,他忘了說一樣,救人。如果每一個人只掃門前雪,而不管別人死活,那麼人人自危,生命又有什麼保障?」

  「少爺,您闖了大禍了,還有心情對小的說教,老爺常常說您不知天高地厚,想以一己之力來什麼……什麼天下?這下可好了,您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談什麼救人。」勝吉急道。

  「兼善天下!叫你好好讀書你又不肯。什麼大禍?我好好地在這裡,會闖什麼大禍?」兆羽一直困惑地看著勝吉一臉的愁雲慘霧。

  「這馬家的大少爺和一個侍從,昨兒一早,被人發現陳屍在南門,胸膛上被刺了個大窟窿,人人都知道他跟蹤於家姑娘上山採藥,強佔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後,於姑娘逃了,人卻活生生地被殺死在山口上。兩條人命啊!少爺。」

  「是誰這麼說的?」

  「當然是有憑有據的,衙門裡的差爺打探得來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香山縣了。花樓的妓女親耳聽馬少爺說要去跟蹤於姑娘,來個生米煮成熟飯,三個大老虎看中的小兔子,您說她逃得了嗎?可是他們終於惡人還有惡人治。現下出了事,衙門會暫且先放了於姑娘,是馬家的人交代知縣老爺的,他們也知道自己的兒子做了醜事,交代了衙門的人別去打擾於姑娘,他們要自己查個清楚,李少爺非常關心這事兒,我是從他那兒聽來的,可是……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兇手,這兇手竟然是……」勝吉說的顛三倒四的,但兆羽還是聽得明明白白。

  「我,你以為人是我殺的。」辛兆羽會意地接口。

  勝吉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就傻愣愣地站著,一動也不動。

  「勝吉,我沒有殺人,我是好好教訓了馬家的少爺和他狼狽為奸的侍從,這兇手是另有其人。」兆羽將發生的事情避重就輕地敘述了一遍。

  勝吉憋的一口氣,這會兒才重重吐了出來,可是想了又想,還是不太對頭。這少爺沒有殺人,就這麼一句話,人家馬家會買賬嗎?聽說這衙門牢房已經關了滿滿的疑犯了,嚴刑拷打,無所不用其極。

  「少爺,這——」

  「好了!好了!我現在頭痛得要命,藥效一定是退了,想不到這安神藥這麼好用。喏!這一包藥拿去煎一煎,我想就是於姑娘給我喝的安神止痛藥,快去!我的頭痛得快炸開來了。」他知道喝了藥迷迷糊糊的,等睡了一頓好覺,人就會覺得好了很多。

  辛兆羽兩手按著太陽穴,緊緊地在穴上畫著圈圈,腦裡浮起片片段段的畫面,似夢似幻?到底這看到的哪一樣才是真的?哪一樣才是夢裡面的?等傷口好一點,他一定要下山,好好問問於姑娘。

  「少爺!您得要小心應對,這馬家的人咱們還是少惹為妙,別為了這事耽誤了咱們上京趕考的行程了!」

  「上京趕考是還來得及,只是,我不放心於姑娘,她……」

  「少爺!這紅顏禍水啊!我在香滿樓看見於姑娘時,就知道長這麼美的姑娘,可是麻煩最多的,她已經不是個清白的姑娘,少爺,您就忘了她吧!專心讀書求功名,為老爺出一口氣,光耀門楣啊!」

  兆羽什麼也沒有聽進耳裡,倒是「於姑娘不是個清白的姑娘」這一句話,一直盤旋在腦海裡,重複地想著……想著……

  突然,辛兆羽走近了床榻邊,伸手攤開了床被,赫然看見被上幾滴的血漬,顯然並不是他的,而是——

  而是於姑娘的「落紅」。

  那麼這一切都不是夢!那懷中的軟玉溫香,那兩顆鼓動熱烈的心,那義無反顧的獻身報恩,他竟然、竟然就是毀了於姑娘清白的人。

  這會兒他全都清醒了,昨夜的情形歷歷在目,辛兆羽瞪著血跡,退了半步,他全都記起來了。

  「少爺!少爺!你怎麼了?老半天都不說話。對了,李公子要我傳話,請少爺今晚兒回茶鋪裡,有事要找您商量。可是您頭上的傷又流了這麼多血,我擔心您的身子。」

  兆羽坐上了椅子,二話不說,將頭上的白布巾拆了下來,傷口的血是止了,除了還會隱隱作痛,大致是恢復了不少。

  「我的傷已經不礙事了,只是流多了血,嚇人而已,你來幫我梳理頭髮好遮住傷口。」

  「是!少爺……這、有句話非常地打緊,不知道能不能說,我說了,您千萬要答應,好不?」勝吉面色凝重。

  「有話就說,別這樣婆婆媽媽的。」

  「少爺,您一定要答應我,別對任何人提起救於姑娘的事,您頭上的傷也不要讓人瞧見,以免引起別人不必要的猜疑。」

  「我並不需要答應你,救人的事我根本不想張揚,頭上的傷口並沒有什麼大礙,你別多此一舉了。」

  「我是怕您被馬家的命案給波及,這一次的科舉對辛家非常的重要,皇上要親自會試欽點翰林。蒙辛大人和夫人對我的看重,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就算是天塌下來,我都會好好地侍奉您平安到達京城。」

  「勝吉,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哪時候讓爹娘失望了?」辛兆羽心想,只是這娶媳婦的事,恐怕無法讓爹娘作主了。榮榮!榮榮!他在心中低聲呼喊著她的名字,讀了將近二十年的聖賢書,此時才體會古人談情寫意的詩義,真個是:「生平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在京城裡,辛大人將一切的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兆羽天資聰穎,總算不負眾望,一路舉試,都是無往不利。

  人人都知道辛大人的公子是一個人中龍鳳,家裡的女眷丫環們常常為了他爭風吃醋的,名媛淑女也為他害盡相思,他卻從不為所動。只道別人的相思對他而言都是一種負擔。這一次他離鄉背井地到處遊山玩水,一來是要躲避大臣昂辛的招親,二來是想遠離那些鶯鶯燕燕的糾葛,好好四處看看、增長見聞,卻想不到,冥冥中的牽引,使他竟是一頭栽進了相思的情障裡。

  「少爺!少爺!行不得!行不得啊!」勝吉緊緊追在辛兆羽的身後,一聽說要到茶鋪找李少爺打聽於家姑娘的宅子,就嚇得滿身冷汗,想不到少爺的腳步如此飛快,跑得勝吉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

  來到了市集的茶鋪前,就見到李子明和子音兩人正準備出門。

  「哥!你看你,一輩子就是太顧忌別人的想法,才會讓人捷足先登了,現在你才開竅,要去於家看榮榮,難道不怕別人懷疑,是你為了意中人殺人報仇的,我一定要和你去,免得你做出什麼傻事。」子音說道。

  現在城裡風聲鶴唳的,稍微有人和馬家命案有關,都免不了被衙門的差役架走,子音不忍心見哥哥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又無計可施,才想要跟著他去見榮榮,多少照看著,免得讓人起疑出什麼差錯。

  今早子明才又聽衙門裡的人說,馬家的二少爺昨天還帶了一群隨從到於家大鬧,逼著榮榮要下嫁給馬少龍的牌位,去守一輩子的活寡。

  原來馬家早已交代了衙門,這於榮榮和馬大少爺的死是脫不了關係,可是這於姑娘堅不吐實,馬家自有辦法好好和她周旋,最好的辦法,就是娶她進門,要殺要剮,就是他們馬家的家務事,誰也管不著了。

  在香山縣裡,不少人知道,這馬家的人善於玩弄權貴,廣結達官貴人。馬家的怡賓樓夜夜笙歌淫樂來歡娛賓客,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被他們給糟蹋了,無人聞問,馬家的僕役下人都已經司空見慣,也無能為力。

  李子明才正想出門,就見辛兄弟遠遠地從前方快步地走來。

  「辛兄弟,你來得正好,咱們香山縣就靠你來為民除害,別人官官相護、狼狽為奸,此刻就等你這種高風亮節的人,來為百姓伸冤。走!我帶你去於家,替於姑娘想想辦法,怎麼逃過此劫。」子明心想,兆羽是京城的貴公子,認識的達官貴人也不少,況且他早晚會被朝廷重用,或許可以替於家出頭或想一些辦法。

  子明把心中所慮,和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向兆羽說明,兆羽專心傾聽,一臉迫切焦慮的神情毫無遮掩,冷不防地衣袖子被勝吉拉了又拉,才回過心來。

  子明滿腹心事,也沒有察覺兆羽的神情有異,只有隨從勝吉,已經嚇得不知如何是好,見少爺不動聲色地傾聽,真不知道他心底在打什麼主意?

  四人一行,來到了於家,見大門深鎖,任子音大聲呼喊,還是無人回應。

  四人悻悻然地正想踅返,就聽見木門輕響,四人回首,只見榮榮半掩著大門,滿臉憔悴地玉立門後。

  「榮榮!你終於開門了,我們等了好久!為什麼不開呢?」

  子音話才說完,就見一行人的身後,走近了一群橫眉豎眼的粗漢衝著榮榮嚷嚷:「是呀!知道我們父母沒有給咱們生得像這兩個兔兒爺一般英俊瀟灑,當然不夠資格開門了!」原來是馬家的人一早就守在於家門口,存心找碴,想要向於家施些壓力,讓他們好早日就範。

  「哎喲!這樣的姑娘還敢挑啊!咱們馬二少爺是擡舉了她,竟然還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對咱們甩都不甩,如果馬家不要她了,只有到芙蓉閣裡,保證我天天去給她關照……」

  子明氣極,可是還在猶豫該怎麼辦的時候,就見辛兆羽人已經箭步上前了。

  兩個大漢話還沒有說完,就不知怎麼地臉上被打了兩個實心的重拳,他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嚇了一下,後頭的人見情勢不對,全都一擁而上,個個喊打。

  兆羽一聽到他們對榮榮出言不遜,想都不想,也顧不了自己還身受著重傷,迎面就是兩拳,重重擊中這兩個大漢的鼻樑,登時他們血流了滿嘴,打得他們滿地找牙,後面的人都愣了半晌,才一擁而上。

  「少爺!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就知道要出事了。」勝吉哭喪著臉說道,一邊趕緊護著子音和榮榮。

  「怎麼可以不要打,你看他們個個凶神惡煞的,老早就守在這裡要找碴,辛公子如果不出手,他們也會想別的方式挑釁。」子音看著辛兆羽矯捷的身手,目不轉睛地看得出神。

  李子明看見兆羽出手,自己也上前痛打了幾人,他經常經商南北奔走,一點防身的功夫倒還不錯,只是李子明心中還是暗愧,剛剛他還在顧忌掙紮,是不是該好好地教訓他們,想不到還是辛兄弟先出手,畢竟自己還是不如兆羽兄弟仗義行俠的勇氣。

第4章(2)  

  不到片刻,馬家的幾個大漢全都掛了彩,他們都是中看不中用,只會虛張聲勢的嘍,心知不敵全逃之夭夭。

  一人在臨走前還惡狠狠地看著兆羽和子明說:「你們竟然敢和馬家作對,就等著替自己收屍吧!」

  兆羽聞言毫不理會,回頭關注地看著榮榮,正想上前和她說話,只見子音走到榮榮的正前方拉著她的手,親暱地對榮榮說:「榮榮,我和哥來看你了,他們是哥的好朋友,辛公子和他的隨從勝吉。想不到我哥哥的身手還不錯吧!」

  「咱們少爺的武功才好呢!他可是學什麼像什麼,京裡是無人不知——」勝吉還想說下去,就見兆羽犀利的眼神盯著他,才不情願地打住。

  「辛公子、李大哥,謝謝你們來看我,馬家的人早就來了,我以為剛剛是他們,所以才沒有出來應門,來,進來說吧!」榮榮說著話,卻盡量不和兆羽的眼神相遇。

  「你還好嗎?」兆羽充滿關切地上前向她詢問。

  「啊!你們認識嗎?」子音疑心地問道。

  「是啊!子音,你不記得了嗎?我曾經在茶鋪裡和辛公子有一面之緣!」榮榮趕緊解釋,聽得勝吉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你……」兆羽要說什麼,卻被勝吉打斷了眾人的注意。

  「於秀才來了!」勝吉叫著,心想這邋邋遢遢的糟老頭,手還拎著酒壺,想必就是人人談論的於秀才。

  「伯父!您又喝醉了!來,我扶您回房去躺下,我帶來了幾帖醒酒藥,先讓你醒醒酒,再和您好好商量我在縣衙裡打探的消息。」子明道。

  「何必醒酒?美酒飲到微醉後,好花看到半開時……榮榮,我可憐的榮榮……好花堪折直須折啊!莫待無花空折……唉!子明啊!你怎麼來晚了……你這個傻小子……傻!傻!」於秀才又哭又笑,一直借酒來逃避現實。

  「來!我們回房。」子明向子音使了個眼色,將醒酒的藥拿給了子音。

  「哦!我來煎藥。」子音提著藥往廚房走去,勝吉緊跟在後喊著:「我來幫忙!」

  「誰要你幫啊!別越幫越忙了!」

  「才不會,我服侍我們少爺,什麼都來的……」

  兩人一陣吵嘴,一同往廚房裡去。

  一陣混亂後總算安靜了下來,榮榮站在前廳低著頭暗自神傷,她感覺兩道熱切的眼神緊緊盯著她不放。

  「你為什麼要假裝不認識我?我不要你和勝吉時時在為我掩飾,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不必這樣遮遮掩掩的,昨晚的事,我都記得!我會負責到底。」

  「負責什麼?辛公子,只要你不說出我們兩人的關係,就是對我負責,我不過是想要報恩,像我這樣的女子,就是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榮榮移開了視線,看著屋簷上飛掠而過的群雁,它們南遷避寒,遠離冬至。

  「你、你何必如此作踐自己,榮榮,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兆羽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讓她再逃開自己。

  榮榮極力想掙脫兆羽的手:「不!我不是!我是禍水,求求你,辛公子,不要說出我們的關係,衙門的人一直沒有把我帶走,至少他們沒有辦法再多冤枉好人,求求你……」

  「我沒有辦法!我現在就告訴他們,等於先生酒醒了,我會稟明詳情——」

  「不!不!不要!你千萬不要這麼做!您……今天晚上,到木屋等我,好嗎?我求求你!」榮榮兩手緊緊的握住兆羽的手,一臉懇求。

  「好!如果你沒有來,我就上衙門好好解釋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沒有殺人,我根本不怕。」

  「辛公子,我知道,可是,我看你還是暫且離開這裡,求求你,我一定會到山裡的木屋會你。」

  兆羽看著她晶瑩的雙眼,蘊涵無限的柔情,就是鐵打的心也會被融化。他點了點頭,無法再多待一刻,因為他根本不能收起自己的感情、強迫自己表現得無動於衷,榮榮說得對,他現在是該離開她,否則他會告訴所有的人,他愛她,是的!他在心中吶喊。自從在「香滿樓」看到了楚楚動人的榮榮,一顆心早已懸掛在她的身上,要不是在山裡巧遇救她,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這麼放開她,而在心底記掛著她一輩子。

  在京城時,昂辛曾派人來辛家說媒,為女擇婿,只是他和爹爹都認為豪門閨秀,不敢仰望,將來只願結姻寒門,爹爹為了不得罪昂辛,只有叫兒子出城,好好地見一見世面,逃避這門親事,明年再赴三月的恩科會試。想不到自己卻在香山縣裡陷入情網……

  待勝吉和子音從廚房忙出來了,子音左右端詳就是看不到辛公子,榮榮說辛公子已經離開了,子音才喪氣地將醒酒藥端進了於秀才的房間。

  勝吉和榮榮在前廳裡,彼此交換了相知的眼神,他們的心底都有同一個關心的人,心意盡在不言中。

  「心遠地自偏」,人世間有多少人能做到此一境界?兆羽此刻身處在空山幽谷中,心裡卻如在喧囂擾攘的市集裡,起起浮浮滿心惆悵不安。

  兆羽無心閱讀經書,反正這些經文他都瞭然於胸,平日有燒香,臨時根本不必抱佛腳。兆羽等著榮榮一直到了日落西山,滿天彩霞,才遠遠地瞧見榮榮踏著夕陽餘暉向木屋走來。

  「榮兒!你終於來了,我一刻也不能讓你受那種活罪,明兒個,我就帶你遠遠離開香山縣,總有一天我會好好地懲治這惡霸——馬承禧,替你和香山縣的人出這一口惡氣。」兆羽上前緊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辛公子!我已經聽說了,這一次的甄試,非同小可,是皇上親自批閱欽點,爹爹一生等的就是這樣的機會,可惜他今生無緣一試。您無論如何千萬別錯失了這大好良機……」

  「沒錯!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可是我不要把你留下來,讓你獨自面對這些豺狼虎豹。我更不應該佔了你的清白——」

  榮榮不等他說完,伸手遮住了他的口,兆羽一手抓住了她的柔荑卻往唇上親親點點,榮榮嬌羞地想收回卻只有讓自己靠得更近。

  「辛公子,是你救了我的命,榮榮這一生就算是在你身邊當個小妾丫環也心甘情願,只有請你不要嫌棄我不知羞恥地投懷送抱,我……」

  「榮兒!你這麼做有什麼原因,我不是不懂,連李兄和他的妹子都以為你是個不清不白的姑娘,只有我在現場,只有我能夠證明,所以你才——」兆羽放開了榮榮的手,心中突然領悟榮榮的用意,他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猜臆。

  「整個鎮上的人都對我指指點點,他們馬家又找到了破衫子和血刀,叫我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所以你就乾脆來個弄假成真,獻身報恩,一舉兩得。你這樣做,分明是在利用我!你知道我不可能會不負責任……」

  「辛公子,我不是要利用你,也沒有要你負責,自從你救了我以後,我就打定了主意要一輩子服侍你,你要我做你的丫環小妾,我也不會有半句怨言,昨夜我只是氣不過……才、才會來到這裡,又看見你為我受傷昏迷,我無法替你承受痛苦,一心一意只想要回報你……」

  「回報?我不想要你的回報,你以為我佔了你的身子,咱們就扯平了嗎?我辛兆羽並不是個貪戀美色的人,更不需要丫環小妾,救了你,也不必你做任何的回報。」兆羽心中有氣,原來他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人家只是在回報你,還自以為他們兩人是心有靈犀、相知相惜。

  「原來、原來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不管是哪個人救你,你都會主動地獻身報恩,而不是因為我……」

  兆羽見她緊咬著下唇,用沈默來應答,氣憤地緊緊握住榮榮的肩膀,榮榮吃痛得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你說話!榮兒,你是否有一丁點的心甘情願?你的心裡到底有沒有喜歡我?我不需要你的回報!我只要知道!我只要知道!」想到他在京城多少名媛淑女對他趨之若鶩,今天竟在香山縣的小木屋裡,低聲下氣地乞求一個落第秀才的女兒,問她對自己有沒有一丁點的心意,今天他真的是栽在她的手裡了。

  「你說話!你說話啊!」兆羽心痛地感覺自己說中了她的心事,可是他寧願他是錯的。

  榮榮漆黑瑩亮的眼瞳含淚道:「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得想到心都會擰痛;喜歡得想為你死、為你活、為你笑、為你哭;喜歡得只要看著你,都覺得是一種奢侈;喜歡得看見你,就覺得是天賜的幸福;喜歡你,讓我覺得自己是最幸運的人……」

  兆羽聽見她一連串的喜歡,像銀鈴輕響,像黃鶯出谷,像是此聲只應天上有的樂笙,他捨不得讓她停止,但願能一生一世都能聽見這樣的聲音,但願一輩子都能將她擁在懷裡好好地疼惜。

  他們緊緊地、牢牢地、沒有一點隔閡空隙地擁抱著,深深地相擁相吻,粗陋的木屋此刻也像是天堂……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5-19 23:55:49

第5章(1)

  兆羽和榮榮和衣相擁,一直到天際魚肚漸白。

  「一、二、三……」榮榮和兆羽兩人一夜未眠,趁著晨霧緩緩地升起,榮榮好不容易才看清楚,環抱著她一夜的手,正在她的胸前任由她左右的翻看,像是在賞玩一件珍奇古玩。兆羽的中指長年提筆,長著厚厚的繭,練武的人有一雙厚實有力的手掌,和爹爹的竟是如此迥異。

  「你在數什麼呢?我的手有這麼好玩嗎?」兆羽笑她。

  「我在數你的手指頭,有幾個螺,人說一螺窮,二螺富,三螺文,四螺武……七螺八螺挑菜賣……」榮榮看著他手指上的指紋。

  「噢!那你說我是幾螺?做啥?」

  「你是九螺、十螺,點狀元。」

  「是嗎!那麼狀元夫人要幾螺呢?」

  「人家不說了……」榮榮羞怯中又帶著絲絲甜味,真希望時間能夠永遠停留在此時。

  「為什麼不說呢?來,我也來數一數,說不定腳掌上也得數才準……」

  「不要!不要!我好怕癢……」榮榮嗔道。

  「你怕癢?還怕什麼?告訴我!日後我好知道要如何讓你就範。」兆羽緩聲笑道,抱著榮榮的身體,兩手又蓄勢待發地想要她。

  「我怕,我怕快樂的日子會太短,我怕老天爺會嫉妒相愛的人,我怕好人沒有好報,惡人沒有惡報,我怕這一輩子沒有辦法和你廝守,我怕你的仕途會遭人忌,我怕——」

  「別怕!傻榮兒,讓我來操這個心,天塌下來,都會有我保護你周全,我會用我的一輩子來疼你,你只要操心如何和辛家的姑姑嫂嫂們相處,就夠你忙得沒有時間害怕了。」

  「你有很多姐妹嗎?」

  「可不是!辛家人丁單薄,二代單傳,母親出身寒門,有好幾個親戚依附在辛家,光表姐妹數數就有十個。」

  「真好!我從小就一個人,沒有兄弟姐妹,總是孤單冷清。」

  「不會了!榮兒,再也不會讓你孤單了,等你嫁到了辛家,會有好多好姐妹和你作伴,到時候,你會覺得孤單還是一種享受呢!」

  「你喜歡孤單嗎?」榮榮問。

  「不了,一個人孤單,不如兩個人孤單,以後咱們一起,再也不要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了』。」

  「辛公子,以前還沒有遇見你,不懂得思念也罷,可是如今一旦知道要和你分開,突然好害怕孤獨會侵佔漫漫的長夜……」

  「『燈盡欲眠時,影也把人拋躲』。傻榮兒……」兆羽將懷裡的嬌軀攬得更緊。

  「辛公子,她們會喜歡我嗎?」

  「怎麼不會!只要我喜歡你,她們敢不從嗎?」

  「你好驕傲,一身的傲骨不屈,就像爹爹一樣,可是他的傲骨都讓現實給磨光了,而你的傲氣正蓄勢待發地想改變一切……」

  「榮兒,在你的面前,我的心無所遁形。你才是該驕傲的人,因為只有你能收服我,只要看見你,我多高的傲氣都要棄械投降了。」兆羽說完,湊上他深情的一吻,榮兒的人、心都要融化在他的懷裡。

  在深山裡,不必黃歷能分清楚四季,枝頭上的黃葉迎著初冬沁涼的北風漫天飛舞,深暗的林木,怎麼都突然亮了起來,他們不禁心中惆悵,夜走得太快了。

  「少爺!少爺!不好了!不好了!」勝吉的聲音老遠就在山谷中迴響。

  榮榮心驚,睜著眼看著兆羽不知如何是好?

  「別害怕!那是勝吉,他老是這樣大驚小怪的。」

  「可是,我不該在這兒……」

  「別怕!」

  勝吉來不及敲門,就直截了當地開門大呼:「少爺!不好了!不——」

  勝吉揉了揉雙眼,還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於姑娘,您……您為什麼會在這兒?」勝吉指著榮榮,嘴巴張得合不住口。

  「放肆!勝吉,別對於姑娘無禮。」

  「於姑娘,請恕小的唐突。少爺!咱們再不走,就快沒有命了!」勝吉呼吸急促地說。

  「勝吉,把話說清楚!」兆羽疑道。

  「都是您啦!昨天在於姑娘府上,您為於姑娘出手打抱不平,把那幾個賊孫子打得落花流水,人家不認得你就算了,偏偏他們認得李公子和李姑娘,馬家一大夥人,昨天跑到茶鋪鬧事,還叫了差爺把李公子抓到衙門裡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勝吉著急地說著。

  「為什麼他們要抓走李兄?」兆羽問。

  「李大哥還好嗎?」榮榮更是心急。

  「他們懷疑您和馬家大少爺的命案有關係,還好他們開茶鋪生意,交友廣闊,有客人替他作證,那一天命案發生時,李公子正開著茶鋪做生意,哪能分身去殺人,可是他們硬是不放過他,要李公子招出您的名字,硬說你們是一夥兒的。」

  「李大哥什麼都沒說嗎?」榮榮問道。

  「當然沒有說,李公子是個聰明人,他只是敷衍他們說少爺是經商的貨商,路過香山縣,昨兒個午後就離開了。」

  「那李大哥沒有被用刑吧?」榮榮憂心如焚。

  「還好!李公子在衙門有熟人,常常來鋪子裡和李公子品茶,很多消息就是他告訴咱們的,只是他職務不高,又不敢得罪上頭,只能私底下照應李公子,所以倒是沒受什麼苦。」勝吉道。

  榮榮鬆了一口氣,對兆羽說:「辛公子,你現在一定得離開香山縣了,他們早晚會找來這兒,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對!對!對!於姑娘說得對!昨天李公子臨走前,就悄悄先到內院告訴我,要我今天天一亮,就得趕緊上山通報您,早做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勝吉道。

  「不行!我還有好多事要辦,榮兒,我不能放下你,更不能讓李兄蒙受牢獄之災。」兆羽情深意重地說。

  「辛公子,我和爹爹都能照顧自己,李大哥有人作證,他們無憑無據的也無法加害於他,倒是你的嫌疑最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是啊!於姑娘說得頭頭是道,少爺您現在不過是個四品的侍讀進士,要怎麼和他們鬥?留下來,只不過讓衙門的牢房多一個人吃白食,還要耽誤你上京,於姑娘的事還是沒有辦法解決啊!」勝吉苦苦相勸,就盼少爺別再這麼死心眼。

  兆羽在木屋中來回踱步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一會兒他差勝吉準備了筆硯,立刻振筆疾書地修書一封,要勝吉到市集,買匹快馬,送信到京師裡。勝吉知道少爺寫信是要求救兵的,當即刻不容緩地將書信揣在貼身衣內向兆羽道:「少爺,您自己可得小心,我馬上就走!」說完即告別而去。

  「榮兒,現在你無論如何是不能跟我走了嗎?」知道他沒有其他的選擇,看著榮榮淚眼欲滴的眼神,心中有千萬個不捨。

  榮榮看著兆羽堅定地點了點頭,緊緊抿著雙唇,咬著牙,想要忍住自己就要決堤的淚水。

  她道:「辛公子,你放心,官府無能,它還是要顧忌輿論民怨。我不相信有什麼道理會活不下去!況且,這命案早晚要水落石出,冤有頭債有主,咱們是無辜受害的人,老天會幫咱們的!」

  「嗯!你等我!榮兒,馬家的事情一解決,咱們就上京去見我爹娘。」

  「好!我會等你,辛公子。」榮榮滿臉的嬌羞嫵媚,沈浸在編織的幻想裡,縹緲幽思的眼神讓兆羽深深陶醉。

  「榮兒,叫兆羽,不許你再叫我辛公子了。來……」辛兆羽二話不說,拉起榮榮的手直往門外去。

  辛兆羽帶領榮榮到了屋前,搓土為香,兆羽攙扶著榮榮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仰天起誓:「我辛兆羽和於榮榮,皇天在上,在此互定終生,願生生世世患難與共,不論榮辱絕不相負!」

  榮榮聽見兆羽鏗鏘有力的聲音,轉身凝視著他俊逸出塵的臉,合十的雙手,忍不住想拂開他耳鬢的發絮,他的誓言一聲聲打動她的心,鼓動的心跳,令她屏息著呼吸。

  榮榮忍不住輕聲喚他:「兆羽!」兆羽也轉過臉,兩人四目深情對望,久久都捨不得離開對方。

  兆羽從懷裡取出了一枚鑲金的玉墜子,通體的碧綠,上頭沒有文字,只有兩隻騰雲駕霧的龍,展開雙翼,活像是神仙的座騎,栩栩如生的墜子下串著金黃的流蘇,耀眼生華。榮榮一見,就知道是個不凡之物。

  「這是先皇禦賜給爹爹的賞物,爹爹放在身上從不離身,幾個月前我離鄉,爹才送我放在身上趨吉避凶,娘在墜子上加了個小金牌,就是要做咱們辛家的傳家之寶,留在你身邊和放在我身上沒有什麼兩樣。我還會再留些銀兩給你應急。」

  「不!我不會收下你任何好處,這玉墜子……太貴重了,我更不能拿……」

  「榮榮,此物本非等閒,更是我倆的定情之物,我早已經視你為辛家的媳婦了,等將來你嫁到了辛家,咱們就更不分彼此,你可以把它給咱們的子孫,一代一代地延傳。」

  兆羽拉起了榮榮的手,將玉墜子放在她的手心裡。榮榮慎重地接過,在掌心中,感受到兆羽才剛剛離身的體溫,暖得直透到心窩底。

  「山谷為憑,青天為證,玉珮為媒,今生我絕不會負你,咱們就這麼約定!」兆羽道。

  「好。」榮榮嬌羞頷首回應。此時一對璧人注視著彼此,好不相配。

  只是啊!命運就像握在手裡的雪花,看似美麗,但想要緊緊地收在手心裡,卻瞬時化成流水潺潺地從指縫中流瀉……

  辛兆羽並沒有按計劃離開香山縣,反而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住了下來。

  當晚,兆羽循著窄巷中傳出的一片歡笑笙歌前行,想不到這初冬的寒夜裡也有這許多人來到這花街柳巷中,尋找著一些短暫的溫暖。

  這芙蓉閣在青樓妓院中,是數一數二的堂皇,人人在裡頭唱曲、喝酒、行令,鬧聲喧嘩。

  兆羽挑了角落邊,和一個四十開外的中年漢子同桌,叫了幾盤下酒的小菜,這漢子也不客氣地舉箸就吃起了兆羽點的菜。

  這中年漢子在妓院是專教雛兒唱曲的,偶爾也會下場拉幾段胡琴,吃的、穿的,全在閣裡,只不過他今晚閒著無事,平時沒人陪他談天說地,正好閣裡來了個大外行,看他粗布素衣的,也沒有什麼油水,懶得叫姑娘來,正可以和自己交交朋友,喝喝酒解解悶。

  一個晚上下來,香山縣大大小小的事,這漢子像說書似的一古腦兒地全說給這專心的聽眾知道,直說到近日轟動全縣的馬家命案,更不再沈默了。

  「唉!誰不知道這縣衙裡關的人,全都是知縣為了交差的替死鬼,要抓到真兇,只有到陰曹地府,把馬大少爺叫來問問才會知道,可是這馬福的死,嘿嘿!有一個人倒是可以過得逍遙自在。」

  「您老兄真的是看透了人世,連這案子也說的頭頭是道,這個……您說的是什麼人?」兆羽順水推舟地想打探更多消息。

  「老弟!看你是個外地人,我就直說無妨,只是你要出了芙蓉閣就當忘了這檔事,懂嗎?」這人命關天的大案子,這漢子也不想這渾水,只不過幾杯酒下了肚,嘴巴就閉不牢了。

  「這是當然!咱們私下說說,你知我知!」兆羽道。

  這漢子聽了他這麼回應,更加放心地說:「這馬家兄弟是咱們新開苞雛兒的常客,那個老大——馬福,平日就是個好色之徒,但對兄弟倒是照顧周到,只是這弟弟並不領情,他豪賭爛賭的,全是他大哥收拾,偏偏這弟弟就是視哥哥為眼中釘、肉中刺。這殺他大哥的人,八成是——」這漢子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二樓的廂房傳出呼叫聲。

  「怎麼了?又是這萍兒不從了,都快半年了,還是這麼想不開,她是咱們紅牌項燕奇的女兒,才滿十三,差她娘可遠了。老弟!失陪了,我得去瞧瞧。」漢子站起了身,就往二樓的廂房去。

  兆羽二話不說,也跟了上樓。

  到了房裡,只見一群花枝招展的妓女們全圍在床榻上哭成了一團。

  「你這個想不開的討債鬼,你娘都還沒死,就得幫你送終了,將來我要伸腿了,誰來幫我妝扮稱頭入棺材……萍兒……萍兒……不要怪娘,咱們就是做這張腿過日子的命,你何苦這麼想不開……萍兒……萍兒……」

  趴在床榻上的女人就是項燕奇,她強逼女兒為娼,一心認為是為了她好,省得死心塌地愛上一個男人,卻讓人拋棄還騙了身。

  這天下烏鴉一般黑,沒有一個男人有良心的,搾乾他們的錢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又有什麼不好。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四周漸漸圍聚了更多的人,人人互探消息。

  「還不是一個雛兒上吊了,想不開嘛!」

  「聽說她娘就是這裡的紅牌項燕奇呢!」

  「唉喲!原來是家傳生意啊!」

  「那個雛兒我知道,乾癟癟的沒三兩肉,也沒有她娘的那股騷勁和肉感,跟她娘比啊!簡直是天差地遠了。」

  「好了!好了!叫幾個人來把屍體擡到後院的柴房裡放,老三啊!還愣在那兒做什麼?生意還是要做下去啊!我說燕奇啊!你就節哀吧!這萍兒不是做咱們這種生意的料,我會好好地找塊地厚葬她……去去去!全都出去!」老鴇揮了揮手,推開了人群說道。

第5章(2)  

  閣裡老鴇又一陣喳呼地將人群散了去,尋歡的人本來就是無情,不消片刻,整個樓內又恢復了原來唱曲行令的熱鬧,芙蓉閣原本就是個尋歡作樂的地方,誰會對這種喪氣事掉一滴眼淚。

  兆羽悄悄跟著龜奴們,看他們將萍兒的屍體擡到院後的柴房裡,三兩下就擺出了個臨時的靈堂,白燭素縞,只有燕奇一個人靜靜坐在柴房裡,陪在女兒的身邊。

  「她不是自殺的!」兆羽待旁人全走遠了,悄聲走進柴房,見項燕奇獨自一人在暗自飲泣。

  「你是誰?你剛剛說什麼來著?」燕奇擦了擦滿臉眼淚鼻涕,轉身問道。

  兆羽走近萍兒僵硬的身體,指著脖子上道:「在下辛兆羽,你的女兒是被人勒死後,再將屍體吊上梁的,你看!她的脖子上有明顯的兩道勒痕,腳上沒有著鞋,她是在床榻上遭人勒斃的。」

  「什麼?你說什麼?為什麼?她年紀輕輕的,又沒有仇家,有誰會這麼狠心將她殺了!是哪個殺千刀的,老娘絕不會放過他!」燕奇咬牙切齒地說。

  「你想一想這事和馬家有什麼關聯?」辛兆羽想起了漢子的話,馬上就聯想到馬家。

  「這、這……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頭……」燕奇說著,眼淚又撲簌直下。

  「項姑娘,你一定要告訴我,別讓萍兒枉死啊!」兆羽一顆心撲通直跳,許多疑團似乎就要有了眉目。

  「好!我告訴你,他們膽敢殺了我的萍兒,老娘這條命算是豁出去了。」這項燕奇見眼前男人器宇非凡,就算他一身粗衣,也掩蓋不了他的英氣煥發,這樣的人品並非常人,她項燕奇在花樓見識的人可多了,她的直覺準是錯不了,說不定他正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大老爺或哪個地方的官差,就賭他一賭吧!

  「這馬福、馬全兩兄弟是萍兒常客,這命案和馬二少爺也絕對脫不了關係,萍兒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才被人害了!我、我也逃不過了,下一個肯定就是我了,這馬二少爺的秘密……」只見柴房外黑色人影閃動,燕奇一聲驚呼,一顆心像是要從嘴裡吐了出來。

  兆羽早已經將長袍繫在腰上,蓄勢待發。

  一聲破門,就見三名漢子耍著鋼刀衝了進來,咻咻聲響的架式和亮晃晃的鋼刀,把燕奇嚇得兩腿發軟。

  直覺躲入了萍兒的屍體後面,她喃喃不停念道:「觀世音菩薩,南無阿彌陀佛,萍兒,你得保佑你娘逃過這一劫,娘會替你燒香,為你報仇。」

  燕奇遮著眼、蓋著耳朵,就等著大刀明晃晃的來砍自己的腦袋,可是聽到的卻只是「哎喲」、「啊」、「啊喲」,待她睜開了眼,正好看見三個大漢連滾帶爬地摔在地上。

  「去找二少爺討救兵,這娘兒有幫手!」三人一陣叫囂辱罵,其中一名抱著受傷的大腿,向另外一個人說。

  兆羽和燕奇兩人都清清楚楚聽到了他們說到「二少爺」三個字,還斷斷續續聽見了他們相呼應的聲音。

  「項姑娘,此地不宜久留,他們還有許多同黨,你先從後面的小路離開,我來將他們引開。」兆羽知道寡不敵眾,要求項燕奇先脫身才是上策。

  「辛公子,救命之恩不言謝,項燕奇這命是你的,有緣再見的話,就任由你差遣,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辭。這個天殺的馬二少爺,我項燕奇不報殺女之仇,我下輩子做奴為娼,永世永生不得翻身。辛公子,後會有期了。」說完,她轉身隱沒在林中。

  辛兆羽聽見由遠而近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不得已使用調虎離山之計,衝出掩蓋的樹林,只見一二十個衙門的差役,揮舞著長劍威喝著,向著辛兆羽的方向,像圍捕困獸般團團圍來……

  於秀才自從和子明長談了以後,又喝了兩天的醒酒藥,精神是好了些,他要先戒了酒癮,暗地裡發誓要好好地撐起這個家,別再讓榮榮四處拋頭露面,然後再找個日子和子明這個蠢蛋,談談榮榮的終身大事,雖然榮榮的清白遭人玷汙,但子明是個明白道理的好人,相信會善待榮榮才是。

  於秀才將連夜畫好的幾幅工筆畫「富貴菊竹」、「春到人間」收好,準備拿到市集王大嬸的新鋪子裡。

  才走進了門檻,於秀才東張西望的就是看不見王大嬸,倒是他們的小廝上前招呼:「於先生!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這冷颼颼的風,不是北風,難不成是仙風道骨的仙風,還是東風無力百花殘的東風嗎?」於秀才不鳴則已,一說起話來,沒有幾個人能聽得懂。

  「哎喲!於先生,拜託您,不要再弔書袋子了,我一聽到你文謅謅的話,一個頭就有兩個大,王大嬸不在,您有什麼事嗎?」小廝抓著頭道。

  「哦!是這樣的,在個把月前,王大嬸說她這大宅蓋好了,要掛幾幅應景的吉祥畫在新宅子裡,襯托些生氣,我這就把它們全拿來了。」

  「這怎麼可能,王大嬸早已向賣字畫的趙老頭買了好幾幅了,您看看!這些不就是嗎?」那小廝隨手指了指牆上的四幅畫——蘭、梅、菊、竹。

  「唉!應該是梅蘭竹菊,連次序都放錯了,真是貽笑大方啊!」於秀才搖搖頭。

  「好啦!好啦!這有啥關係,誰會去計較那些?況且王大嬸不會買您的字畫的,您還是請回吧!咱們要開門做生意了!」這小廝竟然下起了逐客令。

  於秀才還是不願移動腳步,一股讀書人的死硬脾氣就是想知道,王大嬸為什麼出爾反爾。

  「咦?您還不走……於秀才,我還是老實地告訴您好了!王大嬸做的是開門的生意,咱們可不能得罪人啊!」

  「得罪人?難道又是馬家?」於秀才心中氣憤難當,自從於秀才拒絕了馬家的親事,他們又派了不少地方上有力的人士來說項,於棟材從來沒有給他們好臉色過,想不到他們馬家惱羞成怒,竟然放出風聲,凡是和於家有往來關係的,都不會讓他們有好日子過。

  王大嬸這件事也不是第一樁了。

  於棟材喪氣走在街上,人人見了他如看到了瘟神一般,畢竟這馬家的勢力實在太大了,沒有人甘願冒犯馬家來幫助於棟材和於姑娘,只有暗暗地為他們掬一把同情的淚水,各人掃各人的門前雪,此刻選擇明哲保身才是。

  於棟材才走過了幾家店舖,就見迎面而來的幾個無所事事的地方惡霸。他們故意和於棟材擦肩而過,撞得他將懷裡的幾幅畫全散了一地。

  「小心點!你把我的畫全弄濕了!」於秀才低頭撿著畫。

  「喂!你這糟老頭,走路不長眼睛嗎?還不快跟你老子道歉,噢……我道是誰?原來是咱們香山縣有名的落第秀才啊!怎麼?你們家的閨女沒有出來替您送畫了?」

  「哎喲!老六啊!什麼閨女不閨女的,聽得我都替她害臊了。聽說芙蓉閣和醉花樓都要出高價請於姑娘來坐鎮呢!已經出到三千兩買斷了,可是……這用過了的姑娘值這麼多嗎?」大個兒用著嘲弄的口吻。

  「用過的姑娘是不值這麼多,可是長得花俏一樣受歡迎。」

  「哈哈哈!」

  「我就第一個做她的買賣,聽說這於姑娘可是鎮裡數一數二的美嬌娘,一定是值回票價。」

  「可不是,但別玩過頭了,是要人命的……」

  「住口!住口!你們這些披著人皮的畜生,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我要好好的教訓教訓你們這些鼠輩、人渣!」說完,於秀才拿起了散落地上的畫軸,狠狠地要往那說話的人頭上打。

  那人一個閃身就躲過了,他嘲笑著:「於秀才啊!要打人,你也衡量衡量一下自己有幾兩肉,叫你家的姑娘來打我,說不定還比你強呢!」

  「可不是嗎?說不定啊,馬家的人就是她殺死的,別看她一副小家碧玉的樣子,說不定在床上是個奪人精氣的母夜叉呢!哈哈哈……」大個兒嘲笑著,兩眼都瞇成了一條線。

  於棟材紅著眼、憋著氣,鼓足了全身的力氣,低著頭像發了瘋的蠻牛,一口氣衝向說話的大個兒。

  於棟材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大個兒沒有防範,整個人被他推得竟然撞上了身後的石柱子,霎時痛得呼天喊地的。

  大夥兒見於秀才沒幾兩肉,撞起人來卻力道無窮,大個兒使了個眼色,一擁而上,餵飽了於棟材一陣亂拳,附近路人看不慣了,大喊:「打人啦!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快來人啊!」

  待這幾個人一窩蜂跑開了,才看見於棟材滿嘴是血,直挺挺地癱在雪泥地上。

  榮榮加快腳步的想趕上老陳的步伐,一聽到爹爹被人圍毆,昏倒在市集裡,她就知道一定和自己脫不了關係。馬家的人處處和於家作對,分明不想留給於家父女一條生路。

  榮榮來到李記茶鋪,就看見子音在茶鋪的門口等著她,榮榮心焦如焚地抓住子音的手急問:「子音!爹爹還好嗎?他到底怎麼了?」

  「榮榮,你一定要堅強,大嬸已經去找大夫了,哥哥還在衙門的大牢裡,這會兒又碰見了這種事,馬家的人一定不會再放過他的——」

  榮榮還沒有聽完子音連珠炮般的說話,就急急跑進了茶鋪後面的宅院裡,小時候時常和子音在這宅院裡玩耍,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她循著記憶跑到子明的房間,看見了爹爹全身是血地躺在床榻上。

  「子音,謝謝你,讓我來!」榮榮接過了她手上的熱毛巾。

  「榮榮,他看起來內傷不輕啊!我剛剛還擦了不少你爹吐出來的血,好多、好可怕啊!我看我還是去廚房幫忙大嬸……」子音倒退了幾步,她實在沒有勇氣看見這種生離死別的情景。

  「爹爹!爹爹!您醒醒啊!您一定會好起來的,大夫來了,爹爹……」榮榮不停喚著爹爹,害怕的感覺變成了陣陣的冷顫,全身的血好像也和爹一樣,從腳底一點一點地流失了。

  「來!大夫,這裡走,子音,叫你大嬸打個熱水來,順便把這包藥煎了,子音,別忘了再換幾塊乾淨的布來,快!」老陳鎮定地指揮和協助大夫,只有榮榮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陳大伯,謝謝您,要拜託您了……」榮榮焦慮懇求的眼神,讓老陳也絞痛了心。

  「榮榮!不要擔心,這位大夫醫術高明,一定可以救回於秀才的,少爺如果知道,也一定會這麼做的。」

  「爹爹流了好多的血,他全身上下全是又青又紅、又紫又黑的傷。」

  「是啊!於秀才傷得可不輕。榮榮,我跑了三家藥鋪才找到這位大夫肯來。」老陳不想再說,反正只是徒增感慨。這幾天來,茶鋪的生意一落千丈,許多大買賣都無緣無故地取消了,鋪裡時常出現一些混混,就連小買賣也要做不下去了,少爺人又在牢裡,小姐對茶鋪的事又一竅不通,老陳自然挑起了茶鋪裡大大小小的事。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5-19 23:56:38

第6章(1)  

  於秀才被人打倒在市集的路邊,沒有人敢仗義相救,老陳風聞了,當然不能坐視不管,於家就只有剩李家這個朋友了。老陳心裡清楚,只要是於家的事,就算是赴湯蹈火,少爺都不會坐視不管的。

  「於姑娘,於秀才的內傷太重,龍骨被打斷了,就算治好,也是個廢人了……」楊大夫瞧了瞧於秀才,插在他身上的長針已不下二三十根,不禁又搖了搖頭。

  楊大夫合上了藥箱,在一旁片刻不離的榮榮,此時哭泣懇求:「大夫,求求您,再試一試!」

  「榮榮……榮榮……」於秀才撐起身子。

  「爹爹!您一定要好起來,一定會好起來的……」榮榮哭啞了嗓,淚如泉湧。

  「乖女兒,爹爹這就要去找你娘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要我去作伴呢!」於秀才張著大眼,好像榮榮的娘就在眼前。

  「爹爹!那我呢?我也是孤零零的,您就忍心把我放下……爹爹……」

  「我……我……聽說,子明人還在牢裡,榮榮……想辦法……救子明,咱們欠他太多了,你……」

  於秀才擡起骨瘦如柴的手指著滿牆的畫,原來榮榮拿到香滿樓的字畫,幾乎全是李子明買走的,如果不是老陳貪圖方便,將於秀才擡到了最近前院的房間,也就是李子明的書房,於秀才和榮榮都不得而知。

  「是,爹……我知道……」榮榮嗚咽地道。

  「於先生,我們已經托了衙裡的書記,在牢裡頭多擔待照應少爺,他一定不會有事的,您好好地養病才是。」老陳為了讓於秀才放心,安慰了幾句。

  「來!來!來!藥煎好了,榮榮!趕緊讓先生喝了。」子音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藥湯火速地送來。

  「好!」榮榮端過了熱呼呼的藥,吹了幾口氣。

  「爹爹,您好好地養病,一定會好起來的,來,把藥喝了。」

  「於姑娘,先借個地方說話。」待於秀才開始喝藥,大夫示意要榮榮到房門外,榮榮將藥碗端給了子音,自己隨著楊大夫走出了門外。

  「於姑娘,於秀才的身子本來就虛,又……唉!你要有心理準備,他就算命保住,也只剩半條了,如果不好好地按時喝藥、保養身子,恐怕就沒有多少日子……」大夫低聲地對榮榮說。

  「是!大夫,我一定會好好地侍奉爹爹,照顧他的身子……」榮榮語帶哽咽地說。

  大夫開好了藥單,大夥兒送走了大夫,榮榮看著滿屋子的畫,全是她在香滿樓賣的畫,她的心裡澄然明白,她這輩子注定要虧欠子明,她還不完的、還不完的……

  於秀才被人打成重傷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香山縣,衙門差爺抓了幾個疑犯,最後都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而又釋放,就這樣抓抓放放了幾天後,竟也不了了之的結案了。

  誰都知道哪幾個人打的,就是常為馬大少爺跑腿的混混,他們平時就是仗勢欺人、無惡不作的市井流氓,當然無人敢到衙門去作證。

  「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奇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這是榮榮在好幾年前,爹爹教她寫的,她好喜歡這個詩句,寫了一遍又一遍的,最後還滿心歡喜地將它貼在書案的牆頭,紙張都泛黃了,當時她活蹦的筆觸,還鮮活飄逸地跳躍在她的眼前,只是,一樣的詩意,此時卻已經是兩樣的心情。

  綠水、青山,都會皺面白頭,而人呢?再美的花也會凋謝,再絕麗的紅顏也會老,人是鬥不過老天爺的。爹爹一生傲骨,安守本分不逾矩,庸庸碌碌了半輩子,有多少人記得他?

  她原本是一彎的綠水,注定就是要這樣孤獨的一個人隨勢飄流……可如今她要等待兆羽歸來。

  原本她的命早在幾天前,就該魂飛魄散在南山的幽谷,是兆羽……是他三番兩次地把自己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但她一直到現在還是個孤魂野鬼,如果他失了信約,不回香山縣來延續他們的誓盟,那她就再也回不了人形,要拖著這個皮囊遊遊蕩蕩到閻羅地府、冥道黃泉。

  榮榮捂著嘴,抽抽噎噎,看著陳大嬸和子音為她備好了一桌飯菜,只是她一口都嚥不下去,手上的筷子,此時卻像千斤重一樣,竟是伸不到眼前的飯菜上。

  「傻孩子,你娘要是看見你這模樣,在九泉也會不安啊!你才過十七,大嬸像你這年紀,都生老二了,你還有好大半的人生要走,你爹爹還需要人時時照看,你得打起精神,將身體養好。」

  「是的。大嬸,謝謝您和子音,爹爹他……」榮榮說著說著又流淚了。

  「別說謝了,你娘和我比姐妹還要親,照顧你是應該的。唉!榮榮,看你生得這副好樣,絕不是個苦命的人。」

  「是啊,榮榮,都十來天了,沒有看見你吞過一口飯,我都要看不下去了,等哥哥從大牢裡出來,看到你這副模樣,一定會心疼死的,我做他的妹子這麼多年,我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心?只是他在牢裡都還——」子音話還沒有說完,就讓陳大嬸推了開,使了個眼神,不想讓她提及子明在牢裡的事。

  陳大嬸轉身對榮榮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得趁天還沒全黑時,趕緊回去了!榮榮,把門窗關好,咱們明兒個再來看你和於先生,知道嗎?」陳大嬸說著說著,見榮榮人是定定地坐在面前,心卻不曉得在哪兒神遊。

  陳大嬸搖了搖頭,領著子音走出了冷冷清清的於家。

  子音心裡對榮榮是又愛又恨,從小榮榮就像自己的親姐姐一樣,因此她也打心底一直就認定了榮榮將來會是李家的人,因為她最清楚哥哥是如何鍾情於她;可是出了事後,她卻為哥哥感到錐心的遺憾,這也就是子音恨的地方,因為不管榮榮是個殘花敗柳,還是個禍水紅顏,子明的眼裡還是只有榮榮一個人,就算為了她坐牢、身敗名裂了,還是無怨無悔。

  就連她鍾情的辛公子,看見了榮榮也……唉!她永遠也比不上榮榮。

  陳大嬸和子音才剛剛離開,不一會兒榮榮又聽見了門響,榮榮心想一定是她們又忘了什麼回頭來取。

  榮榮恍恍惚惚地沒有多想,站起身,就打開了房門,沒有想到站在眼前的人,讓榮榮頓時嚇得回了魂,這會兒要關門也來不及了。

  馬二少爺一個箭步地一腳踏進了門檻,一手擋著門,榮榮使盡了力氣也關不住,擡眼還看見了幾個隨從遠遠地在視線內跟著。

  「於姑娘,別害怕,我只是來報個訊,說完就走!」馬少虎又端起了他溫文儒雅的外貌,輕聲地對榮榮說。

  「沒有什麼好說的,你們打傷了爹爹還不夠!難道連我的命也不放過!你們如果再害人,老天爺會看著的!」榮榮想到爹爹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一股怨恨難以平息。

  「於姑娘,我可以對天發誓,於秀才的傷和馬家一點關係也沒有,我知道人人都以為是馬家幹的好事,可是我們馬家這麼大的勢力,怎麼會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過不去呢?況且馬家也放了話,要結於家這門親,保護你們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去害於秀才呢?一定是有人從中要打擊馬家、和馬家過不去,我們樹大招風,原本就樹敵不少,肯定是旁人有心栽贓。榮榮,你一定要相信,我是句句實言。」馬少虎一手指著天,一手撫著心,兩眼無辜地凝視榮榮。

  榮榮看著他的眼,幾乎要相信了馬少虎。

  「馬少爺,您還是請回吧!」榮榮的視線和馬少虎對望,然而她竟然找不到一絲絲的愧疚,她嫌惡地轉過身,下逐客令。

  「榮榮,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找出兇手——」少虎滿臉真誠。

  「你別貓哭耗子假慈悲!李公子和案子一點關係也沒有,為什麼把李公子關在衙門不放?」榮榮還是死命地擋著門,不讓馬少虎進來,只差心裡沒有叫著他就是兇手。

  「這命案的疑凶當然是找到了好幾個,咱們就等著他們招出真相,而李公子和他的朋友,大有牽連,在案子還沒有水落石出前,當然是要拘在衙裡,好隨時問審。不過,這李子明我會對他多方關照,讓他在牢裡吃好穿暖的,因為我知道,你會於心不忍,畢竟你們兩家是多年的世交。」馬少虎道。

  「是誰?誰和李公子有牽連?」榮榮直覺地問。

  「聽說他是李子明的好友,好像姓……辛,是來香山縣經商的,一定是經營不善,一時又缺盤纏,才萌生謀財害命之心,他的身手倒不錯,才敢如此膽大包天。」

  榮榮像是有一口氣提不上來,她捂著口,撫著胸,開始翻腸倒胃了起來。

  「於姑娘!於姑娘!你怎麼了?一定是你傷心過度了!」馬少虎雙手扶住了搖搖晃晃的榮榮,聞到了她清雅的體香,整個魂就像是要飛出竅來,而扶著她的手彷彿也要軟酥無力了,只是榮榮很快地將他甩開。

  她吐了好久,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口口的酸水,一遍又一遍地想將五臟六腑都吐個乾淨才會罷休。

  她不敢相信兆羽還在鎮上!她一直以為兆羽已經離開了香山縣,想不到他就近在咫尺,而不是遠在天涯,可是他隻身虎穴,怎麼能保命?

  「於姑娘,我能叫你榮榮嗎?其實早在年前我就在市集見過你,我一直都很關心你,這一次愚兄遭難,我爹大怒,想要殺盡所有的疑犯,是我百般勸阻才救了不少無辜的人。大娘執意要將你強娶入門做一輩子的活寡婦,無非是要好好地折磨你,可是,榮榮,我會盡力說服大娘,讓我為大哥完成他的心願,我願意娶你,好好的疼惜你、愛護你,不再讓你受半點的委屈……」

  馬少虎見榮榮不再堅持,心裡正暗自竊喜,見她安安靜靜靠在門邊,胸部起伏,呼吸急速,臉色蒼白,好不教人愛憐。他欣賞著榮榮側面絕美的輪廓,一面又喋喋不休地想要軟硬兼施說服她,讓榮榮就範。

  「榮榮,答應我,答應馬家的婚事,將這一切的磨難結束,現在我是馬家惟一的血脈、惟一的繼承人,只要你嫁給我,成了馬家的少奶奶,整個香山縣就可以任由你呼風喚雨。至於你爹,我會請縣裡最好的大夫,用最貴的藥材來治。雖然你失身於我大哥,但我與大哥本就是手足,我絕不會有嫌棄之心,榮榮,你好好地想想,我才是你幸福的歸宿。」

  「最重要的是,要是衙門覺得李子明和案子有什麼關聯,也只有馬家能做得了主,要放了誰,要定誰的罪,只憑馬家一句話……」馬少虎暗示得再清楚不過了,只要榮榮點個頭,李子明和辛兆羽馬上就得救了。

  趁著馬少虎還沒有察覺辛兆羽和她的關係,榮榮知道她得盡早做決定。

  榮榮扶著門板,靜立了半晌,悠悠轉身,兩湖深不見底的黑潭,直視著馬少虎。

  「好,我答應嫁到馬家!馬少爺,請您用馬家的花轎來擡吧,越快越好!」

  馬少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見她玉雕般的芙蓉面色,此刻竟讀不出她一點點的心絲情緒,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可當真?」

  「但是有條件。」榮榮道。

  「什麼條件?你儘管說來。」馬少虎急急相詢,美人如玉,即將可相擁入懷,任憑什麼條件他都會答應。

  「爹爹的病——」

  「這於秀才的病,馬家會盡全力來照料他,絕不會有半點怠慢,這一點,你盡可以放心。」馬少虎暗自慶幸這條件開得太過容易。

  「爹爹絕不會踏進馬家,所以我一定要能時時回來探望他。」

  「榮榮,為人子女,盡點孝道,也是應該,我怎麼會阻止呢?」

  「還有,所有的疑犯,包括李公子和辛公子,即刻全都釋放,馬家不能對他們有半點為難。」

  「這、這……這姓辛的是咱們費盡心力才抓到的,恐怕……」馬少虎沈吟著,這人知道的事情恐怕不少,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放了他,不如先敷衍敷衍,只要榮榮踏進了馬家,再做打算也不遲。

  「你們不放人,我就自盡在你們馬家大門口,官府雖然動不了你們,就讓輿論和良心來審判你們馬家!」榮榮怒氣沖沖的,氣勢懾人。

  「好!好!榮榮,花轎三天後擡到這裡,只要你上了花轎,我馬上就放了他們兩人。咱們一言為定!你可千萬不能反悔。」

  「我若反悔就遭天打雷劈,天地不容!」榮榮斬釘截鐵地道。

  「榮榮,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這就回去傳喚下去,三天後派人把李公子和辛公子釋放,可是,我不能保證他們將來一定安然無恙,如果他們真的和案子有牽連,天皇老子都救不了他們,更何況是你……」馬少虎說此番話,無非是想留些退路。

  「他們兩人是不是兇手,我想你應當心裡有數,我於榮榮跨進了馬家門,就任由你們要殺要剮了,不過若是你不守信,我做鬼也不會放了你。」

  馬少虎一聽到「心裡有數」四個字,不禁暗暗心驚,但是再一轉神心想,於榮榮不可能知道什麼,一定是自己多疑。

  馬少虎道:「榮榮,我怎麼捨得傷你一根寒毛?你現在好好地照養身體,我會派人來打點一切,三天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榮榮,我這就先告辭了。」馬少虎滿面春風地欣然離去。

  待他踏出門檻,榮榮這會兒才軟了雙腳,癱在門檻邊,整個身體像是離了地,輕輕浮浮、飄飄蕩蕩,彷彿靈魂出竅,飛到了自己的頭頂上,她低頭俯身看著頹委在地上的自己,意識到她的心好像已經無悲無喜,只是在看著一出沒有結局的戲,而她是戲裡沒有台詞的哭旦,任人擺佈。

  突然間,她大吸一口氣上了身,感覺到心口微微的絞痛,讓她知覺自己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她勉強站起身子,再提氣,將門牢牢地關起,那卡嚓的關門聲,像個重錘直接打到了心底。

  兆羽!今生無緣,天上人間,無處重尋,咱們來世再做夫妻吧!來世再續……來世再續……她本已流乾的淚水,不禁又決堤了。

  這三天裡,光是馬家送來的綾羅綢緞、珠寶玉器,各樣的聘禮就有十來箱子,每個箱子外貼上了大紅的喜字,諷刺的是,在馬家的靈堂只有兩根細細長長的白燭,白燭都還沒有點完,馬家急著就要迎娶媳婦,見著的人都只是搖頭,沒有人敢多說一句話。

  馬家派來了好幾個丫環隨從,那些丫環的服飾打扮都比榮榮光鮮體面,她們都是奉了馬二少爺的命令來侍奉於榮榮和於秀才,也監視著她,不讓馬家以外的人進到於家,好幾次子音和陳大嬸都不得其門而入,不由得使她們心疑,幾次打聽,竟然也有個底,原來榮榮是拿自己來換李子明和辛兆羽。

  「榮榮,榮榮,是我啊!子音和大嬸……」馬家的隨從擋在於家門前,不讓人進去,子音只有扯著嗓門大叫。

  榮榮在房裡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子音的叫聲,她咬著牙不去回應。

  再無其他可說,到底她已經有了了悟,再多說都是無益,連爹爹那兒她也不敢多說什麼,爹爹的病情毫無起色,連清醒的時候,說話都是顛三倒四的,現今這個時候她已再沒有一個能說知心話的人了。

  三天後

  天才微微透光,榮榮一夜未眠地坐在梳妝台前,沒有多久,丫環們輪番忙進忙出的,她反而像個局外人。

  「小姐,噢,不!是二少奶奶,您瞧!這頭梳得還好?」這丫環叫綠竹,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性情乖巧單純,榮榮看著鏡子裡的她,不禁給了她一個慘淡的微笑。

  「綠竹,這少奶奶是玉雕的模,怎麼打扮都好看,只是……」另一個丫環紅萼道。

  綠竹和紅萼都是在七八歲時就被賣進馬家當丫環,這一次是奉馬二少爺的命令,專門來服侍榮榮的,就連於秀才都有專門的婆子照顧。

  馬家的下人都知道,馬二少爺一心想要替死去的馬大少爺迎娶於榮榮,雖然馬夫人百般不情願,硬是要於榮榮下嫁馬大少爺的牌位,但是為了輿論,馬老爺就應了馬二少爺的請求,讓馬少虎代替馬少龍娶了於姑娘。

  「唉!少奶奶,您別難過,馬家是大富大貴人家,絕不會讓您吃半點苦,比起咱們下人,可好上太多了……」紅萼說道。

  可不是,這三天來丫環、奶媽、廚娘、隨從,小小的於家就擠得不成樣了,等到了馬家,會有更多下人服侍著她,把人養得一無是處。腐蝕著她的心、啃著她的肺,讓她的青春全耗在豪門深苑裡,她只能在心底偷偷地想著、念著,那個在她的心底烙下了印記的人。

  鑼鼓震天,花炮響徹南門,直到了衙門的大牢裡。

  老陳陪著子音來到了衙門的大門口,他們早聽到了消息,榮榮出嫁那天,就是子明和兆羽釋放的日子,馬家的勢力無遠弗屆,況且毫無證據地扣人,衙門在他們身上又撈不到油水,自然也樂得放人。

  子音遠遠見到了子明踏出了衙門的門檻,歡天喜地地迎了上去。

  「哥哥!哥哥!你再不出來,老陳可要忙壞了。」子音道。

  「子音,你還是老樣子。老陳辛苦了!」子明在牢裡有人照應,所以精神氣色都還清朗。

  「唉!少爺,咱們趕快回去,好多事情等著您處理呢!真是萬幸啊!咱們可花了好大一筆銀子,讓衙門的人多照應你。」老陳心想這一波平了,下一波又要起了。

  「是啊!哥哥,你在牢裡什麼事都不知道吧!咱們是花了不少銀子,可是他們又不讓人探監,原本是可以再多花點銀子跟你見個面,可是我又做不了主——」子音話還沒有說完,又給子明打斷。

  「子音,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你說個清楚。」子明的心像鼓一樣地打著。

  「上個月,於先生讓人打傷,是老陳去把他給扛了回來的,可是現在半昏半醒的,動彈不得,現在連魂都還沒有回來……」子音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娓娓道來。

  「天啊!榮榮,那榮榮……她、她還好嗎?」子明等不及要知道榮榮的近況。

  子音和老陳見到子明的反應,都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

  「榮榮……今天就是榮榮出閣的日子,她為了你和辛公子,和馬家交換了條件,勝吉在月前就已經到京城裡討救兵了,他和辛公子的爹,還有幾個人,現在就在巡撫的別館裡等著接辛公子出來。」子音道。

  「榮榮,她怎麼能做這種事,我一定要阻止她……」子明大驚,心裡是一團糟。

  「憑你啊!人家辛公子的爹在朝廷裡還是個有名有姓的官,碰到了這事也只有摸摸鼻子自認倒黴,馬夫人的親戚可是當今皇太後,馬老爺又是朝廷裡大紅人的心腹,哥哥,你是什麼來頭啊?」

  「是啊!少爺,這辛公子也是遭了馬家的毒手,無端端地被關在牢裡個把月了,生死未蔔,就盼他能平平安安地赴京城趕考,就謝天謝地了!」老陳道。

第6章(2)  

  「兆羽怎麼會被關在牢裡,他不是早離開香山縣了?我怎麼沒有看見他?」子明問道。

  「你當然看不見他,是衙門裡的人對你特別關照,讓你待在好一點的牢房裡,辛公子的事,還是我們這一兩天才知道的。」子音搶著答道。

  「這辛公子好打抱不平,可能是想要幫於姑娘和少爺察明馬家的命案,卻反被誤認為是兇手。幸好,這辛公子的爹爹大老遠從京城裡趕來相救,否則可能老早就沒有命了。」老陳道。

  「這……辛公子和馬家會有什麼過節?」子明問。

  「當然有過節,辛公子和你把馬家的人打得落花流水,人家不想報復才有鬼呢!唉呀!不管那麼多了,哥,看你精神還不錯,不如咱們就到別館找辛公子,探一探究竟。」子音的想法畢竟簡單,而她一心只想再看到辛公子。

  「是啊!我都急糊塗了,咱們這就走!老陳,鋪裡先請你回去照看,我隨後就回來。」子明說完,就大步向別館邁進,心想快些找到兆羽好商量對策,子音執意要跟隨,子明毫無心思和她蘑菇。

  想到榮榮竟然答應嫁到馬家,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辛大人,外傷的傷口已經止血無礙,只是他的內傷需要長時間調養,這幾天千萬不可移動或起身,免得觸動外傷。不過大人可以放心,少爺自小和龔侍衛學了功夫,身子底硬朗,又年輕,很快就可以恢復的。」

  辛大人帶了隨身多年的汪大夫,還有兩位侍從和勝吉,千�迢迢地來到了香山縣,他們一到就住進了別館,交代了不想驚動地方官府,只是想要打聽兒子的下落,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天一早,衙門的人就把兆羽擡到了別館,知縣老爺還親自登門道歉,將責任全推托給了下屬,只是告知辛大人,不知道辛兆羽的身份,才會將人打成了重傷。

  辛大人一看到身受重傷的獨生兒子,就心痛不已,而對知縣的說法只是不予置評。

  「爹爹,孩兒不孝,讓您擔心了,我……我還有未竟之事,一定要處理後,才能上京……」兆羽邊說,邊想撐起身子,怎知胸前一陣劇痛,使自己又不得不躺下。

  「天大的事,也都要等到你的傷養好了再說不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看你,出門三個月,弄成這樣見我,你對得起你娘嗎?」辛大人忍不住要斥責兒子。

  「是的,爹。」

  不知怎麼地,辛大人聽到兒子順服的回答,心裡頭卻還是一千個不放心,知子莫若父,現在他雖乖乖地躺下養傷,但等稍微好些了,心裡又不知道要打什麼主意了。

  「兆羽啊!明年的考試,爹希望你養好身子,全力以赴,一顯身手,至於和馬家的恩恩怨怨,來日方長,爹爹無能,對馬家的惡行束手無策,且自從我們得罪了昂辛之後,他處處和為父作對,這馬家和他又是沆瀣一氣,唉!現在的天下是惡人當道啊!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獨善其身,方能成就事業、兼善天下。屆時,也才有能力來治理他們。」昂辛在京城曾經看上兆羽,想要收攬他為女婿,卻被辛大人給回絕,這個閉門羹讓昂辛由愛轉恨,竟然在皇上面前處處彈劾他的不是。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這馬家欺我太甚,就寄望你為咱們辛家爭這一口氣。」辛大人又言。

  「爹爹教訓的是。」兆羽此刻是重傷動彈不得,只有順應爹爹的話。

  想當初他差遣勝吉傳信,就料想到馬家的人會來對付他,只是他沒有想到馬家如此氣焰囂張,將他扣了大半月,不只要他說出項燕奇的下落,還想要他屈打成招地自認了案子,這馬二少爺明知道他沒有半點證據,卻謊稱他想謀財害命,這下子爹爹親自來到了香山縣,他們辛家在京城還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他的謊言自然不攻自破。

  「想不到他們馬家在香山縣如此乖張,唉!小人得意。」辛大人道。

  「大人,外頭來了一行人,姓李,說是辛少爺的朋友要求見少爺。」小廝來報。

  「哦!少爺的朋友,他此時不宜見客,將他們回謝,請他們改日再來——」

  「不!爹,他們是我的至交,在香山縣頗受他們照顧,我一定要見。」兆羽揮了揮手示意小廝將他們帶進房來,小廝看了看辛大人,見他無言,就轉身傳人。

  「辛大人,萬安,在下李子明。」李子明和子音踏進了別館就戰戰兢兢的,見到了辛大人便低頭深深地鞠躬致禮。「好!好!好!李公子,你們好好談談,我還有事先離開一步。勝吉,好好地照顧少爺,他才剛服了藥,可別讓他太過勞累。」辛大人暗示著來客不宜久留,說道後看了看子明身後的子音,向她點了點頭便離去。

  「是的,辛大人,您請慢走。」子明頷首道。

  「辛兄弟,你還好吧!可把我急死了,當初我托勝吉傳話,要你盡早離開,你看你還是逃不過馬家的報復。」子明見兆羽身受重傷,卻仍是俊逸非凡,讓人又妒又羨。

  「李兄,我的傷不礙事了,是我拖累了你,這案子不早一日破,我的心一刻都無法安寧。」

  「唉!這案子要破還是其次,於姑娘、於姑娘才是犧牲了……」子明道。

  「是啊!榮榮今天出閣,整個南門熱鬧極了,擡轎的隊伍從南門排到市集,花炮響了一個上午,擾得人心慌慌,人人議論紛紛的,這新郎算是強娶新娘,還這麼大肆鋪張,我看他們馬家想做的事,香山縣根本沒有人敢吭個氣!可憐的榮榮,我和大嬸去了於家好幾回,都被他們馬家的人給擋了下來,看時辰,榮榮現在大概已經進了馬家了……」子音不改多話的本色,逕自滔滔不絕地說著。

  「辛兄弟,你怎麼了?」子明察覺兆羽的臉色慘白。

  「辛公子,辛公子?來人啊!來人啊!」子音大驚失色,只見他硬是要撐起身子,卻連吐了好幾口血,鮮紅的血染遍了他胸前的衣襟。

  「扶我起來,勝吉!勝吉!」兆羽狠狠地直盯著勝吉,只見勝吉咬著牙一徑兒地搖頭,兆羽不禁氣苦,又吐了一口血。

  「不行的!少爺!不行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辛兆羽為何突然間想要起身,又吐了幾口的血,惟一明白真相的只有勝吉,他知道主子的心意,知道他想起身阻止於姑娘嫁到馬家,知道少爺的心正一片片被撕裂著。

  勝吉知道他們倆已經山盟海誓,只是天不從人願啊!

  子明和子音兩人幫不了忙,都匆匆忙忙地跑出房門喚人。

  「少爺!算了吧,老爺才跟您說的,您忘了嗎?咱們沒有這個本錢和馬家鬥啊!你、就算你現在沒有受傷,去了不等於去送死,更何況你還得顧及於姑娘和她爹爹的性命啊!她現在是羊入了虎口,全要看自己的造化了,您不是去救她,而是害了她啊……」勝吉忍不住捲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淚水,一心只想要勸服少爺。

  「榮兒、榮兒……她怎麼會答應?她怎麼會答應的?早知如此,我該不顧一切把她帶走,我……」兆羽緊緊鎖著眉,心中絞痛不已,勝吉所言,句句打在兆羽的心裡,他多希望自己能夠反駁他,可是他是句句實言啊!

  「少爺,誰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您就不要自責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我……榮兒……」兆羽話還沒有說完,就因為重傷復發,臉色霎白,頹然地倒在枕上。

  「辛公子!你撐著,大夫來了。」子音和子明帶著人趕緊搶步進來。

  屋子裡又是一陣慌亂,勝吉退在屋子的角落邊獨自拭淚,子明看了看辛兆羽,又看了看勝吉,他的心裡驟然明白了……

  在他剛剛踏進門的那一剎那,就該了悟了,只是他不願意去多想有關榮榮和兆羽間的可能,可現在回想起來,當他們在茶鋪彼此注視,當辛兆羽不顧一切地痛擊馬家的人,當他不顧危險地留在香山縣裡,這一切的一切,他就該明白了。

  「少虎,你千萬不要讓你大娘知道你的不滿,馬家雖然就剩你一個男丁,可是大權還是操在她的手裡,你要稍有得罪她……」劉霞自從嫁入了馬家,就戰戰兢兢不敢犯一點小錯,她曾經眼睜睜看見老爺的小妾偷人,被馬夫人給活埋在後花園做花肥,她只要看見那裡的花,紅艷招展,就不會忘了那小妾苦苦哀嚎的哭叫。

  她每天吃素、誦經、念佛,不與人爭,為的就是苟延殘喘地活下來,見兒子長大成人,這就足夠了。

  「好了!好了!從小到大,您老是不停地告誡我,不可以得罪大娘、不可以惹她生氣,我已經聽得夠煩了,這一次是爹爹做主,我才能娶得到榮榮,否則這老巫婆又想要從中作梗,您走吧!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您不要來對我說這些話,觸我黴頭。」

  「噓!少虎,你、你今天得罪了你大娘,將來有得你好受!」

  「我才不怕她,這臭婆娘,明的我鬥不過她,暗的,可沒有人是我的對手。馬少龍死了,馬家將來全都是我的,她可得要小心別得罪了我才是。」少虎眼中含著血絲,面色猙獰。

  「少虎、少虎,求求你,不要說這種話,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劉霞眼皮跳動,手上的佛珠加快了速度不停地撥動著。

  而馬少虎把榮榮領進了洞房後,就讓馬夫人叫開了,她想要一個人好好地和新媳婦談談,少虎氣憤不過,卻也忍氣順從,和一夥人到前廳再飲他幾杯好酒。

  「今天我告訴你的話,你要一個字一個字地刻在心底,你現下已經是馬家的人了,我要替少龍好好地照管你,少龍的死,到今天還找不到兇手,如果讓我知道,你和兇手有一絲一毫的關聯,別怪我心狠手辣,可是,話說回來,如果你是無辜的,我也不會虧待你,進了這裡,是你八輩子的造化,要知道感激,明白了嗎?」馬夫人說得滿口飛沫,還是意猶未盡。她等這一天已經夠久了,自從少龍死後,她做什麼都提不起勁,連說好要榮榮嫁給少龍的牌位,她都沒有心情力爭。

  榮榮頭蓋著大紅錦緞,低頭不語,她聽見馬夫人嚴厲的訓話,心中憤恨,她緩緩地擡起頭,舉起了蔥蔥玉手,一言不發地扯下了蓋頭。她將紅頭巾死命地捏在手裡,像是要將它捏出汁來,她把七情六慾全發洩在手上,榮榮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她毫不畏懼,睜睜的瞧著馬夫人,滿心的怨憎全在她的兩眼間。

  頭巾該由夫婿來掀的,可是此時沒有人出聲禁止。榮榮身不由己嫁來馬家,至少她能自主地拿掉頭蓋,她連命都可以不要,這樣的縟節她何須在意。

  榮榮這樣的舉止和表情,竟然讓馬夫人心虛。這是個怎樣的花容月貌,想不到她比當今的皇太後還要雍容,見榮榮一臉的坦蕩,竟教她把想說的話全忘的一乾二淨了。半晌,馬夫人才又說道:「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記住,每天晨昏,都得上東院來見我。奶媽,你們可以叫少虎來了!」馬夫人甩了甩衣袖,領了丫環,轉身跨出了新房。

  榮榮待丫環們關上了門,她扶著繡床上精細的雕花柱子,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新房裡碩大的繡床上鋪著真絲暖被,一身的綾羅綢緞,在秋末裡,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她的心冷得發顫,如果馬少虎來了,她藏在衣袖裡的短刀能保得了她嗎?她從胸前揣出了兆羽送她的玉墜子,它一直是緊緊地被自己掛在脖子上,時而會蕩到腋窩下,時而會貼在兩峰間,就像是兆羽的手,曾經輕輕的、激動的、溫柔的用手、用唇撫摸過她的全身。她閉著眼,再一次回憶他們相處的每一個時刻,深怕會遺漏了哪一個細節,在南山後崖的木屋,不過才短短的三天,卻已足夠她用來回憶生生世世。

  她用玉墜子輕貼自己的雙頰,沁涼的玉遇見了溫熱的淚,竟然也燥熱了起來。如果她死了,至少還有心、還有魂會掙脫出這牢籠,自由地飛翔,向南雁般……她緩緩地將頭巾蓋回,心中已有決定。

  「二少爺,您喝醉了!新娘子等您好久了。」綠竹在前院裡遇見了馬二少爺,他正由兩三個侍從扶著身子往新房裡走。

  「綠竹,這二少爺是太高興了,前院裡好多賓客都爭相要敬二少爺酒,亂哄哄的,大夥兒全醉成一團了……」這扶著馬少虎的侍從,說話也帶著濃厚的酒氣。

  「大夫人才剛剛離開了新房,你們這就趕緊帶二少爺進去吧!」綠竹和紅萼引著他們來到新房,又轉身離去,忙著到大廳招待客人。

  榮榮見到地上映出一個人影,在面前搖來晃去,繼而聽見房門輕掩的聲音,就知道馬少虎進來了,而此時房裡就剩她和馬二少爺兩人。

  她聽到馬少虎走近她身邊,心中頓時像擂鼓似地在響,兩手緊緊握住了匕首,手心上淨是冷汗。

  「榮榮,榮榮……我等得太久了,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先把衣服脫了,再來就換你,還是我來幫你……哈!」馬少虎仗著七分的醉意,一件一件地將身上的衣服脫了。

  馬少虎光著身子,上前要掀開榮榮蓋頭的大紅錦緞,榮榮還沒有來得及抽出刀身,突然就聽見一聲破門而入的聲響——

  「馬少虎!還我女兒的命來!」原來項燕奇趁著所有的人都還在喝喜酒,守衛鬆了警戒時,佯裝是外請的廚役,混進了馬家,想要和馬少虎同歸於盡。

  自從辛兆羽救了她,她逃出來後,就在香山縣躲躲藏藏的,過著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想到從此要這樣苟且偷生,倒不如就和馬家拼了這條命。是她欠萍兒的,如果她不報這個仇,萍兒天天都會變成厲鬼來向她訴冤。

  「哎喲!來人啊!你、你這臭婊子!你竟敢……啊——」馬少虎緊緊抓住下體,想不到他才蓄勢待發的要和他的新娘子親熱,就被這闖進來的瘋婆娘,揮著閃閃發亮的柴刀,卡擦一聲,給砍掉了命根子,突來的襲擊讓馬少虎根本來不及反應,全身的酒意也醒了,下體的劇痛讓他像殺豬似地哀嚎起來。

  榮榮掀開了紅緞,就看見眼前的慘狀,嚇得她都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你們這些臭男人,沒有了命根子,我看你怎麼再害人,我項燕奇在十四年前,就想這麼做了,哈!真過癮,來啊!看你還威風,想殺老娘?我就先讓你一輩子都進不了洞房!」說完又上前想再補他一刀。

  「臭婆娘!我會讓你死得很慘……」馬少虎還想上前擋住她的再次攻擊,可是低頭看見了下身血流如注,驚慌得身體晃動了幾下,終於不支倒地,不省人事了。

  馬家的侍衛和馬老爺聽見了叫聲,全從前廳搶步入了新房,大夥兒架住了揮動血刀的項燕奇,她仍不停地尖叫大笑,整個人似乎已經失了神了。

  馬老爺抱住了馬少虎驚慌失措地大叫:「趕快!趕快去找大夫來!這、這少虎的命根子……老天爺!先把這瘋婆子抓進地牢裡,趕快!先止住血……」

  「慢著,別驚動了任何人,這事走漏了一點,我就砍了誰的腦袋!」馬承禧厲聲喝道。他暗想,兒子的命是可保得住,但面子還是得顧到。

  大夥兒一陣手忙腳亂的,綠竹和紅萼都聞聲來侍候著榮榮,生怕她嚇著了。

  榮榮閉著眼,將手上的匕首藏入枕頭下,心裡反倒是平靜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5-19 23:57:25

第7章(1)

  榮榮坐著馬車疾駛向南門的於家。

  成婚後,馬少虎就一直躺在病榻上,半步都踏不下床來。

  馬家只有榮榮、馬老爺、馬夫人和幾個心腹侍從知道事實真相。這馬家的大少爺死於非命,而二少爺雖然保住了小命,但也斷了馬家最後的香火。

  馬家下人,個個膽戰心驚地小心做事,生怕又觸動了上頭的火氣,連榮榮的丫環們也不敢多說一句。

  榮榮一早就向馬夫人請求要回去探望爹爹,馬夫人心煩躁地揮了揮手,二話不說就準了。

  榮榮領著綠竹一回到了於家,就迫不及待地往內院裡跑。

  「爹爹!是女兒——榮榮,回來看您了!」榮榮看著躺在床上兩頰凹陷、骨瘦如柴的爹爹又是一陣心酸。

  「榮榮,你回來了!你娘等你好久了,出去也不說一聲,害你娘擔心了好一會兒……」於秀才撐起了半開的眼,渾渾噩噩地說著。

  「爹爹——娘去世好些年了,榮榮嫁了,您還記得嗎?」榮榮傷心說道。

  「嫁了?嫁誰了?是子明吧!對了!他可是個好青年,他昨天才來看過我——」

  「少奶奶,你爹爹好像得了失心瘋似的,說話老是這樣顛三倒四的,你跟他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的。」劉大娘是馬家請來專門照顧於秀才的。

  「劉大娘,我帶來了一些補藥,你看看還需要些什麼,就告訴綠竹,讓她上市集去買來,這銀子您就收下。我……我沒有辦法陪在爹爹的身邊,凡事就要多靠您了——」

  「少奶奶,您這是什麼話,這銀子太多了,二少爺才給老身不少銀兩,夠用個一年半載了。這——少奶奶,人說病來如牆倒,病好如抽絲;於秀才這病來得快,要好是渺茫,只怕還是拖不過年後,這麼多的銀子,恐怕要用不完哪——」劉大娘手裡收了銀兩,嘴上就不得不說老實話。

  「少奶奶,李記茶鋪的李姑娘來看您了!」綠竹來報。

  「是子音!」榮榮揚起了她久違的微笑,替爹爹蓋上了暖被後,起身走向前廳。

  「榮榮!真的是你,終於讓我見著你了,我天天來探望於先生,就是希望能有機會看見你,來!咱們先上了馬車再好好地說。」子音道。

  「上馬車?子音,我已經不是自由之身了,我,我還得回馬家。」榮榮一頭霧水,不知道子音的葫蘆裡賣著什麼藥。「聽我的,什麼都別說。」子音悄聲地對榮榮說道。

  「劉大娘,我和榮榮要到後山於師娘的墳上上香,就勞煩您通知馬家的隨從一聲,我是榮榮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信得過我吧!咱們還有好多體己話要說,一大堆隨從跟著太麻煩了。我和老陳會好好照顧榮榮,你們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子音說完,就將榮榮往門外拉。

  「少奶奶,您可不能出去,二少爺問起來,綠竹會遭殃的。」綠竹急忙喊道。

  「綠竹,我到後山我娘的墳上上香,你和紅萼就留在這兒幫劉大娘打點,看她需要什麼,好好幫她,我很快就回來。」榮榮交代完,便和子音不顧眾人的反對,坐上老陳的馬車,疾駛出南門,往後山的方向而去。

  「子音!我娘的墳不是這個方向——子音,你怎麼都不說話?」榮榮坐在馬車裡,掀開了布簾的一角,只見馬車繞了個大彎,疾駛到縣裡的別館。

  「榮榮,這是哥哥交代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鬼,雖然我覺得是十二萬分的不妥,可是——可是你知道的,你……唉!算是我們李家欠你的。」

  「子音,你在說什麼?」

  「到了,這裡是別館東街的旁門,平日較少人進出,你就從這門進去,有人會來接你。榮榮,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你——就進去了吧!」子音抿了抿嘴角,平日多話的子音,彷彿換了人似的,少說了好幾十句。

  榮榮無奈地下了馬車,一踏過了門檻,就見身後的馬車消失在街角,她再想回頭都來不及了。

  「於姑娘。」勝吉從灌木林中走出。

  「勝吉,你怎麼會在這兒?辛公子,他還好嗎?他沒有事吧?他——」榮榮驚訝地說。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再看見勝吉,那麼辛公子應該也來了吧!她的心撲通撲通地直跳,霎時滿臉燥熱,脹滿了紅霞,可手腳竟因過度緊張而全都冰冷了。

  「於姑娘,少爺自從聽見你嫁入了馬家以後,吐了一大攤的血,病就一直沒有起色,他的身子一向是壯得像牛一樣,可是病起來,卻要人命——」勝吉一臉愁容說道。

  「他,他病了?一定是馬家的人,都是我害了他。」榮榮焦急憂慮不已。

  「於姑娘,我已經是想不出辦法了,少爺還有一個月就要應考了,他這樣的身子和心情,別說上京城了,就連房門都踏不出去。李少爺知道你們的事——」

  「李大哥他怎麼會知道?」

  「你放心,全香山縣就只有李公子和我知道而已,他見少爺大病不起,口裡直喊著你的名字,他是個聰明人,我瞞不過他,禁不起他一再追問,我只好告訴李公子,是咱們少爺在南山救了你——其他的,他全看在眼底。」勝吉顛三倒四的,想到什麼說什麼。

  「我們看少爺不吃不睡的,病一直沒有起色,眼看應考的日子就要到了,就想了這個釜底抽薪的辦法。」

  「有什麼辦法?勝吉,我已經是馬家的人了,還能有什麼辦法……」榮榮無奈地問道。

  「小的知道,可是少爺不聽你親口說,是不會死心的,你是要和少爺拋開一切一起回京,還是要少爺斷了心念上京城赴試,就在你的一念之間了。」

  榮榮靜默半晌,擡眼看著遠方道:「我知道該怎麼做,勝吉,你就帶路吧!」

  榮榮跟在勝吉的身後,這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亭,好像要走上一輩子才走得完似的。

  「於姑娘,少爺就在這房裡,剛剛服了藥,老爺才交代小的,不管少爺的傷勢如何,即日非得啟程不可,咱們就怕少爺不肯走,但這香山縣實在是再也不能久留,你們沒有多少的時間——」勝吉站在門口,不放心地又提醒了幾句。

  榮榮沒有回答,她推開門,跨進了門檻,走近床榻邊輕輕地掀開了床簾,看見了躺在床上朝思暮想的人,雖然他滿臉憔悴蒼白,可英氣的劍眉和直挺的鼻樑,還是不減他的風采。

  榮榮伸出了手,輕輕地撫過他雙眉間深陷的凹痕,從他的濃眉沿著臉部的線條,撫摸到他那刺人的鬢角青髭。

  「榮兒——我正夢見了你,在夢裡你就像現在一樣的美。」

  辛兆羽張開了眼,看見床榻邊那個他心思懸念的人,她梳攏髮髻後,露出雪白的頸項,一副為人新婦的打扮,更襯托出她玉潤白嫩的臉頰,細緻的五官不似凡間所有,應該還是在夢裡吧!

  他一把抓住了自己臉頰邊軟玉溫香的小手,力道之大,讓榮榮不禁吃痛了起來,想到了自己現在的身份,就不由地掙紮開來。

  「為什麼要躲?榮兒,你——」兆羽見她站起身退了幾步,短短的距離卻像隔著千山萬水似的。

  「辛公子,我、我已經是馬家的人了。我是來歸還這玉墜金牌的,感君相贈,我無福收受。」榮榮說完,將繫在頸間的玉墜摘下來,捧在手心,伸直了手臂,帶著滿盈的淚水,就這麼等著。

  「還君明珠淚雙垂。我不要,只要我送出去的東西,我絕對不會再收回,你不要,再貴重的寶貝,也輕如鴻毛不值一哂。你收好它,我要連人帶物地一起拿回來。」

  「兆羽!是我負你,我是一個不祥之人,你——忘了我吧!」榮榮還是沒有收回手,執意要將玉墜子還給他。

  「忘了!你說得倒是容易,放出去的感情,怎麼能說忘就忘,說收就收——」兆羽忘了身上的痛楚,彈起身子手臂一伸,剎那間,就將榮榮拉進了自己的胸懷裡。

  榮榮以為他要拿回玉墜,毫無提防地被他拉過去。他一手抓住了榮榮的一雙柔荑,一手攬住了她的纖腰,把她抱個滿懷,兩人就這麼相擁在床榻邊。

  兆羽湊上自己的暖唇,灼熱地、激情地深吻著榮榮的唇、臉、頸項,像是要她和自己投入熊熊的烈火之中;他再也不要和她分開,就算是地獄也好,是火山也罷,都讓他們一起沈淪毀滅吧!

  榮榮無力抵抗,連她僅存的理智,也全部歸降在他濃烈的深吻裡。

  是天要落下來了吧?如果真的如此,那就落下吧!就算天崩地裂了,將他們兩人全埋在黃土裡,就讓這般纏綿相擁的姿勢,讓他們和天地萬物揉在一起,沒有一絲絲禮教人倫的空隙,沒有一絲絲顧忌煩憂的空隙……

  榮榮任由辛兆羽掀開她頸邊的衣領,縱容他的吻需索無度地往下探吻,默許他撫摸她的珍珠般玉潤圓滑的身子。

  兩人纏綿倒臥在床,一直到榮榮的手在他的身上探到了血水,這才驚醒。

  他胸前的外傷正汩汩地滲出血水來,此時榮榮才驚覺,兆羽的傷幾乎差點要了他的命。

  而現在,她居然又將他一步步推向死亡的邊緣。

  「不!不!兆羽,我、我不能——我不再愛你了!我倆情義已盡,我現在已經是馬家的少奶奶,你不可以再這樣對我,知君用心如日月,我……和馬少虎互拜天地,事夫誓從……同生死,你我不能再見面了!」榮榮的臉上,晶瑩的淚珠像珍珠般地滾落下來,堅決的眼神讓兆羽找不到絲毫的希望。

  「同生死?你和我也有生死誓約,你怎麼不再信守承諾了?馬家的少奶奶,是啊!馬家的少奶奶,辛家是不比馬家有錢有勢——我該祝福你才是。」

  兩人相對,一陣靜默——

  「馬二少爺——他待你可好?」兆羽原本想要說出絕情的話,卻還是忍不住先想到榮榮的安危。

  「極好!」榮榮心想,如果要斷了他的心念,藥就得要下得猛。

  榮榮把心一橫,又接口道:「『妾家高樓連苑起」,夫家又是人中龍鳳,他待我極好,在馬家穿金戴銀、使婢差奴的,怎麼會不好?」

  「你、你不是這種人,辛家雖只是官家,但一向是奉公守法的清官,馬家作孽終會自斃,你不是不知道。」兆羽痛心地撫著胸口,想要再挽回什麼。

  「我只知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馬家——才是我要的歸屬,如果你認為清官會有好下場,那麼你就做給我瞧瞧;等到那一天,看是馬家會毀了你,或是你來審判馬家,我們等著——等著這一天。」榮榮心痛難忍地說道。

  「我不想等,你現在就和我走!榮榮,和我走!」

  「哈!辛兆羽,憑你?不過是個侍讀學士,馬家隨便灑個千兩銀子,就可以買個高你幾品的大官,你就死了這條心了吧!」榮榮轉過身去,不敢面對兆羽,怕自己會忍不住落淚。

  「榮兒,住口!你——你——」兆羽撐起身子,心中一陣絞痛,不禁又吐了一口鮮血。

  此時的榮榮只想衝上前,懇求他的原諒,她願意服侍他生生世世,給他自己的身體靈魂,讓他帶她到天涯海角,可是——爹爹、子明、子音、老陳、大嬸,和所有她關心的人的安危又該怎麼辦!?她怎麼能不顧一切地一走了之?!

  榮榮見他吐血,非但不敢上前,反而退了幾步,兆羽見她如此絕情,知道自己再也無望——

  守在門口的勝吉,早已經聽到了一切,衝進了房內,扶著想起身的少爺,臉上無限感激地看著榮榮。

  「於姑娘,老陳的馬車在邊門等著,對不起,小的不能送你了。」勝吉說完就轉身侍候少爺,心想這一帖猛藥會不會下得太強了?

  榮榮聽完頭也不回,她強忍著心中酸楚,直到走出了房門,才低首飲泣,兩肩不停地顫抖——

  在回馬家的馬車裡,榮榮才驚覺手中仍死命地握著玉墜子,沒有歸還辛家。她恍恍惚惚地任由馬車將她帶回馬家,在顛簸的馬車內,一顆心早已被震得四分五裂了。

  榮榮將玉墜子掛回頸項,也好,就讓這玉墜子陪她度過下半輩子吧!

  榮榮失神地隔著衣衫撫摸著玉墜,綠竹和紅萼跟在身後,才剛踏進了房門,就見馬少虎直挺挺地坐在桌前。

  「你——怎麼起來了?大夫說你還要多休養哪!」榮榮道。

  「休養?再休養下去,就要讓你替我戴綠帽了,說!你到哪裡去了?,侍從們說你讓人駕著馬車帶走了,一去就是大半天的。說!你是不是去私會你的姘頭了?」

  「我、我沒有,我和子音到後山娘的墳上上香——」

  馬少虎起身上前,出其不意地就是「啪」的一個巴掌。「你還想騙我?侍從們知道不妥,還托了熟識的人帶路到了後山要去接你,在那裡連個鳥的影子都看不到,你還想騙我?你還想騙我?是不是你知道你的相公沒有辦法人道,你才急急忙忙地想偷漢子,是不是?」馬少虎扯著嗓子怒吼,兩手像鉗子一樣,鉗著榮榮的兩肩,死命地搖晃。

  「我沒有!我沒有!」榮榮痛得兩腳發軟,臉頰上火辣辣地痛著,整個人癱軟了下來。

第7章(2)  

  少虎拉住了她的衣領,瞥見了她細頸上的紅印,不禁怒火中燒:「還說沒有?這是什麼?頸子上還有紅斑子,分明就是去偷漢子,你還想狡辯,你這個不要臉的臭婊子,人盡可夫的下三濫,我--要打死你這個臭婊子,你說!是誰?是誰?」少虎邊說邊又甩了榮榮幾記耳光。

  「沒有人!」榮榮死命忍著痛,咬著牙不再多說一言。

  「是不是李子明?」

  「不是!千萬不要懷疑他,他不是!」榮榮飽受驚嚇地望向馬少虎。

  「哼!我不過試探試探你,諒他也沒有這個膽。我叫人查過了,李子明正在劉家莊做買賣,不可能是他。那還有誰?還有誰?你這不要臉的臭婊子!」馬少虎自從被項燕奇割了命根子後,脾氣出奇的壞,馬家上下,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吭氣,就連馬老爺和馬夫人都盡量離他遠遠的。

  經過這些日子的休養,馬少虎的傷口是好了,只是行走時,難免還有些外八字,可他心裡的創痛,卻是一輩子都好不了。

  「不要打了,二少爺,再打要鬧出人命了!」綠竹大著膽子上前阻止。

  「是啊!少奶奶不過和李姑娘多說幾句體己話,忘了時辰,回來晚了--」紅萼見綠竹說話了,自己也壯著膽子幫腔。

  「你們是吃了豹子膽了,敢來管我的事,我就是要打,我連你們也一起打--」少虎說完一把甩開了半昏厥的榮榮,想要抓住兩個多事的丫環,不料竟然失手將榮榮往柱子上一撞--

  「少奶奶!少奶奶!」綠竹和紅萼立刻上前衝向躺在地上的榮榮,只見她燙紅著兩頰,嘴角邊沾滿了鮮血,額頭撞到了柱子上的雕花,漆黑的發中,汩汩流下的血染滿了髮鬢,沿著耳邊、臉頰、頸間,染上了她的絲綢長衫。

  「天啊!我殺了她!我殺了她!榮榮!榮榮!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想愛你、疼你、憐你,可是--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是那麼想好好地愛你,榮榮--」少虎推開了丫環,上前扶起了虛軟的榮榮,將自己的臉埋在榮榮的胸前,竟然大聲痛哭了起來。

  「馬夫人,馬老爺,二少爺,恭喜了!是少奶奶有喜了,懷了身孕的人,下次可不能再這麼不小心,萬一再摔倒可會保不住胎兒嘍。」黃大夫仔細端詳躺在繡床上的榮榮雙頰腫脹的明顯外傷就已經心中有數了,但為了顧全馬家的面子,只有佯裝不知情,下人說是跌跤摔倒的,就當是跌傷的好了。

  「黃大夫,此話可當真?」馬夫人懷疑道。

  「沒有錯!一個月餘的身孕,絕對錯不了!」黃大夫道。

  「老爺!老爺!老天爺保佑,保住了咱們馬家的香火,這一定是少龍的!一定是少龍的!」馬夫人思子成癡,不禁歡天喜地地雀躍不已。

  「是啊!」馬老爺也喜孜孜地答道。

  「少虎,你得好好地善待媳婦兒,你也知道,你這個--一輩子不能有子嗣了,這是少龍的孩子,你們同是手足,要一樣視如己出,知道嗎?」馬承禧知道榮榮是遭了少虎的毒打,卻不知道細節,也不想知道。今兒個黃大夫的話,讓他又燃起了一線希望,他當然想要全心全意地接受這個事實,否則還能如何?

  「是啊!少虎,榮榮是有身孕的人了,快要為馬家添丁,你可千萬要好好地對待她啊!我會隨時來這兒看她。綠竹,你和紅萼到廚房裡,吩咐廚娘做些人參雞湯,記得到膳房拿最好、最大的人參。」

  「是的,夫人,奴婢現在就去。」綠竹、紅萼歡天喜地地離開。

  哼!兩個大傻瓜,只有少虎一個人知道,榮榮肚子裡的種,絕不是少龍的,他非常篤定。因為少龍臨死前,曾告訴過少虎,沒有吃到榮榮的腥,是讓一個會武功,卻又看似文人的漢子從中攪和,壞了他和榮榮的好事,還把他和馬福打傷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他不能說,因為他--他就是親手殺了自己親兄弟的兇手。

  榮榮昏昏沈沈地醒來,就見到馬少虎坐在床榻邊,怔怔地瞧著自己出神。

  她想到馬少虎狠辣的手段,不禁要跳起身,想離他越遠越好。

  馬少虎猛然地按下了她的身子,又回復到一副儒雅的外貌,輕聲地對榮榮說:「榮榮,你醒了!可別再傷了自己,下次可得站穩些,別再跌跤。」

  「是你!你這個魔鬼,不要再碰我!」榮榮憤怒地不想看見這個表裡不一的人。

  「怎麼火氣這麼大?小心動了胎氣。」

  「什麼胎氣?你在說些什麼?」榮榮愕然問道。

  「自己做的好事,自己應該心裡有數,咱們心照不宣就是了。」

  「什麼好事?」榮榮還是一臉茫然。

  「唉!榮榮、榮榮,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都要做娘的人了還這麼糊塗,你已經懷了身孕,只可惜啊!孩子的爹,恐怕還不知道吧?」

  「我……我有了?」榮榮不知是該喜或悲,滿腦子只有兆羽的身影。

  「是啊!一個多月了,正好少龍也死一個多月了。你把日子還算得真準,這下子,兩老早已經樂壞了,有了現成的爺爺奶奶,還有個現成的爹。想不到你一副冰清玉潔、高不可攀的模樣,背地裡還是會做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少龍和我可都看錯人了。唉!要認別人的種做自己的,還真是不容易啊!」

  「沒錯,是不容易,孩子不是馬家的,你大可以把我休了,讓我回於家照顧我爹爹,我不會要你們馬家一分一毫,你就讓我走了吧!」

  「榮榮,你別想得這麼簡單,我怎麼捨得讓兩老的希望又落空了,我雖然得不到你的身體你的心,可是至少我還可以擁有你的人,連你肚子裡的孩子,我也一併要了。榮榮,你這輩子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馬少虎邊說,邊撫摸榮榮紅腫的雙頰。

  榮榮反手揮開了馬少虎的手,厲聲道:「不要碰我!」

  「不要碰你?我不但可以碰你,我還能殺了你,別忘了,我可是你拜堂的夫君。告訴我,誰是孩子的爹?誰、是、孩、子、的、爹?」少虎兩手緊緊鉗住榮榮纖細的頸子,慢慢地用力使勁,就想要將那男人的名字從榮榮的嘴裡擠出來。

  「放開我……放……開……我,我死也不會告訴你的。」榮榮死命地想扳開少虎的手。

  「我會放開你的,我才捨不得讓你死呢!只是我要警告你,如果你敢在他人面前說一聲孩子不是馬家的,你就是在自掘墳墓,非但孩子不保,這孩子的親爹也要遭殃,知道嗎?」少虎鬆掉了手勁,帶著疼惜的眼神,輕撫著榮榮紅腫的臉頰。

  綠竹一進門就見到這幅景象,心中的大石頭才落了地,原來二少爺是愛少奶奶的,昨天傷了少奶奶,可能是由愛生恨吧!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喜歡一個人也實在太辛苦了,她不懂,也不想要懂。

  馬少虎幾次到地牢裡看項燕奇,本來想殺了她,報這一刀之仇,並杜絕後患;可是馬家隨從總是隨時在一旁看守著,找不到適當的時機。而且她現在瘋瘋癲癲的,語無倫次,才安心地放下了殺機,靜觀其變。

  三個月後,馬少虎的傷勢痊癒後,馬承禧有心要好好栽培這個兒子,時常帶著少虎出入京城,去大臣昂辛府中拜訪。

  馬少虎忙於奔走京城和香山,又礙於大娘時時對榮榮的袒護,和她始終是聚少離多,相敬如賓,榮榮所擔心的問題就暫且放了下來。

  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馬承禧見兒子少了命根子,已經不是個堂堂的男子漢,但是行事果斷、反應機靈,少了女人的麻煩,正可全心全意走向朝廷仕途。

  於是,馬家花了幾千兩黃金,向昂辛買來了五品通政使參議,官階不高,雖然不是考試篩選之仕,但是只要本身能力足,再多方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懂得賄賂營私,還是一樣可以一帆風順,官運暢行無阻。

  馬承禧和馬少虎出入了幾次昂辛的官府之後,官位買定,即日通知上任。

  「少虎,在京城裡居住,大是不易,四方名士都集中在京城裡,你可得機警應對。」馬承禧道。

  「爹,您放心,如果您要兒子熟悉朝章時務,當然是住在京城裡最為理想,我會見機行事的。」

  「這一次昂辛有意收你為心腹,這可是個大好機會,近來他招攬了許多新進翰林學士,就是為了收買人心。咱們馬家也算是皇親國戚,他一定會買馬家的賬,將來等你飛黃騰達了,咱們就可以把你大娘的氣焰壓制住。」馬承禧一生都對夫人言聽計從,就是因為馬夫人正是皇太後最寵愛的外甥女,自己一生的富貴,全靠裙帶關係得來,只是這幾年皇太後年長多病,再加上自己退了官職疏於上京行走,以致馬家的氣勢有衰微之勢。

  「爹,你放心,不必靠女人,孩兒也會闖出一番事業,只是不能在您的身邊盡孝,多有遺憾。」

  「好兒子,前途為重。唉!棒打出孝子,嬌養忤逆兒;少龍就是讓他母親給寵壞了,才會有如此的下場。少虎,我平時沒有怎麼照應你,你大娘和我都覺得對不住你。這--你大娘的意思是,要你先上京就任,媳婦留在香山,有我們照料,盡量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不!這怎麼可以,到了京城孩兒不近女色,又沒有夫人相陪,難免會遭人議論,這是我最不想讓人知道的事;爹,您就告訴大娘,請她別再為難孩兒了。」

  馬少虎執意要榮榮同行,一起和他上京,雖然他們自從新婚之夜,就一直是分房而眠,但是平日的生活,和一般的夫妻沒有兩樣。況且遷到了一處沒有人知道他秘密的地方,正可以掩飾他不能人道的事實。

  就在馬少虎和榮榮整裝準備前往京城時,下人傳來於秀才病逝的消息,馬少虎只好不情願地暫緩兩天,要榮榮盡早處理好了喪事,即刻啟程。

  「天靈靈,地靈靈,天上祖師降雲來,三魂七魄隨仙返,西天太極見親來--」廟裡的師爺搖著手上的召魂鈴,聲聲摧人心肝。

  子明,子音,還有老陳和大嬸,全都一起來幫忙榮榮料理於秀才的喪事。

  在南門外的山坡草地上,於夫人的墓旁又多了一座新墳,墳上的黃土才剛堆上,滿地的冥紙隨風飄送,榮榮一身的白衣素縞和一頭黑瀑般的秀髮,也像要隨著滿天飛揚的風塵雪雨飄搖而去。

  幾天來,她哭幹了眼淚,哭啞了聲音,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一絲絲的氣力多掉一滴眼淚。要不是兆羽的骨肉在肚子裡漸漸地成形,讓她體驗到一個小生命在她的骨血中茁壯,才讓她有了再活下去的勇氣。

  雲海浩茫茫,前路險且長,心無落歇處,今歲早添霜。

  已經是隆冬了,今年的降雪早了,也更冷了,什麼時候這暖陽才會重新映照在香山縣南山的草原上?

  榮榮擡眼,看見了遙遠的天色,茫茫無際的,已經找不到一隻飛鳥,所有的雁兒,早已展翅南飛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5-19 23:58:07

第8章(1)

  自從榮榮絕情拂袖離去之後,兆羽強振精神養好了身體,正好趕上了三月的大考。這是所有侍讀、侍講學士晉陞的大好機會。

  大考分為五等,一等錄取三名,立刻超擢。二等升級,三等平平,四等降調,五等革職。

  大考在圓明園的正大光明殿中舉行,兆羽選到了一處透光的角落,放下考具,讓查閱官查核無弊後,分發題紙,開始作賦。

  過了一個上午,兆羽謄寫腹稿,才剛剛要起手作文時,遠遠的就見昂辛來巡視考場,他一團和氣地走到了辛兆羽的案前,低首細看兆羽的腹稿。

  「中堂!」兆羽含笑問候,正想起身。

  「賢侄,不用起身,我來瞧瞧你,咱們翁婿做不成,還留情義在。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可別輕視馬虎了!」昂辛嘴裡說著話,雙眼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兆羽的腹稿看。

  昂辛一直都很欣賞兆羽的學品和才貌,一心想要招攬他為己用,只是他時常找借口推諉,還拒絕了自己的和親之議,雖然心中氣憤,但是又不方便表現在言行中,只有暗暗打算,伺機報復。

  昂辛拿起了腹稿搖頭晃腦地嘖嘖稱好,又對旁人稱道,有意無意間,竟然將腹稿拿走;兆羽自知昂辛有意阻撓,又無法起身追討,只有趕緊下筆,憑著記憶義無反顧地蘸墨疾書。

  兆羽下筆有如神助,文思泉湧,竟在時間內寫完交卷。

  第二天名榜揭曉,居然沒有辛兆羽的名字。

  辛兆羽不敢置信,卻又無計可施。

  所幸,辛兆羽的才情京城聞名,皇上見榜上沒有辛兆羽的名字,也好奇問了一位「坐探」,打聽之下,才知道有兩份試卷極為相似,「讀卷大臣」宣稱疑有作弊之嫌,而將辛兆羽的文稿淘汰。

  「讀卷大臣」因皇上親試,所以事先都將所有弊端、瑕疵,或太低劣的試卷先行淘汰,最後才將有資格的文章,另外用黃紙簽出,等候皇上點閱欽定。

  皇上派人調卷,要親自審問明白,並在東暖閣召見辛兆羽詳問。

  「這可是你的文案?」

  「是,皇上。」

  「那為何會有相同的兩份?到底是誰抄襲誰的?」皇上不悅地問道。

  「回皇上,小的在殿試中應試時,中堂曾經來視閱,小的不察,腹稿被中堂大人昂辛取走,小的無計可施,才又憑著記憶重新謄寫一份,絕對沒有抄襲他作。皇上如果不信,小的可以再重寫一份,並將文中的引經據典一一表明。」辛兆羽回道。

  在殿試中,辛兆羽果真重新書寫了一份,比原稿還要精彩,皇上仔細閱讀後,龍心大悅,心喜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才,皇上知道這次是昂辛的刻意陷害,念他是朝中老臣,先不想打草驚蛇,來日再做打算。

  皇上對辛兆羽的才情大為激賞,特意降下聖旨,將辛兆羽擢升為二品的內閣學士。

  消息傳來,辛府舉家歡欣鼓舞,欣喜若狂,惟獨辛兆羽在一片道賀聲中,落落寡歡地應付眾人,因為他的心中不斷地想起一個人的儷影,揮之不去,一種毒藥般的思念正一寸寸地侵蝕著他的身心。

  辛兆羽手中拿著馬少虎的請帖,一顆心舉棋不定。自從新官上任了以後,不知道推了多少請宴,就是這一個邀約遲遲無法下決心回覆。

  「少爺,這馬少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不如我來將他的人打發走。」勝吉知道少爺心裡在想什麼,如果能再見到於姑娘,閻羅地府他都會走一遭。

  「勝吉,回復來人,我明日準時赴約。」

  「可是——少爺,他可是馬家的二少爺,您還是要去?」

  「勝吉,我當然知道,今非昔比,他馬少虎也正是新官上任,初到京城,我理當拜會。」

  「可是——少爺,他在香山縣欺負咱們這麼慘,他還敢來邀約!」

  「勝吉,在香山縣我們並沒有照過面,李子明又曾謊稱我是經商的人,當時他們馬家抓到的疑犯不下百人,他怎麼會記得我?哼!就算他知道是我又如何?這裡是京城,可不是香山縣。」

  「少爺,不管他知不道您,當時他們馬家叫衙門將您關入了大牢,還將您嚴刑拷打,這會兒他還當沒事似地想捧您這個大學士,我只要想到這個,心中就有氣。」

  「是啊!當時如果再多待幾日,早就冤死他鄉了,唉!在牢裡就有許多人沒有我幸運了。」

  「這馬家的命案,聽說是找到了好幾個替死鬼,砍了不少人的頭,這馬承禧才稍稍放手,當時要不是於姑娘把您救出來,您早就——」

  勝吉話才一出口,就想要自掌嘴巴,暗自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明明說好不再提於姑娘了,自己又說出口,真該自己掌嘴,少爺好不容易才把於姑娘忘了——可是忘得了嗎?日前,老爺看上一位大家閨秀賢淑名媛,少爺想都不想地就拒絕了,這分明就是忘不了於姑娘嘛!

  勝吉見少爺臉色深沈,瞧不出他的心思,只好頷首退了幾步,說道:「少爺,那麼小的這就去前廳回復馬家的人。」

  兆羽坐著八人大轎,來到了東城一處精緻的大宅。

  馬少虎親自出府迎接引進,在京城裡的馬府雖然還比不上香山縣的宅第豪華,但是小橋流水、雕樑畫棟的,陳設還是極盡奢華。

  走入了內廳,兆羽才知道馬少虎請了不少外客,大開宴席,將他列為首座,馬少虎自己在下座相陪。

  「各位,先說聲對不住,內人身體微恙,沒有出來為大家敬酒,我在這兒先乾三杯謝罪。」馬少虎說完,三杯一飲而盡。

  「哈!聽說馬參議是疼惜夫人出了名的,好幾次和馬兄上館子『叫條子』,都不肯找姑娘,不知道是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還是——」幾個來客好酒下肚了,話匣子就打開來了。

  「當然是除卻巫山不是雲嘍!家有如花似玉的美嬌娘,怎麼會再看得上別的姑娘。吳老弟,你多心了。」馬少虎捏了一把冷汗,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最不願別人對他不能人道的事情起疑,偏偏酒色財氣的,就是無法擺脫。

  賓客幾杯下肚,好幾位不勝酒力的,就醉倒在桌子上。馬少虎還請來了京城裡最有名的歌妓,把酒笙歌,賓主盡歡。兆羽環首四周,所有的人都是昂辛的黨羽心腹,原來馬少虎是在替昂辛拉攏自己。

  兆羽推說不勝酒力,要四處走動醒醒酒,就逕自離席,一路走到了後花園中。

  兆羽的心裡就是有這麼一丁點的希望,期盼能看見榮榮,不知她近來可好?聽賓客們提道,他們夫妻恩愛,所以馬少虎堅持不近女色。

  而他呢?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不多情。為了榮榮,他不但是不多情了,而是不再談情,更遑論接近女色。

  走著走著,竟然來到了一處溪池,水聲清響,水平如鏡,月色繁星,兆羽擡望眼,就遙想到南山裡的月色。

  當兆羽還沈思在昨日的回憶裡,就見一個白衣素裙,外罩著白狼毛長袍,一身雪白的女子,盈盈地站在另一處的池邊,她也正望著一輪的明月,手中把玩著胸前玉珮似的東西。

  兆羽知道,她正是於榮榮,還是一樣的傾城之貌,還是一樣的脫俗艷麗,如今更多了一份成熟的風韻。

  「榮兒。」

  榮榮聽見了這叫喚聲,以為是自己思念太甚成了癡人,在這寧靜的夜色裡,怎麼會聽到兆羽的呼喚聲,唉!自己真是傻。不禁想要走回頭早早歇息,才一轉身,就見兆羽一雙劍眉俊臉,昂藏玉立眼前。

  「兆羽?是你!」榮榮震驚地退了幾步。

  「是我,榮兒,近來無恙?」兆羽腳步不停地想要靠近她。

  「我……很好。」榮榮又退了幾步。

  「榮兒——」兆羽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只說出兩個字。

  「聽說你得到皇上賞識,破格高昇,恭喜你了?」榮榮言語溫婉真誠。

  「榮兒,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在香山縣府的大牢裡,那一天你來別府探望我,說了許多絕情的話,事後想想,我一點也不怪你,我只有怪我自己,沒能早一點遇見你,在『香滿樓』初次相見,在李記茶鋪再度相遇,我一次又一次地讓機會稍縱即逝。是我——我天天自責懊悔不已,如今,名利地位全有了,夫復何求;可是,如果能換得你,我寧願什麼都不要——」

  兆羽走上前,想要拉起榮榮的手,她卻反而退了幾步,一直和兆羽保持著數步之遙。

  「辛公子!」榮榮不再叫他兆羽了,目的是要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榮兒——」兆羽心痛不已,明明已經站在心愛的人面前,卻沒有權利去擁有她。

  「辛公子,你別自責,這一切都是命,如果當初你聽李大哥的話離開香山縣,沒有被衙門的人抓走,李大哥也一樣會遭到馬家的毒手,而我也一樣會為他做同樣的決定,我一點都不會後悔。愛上你,離開你,每一個決定我都不會後悔。」

  「榮兒——當初我會留在香山縣,就是希望找出元兇,只有如此,才是釜底抽薪之計,只可惜馬少虎想要殺項燕奇,我無意間救了她,卻和她失去了音訊,她和馬全都是馬家命案的關鍵人。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項燕奇?她、她是不是——」榮榮聽說了,卻講不出口。

  「她是芙蓉閣的名妓。」

  「她!就是她!她就在馬家的地牢裡,多月前她來馬家想行刺馬少虎,他們將她關在地牢裡,沒有送衙門審理,是怕——」榮榮不敢說出,是怕人們會知道項燕奇砍掉了馬少虎的命根子,要不是她瘋瘋癲癲的,連話都說不清楚,馬少虎早就一刀殺了她了。

  「怕什麼?」兆羽追問著。

  「怕——怕她會亂說什麼,辛公子,這案子在衙門裡已經結案了,你就別再追究了,沒有用了,沒有用了……」榮榮搖了搖頭,眼淚婆娑直落,紅唇微顫,轉身想要離開。

  「別走,榮兒,讓我再抱著你一次,就這麼一次,我不會再叨擾你了!」辛兆羽一個箭步上前。

  「不!不!辛公子,我不能——」榮榮兩手環抱著腹部,就怕他會察覺她已經懷了身孕。

  兆羽先前在月光下,只有全心全意地看著榮榮絕俗清麗的臉,如今走近到身前,才看清楚榮榮微微隆起的腹部。

  「你、你——有了?是——」兆羽整個人像被狠狠地敲了一記,全身的血,像是要從腳底流光了,意動神搖,差一點站不住腳。

  「是二爺的。」榮榮低頭道。

  「不——」辛兆羽一陣低吼。

  「沒錯!內人懷了身孕,不便見客,想不到讓辛大學士給撞見了。」馬少虎從容地從池邊走來,正好瞧見了他們兩人在對話。

  榮榮心驚不已,她已經領教了馬少虎兇惡、不為人知的一面,暗自心驚,如果剛剛她沒有克制自己內心的衝動,而投向兆羽的懷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榮榮,夜裡天涼,就算不顧自己的身體,也要想想肚裡的胎兒。來,我扶你回房!」馬少虎一手溫柔地牽住了榮榮的冰冷小手,一手攬在榮榮腰後,出了手勁一推,將榮榮往樓苑裡推送。

  馬少虎見辛學士臉色慘白,不發言,心中早有起疑,強自裝作沒事般地對他說:「辛大學士,前廳的賓客都在找您呢!如果您想參觀敝舍,改天我再請您來寒舍小聚。失禮!暫別一下,我隨後就到。」說完與榮榮消失在門後。

  「你這個賤人,原來辛學士就是李子明的同黨——辛兆羽!」

第8章(2)

  那日的晚宴,辛兆羽鬱鬱寡歡、不發言,早早就告別宴席,掃了大家的興頭;再加上馬少虎見他和榮榮兩人在後花園中,鬼鬼祟祟,神色有異,就知道這其中必有文章。

  馬少虎不動聲色地派人調查了辛學士的底細,這才發現原來他就是香山縣李子明的好友——辛兆羽。當初就是他和子明打傷了馬家的手下,馬家命衙門差爺將他們兩人抓到牢裡,來個公報私仇,明著說是命案疑凶,暗地裡不過要好好地教訓他們。

  馬少虎派的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買通了辛家的奴僕,才打聽到消息。那香山縣的知縣也知道此事,卻連提也不敢提。而馬少虎當初只知道李子明的同黨姓辛是個經商的生意人,渾然不知他就是京裡的名人辛兆羽。

  一切都清楚了,馬少虎將所有事情的前後始末,全部清清楚楚地連貫了起來,想了一遍又一遍,一切都在馬少虎的心中有了底。

  這辛大學士就是榮榮肚子裡孩子的爹。

  馬少虎一陣震驚,疾步地來到了榮榮的房裡,遣走了下人,二話不說,當頭就甩了榮榮一記耳光,將壓抑許久的悶氣,全出在榮榮的身上。

  「你——你——原來你嫁進馬家,不只為了李子明,你和辛兆羽早就有勾搭,李子明不過是個障眼法,你……好……好下賤無恥。你肚子裡的種,是不是辛兆羽的?」馬少虎紅著眼,失了理智,就是想要知道他日夜都在猜疑的答案。

  「不是!不是他的!我根本不認識他!」榮榮不願承認,就是想要保護兆羽。

  「你還想狡辯,我早該知道,當我告訴你辛兆羽也在牢裡的時候,你當時的眼神,我早該知道的。少龍臨死前告訴過我,他說你被一個會武功的文人救走,還將少龍和馬福打傷。辛兆羽從小就習文練武,文武雙全,那時他又在香山縣李家作客,不是他還會有誰?」

  「馬少龍臨死前,怎麼會和你見面?你——王總管說你和他一整個早上都在賬房裡對賬。」榮榮嫁入馬家已有些時候,下人們常常將馬家大大小小的事,掛在嘴上,當茶餘飯後的話題,榮榮也聽了不少。

  馬少虎驚覺露出了破綻,對著榮榮狐疑的眼神,心知無法自圓其說,一不作,二不休地豁了出去:「哈!馬少龍就是我殺的,怎麼樣?你要去向誰說?大家會認為你瘋了,我正好可以將你和項燕奇一起關在牢裡作伴。人說討到的老婆買到的馬,任我騎來任我打,你想我會讓你有機會說什麼嗎?」

  「你——原來你就是殺人兇手,你,你是個禽獸,披著人皮的禽獸——」

  「我是禽獸,你就是造就我這個禽獸的人。在香山縣,我是第一個看上你的人,可是——可是少龍也喜歡你,從小我做什麼都無法和他爭,妓女生的兒子,這個烙印已經根深蒂固地印在我的臉上了。我不服,我不願,我才不要眼睜睜地見你被馬少龍給搶走,所以我買通了馬全當我的眼線。」

  「馬全是馬少龍的貼身侍衛,他怎麼——」

  「怎麼?他好賭欠了一屁股債,全靠我替他擺平的,那一天馬全下山來通報我,當我趕到時,就看見少龍和馬福躺在地上哀嚎,少龍見了我還懊惱地說,他想要對你來個霸王硬上弓,差點就要得逞了,只可惜半途殺出個程咬金。我當時心想,如果我不殺了他,早晚他還是會再伺機強佔你,我只好拿起了馬全腳上的短刀,向少龍「嗤」的一聲,透胸穿過,再來連同馬福也一併解決了。唉!當時的感覺實在是太痛快了,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這麼做了,打我從娘胎出來,馬少龍就一直是我的眼中釘,不除不快。」

  「所以你殺了他並不是因為我,你和馬少龍都一樣是衣冠禽獸——」

  「就是因為你,人說紅顏禍水,真是一點也不錯,榮榮——你,如果不是你,我現在也不會成了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就是你!全是你造成的。」

  「是你自己,你的自卑害慘了你自己,身世的缺點是可以用後天的努力來彌補的,你只不過想用最快最省事的辦法,殺了馬少龍,打算輕而易舉地拿下馬家所有的財產,我不過是個導火線,點了引子,你自己一步步地走向自己設的險境裡。」

  「好榮榮,不愧是於秀才的女兒,真是高論啊!學問高又怎麼樣?我只要灑些銀子,殺幾個人,就可以平步青雲,爬得比誰都快,你老爹可是才高八鬥的於秀才,卻只有躲在破房子裡,靠幾幅字畫謀生活,真是悲哀啊!」

  「你——總有一天,會遭到報應的,你殺了馬少龍、馬福,還有項燕奇的女兒,他們都會來向你討命的。」

  「你還忘了說一個人,那就是——馬全,他失蹤多日,就是讓我給做了,毀屍滅跡,如果你把這些事說出去,那麼再多死一兩個人也無所謂——」

  「你——」

  「我?我怎麼樣?我可是你拜了天地的夫君,我要是有了什麼閃失,你和你肚子裡的小雜種都要活不成,這一點你最好要有自知之明。」

  「你不用威脅我,我嫁進了馬家,原本就不想苟活。」

  「是嗎?那麼連肚子裡的孩子你也不在乎了?你最好給我聽仔細——你做了鬼也還是馬家的人。你最好認清楚事實,認命地做你的馬家夫人,否則——」馬少虎托起了榮榮的下顎緊緊地捏著。

  「否則——你也要殺了我?」榮榮毫無懼色地說道。

  「殺你!我怎麼捨得?」馬少虎怔怔地瞧著這一張曾經令他神魂顛倒的臉,就是這一張臉讓他種下殺機,一發不可收拾。如今他名正言順地擁有她,可是——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想到自己的身體心有餘而力不足,他痛心怨恨地脹紅著臉,邪惡的眼中儘是血絲,像是一隻飢餓的狼,隨時要吞噬他眼底的羔羊。

  馬少虎一把甩開了榮榮,轉身大步地走出房門,榮榮跌進了床榻,強忍住腹中的劇痛,一聲聲斷斷續續地呼喊綠竹。

  香山縣馬府——

  「抓賊啊!抓賊啊!」馬家的府第竟有肖小闖入,幾個馬家的侍從慌慌張張地跑進了大廳裡,通報馬老爺。

  「什麼賊?竟敢大膽地闖進馬家,未免太猖狂了,到底這賊偷了什麼?」馬承禧叱聲問道。

  「回老爺,是地牢裡的瘋婆子,項燕奇,她被人劫走了。」

  「項燕奇?她——為什麼有人會來劫走她?」馬承禧問。

  「小的不知道,自從上次項燕奇想要行刺二少爺不成,讓咱們給抓住關了起來,好幾次二少爺想要殺了她,都是夫人派人看守著給擋了下來。」

  「少虎想殺了她倒是情有可原,但夫人為什麼擋了下來?」

  「小的不知道原因,但是夫人說過,這項燕奇的動機可疑,想要等她清醒了些時,再好好地問問她。」

  「什麼可疑不可疑!少虎不是說過了,這項燕奇想要行刺少虎,是因為她的女兒對少虎有攀龍附鳳的遐想,少虎斷然拒絕了她,害她羞憤地懸樑自盡,這項燕奇心有不甘,才想來行刺少虎以報殺女之仇。還有什麼人會想要救她這樣的一個青樓女子呢?」

  「小的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這瘋婆娘整日不是瘋瘋癲癲地在地牢裡大吵大鬧的,不然就是一整天都說不出半句話,像這樣的人,還有誰會想救她,真是自找麻煩。」

  「好了!好了!你派所有的手下,在馬府前前後後再巡幾次,你們也太不像話了,白養了你們這一群飯桶,真的需要你們的時候,又沒有一個人夠機靈的,下去!下去!」馬承禧心煩意躁地揮了揮手,示意手下離開。

  近日京城來報,說朝廷有一小批人正如火如荼地計劃要參奏昂辛一筆,當然他是昂辛的心腹手下,也難逃被彈劾的命運。他聽到了消息有如驚弓之鳥,想要找夫人商量對策,卻又不知道如何啟齒,現在又有這樣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煩他,真是,屋樑都快倒了,誰還會在意屋頂會漏雨呢?想到這裡,馬承禧不禁冷颼颼地打了個寒戰。

  「辛公子!辛公子!是你!是你!」項燕奇被兩個蒙面的黑衣人救出了馬家的地牢後,就來到了一處荒郊野外的破茅屋中,等兩人一同掀開了頭罩後,項燕奇不禁喜極而泣。

  「項姑娘,你安全了,這位是龔師傅,是我從小習武的師父,多虧了他的幫忙,我才有辦法將你救出馬家。」辛兆羽在馬二少爺的府中,從榮榮的口裡得知項燕奇在馬家後,便想盡辦法和辛家的侍衛龔師傅,一同到了香山縣將項燕奇救出。

  「我在馬家生不如死,要不是我佯裝瘋癲,二少爺早就拉我去見閻王了。辛公子,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我項燕奇這輩子做牛做馬,都要好好地報答你才是。」項燕奇將自己在牢中的境遇,鉅細靡遺地說給辛兆羽聽。

  「唉!你也太大膽了,怎麼會想到要到馬家行刺馬少虎?我知道你想為萍兒報仇,可是行刺不成,丟了性命又有什麼用呢?」辛兆羽說道。

  「誰說我行刺不成,哈!哈!哈!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做過這麼過癮的事了!這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唉呀!我是說辛公子除外。他玩弄我的萍兒,又利用她做壞事,到頭來,還無情地害死了她,我不殺了馬少虎算是便宜他了。

  「我告訴你——辛公子,我項燕奇可不是個省油的燈,我在馬少虎的新婚之夜,拿了廚房裡剁肉的刀子,卡嚓一聲,把他的命根子給剁了下來,他嚇得屁滾尿流的,一點都神氣不起來了,看他拿啥去洞房花燭,辛公子,你說——過不過癮——哈哈哈——」

  辛兆羽的腦門像是給人狠狠地敲了一記,榮榮騙他!榮榮騙他!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他辛兆羽的骨肉。天啊!榮榮——榮榮——

  「少爺!少爺!」龔侍衛閱人無數,從小看著兆羽長大,頭一次見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擔心起來。

  「辛公子!辛公子!哈!難不成我的失心瘋還是會感染的呢!」項燕奇說道。

  辛兆羽回過神來,對龔侍衛說:「龔師傅,項姑娘就勞煩你帶回辛家照料,我還有要事要趕緊回京城裡處理,我會在辛家和你會合,項姑娘,咱們再好好地商議馬家命案的事,我要先走一步。」

  「這——這——」龔師傅四十出頭,一生未娶,少爺叫他上刀山下油鍋,他眉頭從未皺一下;可是、可是要他照顧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可怕又潑辣的女人,這比要他殺了自己還要難過。

  兆羽無視於龔師傅臉上的難色,轉身上馬,疾奔在月黑風高的夜色中。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5-20 00:00:24

第9章(1)  

  在馬少虎的府中,有位大夫坐在床榻邊為榮榮把脈。

  「趙大夫,少奶奶的肚子又不舒服了,時常捧著腹部冷汗直流,教我們下人看了,都要覺得不忍心。」綠竹請了大夫,為榮榮把脈。

  「我已經沒有關係了,綠竹,你太大驚小怪了。」榮榮坐在床榻邊對身旁的丫環們說道。

  「馬夫人,您腹中胎位不正,心情又不安穩,您可得多加小心,我還是寫些安胎強身的藥帖,按時服用,先將身體養好,才會有力氣生養孩子。」趙大夫是京城裡有名的大夫,要不是他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見到了這等傾國絕色的馬夫人,也不禁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來,先服下我配製的安胎丸,明兒就讓丫環們煎這幾帖藥。」說完將寫好的藥單遞給了綠竹。

  「知道了,趙大夫。」綠竹接過藥單。

  「綠竹,領趙大夫到賬房。紅萼,我累了,你們都下去吧!我想好好地歇息。趙大夫,這次又煩勞您了,這兩個丫頭,老是不論日夜地把您找來,真是給您添麻煩了。」榮榮說完就躺回繡枕上,撇開了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是的,少奶奶,咱們今晚就不吵您了,明兒一早就給您送湯藥來。」綠竹說完,放下了銀鉤上的簾帳,吹熄了燭火後退出房門。

  綠竹和紅萼,還有趙大夫,三人走在樓亭道中,綠竹忍不住說了聲:「唉!真不知道咱們少奶奶做了什麼不對,這二少爺的脾氣老像三月天的雨,說下就下,說打雷就打雷,真是折騰人,也難怪少奶奶總是這麼的眉頭不展,身子怎麼會好呢?」

  「這還沒有什麼!咱們少奶奶玉雕的人,美如天仙,又會讀書寫字,知書這個什麼禮的,誰娶到這種妻子,都要多燒幾把香,偏偏二少爺就是——就是——」紅萼礙於趙大夫是個外人,不知道好不好說出來。

  「是知書達禮,你說二少爺就是什麼?」趙大夫也忍不住問出口。

  「他們成親幾個月了,從來就沒有同房過,好像是兩個不相幹的人似的,每一次二少爺到少奶奶的房屋,就要惹得少奶奶擔心受怕的,前些日子,少奶奶的手臂上還淤了一大塊的青紫呢。」紅萼天真地說著。

  綠竹不好再加油添醋,這少奶奶傷得可不只有手臂,臉上的紅腫,紅萼還道是胭脂粉妝呢!這個傻紅萼。

  「傻丫頭,以二爺文質彬彬的性情,怎麼會傷夫人。他們沒有同房,一定是馬夫人懷了身孕,二爺不便打擾吧!你們兩個小丫頭,就別多心了。」趙大夫笑笑不以為意,只道是這兩個丫頭不解人事,心想如果他們兩人沒有同房,這馬夫人怎麼會懷了孩子呢?真是!

  三人走著說著,渾然不覺暗處藏著個黑衣人,正偷偷地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這黑衣人正是辛兆羽,他趁夜越牆,悄悄地潛入了馬少虎的府中,他知道,今天是昂辛的五十大壽,連馬家的老爺馬承禧和夫人,都到了昂辛的府中作客,馬府中除了幾個不濟事的侍從以外,就只剩這幾個丫頭。

  門悄悄地挪開。

  「綠竹,是你嗎?我不是告訴你別吵我。」榮榮聽到了開門聲,轉身掀開床帳的一角,想要看清來人,可是方才綠竹走前吹熄了燭火,除了月色在地上拉開了一個長長的黑影,就什麼都看不清楚。

  榮榮只有感覺這個黑影越靠越近,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雙肩,毫無預警的,一雙灼熱的唇就緊緊地貼近了她的嘴。

  「你是——」榮榮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這熱烈的雙唇就將她緊緊地融化了。

  應該是個夢吧!他身上陽剛的體香,是那麼的熟悉;他的觸摸,是那麼的溫柔。她彷彿才剛從十八層的地獄裡晃回了人間,身輕似煙地要飄飄欲飛,飛上了九霄雲間。

  「榮兒——榮兒——我一刻也不願再等了,我無法克制我自己,今晚你就跟我走,咱們一家三口,天涯海角,再也不要分開了。」兆羽纏綿在她的頸項間,一路來到了她隆起的腹部,兩手抱了個滿懷,半個臉緊緊地貼在榮榮的腰間。

  「兆羽!兆羽——你不該來的,你不該來的,孩子,孩子——他不——」

  「榮兒,你不要再瞞我了,你肚子裡懷的是我的骨肉,我從馬家救出了項燕奇,她告訴了我一切,你是我的,你一直都是我辛家的人,我今晚就是來帶你走的。」兆羽說完就一把抱起了榮榮。

  「不!不!兆羽,你聽我說,我不能——我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這一句話在香山縣南門後山中,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了。馬家的勢力存在一天,我就必須為所有關心我的人負責。兆羽,你想想——我不能走啊!」榮榮試著掙紮擺脫他的懷抱,兆羽為了不傷害榮兒腹中的骨肉,只得輕輕地放下了她。

  「榮兒——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在這裡遭馬少虎的淩虐,他打你,欺負你,是不是?我要將他碎屍萬段,我、我——」兆羽握著拳頭,竟然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如此無助過,他一生不論求功名、練功夫,從來沒有難倒他的事情,這一次他竟然要問一個弱女子,他該怎麼辦?

  榮榮撫摸著靠在腹前的兆羽,他跪在她的跟前竟像個孩子一樣無助,榮榮以輕婉溫柔的口吻說:「兆羽,忘了我吧!你可以娶個對你仕途有利的名媛淑女,你可以擁有更多的孩子,你可以有無量的前途,而我——我要謝謝你給我這個孩子,我得不到你,可是至少我還有你身上留給我的一塊肉,我今生再也無所求了。請你忘了我吧!」榮榮說完捂著嘴,就怕自己會痛哭出聲。

  「不!我辛兆羽從來就不會認輸低頭,榮榮,你好好保重身體,我會名正言順地將你帶回辛家。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發誓!你是我辛家的人,我辛兆羽認定的媳婦,除了你我不會再娶旁人,再見到你的那一天,就是我帶你回辛家的日子,就算是拼了命,我都要做到這個誓言。」

  「兆羽,你——」榮榮心裡有股不祥的預感,老天爺!你到底還要做什麼安排。

  辛兆羽鐵了心,放開了榮榮退後幾步,不再將眼光流連在榮兒的身上,一轉身踏出了房門,縱身一跳,消失在夜色之中——

  昂辛的五十大壽壽筵,席開上百桌,高官貴族,各方名流,川流不息。

  「中堂大人!人生七十才開始,您才五十,上有皇上的寵幸,下有文武百官的崇敬,您瞧門口的禮物滿滿地擺在前庭,連門外塞滿賀禮的車轎都快排到東門外了,真是恭喜啊!」馬承禧和昂辛坐在首座,兩人喝酒談笑,昂辛眼見自己的壽宴如此盛大,心花怒放,嘴裡呵呵的笑聲就一直沒有停過。

  「承禧啊!你的兒子少虎,留在京城好好地和我學學,這滿門的賀客,正是我為官三十年的成果,不容易啊!」昂辛看著馬承禧身旁的馬少虎,氣度風華,一表人才的,雖然沒有辛兆羽來的才高八鬥,但論外貌反應,卻一點都不輸給他。

  「多謝中堂大人,這小子就全靠您了!」馬承禧笑道。

  「好!好!好!」昂辛道。

  「謝謝中堂大人的提拔!小侄先敬您三杯。」說完便將酒一飲而盡。

  昂辛坐在首位,讓所有的賓客一一為他祝壽、唱禮。昂辛紅光滿面地執著酒壺和酒杯,一個個地敬酒勸菜好不得意。

  「辛大學士來祝壽了!」侍從來報。

  「哼!這辛兆羽這麼晚才來,真是一點誠意都沒有。」馬少虎以一雙快噴火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走近的辛兆羽。他穿著一件紫緞錦袍,正氣凜然地立在昂辛的面前,更顯得人才無雙,昂辛的心中頗不是滋味,這等的人才非但無法收攏,反而時常跟自己作對,真是暴殄天物了。

  剛剛心中還在想著,收攏這馬少虎總算彌補了一下心中的遺憾,可是今兒個又再看到了辛兆羽,才知道這樣撼人心魄的人才,實在是無可匹敵的。

  「中堂大人,恭喜您大壽,在下來晚了,望乞恕罪。」兆羽拱手作揖。

  「什麼話?賢侄現在是皇上最看好的後起之秀,我這個老而不休的,是該起身讓位了。」昂辛的這一段話,令眾人尷尬得不知是要附和,還是該反駁才好。

  昂辛知道在試舉時自己動了些手腳,這辛兆羽不但沒有因此落榜,反而因禍得福地讓他在皇上的面前大顯身手,這辛兆羽可別不識擡舉,想和他算老賬。

  「馬老爺,小侄在香山縣承蒙馬家的盛情招待,心中感激不盡,在這裡特地準備了兩份禮物,要請中堂大人,還有馬老爺笑納。」辛兆羽揮了揮手,傳了隨從端來了兩個紅緞盒子。

  馬少虎附在馬老爺的耳邊匆匆說了幾句。

  昂辛見這兩份賀禮,不知道是不是該哈腰還禮,心思起伏不定,他收起了疑心,笑道:「不敢當,還讓你辛大學士破費了。」

  「這第一件禮,是要給馬老爺的,我在香山縣時聽聞馬老爺的愛子馬少龍遭人殺害,今天我要送馬老爺的賀禮——替您找出真兇。」

  辛兆羽攤開了第一個盒子,取出了一張畫了押的紙張,對著馬承禧道:「這是馬府王總管親筆寫的供詞,請馬老爺仔細聽來——

  「我,王萬農,在馬家二十年,忠心耿耿,不敢有貳心,但因馬二少爺的暴力脅迫,不得不對老爺撒下彌天大謊。在馬大少爺死的那日,馬二少爺一大早匆匆回到馬府,全身血跡斑斑;小的替他換下了外袍,他還要小的將馬大少爺身上的玉飾珠寶埋藏滅跡,逼迫小的為他做了不在現場的證明。這馬全因為心慌膽戰,馬二少爺惟恐他洩密,也將他殺害,埋在馬家的後花園裡,以上證供句句屬實,如有半句假話,願遭天打雷劈——馬家總管王萬農字。」

  馬承禧望了望身旁的兒子馬少虎,一臉懷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爹,你怎麼可能會相信這種胡言亂語呢?無憑無據的就靠這一張來路不明的字條,就想判我的罪嗎?辛兆羽,你究竟是何居心?」馬少虎站起身,毫無慌亂,氣定神閒地反駁。

  「龔師傅!請帶來王總管和項姑娘。」辛兆羽示意道。

  「爹!中堂大人!我們怎麼可以讓他這麼胡來?還不派人將他們全部轟出去!」馬少虎心中駭然,冷汗淋漓,正想找理由阻止辛兆羽,只是他這樣的舉動更是讓人對他懷疑不已。

  「哼!少虎,稍安勿躁,我倒要看看這辛大學士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可以在我五十大壽中撒野,這戲碼實在是精彩了。」昂辛還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態度,毫無畏懼之色。

  馬少虎如坐針氈,眼看著王總管和項燕奇一起來到了大廳。

  「王總管,那供詞可是當真?」馬老爺等不及要問這跟了他多年的老總管。

  「回……回……老爺,小……的句……句實言,不敢有任何欺……瞞。」王總管聲音顫抖,跪在地上不敢擡起頭來。

  「王總管,你這狗奴才,是不是辛兆羽買通你來汙蔑我?」馬少虎一個箭步上前,雙手緊掐住王總管的脖子。

  「住手!少虎。你說吧!王總管,將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吧!」馬承禧見馬少虎激烈的反應,萬念俱滅。他自知難逃窘境,眼見四周的賓客全是用看熱鬧的心情,要看一齣好戲,昂辛也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沒有人出言阻止,天要戲弄他馬承禧,就演給他們瞧瞧吧!

  王總管便將馬少龍遇害當天的所見,一五一十地仔細道來——

  項燕奇遭馬家囚禁了數月,心中的怨氣也在此一吐為快:「是啊!王總管來我芙蓉閣裡,我無意間在他的袖袋裡認出了馬少龍身上帶的玉珮,我早就看出了端倪,讓他無意間洩了底。我勸他早點將真相說出來,免得哪一天被人害了,像萍兒一樣,就再也沒有人會知道真相了。馬少虎,你還派人到芙蓉閣想暗殺我,要不是辛公子仗義相救,我現在只有到閻羅地府去告你了!」

  「住口!住口!你這個瘋婆子、賤女人,誰會相信你的鬼話連篇,爹,您可千萬別相信他們啊!」馬少虎喝道。

  「我是瘋婆子、賤女人,那你是什麼?只不過是個不能人道的太監,怎麼?沒有了命根子,老婆怎麼會懷孩子啊?你們說笑不笑話,那新娘子準是別人的老婆,你們馬家就會強搶人家良家婦女,馬少龍的死不正是——」項燕奇劈頭一陣亂罵,馬承禧終於忍耐不住,站起了身大聲怒喝一聲。

  「不要再說了!這是我們馬家的家務事,少虎,過去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可是你大娘絕對不會放過你,你……走吧!」馬承禧痛心疾首地說。

  馬少虎臉色一片慘白,他失神地狂笑著:「哈!哈!哈!辛兆羽,算你狠,如果你有膽子,就承認你就是那姦夫,和於榮榮苟合偷歡、藍田種玉的人就是你!虧你是讀聖賢書的人,竟然也做這等下流的勾當,要是皇上知道了,還不摘了你的烏紗帽。」全體賓客一聽,一片嘩然,人人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第9章(2)

  「沒有錯,是我。我辛兆羽自認不愧天地,何畏之有?榮榮肚子裡的孩子就是我的,我來這裡原本就將生死置之度外,名位權貴我視為糞土。於榮榮在南門後山差點被馬少龍玷汙,我出手救了她,榮榮為了報恩,以身相許,我倆已經在山中互許終身,非卿莫娶,非君不嫁;只是馬家利用權勢將我抓到衙門的牢裡,榮榮為免我屈死牢中,才答應下嫁馬家。」辛兆羽一臉正氣凜然,人人望而生佩,他在眾人面前承認自己的所愛,這是一般人無法做到的。

  「辛公子,您放心!這馬少虎是個假新郎,那婚事算不得準的。您就到馬家把你的新娘子接回,別讓人佔著茅坑不拉屎。」項燕奇的言語粗俗,但又直接,惹得滿座賓客哄笑一堂。

  項燕奇現在才知道這其中的情由,想不到世上還有如此至情至義的好男人,她對男人一直存在著偏見,這個時候才真正地改觀。原來世上不是沒有好男人,是自己無緣遇見而已。

  「辛兆羽!你們——你們給我好好記住!我——」馬少虎指著辛兆羽一幫人,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他搖搖晃晃地推開眾人,逃出了昂辛府第。

  昂辛見馬家的人如落水狗,一個個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大廳,昂辛兩手拍擊笑道:「辛大學士,好戲!好戲!好久沒有看過這麼精彩的好戲了。你不是還有一份壽禮要送我的,我已經快要等不及了。」

  昂辛心裡明白這辛兆羽來勢洶洶,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好好地接辛大學士的招。

  「不急,中堂大人,在下還要感謝您在試舉中對我提拔,要不是您的從中作梗,兆羽還不至於讓皇上如此看重呢?」

  「哼!」昂辛悶不吭聲,只好從鼻孔出氣。

  「這一份賀禮是小的文章,寫得不好,還望中堂指教。」

  「臣辛兆羽跪奏。辛兆羽奏請皇上拿問嚴處中堂昂辛,及一幹共犯同謀。中堂昂辛結黨營私,貪贓納賄,擾亂民心,圖利百姓,動搖國本。」

  「昂辛屢次蒙受皇上聖恩,本應清廉愛民,報效朝廷,為朝中大臣楷模,寄之以彌高重望。卻夥同心腹同黨打擊良臣清官,排擠陷害忠良,學道沈淪,官宦臣士,名譽掃地,聲名狼藉,乞望立即罷黜,明正典刑,以示正聽,讓臣民洗滌肺腸,公忠自矢,實則天下百姓蒼生之幸。」

  辛兆羽將奏文朗聲讀完後,環顧眾人,只見廳中所有的人個個呆若木雞,有的會意了以後,悄悄地從旁門溜之大吉;有的竊竊私語,想辦法要脫身;有的就直截了當地起身告辭。原來這是一份上奏皇上的彈劾奏章。

  滿門的賓客,不知不覺中走得只剩下不到半百。

  「來人——」昂辛竭力地力圖鎮定,他面色死灰地想叫手下將辛兆羽拿下,卻遭兩旁的上書房大臣們給阻止。

  「中堂,您可要沈得住氣,他可是皇上最器重的辛大學士,您如果傷了他,眾目睽睽的,您對皇上可不好交代,咱們也負不起這個責任啊!」一位位高權重的大臣上來勸阻。

  昂辛心想,他所依附的皇太後已經高齡,皇上漸漸掌有大權,這馬承禧顯然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只有明兒個再向皇上解釋;可是這辛兆羽竟敢如此大膽上奏,一定是握有相當的證據——

  他的心裡想了不下數十個辦法,但卻又個個都毫無把握;事到如今,只有先隱忍怒氣,保住面子,走一走是一步。

  「好!好!好!好文筆,好膽量,辛學士,不愧是後起之秀,佩服佩服,來,我敬你一杯。」昂辛顫著手端起了一杯酒說道。

  「這滿室的賀禮美酒佳餚,不都是民脂民膏,如果中堂拿出來賑災,五年十年都夠用了,不是嗎?」辛兆羽舉杯說道。

  「辛學士!你不要太放肆了!」昂辛的親信看不慣,大聲地斥責。

  「失禮!在下如果有言語失當的地方,還望海涵,為了不掃諸位的興,中堂大人,諸位大人,在下這就告辭了!」辛兆羽抱拳說道。

  辛兆羽退了幾步,含笑致意,兩手一揮,昂首闊步地離開了昂辛大府。

  「走!馬車已經在門口等候了,綠竹!紅萼!你們趕緊收拾夫人隨身之物,咱們這就離開京城。」馬少虎匆匆趕回自己的府裡,第一件事就是到賬房搜走所有貴重的財物,收拾了幾大木箱,叫侍從們搬上了馬車。

  「走?走去哪裡?」榮榮被馬少虎從床榻上一把將她拉下。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到哪裡,你就得到哪裡,不必多問!」馬少虎抓著榮榮的手臂說道。

  「二爺,少奶奶懷著身孕,大夫才看過她,交代了奴婢要少奶奶好好休養,怎麼可以出門?」綠竹和紅萼收拾好了以後,忍不住出聲。

  「閉嘴!我叫你做,你就做,廢話少說!趕快把東西拿到外面放馬車裡!」馬少虎道。

  綠竹和紅萼抱著榮榮的隨身衣箱,慌慌張張地離開房內。

  「我不走!馬少虎,為什麼非得要在半夜裡不聲不響地離開,你——該不會是你殺了馬少龍的事,讓人知道了……」於榮榮恍然,想必是東窗事發,他才如此慌張地想離開。

  「沒錯!你再不走,我連你也殺了,我不想和你多唆,快走!」馬少虎攙著榮榮,才跨出了門檻,就見馬老夫人直挺挺地站在門前。

  「沒錯!你再好好地、仔仔細細地說清楚,你是怎麼殺了少龍?怎麼坐上了今天的地位?給我好好地說清楚!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馬家是怎麼對你們母子倆的,你不感恩圖報,反而謀害了少龍,你、你這個小雜種——」馬夫人指著少虎的頭,氣得手指頭不停地顫抖。

  當她聽到侍從的通報,說馬少虎慌慌張張地從昂辛府出來,整理細軟想要離開,就一路馬不停蹄地來到了少虎的府裡,想不到竟然讓她聽見了這一段話。

  「你罵我是小雜種?我是馬家的二少爺,不是小雜種!你這個臭婆娘,我忍了你二十年了,我娘成天讓你冷嘲熱諷、訕笑辱罵,馬家上下沒有一個人看得起我們。都是你!還有你的寶貝兒子!哼!我早就該殺了他這個敗家子,我早就該殺了他——」馬少虎紅著眼,如剛出柙的老虎般怒吼嚎嘯著。

  「你、你——好,你總算是說了真話,原來你對我的奉承全都是假的,我早就看穿你了,我叫人看好項燕奇,就是知道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你跑不掉的,你害死了少龍,我會要你償命。」

  「哼!你娘是個人人能上的娼妓,說不定你根本不是我們馬家的種,我們還有榮榮,榮榮的肚子還有我家少龍的骨肉。」馬夫人走近榮榮的身旁,想要留住榮榮,不讓她離開。

  「哈!哈!哈!你以為榮榮懷的是少龍的種,馬家的氣數已盡,你還不知道嗎?榮榮早就和別人私定終身了,這孩子是近來得意的辛大學士——辛兆羽的種,你還在做夢?!少龍的死,全是由她而起。你還把她當個寶,哈哈哈!笑死我了——」

  「什麼?這都是真的?你——」馬夫人抓著榮榮的手臂,五指緊緊地掐進榮榮的肉裡,榮榮忍住疼痛,點了點頭。「這不是……這不是少龍的種——少龍的死,是你害的,馬家兩兄弟相殘,原來你就是禍首!你——我今天先把你殺了祭拜少龍,什麼人都甭想得到你,你這個妖孽——」馬夫人不顧榮榮大腹便便,一把將榮榮用力推倒在地,榮榮的肚子撞上了冷硬的石地,腹中一陣絞痛,痛得幾乎要暈了過去。

  「你——」馬少虎想上前扶起榮榮,但是心想自己已是自身難保,便打算趁這個時候遠走高飛,等到事情平靜了以後再想辦法了。

  他看了一眼在地上痛苦掙紮的榮榮,心一橫,轉身離開。

  「你——馬少虎!你別跑,來人啊!快將少虎攔下,快去!」馬夫人呼喊侍從追趕馬少虎,打算回頭再好好地修理榮榮,走近榮榮的身前,蹲下了身,右手一揚:「你——你這個妖孽,不要詐死!看我今天好好地收拾你——」

  馬夫人的右手揚到了半空中,就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緊緊地拉住,一個重心不穩,竟然摔了個四腳朝天。

  待她想擡頭咒罵,就見一個外貌俊俏、玉樹臨風的男人,怒氣勃發地站在她的身後,令她呆了半晌。

  「你是誰?好大的膽子!」馬夫人怒道。

  「我是來帶她離開這裡,滾開!」辛兆羽走近了榮榮的身旁,輕輕地將她抱起。

  「兆羽——」榮榮的腹部已經痛得令她幾乎要窒息了,她軟弱地任由辛兆羽抱起,連手也無力地垂在兩旁。

  「榮兒,我告訴過你,再見到你時,就是我把你帶走的時候,你沒有理由再拒絕我了,我來帶你回辛家,那裡才是你的家。」兆羽見榮榮面如死灰,全身冰冷,氣若遊絲,他的心中氣苦,好不容易才將榮榮救出馬家,而她竟然就等不及——

  「孩子……孩子……」榮榮說完就痛暈了過去。

  「不要擋我!」兆羽一聲大喝,竟然將聞聲而來的馬家侍從嚇得讓開了路。

  兆羽的隨從龔侍衛,一路緊跟在兆羽的身後,他拔出長劍威喝著想阻止他們的人,護出一條路,讓兆羽將榮榮帶上坐騎。

  辛兆羽抱著榮榮坐在他的黑馬上飛馳前往辛家。他雙眼含淚,一手抓著韁繩,一手緊緊地擁抱著榮榮,生怕她的性命在疾駛中流逝。

  「榮兒!榮兒!你要撐下去、撐下去啊——」兆羽哽咽地呼嚎。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5-20 00:04:13

第10章(1)  

  在養心殿裡,皇上「啪」的一聲,合起了奏折。

  「朕早有所聞,這昂辛貪贓弄權,可是朕一直念他服侍過先皇,南征北討,功大於過,朕不和他一般見識,可是,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猖狂到如此地步。」皇上怒道。

  「回皇上,這辛大學士的才學人品是沒有話說,這一次他才剛剛被皇上破格擢用,上任還沒有多久,就打起虎來了,可見他是有幾分證據和把握才敢上書皇上。」皇上的近身大臣心裡七上八下地試探皇上的口氣。

  「哼!可見他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你們這些朝中命官,個個比不上他的膽識,如果沒有辛兆羽的彈劾上奏,朕恐怕還被蒙在鼓裡,任昂辛一幹人等為所欲為。」皇上用責問的口吻嚴厲地環顧四周的親近臣子。

  「皇上請恕罪,是下官辦事不夠嚴謹,這——不是微臣不奏,而是昂辛——」

  「他怎麼?何況你們的官位不比昂辛小,為何要替他掩飾隱瞞?」皇上動怒,養心殿裡人人心中顫寒。

  幾位大臣「噗」的一聲,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全都跪了下來。

  「回皇上的話,這昂辛的勢力遍及內使機關,禦使吳震方,還有少卿陳紫之,都曾經參劾過昂辛等一幹黨羽,可是不是遭人排擠陷害,就是罷官喪命,朝中大臣個個敢怒不敢言。」

  「哦!這麼說,是我這個皇上不夠英明,縱容小人得志?!」

  「皇上聖明燭照,奴才們有負聖恩,求皇上恕罪!」這幾個親近大臣此時才都知道這昂辛的氣數已盡,人人只求自保,不想被牽連,立刻一五一十地將昂辛的罪狀一條一條地細數。

  皇上仔細聆聽了以後說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你們去把辛兆羽找來,朕要好好地問他。至於要如何處置昂辛和他的同黨心腹,明天早朝,朕自有辦法。」說完長袖一甩,就走進了內殿,幾個大臣都還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愕然相顧。

  辛兆羽快馬趕回辛家,他將榮榮抱在懷中,疾步走入內院,辛家上下都早有所聞,因此全部整夜未眠地集中在前廳裡,想要瞧瞧這個讓他們辛家獨出的公子神魂顛倒、幾乎喪命的女子是長得如何的閉月羞花,舉世無雙。

  「快!快去將大夫請來!」兆羽踢開了房門,將榮榮放上了床榻。

  「兆羽,我看她是快要生了!勝吉!快!請產婆也一塊兒來。」辛夫人跟進了房間,瞧了瞧臉色發白、腹部隆起的榮榮後說道。

  「榮兒!你撐著點——榮兒——」兆羽輕拭去她的冷汗,撫著貼在耳鬢邊的泛濕髮絲,不停地在她的耳邊輕聲細語地說著。

  眼前這個羸弱的女子,已經承受太多的痛楚。人間的生離死別、血淚辛酸她已經嘗得太多了,辛兆羽的心中萬般不忍,恨不得能折自己的壽,來減輕她的痛苦。

  「榮兒——原諒我,是我害你受苦,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會在香山縣不顧一切地把你帶走。如果我知道我會愛你愛得如此錐心刺骨,我就應該要好好地保護你。如果——如果能用我的生命來換得你的平安,我死而無憾——榮兒——」兆羽見榮榮蹙眉,兩手痛得絞著床巾,他的心像是要被人活扒撕裂一樣。

  辛夫人見這目空一切、眼高於頂的兒子,竟然屈跪在這女子的面前痛哭流淚,不禁也為之動容。

  原來她這兒子,終於找到了他命裡的剋星。

  約過了半炷香的時刻,產婆和大夫兩人衣衫不整、狼狽萬分地被辛家的人給連請帶架地送到了屋內。

  辛夫人將所有幫不上忙的人,全轟出了房外,包括兒子在內,全都到房外的走道上候著。

  辛兆羽來回不停地踱步,一刻都停不下來。

  天都破曉了,孩子一直生不出來,連產婆都筋疲力盡地走出房外。

  「怎麼?榮兒怎麼了?」兆羽紅著一夜都沒有閉上的雙眼,緊張不已地看著產婆。

  「唉!她的胎位不正,孩子又不足月,恐怕……」產婆遲疑地說著。

  「恐怕什麼?你說啊!」兆羽氣她說話吞吞吐吐,大聲地追問。

  「恐怕——如果想要孩子,就會保不住母體。」產婆憂心忡忡地說。

  「不要——不要孩子!我只要榮兒!我只要她活著!聽見了沒有?你聽見了沒有?」兆羽衝動地抓緊產婆的手臂吼著。

  產婆問的話,也不是沒有緣由。辛家一脈單傳,三代都只有一個男丁。孩子對辛家來說,是比什麼都還要來得重要,可是辛兆羽寧願拼著一輩子膝下無兒的險,也要榮榮平安無事。

  「兆羽,放開產婆,你這樣無濟於事啊!」辛夫人伸手,想要幫產婆掙脫辛兆羽。

  辛兆羽不理會眾人的阻擋,推開了產婆,就跨進了房內。

  「辛公子!男人不可以進來的——辛夫人,大夫——」產婆看見了辛兆羽的動作,不禁驚訝地直呼,想喚人來攔住他。

  「住嘴!」兆羽大吼了一聲,產婆隨即住了嘴。

  「榮兒!榮兒——是我!是我!你醒醒——不準你走,我不準你走!你聽見了沒有?」辛兆羽強自壓抑著自己要爆裂的情緒,來到了床榻邊,握住了榮榮的雙手。

  榮榮數度昏厥,幾番痛醒後,又痛暈了。清醒的時候又不知道自己是身在何處,昏厥的時候又以為她的魂魄正在太虛間漂泊,找不到靠岸——

  前面一片白霧茫茫,她找不到出口,尋不見人跡,她的手狂亂地撥開眼前的迷霧,只見一個身形縹緲的人影,看不清臉,只有那一雙厚實有力的手,緊緊地將她拉出了太虛幻境,讓她又重新有了真實的感覺,那一雙手——不就是她的依靠嗎!她該回來了——不要再漂泊了!

  是兆羽嗎?是他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又把她從鬼門關裡拉回來了嗎?

  「兆羽,兆羽……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榮榮輕細的嚶嚀聲,兆羽為了聽仔細,把耳朵貼近了榮榮的耳鬢邊。

  「榮兒,你要提起神,你要堅強地活下去,咱們還有一生一世的日子要過,知道嗎?為了我,你要堅強哪!」兆羽目中深情無限,心中激動地說。

  「孩子?孩子?」榮榮忍受著又一次的陣痛,這孩子來得太早了,榮榮擔憂極了。

  「別管孩子!我只要你好好地活著——」兆羽氣這還未出世的孩子,竟然如此折磨榮兒。

  「這孩子!還沒有出來,就這麼折騰人——兆羽,救孩子,你一定要救救孩子——聽到了沒有?」榮榮心知她體力耗竭,為了保全孩子,只有剖了母體,才救得活孩子。

  「不!沒有你,我也不要孩子了,如果你不好好地活著,我、我……我生不如死!」兆羽咬牙切齒地說著,如果為了救孩子而害死了榮兒,那麼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啊?

  「兆羽——你,你不可以——」榮榮心驚,她害怕孩子不保,他和自己也要一同共赴黃泉。

  她的手緩緩地輕撫兆羽粗糙的耳鬢,見他眼角的淚珠未幹,跪在她的床畔,還為她露出了淒苦的笑顏,榮榮看了心中不忍,兆羽他一生順遂,才識傲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的憂傷無助?

  見他情深似海的雙眸,她終於知道,他們是不可分割的兩個人,少了對方,就像是喪偶的孤鴻,最終會孤獨地哀鳴而死。

  她不能——她不能害了他。

  而惟一的辦法就是要活下去。

  「我——」榮榮說不出話來,被兆羽緊緊握住的手,不時地從掌心傳給了她無盡的力量,榮榮一鼓作氣地將自己最後的一絲力量,全數放在腹內。

  「老天爺!孩子,我看見孩子了。」產婆大聲驚呼,她接生無數,像這種難產,是多半救不活孩子或母親的,可是看見他們相愛至深,竟然也有一股推動的力量,不禁又打起了精神,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辛公子!您快出去,別打擾我們!快找大夫進來看孩子,孩子太小要讓大夫看看,快!孩子——」產婆將辛兆羽趕了出去。

  辛兆羽被下人推出了房門,又等了許久,直到乍見晨曦,他才驚覺榮榮已經在房內和死神搏鬥一整夜了。

  「是個小男娃兒!」產婆衝出了房門,第一個向這多情又壞脾氣的新爹爹道喜。

  「榮兒?她怎麼?她還好嗎?」兆羽一個箭步地衝進了房內。

  「辛少爺,孩子還太小,大夫已經替他看診救急,這小傢夥雖然小,還真是不服輸啊!」產婆興奮地說,原先的疲憊都已經一掃而空了。

  「榮兒——榮兒——」兆羽看也不看孩子,就一徑兒地想要知道她是否安好。

  「辛少爺,夫人已經累暈了,就讓她睡了吧!她的身子現在非常虛弱,得要小心看守,總算母子都平安了!可是還是一刻都不能大意。」產婆說道,這一次真是驚險萬分,差一點他們就要演出一場生離死別,但總算老天有眼,讓他們一家三口能夠平平安安地團聚一起。

  最高興的莫過於是辛家兩老,雖然這媳婦得來不易,又為辛家添了個寶貝孫子,可是還不知道皇上在今天看了兆羽的奏折以後,會有什麼旨意?他們辛家十幾口人,就全靠皇上的英明賞識,如果昂辛和他的一幹黨羽,還有皇上的親信都在皇上面前讒言惑眾,指控兒子擾亂朝綱、誣陷控告的話——唉!這、這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哪。

  「唉!兒子大了,孩子的娘——」辛大人一向寡言,見這一幕幕的景象,只有搖搖頭,百感交集。

  「老伴!你放心,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兆羽從來都用不著咱們操心,這一次他不會有事的,不管是結果如何,兒子決定的,就讓他去吧!」辛夫人心胸豁達,不計較榮榮曾經是馬家的媳婦,也打算要全心全意地接受她。

  三日後,皇上裁定了判決,給了昂辛「賜帛」,也就是賞了昂辛大臣一條白綢帶,要昂辛自裁,懸樑自盡。

  皇上本著「罪不及妻孥」,所以將涉案之人的妻妾家小,全都從寬處理。散的散,離的離,各分東西。

  馬承禧和馬少虎多虧了皇太後的面子,只被貶為庶民,財產全數充公。

  馬承禧一夜之間頭髮全白,馬夫人更是早早離開了馬府投靠娘家,人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也要各分東西了。所有的姬妾家丁食客,全被內務府派來的兵丁給攆了出去,馬承禧望著眼前的景象,頹然心死,不知何去何從,只有大歎悔不當初。

  馬家的大門貼了一張張地封條,偌大豪華的宅府,一夜間成了空無人蹤的廢宅。

  而馬家的衰敗,更是讓香山縣的百姓們感到大快人心,在衙門被馬家刑案牽連的人全數釋放。香山縣的知縣也因為收賄濫權而被罷官。

  只是這馬少虎早已下落不明,有人說他帶著大筆財物,逃下江南,隱姓埋名。朝廷也派人懸賞捉拿,但是都沒有任何音訊。

  皇上看見內務府送來的冊子,裡面寫著昂辛和馬承禧兩家抄家的清單:宅樓數座,近五百的廳房,花園樓閣,金庫銀山,寶物玉鼎數十萬件,不禁讓皇上氣憤不已。

  而此次的事件在朝中也起了牆倒眾人推的作用,朝中大臣人人為求自保,劃清界線,對昂辛和馬承禧的彈劾奏章,也不因抄家賜死而有停止,這更加重皇上對辛兆羽的信任。

  皇上因念及辛兆羽年紀尚輕,雖然欣賞他的才氣,但也希望能讓他做做基層縣官,好磨煉磨煉他的經驗,於是便派他在三個月後到江蘇任職巡撫事。

  今天是辛家的大喜之日,可是卻沒有一般人家的熱鬧氣氛,原因是榮榮生完孩子後,身體像是即將燒盡的蠟燭似地在風中搖曳,稍微不慎,就要蠟盡燭滅了。不禁讓人想起了兩句詩詞:「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辛兆羽命人在最短的時間內,在辛家佈置好所有的婚禮儀式,所到的賓客,都只是些至親好友;大廳上張燈結綵的,從大門到新房,貼滿了大大小小的「喜」字,雖然是匆匆忙忙佈置出來的婚禮,但該有的東西一樣也沒有少。

  辛兆羽穿著紅蟒袍,大步走到了他們的新房,滿屋子的藥味,根本嗅不出一點喜氣。

  「榮榮,吉時快到了。」兆羽來到了床榻前柔聲地說。

  榮榮勉力地起身端坐在床榻邊,雖然有奶娘和丫環們為她添上了胭脂水粉,但還是掩蓋不住她憔悴的容顏。

  「兆羽,我——」榮榮氣若遊絲地輕吐,她見到了兆羽一身新郎官的打扮,豐神俊秀的,忍不住地微笑開來。

  「榮榮,今天是咱們的大喜日子,你應該像這樣常笑才是。否則啊!我會以為你是不情願嫁給我。」兆羽想要說些話來逗榮榮開心,她的病,連大夫都束手無策,榮榮自己也有自知之明,辛家的人都沒有對昂辛的報應而感到高興,卻反而為了榮榮的重病,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當中。

  「少爺!咱們要為少奶奶著裝了,您瞧!這少奶奶可是我見過最美的新娘子,來!先讓老身在少奶奶的頭上插上珠花,這少奶奶的頭髮細軟如絲,肯定是個好命的人。」這辛家的老奶媽,邊說邊將榮榮的頭髮梳了個發環,插上了珠花和耳墜子,最後再在唇上點上了一抹絳紅。

  老奶媽喜孜孜地左瞧右看,滿意地想要好好地稱讚一番,可眼淚鼻涕卻不爭氣地全冒了出來,她還想為榮榮換上金絲線繡的大紅嫁衣,可是手卻不聽使喚地抖個不停。

第10章(2)  

  「奶媽,讓我來。」兆羽一直站在奶媽的身後,欣賞著榮榮的新妝,見老奶媽情緒過於激動,就上前接過了紅襖紅裙,還有金繡的霞帔。

  「少爺,這是你娘當年的嫁衣,這一次婚禮辦得匆促,你娘特地把她的嫁衣拿來,想當年也是我親手為你娘穿上的——」奶媽話已經說得不成調了,她一想到自己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可如今卻是這個綺麗年華、如花似玉的人兒,要先她一步見閻王,她的心擰痛著,又不禁大哭起來了。

  「奶娘,我知道,你先去歇會兒,我來為榮兒換上。」說完他輕輕地扶起了榮榮。

  「兆羽?」榮榮溫順地任兆羽幫她著裝,卻忍不住出聲喚他。

  「怎麼?榮兒,不舒服嗎?」兆羽邊脫下榮榮的外衫,正要幫她披上大紅襖衣。

  「兆羽,你真要娶我?你不會後悔嗎?」榮榮問道。

  「傻榮兒,我如果會後悔,當初在香山縣時早就一走了之了,能娶到你,是我三生有幸。」

  「可是……我,我是個孤女,無依無靠——身體又這麼不濟事,況且我還是個再嫁娘,我,我好——」榮榮很想說出「羞恥」兩個字,可是還是說不出口,她知道兆羽一定會不高興的。縱使她的病好了,不知兆羽會不會嫌棄她?想著想著,兩行珠淚滾滾落下。

  「榮榮!你真的不知道嗎?是你救了我,雖然在南山我曾經救過你,可是——是你救了我的靈魂,讓我的心得到了歸屬;是你讓我感受活著的喜悅和希望,今生今世你注定要跟著我一輩子。

  「不管你是否曾經為馬家披過嫁衣,你一直都是我辛家的人,我要讓世人皆知,即使只有一天,或是一個時辰,你於榮榮都是我辛兆羽明媒正娶的妻子。」兆羽激動地緊緊擁抱住榮榮瘦弱的身子,恨不得能將他自己的生命延續給她。

  「兆羽,我愛你,我只要能做你的新婦,我死而無憾了——」

  「噓!今天是咱們的大喜日子,我不準你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來——站起身,讓我將你的衣服弄妥。奶媽說得沒有錯,你是我見過最美的新娘子。」兆羽強顏歡笑,不想將心中的悲痛顯露。

  房內的奶媽和丫環見到他們的款款深情,早已經一個個全哭成了淚人兒。

  待榮榮全身的鳳冠霞帔穿戴完畢後,奶娘執意要親手為新娘子蓋上蓋頭。

  辛兆羽雙手抱起了新娘子,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了大廳。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辛兆羽的手不曾放下榮榮,新郎官抱著新娘拜堂,大家都為了眼前的景象而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於榮榮和辛兆羽,兩人這一段驚天動地的刻骨愛戀,在朝中口耳相傳,皇上派人查明了始末,亦感動不已。

  當皇上得知辛家要舉辦喜事,更派人在婚禮的大典上,送來了他親筆寫的兩副賀聯——「鶼鰈情濃」、「鳳凰於飛」。這對聯,證明有皇上的撐腰,也封了眾人的口。

  大家都認為辛兆羽和榮榮有婚約在先,馬家用權強娶,更因馬少虎不能人道,這樣的婚事根本作不得數。種種波折,讓他們的故事,一時之間,傳為美談。

  拜堂後,兆羽將榮榮放在喜床上,他掀開了頭蓋,看見榮榮蒼白的容顏,也難掩她無雙的絕美。

  「新娘子怎麼可以哭呢?」兆羽見榮榮滿是珠淚的雙眸,心疼地問道。

  「兆羽——我、我只是喜極而泣,我還是覺得這一切不像是真的。」

  「唉!傻、癡,咱們都是,能娶到你,我也覺得好像在做夢一般,或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場夢,說不定我們醒來,還在香山縣的茶館『香滿樓』裡初次見面,那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把你搶走,讓你逃過這些苦難折磨。」

  「我可不一定會和你走呢?」榮榮忽然想到了李子明,當初如果不是馬少龍的暴力強奪,那麼她或許就不會對兆羽傾心和獻身,甚至她還可能會嫁給李子明。

  「是嗎?一切都是緣分,咱們是前世有約,今世要來還的。你怎麼跑都跑不掉了。」

  他細心地為榮榮脫下了紅襖,自己也脫掉了紅蟒袍,兩人都是一身輕裝便衣,雙雙地臥在喜床上,兆羽手攬著榮榮,讓自己堅實的臂膀做她的依靠。

  龍鳳喜燭就點在案頭,他們四目凝神地看著這燭光,暈黃的新房中,沒有激情,只有深情。

  榮榮的身體在辛家受到悉心的照料,三個月後奇跡似的,竟逐漸恢復健康,原本蒼白的病容和虛弱的身體,都在她豐盈殷紅的雙頰中一掃殆盡。

  榮榮和兆羽新婚燕爾,可是夾著了一個小人兒,不免有些殺風景。兩人清早就被嬌兒擾了睡眠。

  他倆為了紀念南山的相遇,就將他們的兒子取名叫辛照南。雖然他不足月生,身形稍顯瘦小,但是求生的意志強韌,小小的身軀也不服輸地和死神搏鬥,三個月下來,總算是大有起色。

  「少奶奶,少奶奶,小少爺哭個不停,吵著要找您了!」天剛破曉,奶媽就抱著辛照南悄聲地站在門口低聲呼喚榮榮。

  榮榮的奶汁雖然不夠,但是她仍執意要親自喂哺,也不管她自己的身子還未完全復原,就交代了下人,不論哭了、餓了或病了,一定要帶來廂房親自照看。

  「奶媽進來吧,我想南兒是餓了,交給我,別吵醒了少爺,你可以下去了。」榮榮起身踮腳,輕聲交代了奶媽,雙手接過了兒子,果然他的哭聲馬上就停止了。

  孩子聞到了母親的奶香,鑽著頭,直往榮榮胸前的衣襟裡探。

  榮榮解開了衣襟,讓南兒吸吮著她胸前的乳汁。

  冷不防地從床榻裡伸來了一隻厚實溫暖的手,穿越過她的小肚兜,結結實實地覆蓋住了榮榮另一邊的豐盈,榮榮沒有試著掙脫,就任由他和兒子一人一邊,公平分配。

  「榮兒,這是我的,我可不想將它們和別的男人分享。」兆羽讓兒子擾了清夢,眼睛都還沒有張開,就急忙著要和兒子爭寵。

  「傻爹爹,是你的兒子,說什麼別的男人——」榮榮話還沒有說完,兆羽像伺機潛伏的野獸,上前偷襲。

  「不可以,兆羽,兒子要吃的,你這爹爹真是!」榮榮出聲制止。

  兆羽無奈,只有舔著她的胸口、脖子,一路來到了榮榮的櫻唇。

  兆羽撫摸著榮榮晶瑩剔透的肌膚、飽脹的ru房,看著她流轉的眼波,像芙蓉映日般的小臉,自從她生了孩子後,更多了一分少婦的風韻,不禁令他沈醉,看她千回萬回也不會厭倦。

  「榮兒,你的身子還沒完全復原,這餵奶的工作,就交給奶媽來做。」兆羽邊說,手還是不安分地動著。

  「不行!兆羽,三個月前,孩子才從鬼門關裡回來。你看,他這麼瘦小,生命是這麼的脆弱。我捨不得——我一刻都捨不得他離開我半步。」榮榮緊緊地抱住懷中的孩子,經歷了一場生死的歷練後,才知道生命的可貴。

  「這個南兒,差一點就要了你的命,每一次我想到了這裡,我更不願你離開我半步。」兆羽抓著榮榮的話尾,抗議榮榮對他失去了注意力。

  「好相公,別怪我,我知道你不高興,我身體才好了點,就把你忽略了,你讓我餵飽南兒,待他睡了,你想怎樣都依你,好不好?」榮榮眼波流轉,笑意盈然地對兆羽說著。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可別反悔,對我求饒。」兆羽滿臉笑容地說。

  「不會的!相公,只有和你在一起,就算粗食陋屋,我也不會後悔。」榮榮說著,兆羽的眼睛一刻也離不開她。

  榮榮禁不住兆羽深情的注視,兩頰一陣泛紅,靦腆地低頭看著南兒說:「你看!南兒的眼睛已經閉起來了,這小傢夥身體雖然小,食量卻越來越大了。」榮榮看見懷裡的小兒,明明已經熟睡了,小嘴還是一吐一吸地動個不停。

  「你再叫我看,我的食量也會越來越大了。」兆羽看著榮榮的一對豐盈柔軟,一股血氣上升,見南兒的小嘴還是不停地吸吮,心裡恨得牙癢癢的。

  「來——南兒睡著了,你這爹爹偶爾也要盡盡父親的義務,抱好他,我去廚房叫人端幾樣早點小菜,三日後就是你新官上任的日子,咱們可得盡早準備,可別去遲了!」榮榮不等兆羽回應,直接將南兒送上兆羽的手,起身穿好衣衫,梳攏了長髮,走出了房門。

  「喂!你——你食言!榮兒!回來!回來!」兆羽無奈,想不到自己的聰明才智,卻常常在榮榮的面前毫無用武之地。

  「相公!咱們有一輩子呢!」榮榮在離開前笑道。

  他見榮榮攏上了門,看她一時半刻還不會回來,正想喚人,低頭看見了懷裡的寧馨兒睡得正熟。自從孩子幾乎讓榮兒喪命,兆羽的心全懸在榮榮的身上,對兒子竟然有點排斥疏忽,可是現在他手裡抱著榮榮和他的骨血,他的心情一陣激盪,生命的延續竟是一項奇跡。

  南兒——他是他們情愛的明證,兆羽懊悔自己怎麼會排斥他,無形中他的心也被這小人兒給征服了。

  南兒有和他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濃眉,挺直的小鼻樑,嬰兒的乳香,最讓兆羽喜歡的是,南兒有他母親的櫻桃小口。

  他揉揉捏捏孩子細軟的肌膚,整整包裹他的棉巾,不知不覺地,他的心早已經投降在他的無瑕和純真裡了。

  約莫一炷香過後,榮榮探頭進了房門,只見他們一大一小、父子兩人頭靠著頭,同枕而眠,兆羽的手還懷抱著南兒,兩人正打著呼,沈沈地入睡了。

  榮榮心滿意足地看著這一幕,這是榮榮巧意的安排,她早知道兆羽並不親近孩子,她盡量找機會讓他們父子單獨相處,榮榮知道兆羽全心全意地愛著她,當然也會全心全意地愛他們的孩子,只是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吧!

  她靜悄悄地攏上了門,站在門外,久久不願離開。

  她擡頭看著日出,原來日子漸漸地暖了,因為南下的雁鳥,早已經一排排地飛回她和兆羽兩人清朗無雲的天空了。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