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部屬阿凱因公殉職後，一向冷靜幹練的祈振宇幾乎要被愧疚感淹沒，看到阿凱的妹妹為維持生計，不但要辛苦地經營小吃店，還要擺地攤，他更是自責；於是，祈振宇偷偷關心起這個勇敢堅強的女孩，怕她發生危險，怕她受騙，他告訴自己，這只是為了盡一份責任。直到有天，他發現自己已經不能沒有她
　　江巧柔知道，這個凶巴巴的祈大哥在冷漠的俊臉底下，其實有著一顆溫暖柔軟的心，他陪著自己擺地攤、躲警察，明明是怕她被壞人騙，卻故意嚇唬她、罵她；她好喜歡他，在他身邊就覺得幸福。但沒想到，他對她好只是因為對哥哥的歉意……


第1章(1)

　　初夏的午後，西南方天際烏雲密佈。

　　伴隨著逐漸增強的風勢，雲層快速地掠過天空，將日頭隱蔽。

　　在南港和汐止交界處的某座廢棄工廠外，一批訓練有素的武裝刑警正埋伏著，他們一個個隱身在半人高的草叢中，四周靜得只聽到颯颯風聲。

　　根據線民的密報，再過幾分鐘，這裡將會進行一樁堪稱十年來最大宗的毒品交易。由於此次交易的毒品數量以及金額皆十分龐大，販毒組織的首腦甚至不排除會親自出馬，監督整個交易過程。

　　而警方在接獲這項消息後，也立刻動員了轄區內所有的警力，準備將毒梟們一舉成擒。

　　天色隨著暴風雨的逼近而逐漸暗了下來，遠處開始傳來隆隆雷聲，很快地，開始有一絲絲的雨滴如針芒般落下。

　　「該死的……」雨點打在其中一名隊員汗濕的臉上，他擡手用衣袖抹抹臉，目光從前方三十米外頹圮生�的廠區鐵門移回。悶熱的天氣加上緊繃的情緒讓他忍不住轉頭，低聲地向一旁問道：「隊長，這次的消息到底正不正確啊？我們已經等了一個多鐘頭了，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有半個人影出現？該不會是我們的行動曝光了？」

　　「噓！有人來了。」身旁同樣身著防彈衣的男子劍眉一蹙，右手食指已然扣上MP衝鋒鎗的扳機。

　　雨勢愈來愈大，打在他的頭盔和面罩上。一身勁酷的墨黑色制服，熨帖在那結實修長的身軀上，隨著沈穩的呼吸一再地繃緊起伏。他細長的美眸閃著炯炯精光，彷彿一頭蓄勢待發的黑豹，全神貫注地盯著即將屬於它的獵物。

　　終於來了！

　　打從接獲線報開始，祈振宇的心臟就不停地鼓噪著。他所帶領的特勤小組已經很久沒有大展身手了，如今賊寇大膽地傾巢而出，正好讓他驗收前些日子對幹員們特訓的成果。

　　眼前通往廢棄廠房的柏油小徑，正陸續駛進一部部黑色的房車。

　　他朝週遭的組員們比個手勢，大夥兒於是悄悄地依序部署攻擊位置，準備突襲。

　　只見為首的那部車子，先是下來一個理著平頭、小嘍�似的男子，他鬼鬼祟祟地左右張望了一會兒，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廠房前，輕拍生�的鐵門。幾秒鐘後，鐵卷門傳來喀啦喀啦的聲響，廠房大門應聲開啟，裡頭赫然出現了一群人馬。

　　原來賣方早就到了！

　　祈振宇劍眉一挑，待車上除了司機以外的匪徒全數下車，進入廠內之後，他大手一揮，部署在前頭的幹員立即展開閃電般的攻擊。

　　「條子來了！快閃！」

　　霎時，歹徒的叫囂和此起彼落的槍聲劃破了沈悶的空氣。

　　大雨滂沱，槍響不斷，祈振宇墊後，從容地指揮攻堅。他先舉槍解決了幾個埋伏在廠房二樓的狙擊手，接著又反手撂倒一個打算從背後偷襲他的歹徒，矯捷流暢的動作一氣呵成，令人歎為觀止。

　　他扭著那人的手腕，用肘力將他擊昏之後，前頭的槍戰似乎也告一段落。

　　他擡起頭，看見前方有一名幹員正朝他跑來。是那個剛被編入小組、急於表現的菜鳥，江凱元。

　　「報告隊長，有兩名歹徒脫逃了！」江凱元身後，被制伏的歹徒一個接著一個被押出廠房。

　　「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祈振宇擰眉。

　　「廠房後面的山區，小王已經帶幾個人追過去了。」

　　聞言，祈振宇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將嫌犯押解上車的幹員們，「這邊人手應該夠了，你現在馬上過去支持小王，有問題立即回報。」

　　「是。」後者領了命，當下風也似的以極快的速度一路奔向廠區後面。

　　祈振宇撇唇一笑，大步走向其餘的幹員們。

　　「毒品呢？」

　　「報告隊長，毒品全數查獲，目前還在清點當中。」

　　「很好。」祈振宇滿意地點點頭，一雙露在面罩外的黑眸透出得意的光芒，「把這些人先帶回警局，清查毒品的工作就交給偵一隊的人去處理吧！」

　　語畢，他先拿出腰間的無線電聯絡等在山腳下的其餘警員，命他們把警車開上來，然後才一把摘掉頭盔，扯開濕漉漉的面罩，露出一張意氣風發、白皙且俊美得不可思議的臉龐。

　　這次的緝毒行動雖然出了一點小狀況，不過憑小王那幾個人的身手，要把脫逃的歹徒緝捕歸案應該不成問題；接下來，大夥兒就只須等著上頭的領導論功行賞就成了。

　　微翹的薄唇揚起，祈振宇英氣逼人的臉龐閃過一絲自負的笑。

　　野心勃勃這四個字，用在他的身上是再適合不過了。或許他的血液中原本就潛藏著好戰及不服輸的因子，因此，特警的工作十分能滿足他追求刺激的慾望，更能讓他與生俱來的領導才能發揮到極致。對他而言，這已經不止是一份工作而已了，更幾乎是他生命的全部。

　　警車的鳴笛聲由遠而近，負責支持的刑警在很短的時間內便趕到了現場，並在大雨中將剩餘的人犯一一押解上車。

　　祈振宇在一旁監督著，一邊吩咐隊上的同仁盡速聯絡至今未有消息的隊員，只是，就在等待無線電接通之際，廠區後方已經傳來連續槍響。

　　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槍聲，伴隨著驟雨迴盪在整個山坳間。

　　祈振宇臉色驟變，當下便迅速地抄起衝鋒鎗，帶頭往廠區後方衝去。

　　糟了！

　　經驗告訴他，方纔的槍響並非出自警用的衝鋒鎗，也就是說，他的隊員很可能已經陷入險境。

　　暴雨中，他以極驚人的速度穿越過林間。

　　雨幕模糊了他的視線，隆隆的雷聲更是蓋過所有能夠幫助他判別方向的聲響，終於，在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找錯方向之際，眼前出現了他熟悉的黑色人影。

　　是小王他們！

　　他暗地裡籲了口氣，腳下的步伐卻半點也沒有放慢的跡象。

　　前方的情況看來已經控制住了，兩名脫逃的歹徒也已經被隊員們制伏在泥地上。

　　只是，除了那兩名趴在地上的歹徒之外，隱約還可以看到有一個黑色的身影，面部朝上地仰躺在潮濕的泥濘地上，幾名幹員或蹲或站地圍在一旁，表情看來十分凝重。

　　「怎麼回事？」

　　詭異的情況令祈振宇的心陡然一涼，組員看見他，當下自動地讓出一條路來，於是，他看見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部屬。

　　大量的鮮血正從他的右胸口及腹部湧出，順著雨水，觸目驚心地染紅了整片泥地。

　　他泛白的嘴唇不斷地抖著，暴突的雙眼充斥著龐大的無助和恐懼。

　　是江凱元！那個奉命前來支持的菜鳥幹員。

　　「我們一直往山頭搜尋這兩隻毒蟲，可是沒想到他們居然狡猾地躲在附近的一處山坳，打算趁我們走遠之後再偷偷溜下山。阿凱趕來的時候，大概剛好撞見他們，所以才會發生槍戰……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等到我們聽見槍響再折回來，已經來不及了……」一旁的幹員懊惱地說道。

　　「隊長……」江凱元吃力地嚅動雙唇，血水立刻從他嘴角溢出。

　　「救護車呢？有沒有叫救護車！」

　　祈振宇嘶吼著，俊臉煞白地蹲下身來，用力按住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企圖為他止血。

　　「隊長……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要說話。」祈振宇啞聲道，頜下的肌肉隱隱抽動著。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血腥味，他的大掌似乎能感覺到底下脈搏的跳動，濃稠溫熱的血液正源源不絕地從他的指縫中噴湧而出。

　　江凱元就要死了……

　　祈振宇渾身上下的肌肉緊繃著，寒毛一根根豎起。他不是沒見過傷重瀕死的人，他的一雙手甚至因為職務的關係殺過不少惡人；但是這一次，他冷靜不下來，他向來清醒的腦袋如今一片混亂，他的背脊甚至開始發寒。

　　此刻躺在眼前的，不是歹徒，也不是敵人，這是他的同胞，他的屬下。

　　他能感受到掌心底下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地流失，而他……就是那個劊子手。

　　他竟然指派一個毫無實戰經驗的新人單獨前往山區支持，是他的粗心害死了他！

　　「我不想死……」江凱元開始啜泣，「隊長……我好怕……」

　　「你不會死的，救護車馬上就到了。」祈振宇強自鎮定地說道，但語氣卻虛弱得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

　　「我媽媽……她沒有人照顧……還有……我妹妹……」彌留之際，江凱元仍斷斷續續地哭訴。

　　他還年輕，他的夢想才正要開始實現，他不能就這麼死了，他不甘心啊！

　　江凱元瞪著天空，豆大的雨點打在他臉上，他卻沒有任何的知覺。眼前的一切，包括他最敬愛的小隊長的臉，全都慢慢地模糊了，肺裡的空氣像被抽盡，他忽地大口吸氣，一對失了焦的瞳孔緩緩放大。

　　「阿凱！」方才緊急聯絡救護車的隊員小王激動地喊著，其餘的組員更是看不下去，轉身背對他們。

　　祈振宇不發一語地跪坐在江凱元的面前，染血的雙手緊握成拳，十指指甲幾乎陷進了粗礪的掌心裡。

　　僻靜的山區，大雨依舊滂沱而無情地下著，像冰冷的石子，擊痛了祈振宇的臉，也擊垮了他向來驕傲自負的心……

　　江凱元舉行公祭的這一天，祈振宇沒有出現。

　　他發著三十九度的高燒，躺在宿舍床上，汗流浹背地昏睡了一整天。事實上，自從江凱元出事的那一天開始，他便染上惡性風寒，斷斷續續地請了好多天的假。

　　部屬因公殉職，照道理直屬領導是一定要出席的，然而因病未到的他，內心雖然愧疚萬分，卻也隱隱地，有股鬆了口氣的感覺……

　　生病，讓他可以不用去面對家屬們悲痛欲絕的臉……

　　翻個身，祈振宇悶哼著將臉埋進枕間。

　　他告訴自己，該恢復原本正常的生活作息了。

　　緊張忙碌的日子，似乎過得特別快，才一眨眼，又過了兩個月。

　　時值暑假，警方維護治安的重點工作，幾乎都放在取締飆車以及毒品交易上。

　　晚間十一點多，在結束了例行性的巡邏勤務之後，祈振宇和另外四名幹員，一行人輕鬆地走出T市刑大的大門。

　　「一起去吃個宵夜吧？」走在最前頭的小王——王德威，回頭對大夥兒說道。

　　「好啊！我最怕值夜勤了，每次肚子都餓得受不了。」

　　「要去哪吃？」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老地方了！隊長，一起去吧？」王德威轉頭看向身旁不發一語，才剛病癒回到隊上執勤沒幾天的祈振宇。

　　雖然大家都是三十出頭的王老五，私底下的交情也還算不錯，但是祈振宇這個人真的很孤僻，老愛當獨行俠。也不曉得他是要表現出當隊長的威儀還是怎樣，反正除非公務上有需要，否則其餘的活動他幾乎都不太願意參加。也因為如此，大夥兒對於這個戰功顯赫、號稱「戰神」的祈小隊長，總有著一股莫名的敬畏之情。

第1章(2)

　　「我不去了，你們好好去吃吧！」

　　果不其然，祈振宇一開口就回絕了他的邀請。他籲口氣，伸手解開上衣的一顆扣子，讓悶得出汗的身體得以散去一些暑氣。

　　一旁，小王搖著頭，沒大沒小地搭上他的肩。

　　「哎呀，隊長，別這麼掃興嘛！我看你自從生了那場病之後，整個人幾乎從頭到腳瘦了一圈，我看了真的很不忍心啊！走啦，我請你吃頓好的，否則要是改天風大些，咱們英明神武的祈小隊長被吹走怎麼辦？」

　　聞言，祈振宇不怒反笑，「胡扯。」

　　他從小學就開始學跆拳道，身體壯得像條牛一樣，這場病對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

　　不過，這回王德威的提議確實令他有些心動。

　　自從江凱元出事之後，他整個人就一直斷斷續續地處於低潮狀態，尤其一到了晚上，當他一個人在家獨處的時候，他的腦海中總會無法克制地回想起那場任務，還有暴雨中，那張驚恐而無助的年輕臉龐……

　　見他不再反對，王德威很是開心地當下嚷嚷道：「走吧走吧！今天我請客，想吃什麼儘管叫啊！」

　　夜市裡，有一家小小的、不起眼的飲食店，叫做江家小館。

　　店主人是一個年約五十歲的寡婦，由於店面小，坐不了幾桌客人，所以平常店裡頭大大小小的工作全都是由她一手包辦。

　　她還有一個女兒，今年才二十一歲，大學還沒畢業，平常只要學校沒課，她就會到店裡頭幫忙端菜或者洗洗碗，陪母親聊天解悶。個性隨遇而安的她，生平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只希望能和母親相依為命，一起經營這家小小的餐飲店就好。

　　今天因為適逢週末，飲食店早早就開了門，一直忙到都快午夜十二點了，客人還是陸續上門。

　　「老闆，來一盤海瓜子，再加兩瓶啤酒。」

　　「好，馬上來。」

　　江巧柔笑瞇瞇地應道，一邊端著髒碗盤轉進廚房。

　　她穿著卡通圖案的T恤，一條洗到發白的牛仔短褲，和一雙雪白乾淨的運動鞋。已經二十出頭的她，看起來卻還像個高中女生，清純可人的娃娃臉散發著甜甜的氣息。她一走，角落裡的一桌男學生立刻七嘴八舌、熱烈地討論了起來。

　　當然，他們也只敢說說而已，畢竟人家是個大學生了，怎麼會看得上他們這些高中都還沒畢業的小男生呢！

　　「媽，海瓜子一盤。」

　　廚房裡，巧柔鉚足了勁，大聲地對她汗流浹背、埋頭苦幹的母親喊道。

　　「好。」江母背著她應了聲，一手握住鍋把，另一隻手利落地翻炒著鍋裡的辣子雞丁。

　　廚房很小，通風設備也不是很好，轟隆隆的抽油煙機聲更是讓人耳鳴。巧柔從冰箱裡拿了兩瓶冰啤酒給客人後，很快又折回廚房。

　　「媽，過陣子我們換一台新的冷氣機好不好？這台老是出故障，光是修理的費用就夠我們買一台新的了。」她邊洗碗筷邊說道，細白的臉蛋已經覆上一層薄汗。

　　「再說吧！」江母頭也不回地說。

　　「不然，我們另外找個店面好了，這裡太小了，租金又貴，我們換個大一點的店面，這樣客人也比較願意上門。」

　　其實，店裡面的生意還算過得去，她之所以這麼說，最主要還是希望能夠幫母親換個比較好的工作環境。

　　這間餐館的廚房又熱又不通風，任何人在這種環境待久了，健康都會受到影響的。

　　聞言，江母搖頭歎了口氣，「換店面哪有這麼容易？現在外面的店租有多貴你也不是不知道，再說，你陳叔叔已經算我們夠便宜了，七八年都不漲我們的租金，媽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唉，你每次都這麼說。」巧柔不高興地嘟起了嘴。

　　她媽就是這樣，凡事得過且過，就連吃了大虧也都笑笑的不當一回事，只求日子能過得去就好。

　　但是，身為女兒的巧柔卻不這麼想，她希望母親能夠對自己好一點，都辛苦大半輩子了，偶爾奢侈一下也是應該的。

　　她的父親，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就因公殉職了，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把兩個孩子撫養成人，原本以為從此可以過著清閒的日子，卻沒有想到，連她惟一的兒子，也就是巧柔的哥哥，都和死去的父親走上同一條路……

　　父親的死，她並沒有太大的印象，但是哥哥辦公祭的時候，她是親眼看著母親在會場上當著眾人的面前昏厥過去的。

　　她當然明白母親內心的傷慟，更清楚自己對這個家的責任。

　　所以，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讓媽媽過好日子。就算不能錦衣玉食，至少，她要代替死去的爸爸和哥哥，好好照顧媽媽的下半輩子才行。

　　迅速地洗完並擺好碗筷，巧柔轉身走到母親身旁。

　　「媽，我是說真的，明天開始，我會騎車到附近晃晃，看有沒有合適的店面要出租。」

　　「你這孩子真是……」

　　江母蹙著眉，正把熱乎乎的海瓜子盛進盤裡，轉頭交給她，忽然，就聽見外頭有人喊道：「江媽媽，我帶同事來給你捧場了！」

　　聽見這熟悉的嗓音，江母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笑吟吟地走出廚房。

　　「德威啊，你要帶同事來怎麼不先說一聲，江媽媽好提早熬一鍋雞湯給你們進進補呀！」語畢，她看向他身後的四名年輕人。

　　其中三個她見過，之前常常跟著兒子來店裡吃吃喝喝，可是另一個個頭比較高、模樣也比較俊的，她可就沒見過了。

　　「江媽媽，這位就是我們的小隊長，您不是一直想看看他嗎？瞧，我把他給您帶來啦！」王德威很得意地拍拍祈振宇的肩膀。

　　後者的兩隻手插在褲袋裡，冷漠的雙眼環視四周。

　　這裡，就是他們口中的「老地方」？

　　小小不到十五平方米的店面，桌子椅子清一色都是最廉價的鐵製品，牆上勉強看得出原本是白色的壁紙，早已經被油煙熏得泛黃剝落，一隻蟑螂從牆角一路爬到他黑亮的皮鞋邊，他擡腳，「啪」的一聲踩死。

　　「原來是小隊長啊？你好、你好……」江母露出不得了的神情，拉出一張鐵板凳請他坐下，跟著，又轉頭招呼其他的弟兄，「來來來，大家都坐嘛！」

　　「江媽媽，巧柔今天沒來啊？」王德威一邊問一邊探頭看向廚房。

　　「有，在裡面忙呢！」說著，她轉過身對廚房裡頭的人喊道：「巧柔啊！幫媽拿兩瓶啤酒出來。」

　　「喔。」

　　廚房裡，先是傳來一聲細細軟軟的嗓音，跟著，一個體形和聲音同樣纖細、膚白而甜美的年輕女孩，端著啤酒和空杯子走了出來。

　　她的出現，讓不起眼的小店面霎時亮了起來，包括王德威在內的幾個大男人，均露出心曠神怡的笑容。

　　「王大哥、李大哥……」巧柔笑容可掬地一一點頭打招呼，最後，她的視線停在第五個男人身上。

　　這個人，她沒見過。

　　雖然他和王大哥他們一樣，穿的都是一般特警的制服，可是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卻不像一般的幹員。

　　他有一雙盛氣淩人的劍眉，高挺的鼻子，還有一張薄薄、微翹、卻不像在笑的唇，他的皮膚白皙，五官深刻，身材修長而結實，他無疑是她這輩子所見過最「漂亮」的男人。只可惜，那雙過分犀利的眸子，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冷漠與不可一世。

　　巧柔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他的目光，對王德威扯唇一笑。

　　「王大哥，今天想吃些什麼？」

　　「都好，只要是江媽媽煮的，每一樣都好吃。」王德威笑道，一邊接下她手中的啤酒和杯子，開始斟起酒來。

　　「你們很熟？」

　　待江巧柔母女倆離開之後，祈振宇不動聲色地問道。

　　方纔，那個女孩連正眼都不敢看他一下，卻能跟他底下粗枝大葉的幹員們有說有笑的狀甚親密。想來，他們特勤中隊的隊員們對這家小店還真的是情有獨鍾，十分「關照」。

　　只是不曉得，吸引這些大男人的，究竟是廚娘的手藝，還是廚娘的女兒？

　　聞言，王德威倒酒的動作明顯地停頓了一下，其他三名組員也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隊長，你不常跟我們出來，所以很多事情不知道。」王德威無奈地笑笑，又繼續倒酒。

　　「這話是什麼意思？」祈振宇忍不住挑眉。

　　雖然他向來都不是個八卦的人，可是方才王德威故作輕描淡寫的語氣，卻挑起了他難得的好奇心。

　　他看向其他手下，只見大夥兒無言地互看了一眼，然後，資歷最淺的小李子刻意壓低了音量說道：「江媽媽……就是阿凱的媽媽。」

第2章(1)

　　夕陽西下，T市刑大的特勤中隊辦公室，裡頭只有小貓兩三隻。

　　一名俊色男子一手托著腮，另一隻手則下意識地翻著報紙。身旁有人走來走去，有人高聲談笑，他似乎完全不受影響，一雙長長的美目眨也不眨地，像在沈思。

　　今天是禮拜天，隊上除了一些值勤的警員以外，其餘的人全都休假去了。

　　祈振宇來來回回地翻了幾遍手中的報紙之後，第N次擡起頭來，一見牆上的時鐘短針正指著五，他立刻撂下報紙，抓起車鑰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辦公室。

　　「隊長，下班啦？！」

　　一名幹員捧著熱茶從他身旁經過，當下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他們的祈小隊長今天怪怪的喔！

　　平常老嫌他們話多又散漫的冷面主管，今天不但完全不管他們狂講沒營養的笑話，還破天荒地準點下班？

　　阿彌陀佛，難道他終於看開了？

　　語畢，只見他們敬愛的祈小隊長面無表情地回頭，看了屬下們一眼。

　　「我有事先走，你們等值夜班的鍾小隊長來了之後再離開。」

　　「嗄？！」

　　哇咧！實在是喔……

　　假日的街道上，天色未暗就開始熱鬧了起來。

　　商家早早就拉開了鐵門，推車的小販也已經來到固定的攤位上，熱鍋的熱鍋、擺桌的擺桌，大家都準備趁著周休二日，好好地賺上一筆。

　　長長的大街上，有一攤是賣烤香腸的，攤位邊上，一名身形頎長高大的黑衣男子已經站了足足有二十分鐘之久。

　　祈振宇的俊臉抑鬱，一雙深沈的眸子，定定地望著對街小小髒髒的飲食店。而腦海裡，又想起了昨天小李說的話——

　　江媽媽就是阿凱的媽媽，那個巧柔，是他惟一的妹妹。他們家啊，現在只剩她們母女倆了……

　　回到隊上還沒多久，他本來打算再過幾天，先處理完之前累積的公事，再到江家拜訪，替阿凱上香。沒想到，阿凱的家境竟是這個樣子……

　　那個孩子，臉上總是掛著無憂無慮的笑容，所以他一直以為他沒吃過什麼苦。

　　他自己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家境並不富裕，再加上在警界打滾多年，看多了人性貪婪醜惡的一面，所以老實說，當他初次見到江凱元的時候，對他並沒有什麼好感。

　　那雙過分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和自己是那麼的不同，甚至令他感到嫌惡……

　　深深地吸了口氣，祈振宇踅身準備離開，可就在此時，一陣嘈雜的、噗隆隆的馬達聲由遠而近地傳入他的耳朵。

　　他回頭，瞥見街口轉進一輛又小又破、差不多可以報廢的摩托車。而車上，正是那天那個膽子很小的女孩，江凱元的妹妹。

　　她穿著一件藍色的運動T恤，白色短褲，白色運動鞋，長長的頭髮紮成一束馬尾，露出整張雪白粉嫩的臉蛋。

　　一路上她都騎得很慢很慢，像在遊街似的，而且還不停地跟路旁商家微笑打招呼。甚至，當她騎經一個賣雞蛋糕的攤販前，那個正在烤蛋糕的老伯竟然還追了出來，笑出滿臉皺紋地硬是塞給她一紙袋剛烤好的雞蛋糕。

　　見狀，祈振宇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江……巧柔嗎？

　　他記得小王是這麼叫她的。

　　雖然這女孩長得不是頂漂亮，身材也略嫌纖細，像個發育不良的孩子，但是，那張看起來永遠都在微笑的臉龐，卻很亮眼……而且討人喜歡。

　　他現在多少能夠瞭解弟兄們的心態了，那個小小的身子，彷彿蘊藏著極大的能量，可以讓週遭的世界變得溫馨。

　　就像……她那個永遠無憂無慮的哥哥。

　　女孩在和老伯伯寒暄了一陣之後，又再次發動摩托車往他這邊騎過來。

　　見狀，祈振宇反射性地退到還沒開始營業的烤香腸鋪子後面，一雙燦亮的黑眸，眨也不眨地隨著她纖細美好的身影移動。

　　「媽，我去上班了。」

　　「快去吧，今天第一天上班，別遲到了。」

　　「我知道。」

　　洗妥並切好了今晚店裡備用的青菜，巧柔抓著背後印有酷企鵝圖案的安全帽，騎上摩托車，「噗隆隆」地離開了東區夜市。

　　她心情極好地哼著歌，在穿過幾條大街後，來到了更加繁華熱鬧的西區夜市。

　　一路上，祈振宇開著自用轎車，忽遠忽近地尾隨在她的車後。

　　週末夜晚，交通特別亂，有好幾次他差點跟丟了，然後，在緊急超越幾輛車子之後，他才又看見那頂很好認的安全帽。

　　真是瘋了！

　　他幹嗎吃飽沒事，跟著一個年紀可能比自己小上十歲不止的小女生，在街頭盲目亂竄？

　　管她要去什麼地方？有沒有危險？會不會被騙？這些問題根本就不干他的事，而惟一能夠說服他、讓他耐住性子繼續跟蹤下去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和江凱元的關係。

　　儘管上級對那次意外並沒有做出任何的懲處，甚至把意外發生的原因，全部歸咎於江凱元個人的疏失，可是身為隊長的他，仍舊無法釋懷。當時，只要他這個做隊長的多留意一下，或者加派一兩名較有經驗的幹員陪著他一起上山，那麼，那天或許就不會發生意外了……

　　漆黑的眸子有一剎失了神，祈振宇搖頭甩開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將注意力集中在前頭那個瘦小的人影上。

　　她已經在找車位準備停車了，於是祈振宇立刻將車頭一轉，大咧咧地停在馬路邊的黃線上。

　　他很不願意承認，但這就是警察的特權。他的車窗上有識別證，所以，只要別把車開到區裡以外的地方去，它永遠都不會收到違規罰單。

　　遙控鎖上車門，祈振宇擡眸，見前頭的女孩已經停好了摩托車，帶著淺淺的笑容走進鬧區，他立刻跟了上去。

　　「阿姨，我來了。」

　　才一踏進服飾店，巧柔就貪心地一再深呼吸。

　　啊，這冷氣真涼、真舒服！

　　過陣子等她存夠了錢，一定要買台一樣的，裝在自家的餐館裡面。當然，如果可以的話，連媽媽臥房的那台舊冷氣機也順便換掉好了。

　　「怎麼這麼晚才來？我還以為那些東西你不想要了。」一個打扮入時的中年婦人從櫃檯後面走出來，眼角睨著牆角的一個大布包。

　　「怎麼會不要？我的零用錢全砸在裡面了耶！」笑瞇瞇地，巧柔蹲下身子，用力將布包從牆角邊拖了出來。

　　「很重吧？要不要我叫店裡的小弟幫你扛過去？」

　　「不用了，我可以的。」她「嘿咻」一聲，將十幾斤重的布包扛上肩，「阿姨，謝謝你替我保管東西。」

　　「客氣什麼？不用謝啦！不過，這些東西可別讓警察發現，現在你可是沒有當警察的哥哥可以靠了……」話才說到一半，婦人立刻住了口。真是三八！哪壺不開提哪壺……

　　聞言，巧柔先是呆了一下，接著她咧開嘴：「……沒關係的，阿姨，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會小心的。」

　　語畢，她駝著背、扛著大大的布包，像個聖誕老公公似的走出店外。

　　身後，塗著艷紅蔻丹的中年婦人忍不住托腮一歎。

　　唉！這麼乖巧又懂事的孩子，要是她的女兒該有多好？

　　入了夜的夜市，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這裡是T市數一數二的錢窟，是生意人的最愛，更是窮人夢想的發源地。

　　巧柔蹲在地上，開心地數著鈔票，一張、兩張、三張……

　　嘩！她從來不知道仿冒品這麼好賣耶！

　　短短不到一個鐘頭，她已經賣掉五六個仿LV和香奈兒的包包，賺進了兩千多塊。隔壁班的阿芳說得真是沒錯，擺地攤比當什麼快餐店店員，還是貿易公司的工讀生好賺太多了！

　　照這種情形看來，不出兩個月，她就可以幫媽媽買一台全新的分離式冷氣機了，呵呵呵……

　　小臉漾著笑，巧柔將錢塞進腰間的霹靂包，站起身來，繼續吆喝：「小姐，名牌的包包才賣四九九喔！……先生，買一個送給女朋友吧！很便宜的，百貨公司要賣好幾千塊喔！」

　　她的叫賣聲吸引了路旁經過的小姐，她似乎有些心動，只猶豫了一會兒，便拉著男朋友蹲下身來。

　　見狀，巧柔笑得更開心，也喊得更用力了，不到幾分鐘，她小小的攤位前已經擠滿客人。

　　生意好到出乎意料，巧柔開心得簡直合不攏嘴。

　　忽然……

　　「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不遠處開始傳來小販們的驚呼聲，巧柔愣了一會兒，還沒搞清楚狀況，眼前的客人已經一哄而散。

　　警察？

　　想起方才服飾店阿姨的叮嚀，巧柔這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地上的貨品。

　　糟了糟了！她賣的可是仿冒品，萬一被警方查獲，東西全部要被沒收不說，搞不好還會被開罰單，甚至被起訴呢！

　　一旁的小販眼明手快地早就收拾好東西，逃之夭夭了，只剩巧柔一個人心急如焚，怎麼收都收不完滿地的包包和皮夾。

第2章(2)

　　當她好不容易將布包扛上肩，並鉚足勁準備跟著逃跑時，忽地，一隻大手從後面穩穩地扯住她的包袱。

　　「啊！」

　　巧柔尖叫著，一個重心不穩，差點往後栽倒。肩上的包袱被身後那個人一扯，當場散了開來，貨品叮叮咚咚掉了一地。

　　這下真的完了……

　　人贓俱獲啊！

　　「你在賣仿冒品？」那人蹙著眉問。

　　「……」巧柔低著頭，猶豫了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製作或販賣仿冒品都是違法的，你不知道嗎？而且，這條路不準設攤，路邊的告示牌寫得清清楚楚，難道你沒看見？」

　　「對不起……我以後不敢了……」語畢，她頭垂得更低了。

　　唉！完了完了……

　　聽這警察「伯伯」說話的語氣，就知道他肯定是鐵面無私，沒人情可講的。這一回，她真的要倒大黴了！

　　沒想到第一天上工就碰上這種衰事，巧柔沮喪得好想抱頭痛哭。

　　「嗯。」祈振宇悶哼了聲，稍稍緩了神色。

　　其實他也不是故意要來找她麻煩。剛才他在對街觀察了很久，見她做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客人不斷上門，他甚至暗地裡替她感到高興。

　　只不過，就在他放心地準備離開的時候，卻發現她的攤位旁邊不知何時冒出了三個不良少年，而且，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已經盯上了眼前的小肥羊。

　　或許是出於本能吧！當時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朝她的攤位快步走了過來。

　　接下來，情況就演變成這樣了……

　　取締攤販？祈振宇忍不住暗笑。

　　這種小差事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經不在他的職責範圍內了！不過，這樣也好，省得他還要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把東西撿一撿，跟我回警局去。」他沈聲道，目光掃向不遠處那三個虎視眈眈的年輕人。

　　他不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可他又不想整晚盯著她，惟一的辦法，就只能帶著她一起離開了。

　　聞言，巧柔錯愕地擡起頭來。

　　嗄！事情沒這麼嚴重吧！

　　她又不是販毒或者做什麼援交，有需要進警察局嗎？

　　她張大了嘴，圓圓的眼珠子剔透得像兩丸黑水晶，骨碌碌地在那張俊臉上打轉。

　　咦？等一下……這個人很眼熟喔！

　　她揉了揉眼睛，再一次仔細地端詳那張臉，並且瞧瞧他身上再熟悉不過的黑色制服。

　　啊，她想起來了！

　　他不就是昨天晚上，跟王大哥他們一起來店裡吃飯的警察哥哥嗎？

　　Bingo！

　　巴掌大的臉蛋瞬間透出一股欣喜，她興奮地用食指拚命指著自己的鼻子。

　　「大哥哥，你忘了嗎？我是……」

　　「少囉嗦！動作快一點！」祈振宇一聽，當下火速地罵道。

　　笨！怎麼會有這麼白癡的女人？

　　四周圍觀的路人這麼多，她以為他能拉得下臉來跟她相認嗎？真是個傻瓜！

　　罵完，祈振宇一回頭，見她竟然眼眶泛紅，一副快哭的樣子，他的火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天，這樣也要哭？

　　「好了，趕快收一收吧！」他努力放柔了音調說道。圍觀的人愈來愈多了，為免事情愈鬧愈大，他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裡。

　　哼！

　　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傢夥，虧她媽媽昨天還煮了很多好菜請他吃呢！

　　巧柔暗暗在心中咒罵了他不知幾遍，然後才一臉不甘願地蹲下身子，把掉落在地上的包包一一撿起，打包好扛上肩頭。

　　「好了，收好了。」她甚至連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見狀，祈振宇優美的唇形微不可察地揚起。

　　「很好，那就走吧！」

　　「那個……警察先生……」

　　「什麼事？」

　　走在前頭的祈振宇回頭，視線落在背後那個嬌小的人影上。

　　她瘦弱的肩頭扛了一個大大的帆布袋，因為要追上他的腳步，汗水從她的額際不斷淌下，濡濕了那張小小、秀氣的臉，也讓那身藍色的T恤緊緊地服帖在她的身上。

　　怪了，之前他怎麼會覺得她身材不好呢？

　　祈振宇眼色微暗，伸手接過她肩上的包袱，輕輕鬆鬆地扛在自己肩上。

　　「……謝謝。」

　　巧柔傻傻地道了聲謝，然後，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微感詫異地望著前方那個冷漠，卻有著細膩心思的男子。

　　呃……其實，他也不是那麼冷血的吧？

　　方纔走來的一路上，她在心裡面詛咒了他不知幾百次，現在開始有點小小的後悔了……

　　見他愈走愈遠，她忙不叠地追上前去。

　　「請問……」

　　「你還有什麼問題？」他頭也不回，刻意避開不去看她那凹凸有致、容易令人遐想的曲線。

　　「我們……就這麼用走的到警察局嗎？」

　　聞言，祈振宇忽地停下腳步，跟在他身後的巧柔反應不及，差點一鼻子撞上那一大袋硬邦邦的皮件。

　　他將包袱撂下，擱在腳邊。

　　「誰說我要用走的？」

　　「那……」巧柔不解地微側著頭。

　　只見他面不改色地從褲袋裡掏出一串鑰匙，按下遙控器按鈕，跟著，停在路旁的轎車「嗶」的一聲，大燈閃了兩下。

　　「上車。」說著，他打開後座的車門將包袱扔了進去。

　　「可是……這不是警車……」

　　「怎麼？有車坐就好了，你還挑啊？」叉起腰，他要笑不笑地揚起一邊嘴角，那表情就像在看什麼笑話似的。

　　人家又不是那個意思！

　　巧柔既尷尬又惱火地怒瞪著他，卻不小心發現，那張可惡的臉一笑起來，居然漂亮到令人移不開視線！

　　然後，她的臉悄悄地紅了。

　　「好了，上車吧！我送你回家。」無意再跟她耗下去，祈振宇逕自繞過車頭，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什麼？」巧柔詫異地張大了嘴巴。

　　回家？她有沒有聽錯？

　　剛剛他不是說要「押」她回警察局做筆錄的嗎？怎麼現在又……

　　見她一臉呆樣，祈振宇忍不住又笑了出來。只不過，這回他的笑容裡頭多了一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

　　「小丫頭，我已經下班了。如果你還想要這些貨的話，就快點上車，否則這些東西我就帶走嘍！

第3章(1)

　　唉……

　　巧柔一個人坐在餐桌邊，桌上擱著一條半乾的抹布和一臉盆的肥皂水。她兩手托著腮，心不在焉地望著人來人往的大街出神。

　　已經一個禮拜了……那個人，卻再也沒有出現。

　　又歎了口氣，她索性整個人趴在桌上。

　　那天，他開車送她回家，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好快，那是她第一次搭陌生男人的車，而車上充滿了屬於他的味道……一種淡淡的、好聞的煙草味。

　　雖然他開口閉口都凶巴巴的，而且臉色也臭得像被丟了幾百萬，但是，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怕他了。她甚至能感覺得出來，在他冷漠的外表底下，其實藏著一顆既溫暖又柔軟的心。

　　他，真是令人好奇呀！

　　只可惜，到現在她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而她也不明白，那天他為什麼會突然好心地放過她？

　　只因為她是同事的妹妹嗎？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一張小臉忽然燥熱得不像話，她探手摸到一個冰涼涼的東西，想都不想，就拿來往臉上貼……

　　「巧柔！你瘋啦？！」

　　江母正從廚房裡走出來，看見女兒拿髒兮兮的抹布擦臉，當場嚇了一大跳。

　　「媽，你幹嗎忽然大叫啊？」沾了肥皂水的小臉從抹布後面露了出來。

　　「……你還好吧？女兒？」

　　從好幾天前開始，她的寶貝女兒就突然變成這樣了。走路會撞到門框，喝湯會嗆著，連睡覺都會莫名其妙地滾下床。

　　她女兒要不是生病了，就是……

　　「你談戀愛了？」

　　當！

　　正要端著臉盆去擦別張桌子的巧柔，被腳下的鐵椅子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撲倒，肥皂水灑了一地。

　　江母見狀，心頭猛地一跳，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女大不中留」這五個字。

　　唉！

　　她搖頭長歎，上前扶起仍趴在地上裝死的女兒。

　　「媽猜中了對不對？」

　　「不對。」

　　「上個禮拜，隔壁張媽媽看見一個男生開車送你回家。」

　　「亂講！哪有？」

　　「聽說那個男生長得又高又帥，好像金城武。」

　　「什麼……他比金城武好看多了好不好？」

　　「……」

　　良久，兩個人相視無語。

　　唉，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啊！

　　江母頻頻歎氣，而巧柔則是頭冒冷汗地呵呵笑著，彎身抓了臉盆和抹布就往廚房溜。

　　「糟糕，我上班快遲到了……糟糕糟糕！」

　　到了早晚班交接的時刻，辦公室裡，氣氛又開始活絡了起來。

　　「……怎麼樣，一起去吃晚飯吧？」

　　「好啊，今天換誰請客了？」

　　「喂喂喂……幹嗎看我？我上星期才請過。」

　　「那……」

　　「我請。」

　　低沈的嗓音響起，四周立即鴉雀無聲。

　　「隊長，那怎麼好意思呢？」王德威有些詫異地笑道。

　　「沒關係。」祈振宇面不改色地說道，一邊收拾桌上的檔案夾。

　　過了一個禮拜，也該去看看了。

　　不知道江巧柔那個丫頭這幾天在忙些什麼？

　　那天晚上他已經十分嚴重地警告過她，叫她別再做那些違法的生意了，就不曉得，她是不是有把他的話給聽進去？

　　很好。

　　那個丫頭果真把他的話當成了耳邊風……

　　祈振宇坐在江家小館硬邦邦的鐵板凳上，臉色十分難看地喝著啤酒。

　　明明他就已經告誡過她了，像她這種涉世未深、天真到不曉得何謂人心險惡的小女孩，根本就不適合擺地攤。在那些壞人的眼中，她無疑是一塊特大號的肥肉，要是不懂得自保，遲早會讓街頭那些混混給生吞活剝了。

　　只是，很顯然，她並沒有把他的苦口婆心當成一回事……

　　「砰」的一聲，他將喝空了的酒杯重重地擱下。

　　見狀，原本還在嘻嘻哈哈的同事們立刻住了嘴，整個餐館裡頭，忽然間安靜得連只蒼蠅飛過去都聽得一清二楚。

　　「呃……隊長，你是不是覺得菜色不合口味？」本來嘛！大夥兒出來吃飯，怎麼可以讓出錢的人感到不滿意呢？

　　「菜色很好。」

　　「那……你是有話要對大家說？」呵呵，該不會連吃個飯都要訓話吧？

　　聞言，祈振宇面無表情地瞥了說話的那人一眼，緩緩說道：「你怎麼知道？」

　　哇！還真的咧！

　　大夥兒聽了一陣愕然，霎時間，吃飯的趕緊放下筷子，喝湯的立刻擱下湯碗，連正在打呵欠的都連忙閉上嘴巴，挺胸坐好。

　　「隊長請說。」

　　「……你們幹嗎？」祈振宇瞇起眼睛。

　　「隊長，我們都知道，你請大家吃飯一定是別有居心……不不不，是用心良苦，所以，你有話就直說吧！我們一定會洗耳恭聽的。」王德威賠笑說道。

　　「……」祈振宇默然地看了他一眼，「說完了？」

　　「呃……嘿嘿……是啊是啊，說完了。」

　　微抿著唇，祈振宇由左而右地環視眼前一張比一張還要肅穆的臉孔，心中忍不住一聲長歎。

　　原來在他們的眼中，他是這樣的領導？

　　「你們用不著這麼緊張。我是要說，待會兒我有事要先走，你們誰可以先付賬，等明天我再拿錢給他。」

　　聞言，大夥兒先是一愣，接著你看我、我看你，臉上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堆黑線條。

　　拜託，小隊長，開玩笑不是這樣開的啦，會嚇死人耶……

　　「小姐，我買兩個能不能算便宜一點啊？」

　　「嗯……那好吧，算你九百就好了。」

　　「小姐，這種款式的還有沒有？」

　　「好，我找找看，你稍等一下喔！」

　　巧柔一邊忙著應付客人一邊還不忘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今天應該不會再那麼倒黴了吧？

　　自從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之後，現在不管生意再怎麼忙，她都會抽空注意一下身旁的風吹草動。

　　她就不信，這樣還會被警察逮住？

　　成交了十幾筆生意之後，她的攤位前面暫時呈現無人狀態，於是，她低頭拉來自備的小帆布椅，籲了口氣坐上去。

　　呼，好累好累，蹲了一個晚上，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真是累死她了！

　　雖然看在錢的分上，她是不應該抱怨的，可是這種工作真的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輕鬆呀！一連做了幾天下來，她已經有些腰酸背痛了。

　　過陣子等她存夠了錢，還是乖乖回自家店裡頭幫忙好了。

　　巧柔的目光鎖定在左前方的一個泡沫紅茶攤位。嗯，趁現在沒有客人上門，先去買一杯飲料吧！

　　「大嬸，麻煩你幫我顧一下好嗎？我去買個東西。」她轉頭對隔壁賣衣服的歐巴桑說道。

　　「好，去吧去吧！」

　　一隻手按住腰際鼓鼓的霹靂包，巧柔面露微笑地正要站起身來……忽地，一雙長腿站定在她的攤位前。

　　「先生，要買包包送給女朋友嗎？她多大年紀？平常穿什麼衣服？我可以幫你……呃……」一長串的「迎賓語」還沒說完，巧柔的視線已經往上接觸到一雙冷冰冰的眸子。

　　她駭住，因為心虛加上太過震驚，她居然連人帶椅地往後栽倒，「砰」的一聲，當場摔個四腳朝天。

　　「哎呀！」

　　「夭壽喔！怎麼那麼不小心呢？」隔壁的大嬸好像怕人沒瞧見似的，誇張地喊道。

　　喂，真是夠了喔！

　　巧柔揉著屁股，又羞又窘地爬起身，搔搔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很無辜又很心虛地覷著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男人。

　　「你……你……」

　　「我叫祈振宇。」

　　「喔，祈……祈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不能來嗎？」

　　「可以、當然可以。」巧柔緊張地猛點著頭，「那……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什麼事？我不是警告過你了，叫你不要擺地攤，不要再賣這些仿冒品？怎麼，你聽不懂普通話嗎？」他雙手叉腰，面若寒霜地說道。

　　換下制服的他，雖然已經不至於再一次引起眾攤販的騷動，但是那張俊俏得不輸女人的臉蛋，以及高大勻稱媲美男模特兒的身材，還是引來不少女人愛慕的眼光。

　　巧柔怔怔地瞧了他好一會兒，才臉紅心跳地趕忙垂下目光。

　　「我……我不是不聽你的話，只是……這些貨總要賣完吧？不然就血本無歸了呀！」

　　聞言，祈振宇眼一瞇。

　　她這麼說也沒錯。只是，一想到這丫頭居然把他的告誡當成耳邊風，他就很不高興……莫名的不高興。

第3章(2)

　　長長的夜市大街又開始湧進另一波人潮，祈振宇面無表情地，長腳跨過攤子，在她的身旁站定。

　　「趕快把東西賣一賣，我等你。」他冷冷地說道。

　　「等、等我？」巧柔不解地歪著頭。

　　「你以為每一次都能碰到像我這種警察？上次沒被抓去坐牢算你走運了。」他輕嗤了聲。

　　「可是……可是……」我自己有騎車耶……

　　蚊子般細小的聲音，在瞥見那張冷冰冰的俊臉之後，就自動消音了。

　　巧柔再次搔了搔頭，有些傻氣地蹲下身來，「那個……祈大哥。」小手扯扯他的長褲。

　　「幹嗎？」

　　「椅子給你坐。」她把小椅子推到他身後。

　　見狀，祈振宇濃眉微蹙，表情有點不屑，「不用。」

　　「你坐嘛……」

　　「我說不用就不用。」

　　「可是……你這樣站著，我壓力很大耶！」巧柔很含蓄地笑笑。

　　豈止壓力大？以他的身高，只要她稍一擡眼，就會「剛好」瞄到「那裡」……這樣憋一整晚下來，她會噴鼻血的啦！聞言，祈振宇低頭瞥了她一眼。

　　也對。

　　她的個頭實在太嬌小了，像她現在這樣蹲著，那顆小小的頭顱甚至還不及他的腰。

　　「真麻煩。」他咕噥著，一邊學她在攤位前蹲了下來，「椅子你自己留著坐。」

　　「還是你坐吧！」

　　「你坐。」

　　「不行，你是客人耶……」

　　巧柔正打算把椅子再一次推回他身後，誰知，一擡頭就對上一張凶臉，於是她馬上閉嘴，乖乖地拉回椅子坐好。

　　唉……這個人無時無刻都要擺一張臭臉給她看嗎？

　　「老闆，這個皮夾多少錢？」

　　「……」

　　「不好意思，那個三九九。」

　　「老闆，我一口氣跟你買了三個，是不是可以算便宜一點？」

　　「……」被客人問話的男子仍是同樣緘默著。

　　見狀，巧柔好生尷尬地伸手接過客人拿在半空中的包包。

　　「呃……小姐，我才是老闆啦……你要買三個的話，算整數就好，一千四百塊。」

　　收了錢，巧柔第N次回頭偷瞄祈振宇。

　　嘖！瞧瞧，老天爺多不公平啊！

　　這個傢夥整晚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卻還是有一大群的年輕女孩子搶著要塞錢給他，而她這個正牌的老闆，就算喊破喉嚨，也不見得有人要搭理。

　　看來，他比她還適合出來擺地攤呢！

　　見她好不容易忙完，祈振宇一聲不吭地將帆布椅推回她身後。

　　「休息一下吧。」

　　他的眼光落在那張活力十足、自始至終漾著陽光般笑意的小臉蛋上，心中淡淡地起了一陣怪異的感覺。

　　「不用了，你坐就好。」搖搖頭，巧柔笑瞇瞇地抹去額上汗珠。

　　那種認真又單純的模樣，委實令人心動，祈振宇臉一紅，連忙轉開視線。

　　怎麼搞的？剛才心跳得好快……

　　「你好，先生，喜歡什麼樣的包包？要送人的話，我可以幫你挑喔！」此時攤位前又來了一名男客人，於是巧柔轉頭又去做生意了。

　　祈振宇默默地坐在一旁，撐著下巴看她招呼客人。

　　她的笑容好甜，說起話來語調軟軟的，好像摻了蜂蜜在裡頭。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那些地攤貨似乎不再那麼廉價了，甚至比百貨公司裡的正牌貨還要吸引人……

　　他又望著她好一會兒，才留意到她和方纔那個男客人似乎周旋得久了點。

　　他挑眉看了那個年輕人一眼，臉上有著淡淡的不悅。

　　很明顯的，那個傢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說是要買東西，可是他的注意力從頭到尾都沒放在巧柔用心介紹的商品上。他和今晚的某些男客人一樣，都是被那張甜蜜又可愛的笑靨給吸引過來的。

　　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江巧柔，簡直像要流出口水，祈振宇終於忍不住在一旁涼涼地說道：「這位先生，你到底是要買東西還是買人啊？」

　　「嗄？」

　　巧柔和那名男子同時愣住，並回過頭來望著他，而後者的表情很像在說：搞什麼？原來這個美眉已經名花有主了？

　　然後，在巧柔根本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那個男生臉色很差地掉頭就走了。

　　「你剛才為什麼那樣說？」

　　頹然放下手中差點成交的仿LV側背包，巧柔有些不高興地回頭看著祈振宇。

　　真是的……不幫忙推銷也就算了，居然還趕跑她的客人？

　　聞言，祈振宇毫無愧色地回頭瞥了她一眼。

　　「反正他也沒意思要買。」

　　「誰說的？剛才他明明就已經準備要拿出錢包了。」

　　「搞不好他是要拿紙筆抄你家的電話。」

　　「抄我家電話？他沒事抄我家電話幹嗎？你胡說。」

　　「……」祈振宇懶得再跟她討論下去，他兩手往膝上一撐，站了起來。

　　見狀，巧柔忙道：「你要走了？」

　　「對。」

　　「喔，那……再見，你慢走。」唉，心中突然有種失落感……

　　其實她挺喜歡有他陪著，雖然他不愛說話，冷漠的俊臉也沒什麼表情，可是因為他長得實在是太好看了，像個藝術品一樣，所以，就算是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她的心中也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幸福感呢！

　　臉頰忽然有點熱，她心虛地擡頭，發現祈振宇還站在那裡，而且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怎、怎麼了？」

　　「你是故意裝傻，還是真的忘了？」

　　「裝傻？你說我嗎？」

　　巧柔指了指自己，不很靈光的大腦停擺了幾秒鐘之後，才猛然記起，他是說過要載她回家的！

　　「啊，對喔！」她慢半拍地叫道，旋即又想起攤位上的那些存貨，「可是，包包還沒賣完……」只剩一些些了，不賣掉很可惜呢！

　　「夠了，你已經回本了。」

　　「可是……」

　　巧柔原本還想說服他再等一下，沒想到，此時街尾那邊又再一次傳來令人膽戰心驚的哨笛聲，緊接著，身旁所有和她一樣違法設攤的小販們，全都爭先恐後地扛起「家當」拔腿就跑。

　　頃刻之間，整條大街亂成了一團。

　　「警察來了！祈大哥，警察來了……」

　　巧柔慌慌張張地跳了起來，眼前混亂的景象雖然熟悉，即使她早有準備，可是狀況一來，她依舊被嚇得六神無主，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在原地打轉。

　　相較之下，祈振宇就顯得鎮定多了，只見他不慌不忙地蹲下身去，長手一撈，迅速而利落地將她的東西全部打包好，然後往肩上一甩。

　　「你還有時間看別人啊？快跑吧！」

　　語畢，他拉住她軟軟的小手，往最近的小巷子奔去。

第4章(1)

　　怦咚、怦咚……

　　暗巷裡，巧柔蜷著身子蹲在牆角邊。雖然一路並排到巷子口的摩托車，恰好能遮住她小小的身子，但是心跳劇烈的程度，讓她幾乎要擔心會不會因此被發現……

　　身旁，祈振宇也同樣壓低了身子，他正在察看外頭的情況。

　　「警察走了嗎？」巧柔小小聲地問道。

　　老天，她的心臟方才差點就跳出來了。幸虧有祈大哥在，否則現在她很可能已經坐在警車裡了。

　　確定巡邏的警員沒有追上來，祈振宇這才稍稍放心地蹲下身子。

　　「應該沒事了，不過我們還是等一下再出去比較保險。」

　　「……祈大哥，真不好意思，連累到你了。」巧柔訥訥地說道，一張小臉垂得低低的。

　　她不說還好，一說，祈振宇的臉又臭了起來。

　　「我早就警告過你了，誰叫你不聽？」真是的！害他也不得不跟著一起避警察。

　　活了三十一年，他還沒幹過這麼丟臉的事情，這要是傳進弟兄們耳裡，他這個小隊長還要不要做人啊？

　　「對不起嘛，我不是故意不聽你的話……只是我現在真的很需要一筆錢，而且，大家都說擺地攤是最快的方法！」「你……」

　　聽她這麼一說，祈振宇原本要罵的話也罵不出來了。

　　他下意識地別開臉。

　　「你……缺錢用嗎？」

　　「嗄？」巧柔回頭望著他，臉上明顯的有些尷尬，「其實也不算缺錢啦……我偷偷跟你說，你千萬不要告訴我媽喔！其實，我是想賺點錢，把店裡那台老是出故障的舊冷氣機給換掉，這樣我媽工作起來就會比較舒服了。」

　　「這種事情為什麼不能讓你母親知道？」

　　「呃……我想給她一個驚喜嘛！」她敷衍地笑著。

　　開玩笑，要是讓她媽知道她不是到什麼貿易公司實習，而是跑來擺地攤賺外快的話，她肯定又要自怨自艾地哭上好幾天。

　　祈振宇瞪著牆，沈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需要錢的話，我這邊有。」

　　不過是一台冷氣機，要不了多少錢的。

　　再說，要不是江凱元出了意外，她們家應該不至於連買一台冷氣機都有困難。

　　既然這個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那麼就算花光他所有的積蓄也是應該的，如果，花錢能夠讓他的良心好過一點的話……

　　聞言，巧柔怔怔地望著他好一會兒。

　　「祈大哥。」

　　「嗯？」

　　「你真好。」她忽然間好感動地說道，「你是我遇過最好的人。」

　　什麼？祈振宇錯愕地怔住，目光對上那張微笑的、閃閃發亮的小臉。

　　他從來就不喜歡別人刻意的好話，尤其是這一刻，他的胸口更因為她由衷的讚美而感到微微地緊縮著。

　　這丫頭……到底該說她單純，還是說她蠢呢？她簡直就跟她死去的哥哥一模一樣，對人性過分樂觀了！

　　他忍不住懷疑，要是有一天，她知道她大哥江凱元的死和他有關，她還會用這種近乎崇拜的眼神看著他，說他是個好人嗎？她會嗎？

　　他眸光一黯，「話不要說得太早，你根本就還不瞭解我。」語畢，他撇開臉，刻意忽略心中那股莫名的、患得患失的感覺。

　　「我的直覺不會錯的，我很會看人。」她不服輸地昂起下巴。

　　「是嗎？」祈振宇嗤笑一聲，「那麼你倒說說看，我究竟好在哪裡？就因為我答應借你錢，所以在你眼中，我就是個好人了？」

　　什麼？巧柔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怎樣，答不出來了吧？」祈振宇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她一眼，卻看見她受傷的表情。

　　「好過分，你一定要曲解我的意思嗎？」她緊抿著唇，一雙燃著熊熊火焰的大眼，讓祈振宇噤了聲。

　　是啊，他是說得有些過分了。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斂起笑容，「不過……我還是奉勸你，別太相信直覺這種東西。我們兩隻眼睛所看到的都未必是事實了，更何況是感覺這種抽像的東西？你知道嗎？有時候，最壞的人看起來反而最無害，就像……犯下殺人罪的，往往都是死者最親近的人，因為毫不設防，所以才給了歹徒下手的機會。」他看著她，黑眸裡閃動的寒光，令巧柔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

　　「沒……沒那麼可怕吧？」

　　「總之，防人之心不可無。」他斂眉說道。

　　單純是很好，不過單純和愚蠢有時候只是一線之隔，他可不希望她的天真到頭來害了她自己。

　　就像，如果她對他過於信任，總有一天，她會很失望的……

　　防人之心不可無？

　　一旁，巧柔默不作聲地打量著他。

　　這道理她也明白，可是，她不想防他呀！

　　如果他是壞人的話，就不會陪著她一起擺地攤、躲警察了，更不可能故意講一些可怕的例子來嚇唬她，讓她對他有防心。

　　祈大哥這麼關心她的安危，怎麼可能會是壞人呢？

　　嘴角一彎，她忽地感到胸口有些甜滋滋的。

　　怎麼辦？她發現自己真的是愈來愈喜歡祈大哥了！

　　感應出那兩道不尋常的目光，祈振宇回頭睨了她一眼，「看什麼？小鬼。」微翹的薄唇很自然地勾出一個性感的弧度。

　　嘩……

　　捧著胸口，巧柔再一次為了那迷人的笑靨，當場心跳怦怦地屏住了呼吸。

　　老天，他笑起來真的是太好看、太迷人了，簡直是秀色可餐啊！只可惜他不愛笑，否則身旁肯定圍滿了各色美女。

　　唔，說到美女……

　　剛剛祈大哥叫她什麼來著？小鬼？

　　愉悅的心情霎時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她忍不住低下頭，瞄了一眼自己稍嫌平坦的胸部。

　　好吧！就算她確實有些發育不良好了，可是未必每個男人都喜歡那種胸大無腦的女人吧？像她這種「小巧可愛」的智能型美女，應該也會有人懂得欣賞的，對不對？

　　「怎麼了？」見她一直低頭不知瞧著什麼，祈振宇不禁奇怪地問。

　　「唔……沒什麼啦！」她訕笑。

　　「對了，祈大哥，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問你耶。」

　　「什麼事？」

　　「那個，你今晚……只是剛好路過嗎？」她咬著唇，有些羞澀地問道。

　　如果祈大哥是專程來找她的，那就太好了。

　　雖然她已經二十一歲了，可是卻從沒談過戀愛。她的家人將她保護得太好，可謂滴水不漏，所以，她從來沒有機會和同年齡的男孩子接觸，更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也因為如此，現在的她，真是分外迷惘啊！

　　她不明白為什麼只是這樣看著祈大哥，她便會感到胸口發燙、呼吸急促？為什麼只要一想到他的身旁很可能有除她以外的女人，她就感到好沮喪、好難過？

　　她好像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她戀愛了嗎？或者……這不叫戀愛，而只是單純的仰慕？

　　畢竟祈大哥是那麼出色又不可多得的一個好男人，任何一個女人見了他，都會為他臉紅心跳的，不是嗎？

　　「祈大哥……」遲遲沒聽到他的聲音，巧柔於是把臉湊到他的跟前。

　　這一回，祈振宇沒辦法再裝作沒聽見了。

　　他僵硬地回頭，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那張白皙小巧的臉蛋離他好近，如星子般閃爍的大眼，天真又帶點羞澀地望著他，小小的兩片唇瓣，看起來鮮嫩欲滴……倏地，他感到自己的心臟異常激烈地鼓動了一下。

　　他忙撇開臉。

　　「是啊，我只是剛好經過而已。」他清了清喉嚨，口是心非地說道。

　　「喔，這樣啊……」

　　他的回答令巧柔好失望，為了掩飾內心的尷尬，她只能幹澀地扯唇一笑。

　　唉，胸口好悶……

　　笑完，她歎口氣，垂眸瞪住地板。

　　巷外人來人往，雜沓的影子延伸至他們躲藏的一角，彷彿走馬燈，她看著看著，一張臉漸漸埋進兩膝之間，只露出兩隻眼睛。

　　在她的身旁，祈振宇始終不動聲色地斜覷著她。

　　剛才，他差點以為自己對她動心了……

　　不會吧？這丫頭才幾歲而已，根本還是個孩子，而且重點是……她是江凱元的妹妹！

　　他相信自己之所以會在乎她、對她好，完全是基於一種贖罪的心態。為了不讓自己被那該死的罪惡感淹沒，所以他才會急於保護她。他對她，甚至連兄妹般的感情都談不上！

　　沒錯，事實就是這樣。

　　他吸了口氣，起身的同時也順便拎起地上的包袱，「走吧！應該沒事了。」語畢，正奇怪飛掠過眼前的小小暗影是何物，忽地就聽見她尖叫起來，旋即整個人撲到他的背上。

　　「救命啊！蟑螂！蟑螂！」

　　巧柔閉著眼睛尖叫著，兩隻手下意識地緊緊攀住他的脖子，整個人就這麼掛在他的背後。

　　Shit！這丫頭在幹嗎呀？

　　祈振宇被勒得差點斷氣，他漲紅了臉咬牙道：「喂……江巧柔……你快點下來！」再不放手就要出人命了！

　　「啊！又飛過來啦！」她持續尖叫著，還該死地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地往他身上再爬高一寸。

　　想不到，他的命令居然也有失效的一天……

　　祈振宇當下火大地扔掉手中包袱，以驚人的力道反手將她拽至身前。

　　可惡，叫得他耳膜都快破了！

　　「哪來的蟑螂？」他凶巴巴地問道。

　　只見她兩眼緊閉，還能空出一隻手指向左邊……果然，一隻褐色的長鬚怪物貼在牆上，顫巍巍地爬了幾圈之後，又準備起飛。

　　祈振宇翻了個白眼，長手一撈，抓了鞋子「啪」地將它打下地。

　　「好了，打掉了。」他瞥了一眼地上扁扁爛爛的蟲屍。

　　真是的，蟑螂有什麼好怕的？

第4章(2)

　　他回頭正想開罵，粗礪的下巴卻驀地撞上一片柔軟光滑。

　　是巧柔。她動也不動地賴在他身上，溫熱小臉深埋他頸窩，淺淺的、暖暖的吐息搔癢著他……

　　完了，他的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江巧柔……你可以下來了。」他拍拍她的背，裝作若無其事般。然而，這個動作卻讓他的大掌不經意地滑過她細柔如緞的青絲……

　　該死，他居然有了「反應」？

　　屬於少女的清香斷斷續續竄進他鼻間，溫暖又柔軟的曲線曖昧地貼著他，這種情況下，再完美的聖人都很難把持得住。

　　「喂……你不下來，我們要怎麼回家？」他漲紅著臉，克制地說道。

　　「可是蟑螂……」

　　「已經打死了。」剛才他不是說了嗎？

　　「你用什麼打的？」

　　「鞋子啊！」

　　「誰的鞋子？」她吸吸鼻子，難過地又問。

　　這回，祈振宇答不出話來了。

　　他低頭看著地上粉藍色的夾腳涼鞋，還有沾黏在鞋底的乳白色汁液，臉上不禁冒出黑線條。

　　「你先下來，我幫你把鞋子擦乾淨……」

　　這樣總可以了吧？服務得夠周到了吧？

　　他翻了一個白眼，心中第N次覺得自己太衝動也太雞婆的同時，另一個人的心卻已經悄悄地被收買了。

　　你先下來，我幫你把鞋子擦乾淨。

　　天哪！這輩子她不會遇到比他更體貼、更溫柔的男人了！

　　黑暗中，巧柔睜大了雙眼，她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臟正撲通撲通地跳著，好大聲。

　　良久，她擡起頭，迎向他惱火卻十分漂亮的雙眸。

　　「祈大哥……」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

　　後面那句話，她當然沒說出口。

　　怎麼能說呢？她連他有沒有女朋友都還不清楚，這樣說不是很奇怪嗎？

　　最後，她只能紅著臉，慢慢地、小心地從他胸前滑下來。

　　「不用擦了，走一走就會掉了。」她彎身撿來一旁的廣告紙，捲一捲，用那紙卷將鞋子翻過來，然後套進自己小小白白的腳丫子，「這樣就好了。」她天真地朝他咧嘴一笑。

　　「……」

　　一旁，祈振宇始終瞪著牆，不發一語。

　　方纔她把他當成鋼管攀上滑下的，就已經讓他渾身燥熱，鼻血差點噴出來了，他可不想再因為她彎下腰的舉動，而「不小心」瞥見不該看的景色。

　　唉……

　　這丫頭，早晚會被她整死！

　　「巧柔啊……巧柔？江、巧、柔！」

　　「嗄？媽，你叫我？」

　　揉揉瞪得發酸的兩眼，巧柔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什麼事啊？」叫得這麼大聲？

　　「看看你這孩子……最近老是在發呆，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呀？」江母搖了搖頭，脫掉圍裙在她身旁坐下。

　　「沒什麼啦！」巧柔訕訕地摸了摸鼻頭上的貼布。

　　唉！因為太想念祈大哥了，導致她每晚失眠，幾天下來，鼻頭上竟然冒出一顆超大的青春痘。

　　「媽，芹菜我都挑好了，還有什麼要做的？」她無精打采地說道，眼光不自覺地又飄向門外。

　　祈大哥最近很忙嗎？怎麼都不見他和其他同事一起來吃飯？

　　自從那晚之後，已經過了整整半個月了，難道，他都不會想念她嗎？

　　「沒什麼事了……喔，對了，昨天德威那孩子跟我說今天要過來，怎麼到現在都沒看見人影？你幫媽打個電話問問。」

　　「王大哥又要來『觀摩』呀？」巧柔詫異地問。

　　之前王大哥三天兩頭地往店裡面跑，就已經夠奇怪了，沒想到這陣子他更是天天都來報到，難道，他真的迷上做菜了？

　　「是啊！他還真有心呢！每天都來跟我學做菜，而且一張嘴甜得跟什麼似的。如果他是我兒子，我一定早早把店面交給他，回家享清福去。」江母別有涵義地看了她一眼。

　　只可惜，巧柔並沒有聽懂她母親的意思，她嘟著嘴，狀甚無辜地嚷道：「媽，你這是在嫌我手藝差嗎？」

　　她也想早點接手餐館，好讓母親在家裡享享清福啊！是母親不想讓她太辛苦，所以一直不願意把做菜的秘訣傳授給她，否則，現在她的廚藝一定很好了！

　　「哎，女孩子遲早都要嫁人的，就算你想守著這間小餐館，也得要你未來的老公同意才行啊！」江母繼續暗示道。她現在惟一的牽掛，就是巧柔這個孩子了。

　　她從不奢望巧柔能嫁入豪門，也不期待她飛上枝頭變鳳凰，她只希望自己惟一的女兒能夠嫁個好老公，婚後幸福而且平安，這樣就夠了。

　　而就她這幾年來的觀察，王德威那個孩子應該是個不錯的人選。

　　他不但為人正直，而且對她們家巧柔百依百順、一往情深。前些日子，他甚至還特地跑來家裡對她說，只要她肯把巧柔嫁給他，那麼他願意為了巧柔辭去危險的警務工作，並且努力學習當一名廚師，將來好繼承江家小館。

　　那時候，她真的被王德威的誠意給感動了。而她也相信，巧柔如果真的嫁給他，婚後肯定會很幸福的！

　　往常，江母的這番話一定會引來巧柔的嚴重抗議，說她重男輕女、保守、固執！但是這一次，巧柔非但不生氣，她小小的腦袋瓜還忍不住胡思亂想了起來。

　　未來的老公啊？

　　她想像自己穿著美麗的白紗，和祈大哥手牽著手，步上紅毯，然後在眾人的見證下，立下相愛一生的誓言……

　　那些如夢似幻的美麗畫面，讓她兩腮頓時有如火燒，她忙捧起桌上那一大盆挑好的芹菜，轉身躲進廚房。

　　「別忘了幫媽打電話啊！」江母在她身後叮嚀著。

　　「知道了！」

　　進了廚房，她放下手中的塑料盆，扭開水龍頭開始清洗菜梗上的泥土。

　　母親要她打電話給王大哥，可是她心中卻只記掛著祈振宇。

　　她該打電話給祈大哥嗎？

　　她知道他們特勤中隊辦公室的分機號碼，可是這樣冒冒失失地打電話給祈大哥，他會不會覺得很奇怪？搞不好，他還會覺得她很煩……

　　唉……

　　長長地歎了口氣，巧柔將洗好的芹菜放在砧板上，拿起菜刀利落地將它們切成小段。

　　咦？或許她可以藉著打電話給王大哥的時候，順便問問祈大哥的事情……

　　正當她這麼想著，廚房外頭就傳來母親興高采烈的叫嚷：「德威啊！江媽媽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咦？你還帶了同事一起來呀？」

　　巧柔聽了連手都來不及擦乾，便慌慌張張地衝出廚房。

　　「巧柔？」

　　見她出來，王德威的雙眼頓時發亮，帶著微笑走向她。

　　「王大哥……」

　　相對的，巧柔的反應就冷淡多了。

　　她一臉焦急地看向他的身後，在確定祈振宇並沒有一起來之後，她難掩失望地轉身便走回廚房，完全無心理會身後那個一臉錯愕的男人。

　　「江媽媽……巧柔她怎麼了？」王德威大感疑惑地問道。

　　「喔，那孩子啊？」江母尷尬一笑，「她最近都這樣，你別理她。」

　　語畢，她淡淡地瞥了廚房一眼。

　　有些事情，她是該找時間同那丫頭聊聊了……

第5章(1)

　　唉！

　　一次又一次期待落空的感覺，真的很糟糕。

　　巧柔忍不住要失望地想，祈大哥或許根本就沒有把她放在心上。如果……他也喜歡她的話，那麼情況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應該會和她一樣，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她，想要聽聽她的聲音，和她說上幾句話才對，而不是在送她回家之後，從此銷聲匿跡，不見人影呀……

　　水龍頭還在滴著水，巧柔站在簡陋的不�鋼水槽前，低頭望著水中模糊晃動的倒影，感覺胸口好悶，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

　　此時，身後突然有人輕拍了一下她的肩頭。

　　她回頭，詫異地望進一雙關懷的眼，「王大哥？」

　　「怎麼了？有心事？」王德威微笑著說。

　　「不……沒什麼……」

　　「有什麼事不能對王大哥說的？是不是……有誰欺負我的巧柔妹妹？告訴我，我馬上把他抓去關起來！」他煞有介事地說道。他那張很有魄力的方形臉，使這段話當場具有十足的戲劇效果。

　　巧柔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心中的陰霾霎時淡去不少。

　　「很好，你還是笑起來最可愛。」

　　望著那張純真動人的年輕臉龐，王德威忍不住擡手，輕撫過她柔亮的黑髮，心中一陣悸動。

　　女大十八變，這句話說得真是沒錯。

　　記得第一次看見巧柔，是她還在念高中的時候。那時的她，還留著短短的學生頭，模樣青澀而懵懂，連身材都像個小男生。可是誰能想像得到，才不過短短的幾年，小女孩居然像破蛹而出似的，轉眼間蛻變成甜美可愛的小女人。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目光便不曾放在別的女人身上。

　　他想要她，他甚至已經打算好等她大學一畢業，就要放棄警察的工作，和她一起經營這家小小的餐館。

　　巧柔……

　　他在心中輕喚著，看著她的眼神不再有如溫水一般，而是充滿了不同於以往的炙熱情感。

　　呃……王大哥今天好像有點怪怪的喔！

　　巧柔眨了眨眼睛，不習慣被這麼注視的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王大哥……你在等我媽是不是？我去叫她進來。」

　　「不用了，江媽媽出去了。」他說著走向她，「江媽媽說冰箱裡沒有鹹蛋了，她到附近的超市買一下，順便幫摩托車換機油，晚點再開始教我做菜。」而他，也十分明白江媽媽這樣做的用心。

　　「咦？真的嗎？」巧柔聽了當場傻住。

　　怪了，她媽今天是怎麼啦？

　　平常像買菜、加油這種跑腿打雜的工作，不都是她在做的嗎？怎麼這回她一聲不吭地自己跑出去了？

　　嗯，今天好像每個人都不太對勁喔！

　　「那……王大哥，你要不要先到外面坐？我媽應該很快就回來了。」他是客人耶，沒必要跟她窩在這小小的廚房裡吧？

　　「不急。」

　　王德威聽了只是輕輕地笑著，像個大哥哥般摸摸她的頭。

　　「你的鼻子怎麼啦？」

　　「這個喔，沒什麼啦……」她不太自在地笑笑。

　　「對了，你還沒告訴王大哥，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睛的傢夥欺負了你呀？」

　　「沒……沒有啦！」

　　「真的嗎？那麼，是課業上的問題？」

　　巧柔依舊搖頭。

　　「也不是？」

　　這下子，向來沈穩的王德威也忍不住開始緊張了。

　　「巧柔，你……該不是偷偷在談戀愛了吧？」他極力穩住聲調，說出最糟的可能。

　　當然，這種事情最好不要發生，否則他不曉得自己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住。畢竟，他可是連他們的未來都計劃好了呀！

　　聞言，巧柔心口一跳，臉頰不自覺地熱了起來。

　　這麼明顯嗎？

　　她偷偷喜歡祈大哥的事情，居然連身為外人的王大哥都看得出來？

　　「王大哥……你、你是怎麼知道的？」捧著臉頰，巧柔羞怯地問道。

　　這一刻，王德威只覺得天地變色，腦袋轟然作響，他不敢相信地怔愣著，神情除了震驚、困惑，還非常懊惱。

　　巧柔談戀愛了，而那個幸運的傢夥，居然不是他？

　　「王大哥，這件事情請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尤其是我媽。」

　　「巧柔……」他木然張著唇。

　　「王大哥，請你一定要答應我。」

　　因為大哥的意外身亡，母親差點就精神崩潰，最近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她不想這麼快又讓母親為了她的事情煩心，那樣太不孝了。

　　她雙手合十，十分誠懇地拜託著，然而她不知道，此刻王德威根本什麼話都聽不進、也管不了。

　　他的巧柔就要被別的男人搶走了，而他卻連敵人是誰都搞不清楚……

　　「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深吸口氣，他回過神問道。

　　無論是誰，他都會讓他明白自己犯的錯誤有多大！

　　「王大哥……」

　　望著那張嚴厲的男性臉龐，巧柔不知不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怎麼了？王大哥為什麼看起來一副好生氣的樣子？她交男朋友根本不關他的事呀！

　　「你快告訴我，那個人究竟是誰？」

　　隱忍的醋意眼看就要包藏不住，王德威大手一伸，握住她單薄的肩膀……不過，就在此時，外頭那些同事忽地大聲喊道：「巧柔！再拿個杯子出來好嗎？」

　　「喔！」

　　聞言，巧柔匆匆地應了聲，旋即掙開他的手，衝到碗架上拿了一個乾淨的空杯子，然後快步逃離了他。

　　廚房中，王德威懊惱地用力踹了一下牆壁，原本就很脆弱的磚牆頓時落塵紛飛。

　　不行，他一定要想個辦法，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巧柔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絕對不行！

　　「小隊長，我們還以為你不來了耶！」

　　「我說要來就一定會來，剛才是因為路上遇到塞車，所以來晚了。」祈振宇心不在焉地說道，一雙眼睛不時地睇向廚房那頭。

　　聽說江媽媽出去了，店裡只剩巧柔一個人在忙。

　　這麼多天沒見面，不曉得那丫頭過得好不好？雖然他一再地告誡自己別對江巧柔動情，也別再來找她。可是……他的心思就是忍不住會往她的身上轉，他想念她陽光般的笑靨，想念她甜蜜的嗓音，更想念她比星子還要燦亮的雙眸……他簡直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她。

　　所以，他還是來了，帶著要給她的二十萬元來找她。

　　他已經決定了，等他把這筆錢交到她的手中，他就馬上離開，並且徹徹底底地忘了她，以及有關江家的一切。

　　同事中有人要替他倒酒，才發覺少了一個杯子，於是立刻跟廚房中的巧柔再要了一個。

　　他不動聲色，幾乎是屏住呼吸地盯著廚房入口處，直到巧柔娉婷的身影出現在那排珠簾之後。

　　「不好意思，我少算了一個杯子。」她微笑地朝他們這桌走來，一樣穿著短袖、短褲的她，甜美得簡直就像一道可口的糕點……

　　祈振宇忍不住又開始心思浮動了。

　　「沒有，你沒少算，是我們小隊長來晚了。」身旁的同事笑著接下她手中的杯子，順道注滿了酒，遞給祈振宇。

　　小隊長……

　　聞言，巧柔隨著酒杯的移動，看向他們口中的「小隊長」。

　　然後，幾乎是反射性地，她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

　　祈……祈大哥？

　　「好久不見。」他冷靜地朝她微微一笑。

　　「嗯……好久……不見。」巧柔臉一紅，飛快地低下頭。

　　哎呀！真糟糕！

　　這麼近的距離，祈大哥會不會已經看見她鼻頭上那塊醜不拉幾的膚色透氣膠帶了？

　　她懊惱地想著，小小的頭顱垂得更低了。

　　「巧柔，江媽媽應該沒那麼快回來，你坐下來休息一下嘛！」圍坐在大圓桌旁的幹員開始替她斟酒。

　　「不……不了，我廚房還有事情要忙。」

　　「哎，忙什麼？我們都不急著點菜了……來來來，這邊坐，陪我們聊聊天。」說罷，那人指指祈振宇身旁的空位。

　　什麼？

　　巧柔心口一跳，擡頭，對上了祈振宇深幽的黑眸。

　　她、她是很想坐下啦！可是，如果那樣的話，他就一定會注意到她的鼻子……不，還是算了！

　　她猛然低下頭，並且捂著鼻子一路往後退到廚房門口。

　　「各位大哥，對不起，我真的有事要忙，你們……你們慢慢聊。」語畢，她頭也不回地衝進了廚房。

　　「那丫頭怎麼啦？」正要遞酒杯給她的手，停在半空中。

　　「嗯，巧柔今天好像怪怪的喔！」

　　「該不會是……那個來了？」

　　「啊！應該是吧？」

　　一群大男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因為認識江家人好些年了，等於是看著巧柔長大的，所以說起女孩家的事情，個個臉不紅氣不喘的。

　　祈振宇緘默地坐在一旁，濃眉緊蹙，神情明顯地不悅。

　　那丫頭，她是存心躲他嗎？

　　她的刻意逃避令他十分不舒服，內心也起了淡淡的疑惑，不過，他知道自己沒有干涉的權利。

　　愈想心情就愈差，他仰頭悶悶地干了手中的酒。

　　這時，同桌的夥伴們改變了話題。

　　「對了，小王在裡面幹嗎呀？進去那麼久還不出來，難道今晚是他要下廚？拜託，我沒準備胃腸藥耶！」

　　「是啊是啊，那傢夥進去很久了耶！」

　　聞言，祈振宇眸光一動，一個奇怪的想法閃過心頭。

　　不會吧？難道小王他……

　　「小王最近下班後，就是到這裡來學做菜？」他問身旁的同事。

　　「是啊！隊長你不知道嗎？小王那傢夥可狡猾了，他想利用學做菜的名義，巴結他未來的丈母娘呢！」

　　「哈哈哈……那小子真夠賊的！」

　　未來的……丈母娘？

　　祈振宇放在桌上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你的意思是說，小王想追江凱元的妹妹，江巧柔？」他努力穩住聲調。

　　「是啊，這件事情大家老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想拆穿他而已。」

　　「咱們別理那個重色輕友的傢夥啦！來來來，喝酒、喝酒！」

　　「隊長，我敬你。」

　　「好耶！我們大家都來敬我們特勤中隊最帥、也最酷的小隊長。」

　　身旁的幹員一個比一個諂媚，他們輪番上陣，一杯接著一杯地向他敬酒，祈振宇只是漫不經心地喝著，腦中想著方才同事們的對話。

　　原來，王德威在追江巧柔。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他完全都不知道？

　　這麼說來，方才巧柔之所以會避著他，就是因為王德威的關係了？

　　他們……已經發展到那種關係了嗎？

　　大手不自覺地握緊酒杯，他仰頭干了第N杯啤酒。

　　「隊長，好酒量！」

　　隊員們忍不住豎起大拇指稱讚著，還有人繼續往他的空杯子裡頭倒酒。

第5章(2)

　　「巧柔，再拿幾瓶啤酒出來！」

　　半打的冰啤酒很快就空了，其中，有大半都進了祈振宇的胃。

　　此刻，他血液裡頭的酒精開始發酵，他揉揉略感沈重的眼皮，擡頭正巧瞥見巧柔低著頭走出廚房，而她的身後，則是抱著一整箱啤酒的王德威。

　　「隊長，你來啦？」他笑容滿面地在祈振宇身旁的空位坐下。

　　「嗯。」

　　祈振宇淡淡地應了聲，目光卻飄向一旁的女孩。

　　她正忙著收拾桌上空了的酒瓶，細白的藕臂在他眼前來回穿梭著。

　　她看起來好緊張，玫瑰色的唇瓣抿得死緊，兩頰還漾著醉人的紅暈。

　　小丫頭……真的談戀愛了嗎？

　　雖然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也不認為這件事情對他會有任何的影響。可是，方才當他聽見同事們笑說王德威在追巧柔時，他的胸口卻像被人重捶了一記，又悶又痛。

　　難道……他真的在乎？

　　在乎江巧柔即將被他的好同事追走？

　　發覺他在看她，巧柔先是緊張地把臉撇開，跟著她抓起空酒瓶，像火燒屁股似的一溜煙躲回廚房裡去了。

　　很好，她現在甚至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祈振宇眉心一擰，仰頭又灌了好幾杯的啤酒。

　　該死，今晚他的心情真是糟透了！

　　酒過三巡，小餐館裡的氣氛也逐漸被炒熱了。

　　大夥兒手裡握著酒杯，口中談論的話題，除了天氣及工作以外，就是同僚王德威的戀愛史了。

　　「說起這個小王啊！我真的要對他豎起大拇指。」

　　「喔？怎麼說？」

　　「你們一定不知道吧？那傢夥好像打算等巧柔一畢業，就要改行當廚師了！」那人刻意壓低了音量說道。

　　這件事，聽說巧柔本人還不知情，小王特別交代他別說溜嘴了。

　　聞言，大夥兒一陣嘩然。

　　「什麼？我沒聽錯吧？」

　　「他是不是吃錯藥啦？這麼想不開！」小王在隊上的表現向來是可圈可點，更有傳言說，上頭有意在明年將他拔擢為小隊長；而他，居然打算在這個時候離開特勤中隊？

　　「什麼想不開？依我看，他就是想開了才會決定這麼做。」隊員中，資格最老、年紀也最大的老張忽地感歎道。

　　「你們想想看，咱們當警察的哪個不是一天到晚在外頭跑，工作時間不固定也就算了，還得隨時擔心小命不保，這種老公，有幾個女人能受得了？更何況，人家巧柔妹妹可是個人見人愛的小美人啊！不看緊一點，哪天被人拐跑了可就不得了。」前幾年才因為老婆紅杏出牆而黯然離婚的他，感受最是深刻了。

　　「是啊，你這麼說也沒錯，不過……我想小隊長應該就沒有這種困擾了吧？」

　　語畢，在場的十幾隻眼睛同時看向祈振宇。

　　唉，可不是嗎？

　　祈小隊長年輕有為，性格沈穩，長相更是帥得不得了，哪個女人見到他不是兩眼發直、口水橫流？她們倒貼他都來不及了，豈有蠢到去爬牆的道理？

　　「你們在說什麼？」

　　發現大家都在看他，祈振宇終於回過神來。

　　他的臉色很難看，酒精讓他向來清冷的目光變得更加深邃嚴峻，他不發一語地看向廚房入口處，眉心再一次鎖緊。

　　王德威已經進去廚房很久了，應該說，那傢夥今天幾乎一整晚都待在廚房裡頭！

　　五彩斑斕的壓克力珠簾隨著風扇的轉動而微微搖晃著，他們不知道在裡頭聊些什麼，斷斷續續傳出來的笑聲，令他覺得非常刺耳。

　　「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他倏地起身。

　　「隊長？」

　　大夥兒先是一愣，跟著有人急忙攙住他的手臂。

　　怎麼？原來隊長已經醉得連站都站不穩了。

　　「隊長，我送你回去吧！」老張見情形不對，也跟著站了起來。

　　反正大家都同樣住在警察宿舍，順道送他回去很方便。

　　「不用，我沒事！」祈振宇一聽，當場便生氣地推開老張的手臂。

　　「隊長……」

　　「我都說沒事了，你們不要管我，繼續吃飯。」

　　語畢，他朝廚房的方向又瞥了一眼，旋即頭也不回地走了。

　　「怎麼辦？」

　　眼看小隊長搖搖晃晃地消失在大門口，大夥兒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小隊長真的喝醉了吧？他這樣能開車嗎？」

　　「我看不行，還是叫小王去開他的車好了，小王跟他走得比較近，隊長應該會聽他的才對。」

　　「對對對，快叫小王！」

　　晚風徐徐，週末夜令人微醺。

　　祈振宇拖著有些沈重的步伐，勉強走向自己的轎車。

　　他今晚真的喝多了，眼前五顏六色的招牌，在他眼中全模糊成一片，平坦的柏油路也變得有些崎嶇難行……他甩甩頭，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

　　該死的！

　　他從來不曾這樣失控過。

　　江巧柔談戀愛到底干他什麼事了？王德威要娶誰也是他的自由。他這個外人生的是哪門子的氣？還無聊到用酒精來麻痺自己……

　　「喂！你走路不長眼睛啊？」

　　一個擦肩而過的年輕人，很不爽地回頭對他吼道，祈振宇置若未聞，踩著同樣淩亂的步伐，往大街上走去。

　　此刻的他，看起來有些神志不清，緊鎖的濃眉也讓那些原本想要伸出援手的路人當場嚇得退避三舍；不過即便如此，他俊美迷人的程度卻依舊絲毫未減，不少路過的女人都紛紛回頭，望著他修長挺拔的背影竊竊私語。

　　「先生，你還好吧？」

　　就在眾女人臉紅心跳，卻又無能為力之際，有三名像是太妹的高中女生仗著人多，勇敢地主動上前攀談。

　　她們團團圍住他，六隻眼珠子滴溜溜地在祈振宇身上轉。

　　嘩，真的很帥！帥到不行啊！

　　女孩們在心中興奮地尖叫著。

　　「大哥哥，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我們幫你叫出租車？」

　　「對啊！不然……我有摩托車，乾脆我送你回家好了。」

　　「什麼？你有沒有搞錯？就算要送也是我來送啊！你那台爛摩托車都快解體了耶。」

　　「你……你亂講！」

　　三個女學生說著說著，居然就當著他的面吵了起來，而且還愈吵愈凶。

　　祈振宇閉上眼睛，煩不勝煩地用手摀住臉。

　　吵死了！這些女人。

　　他額際青筋直冒，正想開罵，忽然，有人從後面扯住他的衣袖……

　　「你沒事吧？祈大哥？」

　　一個小小的、不確定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他甚至還來不及看清她的臉，她便已經閃到他的面前，背對著他，像母雞捍衛小雞似的叉起了腰。

　　「喂，你們幾個想幹嗎？」

　　幾個女生倏地停止爭吵。她們回過頭，莫名地睨著眼前那個看起來小不隆冬，但卻可愛得令人很討厭的女人。

　　「……你是誰啊？」頭髮剪得像掃把的女生站出來問道。

　　「我？我是他女朋友啊！有問題嗎？」

　　「女朋友？你唬誰啊？憑你也配當他女朋友？」其中一個女學生吃醋地說道。

　　「對啊對啊！一定是騙人的！」其他兩個也跟著起哄。

　　「我……我真的是啊！」

　　「少囉嗦啦！想跟我們搶男人，你還早得很咧！」語畢，她推開巧柔，大步走向祈振宇。

　　等等！不準你們碰他！

　　眼看那幾個女生就要伸手去拉祈振宇，巧柔心一橫，飛快地擋在她們面前。

　　「你又想幹嗎呀？」

　　「你們不相信我是他女朋友，那……我證明給你們看！」說罷，她轉過身，面對祈振宇，然後勇敢地探手勾住他脖子。

　　巧、巧柔？

　　祈振宇的酒意霎時消了大半，他瞪大黑眸，還沒問她怎麼會突然跑來這裡，那張他渴望已久的紅嫩雙唇已經緩緩貼上他冰涼的唇畔。

　　頓時，四周所有的聲音與人、事、物彷彿全都消失不見了，包括那幾個女學生，以及她們氣惱的尖叫聲。

　　江巧柔……居然吻了他？

第6章(1)

　　「祈大哥，對不起，剛才……剛才……」

　　「你用不著跟我道歉。」

　　坐在昏暗的轎車裡，祈振宇終於不必再刻意掩飾自己火熱的雙頰。

　　方纔，這丫頭真的吻了他嗎？

　　雖然她只輕輕地碰著他的嘴角，可是那柔軟溫熱的觸感，依舊美好得令他不敢相信！至今，他的鼻端彷彿還嗅得到屬於她的獨特馨香，淡淡的，就像夏夜裡的百合。

　　他再次深吸口氣，讓自己狂亂的心跳緩和下來。

　　一定是酒精的關係，才會讓那個小小的吻產生如此大的影響力，一定是的！

　　他轉頭，望著同樣侷促不安的她。

　　「怎麼了？幹嗎一直摸著鼻子？」

　　「嗄！沒、沒什麼啦！只是鼻子破了點皮……」她尷尬地笑笑。

　　破皮喔……祈振宇不疑有他地點了點頭。

　　「你怎麼跑出來了？你不是應該在廚房裡幫忙嗎？」

　　「喔，那個呀……」低下頭，巧柔努力想著比較合理的說辭，「因為，我聽說你喝醉了，所以就跟著王大哥出來，看看你需不需要幫忙……」只不過王大哥本人並不知情就是了。

　　方纔，當她聽說祈大哥喝醉了酒，而且還是一個人離開的時候，真的好擔心！

　　萬一祈大哥當真如他們說的，醉得連路都走不穩了，那他要怎麼開車回家？只要一想到祈大哥可能會有危險，她的思緒就全都亂了，就連剛才的事情……她都不曉得是怎麼發生的。

　　當時，她哪來那麼大的勇氣，自稱是祈大哥的女朋友？還……當眾吻了他？

　　小臉再一次燒紅，她驀地捧住雙頰。

　　一旁，祈振宇很不是滋味地緊抿著唇。

　　看看我需不需要幫忙？哼……應該是看看王德威需不需要幫忙吧？

　　照她的說法，如果小王沒出來找他的話，搞不好她連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曉得！

　　呵，想不到自己居然還為了那個吻，而心蕩神馳了好一會兒。

　　真是個笨蛋！他臉色一冷。

　　「那小王人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出來的，怎麼沒看到他？」

　　「他……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不過……我想他現在應該已經回店裡去了吧！」

　　打從一出店門，他們走的就是不同方向，所以王大哥去哪裡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同樣的，王大哥一定也想不到，她現在就和祈大哥在一起……

　　歎口氣，巧柔凝眉看向車外。

　　說實在的，她總覺得王大哥今天有點怪怪的。

　　雖然他平時就很關心她，把她當成親妹妹一樣呵護，可是他從來就不曾像今晚這樣，一直追問她的私事，問到令人發狂。

　　真奇怪，她交男朋友有什麼不對嗎？他幹嗎那樣緊張？

　　「怎麼？你在擔心他嗎？」

　　見她一臉的心事重重，祈振宇當場只覺得氣悶。

　　有沒有搞錯？現在在她身邊的人不是王德威，而是他！她就非得在他面前表現出那種思念情人的樣子嗎？

　　該死的！王德威那小子到底哪點比他好？只不過是嘴巴甜了點嘛，他……

　　因為自己的想法而錯愕地怔住，祈振宇轉頭，緩緩地對上那雙清澄的眸子。

　　「擔心『他』？祈大哥，你在說什麼呀？」後者微側著頭，一臉的迷惑。

　　「……祈大哥？」

　　「沒事。」

　　撇開頭，祈振宇有些狼狽地紅了臉。

　　老天，他在幹嗎？

　　他……他該不會在吃醋吧？

　　他一整晚看王德威不順眼，就是因為嫉妒他？嫉妒他佔去了巧柔全部的注意力，嫉妒他能毫無顧忌地追求他想要卻又不能要的女人？

　　他，居然讓自己愛上了江凱元的妹妹。

　　「祈大哥，你不舒服嗎？」

　　一旁，巧柔側著身，很擔心地望著臉色忽紅忽白的祈振宇。

　　聽那些大哥哥們說，今晚的啤酒幾乎都是被他一個人喝掉的。雖然她不曉得是什麼原因，不過，喝了那麼多的酒，肯定是不會太好受的。

　　她低頭，從口袋裡掏出手帕，然後怯怯地俯身，替他拭去額上的汗珠。

　　這舉動令祈振宇心頭一震，他猛地抓住她的手。

　　「你幹嗎？」他冷汗直冒，瞪著她的眼神甚至是有些慌亂的。

　　「我……我只是……」

　　「下次別再這樣了！」語畢，他鬆開手，倉促地開門下車。

　　轎車裡，巧柔顫抖地縮著肩膀，她撫著被捏出紅印子的手掌，心中除了驚駭以外，還有更多的不解。

　　祈大哥怎麼了？她做錯什麼了嗎？

　　剛才，他瞪著她的表情真的好可怕，她幾乎以為自己的手骨會硬生生地被他有力的大掌給捏碎。

　　抿著唇，她怯怯地看著車窗外的祈振宇。

　　原來……祈大哥這麼討厭她，連讓她碰一下都不願意。

　　那麼，剛才她吻他的時候，他心裡豈不是反感極了？

　　車子的引擎還在運轉，冷氣呼呼地吹著她的臉，她忍不住縮起肩膀，沒來由地感到冷。

　　祈振宇已經走到路旁人行道的花圃邊坐下，他彎下腰，狀甚疲倦地摀住了臉。

　　他沒想到自己會走到這一步。

　　知道江家的處境之後，他本來只想在私底下默默地幫助她們、關心她們，讓江家母女倆的生活，不至於因為江凱元的殉職而出現困難。可如今……一切都變質了。

　　他沒辦法再像之前那樣，只以贖罪的心態來看待她們。對江巧柔產生的複雜情感，令他不知如何面對，卻也難以自拔了。

　　夜風微涼，吹得他心煩意亂。

　　江巧柔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旁，她一臉愧疚不安地看著他，手中還握著他的車鑰匙。

　　「祈大哥……」

　　聽見她的聲音，埋在兩掌之中、略嫌蒼白的面孔擡了起來。

　　「祈大哥，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那樣做了。」不會再沒有分寸地接近他、觸碰他了。

　　聞言，祈振宇黑色的瞳孔痛苦地緊縮了一下。

　　「你沒錯。」錯的人是他。

　　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接近江家人。他的出現並不能改變什麼，他永遠也彌補不了自己所造成的傷害，就像他空有一個特勤中隊小隊長的名號，卻保護不了自己的部屬，喚不回江凱元的生命一樣。

　　「告訴我，你想念江凱元嗎？你想念你哥哥嗎？」他語帶壓抑地說道。

　　江巧柔頓了頓，沒想過他會問這個問題。

　　其他的警察哥哥因為怕她和媽媽聽了難過，都不再提起這件事了，祈大哥他為什麼突然……

　　「其實，說不想是騙人的。」

　　她淺淺一笑，像是掉進了遙遠的回憶，臉上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朦朧與不真實。

　　「我爸爸也是警察，可是他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大哥在照顧我。媽媽也很疼我，可是為了養活我和哥哥，她兼了三份工作，每天早出晚歸，常常我還沒醒她就出門了，然後等到我睡著之後她才回家。那個時候，大哥也才念小學二年級而已，可是每天放學後，他都會先到隔壁鄰居家接我回去，然後幫我洗澡、泡牛奶給我喝，念故事書給我聽，天黑了，還會哄我睡覺……在我的生命中，大哥甚至比我父親還重要……他和媽媽是我最重要的兩個親人。」

　　晚風吹拂著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覺得臉上有些涼涼的，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居然流了眼淚。

　　她一直都把情緒隱藏得很好，連大哥出殯的那一天，她都沒有掉下一滴眼淚；可是現在，她卻怎麼也控制不了那一再奪眶而出的淚水……

　　「對不起，我……」她不想哭的，可是回憶卻狠狠地撕扯著她內心深處最脆弱的傷口。

　　巧柔慌亂地擦著淚水，然而下一秒鐘，她發現自己落入一堵溫暖的懷抱中。

　　「不要哭了，不要哭……」祈振宇閉著眼睛，緊緊地擁住她。

　　他真該死！

　　江凱元對她們家而言，是那麼重要的一個人，而他，竟然以為只要給予她們金錢上的幫助，就能彌補自己所犯的過錯？

　　「祈大哥？」

　　巧柔被他抱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她掙紮著仰起頭，對上那雙緊閉的眸子。

　　為什麼祈大哥看起來比她還要哀傷？

　　他也很想念她大哥嗎？他們……曾經是好夥伴吧？

　　「祈大哥……你不要難過了。」她皺著鼻子，天真地說道。

　　聞言，祈振宇一怔，倏地鬆開手，退到一旁背對著她，「不好意思，我失態了。」他低頭，懊惱地抓著一頭短髮。

　　「……沒關係。」巧柔吸吸鼻子，臉上漾出一個淺淺的笑。

　　說真的，她很開心。

　　想不到祈大哥和她大哥的感情居然這麼要好，這就好像他們之間又多了一個聯繫，彼此的距離更近了。

第6章(2)

　　她在他身後站了好一會兒，祈振宇才又開口說話。

　　「很晚了。」歎口氣，他擡頭看著灰濛濛的夜空。

　　「嗯，那……我陪你回家？」

　　「……」

　　「祈大哥？」

　　「……不用了。」

　　搖搖頭，他從她手中接過自己的車鑰匙，然後轉身離開。

　　不能再繼續錯下去了，趁現在一切可能還來得及，他必須趕快收回自己的感情，這是為她好，也是……對江凱元的一個交代。

　　「可是，祈大哥你醉了。」巧柔不死心地追上他。

　　如果她就這麼讓他開車走了，那誰來替他注意路況？

　　雖然他看起來已經比剛才清醒多了，可是週末夜晚的交通最亂了，她不放心他一個人上路呀！

　　祈振宇沒有理會她的勸阻，依舊大步走向自己的轎車，只是在上車之前，他像是想到什麼，又踅了回來。

　　「這你收著。」他從口袋掏出一個小型的牛皮紙公文袋，然後交給她。

　　「這是什麼？」巧柔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東西。

　　「你回去看就知道了……不夠的話，再跟我說。」語畢，他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才又轉身駕車離去。

　　到底是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祈振宇走後，巧柔又在原地發呆了好久。她好奇地端詳著手中有些沈甸甸的黃褐色公文袋，那上頭只有一些制式的框線，其餘什麼都沒寫。

　　掙紮了好久，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動手拆開上頭的封緘。

　　裡頭赫然是一疊百元鈔票！

　　祈大哥他為什麼……為什麼要給她這個？

　　她手忙腳亂地立刻將錢收好，並且緊緊地拽在胸前。

　　然後，她忽然想起了之前他曾說過的那些話。

　　你缺錢用嗎？

　　需要錢的話……我這邊有。

　　手中的紙張彷彿隱隱地發著燙，巧柔感到心頭像是滑過一道暖流……

　　她知道她和媽媽不可能接受這筆錢，得找時間還給人家才行。但是祈大哥的心意卻讓她覺得好感動喔……

　　原來，他一直都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呀！

　　深夜兩點多，一棟舊公寓裡二樓傳出嘩啦啦的水聲。

　　裊裊的蒸氣從公寓二樓側邊的小窗子冒出，然後很快地消散在夜色之中。

　　水聲持續了約莫二十分鐘，然後，浴室的門「咿呀」一聲被推了開來。

　　巧柔穿著寬鬆的棉質家居服，腳底下踩著止滑的塑料卡通拖鞋，一邊擦頭髮，一邊走出不到三平方米的小浴室。

　　「巧柔，你過來一下。」客廳裡，江母正在縫補破了一個洞的圍裙，聽見浴室門被推開的聲音，她頭也不回地輕喊道。

　　「媽，你怎麼還沒睡啊？」

　　「待會兒就睡了，你先坐下，媽有事情問你。」

　　「喔……」

　　訥訥地應了聲，巧柔慢吞吞地晃到沙發前，然後挑了一張離她母親最遠的籐椅坐下。

　　不知怎的，她突然間有股不好的預感……而她的預感通常都很準。

　　母親要問的事情，該不會正好和王大哥一樣吧？

　　兩隻手無意識地用毛巾揉搓著頭上的濕發，她忍不住偷覷母親的表情。

　　「巧柔，你今年也有二十一了吧？」江母頭也沒擡地問道。

　　「嗯，對呀，虛歲都二十二了耶。」

　　「二十二……也算是個大人了！媽這幾年一直忙著賺錢，所以都沒把心思放在你身上。」放下手中的針線，江母擡起頭，「巧柔，你老實跟媽說，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媽……」

　　「你不用緊張，媽不是生氣，其實你也到了該交男朋友的年紀了，媽只是想知道，你現在和什麼樣的男孩子在交往？他對你好不好……」

　　「媽，人家真的沒有交男朋友嘛！」巧柔無力地垂下肩膀。

　　她是喜歡祈大哥沒錯，可是，祈大哥好像根本並不喜歡她呀！

　　她忽地想起抽屜裡的那二十萬元，思緒頓時東奔西竄了起來……

　　祈大哥純粹只是想幫她們家的忙嗎？還是，他對她會有一些些不一樣的關心？

　　唉……

　　巧柔在心裡暗歎一聲，眸色黯了下來。

　　祈大哥對待她的方式，老是忽冷忽熱的，讓她好迷惑啊！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心裡太混亂了，巧柔決定不再向媽媽提起那些錢，下次直接還給祈大哥就好了。反正，媽媽也不會拿這筆錢的，要是提起這件事，媽媽鐵定會一直逼問她跟祈大哥的關係或什麼的，她現在才沒心情回答這種問題哪……

　　「是嗎？你沒騙我？」一旁，江母狐疑地挑起細眉。

　　「真的沒有。」拜託，要是有，她現在就不會這麼煩惱了。

　　「那為什麼張媽媽說，她不止一次看見有男生送你回家？」

　　又是張媽媽！她半夜不睡覺，老是躲在窗戶後面偷窺幹嗎？「人家他只是一個朋友，普、通、朋、友。」巧柔氣結地說道。

　　聞言，江母終於稍稍放下一顆心，不再追問下去。

　　她摘掉老花眼鏡，將針線及圍裙放在茶幾上，然後起身走進廚房，一會兒，她捧著一個砂鍋走出來。

　　「吃吃看好不好吃。」

　　「這是什麼？好香。」巧柔好奇地探頭嗅了嗅。

　　「雪耳椰子雞湯煲。」

　　「哇！你自創的新口味啊！」

　　「不是，我從電視上學來的，聽說這是一種涼補，夏天喝對身體很好。明天中午，你幫媽裝一些過去給德威喝，我看那孩子最近真的太累了。」

　　「什麼？媽，你最近幹嗎突然對王大哥那麼好啊？」

　　「你還敢說？誰叫你晚上一聲不吭就跑出去，結果人家德威為了找你，連晚餐都沒吃到幾口。媽煮這鍋湯就是要謝謝人家，你這丫頭，以後對人家要好一點，知不知道？」

　　「知道了啦……」

　　她怎麼知道王大哥會跑出來找她呀？她以為他沒找到祈大哥就會回去了。

　　這下可好，明天她還得親自送煲湯去警察局，搞不好就會撞見祈大哥……

　　她不敢帶著那二十萬獨自出門，可是要真遇見祈大哥，又沒帶錢還他，那她還能找什麼理由跟他說話呢？

　　唉！

　　她現在到底該怎麼面對祈大哥啊？

第7章(1)

　　「小姐，你有什麼事嗎？」

　　「你好，我……我找特勤中隊的王德威先生。」

　　捧著暖乎乎的保溫鍋，巧柔站在刑警大隊的服務台前，怯生生地左右張望。

　　之前大哥在這裡上班的時候，她也來送過幾次便當，不過，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每次她都好緊張。

　　畢竟這像是古時候的衙門，一般老百姓沒事不會來這種地方閒晃吧？

　　視線在大廳裡繞了幾圈，服務台的警察先生終於擱下話筒，並擡起頭來。

　　「他馬上就出來了，你坐一下，我請同事倒杯茶給你。」難得有這麼漂亮又有禮貌的年輕女孩出現在警局，他可得表現得親和一點。

　　「不用了。」巧柔靦腆地笑笑。

　　「沒關係，坐吧！這裡是警察局，又不是監獄，沒什麼好怕的。對了，你是小王的女朋友吧？我聽特勤隊的同事們說，他女朋友年紀很輕，長得又漂亮，好像還是個大學生耶！你念哪個學校呀？」

　　女朋友？巧柔聽得一頭霧水。

　　她看向他的身後，發現附近其他警員們曖昧的眼神，不禁呆了呆，接著，一張小臉在瞬間漲得通紅。

　　「不是啦，你們弄錯了！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她好尷尬地笑揮著手。

　　她跟王大哥是還算熟啦！不過被說成女朋友也實在太誇張了點。

　　「小妹妹，你姓江嗎？」一旁某個警員摸著下巴問道。

　　咦？巧柔聞言愣愣地點著頭，心中忍不住發出疑問。

　　怪了，她臉上有刻名字嗎？還是……這位先生以前見過她？否則他怎麼知道她姓江？

　　只見那個問話的中年刑警悶悶地笑著，然後回頭不曉得跟其他人說了什麼，一群人若有所悟地笑了開來。

　　「原來是這樣啊？想不到小王那麼純情……」

　　「江小姐，不好意思，剛才有點誤會。你坐一下嘛！小王馬上就出來了。」

　　這些人，真的有點怪怪的……

　　巧柔抱著湯鍋往門邊退了一步，「不用了，我把東西交給他就要走了。」

　　語畢，正考慮著要不要乾脆到門外去等，那個被當成是她男朋友的王德威，已經跟幾個同事浩浩蕩蕩地從裡面的另一扇門走了出來。

　　「小王，你動作真慢！人家江小姐等得都快不耐煩了。」一旁看熱鬧的警員開玩笑道。

　　「真的嗎？」王德威聽了立刻大步向她走來，「不好意思啊，巧柔，王大哥剛剛在處理一些事情。」

　　「沒關係。對了，這個是我媽要我拿來的……」她將懷中的湯鍋遞給他。

　　「謝謝。」王德威笑著接下。

　　他轉頭對身後的幾名同僚交代了幾句話之後，又回頭對她笑道：「走吧！我們到裡面去。」語畢，他很自然地牽起她的小手。

　　到……到裡面去幹嗎？

　　「等等，王大哥……我、我只是替我媽送這鍋湯過來，我馬上要走了。」

　　聞言，王德威非但沒有停下腳步，還回頭衝著她一笑。

　　「別急，這湯那麼大鍋，你陪我一起喝！」

　　會議室裡的空調很強，巧柔縮著小小的肩頭，坐在王德威的身旁，看他一碗接著一碗，滿足地喝著她帶來的雪耳椰子雞湯。

　　「王大哥，你早就知道我要來了？」

　　「嗯。」

　　「是我媽告訴你的？」

　　「是啊。」擦擦嘴角的湯汁，王德威擡起頭，眼色溫柔地看著身旁的小女人。

　　看來，江媽媽還沒把那件事情告訴她吧？

　　昨晚，他因為四處找不到巧柔，情緒低落地回到餐館，江媽媽二話不說便把他叫進廚房，並內疚地對他說道——

　　德威，今晚真是辛苦你了。

　　江媽媽已經想過了，除了你之外，大概不會有人再對我家巧柔那麼好了。以後，我就把巧柔交給你，雖然她還小，不懂事，不過她怎麼說都是我惟一的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知道嗎？

　　這番話對他來說，無異是遲來的恩寵，他甚至呆了好久才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江媽媽的意思，是答應把巧柔嫁給他了？她同意了？

　　霎時，心中一陣翻湧，他高興得差點沒衝出去對全世界的人宣佈這項好消息。

　　放下手中的湯碗，他轉身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未來的新娘。

　　「巧柔，改天你陪王大哥出去走走，我想買些首飾送給江媽媽。」當做是給未來丈母娘的見面禮。

　　「呃……好、好啊。」巧柔聞言，錯愕地眨了眨眼睛。

　　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

　　雖然王大哥一向對她們家人特別照顧，而她媽媽也十分喜歡他，可是，最近這兩個人的感情，真是融洽得連她這個做女兒的都會嫉妒。

　　見她沒有反對，王德威當下很高興地又繼續說道：「對了，這湯真的很好喝，你要不要也喝一點？」他拿起湯勺，笑瞇瞇地舀了一大勺雞湯湊到她嘴邊。

　　「不用了，我昨晚已經試喝過了。」巧柔尷尬地直搖頭。

　　「沒關係，多少喝一點嘛！反正我一個人也喝不完……」

　　湯勺已經快抵住她柔軟的唇瓣，下一秒鐘，會議室的大門「砰」的一聲被推開。

　　「小王，你怎麼沒跟阿偉他們一起過去……」

　　低沈有力的嗓音迴盪在偌大的會議室中，祈振宇愣在大門口，一雙黑眸眨也不眨地瞪著眼前那對狀甚親密的男女。

　　祈大哥！

　　糟了！巧柔幾乎是反射性地推開王德威手中的湯勺，王德威因為沒料到她突如其來的動作，手一時沒握牢，於是，一大勺覆著一層雞油的熱湯，就這麼全數灑在她裸露的大腿上！

　　「啊！」她吃痛地輕叫。

　　「糟糕！巧柔……你沒事吧？」王德威見狀大吃一驚，連忙掏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拭，「天啊！都被燙紅了，怎麼辦？一定很痛吧？」他皺著眉，心疼不已地叠聲問道。

　　大門邊上，祈振宇神情緊繃地看著他們，雙唇緊抿無語。

　　巧柔被燙傷，他當然不會無動於衷，只是……他能怎麼辦？人家的男朋友也在場，哪輪得到他來說話？

　　「看來，我打擾到你們了。」他冷冷地說道，昨晚好不容易才壓下的酸水，此刻幾乎又氾濫成災。

　　聞言，巧柔的心驀然揪緊。

　　「祈大哥，你誤會了！我只是……其實我們……」她慌亂又結巴地解釋道，一雙大眼惶恐地望著他。

　　腿上的傷很痛，可是祈大哥的眼神更傷人！

　　他在生氣嗎？因為她幫王大哥帶午餐過來，因為王大哥要餵她喝湯？

　　祈振宇沒再多看她一眼，甚至連聽都沒聽她解釋，便逕自對王德威說道：「小王，『處理』完這邊的事情，立刻去跟阿偉他們會合，那邊人手不夠。還有……」他的目光倏地掃向她，「以後不管是家屬還是『女朋友』，一律不準帶進會議室，這是工作場合，有什麼事情在前面的會客室解決就可以了。」語畢，他像來時那般，「砰」的一聲甩上門離開了。

　　「搞什麼？我又不是第一個帶朋友進會議室吃飯的，非得把話講得那麼難聽嗎？」王德威不滿地啐道，轉頭，看見神情恍惚的巧柔，心下又是一驚。

　　「巧柔？你怎麼了？」

　　「沒事，我要走了。」她搖搖頭，吃痛地站起身。

　　「等一下，你的腳……」

　　「你不要再碰我了！」巧柔大喊。驚覺於自己差勁的態度，她旋即紅了眼眶。

　　她是怎麼了？王大哥也是一番好意啊！不應該把氣出在他的身上，她太惡劣了。

　　「對不起，王大哥……我不舒服，我要回去了……」

　　心好痛。她捂著胸口，感覺好像有人拿刀戳著她的心臟。

　　祈大哥為什麼要那樣說她？他為什麼不肯聽她解釋？

　　什麼女朋友不女朋友的？就算他對她有什麼不滿，也不該無動於衷地說出這麼傷人的話呀！

　　眼淚無聲滑落，她卻毫無知覺，只是低著頭，快步走出會議室。

　　身後，王德威臉色複雜地怔愣了好久，然後才像想起什麼似的起身追了出去。

　　縱然不願意相信，但巧柔的眼淚就如同當頭棒喝，所有的疑問，在這一刻全都得到了解答。

　　該死！他怎麼會沒想到？

　　巧柔口中喜歡的人……就是祈振宇！

　　「巧柔，等一等！」

　　在距離會議室不遠的走廊轉角處，王德威追上了行動有些遲緩的江巧柔。

　　「跟我來，我有事情問你。」他抓住她的手臂，快步將她拖到安全門外的樓梯間。

　　「王大哥，你要做什麼？」

　　巧柔掙紮著，卻只能一臉驚惶地被他困在牆邊。

　　她的眼淚並不能讓王德威心中的怒氣減少一分一毫，他粗魯地將她按在牆上，怒瞪著她。

　　「是他對不對？你喜歡的人就是祈振宇？」他咬牙切齒地問道。

　　「我……」巧柔驚駭地睜大了眸子，詫異地回望著他。

　　王大哥發現了？

　　不過也難怪，剛才她表現得太明顯了，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來她喜歡祈大哥。

　　只是，比起秘密被揭發的難堪，祈大哥方纔的冷言冷語，更加令她心痛如絞……

　　她擡起淚濕的眸子，可憐兮兮地瞅著王德威。

　　「王大哥，你去告訴祈大哥好不好？你告訴他，他誤會我們了……」

　　「什麼？」王德威聽了，當場臉都綠了。

　　有沒有搞錯？她居然還要他去當和事老？他現在甚至連聽她叫「祈大哥」那三個字都覺得刺耳！

　　「我管他怎麼想！總之，我不準你跟他在一起。」

　　只有姓祈的，他沒有自信能贏得了他，那個傢夥是他惟一忌憚的對手。

第7章(2)

　　王德威發怒的樣子嚇壞了巧柔，她縮著肩膀，莫名地看著他。

　　「王大哥，你怎麼了？為什麼我不能……不能跟祈大哥在一起？」她顫抖地問道。

　　為什麼？這還用得著問嗎？王德威失笑。

　　因為他愛她愛了那麼久！因為他對她付出那麼多！因為江媽媽已經承諾他們的婚事，他們很快就可以結婚了！而她，居然愛上別人。

　　他低下頭，在巧柔毫無防備之下，猝然吮住那兩瓣他垂涎已久的粉嫩紅唇。

　　既然事情已經發展成這樣，那就別怪他先下手為強了。巧柔是他的，誰也別想把她從他身邊搶走，即使那個人是他的上司也一樣！

　　王大哥？

　　腦海裡嗡嗡地響著，巧柔渾身僵硬地睜大了雙眼，根本反應不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被吻了嗎？王大哥他為什麼……

　　「不要！唔……」驚慌的情緒瞬間將她淹沒，她反射性地揮舞著小小的拳頭，可是這根本一點幫助都沒有，對方只是更加擁緊她。

　　她緊閉著唇，正感到絕望之際，眼前巨大的黑影卻忽地被扯開扔到一旁，並發出砰然巨響。

　　「你找死嗎？」祈振宇嘶吼著。

　　他的俊臉凝聚著可怕的怒氣，緊握的拳頭甚至隱隱浮現出跳動的青筋。

　　剛才要不是有同事告訴他，王德威離開會議室時的神情很古怪，他根本沒想到這混蛋竟會做出這種事。

　　強吻？接下來他想幹嗎？

　　「隊長……」王德威躺在地上，一臉不敢置信地望著頭頂上那個怒焰高漲的男人。

　　他的身手雖然不差，可是遇上跆拳道已經晉陞黑帶五段的祈振宇，除了舉高雙手投降之外，他根本無計可施。

　　「你現在最好不要說話，免得我忍不住再賞你一拳。」祈振宇指著他的鼻子怒喝，跟著，他僵硬地轉頭，看向一旁的江巧柔。

　　「……你還好吧？」

　　他是很氣，很想用力搖她，罵她自作孽不可活，可是，那又如何？畢竟王德威才是她的男朋友，他這個外人實在無權過問……

　　幸好，他看得出巧柔是被那個傢夥給強吻的，否則他那一拳還真的揍不下去。

　　撫著唇，巧柔顫抖地感受著嘴上的刺痛。

　　她的腦袋有半晌是失神的，方才發生的事情，對她而言簡直就像是一場噩夢。

　　只是，夢裡面的畫面太過真實了，她想起王大哥瘋狂的眼神，想起自己被他困在牆邊，想到自己居然傻傻地被他……

　　不！

　　搖著頭，她臉色煞白地踉蹌了幾步，然後轉身開始奔跑，一路跑出警局，來到她停在警局外不遠處的摩托車。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王大哥要這樣對她？為什麼？

　　她喘著氣，兩手撐在機車坐墊上，因為跑得太急，她開始乾嘔。

　　怎麼辦？她以後要怎麼面對祈大哥？他會怎麼看她？

　　她怎麼這麼笨啊！

　　嘔不出什麼來，她喘著氣，直覺地只想回家，於是她從口袋裡摸出車鑰匙，然後顫抖著把它插進鎖孔，發動……

　　結果，摩托車連大氣都不肯吐一下，它竟在這個時候拋錨了。

　　混蛋！

　　「連你都欺負我？」她用力踹著摩托車，洩忿似的，直到眼淚跟著汗水一起淌下，直到祈振宇無聲無息地出現，從後面把她纖瘦的身軀抱住。

　　「不要踢了，就算你把它踢爛了也沒用，它早該送修了。」祈振宇將她汗濕的小臉轉過來，按進胸膛，「噓……不要哭了，沒事了。」

　　因為不放心，所以他一路跟著出來，如今見她哭成這樣，他連心都擰了……

　　唉，他真不懂，這兩個人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他們不是男女朋友嗎？怎麼會搞成這樣？

　　他低頭，看著懷中悶悶地哭了好一陣子的巧柔，聽她哭到打嗝。

　　「我不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她嚶嚶啜泣。

　　「什麼？」祈振宇詫異地張大了嘴巴。

　　他們……不是男女朋友？

　　「我不曉得他幹嗎要突然親我，我真的不知道……」

　　「沒關係，只不過……是一個吻罷了。」祈振宇無意識地拍著她的背。

　　跟一個吻比起來，他們不是男女朋友的事實，才更加令他感到震驚。

　　原來，這一切全是他誤會了？他們根本就不是那種關係。

　　巧柔怔怔地擡起頭。

　　「你……真的覺得不重要嗎？」他一點都不在意她被別的男人吻了？

　　祈振宇莫名地搖搖頭，又點點頭。

　　該死，他好像說錯話了。

　　「我的意思是說，你不要想太多，就當做被蚊子叮了，過一會兒就沒事了。」

　　是嗎？真有這麼簡單？

　　她不禁泛出一絲苦笑。

　　他不在意，是因為他不喜歡她吧？這樣也好，否則她會更自責，自責沒把初吻留給自己心愛的男人。

　　她掙開他的懷抱，想要站好，然而腿上的抽痛卻讓她差點往一旁摔倒。

　　「小心！」祈振宇低喊著，在第一時間伸手攬住她的纖腰。

　　老天，他居然忘了她剛剛才被燙傷！

　　他讓她站穩之後，才放手往後退了一步，並蹲下身，「我看看你的腳。」

　　嘖，都起水泡了！

　　「沒關係的，只是有點痛……」巧柔咬著唇，有些心悸地看著他將手覆上她的大腿外側。

　　「我送你去醫院。」他即刻起身。

　　「不用了，我……我不喜歡去醫院。」

　　「那我送你回家。」

　　回家？「可是，我媽媽在家。」她不想讓媽媽起疑。

　　「那怎麼辦？」祈振宇頭痛了，「不然……」他看向警局。

　　巧柔明白他在想什麼，她立刻搖頭，小臉驚恐得刷白，「不要，我不去那裡！」那裡有可怕的王大哥。

　　「你不用擔心，有我在，『他』不敢對你怎樣的。」除非他還想試試他的拳頭。

　　「不要……」

　　巧柔依舊固執地搖頭，這讓祈振宇有些火大了。

　　「笨蛋！這燙傷不能再拖了！」

　　他心急如焚，她卻只是可憐兮兮地瞅著他，小臉寫滿了無助。

　　終於，他想到了最後一個地方。

　　「不然到我宿舍去好了，我記得樓下管理員那兒有一罐很好的燙傷藥……」

第8章(1)

　　日光從窗台上灑落，靜謐的房舍裡，只有隔牆的浴室傳來斷斷續續的水聲。

　　祈振宇坐在只有一張茶幾、一個小電視櫃、一組中古沙發的小客廳裡，凝眉望著手中的卡通鑰匙圈。

　　他把江巧柔帶回來了。

　　雖然明知道不應該，可是，當他聽見她說她和王德威不是男女朋友的時候，他的內心確實鬆了一口氣。

　　他不想再欺騙自己，他的確是喜歡她的。喜歡到甚至想立刻衝動地開口，要她當他的女朋友。

　　可是，他能嗎？

　　他這麼做，是不是將他們兩個推進了更深的地獄？

　　當情緒穩定下來，理智再度戰勝情感之後，他又退縮了。

　　輕輕放下手中的鑰匙圈，他起身，繞過茶幾，來到沒有關門的浴室前。

　　浴缸裡，巧柔站著，擡起一隻腳架在浴缸邊沿，低頭很仔細地用蓮蓬頭沖洗著腿上的油漬；如黑瀑般的長髮遮去了她半邊的身影，只露出底下一雙潔白無瑕、修長勻稱的腿，在水氣氤氳中，構成一幅純潔中帶著誘惑的景致。

　　他的喉嚨突然有些乾澀，正想轉身離開，鞋底所發出的聲響卻已驚動了裡頭的巧柔。

　　「祈大哥？」

　　關掉水龍頭，巧柔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不解地瞅著眼前像是有些心虛的男人。

　　水珠從她細白的大腿滑下，滴落浴缸，整個二十來平方米大的屋子，靜得讓人頭皮發麻。

　　「有沒有好一點？」祈振宇勉強笑問。

　　他的視線從那張清純白淨的臉蛋，緩緩下移到那雙逐漸轉為暗紅色的大腿，眉心再一次揪起。

　　「太慢了，剛才要是直接回警局做緊急處理的話，現在情況就不會這麼嚴重了。」如今看來，留下疤痕是在所難免的了。

　　「可是……我真的好怕再見到王大哥。」巧柔臉色有些發白地說道。

　　只要一見到他，就會令她聯想到那個難堪的吻……

　　聞言，祈振宇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他不發一語地走進浴室，並伸手拉來一條乾淨的毛巾在她身前蹲下。

　　「我……我自己來就好了。」巧柔紅著臉，看他小心翼翼地將毛巾輕覆上她脆弱的皮膚，並緩慢吸去多餘的水分。

　　「這種時候就別逞強了，弄破水泡可不是開玩笑的。」他神情嚴肅地說著，手的動作卻是輕之又輕。毛巾與肌膚接觸到的地方，就像羽毛拂過一般，舒服得令她想要歎息。

　　「祈大哥……對不起，我一直給你添麻煩……」剛才，他為她動手打了王大哥，以後他們兩人要怎麼相處下去？

　　原本在她腿上移動著的毛巾，忽地被扔到一旁。

　　「你怎麼老是在跟我道歉？你又沒做錯什麼。」他蹙眉望著她。

　　「可是……」

　　「夠了，我不要你一直跟我說對不起。」語畢，他溫熱的大掌輕輕覆在她的腿上。

　　「還很痛嗎？」他問。

　　「不……不痛了。」咬著下唇，巧柔臉紅心跳地感受腿上傳來的那抹溫熱。

　　他修長好看的大手好像帶著魔力，讓她忍不住呼吸急促、胸腔發燙，兩隻腳不自覺地發抖著。

　　所幸，在她緊張得昏倒之前，祈振宇仰起了臉望著她。

　　「扶著我的肩膀。」

　　「嗄？」

　　巧柔恍惚地低頭回望他，還未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啊！」她緊張地叫著，但祈振宇卻沒理會她的慌亂，他面不改色、步伐穩健地逕自抱著她穿過小小的走道，來到客廳，然後小心地將她放在沙發上。

　　「這幾天沒事最好不要牽動到傷口，否則復原之後皮膚會變得很難看……」他擡眸，驀地對上一雙顫動的羽睫。

　　巧柔紅唇微張地看著他，臉色潮紅得像隨時會暈倒。

　　剛才那短短的一小段路，已經讓她體溫驟升、心跳飛快，現在他又如此近距離地凝視著她，她的心臟幾乎要承受不住了。

　　她從來不知道外表看起來斯文俊美的祈大哥，身體居然這麼強壯。她忍不住想像他黑色襯衫下肌理分明的胸膛，想像他觸摸起來會有多麼的光滑溫暖，她簡直快要變成色情狂了。

　　她下意識地舔著乾澀的唇，而這個動作看在祈振宇的眼中，無異是一種邀請。

　　不行，他不能這麼做，這是不對的！

　　深吸口氣，他僵硬地轉移話題：「……剛才你在裡面的時候，我去借了燙傷藥，不曉得有沒有用？」說完，探手拿來放在茶幾上的白色藥罐。

　　巧柔微張著嘴，見他不發一語、神情僵硬地用棉花棒沾取藥膏替她塗抹傷口，她的心忍不住一陣空虛，且隱隱抽痛了起來。

　　其實，他還是在意的吧？

　　在意她被別的男人吻過，所以不想碰她，是嗎？

　　他也覺得她已經不乾淨了？

　　「痛不痛？」塗上一層厚厚的藥膏之後，祈振宇這才放心地問道，只是，他等到的不是她的回答，而是一滴落在手背上的晶亮水珠。

　　祈振宇愣了一下，然後緩緩擡起頭來。

　　「你……」

　　巧柔哭了，淚水就像是擋不住的涓涓細流，不斷地往下淌。

　　好討厭，祈大哥對她愈是溫柔，她就愈難過。

　　她第一次這麼愛一個人，為什麼老天爺不成全她？為什麼要讓她遇到那種事，讓她和幸福擦肩而過？

　　祈振宇蹙著眉，見她眼淚愈流愈急、愈流愈多，心也跟著揪起。

　　他擡起手，用指腹輕輕地替她抹去淚痕，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再也無法忍受地用力將她拽進懷中。

　　「夠了，別哭了！那種傢夥不值得你為他掉眼淚。」

　　「我知道……可是……可是……我覺得好丟臉……」如果她沒有送煲湯去警局，如果她有警覺性一點，那麼，她和祈大哥或許還有希望。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祈大哥已經不可能會要她了。

　　她已經失去資格了！

第8章(2)

　　丟臉？祈振宇聽了忍不住怒從中來。

　　「傻瓜，你怎會這麼想呢？」

　　該感到丟臉的人，是姓王的那個傢夥才對吧？求愛不成就用強的，這種男人最沒用了，簡直和畜生沒什麼兩樣！「這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自責，更不必感到羞恥，沒有人會因此而瞧不起你的。」如果有，他第一個打斷他的牙齒。

　　「真的嗎？可是……你也覺得我很髒，不是嗎？」她埋在他溫暖厚實的胸膛前，啞聲說道。

　　如果不是這樣，那為什麼他明明想要吻她，卻又硬生生地打住？為什麼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充滿了無奈？

　　「我……」

　　這丫頭想哪去了？

　　他什麼時候嫌她髒了？她是被一個混蛋給吻了，可是，那並無損她的純潔呀！

　　若要比，他這雙沾了血腥的手，才真的叫髒……

　　他捧起她的臉蛋，粗礪的拇指刷過她淚痕斑斑的臉。

　　「傻丫頭……」他歎息，「我是不高興王德威吻了你，當我看見他在樓梯間抱著你的時候，我嫉妒得簡直要發狂了。」

　　嫉妒？

　　巧柔心跳怦怦地望著他漆黑的雙眸，聽他用醇厚低沈的嗓音說道：「我承認那件事情讓我很不高興，但，那並不是我今天不碰你的原因，知道嗎？」

　　「……我不懂。」

　　他的意思是說他喜歡她，可是又不想碰她？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唉！

　　祈振宇暗暗在心中歎了口氣。

　　是啊，無論他怎麼解釋，她都不會明白的，除非……他親口告訴她，關於那天在汐止山區所發生的事情。

　　他垂眸，望著那張純潔無辜、令人心動的小臉，喉頭忍不住一陣緊縮。

　　不，他不想說。

　　如果死後真的有審判，那就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好了！現在，他只想好好地愛她，好好地……做他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

　　他低下頭，在巧柔驚訝的目光下，慢慢、慢慢地將他的唇印在她的額上，然後是她的眼、她的鼻、她粉嫩可愛的雙頰……最後，才來到那雙柔軟誘人的紅唇。

　　他深深地歎息著，為她的甜美，也為了他終於被釋放的慾望。

　　祈大哥……

　　巧柔忍不住驚喘，鼻端飄進他的味道。

　　那是十分乾淨而清爽的氣味，和王德威濃重的汗味不同。

　　「這樣，你總該相信我了吧？」他對她，有的是無盡的慾望，她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

　　相信……什麼？

　　巧柔有些恍神地盯著他開合的唇，她的心思還無法從剛才的震撼中抽離。

　　他吻了她……

　　祈大哥居然吻了她！天哪！

　　小臉慢半拍地燒紅，一路從脖子燒到耳根，然後是整張臉、整個人。

　　她倏地摀住嘴，免得自己尖叫出來。

　　祈大哥吻了她，那表示……他喜歡她嘍？

　　「以後，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我會保護你。」像是看穿她的疑問，祈振宇伸手揉揉她的黑髮，然後輕輕地將她帶進懷裡。

　　就這樣吧！

　　就讓那些不堪的記憶永遠長埋地底，誰都不要再提起了。

　　他不甘心！

　　王德威一臉陰鬱地坐在辦公室裡，手中緊握的不�鋼杯在他強大的力道下，已經有些扭曲變形。

　　週遭的氣氛一度因為他而降至零度以下，大夥兒在得知無法從他口中問出任何一絲端倪後，全都識相地找事情忙去了，就算好奇地想知道他手臂上那一大片像是因為打鬥而留下的擦傷是怎麼來的，卻也沒人敢再多問一個字。

　　緊擰著眉，王德威倏地擱下手中的鋼杯，站起身來往外走。

　　大夥兒見了全停下手中動作，目光隨著他的身形移動，忽地……

　　「喂！大消息、大消息！」

　　綽號八卦李的李志遠從門外快步走了進來，因為速度太快，差點就撞上正要出門的王德威。

　　「小心點！什麼事情這樣大呼小叫的？」年資較深的老張見了，立刻輕叱道。

　　「抱歉。」李志遠對王德威訕訕一笑，旋即轉頭看向辦公室裡的其他幹員，「你們知不知道我剛剛看見什麼了？」

　　「你沒說，誰知道？」有人當場給他吐槽，不過李志遠卻絲毫不介意，只是一個勁地興奮說著。

　　「告訴你們，我剛才在外面看見我們祈小隊長了。他呀，居然在大街上強抱一個女孩子耶！」

　　「什麼？」強暴？大街上？

　　「你神經啊！」簡直是胡言亂語！

　　「嘖！我說的『強抱』是強行抱住，不是那個『強暴』，你們想哪去了？而且，那個女孩子的背影看起來真的很面熟，好像在哪見過……啊，對了！她跟阿凱他妹妹長得好像，說不定就是她喔！」

　　聞言，包括老張在內的某些幹員臉色丕變，他們深吸口氣，然後一致將目光移向站在一旁的王德威。

　　只見他身形僵硬地杵在門口，緊繃的頸部線條讓人忍不住要擔心，下一秒鐘，他是不是會衝出去砍了他們的小隊長？

　　「小王，你別聽他亂說，那小子最八卦了，說出來的話，十句有九句信不得。」老張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著打圓場。

　　是嗎？

　　王德威冷冷一笑。

　　只有他心裡最明白，李志遠看到的究竟是幻覺還是事實。

　　強抱巧柔？原來他偉大又清廉的祈小隊長也不過如此，虧他還對自己剛才的行為感到有些愧疚，沒想到，祈振宇比他更無恥、更齷齪！

　　他斂眉，撥開老張擺在他肩上的手。

　　「放心，我不會冤枉他的。」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而他，要讓祈振宇為他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第9章(1)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恐怕是巧柔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日子了。

　　拜腳傷所「賜」，祈振宇對她照顧得簡直是無微不至。他會在每天上班前，固定到她家的巷子口等她，接她上學；然後到了下班時間，再繞到校門口，送她回家。

　　不止如此，他們還一起吃過好幾次晚餐，甚至看過一場電影。

　　這就是所謂的因禍得福吧？她開心地想。

　　即使為了配合祈振宇的上下班時間，已經大四而且沒什麼課的她，必須為此而把每天待在學校的時間，從四五個鐘頭延長至一倍以上，她也甘之如飴。

　　哎，誰要她這麼愛祈振宇呢？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校園的鐘聲第九次敲響，中午休息時間已經結束了。

　　巧柔從圖書館的某列書架上抽出一本商業雜誌，隨手翻閱了起來。

　　下午還有課的學生已經陸陸續續離開，偌大的圖書館裡頭，此刻只剩下小貓兩三隻。又挑了幾本看起來還不錯的新出版雜誌之後，巧柔才慢慢地踱回座位。

　　不遠處，一雙幽暗的黑眸始終鎖著她纖瘦的身影。

　　巧柔渾然未覺地走著，直到一個身影悄然無聲地出現在她身後，並且張臂環住她。

　　「啊！」巧柔一驚，懷裡的雜誌應聲滑落。

　　「噓，小聲點，這裡是圖書館耶。」手臂的主人在她耳邊笑著低語，低沈的嗓音挾著溫熱的氣息搔刮著她敏感的耳膜。

　　「……祈大哥？」巧柔又驚又喜地摀住了唇，順勢回頭，視線落在那張似笑非笑的俊顏上。

　　老天！不管何時何地，他看起來都好耀眼。

　　「祈大哥，你不是在上班嗎？怎麼有空過來？」她粉頰微紅地任他摟著。

　　「請假就有空啦！你呢？午休時間不去吃飯，窩在圖書館做什麼？」

　　「唔……我還不餓。」咬著唇，巧柔有些心虛地望著他，「祈大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猜的。」他挑著眉，看似不經心地說道，然而眼底卻閃過一絲笑意。

　　其實早在來這裡之前，他就已經查過她的課表了。原本，他只是好奇她到底修了哪些課，沒想到卻因此有了意外的發現。

　　原來，這丫頭今天根本就沒課！

　　不止如此，她這學期幾乎都沒排什麼課，就算有，也都集中在上午十點到下午四點之間，剛好可以讓她睡到飽再出門，然後趕在下班的人潮出現之前回到家。

　　可是，這丫頭卻什麼都沒說，每天配合著他的時間早出晚歸，有時候就連他要加班，她也都謊稱自己要留下來趕一些報告，硬是撐到他忙完了，才又一起回家。

　　這個笨丫頭……真不知道她的腦袋瓜在想什麼？

　　那麼希望他陪的話，就直說好了，何必把時間都浪費在圖書館裡頭呢？

　　他飽含笑意的黑眸看得巧柔一陣心慌，她驀地紅了臉。

　　「那個……祈大哥，你吃飯了沒？」

　　「還沒。」他搖搖頭，「你要陪我一起吃嗎？」

　　「好呀！」雙眸驀地一亮。

　　「你下午沒課嗎？」他好笑地問。

　　「呃……教授今天請假，所以……」

　　教授請假？

　　祈振宇挑起一眉，笑望她慌亂又尷尬的表情，覺得她連說謊都好可愛。

　　「你沒騙我？」他炯炯有神的雙眼逼近她的臉，發現她連額際都冒出了細汗，他忍不住悶聲一笑。

　　「瞧你緊張的。既然沒課，那我們走吧！」

　　反正他今天請假的目的，就是為了犒賞她這一個星期以來，無怨無悔地配合他上下班，至於她撒謊的事情，就留到以後再說吧！

　　結果那天下午，他們從市區開車一路殺上山，吃了當地最具盛名的小饅頭，再從山上飛車趕到漁人碼頭，欣賞落日餘暉。

　　「你喜歡什麼樣的房子？」

　　在河堤邊的餐館吃晚餐時，祈振宇忽地問道。

　　巧柔正忙著把盤子裡的青椒還有紅蘿蔔撥到他那邊去，聽見他這麼問，她倏地擡起頭來。

　　「嗄？你要買房子呀？」她眨眨清澄的大眼睛，可愛的模樣令祈振宇衝動地想咬她一口。

　　他笑著，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盤中已經堆成小山的紅蘿蔔撥一些回她盤裡。

　　「是啊，我要買房子，所以問問看什麼樣的房子你覺得比較好……是那種紅瓦白牆的山中小屋，還是有前院及遊泳池的郊區別墅？或者是豪華氣派，出入都有專人管理的高樓大廈？」

　　這陣子他們員工宿舍供不應求，很多中南部上來的新人都登記不到房間。而他向來一個人住慣了，要和其他人共享一間房也不太習慣，所以，他臨時決定找個房子搬出去住，好保有他個人的隱私空間。

　　海風徐徐，樹影搖曳，在祈振宇溫柔的注視下，巧柔忍不住酡紅了雙頰。

　　祈大哥想買房子，居然徵詢她的意見。這……這是否暗示了什麼？

　　「我……其實我並不介意住什麼樣的房子。」哎，只要能和祈大哥在一起，不管住什麼樣的地方她都無所謂的。

　　可是，祈振宇顯然並不滿意這個說法。

　　「你這麼說太敷衍了。我對房子一點研究都沒有，你們女孩子不是對這方面要求特別多嗎？你幫忙出點主意吧！」否則買錯了還得了？

　　「唔……很急嗎？」

　　祈振宇點點頭，「沒錯。」下個月，他的新室友就要來報到了。

　　巧柔臊紅著臉，「那……就買海邊的公寓如何？最好有三房兩廳，而且一打開窗戶，就能看見海，那種感覺就好像住在希臘的愛琴海一樣，好浪漫呢！」到時，他們就每天都像在度蜜月了。

　　公寓？愛琴海？

　　祈振宇斂眉垂目，沈默了好幾秒鐘。

　　「好，就聽你的，明天我就托朋友幫我物色那一帶的房子。」

　　哇？這麼急啊？

　　「祈大哥，這樣會不會……太快了一點？」她還有半年多才畢業呢！

　　快？祈振宇蹙眉，「不會呀！我只剩一個月的時間了。」

　　「一個月？什麼意思？」巧柔聽得一頭霧水。

　　「我的宿舍馬上就有人要搬進來住了，我希望在那之前能夠找到新房子。」

　　什麼？巧柔錯愕地張大了嘴巴。

　　「你的意思是說……你買房子的原因，是為了不想和新室友一起住？」而不是提前準備他們的新房？

　　「是啊，不然你以為呢？」

　　巧柔像個木頭人般愣了好幾秒鐘，跟著，她低頭開始扒起飯菜，「沒事。」這個誤會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讓她覺得好丟臉啊！

　　真的沒事嗎？

　　見她反常地猛吃著平常最痛恨的紅蘿蔔，祈振宇忍不住好奇地挑起劍眉。

　　這丫頭看起來好緊張。

　　莫非，她以為……

　　俊臉莞爾，他往前俯低了身子，在她頭頂上方壞壞地低喚道：「巧柔……」

　　「嗯？」

　　「你……這麼想嫁給我啊？」

　　說完，氣氛高雅的餐廳頓時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唉，這丫頭實在是太容易緊張了。

　　巧柔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要十點了。

　　祈振宇照慣例在巷子口便放她下車，只是在下車前，忽地握住她的手腕。

　　「等一下。」

　　說完，他逕自開門下車，走到後方的行李廂，拿出一隻半人高的絨毛玩偶。

　　「嘩？！」巧柔又驚又喜地看著他手中的泰迪熊，「好可愛喔！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泰迪熊？」她興奮地一把抱住它，對它又親又摸。

　　「因為它跟你長得很像呀！」祈振宇寵溺地揉揉她烏黑亮麗的長髮。

　　「什麼？我哪有那麼胖啊？」她笑著作勢要拿玩偶打他，卻被他反摟進懷中。

　　「好啊，竟敢攻擊警察？你知道這要判什麼罪嗎？」

　　巧柔呵呵地笑著，大眼天真地回望著他，「不曉得，最多抓去關吧？」

　　「不。」祈振宇搖搖頭，漆黑的眸子比夜色還要溫柔，「我不關你，只罰你一個吻。」語畢，漾著笑意的薄唇，毫不客氣地執行了它的懲罰。

　　帶著滿足的傻笑，巧柔抱著淺棕色的大玩偶，腳步輕快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五米寬的小巷道，在夜晚時分顯得格外涼爽與寧靜。巧柔一邊哼著歌，一邊從包包裡拿出鑰匙，打開自家大門。心情極佳的她，根本沒發現屋裡的燈是亮的，以至於當她推開門，看見坐在客廳裡的兩個人時，當場被嚇了一大跳。

　　「媽你怎麼……」她的目光掃向一旁的男人，臉色頓時一變。

　　王大哥？他怎麼也在這裡？

　　「上哪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江母面露不悅地問道，身旁的王德威似乎也對她的晚歸十分不認同，看她的眼光甚至帶著嚴厲的譴責。

　　「我……在學校圖書館查一些資料。」巧柔訥訥地說道，卻忘了手中的大玩偶早已經揭穿了她的謊言。

　　江母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旋即站起身來，往自己臥房走去。

　　「你跟我進來，我有話問你。」

　　小小不到十平方米大的主臥房，除了一張雙人床墊、一個五斗櫃、一個前任屋主留下的老舊衣櫥以外，其餘什麼都沒有。

　　江母盤腿坐在床墊上，不發一語地看著手中的相片。

　　那是她大哥江凱元警專畢業時拍的，照片中，穿著制服的他，笑容滿面地捧著家人帶來的鮮花，身旁一左一右各站著他最摯愛的兩個女人——他的母親和妹妹。

　　巧柔有些不忍地看著母親落寞的身影，她開口輕喚：「媽……你今天沒做生意嗎？」

　　平常這個時候店裡的生意正好，母親怎麼捨得放下手邊的工作跑回來呢？

　　聞言，江母頭也沒擡地說道：「我人不舒服，所以提早關門了。」

　　「不舒服？」巧柔立刻緊張地坐到她身旁，「你哪裡不舒服？是不是胃又痛了？我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不用，我已經好多了。」抿著唇，江母放下手中的相片，擡眼看著她，「你老實說，這幾天晚上你都去哪了？是不是跑去跟男生約會了？」

　　「我……我沒有啊……」

　　「還說沒有？那你這個東西哪裡來的？」她指著巧柔手中的大玩偶，心中忍不住感到既生氣又失望。

　　這個女兒向來都是最乖巧也最聽話的，沒想到一交了男朋友，居然就開始說謊了！

　　「我……我只是跟朋友出去吃個晚餐而已……」

　　「朋友？什麼朋友？那個姓祈的警官嗎？」要不是德威今晚跑來跟她說，她還被蒙在鼓裡呢！

　　什麼趕報告？什麼和助教一起討論功課？原來全都是她編出來的借口！德威說她這陣子幾乎每天都跟那個姓祈的年輕人混在一起，搞不好連課都沒去上。

　　這孩子，真是太令她失望了！

　　「以後不準再跟他見面了，聽到了沒有？媽不準你跟那個人在一起！」

　　「為什麼？」巧柔一聽，當場生氣地漲紅了臉。

　　太過分了！

　　一定是王大哥在媽媽的面前說了祈大哥的壞話，所以她才會這麼生氣，一定是他搞的鬼！

　　「媽，你還不瞭解祈大哥……」

　　「我不需要瞭解他，只要他是警察，我就不準你們在一起！」

　　什麼？「媽，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講理？爸爸和大哥不也是警察嗎，為什麼我就不能跟警察在一起？」

　　「就因為你爸跟你哥都是警察，所以我才不準你跟做警察的交往！你忘了你爸他們是怎麼死的嗎？媽所受的苦你還不瞭解嗎？」

第9章(2)

　　「那是意外！媽，爸和大哥都是因為發生意外才死的，不是每個當警察的都會遇到這種事情。」巧柔忍不住激動地紅了眼眶。

　　她不懂，母親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

　　先前她還一直以丈夫及兒子的職業為榮，沒想到，她卻因為父親和大哥的死，而先入為主地否定了祈大哥，也否定了他們之間得來不易的感情。

　　「不管怎麼說，你就是不能和警察在一起。媽已經決定了，畢業之後馬上讓你和德威結婚；至於那個姓祈的，你最好快點把他給忘了！因為我是不可能答應你們的。」江母絕然地說道。

　　她知道女兒跟自己一樣死心眼，一旦愛上一個人，就一輩子都不會變心；就因為如此，她更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步上自己的後塵。

　　和王大哥結婚？

　　巧柔既震驚又忿怒地睜大了眼。

　　她有沒有聽錯，母親居然要她嫁給王大哥？嫁給那個企圖非禮她、還在背後說祈大哥壞話的男人？

　　「我不要！」她倏地站起身來，「我不要嫁給王大哥！媽，你不要逼我。」

　　「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總之，從明天開始，我不準你再跟那個姓祈的見面，否則我就當做沒生你這個女兒。」

　　「媽！為什麼？王大哥也是警察呀！為什麼他就可以？」這太不公平了！

　　「德威已經答應媽要辭去工作了，而且下個月他就會去考丙級廚師執照，然後準備接手江家小館。那個姓祈的呢？他會為了你放棄工作嗎？他願意嗎？」

　　聞言，巧柔喉頭一縮，再也說不出話來。

　　不可能。

　　就算祈大哥願意，巧柔也不要他為了她，而放棄自己最喜愛的工作，那樣對他太殘忍，也太不公平了！

　　母親這麼做，根本是要宣判他們倆死刑。

　　她蒼白著臉往後退了幾步，然後便轉身開門衝了出去。

　　客廳裡，王德威早把她們母女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所以當巧柔出來的時候，他正好起身攔下她。

　　「巧柔，你要去哪裡？」他擋在她面前。

　　「你走開！不要管我！」

　　她大吼著並推開他，然後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家門，而身後的王德威也立刻追了上去。

　　「巧柔，等一等，這麼晚了你不能出去！」

　　在一樓的大門外，王德威追上了她並扯住她的手臂。

　　「走開！你放手！」巧柔髮了狂似的扭動掙紮著，懷中的大玩偶也跟著掉在地上，「都是你！你為什麼要破壞我跟祈大哥？我討厭你！」

　　「巧柔……」

　　在掙紮的過程中，王德威一個不注意，手臂被她的指甲劃出一道傷口。他鐵青著臉，將她按在牆壁上。

　　「你冷靜一點行不行？」

　　「不、行！我為什麼要冷靜？你這個小人，只會在背後說別人壞話！」她好想在他臉上吐口水。

　　「對！我是小人，可是小人總比害死你哥的兇手好。」額際隱隱浮現青筋，王德威忍不住脫口而出。

　　關於江凱元的意外，他本來和其他同事一樣，都不認為是祈振宇的疏失所造成。可是現在，強烈的嫉妒心已經沖昏了他的頭腦，讓他無法理性正直地思考……

　　祈振宇向來是個不錯的領導者，然而在那場緝毒任務裡，他卻指派一個沒有實戰經驗的新人單獨前往陌生的區域執行勤務，為什麼當時他會這麼做？

　　是一時粗心，還是……有別的隱情？

　　祈振宇不太欣賞江凱元，是眾所皆知的事情。若要刻意製造出辦事不力的假象，將自己不喜歡的屬下逐出特勤中隊，也不是全無可能，至少，他有這個動機。

　　他妒火中燒地看著一心偏袒祈振宇的巧柔，腦海中惡毒且偏頗的想法種得更深了。

　　「你說什麼？什麼害死我哥的兇手？」巧柔顫抖地抱緊了自己，血色從她的臉上慢慢褪去，「……你不要亂說，我不會相信你的。」

　　聞言，王德威陰沈一笑。

　　「是嗎？你寧可欺騙自己，也要跟害死你哥的仇人在一起？」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哥他是因公殉職的，如果要說仇人，也是那兩個開槍的歹徒才對。」她忿怒地摀住耳朵。

　　「沒錯，表面上看起來或許是那樣，不過……真正的原因，只有我們幾個在場的人知道。」王德威語帶玄機地說道。

　　他扯下她的手，讓她無法再逃避。

　　「你聽著……阿凱的死，是可以避免的。是祈振宇，是他故意害死了你哥！」

　　洗完澡，祈振宇穿著灰藍色的浴袍走出浴室。

　　前頭的客廳堆了好幾個中大型的紙箱，還有兩件行李、一個單人床墊、一個未拆封的達新牌衣櫥；他的新室友剛才來過電話，說要提早搬進來，所以在今天白天的時候已經先運了一些行李過來。

　　他一邊擦著汗一邊繞過那些堆積成山的紙箱，來到客廳的沙發坐下，並拿出遙控器打開電視，轉到他最常看的頻道。

　　畫面中，節目主持人正滔滔不絕地控訴著各種社會亂象，旁邊幾個熟面孔的特別來賓，也照慣例陪著主持人一起唾罵，祈振宇表情木然地盯著電視屏幕，耳朵卻連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在想今天下午和江巧柔的約會，想她因為一道好吃的料理而彎起的嘴角，想她看見一群雁鴨飛過河面時乍亮的眼瞳，想她抱著他送的玩偶熊跟他吻別時，那種令他渾身發燙、心跳加速的羞怯神情。

　　他驀地揚唇一笑，胸口漲滿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唉！他是著了她的魔了，才會分開不到兩個鐘頭，就迫不及待想要再見到她、渴望親吻她柔滑甜蜜的雙唇。

　　電視機裡依舊「炮聲隆隆」，祈振宇微蹙了下眉，正想轉台，門鈴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這麼晚了，會是誰？

　　他起身，將頭上半濕的毛巾隨意披在肩上，然後繞過那些紙箱來到玄關前打開門。他冷漠的臉，在看見眼前出現的人之後，霎時亮了起來。

　　「巧柔？」

　　怎麼會是她？難道上天真的對他這麼好，有求必應？

　　他走上前，喜出望外地將她拉進門，然後很自然地捧起她低垂的小臉蛋。

　　「巧柔，你怎麼……」

　　隨著手心不經意地觸到一片濕涼，他臉上的笑容也為之一僵。

　　怎麼？她哭了？

　　他緊張地捧著那涕泗縱橫、像是隨時會昏厥過去的蒼白臉蛋，心中像被千萬根細針紮過。

　　「巧柔，出了什麼事了？」怎麼哭得這麼傷心？

　　望著焦急不已的他，巧柔只覺得心如刀割，她恍惚地搖著頭，淚還是不停地流。

　　你聽我說，阿凱的死，是可以避免的。

　　在那種情況下，祈振宇根本就不應該命令他一個人上山，要不是落了單，歹徒不可能有機會下手，阿凱也不會枉死在亂槍之下。

　　是祈振宇，是他故意害死你哥的！

　　不！巧柔心悸地摀住耳朵，彷彿這樣便能驅走腦海中不斷重複的聲音。

　　她不相信。

　　王大哥一定是騙她的，祈大哥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他不是這種人。

　　「巧柔，你別只是哭啊！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了？江媽媽知道你跑出來嗎？巧柔……巧柔你說話呀！」

　　一旁，祈振宇焦急擔憂的嗓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進她耳裡，她緩緩地擡起頭來，淚眼��地望著他。

　　「祈大哥……」她好無助又好彷徨地發著抖。

　　「怎麼了？你很冷嗎？」雖然現在室溫大概有二十六七度，可是看她抖成這樣，他不得不懷疑他家的冷氣開太強了。

　　巧柔搖著頭，又點點頭，最後，她選擇撲進他懷裡，「拜託……你現在什麼都別問，好嗎？」她緊緊環住他緊實的腰身，臉龐埋進他浴袍底下敞開的胸膛。

　　他好溫暖，溫暖強健得讓她心悸，也讓她想哭。

　　她仰起頭，閉著眼睛吻上他的頸項……

　　「巧柔……夠了……」他想要將她推離開來，可是，她卻像溺水的人，緊緊地攀住他的脖子不肯放手。

　　「抱我，我要你抱我。」這樣，她就不會有任何反悔或卻步的機會了。

　　「巧柔……別這樣，你這樣讓我很為難。」

　　「為什麼？你不想要我嗎？」她哭著，淚兒成串落下。

　　「你……」

　　祈振宇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知道，她只是需要一個安慰，也知道這樣下去他會做出什麼事情……可是他卻無力阻止。

　　他拉下她的手，神情嚴肅地望著她淚痕未乾的小臉，「你確定嗎？你知道……一旦開始，就不可能停下來了。」

　　她木然地點著頭。

　　她知道，她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可她就是不想停下來呀！

　　她不想失去他！

　　抿著唇，巧柔往後退了一步，然後顫抖地撫上自己的恤衫，緩緩解開扣子……可是，下一秒鐘，祈振宇卻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他一個彎身，利落地將她打橫抱起，後腳跟踹上門板。

　　她的喘息聲和他的心跳融為一體，她閉上眼睛，而他一路無語地抱著她走進臥房……

　　這一刻，他們兩個都明白，自己真的沒有退路了……

第10章(1)

　　「巧柔在你那裡對不對？」

　　正午時分，在市刑大的車棚裡，王德威把正打算外出用餐的祈振宇攔下。

　　「是又怎樣？」祈振宇挑高了眉，瞪著眼前已經好多天沒跟他說話的王德威，表情顯得有些冷漠。

　　巧柔確實在他那裡，自從半個月前與她纏綿過後，她就沒有再回過家。

　　這段期間，不論他好說歹說，她就是不願意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她就像只有家歸不得的小貓一樣，可憐兮兮地賴定了他。

　　當然，他不可能趕她走，他也相信巧柔之所以決定離家出走，一定有她的苦衷。只是，礙於宿舍裡還有一位新來的房客，所以前些天他才在外頭臨時租了一間公寓，並帶著巧柔一塊搬了進去。

　　他知道單純的巧柔會不肯回家，一定是因為家裡有她不願意面對的事情。他相信，過一陣子等巧柔心情平復了，就會告訴他發生什麼事，他們就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所以，他也一直沒向江媽媽稟報。祈振宇知道這樣會讓江媽媽擔心，確實不太好，但他還是希望體諒巧柔的心情，等她平靜之後再自己回家。何況話說回來，再怎麼樣，也還輪不到王德威來質問他！

　　「是又怎樣？」王德威重複著他的話，忍不住怒從中來，「你這個渾蛋！你知不知道，江媽媽為了巧柔離家出走的事情，已經氣出病來了？」

　　什麼？江媽媽病了？

　　祈振宇聽了心下一驚，「她還好吧？病得嚴不嚴重？」

　　「這事用不著你操心！祈振宇，你究竟想怎樣？你把她們家害得還不夠慘嗎？難道非要搞到人家家破人亡了你才高興？我警告你，要是江媽媽有個什麼萬一，我第一個不饒你。」語畢，他忿忿然轉身要走，卻被祈振宇伸手攔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祈振宇鐵青著臉問道。

　　「什麼意思，大家心知肚明。」王德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還有，麻煩你轉告巧柔，她不嫁我無所謂，可是如果她堅持要昧著良心，嫁給害死她大哥的『兇手』，那麼，我會讓江媽媽知道所有的真相，因為她有權利知道自己未來的女婿是個什麼樣的人。」

　　兇手……

　　祈振宇聽完，臉色倏地一變，任憑王德威推開他的手大步離開。

　　原來，不光只有他這麼想而已，連王德威也認為江凱元的意外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神情有些恍惚地踉蹌了下。

　　巧柔……她也聽說這件事了？可為什麼她一句話都不說？為什麼她還執意要跟他……

　　難道，她不恨他嗎？

　　薄唇緊抿成一直線，祈振宇低吼著轉身，一拳捶打在灰色的牆面上，力道之大，五指關節甚至破皮泛出了血絲。

　　怎麼辦？

　　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收拾這個殘局？

　　將畢業論文的題目交給助教之後，巧柔踩著不快不慢的步伐，獨自走回校外不遠處、祈振宇租賃的公寓。

　　她已經慢慢習慣這種日子了，雖然心裡還是不時會惦念起母親，可是只要一想到回去之後，馬上要面對的現實問題，她又卻步了。

　　她愛祈大哥，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都不要和祈大哥分開，絕不！

　　帶著一絲絲的罪惡感，巧柔回到了她和祈振宇一齊挑選的新家。

　　這是一棟五層樓高的雙併公寓，他們租下了三樓右手邊的那一戶，裡頭所有的傢俱一應俱全，而且因為就在學校附近，所以租金不會太貴。

　　巧柔背著書包，一口氣爬上三樓，然後拿出鑰匙開了門，脫鞋進屋。

　　現在是下午四點，離祈大哥下班還有一段時間，剛好夠她煮一頓熱騰騰的晚餐迎接他回來。

　　腦海裡想著今晚的菜單，她穿上圍裙來到廚房，倒出麵粉，正準備大顯身手，忽地，門外就傳來喀啦喀啦的開鎖聲。

　　祈大哥回來了？

　　來不及放下手中的擀面棍，巧柔飛快地奔到門前，替他打開鐵門內的另一扇大門。

　　「祈大哥，你回來了！」

　　「你……在幹嗎？」一身黑衣、黑靴，威風凜凜的祈振宇，和臉上沾著麵粉的小丫頭站在一起，完全是個對比。

　　「我想煮一鍋麵疙瘩給你吃。」那是祈振宇最愛吃的北方菜之一。

　　「喔……」聞言，祈振宇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表現出高興的樣子，只是默默地走到客廳的沙發坐下。

　　唔，祈大哥今天心情不好嗎？

　　咬著唇，巧柔不放棄地跟著他來到沙發旁，「祈大哥，還是你想吃點別的？沒關係，反正我還沒開始煮，你可以……」

　　「不用了，我不餓。」

　　「可是……」目光一轉，她驀地瞥到他手指上已經乾涸的血跡，「唉呀！你受傷了！」語畢，她忙扔下手中的擀面棍，上前抓住他的手。

　　天啊！這傷是怎麼弄的？

　　不但破了皮，而且還嚴重淤血，肯定痛極了。

　　「祈大哥，你等等，我去拿藥箱過來……」

　　「不必了。」在巧柔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祈振宇已經迅速抽回了手。

　　這傷提醒了他，他和巧柔之間還有問題沒有解決。

　　「你回去吧！」他沈聲說道。

　　「什麼？」回去哪裡？廚房嗎？巧柔莫名地望著他。

　　「江媽媽生病了，你快點回去看她。」語畢，他不想給自己反悔的機會，當下便起身走進她的房間，將她為數不多的個人衣物打包。

　　媽媽生病了？

　　巧柔愣了好一會兒，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她忙跟進房間，見到祈振宇在收拾她的東西，她更慌了。

　　「祈大哥，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把她衣櫃裡的衣服全部拿出來？

　　「你該回家了，你媽為了你離家出走的事情，已經氣出病來了，你不能繼續待在這個地方。」他邊說邊將自己買給她的衣服一件件塞進行李袋，動作毫不遲疑。

　　見狀，巧柔忍不住著急地紅了眼眶，她衝上前，搶過他手中的行李袋，將裡頭的衣物又全部倒了出來。

　　「你幹什麼？」祈振宇忍不住微微動怒。

　　「我會回去看她的，我會跟我媽解釋。祈大哥，你不要這樣，不要趕我走……」

　　仰著頭，她的表情從氣惱轉為泫然欲泣。

　　她有預感，要是她就這麼走了，以後……他們或許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祈大哥，你讓我留在這裡好不好？」扔下手中的空行李袋，她轉而抓住他的手，乞求地搖晃著。

　　祈振宇緊蹙著眉，懊惱地閉上眼睛。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想和她分開呀！帶著她遠走高飛，躲到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忘了一切，重新開始。

　　可是，他能這麼做嗎？如果真的拋下江媽媽一個人，那麼不管他們躲得多遠，他的良心都永遠無法安寧。

　　江凱元的事情，很快就會渲染開來，屆時就算巧柔不追究，江媽媽也不可能會原諒他的。

　　他們，注定是不會有結果的呀！

　　「別哭了。」歎口氣，他無奈地將她摟進懷中，「你這樣……真的讓祈大哥很為難，你知道嗎？」

　　為難？「為什麼？」巧柔不解地擡起淚濕的眸子看著他。

　　祈振宇默然回望，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你都知道了，不是嗎？」那晚她哭著來找他，就是為了那件事吧？

　　無視她眼中益發明顯的驚恐，他狠下心繼續說道：「那天，在汐止的山上，是我……是我命令江凱元去支持其他隊友的，我為了盡快結案，為了證明自己的辦案效率，所以叫你哥獨自上山。我根本不管他的安危，不管他是否會遭遇到危險，只是自私地享受著呼風喚雨、支使別人賣命的快感……」

　　「不！」

　　巧柔大喊著，並忽然抱緊他，在他懷中拚命地搖著頭，「你胡說！事情不是這樣！」她的祈大哥才不是這種人！

　　「你不相信嗎？」祈振宇依舊苦笑，「丫頭，我就是這種人。」

　　不。巧柔仍是搖著頭，比起當初剛聽見這事時的震撼，此刻的她，只覺得莫名的心痛。

　　她相信祈大哥，她相信他當時絕對沒有料到，會發生這麼嚴重的後果。大哥的死，他應該比任何人都還要難過、還要自責；否則，他喝醉那晚也不會抱她抱得那麼緊，不會露出那麼痛苦的神情。

　　他怎能這樣傷害自己？還把自己說得那麼不堪……

　　「不管別人怎麼說，不管你怎麼想，我都不相信，因為……因為我愛你，我相信你絕對不是那種人，不是！」她緊緊地環住他的腰身，彷彿這樣就能安慰他，替他減輕痛苦。

　　巧柔……祈振宇忍不住輕歎。

　　「你這個傻瓜，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判斷一個人的好壞，是不能單憑直覺的。」而她卻總是一犯再犯。

　　是啊，他是說過這句話……巧柔淒苦地笑著，「可是，我愛你呀！既然愛你，我就必須相信你，不是嗎？」

　　「那麼……萬一江媽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呢？萬一全世界的人都不諒解我們呢？」她也無所謂嗎？

　　聞言，巧柔緩緩地擡起頭來，堅決又澄澈的眸子對上他的。

　　「這些我都想過了。可是，我不能為了別人而活，這輩子我已經失去太多重要的人，我不能再為了別人的眼光而失去你呀！」

　　聞言，祈振宇只是深深地注視著她，那目光彷彿要將她的心穿透融化。

　　他明白了。

　　這一刻，他彷彿終於得到解脫。

　　之前他究竟在執著什麼？害怕什麼？

　　他自稱英勇無敵，可是在面對愛情的時候，他卻懦弱得連一個小女人都不如。

　　他閉上眼，緊緊地將她擁進懷中。

　　所有的問題都會解決的，只要他們相愛，只要……兩顆心不再有距離。

第10章(2)

　　醫院的病房外，一抹纖細的人影悄然佇立。

　　病房裡，斷斷續續地傳來中年婦人的輕咳，還有年輕男子不輕不重的低喁聲。

　　「你……你說什麼？」

　　「是我的錯。是我一時大意，所以才讓阿凱死於非命……請您原諒我。」

　　祈振宇跪在地上，低垂的眸子看不出他現在的情緒，不過那雙緊握的拳頭隱約透露出他內心的激盪。

　　「你說……你害死了我兒子，然後，還要我把女兒嫁給你？」躺在病床上臉色忽紅忽白的，正是巧柔的母親。

　　因為長年辛勞，再加上巧柔前陣子負氣離家，導致她身心俱疲，一下子就病倒了。幸好醫生說她只是身體虛弱，只要調養一陣子就可以恢復，否則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只是，此刻她躺在床上，聽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一一坦誠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她覺得頭又開始昏了。

　　當初她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還對這個姓祈的年輕警官頗有好感，畢竟他年紀輕輕就當上特勤中隊的小隊長，本事是一定有的。只是沒想到……

　　「你、你怎麼敢在我面前說這種話？」一時大意？她兒子不是一隻狗、一隻貓，被車撞死就算了，他是一個人啊！是她懷胎十月才生下來、江家惟一的命根子呀！

　　而他，居然以為說一句對不起就算了？

　　「這全都是我的錯，我知道您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但我還是要說……對不起。」低著頭，祈振宇任江母用怨毒的眼光淩遲自己。雖然巧柔在來此之前曾懇求他什麼都別說，可是到最後，他還是拗不過自己的良知，把一切都說出來了。反正遲早要面對的，與其等到旁人去揭發他，還不如他自己先開口請求原諒。

　　「不可能……我絕不原諒你，更不會把巧柔嫁給你這種人，你滾出去！」江母氣極，隨手抓了床頭上的花瓶就往他身上扔去。

　　啷……

　　玻璃器皿碎裂的聲響，嚇壞了護理站的護士們，更駭住了門外的巧柔。

　　她杵得有些發僵的身子震了下，旋即伸手要推開病房的門，然而就在此時，身後有人以極快的速度阻止了她。

　　王大哥？

　　她張大了嘴，正想尖叫，王德威卻伸出食指暗示她別出聲。

　　「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跑來這裡跟我說這些？還要我原諒你……你是欺負我孤兒寡母的沒人撐腰嗎？」病房裡，江母氣得哭了出來。

　　媽……

　　巧柔心疼不已地聽著母親嗚咽的聲音，她覺得自己的心也碎了。

　　一旁，王德威靜靜地握住她的手臂，像是明白她不喜歡他的靠近，所以他始終和她保持一小段距離，然後留心聽著裡頭的對話。

　　「我說過，我不奢望您的原諒，不過我對巧柔是真心的，因為愛她，因為對你們家有虧欠，所以我絕對不會辜負她，我會讓她幸福。」祈振宇擡起頭，目光灼灼地說道。

　　這個年輕人……

　　江母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你要怎麼給她幸福？一個當警察的、隨時會喪命的人，要怎麼給我女兒幸福？你願意為了巧柔辭掉工作嗎？嗄？」聞言，祈振宇毫不猶豫地搖搖頭。

　　「不，我不可能放棄我的工作。不過，就算這樣，我還是能讓巧柔幸福。」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年輕人，分明是想氣死她！

　　江母摀住胸口，急怒攻心地喘著氣，再也說不出話來。這時，王德威帶著巧柔進來了，他們一進門，就看見跪在地上的男人。

　　「媽……祈大哥！」她立刻飛奔至他的身旁，「你流血了？」地上到處都是尖銳的玻璃碎片，他臉頰上不斷冒血的傷口一定也是被那些碎片給劃傷的。

　　「哼！那點傷跟我兒子的一條命比起來算什麼？江巧柔，你知不知道你哥是被誰害死的？是他！你居然想跟這種人在一起？你這樣做對得起你哥嗎？」江母指著她的鼻子，怒罵道。

　　「媽……」

　　巧柔正要抗議，一直站在江母身旁的王德威卻說話了。

　　「江媽媽，我想，阿凱的死真的只是意外……當時我也在場，我們誰都沒料到那兩個窮途末路的歹徒居然如此的狡猾，當我們五六個人往山上包抄的時候，他們早已經躲在事先預備好的山洞裡，準備等我們走遠之後再逃回山下，這也就是為什麼，稍後趕來支持的阿凱會單獨遇上他們……這種事情，誰都無法預料，我想，就算是經驗再豐富的刑警，也很難避免所有意外的發生。」

　　語畢，他深深地瞥了跪在地上的祈振宇一眼，而後者的眼中，則閃著莫名的光芒。

　　要說謝謝就免了！王德威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

　　他之所以幫他講話，完全是站在專業的立場。

　　那天，他對巧柔說完那些話之後，沒多久就後悔了。雖然他痛恨祈振宇搶了他的心上人，可是，他仍舊不應該隨便說出那種沒有事實根據的話。畢竟他跟了祈振宇這麼多年，卻從沒看過他有任何假公濟私的事情，或利用職務之便害了誰。那種人，就算拿槍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會做出有損他名節的事情。

　　「德威，你這孩子真是……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幫他說話？」江母又氣又不捨地斥道。

　　「江媽媽，我只是就事論事。」他苦笑著，回頭看了一眼巧柔，「你先帶他出去包紮傷口吧！讓江媽媽靜一靜。」語畢，他按下病房的對講鍵，請護士找人來清理病房。

　　「王大哥……謝謝你。」巧柔訥訥地說道，這一刻，她是真心地感謝他。

　　她回頭又看了一眼背對著她的母親，然後才和祈振宇相偕離開。

　　「那孩子……跟她哥一模一樣。」

　　待病房只剩下王德威和江母兩個人之後，江母忽地這麼說道。

　　「江媽媽，你說的……是我們小隊長嗎？」

　　歎口氣，江母疲憊地看向窗外，「當年，巧柔她哥說要念警察學校的時候，被我痛打了三天三夜，可是那時候的他，即使被打得皮開肉綻，也不吭一聲，那種頑固又不肯妥協的模樣，簡直跟方纔那個年輕人一模一樣……難怪……難怪巧柔會愛上他。」他們兄妹倆，向來都是感情最好的呀！

　　或許真是冥冥中注定了，要由那個姓祈的年輕人來代替阿凱，照顧他妹妹吧？

　　聞言，王德威只是不發一語地立在病床前。

　　是這樣嗎？原來，打從一開始他就輸了。

　　無論他對巧柔是如何的傾心、如何的專情，無論他對她們家付出多少的努力、做了多少的犧牲，終究，還是不敵「緣分」兩個字？

　　他苦笑著。

　　唉，罷了！

　　其實，早在剛才他看見祈振宇跪在地上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已經輸了。

　　祈振宇是多麼心高氣傲、自以為是的一個傢夥，而這樣的他，居然願意為了一個女人，跪在地上認錯並乞求原諒……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所以，他認輸了，而且輸得心甘情願。

　　至少，他知道祈振宇付出的是他最寶貴的尊嚴，而他，除了一頭熱的感情之外，並沒有損失太多，不是嗎？

尾聲

　　六月的天空，驪歌輕揚。

　　校園中，又有一群莘莘學子即將步入社會，走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典禮會場外，聚集了許許多多穿著黑色學士服的準畢業生，大家人手一台相機，閃光燈此起彼落。

　　「巧柔，看這邊！」前方友人興奮地揮揮手，然後低頭，「喀嚓」一聲，將佳人倩影收入鏡頭。

　　「怎麼，你老公還沒來啊？」

　　「你不要亂說……人家還沒結婚啦！」撫著微凸的肚子，巧柔靦腆地將垂落頰畔的髮絲勾回耳後。

　　再過半年，她肚子裡的小寶寶就要出世了，所以此刻的她，臉上除了一絲未脫的稚氣之外，還多了一股即將為人母的喜悅。

　　她低頭看看手錶，正擔心她親愛的家人會不會趕不上典禮開幕，忽地，校門口那邊就傳來一陣緊急的煞車聲，緊接著，身旁的女同學瘋狂地擁上前去。

　　「祈警官，我可以跟你合照嗎？」

　　「我啦我啦！我先來的！」

　　「喂，你們別擋在前面啦！我要拍一張祈警官的特寫。」

　　巧柔滿臉黑線條地站在外圈，看著自己的好友不顧道義地圍攻她未來的丈夫、孩子的爸。

　　這些女人……真的很不把她放在眼裡喔！

　　江母從一團混亂中突破重圍，擠了出來，她滿頭大汗地趕到女兒身邊，然後開始嘮叨道：「你看你看，這像什麼話？還沒結婚他就露出風流的本性了，將來要是結了婚還得了？」

　　巧柔按捺住不斷抽動的嘴角，甜笑著勾住母親的手臂，「媽，你太大驚小怪了啦！他們只是在拍照而已，而且，那些女生都是我的朋友，沒關係的！」不過，她是得好好考慮一下，畢業之後到底還要不要跟那群女人繼續聯絡了。

　　校門口在喧鬧了一陣之後，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祈振宇扯扯領帶，揉著笑到僵硬的嘴角，神情不悅地大步朝她們母女倆走來。

　　老天，他最受不了女人對他毛手毛腳了！要不是念在她們都是巧柔的朋友，那些無聊的女學生老早就被他吼到天邊去了！

　　「典禮還沒開始吧？」他沈聲問道，緊繃的俊臉隱含著怒氣。

　　「還沒，還有十分鐘。」巧柔悶笑著拿出手絹替他擦汗，「謝謝你替我載媽過來。」

　　「沒什麼，應該的。」

　　她甜甜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祈振宇方纔的怨氣很快就一掃而空，他忍不住抓住她滑嫩的手，湊到鼻端嗅著，「好香，是我送你的香水？」香得讓他想咬一口。

　　巧柔害羞地點點頭，雖然兩人早就有了肌膚之親、夫妻之實，可是，每當他用這種既深情又灼熱的眼神望著她的時候，她還是會忍不住芳心大亂、臉紅耳熱。

　　一旁，江母像是不甘心受到冷落，衝上前很用力地將祈振宇擠開來。

　　「喂，小子，不要亂來啊！我女兒又還沒嫁給你。」

　　「可是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祈振宇客氣地提醒他未來的嶽母。

　　「那又怎樣，誰知道你能不能活到下個月？」

　　天哪，又來了！

　　「媽，你不要一直詛咒祈大哥好不好？」

　　人家哪個做母親的不是希望女兒、女婿健健康康，最好長命百歲？就只有她媽媽，老是咒祈大哥死。

　　「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巧柔氣得跺腳。

　　要是祈大哥死了，她就帶著肚子裡的孩子陪他一起去！

　　「你這孩子，當真是有了老公就不要媽了……」這麼重要的日子，她還特地起了個大早，到廟裡替寶貝女兒祈求事業平順，沒想到她居然……

　　江母愈想愈傷心，忍不住就紅了眼眶，跑到一旁樹下去擦眼淚了。

　　「唉！巧柔，你錯怪江媽媽了。」

　　這戲碼三天兩頭就要上演一次，祈振宇被夾在兩個女人中間，委實難過。他歎口氣，走到巧柔面前，從領口勾出一隻雕工精細、繫著紅繩子的玉墜。

　　咦？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祈大哥身上看見警徽以外的飾品，她不禁被挑起了好奇心，「這東西哪來的？」怎麼有點眼熟？

　　「江媽媽給我的。」

　　「什麼？」這……怎麼可能？

　　「早上我開車去接江媽媽的時候，她拿給我的，說是可以保平安，還警告我一輩子都不準離身。」

　　是了，是求平安的。

　　難怪她覺得眼熟，之前她大哥也有一條，好像還花了一筆錢請有名的大師開光呢！

　　她回頭看著樹陰下母親的背影，一抹酸澀忽然哽上喉嚨。

　　「去跟江媽媽道歉吧！其實她早就不反對我們在一起了，只是拉不下臉來承認罷了。」他笑著，輕輕推了她一把。「祈大哥……」

　　「去啊。」

　　遲疑地往前邁了幾步，她忽地又回頭，衝上前來抱住他，小臉深深埋進他寬厚的胸膛裡。

　　「我好愛你。」

　　他笑了，拍拍她肩膀，「我知道，我也愛你。」

　　然後，在他溫柔似海的目光中，巧柔緩步走向母親，兩人相擁著，笑著為彼此擦去眼淚。

　　六月的風，帶著微微的暑意，吹暖了他們心中寒冷的角落。

　　夏天，真的近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