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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3 23:32:12

前言:

再次見到周安安,江衍棠感覺心口一陣悸動!
當年她突然失去音訊,讓他傷心慌亂卻又無可奈何,
完全沒料到她會割捨多年的感情,讓他苦尋不著。
如今事隔多年再度重逢,他對她的愛意依然不變,
他告訴她:「我一直在等你,我只要你一個。」

聽見這句告白,周安安感覺自己好像突然踏進一個漩渦,
憶起遇見他的那個夜晚,心裡忽然一陣酸楚……
現在,她看見他,還是會有種睽違多年的狂亂心悸,
他總能這樣輕易影響她??可是,那又能代表什麼?
難道他說他只要她一個,她就得信嗎?


楔子

  江衍棠從小最喜歡看卡通,傍晚放學回家,別人家的小孩乖乖在電視機前看卡通,等著媽媽在廚房煮晚飯,看完之後差不多就可以吃飯,但江衍棠不行,他是負責煮晚餐的那個。

  小學四年級的他,除了認命做家事,照顧比他小三歲的弟弟江衍叡以外,最常追著在工地做粗工的爸爸問:「媽媽在哪裡?為什麼她都不回家?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一連串的為什麼只讓江父每天回家後的心情更差,他一身疲累,看見兩個小蘿蔔頭就心情不好,想起跟別人外遇跑掉的妻子,他抓著江衍棠小小的身子,吼:「你媽水性楊花,跟別的男人跑了,丟下你們兩個小鬼給老子養!你他媽的最好給我乖乖聽話,不準再問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江衍棠被罵得一愣一愣,他聽不懂哇,什麼是水性楊花?媽媽為什麼會跟別人跑掉?跑去哪兒咧?

  心中有疑惑,下次又抓著剛工作回家的爸爸問……問問問,一路問到升國中時,他終於明白了,媽媽不要他們了,所以跟著別人去生活,所以他才得從小就拿著大大的鍋鏟跟好重的鍋子,站在瓦斯爐的熱火旁,被燙著好幾次不說,失去了童年自由,為弟弟跟自己煮麵當晚餐。

  有時他提著沈重的垃圾到巷口去倒垃圾時,會看著漆黑的天空發呆,站在等待垃圾車的人群裡,只有他一個人仰首看著天空,好像在看月亮,但在沒有月亮的夜晚,他也是如此的引頸仰望。

  他在看什麼呢?

  只有江衍棠知道,當他望著那深沈墨濃的夜空時,覺得好像要被吸進那片一望無際的黑暗裡,於是他期待真的被夜空吸進去,他想要逃離現在的生活,想要遠離這樣的家庭,想要跟不時對他言語暴力的爸爸說再見……

  江衍棠曾經以為自己的人生就這樣了,他犧牲自己的許多自由,讓弟弟順利長大,  當弟弟可以跟朋友在公園玩時,他在家裡處理事務;當弟弟安穩的沈睡時,他忍受越來越晚歸的爸爸帶著醉意對他辱罵——

  「你長得跟你媽還真像!瞪我?你用那雙眼睛瞪我?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睛挖掉?也不想想你吃喝都靠誰?老天今天要揍你,也沒人擋得住我!」語畢,還真的一巴掌揮過去……

  江衍棠高三時,江父也不天天回家了,自然也沒拿錢回來,因此他兼了一份大夜超商店員的工作,省吃儉用的讓自己跟弟弟的生活還過得去,但他越來越累,不只是身體,心也好疲倦。

  那天,在要趕去上班的路上,他忍不住在公園附近停下腳踏車,仰頭看著夜空裡圓潤的月亮。

  一道溫軟的嗓音在這時響起——

  「在看什麼啊?」

  他收回仰望天空的視線,側過臉看著不知何時站在旁邊的女孩。

  她穿著白色上衣、黑色百褶裙的標準制服,留著可愛的學生頭,白皙精巧的臉蛋上鑲著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她用著粉潤潤的紅唇再問了一次:「天上有什麼好看的呀?」

  江衍棠沒回話,或者該說忘了回話,他始終靜默地打量著眼前這女孩,他知道她身上的制服來自於哪所國中,看著她唇邊勾起的笑弧,就跟某日天空裡掛著的彎月一模一樣。

  這是愛情來了的預兆——江衍棠一直渴望被黑夜吸引、幻想被黑夜帶走,他想遠離這個令他亟欲逃離的家,又捨不得放下什麼都靠他的弟弟,他被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而黑夜派來月亮,眼前這女孩就如夜空裡的月,映照進他心底。

  後來,他每次上班時經過這個公園,都會期待再遇見這女孩。

  偶爾會遇見她,有時一連好幾天都不見她,有時又會一連遇見她幾天。他開始會與她交談幾句,知道了很多關於她的訊息:她比他小四歲,有一個可愛的名字叫周安安,她對什麼事都好奇,也跟他以前一樣愛問為什麼,她也沒有媽媽,只跟爸爸一起住,但跟他不一樣的是,她的爸爸很疼她。

  她說她倒垃圾的時候看過他好幾次,每次看他看著天空好久好久,讓她回家後也忍不住仰頭看著天空好久好久,她又說有部電影叫「天空之城」,問他是不是在找深色天景中暗藏雲後的天空之城?

  江衍棠每次都被安安問得說不出話來,當他看著她認真又好奇的眼睛,胸懷裡就有一股衝動,想對她掏心掏肺地說出所有心事,那個讓他抑鬱的家庭,還有……對她越來越深濃的愛意。

  在一個有著美麗陽光的週末假日,江衍棠跟周安安約好一起去動物園逛逛,那年動物園來了新的嬌客——來自澳洲的無尾熊,他們在人群中排隊,因為擁擠的關係,他們的手漸漸牽在一起。

  中午時間,江衍棠選了動物園的一個樹蔭下的角落,跟周安安一起分吃從家裡帶來的麵包。

  「無尾熊好可愛喔!」安安有感而發,伸手順著修剪整齊的學生頭。「哇!今天好熱!」

  江衍棠聽見她這麼說,順手用手上剛拿得動物園簡介幫她搧涼。

  她眨眨眼睛,感覺溫柔的風撫在臉上,於是淺淺笑了。「跟你說喔……我很喜歡你的體貼。」

  有一瞬間,江衍棠被她口中的喜歡給搞混了,因此心跳紛快,直到他意識到她其實不是說「喜歡你」,而是「喜歡你的體貼」。

  他的表情難掩失望,手還是沒偷懶的搧著,心卻不知道擁擠飛到哪裡去。

  他悲觀的想,怎麼辦?他喜歡安安,他卻拿她沒辦法,不只沒勇氣說出自己喜歡她,更沒勇氣問她的想法。

  「……聽見沒?江衍棠!」

  聽見她喊自己的名字,他愕然看向她。「什麼?」

  「我剛剛跟你講話,你都沒在聽。」她看起來很生氣。

  他連忙道歉。「對不起,你再說一次好不好?」

  她搖搖頭,瞪了他好久,就是不說話。

  「對不起,安安……」他又道歉了。

  她心軟了,歎口氣說:「算了算了,唉,跟你告白你都沒聽到。」

  「告白?」他喃喃咀嚼這兩個字,一臉詫異。

  「對啦!我剛剛說我喜歡你,你呢?」她說完,臉蛋因為害羞炸得通紅。

  喜歡他?他怔了好幾秒,呆呆地問:「你剛不是說喜歡我的體貼嗎?」怎麼會變成……

  「我後面還有話咩!你都沒聽到!」她臉更紅了,嘴上雖然不饒人,眼眸裡卻盛滿害羞。「我喜歡你,那你呢?」她急著想知道答案。

  「我也是……」他終於笑了。

  他們的交往就從動物園約會這一天開始。

第1章(1)

  周安安活潑,江衍棠穩重,看在他人眼裡覺得他們不算最速配,但事實上他們個性完全互補,交往期間沒吵過一次架。今天又仍然經濟拮據,用薪水負擔自己及弟弟的生活費及學費外,幾乎擠不出錢來給周安安買些上得了檯面的禮物,或者帶她去吃頓大餐,他心裡總覺得虧待了她,她卻從沒抱怨。

  一直到江衍棠升上大四時,弟弟江衍叡也考上了位於南部的國立大學,江衍叡把哥哥的照顧全看在眼裡,在這一年,江衍叡對哥哥說:「哥,你不用再照顧過我了,從今以後我自己會照顧自己,你只要負責養好你自己就好了。」

  於是江衍棠的生活過得比較寬裕了,弟弟搬到南部唸書後,他一個人守著這個家,江父已經很久沒回家了,都住在不知道什麼時候交的女友家。

  趁著假日時,他會帶她出去玩,比如說鄰近的遊樂園,或者去遠一點的海邊,有次兩個人搭火車到宜蘭,回程時周安安沈沈的睡著了,將頭靠在他肩上,唇角還掛著笑弧呢,像在作什麼好夢一樣。

  他看著窗戶玻璃上映出兩人身影,心情忽然很激動。從小家裡少給的關懷,讓他一度以為自己是渴望人關懷的,但遇見安安,他才發現自己終究是喜歡照顧人的那一個,她年紀比他小得多,他寵她、照顧她,願意替她擔起煩惱,這一刻看著她沈靜的睡顏,江衍棠覺得心口滿滿的,甚至還煩惱等到站時會捨不得叫醒她。

  而車內廣播忽然響起,火車到站了,周圍旅客紛紛站起拿行李,擠在走道排隊下車,不用江衍棠叫,周安安自己就被吵醒了。

  她渴睡的眼睛迷濛的試圖想要瞭解現在的狀況,當看見排隊下車的人龍時,才緩緩的歪著頭問江衍棠:「到台北了嗎?」

  江衍棠站起,拉起她的手,一手替她拿著包包。「對,走吧。」邊走還邊問:「很累嗎?剛剛看你睡那麼熟——」

  她打了個哈欠,還有一點迷迷糊糊的。「好困……」

  下了火車後,江衍棠刻意走在人群最後面,大家快步疾行,他們腳步悠哉悠哉,他開玩笑說:「剛剛看你睡那麼甜,還捨不得叫你咧。」

  她厚一聲,打了他一下。「那我如果沒有自己起來,不就會坐過頭?你很不可靠耶!」

  被打了,他還哈哈笑。

  忽然,他停下腳步,拉住她的手一個使力就把她扯入懷中,她來不及反應,兩秒後才意識到他在人來人往的月台就大膽的擁抱她,瞬間耳根子都炸紅了。

  她輕推他,無奈道:「很多人啦……」

  安安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這樣?自從交往後,本以為是嚴肅冷靜的他,竟然越來越熱情,她都快被他隨興的親吻與擁抱給弄得暈陶陶了。

  「安安,我好喜歡你喔。」他用溫暖的口氣在她耳邊時說,然後他放開她,重新拉著她的手往前走。

  周安安被他的情話弄得好暈眩,她眨眨眼睛,臉好紅。「好啦,我知道你很喜歡我啦,但是以後不要在那麼多人面前,我會害羞啦……」

  他啊,毫不害羞,還在笑呢!

  日子就在他們融洽的相處中度過,大學畢業後他去當兵,周安安始終守在他的身旁,他們感情依舊,就算她後來進入大學就讀,多了很多追求者,她還是對他一樣的死心塌地。

  他們甚至約好等安安大學畢業後就結婚,等到那時江衍棠已經工作兩年多,雖然可能會過得不算寬裕,但暫時負擔兩個人的生活應該還可以,她滿心期待的等著,同學都說他們太天真,這麼年輕就考慮結婚,但安安不覺得,她只想做江衍棠的妻子,想給他一個家。

  江衍棠也是如此,他急切的想要一個完整的家,於是退伍後他進入某家日產汽車公司工作,努力賺錢存錢,就是等安安畢業後可以給她好一點的生活。

  「衍棠,你要不要考慮外派日本三年?這是難能可貴的機會,你回去考慮看看再答覆我。」

  這句話,使一心為了成家而努力賺錢的江衍棠,不禁也動搖了起來。

  這些年努力工作的結果,除了存了一點錢之外,更大的效應就是江衍棠意外的受上司賞識,不僅派了很多重要工作給他,讓他一路陞官,現在更出現了外派日本三年的大好機會,回來後一定能直升更高的職位!

  那時,正好是周安安要畢業的那一年,時值剛過完年的三月天,江衍棠陷入掙紮,考慮了一個禮拜還沒辦法答覆上司。

  年近六十歲的徐姓上司,看出江衍棠遲遲下不了決心的彷徨,在某日近下班時分,將江衍棠叫進辦公室,語重心長地說:「我不知道你在遲疑什麼,你還年輕,正應該趁這時去闖一闖,外派日本三年,回來後你還不到三十歲,卻可以坐擁比同齡的人還高的職位,你還在等什麼?我第一次看見像你這麼努力的年輕人,我也看出你應該是一路苦過來的,既然是苦過的人,應該更能明白金錢對這世界的重要性。眼前有一個機會,能讓你賺大錢,也可以得到地位,如果這次你錯過了,我只會覺得你是笨蛋。」

  江衍棠想到從小到大辛苦的每一天,他想過好生活,但他的學歷普通,出社會這兩年他看見許多新進人員,學歷不是留外就是碩士博士,這點他比不上別人,只憑著一股努力讓上司刮目相看,才換來這樣的機會……考慮了一個晚上,江衍棠決定外派日本三年,在心裡把這三年當作是跳板,換取未來更好的生活。

  周安安知道後,完全不能接受。

  她不懂他的選擇,不明白他的決定,她還沒出社會,將一切想得很單純,覺得留在台灣工作也會有往上爬的機會,為什麼偏偏要分離兩地?交往七年以來,除了他當兵,她從沒與他分開過,如今遠距離戀愛的考驗就在眼前,她好害怕。

  「不要走!我不準你走!」她哭著抓住他,纖臂圈著他的腰身,緊緊不放。

  他歎息著撫摸她的發,聽著她的哭音,感覺胸口揪緊。「安安……我保證我們還是跟以前一樣,現在計算機發達,我們可以每天在網絡上視訊通話,你一樣看得見我,我的心也不會變。」

  「但那是計算機不是你!我摸不到你,感覺不到你,我不喜歡這樣,我很害怕……」

  「安安……」他好無奈。「我把小啾留給你,你幫我養著牠,牠會代替我陪著你,等我回來後,我們就結婚,好不好?」小啾是他養的一隻鍬形蟲,或許是為了彌補無趣的童年,他收藏了一整櫃的漫畫,還養起昆蟲,擁有許多孩子氣的興趣。

  「結婚?」她搖頭。「你騙我,就跟你說等我畢業後就結婚一樣,你騙人,我才不信你!」

  周安安反對到底,直到江衍棠要出國的那天,她還是賭氣的不接他電話也不見他,他很無奈,傳了好多封簡訊給她,  字裡行間全是安撫與保證,他說只愛她一個,說不會背棄諾言,說他的離開是為了擁有更好的未來。

  這些安安都懂。

  她偷偷到機場,在混亂的旅客群裡尋找江衍棠的身影,然後她找到他了,卻意外看見他身旁有個美麗高雅的女人,那女人也拉著行李,與他有說有笑的,在安安眼裡,他們就像一對一起出國逐夢的戀人,他們是這樣相配,而她穿著T恤牛仔褲跟帆布鞋,比不上那成熟女人的窄裙高跟鞋。

  她衝過去,對著江衍棠責問:「她是誰?你不是一個人外派嗎?」

  江衍棠被突然衝出來的她給駭住,他神色僵了僵,跟同事說了聲抱歉,拉著周安安到旁邊。

  「我不是一個人外派,公司這次派了我跟另一名女同事,你自己也看到了。」

  「所以你們要一起住?」她的嗓音拔高。

  「怎麼可能一起住?我們公司有宿舍,我住我的她住她的,我們只是一起從台灣過去——」

  「可是那邊只有你們兩個台灣人,你們會很熟,只有你們會說中文,我不要……」

  江衍棠皺起眉,登機時間快到了,他張開雙臂擁抱了周安安,用著無奈的語氣說:「安安,你是來送我的不是嗎?不要再無理取鬧了,你只要記得我說過的話,不要去猜想那些事情,你的幻想會把我們之間的感情消耗殆盡的……」

  周安安的眼淚淌在他的胸口上,她聽見他說她無理取鬧,他的口氣好無奈,好像她是個大麻煩,他說的話好像他的失約與他的離開都是正確的,她的不捨與分離焦慮都是錯的,是她把他們的感情消耗殆盡嗎?

  他親吻了一下她的臉畔,對她亮出一個笑容,寵愛地捏了捏她的臉頰。「我會打電話給你,不要讓我擔心,好不好?」

  她沒回答他,他等待了一下,凝視她憂愁的眼睛,才轉身離開。

  上了飛機後,江衍棠的心思一直想著周安安滿佈淚痕的小臉,他也捨不得她,也想時時刻刻留在她身邊,但他也想拼事業,不得不暫時放下她。

  他知道,安安還太小,她不懂他的苦衷,所以她的情緒才這樣不安,她只考慮情感面,天真的以為只要兩個人廝守就可以擁有最好的生活。

  這次的分離,可能可以讓安安長大一點,江衍棠相信他們的感情禁得起考驗!

  但後來,周安安消失了。

  起先還聯絡得到,她在電話裡還是哭還是埋怨,後來他忙了點,電話變少了,到後來,聯絡變得更少了,直到有一天,撥打她的電話才發現已經變成了空號。

  他托江衍叡替他找周安安,江衍叡找一天循著地址到周安安的家,卻發現周家門口掛著出售的招牌,附近鄰居說周家已經搬走了。

  從此,江衍棠再也找不到他心中的那輪明月,他的安安……他越是想念她,就只能越努力工作來麻痺自己。

  他驚慌的發現,原來他一直以為跟安安的關係裡,他是被安安依靠的那方,現在這些思念與根深柢固的回憶讓他驚覺,原來是自己依賴安安的明亮,少了她,他好像又回到那個辛勤為家的少年,眼前只有那片漆黑的夜空,沒了清亮的月光。

  三年後,江衍棠回到台灣,如願的升職了。

  再過了兩年,他三十一歲,成為公司北區最年輕的主管,收入百萬年薪,住在市區昂貴的摩天大廈中。

  沒有人知道,江衍棠志不在此,存款簿裡的數字不斷爬升對他而言沒有意義,他真正想要的不是這個,而是一段回憶,還有照亮回憶的月亮……

  砰!

  巨大的震動聲忽然響起,伴隨男人的低吼,引來高朋滿座的餐廳裡一道道關注目光。

  是靠近窗戶的一個雙人座位,一對男女對視著,留著短平頭的黑色西裝男子滿臉怒容,右手握著拳靠在桌面上,鄰近座位的客人都聽見他的埋怨——

  「分手?你說要分手?!我做錯了什麼你要跟我分手?」

  安穩坐在男人對面的女人,沈靜著一張白皙麗容,帶著迷濛的大眼睛眨也沒眨地閃著冷漠,紅潤潤的唇瓣抿了抿,淡淡道:「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麼,需要我提醒你嗎?上禮拜你跟你親愛的秘書Tracy到高雄出差……做了什麼我不必說。」

  男人臉色一凜。「誰跟你說的?」

  她揚起笑容,好整以暇地摸了摸長及胸口的直柔長髮,偏著頭凝視他。「還會有誰?Tracy覺得你該是她的,所以打電話給我宣示主權。」

  他瞠目,怎麼也沒想到跟Tracy的一夜衝動竟換來這段一年感情的結束,他以為看似乖巧聽話的Tracy一定不會讓這件事公諸於世,但會叫的狗不會咬人,Tracy展現出來的積極則讓一切完全被搞砸。

  「分手吧!漢翔,我沒辦法繼續接受這樣的你,你該瞭解我的。」

  陳漢翔的右手始終緊握成拳,激動的又狠狠槌了原木桌面一下。

  砰!

  再次換來其它客人的目光。

  他站起身,不顧因他的大動作而翻倒的水杯,一言不發的轉身走開。

  他瞭解周安安,她話說出口就不會收回,交往這一年多以來,陳漢翔對她有一定程度的瞭解,當她這樣堅定冷漠的看著他,他幾乎就能確定這段感情無論自己怎麼哀求都回不來了。

  但他又何必哀求?

  他是上市公司前景看好的業務經理,周安安只是一個長得比較漂亮的百貨公司賣鞋的櫃姐,他不在乎,只有一點點不服氣,憑什麼自己是被甩的那一個?

  陳漢翔站在店門口掏出手機,撥了Tracy的號碼,他不欠女人,分手?哼,沒在怕的。

  店內,還留在位子上的周安安,她目光冷靜,看著服務生蹲在桌旁擦拭地板的水漬,她開口道歉:「不好意思喔,麻煩你了。」

  男服務生手拿抹布,揚頭就看見甜美的周安安投來抱歉的眸光,他忙搖手。「不麻煩不麻煩。」

  周安安又笑了,她仍然滿臉歉意。「那謝謝你啦。」

  她一笑就讓男服務生的臉色紅了,唔,很少看見這樣甜美的美女,明明整間餐廳都知道她剛分手了,但她的表情沒有絲毫哀傷,反而笑得像陣春風一樣,男服務生被迷住,想開口安慰她,口拙地說:「那個……欸……小姐你不要難過,我剛剛都有聽到啦……那個……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糟!他在說什麼?什麼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真冒失。

  偷覷美麗小姐的表情絲毫沒被冒犯的樣子,她還笑著咧,眨著迷人大眼睛,哈哈笑了起來。「謝謝你的安慰。」

  男服務生好尷尬,自己雖然是好意,但說出的話蠢兮兮,他迅速彎下身,抄起抹布,快步回內場。

第1章(2)

  周安安凝視被擦乾淨的地板數秒,才將目光重新調回到桌面上的餐點,她面前的是蒜煎魚排,陳漢翔則點了香烤羊排,兩盤都一口也沒動,她拿起刀叉,吃了吃自己的魚排,又切了些羊排來吃。

  她看似愜意的舉動,像是毫不在乎剛剛的協議分手,周安安慢條斯理的吃著,優雅的切著食物,漸漸地,也沒人在注意她了。

  除了角落的一個男人。

  他眉宇英挺,高達的身材就算是坐姿也特別突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不遠處的周安安,不因週遭的吵雜而別開目光。

  江衍棠早周安安半小時來到這家餐廳。

  他跟朋友約在這裡用餐,其間周安安跟男友相偕進來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直到他們吵架,搥桌的聲響讓他揚眸看向他們那桌,才發現了周安安的存在。

  朋友用餐到一半就說另有行程而中途離了席,被留下的他沒有跟著離開的意思,反而叫服務生把桌面清理乾淨,再點了一杯咖啡,就坐在這兒凝視一個人吃飯的周安安。

  她一點也沒變。

  美麗如昔以外,她將頭髮留長了,膚色一樣白若雪,迷人的眼睛一樣閃著溫光,總是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小嘴也跟記憶中一樣紅潤。

  江衍棠感覺心口一陣悸動,他深吸了口氣,感覺空氣滲入肺葉,這令他冷靜下來,望著她一個人悠適的吃著飯。

  叉著一小塊羊排,輕巧的送入櫻唇,嚼了幾口,她揚起幾乎難以察覺的微笑,而捕捉到這抹笑容的他,知道定是羊排味道不錯,她就是這樣容易滿足的人。

  半小時後,周安安離開餐廳,她身後跟著也急忙結賬的江衍棠,她似乎仍沒注意到他,踱步到街口,停在斑馬線前等紅綠燈。

  江衍棠始終站在她身後約莫五步的距離,鷹眸凝望著她今晚的穿著——公主袖淡綠色絲質襯衫,飄逸的黑色紗裙,搭配紅色高跟鞋,她衣著時髦,身材纖細,望著那纖柔背影,就足以令他一陣心悸。

  他找不到機會喊住她,她始終目視前方,沒留意路人,江衍棠覺得她散發出一股拒人的疏遠,一時間他竟遲疑了,只好一路跟著她而沒喚住她。

  江衍棠還很好奇的想到,她看到他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當年她去了哪裡?為什麼換了電話、人也不見了?

  他知道她氣他背叛了婚約的諾言,也知道她害怕他跟女同事一起去日本工作,所以後來到日本後的聯絡電話裡,她仍然語多埋怨,常常在電話裡哭泣或與他吵了起來,然後他工作變忙,疏忽了她……

  這時,綠燈亮了。

  周安安提步往前走,正巧她的手機也同時響起,她低頭從褐色側肩包裡拿出粉紅色殼面的手機,上頭吊著一個大大的毛絨球,她接聽手機,沒注意到左側有機車違規紅燈左轉——

  車燈映照上她的臉,她握著手機怔愣住,忘記了要閃。

  千鈞一髮之際,出現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扯住了她,她整個人被往後帶,不穩的腳步讓她幾乎要往後倒去,幸好被對方扶住了。

  心跳聲大得幾乎就像響在耳邊一樣,周安安喘了口氣,腦袋混亂。怎麼回事?她差點出了車禍?不是綠燈嗎?怎麼——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男性臉龐,讓她滿腦子的驚慌轉變成震驚!

  「沒事吧?」適時救了她的江衍棠,此時心口也是一陣兵荒馬亂。

  他差點被嚇死了!從後面看她邊走邊拿出手機要接,卻出現一輛要命的機車衝過來眼看就要撞到她了!

  那一瞬間他自發的出手救了她,機車呼嘯過他們身邊,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腕,直到對上她從慌亂轉為驚詫的眼色。

  「你……」周安安聽見自己的嗓音有一點啞,她微瞇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他。

  是江衍棠……是他……

  她掩飾眼底的眷戀,不動聲色地望著他的臉龐:他比記憶中多了一些滄桑,但依然是那麼樣的俊挺好看,但深邃眼眸裡的憂鬱卻跟記憶中的他不一樣。

  印象中,雖然他從小扛起家庭責任,臉上總是滄漠的早熟,但他的眼中還是有著熱情與期望,當他仰頭望著夜空時,閃爍在眼眸裡的企盼,跟現在藏在眼睛裡的憂鬱不一樣。

  以前他累歸累,但還是懷著一份總有一天會成功的企望,現在呢?她覺得他好像失去了什麼,看起來有股疲憊。

  江衍棠扯起唇微笑,面對她的震驚,他盡量讓震驚看起來泰然自若。「安安。」

  他喊她安安,是企圖拉近這些年的距離,而她聽見他低沈嗓音親切的喚了她的名字,心口有一股深深的撼動,波動了沈靜的心潮。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邊說邊試圖將手腕從他手中脫離,但他握得好緊,她對上他的眼睛,看見了固執。「放手。」

  「不放。」

  她無奈的深吸口氣,更用力的試圖逃脫他如枷鎖般的大手,甚至索性用另一隻手孩子氣地剝著他的手指,但怎麼樣也抵不過他的力氣。

  他沈沈地問:「如果我放手,你會不會就跟當年一樣,突然從我生命中消失?」

  周安安微微愣住,忘記了掙紮,他手上傳來的熱度就跟他說的話一樣直接又燙人,她眨了眨眼睛,努力用很淡很淡的語氣道:「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安安……」他拉長語調,眼色無奈,好像拿她沒辦法。「你知不知道你的消失讓我很傷心?我一直在找你,在日本時托衍叡找你,回台灣後到處打聽你的消息,都找不到你,你是存心不讓我找到的是不是?但為什麼呢?就因為我外派日本,所以你忍受不了遠距離戀愛?還是因為跟我一起去日本的女同事?或者是後來我工作變忙所以電話少了讓你生氣?」

  一連串的問題,讓周安安咬著唇不說話,她不想回答,也沒有人規定一定要回答他,她皺著眉,又是一陣拉扯。「放手!」

  「安安——」他使力抽手,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往懷裡帶,感覺她纖柔的身體靠近自己的胸膛,就如一道錨,重新靠岸,鑲入他胸口的缺。「我該拿你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她被困在他懷裡,聞到他身上傳來的男性體香,有瞬間茫然了,然後她無聲的歎了口氣,不再掙紮。「既然老天爺讓我被你找到了,那麼我大概也逃不了了,你看你抱得這麼緊,這些年你很想我嗎?」

  周安安輕笑,一改方纔還在掙紮的態度,她語氣直率,眼色溫暖,江衍棠看著她,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有點被搞混了,她剛剛還想逃離,現在卻問他——這些年很想她嗎?

  他不敢告白了,她可以上一秒劍拔弩張,下一秒乖順如貓,他又該怎麼面對她?她好像變得不像以前一樣容易被他看透了。

  他沈重的歎了一口氣。「說不想是騙人的,我一直在找你……」

  她狀似無意地問:「找我幹麼?」

  是故意面無表情,刻意壓抑自己的情緒……她不能否認隔這麼多年後再見他,心裡還是會有悸動,尤其是他謹慎認真的眼睛如火般看著她時,她就有一種好像被逮著了的感覺,那些埋在心裡的記憶因而傾巢而出。

  於是她越想越心痛,阻止不了心裡那股因為記憶傾倒而泛起的痛意,但又倔強的壓抑漫至全身的痛,就是不要他看穿——她還會因為他而有任何情緒波動。

  「找你幹麼?」他苦笑。「我想你所以找你,我在乎你所以找你,我不想看見我們的感情流逝得這樣不明不白所以找你……我有很多理由可以說,但是最重要地是我愛你,所以我要找你。」

  她暗下眸色,心底激動。

  「安安……我們先不聊這麼沈重的話題,來聊聊近況吧?你現在在哪裡工作?住哪邊?」江衍棠不逼她答覆什麼也不逼她回想過去,他有耐心與時間重新將她帶回自己身邊,他不急。

  她從他懷裡退出,仰頭看了看天空後,指著不遠處的高聳建築物,輕輕道:「我在那家購物中心工作,我賣鞋子,然後在那附近租房子住。」

  他點點頭,「你穿的鞋子是你賣的嗎?」

  她點點頭,「是啊!我們家的鞋子很好穿喔,皮軟又好走,且富有設計感,你如果有送老婆或女朋友可以考慮喲!」她唉呀一聲,又補了句:「還是不好,聽說送鞋給情人會讓情人跑掉,我看你還是跟別人推薦我家的鞋就好了。」

  他笑了,深邃的眼睛閃動精光。「安安。」

  「嗯?」

  「我沒結婚,也沒女朋友。」她喔了一聲,佯裝不在意。

  雖然他剛剛說愛她所以一直在找她,但說到底她還是不大信的。畢竟他外表出色,而且看來事業有成,身邊有些鶯鶯燕燕是正常且難免的。

  但他卻說沒結婚也沒女朋友……

  「安安,我一直在等你,我只要你一個。」

  周安安聽見這句告白,感覺自己好像突然掉進一個漩渦,她憶起遇見他的那個夜晚,他也是在這樣的夜晚騎著腳踏車穿梭在巷弄裡,然後他在公園旁下車,仰首看月亮,她遇見了他,從他傲挺的側臉看到他澄淨的眼色。

  她感覺一陣酸楚,想到他離開台灣那天消失在機場的背影……

  現在,他又到她面前來了,還是那樣澄淨的眼眸,嗓音依舊。

  他說,只要她一個。

  她呢?

  她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看見他,心裡還是會有一種暌違多年的狂亂,他總能輕易影響她……可是,那種狂亂般的悸動又能代表什麼呢?不代表他們能重新開始,也不代表她仍愛著他,更何況他說只要她一個,難道他說,她就得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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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3 23:33:15

第2章(1)

  大大的圓月,如一個橙色大唱片靜靜掛在天空。

  周安安已經很久沒有擡頭看月亮了,重遇江衍棠的晚上,她回家後洗了個澡,然後濕著頭髮站在打開的窗戶前,仰首看著天空。

  安安,我一直在等你,我只要你一個。

  這句由他低沈溫潤的嗓音說出的話,不斷縈繞在耳邊,他還給了她名片,說他依然在之前的公司上班,並在名片背後寫上他的地址跟私人手機,然後將名片放在她手中,迫她緊緊握住名片。

  「不要弄丟了。」江衍棠溫柔地笑著,又補充說:「弄丟了我會再給你一張,直到你背起我的地址跟電話。」

  周安安不明白,他對她表現出強烈的積極,好像渴望能重溫往日感情,可是卻沒問她的想法。

  如果他問,她會老實回答——

  不要!

  當年她很氣很傷心,那時年紀還小,江衍棠就是她的天地,全心全意只想每天跟他黏在一起,想要一起共築一個家。

  正因為這樣的渴望,才會讓他後來的失約更加令她失望與心痛。

  她轉過身,寧靜的目光巡視著自己租來的小套房,這裡就跟她大學時租的學生套房幾乎一樣大,只擺得下一張床跟一張書桌,一台小電視旁是一個矮茶幾,就沒有其他空間了。

  她的衣服用透明塑膠大箱子放置,鞋子也用鞋盒裝好堆疊,這裡很小,卻已經是她的全部。工作了五年,周安安也被捲進經濟不景氣的洪流中,過著能省則省的生活。

  角落,擺著一個透明水族盒,裡面沒有水,只有一隻鍬形蟲,黑色的身體,長著兩隻大角,看來很是兇惡。

  當初江衍棠將小啾托給她,他走後她很努力的養著,無奈鍬形蟲的壽命短,不到一年小啾就死去了,當初江衍棠說小啾會代替他陪著她,結果卻是如此無奈,無論是她跟江衍棠之間,或者代替他的小啾跟她之間,都好像難以再連繫下去了。

  可她還是在小啾死後,死心眼的又養了一隻鍬形蟲,也叫它小啾。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會去養了一隻小啾,只知道自己心情不好時,還真的會對小啾說話,對那些女孩們喜歡養的可愛寵物像兔子啦小老鼠啦全都無感。

  她蹲下身看著小啾,屈起的膝被雙臂環抱著,她歪著臉,看著懶洋洋幾乎靜止的小啾,輕聲道:「我今天見到你上輩子的主人了喔……他啊,一點也沒變,還說他只要我一個……小啾,我對他的話半信半疑,當初他也是說等我畢業後要娶我,結果還是拋下我。我沒辦法相信他,但又沒辦法討厭他……」

  城市彼端,江衍棠開著車奔馳在街頭,他去買了一手啤酒,不顧明天仍要上班,就往弟弟江衍叡的住處去。

  時間是晚上十點,他急切地按電鈴,沒一會兒江衍叡開了門,有些詫異。

  「哥?」

  「在工作?」

  「沒有,在看電視,」江衍叡側身讓江衍棠進屋。

  「那正好,陪我聊一聊。」

  他們兄弟倆一起窩在沙發,江衍棠穿灰色襯衫與黑西裝褲,看來精明幹練,江衍叡則跟他相反,他穿成套深藍色運動服,神色輕鬆,五官柔和清朗。

  「發生什麼事啊?還帶啤酒來,雖然是喝不醉啦,但明天還要上班你沒忘記吧?」江衍叡滿驚訝的,哥哥一向冷靜自持,很少做這樣瘋狂的舉動。可能因為是苦過來的關係,哥哥從小就老成,也懂得知福,凡事都認真以對,尤其工作格外認真,醉醺醺的去上班或者遲到這種事實不可能發生的。

  「你猜。」江衍棠微微笑,光看就知道他心情很好。

  他見到了五年沒見的安安,她是他的月光,此刻他的心口就像被溫光照射一樣的光亮,他太想念她了,想念到覺得現在還有股不真實感,他不打算逼她立刻接受他,反正知道她的工作地點,他多的是時間可以慢慢熬。

  「你……又陞官了?不會吧,你現在薪水多少?別讓我追得這麼困難好不好?」江衍叡現在是知名編劇,目前最紅最夯的偶像劇就是出自他手,聲勢水漲船高的他,收入其實不亞於江衍棠,但每次看到哥哥,他總愛開這樣的玩笑。

  「不是。」

  「幹麼?交女朋友了?這更不可能吧?你不是快要絕種的專情草食男嗎?我猜別的好了,我看看……中樂透?」

  江衍棠搖搖頭。

  「那還有什麼啦?」

  「我今天遇到安安了。」

  江衍叡瞠目,驚訝道。「安、安安?」

  「驚訝吧?」

  「是我想的那個安安嗎?是那個你找了好多年的周安安嗎?」江衍叡還記得,當年接到哥哥的電話後,因為課業繁忙,拖了好幾天才找到周家,周家外面掛了個售屋的招牌,問了附近的鄰居才得到周家已搬走的消息。

  「難道我會跟你開玩笑嗎?」江衍棠含蓄的笑了笑。「她一點也沒變,還是一樣漂亮,現在她在購物中心賣鞋,我記得以前她一直說想當空姐,跟我交往後改口說要當家庭主婦——」

  「哥!」江衍叡忍不住打斷他。「你已經三十一歲了,怎麼還像個年輕小夥子一樣啊?見到喜歡的女人就滿臉興高采烈,我看了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你不為我高興嗎?」

  江衍叡靜看他數秒。「當然為你高興,但是容我提醒你一個問題。」江衍棠揚了揚眉,示意他說下去。

  「她有男朋友嗎?結婚沒?」

  「今天我遇見她是在一家餐廳,她好像跟一個男人在吵架,也不確定那是不是她的男朋友。」江衍棠被提醒了這件事,於是回想起當時的狀況。

  「一定是她的男朋友,而且可能只是吵架不一定是分手,哥,你的戀愛運多災多難唷!」

  江衍棠感到胸口一陣難受,他還沒想到這問題,滿腦子只被重遇她的喜悅給填滿,然而江衍叡提點了他現實的問題,如果要周安安重回他身邊,自然得克服如果她有男朋友的問題。

  江衍叡自顧自地說;「哥,你不用怕,論外表財力,你應該很難輸給別人,更別論你有滿腔的愛,這些年我都看在眼裡,你就放手去追吧!」

  放手去追?

  他能嗎?

  如果她有了另一半,他還要去打擾她的人生嗎啊?

  「你跟陳漢翔分手了?」

  百貨公司一樓女鞋區,留著一頭俏麗短髮的女櫃員貝蒂,揚高了嗓音不敢相信地看著隔壁櫃的周安安。

  周安安穿著白色襯衫,胸前是交叉狀地灰色吊帶裙,別著紅色蝴蝶結領結,將長髮束在腦後,略施淡妝的臉蛋看來高雅美麗。

  「很意外嗎?」

  平日的百貨公司,客人比櫃員還少,沒有客人的時間,她會一邊整理架上事務,一邊小聲地跟隔壁櫃的貝蒂閒聊。

  「他條件那麼好,你竟然捨得放掉他?」

  「他劈腿耶!」

  「劈腿算什麼?」貝蒂不贊同道,「現在外面誘惑這麼多,我覺得不小心受到誘惑是正常的吧!只要他肯回到你身邊,原諒他也沒什麼啊!」

  周安安皺起眉頭,「我跟你的感情觀不一樣,我很保守的。」

  「厚……安安,你要放鬆一點啦,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是一股衝動啊!有時候你要懂得退一步,規矩少一點,才會快樂啦!人生只有一次啊!」

  周安安不理她了,話不投機半句多,她就是學不來現在的速食愛情,第一次見面就互留電話這種事她從沒做過,當初陳漢翔追求她,也是認識了一個月才給他私人手機號碼。

  更別說面對對方劈腿,她還可以笑著繼續戀情這種荒謬的事了。

  跟陳漢翔分手,對她來說一點也不痛心。

  她訝異自己連傷感的分離焦慮都沒有,從昨晚分手到現在,她睡得好吃得好,幾乎沒有想到陳漢翔,原因大概是在分手之前他們的感情其實就已經消耗殆盡,陳漢翔很忙碌,他們相聚時間不多,久而久之感情轉淡,同時發現在感情中有了第三者,就很自然而然地走到這步。

  她一點也不難過,但是,周安安很難聯想且對比那段跟江衍棠的感情。

  他離開台灣,就讓她痛苦得幾乎以為要死去,每天期待他的電話,聽到他的聲音很開心,但又忍不住幼稚的在電話裡責怪他,後來他電話少了,可她還是無時無刻在等,等不到電話就生氣又傷心,整個人幾乎變得不像那個樂觀開朗的周安安了——

  有天她突然發現自己過度依賴等待電話這件事,於是瞬間清醒了,然後,家中又發生突變,與她相依為命的父親突然因為心肌梗塞而過世,她借由忙碌父親的身後事而抽離了等電話這件事,等忙完父親的後事後,才發現手機已經兩個禮拜沒開機……

  此時,來了一名戴著眼睛的男客人,她連忙迎上去,笑容可掬道:「歡迎光臨!請問要找什麼嗎?」

  「我……」男客人的目光依然巡視著架上女鞋,回答有點遲疑。

  「請問要買鞋送人嗎?可以給我對方的年紀或者身高,平時穿著,我可以為您找到對方可能會喜歡的鞋子喔。」

  「好,那就交給你幫忙了,其實我是要送女朋友的,她大概比我矮一個頭,年紀二十五歲,因為我跟她同辦公室,我想幫她找一雙適合上班穿的鞋子。」

  「請問她穿什麼鞋碼?」

  「三十八號吧。」

  周安安點點頭,又問:「她平時是怎麼通勤的呢?」如果是穿要上班穿的鞋子,要先知道用什麼方式去上班,如果是走路、搭捷運自然要選好走的鞋,如果自己開車,那標準就不用那麼嚴格……

  「大多時候我會接送她,因為我們同一個辦公室。」

  「好,那再請問她喜歡什麼顏色?」

  「應該是紫色,我常看她穿紫色的衣服……」

第2章(2)

  ***

  視聽室,十二個人緊盯布幕,透過投影機投出的景象,展現出下半年公司的展望與計劃,他們不是對照布幕上的畫面與手中發下的資料,翻閱聲不時響起,氣氛嚴肅。

  放映結束,燈打開,位於大長桌最前方的江衍棠率先發言。

  「大家對這大方向的計劃有沒有意見?你們桌上的資料是我們北區下半年要達成的業績目標,請大家踴躍發表意見,我會把結果再向上級匯報。」

  行銷部林主任率先開口。「我認為這個預計的業績訂得有一點太高,基本我們上半年已經達成了超越以往的業績,如果要達成資料上的數目,我希望可以提出一筆廣告預算,其實我們部門從年初就開始設計一個公司的形象廣告,但還沒有確實推動……」

  業務經理也附議道:「我也同意這目標有點太高了,我的部下上半年非常努力,當然有業績就會有壓力,但我覺得……」

  會議在眾人的熱烈討論中進行,持續了一整個下午,將近傍晚時分,大家魚貫走出會議室,都是掩不住的一臉疲憊。

  江衍棠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助理大衛看他回來辦公室,連忙跟了進去。

  「老大,這邊是下午打來找你的電話,需要回電的我都寫在這裡。」大衛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順便把一張便箋放在江衍棠的辦公桌上。

  江衍棠瞄了一眼,問:「你不是說今天下午要外出?你沒出去?」

  「老大,現在都五點了!我三點多就回來了。」大衛一臉覺得他開會昏頭了的表情。

  「喔,那你買到要買的東西了嗎?」

  大衛看著江衍棠疲累地捏了捏鼻樑。「買到了。」今天他告假想外出幫女友買禮物,只跟江衍棠說一聲,馬上就被應允了,說真的,他真喜歡江衍棠這個上司,好講話不說,心情不好也從不找部下麻煩。

  「我今天要先下班。」江衍棠看了一下表,交代了幾件事情後,就拿起公事包去搭電梯了。

  電梯一路往下,直達地下室的員工停車場,他很快找到自己的專屬車位,上了車後將車駛出停車場。

  江衍棠旋開音響開關,這是專播音樂的廣播頻道,播放曲目會隨值班DJ的風格而變化,每天傍晚的DJ熱愛國外搖滾樂,因此下班時分他總會被震耳欲聾的HIGH樂給震去一天的疲累。

  他準備將車開去昨晚周安安指的那家購物中心,雖然不確定她有沒有上晚班,但他記得她穿的鞋子款式,也可以問問哪裡賣鞋專櫃的櫃員,是否認識周安安這個人。他不怕白跑一趟,滿心想要問她現在——有沒有男朋友?昨天那個男人是她的誰?

  塞在車陣中,他一直回想她昨夜說話的樣子,時而抿唇時而眨眼,他覺得這些年的分離其實沒有對他們造成隔閡,雖然她一開始是想逃離的。

  到了購物中心,他找好停車位,搭電梯上樓開始一層一層的逛。

  江衍棠的眼睛只鎖定有賣鞋子的櫃位。稀稀落落的逛街人潮與他交錯,他的目光認真,一找到有賣鞋的櫃位就進去詢問。

  「歡迎光臨!」女櫃員看見江衍棠進來就眼睛一亮,哇!大帥哥耶!因此這聲歡迎光臨喊得特別響亮。

  「你好,不好意思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江衍棠邊問便看週遭擺放的鞋子,試圖尋找是否有周安安昨晚穿的類似款。

  「當然可以。」

  「請問你們這邊有一個叫做周安安的店員嗎?」

  「周安安?」女店員笑容僵住,歪了歪頭後,隨即搖頭,「沒有耶,沒聽過。」

  江衍棠臉上浮現難解的失望,「這樣啊,那謝謝你。」

  走出櫃位後,他又前往下一家,獲得的結果跟剛剛一樣,店員也是沒聽過周安安這個名字。

  他再接再厲的繼續找,等到晚上十點鐘購物中心準備關門時,他已經跑遍了整個賣場,甚至有些櫃位還被他問了兩次。

  全部的結果都是——不認識周安安這個人!

  江衍棠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他回想昨晚安安的表情,本來急欲掙脫他的手,後來竟然表情一換,回答起問題都很坦率……

  他不安地猜到了。

  安安騙他。

  她沒有老實跟他講她的事情,她不讓他找到她。

  一抹混著酸楚的心慌,極嗆地熏上心口,江衍棠忽然覺得很茫然,昨晚的重遇像是一場空……

  ***

  「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熱鬧的起哄聲,在早上八點十五分響徹了辦公室。

  所有員工沒有全部到齊,頂多來了一半吧,他們全圍在走道邊,中間是一對男女,男人捧著大束鮮花,單膝跪地,女人雙手掩嘴,一臉不敢置信。

  男人是江衍棠的助理大衛,女人則是他交往多年的女友。

  大衛早就計劃好要求婚了,地點還故意選在辦公室,因為他們是在辦公室認識相戀的,為了避開上班時間,他刻意挑還沒開始辦公的時間,剛載女友來到辦公室,立即就上演一場求婚戲碼。

  幸好早到的同事都是愛熱鬧的人,紛紛放下手邊早餐衝過去製造氣氛,大衛含情脈脈地看著女友小玉。「小玉,嫁給我吧!」

  「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小玉滿臉紅暈,接過男友的鮮花。

  旁邊一名女同事道:「求婚怎麼沒鑽戒?大衛偷懶哦!」

  大衛解釋道:「戒指我要讓小玉自己去挑,但我買很多禮物!」

  果然,大衛帶來了很多禮物,大大小小的袋子擠在狹小的辦公桌旁,小玉高興地撲上去擁抱大衛,答應了他的求婚。

  習慣比上班時間早半小時就到辦公室的江衍棠正好看見了這一幕。

  本來他要直接進自己的辦公室的,但看見男主角是自己的助理大衛,於是轉了方向也走過來,大家看見他到來,連忙收斂了一下熱鬧的起哄,大衛臉上仍是掛著幸福的笑容,對著江衍棠道:「老大,早安!我成功了!」

  前幾天他就跟江衍棠提過要跟女友求婚,江衍棠還細心地幫他提示了幾個禮物,衣服包包不說,江衍棠還說可以送巧克力跟保養品,讓他的求婚禮物變得更豐盛了。

  「恭喜啊!」江衍棠露出笑容,拍了拍大衛的肩膀,眼角餘光忽然瞄到一個熟悉的LOGO,他楞了幾秒,大手一抓抓住某個紙袋,拿起來端詳。

  「老大?」眾人被他的行徑給嚇著,只見行事優雅的江衍棠拿著粉色紙袋左看右瞧的,正當大家在想這有什麼好看時,江衍棠竟然直接從紙袋裡拿出內容物——

  一個長方形的粉紅色鞋盒。

  江衍棠正準備要把鞋盒打開,大衛忍不住壓住江衍棠的手,出聲阻止。

  「老大!這是我要送小玉的。你不要先破梗打開啦!」說完,硬把盒子搶回懷裡。

  江衍棠這才回神道歉。「對不起,我問你,這盒子是不是裝鞋子?」

  「是啊,怎麼了?」

  江衍棠轉而向小玉道:「小玉,麻煩你先看這個禮物,我想確認下——」

  搞不清楚狀況的小玉只得聽話地拿過粉色盒子,慢慢將盒子打開,裡面的淺紫色低跟娃娃鞋展露在眾人眼前。

  人群中有人驚呼。「唉唷!大衛你這白癡,哪有人求婚還送鞋的啦!你不知道送鞋不吉利喔?大家都知道……」

  「什麼不吉利啊?」大衛滿頭霧水。

  「就是厚,送鞋子給愛人聽說會分手所以不能送,小玉,快拿個零錢給大衛,當作你跟他買——」

  旁邊,盯著鞋面看很久的江衍棠,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他深吸口氣,問大衛:「你這鞋去哪裡買的?」

  「什麼哪裡?就XX百貨啊。」

  「在哪裡?」

  大衛一臉莫名其妙,跟江衍棠報了位置後,只見平日優雅認真的老大竟然拔腿往外跑去,只丟下一句——

  「我晚點進公司,有事情打手機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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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3 23:34:44

第3章(1)

  八點多就急衝到百貨公司的結果當然是還沒開門,他只能一個人坐在路邊,買了杯咖啡邊喝邊等。心急難耐的他,沒想過要先回辦公室或什麼的,只渴望快點知道答案。

  他要找到那個鞋子的櫃點,直接詢問他們公司有沒有一名叫周安安的櫃姐?如果沒有的話,就表示他完全失去安安的線索了。

  但如果有,就算她在高雄工作,他也會南下去把她抓回身邊!

  等等等,終於等到百貨公司開門,江衍棠直衝服務台問到了櫃位的位置後,就直接找到了專賣娃娃鞋的這個品牌櫃位。

  更幸運的是,周安安正好就在裡面工作。

  她、騙、他!

  兩天前,他找遍購物中心卻找不著她,就已經知道自己被她騙了!

  可是今天,老天爺還是站在他這邊的,大衛買的鞋款正好是那天遇見周安安時她穿著的同一款鞋,他就著線索找到了這家百貨公司,並且發現她確實就在這裡上班!

  他站在不遠處,看著安安將架上的鞋子擺放好,她拿著紙本不知道在寫些什麼,打開小櫃檯的電腦在確認資料,看起來很忙。

  今天的她將頭髮束成斜馬尾放在左肩上,這髮型讓她看起來更甜美了,江衍棠幾乎沒辦法相信這樣的她會欺騙他。

  他想過了,無論她欺騙他的理由是什麼,但一定跟不想見到他脫不了關係。

  江衍棠深吸了口氣,緩步走了過去。

  正在利用電腦確認庫存的周安安,絲毫沒察覺他的接近,直到他來到櫃位,並動手撫摸上頭擺放整齊的一雙黑色鞋子時,她才察覺到有客人來了。

  周安安揚起職業性笑容,擡起頭。「歡迎光——」

  她怔住。

  江衍棠?

  他瞪住她,神色不快。

  她幾乎沒被他用這種眼神看過,有一秒鐘感到驚慌,但隨即穩住心神,鎮定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你猜呢?我來買鞋的?」

  「我不知道。」

  「安安!你怎麼會不知道?我是來找你的!」他的語調有些激動,望著她的眼神蓄滿怒意。

  她歎口氣,沒回話。

  周安安不明白,她沒給他正確的資訊就表示她不想見到他,這不就是很明顯的拒絕了嗎?雖然她因為他的出現有一絲遲疑,但她仍然是抗拒的不是嗎?她不覺得他們可以重新來過,就算他說——我只要你一個。

  「安安……」江衍棠握住她的手臂,眼色忽然暗下,他對著她有些迴避的眼神,語氣溫柔道:「為什麼要騙我?你不想被我找到嗎?」

  周安安深吸口氣,咬住唇瓣,倔強的不肯答話。

  他的手傳來的溫度好燙,讓她的心又軟弱了下來。

  但她不想再跟他重新開始,因為她太愛他,容易把全心的感情都投注在他身上,她曾經愛他愛到快要失去自己,可是……現在的她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因為太愛,所以怕東怕西,怕他離開,讓自己歇斯底里。

  江衍棠就是讓她失望的源頭,即便是過了五年的現在,重新見到他還是讓她心神一晃。她以為自己已經把心情掩飾得很好,可是在他面前,她仍然能清楚感覺胸口的悸動,在提醒她過去對他的深戀。

  隔壁櫃的貝蒂注意到這邊的異狀,她咦了一聲,看著僵持不下的兩人——陌生的高大男人抓住安安的手臂,然後安安低下頭,不掙紮也不看那男人。

  案情……不單純喔。

  貝蒂揚聲問:「你們在幹什麼?」依她看,一定跟感情有關啦!嘖嘖嘖,外表果然是女人最重要的武器,安安就是因為長得甜美漂亮,才會在剛跟陳漢翔分手,就又出現這個大帥哥。

  難怪喔,這麼容易跟陳漢翔分手,搞不好因為早就想到要跟這個大帥哥勾勾纏啦!

  江衍棠放開了周安安,他再度歎氣,丟下一句話——

  「安安,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他走了,留下看起來失魂落魄的周安安,她只能望著他離開的方向,看他高大的背影越走越遠。

  他的眼神受了傷。

  於是安安知道她的謊言傷了他,他的責問與無奈的語氣,還有眼底無法掩飾的心傷,都讓她無法忽視這次她的謊言確實打擊了江衍棠。

  也好,他總該心死了吧?

  她並不想見他啊。

  周安安想得太天真了。

  或者該說,她把江衍棠的執著想得太簡單了。

  他不僅沒有從此不出現在她面前,甚至不需要療傷時間,在當天晚上接近打烊時間時,又直接來到百貨賣場,站在不遠處凝視工作中的她。

  她正蹲著幫一位中年女客人試鞋。

  因為蹲姿而拱起的腰背,讓她的背影看來格外纖瘦、曲線玲瓏,她專注的仰頭聽客人說話,那位客人皺著眉踢了踢腳,然後周安安讓開,客人穿著鞋站起來,試走了幾步。

  她始終站在客人身旁,滿臉的笑容可掬,女客人問了她幾句,她輕聲答應,然後又拿出另一雙鞋,重新蹲下替女客試鞋。

  江衍棠看著她的身影,想到她以前總說:「我想當空中小姐,她們都好漂亮,而且還可以免費出國呢!」

  後來他們交往,她亮著大眼睛,用天真的語氣換了個說法。「我要當你的妻子!我會努力學做菜跟把家務做好,讓你工作沒有後顧之憂。」

  沒想到最後她選擇服務業,成為賣鞋的專櫃小姐。

  不可否認,他是有一點心疼的,因為他一直想給她過最好的生活,然而看見她被客人使來喚去,蹲著試鞋還笑容滿面的樣子,讓他的心一陣揪緊。

  他一直等到她下班,早就已經發現他的周安安,在下班後懷著忐忑的心情走到他面前,微仰著頭看著他跟早上不一樣的眼色;早上他懷著憤怒與受傷,現在則平靜許多。

  他們沒說話,一起走出百貨公司,周安安在制服外穿著風衣外套抵擋夜晚寒風,肩上背著米色肩包,踩著駝色圓頭低跟鞋,夜風吹過來,輕撫她的臉頰,同時也將她的頭髮吹亂了點。

  江衍棠停下腳步,他們一起站在一棵路樹旁邊,他就著微弱的路燈看著她甜美的面容,啞著嗓問:「為什麼不想見我?」

  她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你氣當年的事?我不懂,事到如今有什麼好氣的?當然我知道你對我有怨言,但是安安……我們也一起度過快樂的生活,我對你沒有惡意,你這樣避著我,我覺得很傷。」

  他在她面前說話向來直來直往,江衍棠不打算遮掩自己對她的所有心情,就如同重遇那日,他對她說愛她,說一直在等她,說只愛她一個,所以現在他也這麼樣的直接告訴她,她這麼做讓他很傷心。

  周安安沈默了一會兒,路燈微弱的光影在她的臉上映照陰影,她深沈地看著他的眼睛,用誠懇的嗓音緩緩說道:「我如果說我現在不氣了,你信不信?」

  她看見他挑起眉,表情不置可否,於是續道:「不想見你不是因為對你生氣,而是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你應該還記得當你離開台灣時,我是多麼的痛苦,你對我的影響力之大,讓我再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因為太訝異她的回答,江衍棠沈默了。

  不知道停頓了幾秒,他才重新找回喉間的聲音。「所以……你是因為太在乎我,才不想見我?」這很矛盾他知道,但她剛剛的確是這樣說的。

  周安安聽後微笑了,她眨了眨眼睛,望著他的眼色好溫柔。「但是我現在不在乎你,我只是怕如果再跟你聯絡,我又會回到過去的自己。」

  她說,我現在不在乎你。

  這句話殺傷力真大!心臟像被劃了一刀般的酸楚在胸口蔓延,他苦笑著又問:「你現在有男朋友嗎?」

  「沒有。」

  他有一點放心了。「那前幾天在餐廳跟你吵架的男人……」

  「是我的前男友,我們那天分手了。」

  他好奇問:「為什麼分手?」

  「你好奇這個做什麼?」

  「我就是想知道。」

  她笑著,風吹起的髮絲刮著她的臉。「你真奇怪,他劈腿啦!」

  「為什麼劈腿?」他不懂,劈腿這個名詞向來不在他的字典裡,與生俱來他就是一個專情的人,即使之前在日本有很多女性投懷送抱,他依然腦子裡只想著她一個。

  「那你要問他啊!要不要把他的電話給你?」她玩笑道。

  他頓了頓,問:「你還留著他的電話?」不是分手了嗎?竟然還留著,難道她對他念念不忘嗎?

  「手機裡的號碼刪除了,但腦袋裡當然還記著啊。」

  「那我的呢?你記得嗎?」

  周安安的眼睛閃著慧點的光芒,故意道:「那麼久了,當然忘了。」

第3章(2)

  「忘了?忘了?」他語調揚高。「那個劈腿男的電話你還記得,但我的卻不記得?」

  「你有什麼特別的嗎?」

  「當然有啊!我對你很好,當初我們的相處也很融洽不是嗎?難道你只記得我離開後的事情,不記得那些交往時的甜蜜嗎?」他語帶怨慰。

  她凝視他有點著急的模樣,覺得很有趣。

  「幹麼不說話?」他拽住她臂膀,急切地道:「以前我上夜大時,我們都會約在公園一起看星星;我升大學那年,我們一起去看了螢火蟲;每年我的生日,你都會做手工卡片給我,然後我會帶你去吃大餐;還有啊,我們一起逛過無數個夜市,還一起去海邊,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那些日子,有多快樂?

  雖然江衍棠那時仍無法自立,但他靠著打工賺來的錢,扣去他跟弟弟的生活費,剩下的錢他全用來跟周安安製造回憶,那是一段甜蜜的歲月。後來他終於有了存款,但時間也被鯨吞,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從那時開始,周安安就對他減少陪伴的行為給影響了,變得害怕他離開。

  周安安聽著他低沈的嗓音,帶出過去溫暖的回憶,她只覺得眼角好像有點澀。

  怎麼可能忘記?她也記得那些回憶,還不只咧!他們還去釣過蝦,去採過草莓,搭了好久的火車只為了去看某片花田……

  「你忘了?」他表情好震驚,還帶著傷心。

  她仰頭看著他,他也固執的盯著她看。她忽然笑開了,歪著頭,眼神好溫柔,他將她的手臂握著真緊,她感覺自己被他逮住了,沒辦法再故意不正面回答。

  「沒忘。」她笑瞇瞇,不知怎地,知道他也將過去記得清清楚楚,她就心情很好。

  「真的?」

  「真的沒忘。」

  他鬆開緊握住她手臂的手,偏了一下臉,好像在思考事情,然後,好看的深眸染上淘氣。「那我要考你。」

  這傢夥!她聳聳肩,沒在怕。「請便。」

  「有一次你跌倒了,後來是我背著你下山,是在哪裡?」

  她幾乎是立刻說出答案。「滿月園。」

  江衍棠愣了下,再考了她一題。「那還有一次,你也是跌倒,弄得全身是泥,回家時還鬧了脾氣。」

  她哈哈笑。「怎麼我這麼容易跌倒啊?在宜蘭啦!」

  時間好像倒轉了,他們你一言我一句聊起以前的回憶,他們擁有共同的回憶,衍生在聊天中交錯,他充滿感情地看著她,眼色好溫柔,她覺得好像一瞬間回到以前,好像他們其實從沒分開過。

  不知道是誰率先邁開腳步,他們並肩走在人行道上,邊走邊聊,他們都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裡,他的車還停在地下停車場,她的家其實在反方向。

  月兒高高掛,美麗柔光篩落在他們身上,是誰先伸手牽住對方?又是誰不抗拒任人緊握著?總之,他們手牽手,踏月光,漫步這城市。

  原來時間真的可能倒回,有某種情感在他們之間流竄,情感的力量將他們帶回過去,做了場時光旅行。

  江衍棠從沒忘記自己對周安安的愛情,而她呢?

  她有沒有因此記起了那股戀愛的衝動?那些存在她身上被害怕而綁縛住的戀愛細胞,有沒有突然全都活過來?

  有沒有……

  周安安發現,她其實不如她想像中的瞭解江衍棠。

  他知書達禮,優雅溫柔,脾氣來的時候也不失去理智,他有很大的包容心以及滿腔的努力,但她不知道,原來他纏起人時也是這麼的有耐心跟努力!

  昨夜他們邊走邊聊,都捨不得分開,周安安一直努力守住的心牆,不知道什麼時候崩壞了一角,他乘機鑽了進來,拉著她打開回憶的門,讓她沒辦法繼續裝作不在乎的冷硬下去。

  她告訴自己,就把他當成一個多年的好友,聊得來是正常的,不用過度解讀,所以她今天去上班時已經反覆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就算江衍棠再出現,也不代表他們之間會有什麼可能。

  然而,中午他出現了,沒多說什麼,送來一個餐盒給她,然後又如陣風走了。

  她認得那是知名飯店賣的餐盒,有時得排隊才買得到,當她一打開餐盒,裡面高級的菜色讓貝蒂頻頻叫好。

  「這也太豐盛了吧?我有看過電視報導這家耶!很貴的,哇,安安你真好命,我都沒人送。」

  她只是尷尬地笑了笑,分了些給貝蒂,剩下的自己慢慢吃著,美味的菜色的確名不虛傳,但這餐盒對她老說沒那麼簡單,她感覺自己好像回到某個軌道上,有種與江衍棠重新接軌的感覺……

  她感到不安。

  下班時,江衍棠果然又出現了。

  「謝謝你今天送的午餐,多少錢?」她掏出錢包,想借由給他錢的舉動來理清關係。

  「不用。」他淺笑著,明明上了一天班很疲憊,看見周安安就好像整身的疲憊都沒了。「好不好吃?」

  「好吃,但我還是要給你錢。」她抽出五百塊,硬是塞到他手中。

  「你這是幹麼?」他不高興的看著手中的紙鈔,凝視她的表情。

  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嗎?

  他們牽著手吹著晚風,在月光下漫步。

  江衍棠以為這樣就代表他們的關係不錯,雖不到兩情相悅,至少也是曖昧的關係吧?不然她會隨便任人牽手?

  可她現在冷漠的表情又是什麼意思?他搞不明白了,如果她對他沒有感情,怎麼會任他牽手?如果有感情,為什麼現在又這樣分得好清楚?

  「無功不受祿,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周安安刻意用著冷漠的嗓音說。

  他微愣,看見她冷淡的眼神,更不明白了。「有事才能來找你嗎?安安,為什麼突然裝得這麼疏遠?」

  「我……」她語塞的答不上來。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很奇怪,昨夜任他牽住了手,今天卻冷面以對,他一定也會覺得不適應吧?但她就是無法說服自己對他釋放更多的善意。

  對他好時,就擔心自己重新愛上他;對他不好時,看著他受傷的眼睛,又會於心不忍……

  江衍棠看著她無奈的眼睛,歎口氣道:「我不還你,但我要告訴你,只是一個便當而已,你現在硬要拿錢給我的舉動,顯得我好像很小氣,安安,你放輕鬆,就把我當一個朋友,不要想以前的事情。」

  「當朋友……就好?」

  「不然呢?」他微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頰,她沒有閃躲。「我愛你,但我不會逼你的,安安,聽我的,放輕鬆。」

  江衍棠想過了,他不會逼她接受他,也不會逼她立刻作出決定,他只要求自己做到不吝嗇給予他的愛,無論是常掛在嘴上或是給予關心等等,總之,江衍棠希望能讓周安安真實的感覺到他對她的感情,因為他知道她的個性,對愛情小心翼翼,佔有慾很強,以前他不知道怎麼安撫她的焦慮,現在大家都成長了,他有信心可以給她具有安全感的關係。

  她眨了眨眼睛,又皺了下鼻子,一臉可憐兮兮地。

  「那……就聽你的吧!」

  「那我有榮幸請你吃宵夜嗎?」他微笑伸手要牽她的手,周安安避過了,他有點受傷的收回手。

  「好啊!」她答應了。

  她先往前走,單手提著紅色皮包,在手上甩啊甩的;走了幾步發現江衍棠沒跟上,她轉過身疑惑的看著他。

  「不走嗎?」

  他沈默地跟上去,心裡還是很難不受傷啊!雖然想著不逼她,但她的抗拒……仍能輕易令他心口泛酸。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0-3 23:35:51

第4章(1)

  江衍棠記得以前周安安愛吃些所謂「小孩子」的食物。

  比如說,漢堡、美式薯條、甜點下午茶、夜市牛排配汽水……但今天,周安安選擇了一家連鎖的素食館。

  江衍棠還是第一次來吃素食,印象中的素食大都是沒有意思的青菜與豆乾,沒想到這家素食館裝潢時髦亮麗,店員也不是上了年紀的人,全穿著成套制服,服務態度優雅有禮。

  更別說上桌的料理了——橙汁杏菇金條、茄炒四季豆、局烤起司南瓜盅、山藥天筍湯。

  每道都色香味俱全,嘗起來根本不像吃素的感覺,就算是無肉不歡的江衍棠也吃下了近兩碗白飯。

  周安安靜靜看著他吃飯,有一句沒一句的跟他聊著,他其實像個孩子,外表穩重認真,但私底下有些小地方卻很不拘,比如說這會兒他一手拿碗一手夾菜,扒飯的同時,掉了兩顆小飯粒到他領帶上,他渾然未覺,仍然邊吃邊說著自己工作的事情。

  「剛到日本時,真的感覺很痛苦,語言不通不說,他們的工作習慣也跟我們不一樣,我每天都很努力適應,你知道他們都幾點下班嗎……」

  他一直說著,周安安靜靜聽著他描述那段她沒參與的時間,她的心情很複雜,很想聽他的經歷,但又想著自己當時的寂寞。

  重遇他後,她不斷在這種矛盾的情緒裡拉扯。

  他忽然問道:「你現在改吃素嗎?那我中午買的便當不就……」裡面可是大魚大肉的咧!

  她搖頭。「偶爾吃素而已,聽說吃素比較環保,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抱著有時候讓腸胃休息一下的心情來吃的。」

  他哦了一聲,舀了一大匙的局烤南瓜給她。「你變得好多,我記得你以前最愛吃麥當勞,有一次連吃三天還不膩咧!」

  「對啊,現在我還是很喜歡啊。」尤其是雞塊,有時心血來潮還是會去麥當勞吃一下。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嗯?」她邊回邊跟他舀的一大匙南瓜奮鬥。

  「小啾……應該已經死了吧?」當初將小啾推給她,是還不清楚鍬形蟲的壽命長短,後來他到日本又養了一隻,發現要活過年餘已經算長壽,於是不時想起被他留在台灣的小啾。

  她有點訝異他還記得這件事。「嗯,你去日本後不久就死了,我沒想到你還記得這件事。」

  「怎麼會不記得?我當初還說小啾會代替我陪著你,沒想到竟然……」他輕歎口氣,放下手中筷子,突然很認真的看著她。「小啾死了,你有很傷心嗎?」

  周安安沈默一陣,才緩道:「有。"

  江衍棠也沈默了下來,他憶起把小啾交給她的時候,那時她還在氣他要去日本,他到她家把小啾托給她,她一言不發的收下小啾,然後當著他的面砰地關上門。

  是不是從那時開始,命運就已經決定了他們之後的下場?就跟砰地關上的門一樣,隔絕在他與她之間?

  為了緩和氣氛,他提起勁用輕鬆的語氣道:"我後來又有養鍬形蟲喔!在日本有,現在台灣家裡也有,還有獨角仙跟大蟑螂,吃完飯後你要不要來看看?"

  獨角仙跟大蟑螂?

  周安安被挑起興趣,笑著答應。"好啊!"

  周安安現在才知道,昆蟲的學問這麼多!

  她雖然自己也有養鍬形蟲,但覺得比不上江衍棠對昆蟲的熱情。

  在江衍棠位於高級大廈六樓的房子中,一進門第一個看見的是寬敞的玄關,側邊則是一個寬大的木桌,上面放著許多大大小小的透明箱。

  她好奇的睜大眼睛看著一個個透明箱子,上面都用標籤貼紙貼著品種,如長戟大兜、東方白點……看得她一愣一愣,因為貼著長戟大兜的盒子裡只有黑色土壤跟白色肥粗幼蟲,沒辦法幻想長戟大兜這麼意氣風發的名字怎麼跟這條白色肥幼蟲扯上關係?

  她忍不住好奇問:「長戟大兜……長什麼樣子啊?」

  「你等等。」他快步走進右側的書房,沒一會兒就拿一大本的文件夾出來。

  江衍棠在她面前迅速翻動文件夾裡面的頁面,然後啪地找到,停住動作將頁面遞過去她面前,熱心講解。「就長這樣啊!你看它的椅角,這只是公的比較長,漂亮把?」

  漂亮是漂亮,但她很難不把注意力放到這本全手工的「昆蟲圖鑒」。上面除了有貼上昆蟲從幼蟲到羽化過程的詳細照片外,還在旁邊註明飼養要注意的地方,江衍棠用飛揚的字體在旁邊寫著他自己的心得,讓整本圖監變得豐富起來。

  「其實我後來又養了鍬形蟲,就養在我家……」她注視著的中那本昆蟲圖鑒,邊翻閱邊微笑著說:「我朋友都問我怎麼不養兔子或貓狗?但我就是很沒興趣,覺得鍬形蟲看起來呆呆的,我還常對它說話。」

  他揚了揚眉。「你有幫它取名字嗎?我養的每隻昆蟲都有名字。」他邊說邊指,從這個透明盒子點到最遠的透明水族箱。「多多、money、莎莎、爵士、小淑女……」

  她有些啼笑皆非,什麼啊?多多、money跟莎莎這種尋常的小名也就算了,爵士跟小淑女是怎麼回事啊?

  她指著某只背上有著淺亮色白點而外形像瓢蟲的蟲問:「為什麼它叫小淑女?」看不出來啊!

  江衍棠很有想像力唷,他搖搖手指,一臉覺得她資質不佳的表情回答:「你看它的背,穿這麼漂亮的白點點洋裝,當然像個小淑女啊!」

  周安安聽了,忍不住哈哈笑。

  他看著她開懷的笑容,問道:「你笑什麼?」

  「從你以前就這樣,很愛幫昆蟲取名字,沒想到你現在更進步,取的名字變得這麼有創意喔!」小淑女,她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不然你取的名字又有多高明?」他不甘示弱道:「你幫你養的鍬形蟲取什麼名字?」

  「小啾啊!」

  他微愣。「小啾?」

  「嗯。」她收起笑容,定神望著他。「我本來不想幫它取名字的,但不知怎麼搞的,跟它說話時,就自然而然叫它小啾了。」

  江衍棠心神一蕩,他忽然感覺分開的這些年中,好像還有什麼跟她連結;他曾說小瞅會代替他陪她,結果她也買了只小啾二代,這是不是可以解讀成她潛意識裡,心裡還有著他?

  或許這樣的解讀太牽強,可他就覺得心口很溫暖,靈魂裡漫起一股激動。

  下一秒,他伸出手,撫上她滑嫩白晰的臉頰。

  她眨了眨眼睛,沒拒絕他的碰觸,甚至逸出一聲歎息,輕輕地把自己的手也搭上他的手,當觸摸到他比她粗實的手背時,她感到有股沒來由的疲倦。

  疲倦從哪兒來?

  周安安清楚的知道,自從重遇他後,她一直反覆抗拒他的接近,而身體上又不由自主的想向他靠近,都這麼多年了,他對她影響力還是這麼大,她終究是離不開他……所以她疲倦,她抵抗得好累。

  「安安……」低沈的嗓音,帶著深濃的無奈。「你心裡還有沒有我?」

  江衍棠這麼問了,下一秒卻不給她回答的機會,而是俯下身,親吻了她的唇瓣。

  輕輕一個吻,好似藏著千言萬語。

  這些年分離的思念,當年的不捨,對愛情的怨慰……他知道周安安心中的抗拒與拉扯,所以他不逼她回答,只是借由一個問題來敲敲她關起的心門。

  她沒拒絕他的親吻。

  江衍棠受到鼓舞,他加深了吻,品味她口裡迷人的香氣,暖軟的舌,似迷醉的歎息,一下又一下的交纏,令這個吻多了深層的曖昧。

  大手轉而撫上她纖瘦的腰身,另一手輕壓在她頸項上,皮膚的接觸掀起一片顫慄,她不知所措地張著眼睛,感覺他的吻與他的手在她身上點燃火苗。

  他的手從腰身往上,狡猾地鑽進她上衣下擺,另一隻手從頸項下滑,輕撫她的鎖骨……周安安閉上眼睛,氣息轉為淩亂,腳開始發軟,就要站不住了。

  江衍棠撐住她,他停下親吻,拉開一點距離,微笑著注視她。

  她啊,臉頰紅通通,半閉著的水眸好無助,玫瑰色的唇瓣被他吻得更嫣紅了,他感到血脈賁張,好像也回到當年那個年輕的小夥子,他們之間的第一次……

  她眨了眨眼睛,回視他帶著侵略性的注視,她開始想逃了,因為接下來有可能會發生讓她更混亂的事情,明明不想再跟他扯上關係,但是、但是……

  她別開目光,推了推他的手臂,他察覺她的退卻,揚了揚眉毛後,不由分說地重新吻住她,在一個天旋地轉的親吻後,他再度鬆開她。

  江衍棠篤定地看著她,她臉上又是一片不知所措的混亂,他歎了口氣。「我愛你,安安……你為什麼總是想逃?」

  她為什麼總是想逃?

  周安安被問住了,她的確是看到他就想逃,因為怕自己又愛上他,又失去自己,怕愛情在自己生命裡佔了太大的位置,所以她想逃……

  她聽見他溫醇的嗓音,淺薄的口氣,緩緩又說:「安安,你真以為愛情是可以逃得了的嗎?如果可以逃得了,我就不會在這五年裡心裡只有你一個。五年很長,不是嗎?但我還是逃不了,我遇見其他女人,條件很好的,個性很棒的,興趣跟我相投的,但我都不喜歡,我沒辦法愛上她們。安安、安安……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愛情這東西,之所以讓你害怕,就是它的無法捉摸啊!」

  這番話,令周安安怔住了。

  她凝視著他無奈且多情的眼眸,好像感覺到他也有跟她一樣的身不由己,好像他也會失去自己,因為愛她……

  但這可能嗎?

  他如果愛她,又怎麼捨得讓她傷心?

  她仍舊是走不出多年前他離開的陰影,其實心裡知道自己那時年紀還太小,許多經驗還沒有,所以將這世界想得太簡單,也自私的沒想過他的未來與人生。

  那時只覺得,能愛在一起,每天黏一塊兒,就什麼都足夠了。

  眼淚,在這剎那滴落下來。

  他愣住,伸手替她擦淚,心疼道:「我不是罵你,唉,怎麼哭了呢?」

  「衍棠……」

  這是重逢後,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他覺得受到鼓舞,一邊擔心的擦去她的眼淚,一邊用著極盡溫柔的眼色看著她。

  「你知道我爸後來過世了嗎?」

  他沒想到她突然提起這個,遲疑了一秒後,點了點頭。

  事實上,他回國後有到她家找過她,之前江衍叡只說周家已搬走,他自己側面打聽又得知了周父已經過世的消息,那時失去聯絡已經過了好多年,他常常想像獨自一人的她是怎麼過的?關於父親的後事,她又是怎麼撐起的?

  一想起,就既擔憂又心痛。

  擔憂她大受打擊想不開,心痛自己沒辦法陪在她身邊。

  這時他就會後悔自己去日本,如果知道自己去日本會讓他們分開,或許他就不會走了,不,是一定不會去!

  「沒想到你知道。」她淡淡道:「我爸是心肌梗塞過世的,他走後我手足無措,打電話給我大姑姑,她說她會來幫我,然後我家來了好多人,都是很久沒見到的親戚,有些我甚至不認識。」

  他隱隱覺得不妙,看著她憂傷的眼睛,一股心痛緩緩升起。

  「我爸的後事辦完後,那些親戚開始說我爸欠他們錢,其實他們口說無憑,我真的不知道我爸有沒有欠他們錢,但有些人很凶,我很害怕,我大姑姑說,乾脆把房子賣掉,把錢拿來還債,剩下的可以當我的生活費,我拿不定主意,只能說好,然後我就利用我爸的存款到外面租屋,過了兩個月,房子也賣掉了。」

  「然後?」他幾乎可以猜到接下來的發展。

  「然後?你一定猜得到的,幾乎每個人都是我爸的債主,就連大姑姑也是,我將賣房子的錢分一分後,還不夠還錢,我爸剩下的七十萬存款我又拿出去還,最後,我身上只留五萬塊。」

  五萬?他聽得好心疼。

  這時她已經滿臉是淚了,他張開懷抱擁住她,臉頰貼著她的發頂,感覺她因為哭泣而淺淺顫抖。

  江衍棠安慰著她。「那都過去了……」

  「可是我還是很後悔,那是我爸辛苦了一輩子才買下的房子,房子裡有很多我跟我爸的回憶,但我竟然把它賣掉了……」她淚眼迷濛,哽咽得幾乎不能自己。

  有多恨自己?

  一年一年過去,她猛然察覺,當年那些親戚可能全都不是父親的債主,就連她信任的大姑姑也是,父親過世至今四年,大家全都對她不聞不問。

  為了這些人而把房子錯賣的自己,更是不可原諒!

  「衍棠,我無法原諒自己……」她哭得亂七八糟,猛然從他懷裡擡起頭,殷紅的眼充滿懊悔。「我那時什麼都沒有了,在上課時間外找時間打工,才好不容易養活自己,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聯絡,後來更想,不跟你聯絡也好……我那時很悲觀,每天都很痛苦,我想到你拋下我去日本就生氣,覺得這世界上都是壞人……」

第4章(2)

  他無話可說了。

  這剎那,他明白人生的無可奈何。

  是命運讓他們分開這些年,他遇到工作上的大好機會,她碰到人生痛苦的轉折點,他們都身不由己,在時間的洪流中,遇見足以改變人生的事情,所以愛情被犧牲了,但這不是他們改變,而是有其他事情奪走了他們的注意,讓他們放棄了愛情。

  江衍棠於是明白,事情其實可以很簡單。

  現在他們都苦盡甘來,他們有更多時間可以攜手將愛情重新圓滿!他事業有成,什麼也不缺,他可以,她也可以,他試圖說服她——

  「你試著不要想那麼多,安安,一直想過去那些事情會讓你更鑽牛角尖的,以前我也是,每天都想著要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才能有自己的家,但一直想一直想,時間還是不會過得比較快或比較慢,現在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你要往前看——」

  她打斷他。「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但想到還是會痛苦還是會後悔,你說得那麼簡單,又有幾個人能做到?」

  「至少我會努力去做到。」他冷靜的語氣,令周安安有些怔住了,她看著他篤定的眼色,這樣正氣凜然,好像沒有什麼能夠左右他。

  江衍棠鬆開她,將她拉到沙發坐下。

  他握著她的手,誠摯的看著她。「我知道說比做簡單,但是我會努力去做,努力讓自己往前看這才是最重要的,不像你,因為心裡知道要完全不在意過去很難,所以做也不做,只是滿口拒絕,你有沒有想過,真的要過這樣的人生嗎?」

  「我……」

  這次換他打斷她。「聽我說,你如果每天只想著過去的懊悔,而不著眼明天,安安,這樣沒人救得了你,你不能太悲觀,人生還要過,悲觀也是過,樂觀會更好過。房子被你賣了,沒關係,努力賺錢買回來就好了,周爸爸這麼疼你,你覺得他當真會生你的氣嗎?」

  周安安抿著唇,眼眶滿是淚。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他放柔嗓音,摸了摸她的發。

  他有些失笑道:「搖頭又點頭,是懂了還是不懂?」

  安安有些不明白,怎麼江衍棠就是可以輕易突破她的心防?

  當他說著這些長篇大論但又老調重彈的大道理時,她竟然被說動了,一直晦暗的心,突然綻出光明。

  他說,努力賺錢買回來就好了。

  幾百萬啦!她怎可能買回來?怕是要背一輩子的房貸……但他這麼說,她竟然覺得背房貸也可以,先存到頭期款,將爸爸的房子買回來。

  她忽然很有力量,覺得自己好像一株被壓了好幾年的小草,他是她的光,她的水,她的空氣,她的光合作用,她因此忽然挺直了背脊,突然站直了身子,原來她可能是棵小樹,不只是小草。

  她主動擁抱他,纖細的手臂將他擁抱得好緊。

  江衍棠身上傳來的男人味,充滿懷念,像家的味道,她眨眨眼睛,又掉下淚來。

  「唉……你真是……又哭什麼啊?」他歎氣,順著她的背,因為她的眼淚自己也很心疼。

  是想她一個人挺過這些歲月,或許自己不該說那些太過抽像與道德的話,或許他該做的是拍拍她的頭,說辛苦你了這些話,但他就是做不到,說他嚴肅也好,嚴格也罷,看她躲在回憶裡自怨自艾,他就只想拉她一把。

  江衍棠不知道,周安安就喜歡他這樣。

  她小他四歲,在他面前,她彆扭又孩子氣,而他像個睿智的兄長,安安喜歡他對她講大道理,她喜歡聽他的話,喜歡他好像什麼事都可以替她解答,都可以給她靠。

  她就愛他這點,他是真心為她好,有時為了講通一個道理花了下午的時間,而不肯讓讓她,說你開心就好。

  這有些像老師跟學生的戀愛關係,讓周安安沈溺其中,他像她的老師,又像她的兄長,她把他當自己的一切,一心只想當他背後的女人,為他打理家裡,做最好的妻子。

  此刻,江衍棠的這番話重新撩撥了周安安的心弦,她感覺自己心跳飛快,從前一個人背負、一個人決定的人生,突然有個人出現替她指引方向。她向來是個矛盾綜合體,個性既隨和又固執,這全是因為她總是拿不定主意的緣故,而江衍棠今晚卻告訴她,她可以不去回顧過往,只要記得努力往前看。

  往前看。

  她擡起頭,看著令她眷戀又迷醉的男性臉龐,他變得比以前成熟了,茂密的黑髮側下一些劉海,遮住了嚴肅的眼眸,偏瘦的臉龐令他的表情顯得沈穩,直挺的鼻樑就像他的個性一樣正直。

  他依然是她心目中的唯一。

  周安安主動親吻他,當自己的唇瓣貼上他的唇時,她看見他驚愕的表情,於是調皮一笑,美麗的眼睛都笑瞇了起來。

  她只是輕輕啄吻了一下,臉上猶然有著未干的淚痕,捧著他的臉,她歪著頭輕快道:「幹麼這麼驚訝?我不能吻你嗎?」

  江衍棠真的拿她沒辦法,她可以上一秒狂風暴雨,下一秒又像加勒比海的艷陽,當她這樣甜甜嬌笑著,他也只能束手投降。

  他想,原來真的有一物克一物這件事。

  淺淺勾起的微笑,取代了本來驚愕的眼色,他摸著她的臉頰,手勁輕柔帶著寵溺,她再次主動親吻他,嬌小的身子壓在他身上,他順勢躺入沙發,她因此疊在他身上。

  緊密貼合的身體曲線,讓江衍棠感覺自己全身的細胞因此繃緊,大手撫上她的腰後,鑽入衣服裡,柔滑的皮膚觸感讓他主動加深了這個吻,當他的舌鑽入她的口裡,當他的手變得越來越不安分,當她被吻得一陣暈眩,室內溫度也彷彿瞬間升高了幾度,變得曖昧且黏膩。

  不知道什麼時候,換她被壓在身下了,她迷亂地看著身上的他,察覺彼此的衣衫淩亂,她知道將發生什麼事,這一切都失控了。但她明知失控,卻寧願失控,她貼近他,毫不在乎的讓兩個人更靠近,讓感官帶領慾望,讓慾望帶領他們。

  他的逐身親吻,令她發出輕軟的吟聲,她閉上眼睛,神智迷亂,只感覺他濕熱的碎吻在她身上點起火焰。

  於是她被燃燒了,弓起身體,纖軟的腰身與身體的貼近更讓江衍棠瘋狂了,他壓抑著自己,停下所有動作,俯身輕咬她的嘴唇。

  「看著我。」

  閉著眼睛的她聽見這句話,聽話的睜開眼睛,看見他溫柔的眼睛,還有他額上的汗水。

  他啞著嗓稱讚她。「好乖。」

  好乖?對,她很乖,她是他最乖的安安,從以前就只愛他一個的安安,她願意把人生奉獻給他,她只想當他的新娘。

  下一秒,他的動作令她沒辦法再想這些,她只能喘息,只能輕吟,跟著他的節奏,讓他帶領她……

  江衍棠瘋狂的將這些年的思念傾注在歡愛裡,他太思念她了,他只要她一個,只愛她一個,他全力的侵略她,好像要讓自己在她身上刻下烙印,再也抹滅不了的專屬印記。

  窗外,黑夜深濃。

  吠叫的陌生狗兒,不知名的蟲鳴,猛然發出的喇叭聲響,還有許多雜亂無章的聲音,都在點綴這個沈靜的黑夜,夜裡變得熱鬧起來,城市不再荒涼。

  室內,他們蜷在溫暖被窩,相擁而眠。

  他們的人生重新接軌,只剩過去荒涼。

  ***

  米色沙發,黑色大木桌,白色電視櫃,黑色方形餐桌,米藕色立燈,深灰色鞋櫃。

  江衍棠的傢俱,不是淡得無色,就是深濃沈重,沒有綠色黃色粉紅色那樣明亮活潑的顏色,全以黑白基底來選  ,讓他的房子看來深沈且嚴肅。

  周安安靜靜參觀每個傢俱與擺設,都不是太出色,都是讓人一眼就忘的選擇,她光著腳踏在深咖啡色的地毯上,身上穿著昨晚的制服,臉上還有著殘妝,頭發放下但仍有綁過的痕跡。

  「別看了,過來吃點東西。」江衍棠坐在餐桌旁催促她。

  現在是早上七點整,他向來早起,鬧鐘也早已調好定時六點半響,昨夜讓他們累壞了,全靠鬧鐘吵醒他們。

  他負責早餐,她呢?到處東看看西瞧瞧,張著好奇的眼睛,這也摸摸那也碰碰。

  周安安乖乖坐過去,桌上的兩個盤子放著荷包蛋跟火腿,旁邊還有烤好的吐司以及一杯牛奶,她微笑了,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後說:「好標準的早餐。」

  他也淺淺笑著,遞上叉子給她。「你幾點上班?」

  她打了個哈欠,說:「十點多要到,等等我要回家洗澡。」

  「吃完早餐我載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車就好了啊。」

  他搖頭。「我載你。」

  她皺著眉,望著他固執的眼睛,緩道:「可是你等等也要上班,現在很會塞車,你送我回家可能會遲到。」

  「我載你。」

  她歎了一口氣,投降道:「好吧好吧,我只是替你著想,你不在乎可能會遲到就算嘍!」

  江衍棠不在乎什麼遲不遲到,他只滿心的高興她終於回他身邊了。

  他感覺他的情感找回了主人,不再徬徨失措,不再像飄浮的灰塵,沒有著落。

  現在,他只想跟她在一塊兒,甚至還想不只是遲到,就算請假一天也願意。

  坐在他對面的周安安,秀氣的吃著他的愛心早餐,她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心也一樣感到滿足。

  就像一直空著的瓶子,突然被注滿了水,她感到幸福的溫暖,不再孤獨一人,本來心裡還在拉扯著想要逃離他,但他說的對,誰又能逃得過愛情?

  愛情,重新回來了!

  她像重生,送入嘴裡的每口早餐,都是愛情現身,實體的成為營養素,注入她的身體。

  她被愛餵飽,笑瞇瞇的叉了一口火腿,對他說:「來,啊……」

  像喂小孩子一樣咧!

  她的調皮江衍棠全看在眼裡,他很配合的張了嘴巴,乖乖的說:「啊——」

  周安安將叉子送到他嘴邊,然後停頓了一下,咻地送回自己嘴邊,看他微愣的表情,笑得更開心了。

  「不給你吃。」

  他故意板起臉瞪她一眼,安安不怕,她笑得好開心,在江衍棠眼中,她的笑容讓整室閃亮起來,他黑白基底的裝潢向來給人洗練冰冷的感覺,可怎麼周安安一笑,他就覺得這張黑色的餐桌變得像是鍍上溫光。

  她身後的米色L形沙發,也因為她的微笑,變得光彩起來。

  江衍棠一手撐著下顎,靜靜看她笑,聽見心裡咚地一聲……

  是下錨的聲音。

  靠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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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3 23:36:49

第5章(1)

  周安安這個月的業績扶搖直上,她不知道怎麼搞的,過去總是冷靜公式化的待客手腕,忽然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變成笑容滿滿,態度熱情,上回有個客人一連試了十七雙鞋,最後還沒買任何東西,安安也沒生氣,臉上一點不快都沒有,彎著腰送走客人。

  看在貝蒂眼裡,這種敬業態度簡直是服務業之神!

  她忍不住想套套周安安的口風。「安安,你怎麼啦!心情很好啊?」

  正在整理報表的周安安,頭也沒擡就回道:「是啊!」她每天心情都很好啊!

  「為啥?發生什麼好事嗎?」

  「沒有啊。」

  「少來,一定有好事發生你才變得這麼偉大來服務那些奧客,上次那個客人我在旁邊真的看到都要替你掬一把同情淚了,沒想到你竟然還超有禮貌的送她出去?從那次後我就對你另眼相看,太神了!」

  安安啼笑皆非。「這樣就可以讓你另眼相看喔?」

  「快說嘛!到底發生什麼事?」

  安安搖頭。「就一樣啊,你那麼八卦幹麼啦!」

  「我是關心你啊!快說啦!快說啦!」

  周安安不理她,只是淺笑著做自己的事。

  她心情是很好沒錯,如果要問為什麼,當然是戀愛的關係。

  跟江衍棠已經交往快一個月了,他工作雖忙,但下班後總會主動過來找她,他們會一起去看場電影或者吃個飯,然後回家一起研究怎麼養昆蟲,假日時,會一起到書店翻找養昆蟲的方法,或者去販賣昆蟲的店逛逛。

  他們相處融洽,這一個月沒吵過架,安安覺得好像回到之前他還沒去日本時,他們的愛情一樣簡單、一樣醇厚,有時她會覺得很感恩,分開這麼多年還可以重新接軌,她覺得自己很幸福。

  所以啊,面對工作上碰到的一些比較不善的客人,她也不會板起臉,心胸變開闊後,她好像變得可以接受任何挑戰,甚至有時候還期待那些挑戰,所以對工作有了衝勁,同時也拉帶了業績的成長。

  太過順心的生活,讓她每天臉上都是藏不住的喜洋洋,還因為生活上的順遂而心寬體胖了一點,增加了兩公斤。

  這兩公斤讓她很計較,反而是江衍棠說太瘦了,胖一點點剛剛好,才說服了她打消減重的念頭。

  最近她開始想要學習烘焙,積極的在網路上尋找合適的烘焙班……

  「安安!」

  貝蒂的叫喚讓她停止了滿腦子的空想,眼前貝蒂有點緊張又有點看好戲的眼色,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怎麼啦?」

  貝蒂指了指前方一道男性身影。「你看。」

  她順著貝蒂的手看過去,只見前男友陳漢翔帶著一個高挑冷艷的女人,正朝她這邊走過來。

  周安安垮了臉色,心是暗求陳漢翔不是要來她這邊買鞋,拜託他們走去手扶梯,或到百貨的另一邊去買珠寶……

  無奈上天聽不到她的請求,陳漢翔跟女伴筆直朝她走過來,陳漢翔看見她後,甚至還挑了挑眉,一臉訝異。

  「歡迎光臨。」周安安堆起笑容,朝他們微笑。

  見他身邊的女伴竟然不是他的秘書Tracy,這讓安安有些意外。

  「這雙高跟鞋好漂亮!有我的尺寸嗎?」女伴主動詢問。

  「我看看喔。」安安接過她手上的鞋,在電腦前查庫存。

  他們在中央的矮沙發椅坐下,周安安很難不聽見他們的對談,不過陳漢翔的嗓門揚得很大,她不禁想,該不會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吧?

  陳漢翔攬著身旁大美女的肩膀。「小茹,聽說你接下來要到巴黎走秀啊?」

  「對啊,我很厲害吧?一般亞洲臉龐要上巴黎的秀場是很難的!」

  「當然棒啦!你這麼有世界觀,我之前交過一個女朋友,她就像井底之蛙,不只是沒出過國,個性也小裡小氣的。」

  小茹哇了一聲:「還好你跟她分手了!她漂亮嗎?」

  「漂亮?」陳漢翔嗤笑。

  「幹麼?很醜嗎?」小茹又問。

  旁邊,早就查好庫存的周安安找不到打斷他們的機會,只得拿著鞋子到他們面前,正要開口,就看見陳漢翔指著自己。

  「普普通通啦,就跟這位小姐差不多。」

  小茹看了周安安一眼,皺了皺修得漂亮的眉,坦率道:「那還不錯啊!小姐,請問這雙鞋……」

  「有您的size,請您在這邊等一下,我去拿鞋過來。」安安說完,就轉身去倉庫拿鞋了。

  沒一會兒她回來,手上抱著兩、三個鞋盒,一次拿了小半號跟大半號的尺寸給小茹試。

  她蹲著身替小茹試鞋,旁邊,陳漢翔穿著皮鞋的腳在地上踢踢踢地敲,她感到不被尊重,但也莫可奈何,心裡知道陳漢翔是故意的。

  小茹站起來轉了一圈,問:「好看嗎?」

  「當然好看!你是超級名模啊!」

  「是嗎?」小茹嬌笑,對周安安說,「麻煩幫我包起來。」

  安安應允後,走回櫃檯準備結帳,沒想到陳漢翔又拿了架上的綁帶涼鞋給小茹試穿,小茹身材高,腳型偏大,架上大都是中等尺寸,這一試,就讓涼鞋的綁帶給試斷了。

  周安安連忙過去,帶著歉意的語氣道:「不好意思,公司規定鞋子如果……呃……必須請客人照價賠償。」她不知道該說鞋子被弄壞還是被試壞,於是避免了比較情緒的形容字眼。

  陳漢翔不高興道:「我不賠。」

  旁邊,小茹打圓場拉了拉陳漢翔的袖子。「唉唷,是我們弄壞的,賠給她就好了啊,又沒多少錢。」

  「你不要說話,我跟這位小姐有恩怨,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先去逛別的,等等我再打電話找你。」

  小茹扁了下嘴,看見陳漢翔不高興的臉色,回道:「好吧,那我先上去逛衣服,你快點上來喔。」

  小茹走後,剩下板著一張臉的陳漢翔,周安安抿著嘴,與他對視一會兒後,還是鼓起勇氣主動開口道:「先生不好意思,這是公司規定。」

  她公事公辦的語氣,讓陳漢翔更不爽了,他今天就是故意找碴,之前被這女人甩的不快還沒消退,現在他打算好好教訓她。

  「我偏不賠,你能拿我怎樣?」

  「先生,但這是……」

  陳漢翔打斷她。「不然,你替我賠吧!反正之前我們出去吃飯出去玩的時候,我應該也有付過一些錢吧!就用那個來補。」

  周安安凜著臉,深吸一口氣,厲聲道:「先生很抱歉,您的要求我沒有辦法達到,請您依規定賠款。」

  陳漢翔不快的抓住她的手腕,與她淡漠的眼睛對視。「你裝什麼清高?不要跟我說當初你跟我交往不是為了我的錢,現在幹麼擺出一副看不起我的樣子?我警告你,我既然知道你在這兒工作,我就可以搞垮——」

  冷漠的男嗓打斷他的話。「搞垮誰?」

  江衍棠眼色驟冷,怒意滿胸,他見過這男人,是在重遇的那夜與她對桌而坐的男子,也就是她的前男友。

  知道她今天得上班到十點,下班後他先繞過來看她,準備到地下美食街坐著等她下班,沒想到竟看見這男人抓著安安的手,出言恐嚇她。

  他拍掉陳漢翔的手,問周安安:「怎麼回事?」

  安安還沒回答,陳漢翔搶了白。「這就是我們分手的原因吧?不是因為我跟Tracy,是因為你有別的男人——嘖嘖,沒想到你外表清純,骨子裡卻這麼淫——」

  「你最好管緊你的嘴!」江衍棠擋在周安安面前,狠目瞪視陳漢翔。

  「瞪什麼瞪?不然你想拿我怎樣?這雙鞋……我看看……」陳漢翔翻看那雙被他弄壞的鞋底。「三千二,你幫她賠?」

  面對弄不清楚狀況的江衍棠,周安安在旁邊將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下,然後拉了拉江衍棠的袖口,對他搖了搖頭。

  她往前站一步,嬌小的身子擋在江衍棠前面,厲聲道:「這位先生,您已經嚴重妨害我們櫃上的運作,請您依規定賠償這雙鞋子,否則我將上報公司,這裡四處都有監視器,如果有疑慮,我們可以借由調看監視影帶來釐清責任歸屬。」

  陳漢翔冷著臉。「你威脅我?」

  「先生,我絕對不敢威脅您,只是扞衛我的權利,您現在在這邊,讓很多客人都不敢過來我櫃上了,這中間損失的利益,是否也跟您有關呢?」

  陳漢翔往旁邊一看,果然四周不知何時多了三三兩兩的一些人,眼睛淨是盯著他們看,他眼尖瞧見一名西裝打扮的男士正疾步往這邊走,他在心中計較了一番,掏出皮夾隨便抓出四張千元大鈔,怒聲道:「不用找了!」

  隨後,陳漢翔疾步離開。

  西裝打扮的男士正是樓層主管,他發現這裡的吵鬧於是趕來查看,周安安對他解釋了一番後,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當櫃上重新回到清靜後,周安安發現江衍棠不見了,她低頭看手錶,唔,離下班還有兩個小時……

  旁邊,貝蒂摸啊摸的偷偷過來,她滿臉驚訝,問安安:「欽欽,陳漢翔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你劈腿喔?看不出來耶……」

  周安安無語問蒼天,這個八卦女王貝蒂!真是喔!

第5章(2)

  ***

  才剛下班,周安安背著小巧肩背包,走出百貨公司大門,拿著手機正要撥號給江衍棠,就聽見路邊的喇叭聲,她轉頭看去,果然看到江衍棠的車就停在路邊。

  小跑步過去上了車後,她邊系安全帶邊問:「你剛剛在哪裡等我?」

  她知道他有時會在地下美食街,有時會到附近的書店看書,有時還會逛起百貨公司等她。

  「車上。」他的嗓音有點不開心。

  剛剛,他挺身而出想替她擋下陳漢翔的惡語,結果沒想到,她自己就能處理這件事情。

  當她站在他面前,用嬌脆的嗓音公事公辦的斥退了陳漢翔,江衍棠感到一絲怔然,覺得自己派不上用場,曾幾何時她變得這樣靠得住了?至少不是他記憶裡沒辦法獨立的女孩……

  他竟感到惆悵,為著她的成長。

  「車上?你在車上等了我兩個小時?」她語氣裡儘是掩不住的訝異。

  他沒回話,轉動方向盤將車滑入車道,平時他會問她想去哪裡,今天他沒問,只是逕自開著車,好像已經決定了目的地。

  周安安靜看他沈默的側臉,忍不住開口再問他:「生氣了?為什麼?我們要去哪裡?」

  他歎了口氣,淡聲回:「等一下就到了。」

  她於是不再追問,也靜下來看著窗外,直到熟悉的街道呈現眼前,她呆了幾秒,立刻知道這裡是他們以前居住的舊社區。

  經過路口的便利商店,穿過公園,第三條巷子的巷尾有一棵老榕樹,榕樹旁邊第一間的老房子就是周安安的老家。

  江衍棠將車停在周安安的老家前,他牽著她走到榕樹下的矮長椅,面對周家老宅,肩並肩坐著。

  她的視線無法從老家的紅鐵門前移開。

  自從把房子賣掉後,她被後悔啃噬,不敢回到舊地。今天這個黯淡無月的夜晚,江衍棠沒經過同意就帶她回來,她一度以為自己會想逃,沒想到只是眷戀地望著熟悉的紅鐵門,凝視上面的脫�,心中很平靜。

  她淡淡問:「怎麼會突然想要回到這裡?」

  江衍棠握住她的手,攬著她的肩膀,也看著周家的紅色舊鐵門。

  他沈默了會兒,目光閃動。「這裡是我們的原點,我想過來看看。」

  原點?她淺笑。「我喜歡你這麼形容。」

  他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坦白。「其實我剛剛想要來個英雄救美,結果你自己就可以處理,我覺得有點悶,你好像不是以前那個總是要我照顧的女生了。」

  她聽了微愣,笑得更開了。「你就為了這件事不高興喔?」

  「我沒有不高興。」

  她停頓一下後,側過臉看著他,眸色閃亮。「我爸走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無依無靠當然得凶悍點啊!不然被人欺負怎麼辦?我不想再吃親戚都叫我賣房子的那種虧了,你如果不高興,我以後在你面前就裝得很柔弱,好不好?」

  他覷她一眼。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她好不好、好不好的一直問,夜風吹亂她的髮絲,在昏暗路燈映照下,成為一道閃動的弧線,他被她逗得啼笑皆非,回答好也不是,回答不好好像自己愛計較。

  「還是要我裝得很強悍?」她伸手比了個頭好壯壯的姿勢。「以後我保護你?好不好?」

  又是好不好?他終究被逗笑了,周安安見他笑了,湊過臉去啄了下他的嘴唇。

  她性格裡的孩子氣,在他面前毫不懂得遮掩,常常她想吻就偷吻他,想抱就像無尾熊抱著他不放,但跟以前不一樣的是,她懂得給他工作的空間,鮮少在他上班時間來電或傳簡訊,這點讓江衍棠有一點點不適應,以前她可以每天都傳上七、八封簡訊,沒回傳還會鬧點脾氣。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對她的成長還是有一點不適應的,甚至很傻氣的覺得自己或許在她心中沒有那麼重要了。

  風水輪流轉,這一次,換他戰戰兢兢了。

  江衍棠看著不遠處某戶的矮牆上冒出的枝啞,微風搖曳下,在柏油路面映出暗影。他目光一閃,有感而發道:「其實我的老家也被賣了。」

  她訝異的睜大眼睛。

  「我爸啊!偷偷把房全賣掉,錢不知道拿去哪了,我從日本回來才知道,根本來不及阻止,不過我跟你不一樣,我對那個家沒有眷戀,所以被賣掉我沒有感覺。」

  「那你爸呢?」

  周安安忽然想到他那個荒唐的老爸,長期住在女友家,任他們兄弟自生自滅,還把房子賣掉了,那……現在呢?

  她其實潛意識就是很討厭他的爸爸,知道江衍棠因為他而從小受苦,說不心疼是騙人的,所以此刻他主動提及他父親,她才順勢詢問一下,想知道對他現在是不是還有影響?

  「我爸?很久沒見到他了,不過你一定很難相信,我不是去日本三年嗎?那三年,我爸除了把房子賣掉外,還跟我那時還在念研究所的弟弟要錢,我弟都沒跟我講,默默的將打工的部分薪水匯給我爸。」

  「你爸怎麼這麼糟糕……」

  「錢還不夠,」他頓了一下,歎了口氣。「一直到現在,我爸還是經常跟我們兩兄弟要錢。」

  「你們都給了?」江衍棠點頭。

  她忍不住揚高聲音。「那怎麼可以?你們這樣會把他胃口養大的!而且他在做什麼,怎麼會這麼缺錢?你們應該要弄清楚你爸現在在幹麼,不能只是給他錢,這樣難保哪天他欠下大筆債務,你們會被拖垮的!」

  「這些我都知道,安安,謝謝你為我擔心。」

  他兩、三句就把話用謝謝關心來帶過,這讓周安安有些不滿意,但又不滿意什麼呢?難道希望他也一起抱怨一些他父親的行為嗎?

  她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從以前他就只會淡淡帶過家裡的狀況,鮮少崩潰大罵不顧家的父親,所以當這刻他只是淡淡的將話帶過,反而讓安安更擔心了,她不禁猜想狀況是不是比他們口中說的來得糟?也許江父早已在外面債台高築,他們兄弟倆拚命工作還債?

  此時,江衍棠的手機響了。

  正巧是江父打來的,他沒故意走遠談話,而是坐在原地邊仰看著天空,邊對電話那頭的父親說:「這個月已經不行了,你也別去找衍叡要……對,爸……我們兄弟倆沒辦法無止境的這樣……嗯,對……你就不怕連我們都被你挖得沒錢了嗎?是沒錯,但你也該收斂……」

  周安安聽得緊皺眉頭,她伸手覆住他沒拿電話空在膝上的手。

  沒多久,江衍棠掛上電話。

  他仍然沒低頭,仍舊望著天空。深深的一聲歎息,從他喉頭逸出。

  「安安,你說的我都懂,但你也該知道,有時候就是……身不由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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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3 23:37:57

第6章(1)

  江衍棠消除壓力的方法,除了養昆蟲與看漫畫外,就是寫部落格。

  部落格剛開始紅火時,他人還在日本,那時創了一個抒發工作壓力的部落格,迴響的人不多,但他寫得很過癮,部落格就像一個垃圾桶,他能一股腦兒的將所有煩心的事寫上去,不需經人同意,自己又痛快。

  更棒的是,當一段時間過後,回頭看自己當初寫的文章,就會發現事情早已解決,搞不懂那時這麼煩心的自己。

  這也是一種心靈的學習,發現其實沒有什麼事情值得苦惱的,或者該說,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苦惱到恆久,勝過時間的洗刷。

  比如說,在某個當下,覺得主管下的決定很令人髮指,於是又氣又惱的去執行工作,然而兩個月過後,可能已經習慣那個決定,當那個當初覺得不合理的決定融入生活裡後,好像又沒那麼難以忍受了。

  於是江衍棠決定樂觀些。

  江父時常打電話來要錢,江衍棠給自己訂了個安家費的上限,再高就不給,他在心裡限定這筆錢本來就決定要花去的,所以當江父來要錢時,他不心疼,反而給得很爽快。

  他的部落格甚至變成記錄這筆安家費地方。

  他會這麼寫——

  三月七日,跟兩萬說掰掰,希望它能成為有意義的款項,但很有可能:LO會淪落在小雜貨店交換各式各樣的酒品。

  很多網友留言問他是什麼意思?他從不回留言,這是他的日記,沒必要跟其他陌生人解答他的生活。

  這天晚上,他又寫完一篇新的文章,隨便瀏覽網頁,突然,一則新聞消息吸引他的注意——

  奢侈稅即將上路,房仲業一片哀號。

  什麼豪宅跟奢侈稅都跟他沒關係,但這則新聞讓他靈機一動,有一個念頭在腦海裡突圍而出,他心情激動,熱血沸騰。

  噢,這有一點點瘋狂,但很值得,應該很值得……

  隔了五天的星期日清晨,江衍棠現身在周安安賣掉的老家門口。

  房子現在沒人住,他打聽過了,房子已經空了一年多,可能因為房子老舊與地點不算好,所以一直沒租出去,後來屋主也不再積極出租。

  透過附近仲介初步瞭解,屋主是一對退休的教師夫妻,通常都住在位於桃園的大兒子家,有時會飛到香港找二兒子短居,就是鮮少會這邊,而且似乎因為不缺錢,也沒決定要賣出。

  他請仲介替他聯絡屋主,透露想買這間房子的意願。

  沒錯,他要買下這間房子。

  他知道,這是周安安的夢想,而他現在有能力,所以決定替她完成,但買下這房子是值得的嗎?江衍棠心裡明白,這一區屬於老舊住宅區,並沒有發展空間,買下這房子不要想著多年後可能會漲價,不跌就已經很幸運了。

  但他也看見,這是個充滿回憶的老社區,如果可以跟周安安一起回到這裡生活,就像他說的回到原點一樣,意義重大。

  屋主的回應懶洋洋的,說房子可能還另有處置,目前沒打算要賣,江衍棠強烈表達要買的意願——

  「基本上價格就算比市價高一點也沒關係,因為這間房子對我來說別有意義,希望可以跟您見上一面,我們好好談一談。」

  屋主拒絕了。

  他天天請仲介替他打電話過去,幸好屋主從沒拒接他的電話,第二次、第三次屋主一樣拒絕,直到第五次,屋主講話放軟,說會請兒子帶他過來,見見這個執意要買這間老房屋的怪人。

  江衍棠一個人坐在那晚跟周安安並肩而坐的長椅上,老榕樹的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樹影在他身上跳舞,他靜靜看著周家的紅鐵門,等待約定的時間到來。

  十點鐘,一輛紅色轎車在他身邊停下。

  從車裡下來一個魁梧的中年以及精神奕奕的白髮老人,江衍棠立刻上前打招呼。

  「許先生?」

  許老先生點點頭,神色嚴肅,嚴格的視線上下掃看江衍棠,他接過江衍棠遞上來的名片,低頭快速看了一下。

  「您今天肯來真是太好了,我非常有誠意買下這間房子,我問過仲介,您已經一陣子沒有使用這間屋子,可否請您考慮一下——」

  許老先生咳了聲打斷他。「為什麼非要這間房子不可?」

  江衍棠早料到會被這樣詢問,他目光直率誠摯,口氣溫和有禮。「其實這間房子的前屋主是我現在的女朋友,這房子對她來說意義非凡——」他實話實說,不打算編什麼很感人的漫天大謊老說服許老先生。

  「我當初買這房子的時候,屋主並不是女性。」

  「我問過仲介,您已經是轉手第二回買下這屋子的人,無論如何,這房子真的對我女朋友很重要,她從小就在這邊長大,不只是童年的回憶,對她來說更是意義非凡。」

  「江先生,老實說你讓我很失望,我佩服你的毅力與勇氣,但你想買我的房子的理由讓我覺得很薄弱,我就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呢,不是一個脾氣很好的老頭子,現在我不缺錢,自然也不一定要賣這房子,如果要我脫手,就得讓我……至少要感動,要讓我覺得……這怎麼說呢?」許老先生停頓了一下,看了旁邊的兒子一眼。

  一直沈默的兒子很快的接話。「要有讓我爸覺得不賣給你太殘忍的感覺。」

  江衍棠愣住,許家父子也沒等他回話,逕自回到車上,江衍棠連忙趕過去靠在車窗邊,仍想力挽狂瀾——

  「許先生,您再聽我說幾句,其實……」其實什麼呢?他有一絲怔然,許老先生冷漠的目光讓他再也說不出話,車子很快的發動,然後從他身邊走開了,江衍棠仍然呆愣的站在原地。

  他想說服許老先生,但實在猜不透這位脾氣古怪的老先生想聽什麼樣的理由?

  剛剛有瞬間他想把安安的故事脫口而出,但還是梗住了。

  終究還是不想把安安被迫賣掉房子的痛苦,重新挖出來對陌生人說……他清楚知道,安安的痛苦並不是他的籌碼……

  江衍棠悵然若失的呆坐樹下。

  該怎麼辦?屋主不肯賣,他又能怎麼樣呢?這是逼不得、搶不來。

  他歎口氣,回到自己的車上,看見副駕駛座上丟著的手機發著藍光,他拿起查看,是一大串的未接電話。

  都是同一個不認識的號碼。

  他漫不經心的回撥該號碼,腦中還在想著要怎麼說服許老先生。

  電話那頭很快接通,他詢問:「您好,請問您剛剛有撥打我的手機號碼嗎?是XXXX09689——」

  然後,電話那頭傳來的消息,讓他瞬間變了臉色。

  掛上電話,他飛快發動汽車,疾駛而去。

  警察局。

  角落,已經到了一個小時的江衍叡正疲憊的將頭靠著牆,深邃的眼睛毫無感情地凝視不遠處正跟警察爭論的父親。

  還在睡覺的他接到了緊急電話,說在大清早就喝得爛醉的江父跟鄰居一言不合打了起來,由於江父用酒瓶猛毆對方,將只是空手防衛的鄰居毆打到住院,對方受了不輕的傷,而江父只是手上少許瘀青。

  醉意還沒全退的江父對著警察大吼:「路邊……在路邊尿尿又怎樣?那是我家!老子的家!欠揍!我打他……是應該的!」

  門外,匆忙趕到的江衍棠慌急的看向這方,很快跟江衍叡交換了顏色。

  他們同時上前攔下口不擇言的父親,江衍棠負責跟警察道歉,同時詢問了被毆打的鄰居目前狀況。

  「多處挫傷與出血?」江衍棠忍不住揚高了聲音。

  在警察解釋下,兄弟倆知道對方堅持提告,除了未來必須面對一筆龐大的醫藥費外,敗訴的可能也非常大,訴訟上得花點錢,以及法律上可能另外判下的精神賠償等等,都會是一大筆錢。

  他們不是付不出來,只是同時都心一沈。

  終究覺得父親是個大麻煩,捅出的簍子沒完沒了,他們就算事業再好,就算錢不是問題,心力上也是一大壓力。

  出了警察局,江衍叡一直保持沈默不吭聲,反倒是一向穩重的江衍棠忍不住了。

  「爸!我拜託你控制一下好不好?」

  江衍棠帶著火氣的語氣讓江衍叡也愣住了,他第一次聽見哥哥這樣對父親說話,是,今天的事情是很荒唐,但他以為哥哥跟他一樣,也覺得父親已經是爛泥糊不上牆,講也沒有用。

  江父瞇著眼睛,一臉怒意。「啊?」

  「你把我們當提款機也不是這樣,做事之前都不用考慮一下嗎?哪有人一大清早就喝得醉醺醺?爸,拜託你控制一點,你要知道別人要告你耶!你打人就是不對,對方也有家人,怎麼可以亂打人呢?」他亂念一通,心裡很亂。

  他快要受不了了!

  父親是個不定時的大炸彈,他可以忍沒有錯,可以把所有支出當作父親的安家費,可是現在多了這筆多餘的費用,全都是因為父親的衝動,他快要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還想買下房子讓安安開心,但如果把錢全都拿來補父親這個大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第6章(2)

  「告我又怎樣?我怕他哦?老子養你到那麼大,叫你們付點錢就嘰嘰歪歪的,馬的!」江父一拳就揮過去,正中江衍棠的嘴角。

  江衍棠沒被擊倒,他硬生生接下這拳,嘴內因此被牙齒咬破,嘗到血的味道。

  他眼色一凜,狠瞪著父親,繃緊的下顎顯示他的極度憤怒,一手置於身側握緊了拳,另一手被江衍叡抓住,怕他會失控揍向父親。

  江父還在罵。「瞪什麼瞪?你們兩兄弟現在是故意要跟我作對嗎?好啊!來啊!我告你們遺棄,大家一起耗!」

  江衍棠深吸口氣,以手背擦了擦嘴角,用著平穩的口氣回道:「爸,我希望你懂得適可而止。」

  「聽不懂拉!」

  江衍叡也氣了,他一言不發的拉扯江衍棠的衣服。「跟他說了也是白說,沒有用。」

  江衍棠歎了好大一口氣,跟江衍叡一起走了,他們都開車來,一起走了一段路去取車。

  江衍叡忍不住發難。「哥!你跟他講那麼多幹麼?他聽不懂的啦!」

  「我忍不住了,今天這不是一件小事情,而是一件牽扯到法律跟公共危險的事件!我沒辦法看爸這樣下去,這對我們也不好,衍叡,我們得想想辦法。」

  「辦法?能有什麼辦法?付錢給他生活,眼不見為淨就是我的辦法。」

  江衍棠想了一下,暫時想不出什麼結果,他感到頭痛,心情很亂很糟,為什麼他天生就有個這樣的爸爸?這樣一個大麻煩!

  江衍叡見他沒說話,轉了個話題道:「你今天去哪兒?剛剛電話一直打不通。」

  「我剛剛……」江衍棠把他想要買下周家舊宅的事情說了一遍。

  「對方堅決不賣?」

  「不賣。」

  「是喔……」江衍叡看著江衍棠邊掏鑰匙,邊從口袋掉了一張紙條出來,他幫忙撿起來。「啊,東西掉了……等等,許良?」紙條上寫著他很熟悉的名字。

  「就是我剛剛說的那個屋主啊!」

  江衍叡瞇著眼睛,問:「他是不是滿頭白髮,但是聲音中氣十足,左臉頰有一顆痣,穿那種看起來很嚴肅的中山裝?」

  江衍棠想了以下,訝異道:「你怎麼知道?」

  江衍叡笑了笑。「他是我大學的教授!好巧!」

  江衍棠看著弟弟笑得胸有成竹,他怔了怔,該不會……衍叡有辦法?

  江衍叡不負眾望,拿著紙條的手搖了搖。

  「更巧的是,他超疼我的……」

  離開警察局後,江衍棠取車返家。

  先將車挺大停車場後,搭電梯上樓的同時,他檢查了手機,又發現了兩通未接來電。

  全是周安安打的。

  他準備出了電梯後回撥,但才剛出電梯,就看見站在長廊上的纖麗身影。

  「安安?」他邊收手機,邊朝她走近。

  靠在江衍棠家門邊的周安安,聽見他的聲音,幾乎是立刻擡頭往出聲方向看。

  然後下一秒,她亮出溫暖的笑容。

  「你去哪兒啦?」

  見到她的笑容,他忽然覺得心一暖。

  從被許良拒絕賣屋,以及父親的荒唐大鬧,他已經感到身心俱疲,好像瞬間老了好幾歲,幸好有安安在,她始終是照亮他黑暗的月亮,一見到她,他就感覺心情輕鬆不少。

  「我去……」

  她打斷他,說:「先讓我猜猜看……你去……健身房?」

  他搖頭。

  「跟客戶吃飯?」

  他還是搖頭。

  她皺著眉想了幾秒鐘,遲疑道:「你該不會到我家找我吧?」他們錯過了?

  這想法讓江衍棠哈哈大笑,他愛極她這樣可愛的想法,他也希望自己剛剛是去找她,而不是在警局面對一場惡夢。

  嘴角傳來一陣疼痛,提醒他剛剛被父親揍了一拳。

  從父親那裡得不到的溫暖,他可以從安安身上得到……江衍棠走過去擁抱她,她有點被嚇到,但沒逃沒躲,反而在幾秒後,纖手浮上他的背,好像察覺了他的疲憊。

  「發生什麼事了嗎?」她在他懷裡問。

  江衍棠在她頸間深吸了一口氣,才擡眼越過她的發頂,看見他們上方的圓形日光燈,燈旁繞著一、兩隻小蠅,他盯著看那兩隻蠅,他們無意識地貼著燈繞,就像他跟弟弟,就算長大了也繞不出父親的魔掌。

  他鬆開緊擁著她的雙手,掏出鑰匙先開了門,周安安跟在他身後進門,順手把門關上,她望著他高大的背影,感覺他心裡有事卻沒有說。

  她不禁有些擔憂,開口再問了一次。

  「是不是……有什麼——」

  話沒問完,江衍棠充滿侵略性的吻突然襲來,吞沒了她所有的疑問。

  她被壓在門上,火熱的大掌熱燙地撫上她的身體,安安有一點驚慌,她想問清楚發生什麼事,於是輕推了下他。「不要這樣……」

  江衍棠依言停下動作,熱火般的眼眸像要將她吞噬般注視著她。

  她在他眼裡卻不只看見慾望。

  她還看見他眼底深沈的猶豫與擔心,於是安安伸手觸摸他的臉頰,他逸出歎息,將臉頰貼著她的手,感覺溫度裡傳來的關心。

  周安安主動親吻他,他熱烈回吻著,兩人身體很快滾燙起來,被吻得天旋地轉間,都感到一股悶燙的燃燒,都想把對方融進身體裡。

  江衍棠血脈奔騰,她身上柔軟的觸感與芳香的味道,挑起他靈魂裡的狂放情慾,他用身體迫緊她,逼她被堵在門的冰涼與他身體的火熱間,他的強硬抵住她,她迷濛的喘息,手攀著他的背,極度需要支柱來支撐她半軟的身子。

  她快要瘋了,不禁低吟起來,感覺身體需要他,更感覺自己潮濕且火熱,卻不夠踏實,像被拋在雲端,踏不著地。

  情慾狂亂間,江衍棠一次次確認她的存在,他感覺自己被救贖……

  當這世界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當慾望被徹底實現,當他把委屈與疲憊都釋放在這原始的情慾裡面……他感到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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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3 23:39:23

第7章(1)

  清晨,可愛的小麻雀在電線上開著演唱會,淺藍掛著雲絲天空顯示這天是個好天氣。

  江衍棠在這時清醒,他瞪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支起身坐起,一手慵懶的搔過發,側過臉看著旁邊沈睡的周安安,他伸手摸過她沈靜的眉眼,指尖下滑至她裸著的香肩,再遊移而上在小巧的下巴上流連忘返。

  「這是你叫醒人的方式嗎?」她拍掉他的手,渴睡的眼睛有些怨慰地看著他。

  「今天要上班。」

  「我知道。」她在被裡伸展酸疼的身體,一雙美眸仍然盯著他不放。

  沒忘記昨夜他突然擁抱她時展現的脆弱,後來他突然表現主動且火熱,她也被轉移注意力……

  現在她好奇了,當然也擔心,他是不是有什麼煩心的事?

  周安安擁著被子坐起身,右手摸上他的臉頰,柔聲問:「昨天你去哪兒了啊?」從這兒切入最好。

  他斜睨她一眼,昨天……他跟許老先生見了面,這講不得。

  忽地,嘴裡傳來疼痛,他皺了一下眉,差點忘了昨天被父親揍了一拳,嘴裡還破皮呢。

  她捕捉到他吃痛的臉色,疑惑道:「怎麼了?」看起來沒怎樣啊!為什麼突然皺起眉頭?

  安安靠過去,近瞧他好看的臉龐,連點小傷也沒有,等等……嘴角好像有點紅、有點腫……

  「你嘴巴怎麼了?」

  沒想到她眼睛這麼利,他苦笑,拉住她的手,不讓她好奇的手繼續在自己臉上爬來爬去。

  「被我爸打的。」

  她好驚訝。「你爸打你?」

  他把昨天的事情說了一遍,她越聽越皺眉,櫻唇緊抿著,實在是……說不出話來了。

  安安沒辦法明白,這樣糟糕的父親,為什麼他們兄弟還要接濟?如果換做是她,一定就不理會了。

  但她馬上又想到,正因為她不是當事人,才會有這樣輕鬆的想法,如果換做是她親愛的父親這樣執迷不悟,她當真捨得下嗎?

  「其實我真的滿氣的,我爸簍子越捅越大,這次打人,下次會不會殺人?我實在不懂,為什麼他總是不能安分點……」

  她聽著他抱怨,一會兒後,用淡然的語氣說:「你們有沒有想過完全不管他呢?」

  「怎麼能不管?再怎樣也是我爸。安安,我媽從小就不在,雖然我爸糟糕至極,但我就是覺得……他也是親人,我想我弟也是跟我想的一樣。」

  「我的意思是,該讓你爸有個教訓,因為他知道你們會幫他出錢,所以肆無忌憚,我是覺得你們怎麼不硬著心腸一陣子,讓你爸體會沒錢的痛苦?也許他吃苦以後就會改變的。」

  江衍棠注視著她一會兒,覺得她還是一樣天真。

  「我爸以前也沒錢用,照樣整個人擺爛,安安,我爸……老實說,我覺得沒救了,再跟你說更坦白一點,出錢對我們兄弟倆只是一種責任,我們從沒希望能讓我爸改邪歸正,我們不抱任何希望,你懂嗎?」

  她不懂,她覺得他好矛盾。

  一下抱怨他爸為什麼不能安分點,一下又說不對他爸能改變這件事抱任何希望……安安是真的不懂,但她不想就這件事跟他爭論。

  她只看見他的痛苦,也只心疼他的痛苦。

  忽地,一串手機鈴聲響起,江衍棠認出是自己的手機,他邊往床頭櫃拿手機,邊對安安說:「你快準備一下,等等我上班順便載你——喂?您好……」

  她看著他彎身接電話,想著自己以前還想要當完美的家庭主婦咧!現在呢?起床起得比他還晚,有時還吃他煮的早餐……真是不濟!

  正要站起來穿衣,就看見他的表情變了,同時,也聽見他的嗓音發著抖,回話內容更是令她心中也升起一股不祥預感。

  「顱內……真的嗎?那現在……是、是……我馬上過去……」

  他掛掉電話,手仍在發抖,他不敢相信,警察剛剛說——

  「怎麼了?」周安安用雙手握住他發抖的手。

  她手中傳來的溫暖,讓江衍棠有些茫然的擡頭看向她的眼瞳。

  他喃喃道:「昨天被我爸打的那個人,突然……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過世了……」

  周安安怔住,呆了好幾秒鐘才驚慌地問:「怎麼會?」

  老天爺……

  江衍棠沒回答她,他已經回神站在床邊穿起衣服,他背著她的身影顯得好疲累,安安慌了,想幫助他卻又愛莫能助。

  「我現在得馬上去警察局瞭解狀況,你自己回家。」

  他丟下這句話的同時,衣服已經穿好了,人也飛也似地走了出去。

  周安安只聽見砰的關門聲,她神智仍不大清明,仍然處於驚愕中,無法放鬆下來。

  被窩很暖很暖,心卻冷了起來。

  她沒辦法想像接下來江衍棠得面對的壓力與繁雜的事端,他已經被捲入是非之中,她不知道該怎麼幫他。

  忽地,一滴淚水滴落手背,她沒來由地哭了出來  。

  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心疼,但這淚水確確實實跟江衍棠有關,害怕他壓力太大,心疼他將面對的事項。

  從以前開始,她就看著他背負父親的壓力長大,直到現在,他還是一樣,那寬闊的厚背上,仍舊背著這個與生俱來的包袱。

  甩也甩不掉的。

  ***

  江衍棠父親的事情傳遍了整個公司,他請了幾天假,早出晚歸。除了找了一個律師外,還跑了無數次警察局與看守所。另外,還選定了一天跟江衍叡一起到被父親過失毆死的鄰居靈前道歉。

  他去道歉的那天,周安安到他家等他回來,她沒想到這起事件也引起記者注意,後來想江衍叡的工作是知名編劇,難怪會引起注意。

  新聞很小,只有一小段,但也清楚拍攝出現場的狀況——家屬忿忿不平的哭泣,哀戚的靈堂,以及江家兄弟被家屬怒言質問的樣子。

  有人推擠他們,有人淚目相對,有人恨恨咆哮,但江衍棠的腰仍直挺挺的,旁邊的江衍叡則是面無表情。

  他們靜靜上香,靜靜離開,記者將麥克風堵到江衍叡面前,他皺著眉頭別開臉,江衍棠伸手將麥克風推開。

  電視前,周安安看著螢幕淚流不止。

  她心愛的男人受了委屈,她的心好痛好痛,他臉色嚴肅身形瘦高,這件事過後不過五天,他就瘦了好大一圈,笑容也不見了,整個人如行屍走肉,話也少得不得了。

  她替他照顧他的所有昆蟲,他的多多、money、莎莎、爵士、小淑女……她全都主動接手照料著,替他收拾家裡,定時清潔,還幫他把堆積的衣服洗好。

  但江衍棠卻沒有發現她這些貼心的小動作。

  他被排山倒海的壓力給震得忽略了生活,每天只在想——賠償的問題、父親入獄的問題,還有心中最深層的內疚。

  內疚什麼呢?

  江衍棠沒對其他人說,就連江衍叡也沒有,但他相信弟弟應該跟他有一樣的想法。

  拖著疲憊的身體,晚間八點多,江衍棠回到自己家裡。

  他看見坐在電視前的周安安,她正看向他,滿臉是淚。

  他移動腳步到她身邊,啪地躺入沙發,沒問她為什麼哭泣,他沒這心思……

  溫軟的身體壓向自己,他沒睜開眼睛也知道安安壓在他身上,她那雙小手正撫著他的眉,好像想把上頭的皺摺給撫平似的。

  「我看了新聞,你今天去了對方那邊?」

  她清脆的嗓音響起,他睜開眼睛看著她。「嗯。」

  「唉……真是辛苦你了。」她伸手覆上他的眼睛,他順勢閉上眼睛,感覺暖意在眼上漫開。

  江衍棠閉著眼睛,想著好像每天回家都看見安安,這讓他有種深切的歸屬感,平時回到家還要在黑暗中開燈,這些日子不用,一回家就有她關心的眼神,以及一室明亮。

  她問:「對了,你吃過沒?」

  「沒。」

  「那怎麼可以,你會累垮的。」

  「我沒胃口。」

  她想了一下,道:「我帶你去吃東西,我開車,你只要靜靜的在旁邊休息就好,什麼也不用管,全交給我。」

  周安安原本是想讓他在家裡休息,然後她去替他買東西回來的,但後來轉念間,心裡又有了一個主意,想帶他出去走走,看能不能轉移一點注意力。

  他深吸了一口氣,拉下她覆在自己眼睛上的纖手,睜眼看向她,正要開口拒絕,卻被她眼色裡的擔心給奪走視線。

  江衍棠認真的看著她,發現她眼下有黑眼圈,眼眸裡有著深深的擔憂,總是笑得微翹的唇此刻抿成一條線,就連她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好像也輕了好多。

  他歎氣,從口袋掏出車鑰匙,不忍心拒絕她。

  「走吧。」將車鑰匙遞給她。

第7章(2)

  ***

  走吧?

  江衍棠有點後悔答應全權交給她,不只是因為周安安的開車技術出乎意料的——差勁!還因為她滿口說要帶他去吃東西,說什麼全交給她,結果她帶他去吃麥當勞?

  忍著隨時會發生車禍的恐懼,好不容易到了麥當勞,江衍棠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將車開進對她來說太狹窄的得來速車道,然後超過了點餐麥克風,再不好意思的倒退回麥克風前……

  江衍棠幾乎要叫她跟他交換位置,就讓他來開車,也省得得一路膽顫心驚。

  但看見她緊握方向盤的樣子,又讓他說不出口了,她的神情太認真,不過是開車而已,她卻好像在做什麼最重要的事情一樣,臉上滿滿的全力以赴。

  他聽見她點了一套麥香魚跟一套麥香堡餐,然後在取餐窗口——同樣的開過了頭,取了餐後,繼續將車駛入黑夜中。

  二十分鐘後,她將車開到一處河堤旁邊,右手邊是一大片的停車場,左手邊則是斜坡草坪。

  他們下了車,踏在草地上,眼前的河流因為黑夜而看不清楚水面,只覺得是一片黑色的水流,江衍棠一度以為這是一條臭水溝,但鼻間絲毫聞不到臭味,只有青草的芳香味。

  「坐吧!」

  坐?沒有公用座椅啊……他環看四周,見到周安安直接席地坐了下來。

  江衍棠有一絲訝異,她這樣不怕髒且直率的表現讓他有瞬間遲疑了,就連他也在想,天這樣黑什麼也看不到,可以地上有狗屎什麼的。

  但下一秒他仍然跟著席地坐在她身邊,周安安遞過來麥當勞的紙袋,他接過與她分食,他們沒有交談,靜靜地各自吃著食物。

  眼前這條暗黑色河流,就像江衍棠心裡一直縈繞的壓力,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的水流,像是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煩惱,只會拖垮他的心情。

  嘴裡的漢堡吃起來就像嚼蠟一樣,這樣的索然無味,他側面看向身旁的周安安,她吃得好開心,眼睛都瞇成了一條彎月,手裡還沾著番茄醬呢!真可愛。

  「你剛去日本時,我常來這邊。」她邊說的時候,嘴裡還在吃著東西,這讓她說話的聲音有點模糊。

  「來這兒幹嘛?」

  「沒幹嘛啊!就覺得這邊很能讓人心情平靜。」她屈膝一手抱著腿,一手拿著漢堡,側過臉來看他。「不覺得嗎?」

  遠處的路燈傳來微弱的光線,照在她的臉上,映上一大片陰影。

  他望著她得依靠弱光才能看清楚的美麗臉龐,好一會兒後,才回答她。「這條河很黑,白天的樣子是什麼樣?」

  「很黑?」她覺得他的形容詞很怪。「白天……就是一條很普通的河而已,沒有特別清澈,也沒有特別骯髒……」她扭轉著包裹漢堡的油紙,將它丟進紙袋裡,又拿了一根薯條,邊吃邊說:「我很擔心你。」

  擔心?他當然知道她的擔心來自什麼,他沒主動回話,她自己就憋不住話侃侃而談了。

  「你每天奔波,心理壓力又大,在外面一定沒心情吃飯,我一直都很擔心……」她抿了抿嘴,吃了根薯條,順手又拿了一根,續道:「衍棠,事情總會過去的,你要讓自己回到原來的人生軌道,你這樣魂不守舍我看了很難過。」

  他淺笑,敷衍道:「你這麼擔心我啊?」

  「這不是當然的嗎?」她揚高了嗓音,看出他的敷衍,她有一點不高興。「我當然會擔心你,也很心疼你,衍棠,你可不可以換個角度想想,就當是為我好不好?你捨得我為你擔心嗎?」

  她的嗓音很軟,他看著她舔了舔食指,上面沾有薯條的鹽味。安安眨了眨眼睛,回視他的注視。

  她帶著撒嬌的語氣說:「你看我,不覺得我瘦了嗎?我每天上班在擔心,回家也在擔心……明天你就要回公司正常上班了吧?」他點頭。

  「明天就讓一切回到正常生活軌道,好不好?」

  好不好?江衍棠答不出來。

  他沒有對人說過,其實關於這件事,他有著深深的內疚……

  「安安……其實我……」

  他停住說不出話來,心裡酸酸的,忽地,周安安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伸了過來,握住他的手,那股暖意讓他再度開了口。

  「其實我一直很內疚……」

  「嗯?」她應聲,靜靜聽著。

  「我覺得被我爸打死的人,好像是我間接害死的,我覺得我爸是不是被我寵壞了?我曾經以為給他錢就可以了,但現在我發現,因為我沒有約束他,以至於他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

  這幾天,就是這個念頭在他心底引發漣漪。

  江衍棠覺得自己也有罪,如果他懂得約束……

  「約束他什麼呢?」周安安溫婉地握緊了他的手,另一手張大懷抱,側著環住他寬闊的身體。

  「也許我可以……」他答不上來。

  「你什麼也不能做,事實上,你做過了,以前還住在舊家時,你跟我說你對著你爸講道理,結果被狠狠揍了一頓……」她忽然笑了。「你那時很著迷於改變你爸,你還說在你爸的長褲口袋放了小小本的靜思語。」

  他聽了也笑了,靜思語?他還記得,記得清清楚楚,他去拿了好多本那種所謂的結緣品,然後放到他爸每件褲子的口袋。

  那時候,他試圖改變父親,結果呢?被痛打一頓。

  她將唇貼在他的耳朵旁邊,又說:「沒有什麼是你的責任,你自責是一時,但日子也要過,相信我,錯不在你。」

  錯不在你。

  她不是法官,不是天生的仲裁,但她這樣說,卻比任何一個人的話來得有重量,江衍棠聽進去了,他相信她,也相信錯不在自己,於是試著釋懷。

  釋懷的同時,眼眶又酸又濕,一股熱氣霧上眼睛,眼前的她的臉竟然變得好模糊。

  江衍棠聽見她沙啞的嗓音,充滿安慰的力量。「別哭……不要哭……」

  不要哭?

  是說他嗎?

  他摸了摸臉頰,觸到一片濕意,她的手覆住他在臉上的手,他睜著眼睛,覺得有點丟臉。

  她卻結結實實的擁抱他。

  安安像哄小孩一樣,一隻手拍著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的拍,讓這節奏進入他的心裡,他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

  他想開口說自己已經OK了,不要再用這種對待小孩的方式對他……

  但下一秒,這傢夥得寸進尺喔,嘴上喃喃安慰著:「乖喔……乖……乖、乖……」

  乖乖?

  從小到大沒被這樣對待過的他,臉上立時三條槓,但轉念想想——也好,他這幾天好累了,就暫時當她的小孩,乖乖的,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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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3 23:40:23

第8章(1)

  江氏兄弟找了一個專業的律師,來應付父親接下來即將面對的刑事責任。

  將一切交給律師後,他們各自回到正常生活裡,努力讓這件事不影響正常生活。

  但要真的不影響,還是很難。

  因為江衍叡的半個名人身份,讓這件事情短暫的佔據了一小節新聞,同時,也因江衍棠一口氣的請了特休,讓長官注意到了這件事情。

  這算是一則醜聞,江衍棠很難不注意到公司同事對他變得不一樣的態度,大家都變得冷淡了一些,有時候他察覺有人的目光在偷偷注意自己,然後在與他對上後,迅速別開。

  當然也有少數態度一樣的人,就如助理大衛,仍然每天繞在他身邊打轉,提也沒提過那件事情。

  這天下午,大衛在拿一疊文件過來後,忍不住用著討論八卦的口氣問:「老大,聽說……上面準備要作人事異動,對不對?」

  江衍棠邊翻著文件,邊回道:「你怎麼知道?」

  「這是真的?」大衛顯然很訝異。「我該不會要升職了吧?」

  「你覺得有適合你的職位嗎?」江衍棠擡眼看他。「這次的人事異動是因為有一波退休跟離職,除了內部調動外,也會開始招收新血,大衛,你想要做什麼樣的工作?比如說你想走廣告,或者跑業務?我可以推薦你看看。」

  「老大你最好了!」大衛就差沒抱著他的大腿,一邊回道:「我是想要轉跑業務啦!聽說最近業務滿夯的,我想要闖一闖。」

  江衍棠真慶幸助理是大衛這樣的人,坦白熱情不會耍小手段,做事雖然不是最完美,但也有八十分了,更重要的是——

  面對這次的人事異動,江衍棠應該要因為父親的事情而很緊張的,畢竟如果要做人事調動,很有可能把箭頭指向他這種話題人物,而這個大衛真是沒神經,他絲毫不覺得人事調動這件事很敏感,反而還主動來問他。

  不過,除了工作上即將到來的動盪外,最近也有好事發生。

  江衍叡說服了許老先生將房子賣出,江衍棠於是很快地找時間跟許老先生簽了約,而且還是一個很驚喜的低價。

  他問江衍叡是怎麼辦到的?

  江衍叡這樣回答——「我只跟教授說了你跟安安以前的故事,說你們分開了好幾年,緣分竟然又把你們牽起來,沒想到教授身有同感,說他跟師母以前也是一樣,分離一大段時間後,才確定彼此是唯一。」

  江衍棠沒想到脾氣古怪的許老先生,原來也有這樣浪漫的一面,甚至還把房子以低於市價近三成的價格賣給他。

  經過這些波折,讓江衍棠更加察覺周安安對他的重要。

  他決定用這棟房子向她求婚,他想讓她快快成為自己的妻子,再也不想跟她分開了。

  ***

  這天假日,江衍棠帶周安安到一家台工牛排館,至今仍維持一份一百二的價格,沙拉跟濃湯自取吃到飽,上桌的餐包裡面包著黃色奶油,充滿學生味。

  經由老闆帶領坐定位後,他問她:「記不記得這家店?」

  安安點點頭。「記得啊!以前我們常來,這對我們來說是超級大餐咧!」

  她記得以前舉凡所有慶祝的事情,他們都會來到這家餐廳,比如說:考前三名、有人生日、參加校慶得到好名次、他拿到打工的薪水……他們都會來大吃一頓,她當然不會忘記。

  只是,長大後,一次也沒再踏進這裡。

  「除了常來,還有一個很大的意義啊!你忘了?」

  她皺了皺眉,又皺了下鼻子,歪著頭想了一下,然後搖頭,「什麼意義啊?」

  他故意收起笑容,臉部線條變得嚴肅,好像不高興一樣。

  她看他這樣,有一點慌了,尷尬道:「哎喲!我忘記了嘛!你不會生氣了吧?」

  他還是故意不說話,這時餐包上桌了,他拿起一個撕開,緩慢的吃著。

  「不要這樣嘛……」她有點沒轍了,真的想不出什麼很大的意義,除了常來之外,這家店還有什麼特別的嗎?

  「我們第一次約會,是不是也在這裡?」

  她愣了幾秒,想了一下隨即點頭。

  「記得我們談論要結婚,是不是也在這裡?」

  安安這下真的愣住了,那時還是大學生的她跟還在當兵的他,趁著休假日在這家店約會,他們吃著牛排,認真的討論起等她大學畢業後就結婚這件事情。

  從那時開始,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畢業後就要當他的新娘,她的世界也在這時變得狹小,只看得見他一個人,整日膩在甜蜜蜜的愛情裡。

  現在想起來,歲月過去,人事已非,他們都還單身,但卻重新相連起來,這很奇妙,不是嗎?

  他定定的看著她,她的神情像在回憶著什麼,眼睛裡藏著光芒,就是這時候,他拿出口袋裡的東西,抓回她的注意力。

  「所以,今天我要在這裡正式向你求婚一次。」

  江衍棠認真的嗓音,讓她怔怔的看著他,然後從他篤定的眼色中,視線移至桌上的東西。

  是一個深藍色絨布盒子,她當然認得,這就是電影裡面求婚都會用到的,將盒子打開後,就會看到一枚璀璨美麗的戒指……

  周安安顫顫的拿起絨布盒子,動作極緩、極輕地將它打開——

  當看清楚裡面的內物時,她愣住了。

  不是戒指。

  是一把鑰匙。

  她認不得那把鑰匙,不知道是用來開什麼的,她眨眨眼睛,擡眼看向他,他讀取到她眼眸裡的疑惑,於是邊漾著淺笑邊回答。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買回你的老家,我想了很久,覺得一枚戒指不夠代表我們之間這段深厚的感情,我只想要看你快樂,而替你買回你的老家就能讓你快樂,安安,嫁給我,好不好?」

  周安安已經哭得一塌糊塗了。

  她握著鑰匙,緊到覺得鑰匙在她手掌心裡都印下了圖案,她沒有想到——完全想不到,這把鑰匙會是她老家的鑰匙。

  她望著眼前的男人,他的樣子在她淚蒙的眼睛裡有些看不清楚,但她用心去看,他的模樣始終印在她的心版上,深刻且不滅。

  嫁給他,好不好?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二次婚約。第一次她答應時,滿心幻想,思想單純,以為愛情不會有大風大浪,認為婚姻就是戀情的終點……這次呢?

  她還沒答應,但想到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他們家裡都經歷了大風浪,也各自有了工作與事業,認識了更多人,機會變多、選擇變多,卻還是只要彼此……安安心中浮現答案,或者該說,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其他答案。

  下一秒,她點頭了。

  江衍棠的表情忽然如釋重負,他不是一個會歡呼大叫的人,此刻他內心激動,但表情力持平靜。

  一度他以為安安不願意嫁給他,畢竟他們重新相愛也不過幾個月,他想她或許會想再研究再考慮看看,甚至還說服自己不能逼她,要乖乖等她的決定。

  但她答應了!

  他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淚,濕意染到他的拇指,直通進他的心裡,江衍棠在心裡發誓,經過這樣崎嶇的路,接下來的日子一定要跟她攜手走往更平順的道路。

  後來,牛排上桌了,他們一起開動,都覺得時光好像重來了一次,今天就像那個多年前的日子一樣,牛排還是一樣美味鮮甜,他們的心回歸年輕,找到相愛的本質。

  面對未來,他們都突然信心滿滿,無論面對什麼樣的挑戰。

  ***

  深夜,周安安躺在自己的單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平躺著,月光從床頭前開著的窗戶滑入,照亮她舉高的雙手,以及手中那把鑰匙。

  這把上頭刮痕滿滿的鑰匙在她眼中,比什麼璀璨珠寶還美麗,她覺得自己真幸運,能有江衍棠這樣愛著自己,這男人甚至花了大把鈔票替她買回老家。

  不是錢的問題,安安不會去想這房子多少錢,一枚鑽戒又多少錢,用價格來衡量愛情。她只知道,江衍棠會去買下這房子,是為了讓她開心。

  愛情到了一個地步,不再是希望對方對自己好,而是希望自己對對方好,對方因此開心了,自己也會超級開心。

  是一種積極的奉獻精神,忘了自我,只要對方好。

  所以拿到這把鑰匙,她才會驚愕到哭泣。自從江父被羈押,如今官司還沒完結,江衍棠已經花了大把鈔票在這件事情上,他的經濟狀況不會有以前優渥,但他仍然買下了這房子……

  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激動與感謝,他替她圓了夢,其實他大可不必做這件事情的,安安想過了,如果他求婚用了一枚簡潔的鑽戒,她仍然會好高興的應允他。

  以前她想給他一個完整的家,看他被父親折磨,看他一個人撐起一個家,她就想要給他一個超級幸福美滿的家,會有幾個可愛的小孩,每天家裡總是樂陶陶的笑聲不斷……

  沒想到現在,父親過世後的她,才是沒有家的那個人,這回他向她求婚,替她買回了家,也給了她一個家。

  安安很感恩。

  也很感動。

  她躺著再次淚充,淚水從臉頰兩側滑落,流向耳朵,最後滴入枕頭裡。

  將高舉著鑰匙的手放下,擱在胸口,眼睛閉上,無聲的淌淚,感覺到月光的親吻……

第8章(2)

  ***

  「等你大學畢業我就娶你,安安,好不好?」

  她呆住了好幾秒鐘,遲遲沒回話。

  他尷尬的摸了摸因為當兵而理短的頭髮,又摸了摸臉。「不願意啊?說得也是啦……我們還年輕……」

  她打斷他的話。「我願意!」

  這次換他愣住了,直到看見她認真的眸色,才跟著回神道:「真的?」

  「真的!我要嫁給你。」

  他開心的摸了摸她的頭,寵溺的說:「我想要生兩個小孩,不……三個好了,更熱門一點……」

  她臉頰紅撲撲,「我要有女兒,我會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女兒好啊!但是也要兒子,我可以帶他打籃球!」

  他們啊,你一言我一句討論未來,熱絡的談話讓桌上的牛排都冷掉了。

  那天的談話,如今歷歷在目。

  安安彷彿還感覺那天中午艷陽的暖洋洋,那種曬在皮膚上的熱浪,幫助她聯想到那天江衍棠臉上的笑容。

  那時他曬得好黑,人又瘦了好大一圈,但他眼睛裡的認真與嚴肅,讓她不禁也跟著勾勒出美麗的未來,打破了他們稚嫩的幻想。

  現在,安安不怨那時的挫折了。

  他們現在都更成熟了,可以面對未知的未來,她很有信心,手上這把鑰匙不只是連接過去展望未來,更是一把可以開啟幸福的鑰匙。

  ***

  晚上,跟律師會面過後,江衍棠和衍叡一起步出律師事務所。

  他們到事務所旁邊的家庭式麵店坐著,點了兩碗麵後,在吵雜聲裡討論起官司的事情。

  麵店最角落一桌還坐著老闆的小女兒,拿著筆寫作業,牆上的電視放映新聞報導,空氣中瀰漫著熱氣,老闆夫婦忙碌的走進走出。

  兄弟倆低聲談論嚴肅話題,江衍棠甚至還拿出律師給的資料翻看,神情嚴肅。

  律師說江父被判死刑的機率很小,所以著重看刑期的縮短上,江父如今已經近六十歲,刑期的長短將影響他是否會連生命的最後都待在獄中,律師最近一直找他們開會討論,他們兄弟也各有各的看法。

  殺人就得償命,江衍棠一度以為父親會被判死刑,但後來開始著手了解法律條文後,發現父親被判死刑的機率很低,而關於刑期的長短他是沒有意見的,反之江衍叡則覺得刑期越長越好,他認為父親的個性已經沒有救了,如果還生活在社會上也是有危險的。

  但無論他們怎麼想,決定權都在法官身上。

  熱騰騰的面上桌了,江衍棠主動開口,「我得謝謝你幫我說服許老先生賣我房子,改天請你吃飯吧!」

  「有什麼好謝的?」江衍叡聳聳肩,忽然想到什麼,問:「那你送給安安後,她很高興嗎?」

  江衍棠停頓了一下,回道:「其實我拿那棟房子來跟她求婚。」

  江衍叡差點把嘴裡的面噴出來,他咳了幾聲,揚起道:「求婚?」他怎麼就沒想到,哥大手筆的買下那房子原來是要求婚用,「對啊!」

  「成功沒?」

  「她答應了。」

  江衍叡哇了一聲。「恭喜恭喜!拿房子求婚耶,我沒想到你是這麼浪漫的人。不過也是啦,你會尋找一個女人找那麼久,又一副非她不可的樣子,也對,這樣的行為本來就是很浪漫。」

  被浪漫來浪漫去的形容,讓江衍棠不大好意思了。

  「我只是想早點把她娶回家。」江衍棠有感而發。「衍叡,你應該知道,從小因為家裡的關係,我天生就很渴望能有一個美滿的家,安安正好就是那個對的人,我不應該再遲疑,經過這次爸的事情,我更篤定了這種想法。」

  「因為爸?」

  「其實我一直感覺很內疚,好像是我沒把爸管好,才間接害死那個人,當我有這些負面想法時,都是安安陪著我。」

  江衍叡瞇緊了眼睛,忽然說:「哥,其實我也有跟你一樣的想法,我也覺得好像是我不夠注意爸,太放任他,才讓他……」他頓了一下,續道:「但我是自己想通的,我還去上了一堂禪修課,因為前陣子太多負面想法在心裡轉……你有人支持,真好!」

  「你還去上禪修?」

  「對啊,我每天晚上都聽師父的話好好打坐,讓心情平靜下來。」

  「有效嗎?」真是服了他了。

  「好像有,不過現在聽你這麼講,我覺得……有人支持更重要,哥,我突然也好想結婚喔!」江衍叡怪叫。

  「沒有人攔著你啊!想結婚就儘管去結,你現在女朋友是誰?小莉嗎?上次才見過的?」半年多前,有跟江衍叡他們一起去吃過一頓飯,他記得那時他身邊的女友留著短鬈發,長相可愛,叫小莉。

  「早換了。」

  「分手了?現在的女友是……」

  江衍叡但笑不語,低頭吃著面。

  見他這樣子,江衍堂忍不住擺出哥哥的架了。「你換女友的速度如果再那麼快,我看你大概很難結婚吧!」

  「那不一定啊,可能我會突然閃電結婚。」

  「閃電結婚?很像你的作風。」

  江衍叡撇撇唇,說:「別談這個了,說真的,哥,你有想過要用什麼方式結婚嗎?婚期呢?決定沒?」

  江衍棠被問倒了,他瞇了瞇眼睛想了一下。「我希望給她一個最完美的婚禮,而且要特別一點的。」

  「最近很流行到國外結婚,藍天白雲下,身後是一大片碧海,踏在金黃色的沙灘上互許終身,浪漫吧?」

  浪漫是浪漫,但要安安喜歡。

  他不確定安安會不會喜歡這種海島式的婚禮。

  見他沒答話,江衍叡又說了另一種。「古堡婚禮呢?包下古堡來結婚,用復古的宮廷式方法結婚,酷吧?不過這個很貴……哥,你買了房子後有沒有變很窮啊?」

  江衍棠沒回答他,滿腦子只是在想……要給安安什麼樣的婚禮?

  他希望可以給她一個終身難忘的充滿幸福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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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3 23:42:15

第9章(1)

  一連好幾天,江衍棠上網搜尋完美婚禮,他拿不定主意,想說乾脆還是跟她一起討論,然後全部交給她處理就好了,他擔任協助的角色。

  才這樣打定主意後,老天爺就跟他開了一個大玩笑——

  公司的人事異動下來,上面不意外的有他的名字。

  江衍棠不怕被降職,他知道父親的新聞讓上層對他感到懷疑,所以如果被降職,他願意重新努力。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外調到台中的中區分公司,職位基本上沒有更動,但外調的決定仍然等同於降職。

  他拿著那張外調到台中的通知書,遲遲說不出話來。

  感覺手在發抖,心中很不快,他才剛跟周安安互許終身,上天就要讓他們面對一樣的挑戰?

  有瞬間他想笑,幾乎要笑出來了,但心裡的愁苦還是抵過了澀苦的笑意,他覺得自己像跌了一跤,因為沈醉在求婚成功的喜悅裡,卻沒發現這調職陰霾偷偷接近了。

  旁邊,大衛也是一臉不敢相信。

  「台中?老大,你被調去台中?」就連他也知道,一般來說公司會把重要的員工留在總公司,但江衍棠被外派了,這不外乎是不讓他繼續在公司升級,只能當個地方官。

  他被遠離了權力核心。

  江衍棠回神。「大衛,我還是會向業務部推薦你。」

  「老大!」大衛不高興的吼。「我是擔心你,不是擔心你被調走就沒辦法引薦我了!你去台中要怎麼辦?」

  「怎麼辦?一樣工作啊!」

  大衛看著江衍棠一臉的雲淡風輕,幾乎想上前搖搖他,他是被調到台中耶!這表示不會被調回來了,跟以前調到日本去見習是不一樣的!這次是去當主管,要被調回的機率微乎其微,而且,等於不能再繼續升職。

  「老大……」

  江衍棠真的沒有心情考慮他被調到台中以後的事情,他滿心只想著周安安,想她如果知道了這件事,會不會就不願意跟他結婚了?

  本來他買下她老家的舊屋,就是想把那邊當作婚後同居場所,他會把自己現在住的房子賣掉,與她共組一個美麗的家庭。

  現在呢?

  他如果孤身下台中,只留她一個人住在那邊,又或者他帶她一起到台中,那她的工作怎麼辦?房子又該怎麼辦?

  或者是,他辭職?但以目前的狀況,又有房貸、父親的官司也要花錢……況且他如果辭職,找新的工作也會有困難,主因當然是因為父親的新聞事件。

  江衍棠想到多年前她的淚眼汪汪,她強烈的分離焦慮,以及偏執的指控,不只磨耗了他們的感情,也逼急了她自己。

  回家的路上,他開著車塞在車陣裡。

  借由擋風玻璃,他看見自己陰鬱的臉龐,公事包裡的那張人事指令便是讓他臉色難看的主因,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真的不知道……

  他提不起勇氣對她說實話,他怕她不嫁他了,更怕她離開他。

  窗外,行人匆匆,一對對情人相摟或牽手走過,他看著,心底羨慕。

  他的戀愛總是有著風浪,幸福過後隨之而來的是考驗,江衍棠不明白,為什麼他不能單單純純的愛著周安安就好?為什麼命運又想將他們分開?

  他感到心情很煩躁,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他旋開音響,調整廣播頻率,決定聽DJ說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

  「這是嘉義的小娟留給洋洋的訊息,她說很抱歉一開始沒有說實話,也知道一定會惹他生氣,可是這全都是因為愛他的緣故,小娟說希望洋洋原諒她,他們還有很長的人生要過,如果不計較這件事,可以幸福一輩子……」DJ頓了幾秒,才又重新開口,「我喜歡小娟說的這句話,她說如果不計較這件事,就可以幸福一輩子,大家覺得呢?」

  如果不計較這件事,可以幸福一輩子。

  江衍棠不認識這個DJ也不認識小娟,更不知道洋洋是誰,可是他開始深思這句話,如果今天有件事情影響了他跟安安之間的感情,而如果他願意不計較這件事情,將可以獲得永遠的幸福,那他會不會真的不計較?

  答案竟是肯定的。

  為了安安,他願意什麼也不計較。

  那安安呢?

  今天如果換作是他做錯事,安安願不願意不計較?

  江衍棠想了很久,他試圖把自己跟安安放在同一個天秤上,他們相愛,不能沒有彼此,他們個性很合,感情很深厚……

  所以如果他願意不計較,安安也會這麼做的,是不是?

  是不是?

  ***

  「我等不及了,安安,我們先去公證結婚,然後等我有年假時再補辦婚禮好不好?」

  當周安安聽見江衍棠說這句話時,她手上的咖啡杯滑了一下。

  前幾天他才旁敲側擊的詢問她夢想中的婚禮,今天怎麼就提出這樣的問題?

  她還以為他在密謀什麼驚喜呢!

  「安安,你不願意嗎?」他有些緊張的望著她。

  江衍棠覺得自己很卑鄙。昨夜聽見廣播DJ轉述聽眾小娟的故事,這讓他瞬間下了決定——先公證結婚,再告知她將調職的消息。

  這是騙婚嗎?

  他覺得這不是,因為在這之前她已經答應了他的求婚,現在只是結婚方式的問題,他沒打算虧待她,但想要趕快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

  他知道自己潛意識想的是,不讓她有機會拒絕,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所以先隱瞞調職的事情。

  「我不是不願意,只是……」

  他急切地問:「只是什麼?」

  「我覺得有點突然。」

  他看看她,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說服道:「但我想要快點讓你成為我的妻子,不瞞你說,我這陣子一直在想要用什麼樣的婚禮把你娶回家,但無論哪一種婚禮,前置作業都要花上太多時間。」

  她認真聽著他解釋,漸漸被他說服了。

  「所以我覺得在法律上我們先成為真正的夫妻,至於形式上的婚禮,可以再慢慢從長計議,反正來日方長。」

  她抿了抿唇,遲疑道:「可是……」

  「安安……」他低喃著她的名字,嗓音有一點哀求。

  周安安眨了眨眼睛,拿他沒轍了。「好好好,我答應總可以了吧?」

  其實對她來說,是沒有差的。她不是在乎形式的女人,也不在乎那結排場,更別說她沒什麼朋友更沒有親人,自然也不在乎婚禮是不是夠氣派對人炫耀。

  就讓他欠著也無妨,安安是這樣想的。

  她微笑著,勾起的笑弧令江衍棠看著心悸,他體認到自己的欺騙,有瞬間想開口跟她說出實話——

  但他還是忍住了,並且在下一秒伸手招來侍者。

  「藍莓塔再來一個。」

  他為她點了一個她最喜歡的甜點,她驚喜的睜大眼睛,笑瞇瞇地說:「幹麼?不怕我發胖啊?」剛剛已經吃了一塊提拉米蘇了說。

  他笑了笑沒回答,反而問:「婚後我們搬到你的老家那邊住,我們這兩天趁假日去把裡面打掃一下,然後就開始搬進去,好不好?」

  「好是好,但感覺你好急喔!」她笑瞇了眼,道:「真的有這麼急著要把我娶回家嗎?」

  ***

  週末假日兩天,江衍棠跟周安安窩在周家老宅,將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

  安安剛踏進這裡時,一度因為太激動而痛哭失聲,蓄著淚水的眼睛來回看著這屋子的每個角落,尋找生活在這邊的痕跡。

  江衍棠始終微笑看著,房子保持得很好,牆壁不用重新粉刷,水電也都還可以用,如果要求很高的話當然可以花錢做個內部裝潢,但換另一個角度想,就因為保持原貌,才像安安以前的家。

  在公證當天,他請假跟她跑了一趟戶政事務所。

  換發了新的身份證後,看著配偶欄填上了彼此的名字,周安安又一次哭了,將近中午,他們離開了戶政事務所,站在戶政事務所門口的小台階上,陽光照射他們的腳,在台階上映下陰影。

  「去吃頓飯慶祝吧!」江衍棠如釋重負,現在她已經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了,他牽起她的手,對她微笑。

  「好啊!」

  說到慶祝,他們相視而笑,自然而然的想到那家台式牛排館。

  半小時後,他們來到了那家牛排館。

  「好奇怪喔,我竟然已經是人妻了。」她感覺不踏實,心裡還有一陣恍惚。

  其實心裡是沒有一絲遲疑的,但是,當這件事真真正正的成真時,她還是覺得好奇怪喔!

  尤其是看見配偶欄上填的江衍棠的名字,她不禁淚眼朦朧,是因為想到以前曾經這麼渴望與他結為夫妻,雖然後來沒成功,但現在一切苦盡甘來,令她一想到就淚潸潸。

  「我也覺得好像跟平常一樣。」他淺笑,盯著對面的她。

  「對吧?可能因為我們本來就在交往,所以結婚後,感覺沒有什麼不一樣。」

  「今天晚上搬到你的老家去住,就會感覺不一樣了。」

第9章(2)

  果然,這天晚上,周安安輾轉難眠。

  她或許有一點認床,但這裡是自己的老家,卻仍然教她感到有一點陌生,她側著身拽緊他的手臂,試著閉上眼睛。

  「還睡不著啊?」感覺到她仍然在躁動,他在黑暗中出聲。

  「嗯。」

  他翻身緊擁住她,下巴抵著她的額頭,他其實也睡不著,因為非常內疚,他歎口氣,親了親她的額頭。

  「要我唱搖籃曲給你聽嗎?」他開玩笑道。

  她格格笑。

  「可是我不會唱搖籃曲,只會唱一些兒歌,要不要聽?」

  她笑得更大聲了。「好啊!」

  江衍棠清了清嗓,還真的開口唱了——

  「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兄弟姐妹很和氣……父母都慈祥……」

  她還在笑,閉著眼睛享受他的歌聲,他唱歌的時候,聲音變得更低沈了,甚至帶點啞,讓這首甜美的歌多了一點滄桑。

  他唱完了,停頓了好幾秒,突然有感而發道:「以前我想要一個很棒的家,所以從小最喜歡這首歌,尤其是父母都慈祥這句,我唱起來很諷刺吧?」

  她止住笑,安慰他。「但現在你有個很棒的家了啊!我跟你,以後我們會有小孩,也會成為最慈祥的父母,你現在很適合唱這首歌嘍!」

  江衍棠將她擁得更緊了,心裡很不安。

  是一種從骨子裡滲出的忐忑,讓他的心變得彷徨,這一分鐘,他忽然很後悔自己撒的謊言,他頻頻用那天晚上DJ說的話來說服自己——

  如果不計較,可以幸福一輩子。

  ***

  下個月十號就是到台中上任的日子。

  結婚至今已經過了一個禮拜,而距離上任的日子則只剩十三天了,他知道自己得快點說出口,安撫她即將到來的不安,才能安心到台中去。

  因為周安安工作的關係,除了假日以外,江衍棠總是會比她先到家,他會先做一些工作,看一下電視,等到時間差不多才到百貨公司去接她,然後他們會一起去吃點東西,再一起回家。

  今天周安安休假,她早起去市場買了菜,準備下廚煮一頓美味的晚餐。

  傍晚四點多,她已經開始在廚房忙碌,從洗菜到切菜,由煎煮到炒炸,她手藝不算精湛,但光憑努力也拿了個及格分數。

  等到菜都煮完,江衍棠也在同時回到了家。

  他看見滿桌的菜,是一臉的訝異。「你煮的?」

  「懷疑啊?」她笑著在他對面坐下。「我以前也煮過啊!你忘啦?」

  「我知道你會做菜,我只是訝異你怎麼一次煮這麼多?」

  紅燒獅子頭、照燒燴雞腿、香煎牛小排、番茄炒蛋、三杯百頁菇、清炒山蘇、姜絲蚵仔湯……

  這已經不是兩人份的量了吧?

  周安安有點害羞的努了努嘴,回道:「太久沒做菜了,一個不小心就弄了這麼多。」

  江衍棠舉起筷子品嚐了每道菜,味道全都不錯,他很棒場的盡量吃著,安安看他吃得努力,不禁說:「吃不完就算了啊!可以明天再吃,不要撐壞了。」

  「我覺得很好吃。」

  她聽見了,笑得很甜蜜。

  她邊吃邊跟他閒聊。「今天休假我好開心喔,你知道嗎?我前男友還常去我站的櫃消費,常常都故意惹我生氣,然後他就藉機去投訴我,唉,最近做得越來越累,有點煩。」

  他忽然靈光一閃。

  如果她願意辭職,那她就可以跟他去台中……但是,這間房子又該怎麼辦?

  「有沒有想過辭職啊?」他用閒聊的口氣問她。

  她聽了睜大眼睛。「沒有想過,而且為了那個臭男人而離開,也太不值得了吧?錯的人明明是他,為什麼卻是我逃走啊?」

  想到就不服氣!

  江衍棠忽然放下筷子,他皺緊了眉,定定的看著她。

  周安安被他的眼神給駭住了,那雙深墨色的眼睛裡藏著深深的憂鬱,當他這樣望著自己,她有一絲被感染的惆悵,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果,我要你辭職跟我到其他地方去呢?」

  她聽了皺起眉,不明白的搖搖頭,「我聽不懂。」

  跟他到其他地方?這是什麼意思?

  又為什麼會跟辭職扯上關係呢?

  江衍棠望著她一無所知的眼睛,他決定將事情全盤托出,不能再瞞下去了,因為瞞越久傷害越大……

  「安安,你聽我說。」他沈著嗓音,目光幽暗的越過餐桌,看著她一臉疑惑的表情。

  又是停頓了數秒鐘,江衍棠才重新提起勇氣,說:「其實我之前接到人事命令,下個月十號就要被調去台中上任了。」

  周安安被他的話駭住。

  她張口欲言,數度說不出話來。

  江衍棠一直看著她的表情,等待她能說話的時候。

  「下個月十號?你要去台中工作?」

  「對。」

  「為什麼這麼突然?」她撫著胸口,眼色無助。

  他將要外調台中……安安想到以前他要外派日本時,那股滿心的不安與痛苦,如今即將重演了嗎?

  「其實不突然,人事通知之前就已經下來了……」他歎口氣,又說:「因為我爸的事情,讓上層對我很不信任,所以把我調職了。」

  「之前?」安安嗅到不對勁的地方,他們結婚才過一個禮拜,難道他在這之前就知道要調職的事了嗎?

  她不禁想到那天他突如其來的急切要求去公證結婚,周安安很難不把這些事做聯想,她眨了眨眼睛,用擔心的目光看著他,求求老天爺,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我之前就知道了。」

  她抖著聲音,不敢相信的又問:「是在我們結婚之前嗎?衍棠,不要跟我說,你當初急著要公證就是為了——」她說不下去了。

  江衍棠站了起來,繞過長桌到她身邊,蹲下身伸手抓住她的手,她側過身坐在椅子上,正視他複雜的眼睛。

  「安安,我怕你知道我要調職後,就放棄我們的感情,我承認我是明知道要調職才故意要你快點跟我公證的,我——」

  她驚叫。「你好奸詐!你騙我!」

  他試圖安撫她激動的情緒,溫聲安慰道:「我是奸詐沒有錯,但我是為了我們之間的感情。安安,我一想到多年前你的氣憤與崩潰,我就很害怕……我很害怕你知道嗎?我們已經沒有太多青春可以消磨了,我希望你能快點成為我的妻子,我用的手段是錯了,但是……」他緊緊握住她極欲抽離的手。「但是安安,如果你願意原諒我這次,我們會有一輩子的幸福——」

  她對他咆哮,「我不要聽你說這些!你就是騙了我!」

  安安甩開他的手,站了起來,她眼裡盛滿怒意,瞪住他痛苦的眼睛。

  江衍棠跟著站起來,拽住她的手臂。「安安,你冷靜一下。」

  「冷靜?」她冷哼,甩開他的手,快步回房去。

  房門被抨地一聲關上,那聲響震壞了江衍棠心裡的期待,也許他不該認為她能輕易不計較,也許他該給她幾天時間,也許……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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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3 23:43:20

第10章(1)

  周安安不敢相信,江衍棠竟然騙她!

  原來這樁婚姻是出於他的謊言,她就奇怪他怎麼會這麼急,但怎麼也沒想到是因為這種理由。

  她覺得傻傻相信他的自己真是太蠢了,還以為他真是因為等不及了才這麼快想跟她結婚,結果呢?只是因為知道自己要調職台中,怕她跑掉才撒下這大謊。

  趴在床上,她將臉埋進枕頭裡,心情沮喪又難過。

  她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了?

  只知道自己很氣,沒辦法再信任他了……

  接下來一個禮拜,周安安不給江衍棠好臉色看,她不搭理他,當他是隱形人,他被迫移到客房睡,夜夜獨眠到天亮。

  江衍棠終於忍不了這樣的生活了,這天晚上,他下了決定。主動去敲了安安的房門——

  周安安開了門,冷著眸光看了他一眼,以為他有東西沒拿,從門前讓開身,踱回床上蒙起被子睡大覺。

  江衍棠當然沒有東西要拿,他走到床旁邊,找了空位坐下,床因此凹陷了一塊,她卻仍然動也不動,不肯搭理他。

  他喊她。「安安……」

  她仍然毫無動作。

  他歎了口氣,只得用蠻力將她蓋在頭上的被子拿起,她孩子氣的抓緊了被子,跟他形成角力戰。

  「我認輸了,安安。」

  她聽見這句話,懶洋洋的看了他一眼,還是不肯回任何一句話。

  「我外調台中後,還是會住在這裡,我每天自己開車來回,就不影響我們的生活了吧?」

  下這種決定,累的是自己。

  但江衍棠不希望跟周安安之間的感情因此而出現裂痕,所以他想了很久,寧願忍受這樣的舟車勞頓,只求能換來她的笑容。

  安安愣住了,好一會兒,她顫顫的開口問:「你要每天來回?」

  「對,目前只能這樣做了,我願意用這來換取你的原諒,安安,不要不跟我講話……」

  她深吸口氣,問:「為什麼你沒想過辭職?你寧願每天花好幾個小時累壞自己,也不願意考慮看看重新找工作的可能性嗎?」

  她也想過了,如果他願意,可以試著辭掉這工作,然後找其他工作,不就能繼續留在台北了嗎?

  「我目前沒辦法重新找工作,現在的工作薪水優渥,如果我出去找工作,以前可能有機會,但因為我爸的事情,我想我暫時很難找到新工作。」

  周安安抿著唇不說話。

  「安安,我保證一切就跟現在一樣,不要再氣了,好不好?」

  他帶著哀求的聲音,徹底擊潰了安安堅持的事情。

  這些天,其實她也想了很多,想他到了台中後,一定一周才回家一趟,這種週末婚的形式,她沒辦法接受。

  在她的想法裡,兩人若相愛,就得盡量找時間湊在一起……

  但現在他這麼說了,他一樣會每天回家,她雖然還是不滿當初他的欺騙,卻好像沒……什麼好責備了。

  她沈靜的望向他,看見他臉上的後悔,以及眼眸裡的讓步,於是她歎了好大一口氣。

  「算了。」

  江衍棠鬆了口氣,俯下身親吻了她的額頭。

  接著他也躺上久違的床,將周安安緊擁在懷抱裡,他舒服的籲一口氣,蹭了蹭她柔軟的發。

  「謝謝你,安安。」

  他的這句謝謝,教安安覺得無所適從。

  她不是沒有想過他的心路歷程,如果能選擇,他一定不想去台中,但木已成舟,他又怕她會之前一樣,所以只得隱瞞她……

  某個角度來說,他也很無辜,然而他卻向她道謝,她反而對自己這幾天的冷淡有點內疚了。

  她回擁他,強烈的想汲取他的體溫,於是主動送上吻,柔軟的小手從被裡伸往他精實的腰身……

  輕易被撩撥的他,翻身壓住她,無奈的看著她臉上得意且無辜的笑容。

  「安安……」他拿她沒轍啊!

  她還是在笑,一手伸過來摸了摸他的臉頰,然後,拇指壓在他的唇上,輕柔的撫壓……

  他終究是忍耐不住的低頭銜住她柔軟的唇瓣,熱烈的親吻裡,還聽見她格格的笑聲。

  也許他就是永遠拿她沒辦法,以前,總覺得她年紀小,所以都是她仰賴他,當他去日本時,他是抱著一種希望她能一個人獨立長大的心情……而如今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才是離不開她的那一個,分開這些年,他沒辦法交女朋友,滿心滿意只有她,說他專情也好,說他癡情也罷,就因為周安安對他而言是這樣特殊的存在,他才願意作下這種約定。

  他很愛很愛周安安,完全拿她沒辦法。

  原來,他從十幾歲那時初見她,就在愛情裡狠狠地栽了。

  ***

  日子就在相安無事中過了六天,終於到了江衍棠到台中上任的日子了。

  他五點半起床,將近六點就出門,經過近三小時的車程,要在九點以前到辦公室。

  回到家時,安安還沒回來,只剩他一個人的房子裡給人一種寧靜的感覺,他鬆開領帶,不禁臥在沙發上睡著了。

  周安安回家時,就看到他這模樣。

  她蹲在沙發前,邊歎息邊摸著他疲憊的臉,才一天而已,他看起來就體力透支,天知道早上他要出門時,她有多心疼?

  她輕搖他。「不要睡在這裡,起來嘍!」

  他沒反應,睡得很沈很沈。

  安安無奈的更使勁搖動他,嗓音也變大了。「起來!睡在這裡會感冒的!」

  他仍然不醒,最後安安只好回到房間裡,拿毯子給他蓋,當天晚上,她一個人躺在雙人床上,怎麼也睡不著。

  今天上班時,陳漢翔又來鬧了,因為滿心擔心江衍棠,她忍不住回話表現了不耐煩,陳漢翔抓到這個小辮子,立刻去向樓管申訴,她因此被訓誡之外,還扣了一些錢。

  她心情糟透了,回家想跟江衍棠聊聊這件事,他卻睡得這樣沈。

  安安有點不知所措,她不禁想像接下來的生活是不是都會這樣?他每天早出晚歸,跟她之間失去了互動,她的心情也會越來越悶……

  隔天早上,周安安是被一片混亂給叫醒的。

  先是浴室裡傳來的噪音,再來是衣櫃前拉櫃門的聲響,她睜開眼睛起身,看見江衍棠裸著半身,頭髮微濕,正在穿上襯衫。

  他邊扣著扣子邊轉身看向她。「吵到你了?」

  她打了一個哈欠,揉了揉眼睛。「現在幾點了?」

  「五點五十,我差點要遲到了,出門了!」他把話說完,就像一陣風一樣離開了。

  安安猶然抱著被子,看著他打開的衣櫃門忘了關上,裡面擺滿整齊的襯衫與西裝,她下了床,到浴室拿了拖把將他沿路滴落的水滴擦乾。

  一天又過去,晚上周安安回到家,這次江衍棠是在床上睡著了,他一樣睡得很熟很熟,甚至連襯衫都沒脫下。

  她忽然心澀的想哭了,他們之間沒了交流……

  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嗎?

  沈沈睡著的江衍棠,沒有意識到妻子在床邊幽暗的眼神,他真的太累了,剛上任面臨工作的挑戰,每天來回六小時上下的車程,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快到挺不住了……

  ***

  「安安,我今天會更晚回去,因為得跟客戶應酬,你自己小心喔!」

  電話那頭的周安安,聽見他的話,著實愣了幾秒,隨即問:「應酬?會不會弄到很晚?」

  江衍棠以為她不願意他太晚回家,連忙安撫道:「頂多十點就會結束,晚上車流不多,說不定我十二點就可以到家了,好了,先這樣,秘書在催我開會了。」

  他掛上電話後,連忙抄起桌上的資料,半跑步的到會議室裡。

  電話另一頭,猶然拿著手機發愣的周安安,有一絲悵然。

  她其實……不是不願意他太晚回來,而是擔心他的安危。

  江衍棠到台中工作已經一個禮拜了,每天他辛苦來回兩地,好不容易偷閒的假日也幾乎整日在睡。

  周安安的心情從原本接受他為了自己而兩地奔波,一直到現在,她好幾次想脫口而出叫他別再這麼做了,她願意試著週末婚的方式,也可以讓兩個人更有時間交談。

  她握著手機,想著今晚要等到他回家,然後她要叫他乾脆在台中租個房子,別再那麼累了。

  才一這樣想,她的心情便灑脫許多,也許一開始就該這樣做,而不是非得他做下這樣的承諾,他多了疲憊,她多了擔心,對兩個人都不好。

  這天晚上,她等到深夜一點多,江衍棠還沒回來。

  周安安看著牆上的掛鐘,想撥電話問他在哪裡,又怕影響他開車,於是只能坐在這裡乾等。

  窗外的老榕樹被風吹得沙沙響,黑色的樹葉像成群的蟲只,在夜裡狂妄搖曳,周安安擰著眉看著窗外,心裡越來越不安,不行,她一定要打給他——

  才正要拿起電話,電話就響了。

  黑夜中的鈴聲分外引人懼怕,她沒心情壓抑心底的不安,飛快的拿起電話。

  「喂?」

  電話那頭是一道陌生的女嗓,背景聲很吵雜。「請問你是江衍棠先生的家屬嗎?」

  周安安抓緊電話,頻頻道:「是!我是!」

  「江先生發生車禍,目前人在……」

第10章(2)

  ***

  血液被凍結的感覺,原來是這麼痛苦。

  周安安衝到醫院急診室,眼神慌亂的尋找熟悉的身影,等她好不容易找到江衍棠時,早已經不知所措的熱淚盈眶。

  他斜倚在急診室的長椅上,閉著眼休息,她走近,難過的摸了摸他的臉。

  幾乎是立刻的,他睜開眼看見她的第一句話,竟是安慰她:「別哭……」

  她緊張的看著他的身上,意外的發現他身上看似毫髮無傷。「你傷到哪裡了?有人打電話給我說你出車禍——」

  他露出安慰的笑容。「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不是車禍嗎?」

  「我很幸運啊!車子擦撞護欄,結果我竟然奇跡似的一點傷也沒有,沒辦法,應酬太累了,不過我一滴酒也沒喝喔!」

  從台中回來時,他已經累到快要睡著,但想著她仍在家中等著他,還是打起精神上路,沿路他將音響轉到最大聲,冷氣也開到最大,想要趕跑瞌睡蟲。

  孰料,他的注意力還是不夠集中,已經快到台北時,不小心鬆懈了下,這一鬆懈就讓他撞上了護欄。

  撞上護欄的那瞬間,很多念頭在腦裡打轉,第一個當然是想到如果他死了,安安怎麼辦?

  他不要丟下安安一個人,她一定會哭的……

  在醫院時,他才漸漸冷靜下來,並且在同時下了一個決定。

  他不能再繼續這樣來回台北跟台中的日子,今天他沒事,下次可能就會出事了,自己硬是妄言而出的承諾,江衍棠決定要違背了。

  不是因為怕死,而是因為不值得,如果他因為這樣而出了事,被留下來的安安得一輩子受良心譴責。而他不希望看到她這樣。

  他想說服周安安跟他一起搬到台中去住,台北的房子就當作他們假日回來的基地。

  而這一刻,看著她擔心的眼眸,那雙眼睛裡蓄滿了淚水,他歎了口氣,安慰道:「我沒事的,只是車子撞壞而已,別哭了,好不好?」

  她聽話的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去淚水,她看著自己深愛的男人,今天差一點就要失去他了,感謝老天爺……

  「以後,你還是不要這樣來回了。」她眨了眨眼睛,淡淡地說。

  江衍棠被她的話給震住。「你是說……」

  她又掉下淚來,語氣有些委屈。「你在台中租個房子吧,我一個待在台北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其實就算你每天來回,我們相處的時間也不多,與其讓你累壞身體,還是當週末婚的夫妻吧。」

  這是周安安的進步。

  多年前,她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現在她做到了,為了心愛的男人,她已經不再那樣堅持已見,她懂得為他著想,願意為了他試著去做做看。

  江衍棠怎麼也沒想到她會主動提出這樣的提議。

  週末婚?

  也就是週末才能跟她見面嗎?

  光是這麼想,反而是他感到捨不得了。

  但他怎麼也開不了口叫她辭去工作跟他一起搬家,尤其是當她都作出這樣的決定後。

  或許他們都還在學習,愛情的距離,怎樣才算剛剛好?

  是每天都黏在一起?還是一陣子見面一次?

  或者是,這都不重要,彼此的心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呢?

  深夜的急診室裡,江衍棠想到這樣困難的問題,他尋不著解答,有一絲迷惘。

  旁邊,周安安握著他的手,喃喃地說:「我會努力的,一周見一次面而已,比起很多遠距離的情侶,我們已經好太多了……」

  ***

  週末婚的形式,讓江衍棠的確多了很多時間休息。

  但他的心卻很寂寞,每天都在期待回台北的日子,一有空就撥電話給周安安,聽聽她的聲音也好。

  反觀安安,她竟然適應得挺好的,其實在跟江衍棠重逢之前,她也很習慣一個人的生活,所以現在她一個人住在老家,一個人去上班、晚上一個人吃飯,都絲毫沒影響到她的心情。

  雖然適應得很好,卻不代表不想念。

  她還是會常常想到他,打電話並不能解決相思之苦,只有他火熱的體溫跟溫暖的懷抱,才可以給她更大的力量。

  時間過得很快,半年過去了,時序入了冬,一波波的寒流不斷襲擊台灣。

  周安安拿到這個月的薪水,果然又因為陳漢翔的騷擾而被扣了一些錢,她望著存款簿裡的數字,突然心生厭煩。

  她忽然不明白自己堅持在台北工作的意義了,當初絕對不肯辭職,是因為覺得不能輸給幼稚的陳漢翔,但半年過去,陳漢翔的確少來騷擾她了,但偶爾還是會帶女伴來買鞋,好似炫耀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條件一個比一個好。

  她突然好想江衍棠,她覺得好累好累,工作得很沒意思,回家也沒人陪她談心,好幾次她問自己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

  她找不到答案。

  薪水很少,工作很累,陳漢翔很煩……她為了這工作,寧願一個人在台北打拼,又是為什麼?

  才這麼想而已,她就心生辭職的念頭,而且越想越篤定……

  周安安沒想到自己竟然是衝動派的人,隔天她休假,特地去總公司遞了辭呈,正式離開了工作崗位。

  灰濛濛的天色,跟她輕快的心情成了反比,她連走路都在哼歌呢!

  周安安回家收拾了行李,搭車到台中尋夫去。

  ***

  江衍棠被嚇壞了。

  才剛拿出鑰匙打開門,首先看到的是一室燈光,少用的餐桌上放著三菜一湯,廚房裡還傳來炒菜聲。

  瞥見房門口粉紅色的行李箱,以及擺放在客廳大大小小的透明昆蟲盒,他想他猜到是誰來了……

  胸口啊,漾起一股熱熱暖意,他緩步走至廚房,果然看見小妻子窈窕的身影,他沒出聲喚她,看著她將菜鏟進盤子裡,然後她端著盤子轉身  ——

  「啊!」周安安驚叫一聲,他微笑不語,接過她手中的盤子。

  「你回來了也不出聲喔?嚇死我了!」

  「你突然來了也嚇死我了!」他調侃她。

  她反唇抗議道:「你又沒做什麼壞事,不用怕我突然來吧?」

  他哈哈笑,將菜放在餐桌上,一手摟住她的腰,「怎麼突然來了?」周安安抿了抿唇,有些忐忑道:「我問你喔,如果我沒有工作,你願意養我嗎?」

  江衍棠愣住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你沒有工作了?」

  「對啊!你願意養我嗎?」他沒答,反而又問:「你自己辭的?」

  她鼓起臉頰,嬌嗔道:「對啦對啦!我自己辭的,你不喜歡我沒工作是嗎?」他搖搖頭。「我沒這樣想,你為什麼想辭?」

  周安安停頓了好幾秒,才深吸一口氣,慢慢道:「因為我很想你……」她執起他的手,低頭看著比自己黝黑好多的大手。「我想了很多,我不喜歡現在這樣週末才能見面的形式,我想要每天都看到你……」

  江衍棠聽得心花怒放,親了親她的唇。

  「我還把你的多多、money它們都帶來了……」

  他笑了,問:「房子你打算怎麼辦?」

  「一樣啊,假日我們回去台北住,好不好?」

  他能說不好嗎?

  她願意來到他身邊,他就什麼也會說好。

  原來愛情不是犧牲不是奉獻,而是一種兩個人願意退讓而維持的平衡。

  從認識到現在,他們一直面對距離與時間的考驗,他們痛過,也都被愛情狠狠傷過,愛情讓他們失望,又給他們希望。

  江衍棠不知道現在的結果算不算一百分,他知道,他們兩個在愛情裡都還在學,但現在,他們能一起住在台中每天見面,對他來說,就是滿分了。

  他低首,吻上她柔軟的唇,在她唇上呢喃。「那正好,我們可以努力來生個寶寶了,這樣才算完整的家……」

  她在他的親吻裡微笑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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