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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7 02:10:26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4:19 編輯

【作品簡介】


水墨蒹葭,終為他畫。

黑旗滾滾,鐵甲鎖寒,滿目蒼涼誰存亡。

烽燧之上,血染邊疆,萋萋蔓草結紅霜。

現代女孩兒水墨無意間穿越到了一個從未聽聞的亂世之中,沒有絕色美貌,沒有驚世才華,移情換景,水墨一下從燈紅酒綠的都市醒來,已換了世界。她被迫踏上那屍骨纍纍的戰場。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一句似真似假的傳言,讓衡泰三年群雄逐鹿,一時烽火起。

水墨從沒指望別人帶給自己舒適的生活,依靠別人,連活下去都不能保證。

一步一行的坎坷艱難,多少敵對的仇恨目光。

這從來就不是一個安寧且公平的時代,勝者王,敗者寇,弱者逝去無聲如湮滅。

戰場多詭謀,多方人馬各自為謀、心懷鬼胎,他們想做的,就是踩著同伴的屍體向上爬。同伍的汗臭味粗陋男子,心狠手辣的執鞭酷吏,陰狠殘暴草菅人命的黑虎軍,明哲保身心冷如鐵的常勝軍,戰場上不只是靠勇氣便能活得下來。




楔子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這樣一句訛言竟然攪得天下大亂,而朝廷衡帝為宦官所制,乃至朝政混亂,無暇他顧。

百姓流離失所,於戰火殺戮中掙紮,命如草芥,朝不保夕。看著不遠處沖天而起的火光,隱約傳來的淒厲慘叫,還有鮮血飛濺起時那特有的鐵腥味,竟是我茫然而來的世界……

「阿墨,你冷嗎?」魯維悄悄地往我這邊湊了湊,小聲地說。他聲音很細,臉部的肌肉緊繃,好像在拼盡全力讓自己不要發出顫抖的聲音。

初春的天氣確實不暖和,但是我知道,他冷是因為他害怕,一個不到十四歲的孩子初上戰陣,內心的緊張可想而知。他問我這個問題,也只是想求得一個認同或安慰,他顫抖是因為冷而不是膽怯。

其實自己的心也跳得厲害,儘管這也不是我第一次經歷戰場了。我盡量表情平和地低聲說,「有點兒。」魯維顯然放鬆了點,他一咧嘴,剛要說話,突然臉色一變,立刻埋下了頭去。

下意識地一偏頭,我與魯仲冰冷的眼神碰個正著,他臉上疤痕趁著月光顯得越發猙獰。我立刻移開了眼,不想和他有過多接觸,哪怕只是眼神。從我第一天出現在他面前開始,好像彼此八字就不合,更何況……我無奈地搓了搓臉,我還搶了他的「妻子。」

低下頭,我藉著夜色掩蓋了自己的表情。今夜沒有月光,是個偷襲的好日子,周圍除了強行壓抑地呼吸聲,就是人身上因為熱度而發散的臭味兒。

臭男人……忽然間想起來紅樓夢裡寶二爺對男人的形容來,在現代因為社會發達,大城市裡的男人們非但不臭,反而香水擦得比女人還勤。

可在這裡,在我周圍,全部是些汗水淋漓,腎上腺素分泌旺盛的漢子。他們有的為了功名,有的是因為犯了罪,有的是為了吃飽飯,而更多的是被兵役強制送到這裡來的。沒有盔甲,沒有合手的武器,大部人甚至光著腳,這樣的組合也許不能稱之為軍隊吧,或許,應該叫,炮灰……

而我,也是這樣的一個炮灰……

莫名其妙來到這裡已經半年了,很多事情,我依然不適應。水墨,是我在這裡的名字,衡泰三年,是我所處時代的年號,同時我還有了一個美麗的未婚妻,元愛。

一閉上眼,之前發生的一切,如同老舊的黑白電影一樣,在我腦海中閃現著。在現代已經算是個待嫁女青年的我,在相了十幾個對像而終於撞到一個有感覺,有前途,有房子車子的白馬王子的時候,竟然被送到了這鬼地方。

那天週末,白馬王子約我去爬山,我興高采烈的就去了,一路上都維持著美好的姿態,輕聲慢語,適度地表現一下自己的涵養和賢妻良母的優秀本質,而王子的一言一行也當得起風度翩翩幾個字。

就在彼此感覺大好,眉來眼去的時候,突然發現好像是迷路了,還沒等王子表演一下他的英雄氣概,一轉頭的功夫他人就不見了。我也顧不上什麼淑女風度了,放聲狂吼,可除了隱約的回音,一時間,什麼聲響都沒有。

手忙腳亂地趕緊從包裡掏手機,打開一看傻了眼,屏幕上居然一個道道都沒有,眼睛一眨,手機變手錶了,只剩下了時間閃爍,12:00。

「魯志,你在哪兒啊,你聽得到我嗎!」我邊走邊喊白馬的名字,玩命地回憶著之前來時的路線。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四週一片蒼翠,顏色濃的像要滴出來一樣。若是平常,這樣的綠色足以讓我驚喜,現在卻讓我心悸,這綠色太純淨了,彷彿從未被汙染過,B市有這樣乾淨的青山嗎?

突然天上開始下雨,潑水一樣,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開始變得泥濘的山路上,這時候我真的開始害怕了,雖然還在用力地喊,可聲音開始破碎。

「哎呀,」我尖叫了一聲,腳下猛地一滑,雖然手拚命揮舞著,可人還是整個趴在了地上,胸部被地上的石頭硌得生疼,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我邊哭邊罵,那個死白馬死到哪裡去了?帶我來的又是什麼鬼地方?

這時背後突然傳來一個有些稚嫩的聲音,「就是這個人嗎?」

我吃了一驚,緊接著送了一口氣,居然碰到人了,太好了,有救了。趕緊抹了一把臉上的髒水就想扭回頭看,剛一擡頭,一道黑影夾帶著雨水風聲從我耳邊掠過,只覺得重重的一擊落在腦後,眼前頓時一黑。

也不知過了多久,再醒來時只覺得自己在搖晃著,鼻間隱約有馬糞的味道傳來,恍惚間有人餵我吃了些什麼,就這麼昏昏沈沈地過了幾天,才算徹底清醒。可隨之而來的打擊,讓我覺得還不如不醒過來呢。

簡樸的茅屋泥捨,穿著類似漢服的村民,狩獵的弓箭,還有,還有一個未婚妻,一個很美麗的未婚妻,即使以現代的標準來看。想到這兒,我忍不住苦笑,一個女人居然有了一個未婚妻,而且還不能拒絕。

元愛的爹一開始說得也很清楚,當初之所以把我救回來,就是為了幫自己的女兒擺脫那個惡人,他那低沈的嗓音一直在我耳邊迴響,「至於你是男是女,我根本不在乎,現在就需要一個陌生人……當然,如果你不想擔這個名聲,那就拿命來換,我不是平白救你的!」

「起戈!」「起戈!」「起戈!」一個接一個的士卒低聲給身旁的同伴傳達命令,我的手越發冰冷,只能死死地攥住了刀柄。上了戰場後學會的第一個詞就是「起戈!」準備戰鬥的意思,也是再無退路的意思。戈為武器代指,若不起,人頭落地。

魯維不自覺地又往我身邊靠了靠,我看了他一眼,暗淡的月色襯得他臉色越發青白,我無聲地歎了一口氣。穿越小說果然都是騙人的,我被穿越之後,既沒有如花美貌,也沒有驚天之才,有的只是殺戮,或被殺……

衡歷二年,元月初十,夜,「河谷奇襲」之戰役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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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7 02:11:08


驃騎


「匡,匡!」鐵器偶爾會跟岩石碰撞而擊打出火花來,安雅河谷,一個聽起來會讓人浮想聯翩的名字,卻被最堅硬陡峭的岩石包裹著,有些甚至延伸到了腹地,所以在這個地方建築工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呼……」水墨一鼓作氣地將幾個陷坑的邊緣用鏟子拍實,這才直起腰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只覺得腰椎一熱,然後迅速地酸麻起來。她一動不敢動,等著那針扎一般的感覺慢慢消褪,目光所及處皆是一片荒蕪,除了雜亂的野草,隱約還有股血腥味道混在空氣中徘徊。

河谷後方二十里就是太平關,天朝西北第一道防線,前段時間被赫蘭人佔據,現在又被天軍奪了回來。聽錢老爹講,這谷底曾有清澈的溪流經過,水草肥美,傳說是一位美麗的赫蘭仙女所留下的淚水,所以才命名為安雅,赫蘭語,意為眼淚……環顧四周,現在不要說是淚水,估計就是鼻涕都沒了,水墨一哂。

天氣炎熱異常,彷彿一下子從春天直接邁入了酷夏,雖然已經習慣了此地早晚寒冷中午炎熱的氣候,但今天實在是太熱了,如同下火一般,陣地邊緣的士兵人人都光著脊背,一來是為了涼爽,更重要的是不想因為繁重的勞作而弄破自己為數不多或者是僅有的蔽體衣物。除了個別可以在陰涼處監工的軍官們,就只有水墨這樣的西貝貨才會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

「阿墨,你沒事吧?」正在搬運砂石的魯維耳聰目明,看見水墨眉頭微蹙的扶著腰,立刻湊近了些問。「沒事,」水墨輕輕搖了下頭,魯維咧嘴一笑,缺了一顆門牙的笑容有些滑稽,水墨卻一點也不想笑,那是戰爭留給他的痕跡,當然,一場大戰下來只少了顆門牙,魯維已經算是幸運非凡了。

「喝口水吧,」魯維小心翼翼地從陶罐裡倒出了半碗水遞了過來,「多謝,你也喝些,以免中暑,」水罐早就被陽光曬透,碗裡的水溫熱,多少有點變質的味道,但水墨還是如飲甘露一般一飲而盡。

附近的士兵羨慕地看了她一眼,有的人情不自禁地蠕動了一下嘴唇,「啪!」鞭聲突響,士兵們趕緊低下頭繼續工作。「看什麼!!快干,今天幹不完誰也別想喝水!」監工的小隊長說完之後冷冷地掃了一眼水墨和魯維,卻什麼也沒說,轉身走開了。

魯維吐吐舌頭,回頭帶了點得意地笑說,「阿墨,多虧你識字,有中郎將的話在,這幫黑心的小隊長也不敢把咱們怎麼樣。」水墨唯有苦笑,她知道自己算是在這些人那裡掛上號了,如果有一天落在了他們手裡,下場絕不是一鞭子能搞定的。

天朝,衡帝,赫蘭,這些聞所未聞的名稱就如同滾石一般的向水墨砸來,不容閃躲,自己那點貧瘠的歷史知識在這裡等於沒用。萬幸,這裡的文字還是中華文字,雖然是繁體,但水墨大都認的。通過那「老丈人」甩給自己的幾本書瞭解到,這裡的歷史,人文,地理,一切都好像在魏晉南北朝之後轉了向,本應出現的隋朝莫名消失了,替代他的就是這個已經延續數百年的天朝,國姓,戰。

想到這兒,水墨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那個元老頭雖然一臉陰沈又惡毒,但本事卻很奇妙。也不知道他給自己的是什麼藥,強迫自己吃下之後頓覺喉嚨漲痛,水墨以為是毒藥,拚命地扣喉嚨想要吐出來。後來那老頭冷冰冰的說,這個藥只管三個月,說完扔了個小瓷瓶過來,拂袖而去。

藉著元愛手中的鏡子一看,水墨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喉嚨略隆起,看起來很像是男人的喉結,而且疼痛過後一點也不影響說話。很好,這藥確實幫了大忙,容貌清秀的水墨因為這個「喉結」省卻了不少麻煩……

不遠處忽然響起隆隆的馬蹄聲,魯維輕輕推了水墨一下,水墨一驚擡頭看去,她立刻跟所有人一樣單膝下跪,行軍禮。健壯高大的戰馬長鬃飛揚放緩了速度,淺銀色的盔甲簡直比陽光還要燦爛,所過之處只有塵煙四起,卻聽不見半點人聲馬嘶,轟隆的蹄聲彷彿踩在了人心上,壓的人不能呼吸。

「驃騎軍」,魯維語音顫抖,他的表情充滿了神往。那是天朝最彪悍的軍人,從太祖皇帝建立這只軍隊開始,他們從未輸過,萬里疆場任馳騁。這次跟赫蘭人的爭鬥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太平關一失手,再無退路,朝廷終於咬牙命令駐防在北山防備蠻族的驃騎軍火速趕來。

七天,只有七天,驃騎軍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了赫蘭軍的身後,打得赫蘭軍隊亂了手腳,身後十里的儲備糧草也被燒了個乾淨,被壓的幾乎喘不過氣來的黑虎軍,長勝軍藉機反擊,終於將赫蘭軍趕回了孟朱河以北。

接著不容赫蘭軍喘息,暗夜河谷奇襲,逼得赫蘭軍再退三十里,連讓兩城,太平關也收了回來,赫蘭軍龜縮在河口憑借天險修整,只不時地派出人馬前來擾襲。現在水墨他們這些炮灰才有時間把工事構造在河谷裡,因為到天平關,只有這一條路。

「你們看!」旁邊有人低叫了一聲,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水墨發現其中幾個騎士的馬鞍邊上都掛著黑色的旌旗,上面的圖案看不清楚,但水墨知道,赫蘭軍以人數來區分官職,能使用黑色旌旗的,那已經是百人軍了,也就是說他手下最少有三百人,人在旗在。現在那象徵著武力的軍旗竟然隨便地就掛在騎士的馬鞍上,他們看起來不過百人,難道……

不容水墨多想,一旁監工的軍官和執勤的軍士們已經開始大聲歡呼了,甚至有人在高喊著粗話發洩自己的情緒。幹活的炮灰們不敢喊叫,但也人人激動,魯維一把抓住水墨的手,水墨甚至都覺得有點疼了,就聽他興奮到哆嗦地說,「阿墨,我什麼時候能加入驃騎軍呢?」

水墨無語,只略微擡眼看著那些鎮定自若的騎士,他們彷彿根本沒聽到那些歡呼,依然按照自己的節奏策馬前行,頭盔遮擋了他們的表情。「敵無名,敵無數,敵有跡!」水墨默念之前聽到的驃騎軍的軍規,翻譯成大白話就是,「不問敵人是誰,不管敵人多少,只告訴我們,敵人在哪兒!」

好狂放!水墨微微一扯嘴角,低下了頭。

最後一絲如火的晚霞也被黑暗掩蓋了,一聲鑼響,炮灰們紛紛整隊,排好順序準備下工。戰事不斷,後勤吃緊,沒有多餘的松油火把供炮灰們連夜工作,因此太陽落山,他們就可以收工了。

「阿墨,今天這麼熱,回頭我們去沖涼吧?」魯維悄聲說。同在一個隊的王大聽見了,立刻笑說,「對呀,阿墨咱們一起去吧,要說來了這些日子了,好像就沒見你跟咱們一起洗過,別是你這小白臉的細皮嫩肉捨不得讓我們瞅吧?哈哈哈!」

水墨打了個哈哈,「還就是不給看,憑什麼你看我的細皮嫩肉,我卻得看你的粗皮黑肉滿身毛啊,等你什麼時候變嫩了,咱再一塊洗!」她話一出口,同一個隊的粗漢們立刻放聲大笑,有人還去揪王大手臂上那重重的汗毛,王大拳打腳踢,髒話連篇地跟他們鬧在了一起。

魯維使勁憋著不敢笑出來,自從把水墨敲暈帶回家之後,魯維就不時地被她嚇一跳。她說起話來斯文有禮,一聽就是個讀過很多書的人,可寫起字來卻如同狗爬。這個時代的女人能讀書是極少數王公貴族,世家豪強才有的特權,可水墨的行為舉止又不是大家閨秀那種嚴格的言談規制。

想當初老爺想要下些重藥好讓她的女性特質盡量被隱藏起來,阿墨卻差點跟老爺拚命,說雄性什麼蒙的吃多了會變人妖,你以為我長成這樣前突後翹的容易啊我!!當時元愛姐姐和自己聽的是面紅耳赤,一向面色陰冷的老爺氣得臉都綠了,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無恥!」不過也好,從那以後他倒是沒再逼迫阿墨吃藥。

前突……魯維不自覺地掃了一眼水墨的胸部,現在那裡是一馬平川,多虧元愛姐姐給她縫製了幾個特別的背心穿著,話說那背心也是她自己設計的。阿墨真是個奇特的女子,一個會說之乎者也的女子也會講粗話,完全相悖的兩種特質卻奇妙的融合在了她的身上。她行為舉止大氣不扭捏甚至偶爾還「豪放」一回,處了這幾個月下來,周圍居然沒有一個人懷疑,她,是個女子。

不管魯維怎麼想,表面上看著淡定的水墨其實心裡掛著一層冷汗,幸好自己來自現代,受的教育不一樣,說點男人粗話也沒什麼彆扭,不好意思的。要是換了那些從小被三從四德浸泡大的女人,王大一句調笑就夠她們羞憤的撞牆自盡了,還想裝男人?人妖都裝不像……

要說自己這「小白臉」沒少被人嘲笑,幸好有喉結證明她是男人,胸部也勒得死緊。而且她一到軍隊,因緣際會,被主管的中郎將賞識,所以沒什麼人去招惹她。再加上水墨雖然讀書識字,卻不擺架子,跟誰都客客氣氣的,有人托她寫信什麼的從不推辭,奉行眾生平等政策,魯維又小心維護,因此跟這些粗豪漢子處的不錯。都是最低等的士卒,生死沙場上處得久了,自然有了感情。

也許是男人的本能,上了戰場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老粗們都不自覺地護著水墨,按照王大的玩笑話來說,這挺漂亮臉蛋雖然不能摸,但看看也好,傷了怪可惜的……如若不然,也許第一次守城戰鬥,她就掛回現代了。

剛剛回到營門,就聽說因為驃騎軍大獲全勝,朝廷的封賞終於下來了,炮灰們雖然沒有高官厚祿,金銀珠寶可拿,但今天人人都分了幾個粗面大餅,還有肉湯,終於可以吃頓飽飯了。魯維懷裡塞著大餅,手裡捧著裝湯的陶罐,興高采烈地往回走。

「啊!啪!」光顧著小心不要把湯灑出來的魯維,被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到在地,他眼前直冒星星,可還是緊著去摸掉在地上的餅子。「賤卒,竟敢弄汙我的戰袍!」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了起來。終於恢復了視覺的魯維一眼就看見了那青色的絲絛,心知不好,這是黑虎軍軍官的標識,自己竟然衝撞了以殘酷無情聞名的黑虎軍,他心神俱裂地跪下磕頭求饒。

「怎麼回事兒?」有人問道。魯維眼見著官靴越來越多,青色絲絛隨夜風擺動,如同勾魂的繩索讓他無法呼吸,渾身顫抖如同篩糠。「魯維?」見魯維久久不回的水墨出來找他,自然看見了通往大帳的路上站了不少人,本想繞著走,沒成想一眼看見了幾乎癱倒在地的魯維,陪著一起出來的王大沒拉住,眼看著水墨跑了過去,面粗心細的王大一打量情況,他立刻轉身往回跑。

「大膽!」水墨剛到跟前,一股勁風襲來,直奔面門。沒有什麼磨練能比得過生死戰場,水墨本能的一個反轉,身體如同泥鰍一般滑了過去,饒是這樣,還被那股勁風帶得跌倒在魯維身旁。魯維如同見了救星一樣,緊緊抱住她,「阿墨,救我!」「別怕!」水墨下意識地安慰了他一句。

「賤卒,你想陪他一起死嗎!」剛才那一擊竟被水墨這樣一個賤卒躲過,軍官大怒,「嗆啷」一聲拔出了佩劍,朝著水墨和魯維揮去。他這次出手快如閃電,水墨想躲避之時,森冷的劍氣已然襲上面門,她再也無計可施,似乎連閉眼都來不及,只能護緊了魯維,眼睜睜地看著利劍當面劈下。

「噹!」的一聲脆響,那柄長劍猛然蕩了出去,持劍的軍官也好像被誰推了一把似的連退幾步,他的同僚立刻把劍都拔了出來,喝問,「誰?!」水墨這才從萬分恐懼中驚醒過來,她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好像都是看熱鬧的兵卒,沒什麼特別的。

持劍軍官推開扶著他的手下,皺眉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銅錢,「不管你是誰,有能耐站住來,黑虎軍一向不殺無名之人!」他跨前一步,瞪視四周,周圍的兵卒無人敢與他對視。可等到他的話音都被風吹散了,也沒有人應答,感到受辱的軍官正想再度開口,眼角兒卻看見水墨正拉著魯維想跑。

他越發惱怒,上前一步一腳將魯維踢到,水墨大喊一聲,「大人且慢,是大人饒過小人的,如何出爾反爾!」軍官一愣,怒道,「一派胡言!」水墨拱手彎腰回答,「大人方才說,黑虎軍一向不殺無名之人,小人們乃賤卒,無名無姓只有編號,大人既然不殺無名之人,自然是饒過小的們了,多謝大人恩德!」水墨故意放大了嗓門讓周圍人聽到,說完又立刻拉起魯維,跪下行軍禮。

「你!」軍官做夢也想不到,最粗等下賤的賤卒中還有這等伶牙俐齒,能鑽自己空子的人,一時半會兒,他拿著長劍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忽然「哧!」的一聲嗤笑傳來,顯然那人就沒想壓低聲音,這回所有人都聽到了,圍站在西邊的兵卒立刻分了開來。

所有人立刻朝那個方向望去,水墨自然也不例外,她扭頭看去,人群外陰影處零散的站著幾個騎馬的人,他們身上應該都穿著盔甲,隱約泛著冷芒。「閣下請報上名來!」黑虎軍官雖心有不滿,但他也知道能披甲者,必然在軍中品級不低,說話也客氣了一點。可那幾個人還是不說話,軍官再也難壓怒氣,沈聲說,「為了這兩個不值錢的賤卒,閣下想要與黑虎為敵嗎?」

「賤卒自然不值錢,大老爺也不必與他們一般見識,今天乃是慶功宴,何必見血呢?」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了起來,話說的挺客氣,但其中的嘲諷誰都聽得出來。軍官握緊了手中的長劍,「閣下,黑虎軍規,戰袍只能染血不能受汙,這賤卒弄髒了我的戰袍,就該以命相抵!」

「他雖是賤卒,卻也在為國效力,苦戰當前,與其讓他死於你之手,不如讓他血戰沙場,生死由天如何?」忽然一個清朗溫厚的聲音響了起來,他邊說邊策馬前行,其他人跟上。夜色如墨,眾人還是看不清他的樣子,只聽見馬蹄有節奏的卡嗒聲響。

因為剛才的事兒,軍官忌憚馬上之人的武力,又不甘心在其他軍士面前丟了黑虎軍的面子,只皺眉說,「閣下為何執意要為這兩個賤卒說話!」「因為兄弟之情,利劍劈下卻仍不棄兄弟,這樣的人,就值得讓他活下去!」那人聲音不高,卻字句擲地有聲,直擊胸臆。

水墨嚥了口乾沫,低頭抹了把臉。她有點汗顏,保護魯維不假,可之前也不是不想躲,實在是沒來得及躲……正想著,忽然就覺得四周眾人的呼吸聲猛然一吸又是一頓,瞬間鴉雀無聲,彷彿進入了無聲的真空世界一般。

原本還驚慌失措的魯維也瞪大了雙眼,癡癡地望向前方,緊抓著自己的手也鬆開了。水墨再度擡頭望去,就看見在火把的映照之下,一匹毛色如血的高大戰馬正徐徐而來,馬蹄足有碗口粗,長鬃如絲飛揚,毛色亮的彷彿融入了火光。馬上的人一身銀甲,頭盔遮了臉,腰間卻繫著一條紅銀相纏的絲絛,一桿紅纓銀槍就斜掛在馬鞍上,身形挺拔,毫無殺氣,卻讓人不敢直視。

「啊……」水墨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是他嗎?一定是他!魯維幾乎天天在自己耳邊念叨著這個人……赤馬銀槍,驃騎將軍,顧邊城。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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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7 02:11:35


計策(一)


換命

「黑虎軍藍旗校尉彭中見過神將大人!」持劍軍官終於反應了過來,單膝跪倒在地,行軍禮。周圍跟著響起一陣輕微的劍戈碰擊的聲音,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一時間除了四周戰旗被風吹過的颯颯之聲,似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單膝跪地的水墨也同樣的感受到了那種壓力,神將……這是先帝親封的稱號,十五歲就隨同身為驃騎先鋒的父親上了戰場,第一仗就從對陣中連取敵大將三人首級,一桿銀槍無人能敵。數場惡戰之後,敵人再也聽不得顧邊城這三個字,銀光旗如同閻羅王的追魂令,見旗後退三十里,聞風喪膽。

「免,各位請起,」顧邊城虛擡了一下手,彭中立刻站了起來,周圍幾個黑虎軍的軍官也跟著站了起來,依然低頭彎腰弓背的水墨覺得,似乎這幾個人並不甘心跪拜卻又不敢不拜。「你讀過書?」顧邊城忽然轉頭問道,眾人一愣,眼光都隨著他看去的方向轉動,齊齊落在了盡量縮成一團的水墨身上。

「阿,阿墨……」魯維哆嗦著碰了一下低頭裝刺蝟的水墨一下,水墨有些茫然看了他一眼,接著眼光一閃,好像突然明白過來顧邊城是在跟自己說話,趕忙低頭回答,「回將軍的話,讀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而已。」

「喔,很好,」顧邊城淡淡地說了一句。水墨苦笑,又是這句很好,當初元睿也是這麼說的,然後呢,自己就來這兒了……

當初自己還曾經慶幸,這裡的文字依舊是中華文字,雖然是繁體,但已經從篆體向楷體變化,大都可以認得出。在元睿,也就是她那「老丈人」的逼迫下,三個月後她基本上可以把大部分常用字用毛筆寫出來,雖然字體難看至極如同狗爬,但她就算是達到讀書人的標準了。這個時代,讀書人稱的上稀少,除了那些王公貴族,世家子弟,不進行勞作而只苦讀,不是誰都供養得起的,更不是誰都有權利去讀書的。

元睿本是賤籍,連當炮灰的資格都沒有,但因為讀書識字,可以幫忙傳達正確的指令給其他士兵而被徵召。元睿自家知自家事,一旦上了生死殺場根本就是有去無回,而魯家村村正的兒子又一直想娶獨女元愛為妻。

村正自然不想娶個身為賤籍的兒媳,但抵不住兒子的一意孤行,只能前來求婚。但他想不到,出身隱秘的元睿根本看不上粗魯不文的魯仲,就以女兒早有婚配為由拒絕了。可今年元愛已經十八歲了,那個未婚夫又一直不曾出現,心生懷疑的魯仲越發緊逼,接著兵部徵召令又派了下來。

擅長卜卦的元睿最近總是占卜出一個奇異的卦象,顯示為大凶,破。雖感不吉,但隨著徵召令的到來,被逼無奈的他只能根據卦象指示,帶著收留的孤兒魯維來到了附近山中。大雨滂沱之際,一個人果然如卦象所指的那樣出現在了自己面前,他毫不猶豫地打昏了那個人,把他帶了回去。回到家之後卻驚恐的發現,他不是他,而是她,元睿幾乎以為是天要亡他,差點把水墨剁了餵狗。

可這個叫水墨的姑娘醒了之後,比自己還要瘋狂,講述著一些自己根本聽不懂的話。但精明的元睿通過跟她的交談發現,這姑娘竟然讀過書,他故意拿了本書給她看,結果很驚喜,十有七八她都認識。

元睿立刻做了決定,不論她是男是女,都是自己家的替死鬼。先動用了種種手段,讓她暫時認命留了下來,並且偷偷稟報了令官,說是自己年老體衰,將由女婿代替自己為國效力。令官收了元睿十金的賄賂,又看著水墨年輕且識字,樂得用她替換了元睿那糟老頭子。就這樣,喝了一碗肉粥之後的水墨一睡不醒,等終於清醒之後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戰場邊緣,前進,是死,後退,更是死……

「常勝軍馮蘭大將軍麾下中郎將李達見過神將大人,」一個語調蒼勁的聲音忽然傳來,打斷了水墨的回憶,她扭頭一看,果然是白髯飄飄的中郎將李達,正抱拳彎腰行禮,她頓時鬆了一口氣,中郎將肯來,就是沒有放棄自己。

「李將軍不必多禮,」顧邊城在馬上頷首為禮,中郎將在天朝,近乎於現代部隊後勤處長的角色,一軍的吃喝拉撒都由他來主管。且不說戰時兵馬糧草的重要性,就是平常,這個職位也是最有油水的一個,過手錢財無數,如不是領兵將軍最信任之人,是很難坐到這個位置上的。

「末將聽聞手下賤卒衝撞了神將大人,特趕來請罪,乙三,還不跪下!」李達說到最後已是聲色俱厲。一直垂頭不語的水墨忍不住皺了眉頭,沒有立刻動作,這編號聽著像乙肝也就算了,下跪……一直以來,覺得這軍營唯一的好處就是皆行單膝下跪,雙手抱拳的軍禮,上至將軍,下至賤卒,無一例外。來自現代的水墨對於雙膝下跪有著天然的牴觸,對方既不是天神也不是父母,下跪總讓人覺得很恥辱。

「免了,李將軍且勿動怒,原是一場誤會,沙場之上,沒有高低貴賤,皆是我天朝戰士,是吧,彭校尉?」顧邊城的話說得不急不緩,可聲聲字字都敲在你心裡,一個字也不敢漏掉。免去一跪的水墨暗想,不管這顧邊城是否真的如傳說中那般無人能敵,就是他這樣的禮貌風度,平和以待,在這階級分明的古代,已經是實屬難得了。

黑虎校尉彭中的臉色自然稱不上好,但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當面違逆顧邊城的意思,只能勉強笑了一下,抱拳說,「正是,如神將大人所說,大戰在即,還是血戰沙場,生死由天的好。」

水墨嘴角抽搐了一下,說到現在,這姓彭的話裡話外也沒斷了要命的意思。一旁的李達不動聲色,心裡卻在不停地盤算。他行伍三十餘年,什麼沒見過,方才早就到了,一眼就認出了彭中。水墨雖算對他有點幫助,但是為了一個賤卒卻要得罪黑虎軍統帥愛將彭中還是不值得的,因此一直隱身在圍觀的兵卒身後,直到顧邊城出面阻攔,他才尋機出面。

常勝軍統帥馮蘭與黑虎軍統帥燕秀峰一向是面和心不和,這次赫蘭人突襲太平關,駐守邊關的常勝軍因為猝不及防,只能節節敗退。奉命趕來救援的黑虎軍行動遲緩不說,用盡各種借口只派些老弱病殘前來助陣,好消耗常勝軍的兵力以保存和增強自身實力。

若不是赫蘭人攻勢太猛,燕秀峰不得不派主力抵抗,常勝軍能不能堅持到驃騎前來救援還得兩說著,身為馮蘭心腹的李達發現顧邊城對水墨和魯維有回護之意,立刻加以利用。顧邊城的驃騎軍一向獨來獨往,就算不能拉攏過來,讓他跟黑虎軍產生了嫌隙也是好的。

「謝神將大人恩德,」李達把高帽子一個勁兒的往顧邊城頭上戴,一旁的彭中恭立一旁,嘴角緊抿,一言不發。他也不是傻子,雖然對顧邊城的「橫插一槓」身為不滿,但李達的種種表現也讓他有些警醒,他默默盤算著。

「李大人不必客氣,宴席在即,我先行一步了,」顧邊城可以說是耐心地聽完了李達的吹捧,語調依舊,不抑不揚,簡潔的回答了一句之後,他□戰馬一聲響鼻,隨即踏步前行,其他驃騎軍官也立刻策馬跟上。

李達只能彎腰恭送,彭中亦然,周圍的士卒立刻如潮水般退開讓出道來,單膝跪地的水墨不敢擅自起身,只能拉著魯維往後褪了兩步距離。「噠,噠,噠,」馬蹄聲越來越近,水墨心跳也越來越快,頭越發的低,一種無形的壓力隱隱傳來,赤紅色的蹄鬃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她甚至忍不住閉上了眼,而緊靠在身旁的魯維則哆嗦個不停,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興奮。

馬汗味從鼻端飄過,水墨握緊了拳頭,她突然很有一種衝動,想看看這聲音清朗溫和的男子是什麼模樣,當然,她只敢想想……「呃!」正在胡思亂想的水墨突然覺得下巴一涼,人已經不由自主地擡起了頭來,銀甲在火光的照耀下有些刺目,她瞇了瞇眼,這才發現,自己被人用劍鞘擡起了下巴。

這舉動就算放在二十一世紀也算輕佻,難堪和憤怒瞬間從水墨心裡燒了上來,剛剛對顧邊城有的那點好感,瞬間就遠飛天外了,她下意識地偏了下頭,冰冷的劍鞘從她頰側滑過。不等她再有所反應,之前那個懶洋洋的嘲諷彭中的聲音響了起來,「嘖嘖,還真有結嗉啊,脾氣也不小……」

想到這兒,正在收拾牛糞的水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喉嚨,結嗉,喉結之古稱也。雖然她對元睿那老頭怨恨至極,但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想得遠,而且有手段!如果自己沒有這假喉結,估計早就被拉出去軍法處置了。「阿七?」水墨念叨著,這是那天顧邊城輕喝出的名字,好像是這個名字吧……

「阿墨!」魯維一臉灰的跑了過來,他神色有些慌張,水墨放下手裡的叉子,「怎麼了,又出什麼事了?」那日顧邊城離開之後,李達假惺惺地跟彭中客氣了一番,當著他的面把水墨和魯維從戰組貶去照顧牛羊,那是軍中最低賤的工作之一了。

不過水墨反倒很高興,幹這個,不用上戰場。放牧之地遠離安雅河谷,也就是說,遠離戰場,她求之不得,魯維卻鬱悶萬分。

賤卒裡最好的前程就在戰組,因為如果你戰功顯著,是可以特赦免去賤籍,升為平民的。當初水墨來到軍營,陰差陽錯,用一個偏方大大改善了李達的癬症,而被他分到了戰組。其實水墨根本不願意去,刀劍無眼,她才不想為了元睿那死老頭拚命呢,但魯維卻欣喜若狂,能脫去賤籍,是他最大的願望,水墨只能咬牙答應了,臉上還得作出感激涕零的樣子。

「魯,魯仲!」魯維臉色蒼白,驚慌失措至極。水墨心裡頓時咯登一下,這個魯仲就是一直想娶元愛的那個村長之子。他這回也接到了徵召令,被編入了黑虎軍,原本是普通兵卒,但因戰鬥武勇,悍不畏死,已被升為伍長,統管10人小隊。

上一次在戰場之中兩人偶然相遇,要不是水墨「命大」,正好被一個赫蘭人的傷兵踹倒在地,魯仲那一刀到底是砍誰的還真說不準,自打那以後,水墨見到魯仲的影子就繞著走。可沒想到,這回被貶來放牛看羊,竟然也會碰到因受傷而暫時退居二線的魯仲。

「魯仲他們,他們把戰馬都帶走了,還有牛羊!」魯維帶著哭腔大喊,「老卒子說是赫蘭人要來了,只有我們這些賤卒被丟下,武校尉命令我們來拖延時間!不得離開!阿墨,怎麼辦?」「什麼?!」水墨覺得自己腦子裡頓時轟然一響。

這時,在距離水墨所在地不到十里的樹林裡,偶爾會有銀光一閃而過,如果有人能進入樹林看一看,他一定會大吃一驚。林子裡佈滿了兵馬,但不論是正在休息的戰士,還是默默啃食青草的戰馬,行動之間都是行動有序,悄無聲息。

「果然被你料中了,燕秀峰終於忍不住了,」在一棵枝葉茂盛的樺樹之下,銀甲束身的騎士正半倚在戰馬身上,用手隨意地梳攏著馬鬃,但眼睛卻似笑非笑地看著坐在樹下,同樣一身銀甲的顧邊城。

顧邊城沒有說話,只默不作聲地擦拭著自己手中的銀槍,他修長的手指動作緩慢而有力。這次他沒帶頭盔,漆黑的髮辮也沒有梳起扎髻,而是隨意地垂在肩頭。如果現在水墨看見他的模樣,一定會驚訝萬分。

說話的騎士就是那天「輕薄」水墨的那個人,他看顧邊城不答腔,眼珠一轉又笑說,「聽說那個嘴皮子挺好使的小白臉也被貶來看牛放羊了,按照黑虎軍一貫的作風,他肯定被留下來當替死鬼了,可惜啊,你白救他了。」

擦槍完畢的顧邊城順手耍了個槍花,銀光閃耀中,騎士只能勉強能看見他左頰上的長疤微動,「救一次不能救一世,上了戰場,不分貴賤,生死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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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7 02:12:56


計策(二)


「大叔,我們怎麼辦?難道在這裡等死嗎?」「是啊,大叔,校尉大人把咱們留在這裡,不就是讓我們……」天色已晚,眾賤卒不敢再生火,但藉著明亮的月光,依然能看出他們表情或焦急憤恨,或陰鬱絕望,而被他們圍在中間的老卒子卻一言不發抽著旱煙。

小小的紅光一閃一閃,劣質的煙草味有些刺鼻,一個個煙圈彷彿在昭示著眾人的命運一樣,悄然地隨風消散,不留一絲痕跡……水墨自嘲地一扯嘴角兒,都已經到了這生死關頭了,自己竟然還能想的這麼「詩情畫意」。

「咳咳……阿墨,」老卒子低咳著喚了水墨一聲,他沙啞的聲音並不高,卻一下子讓所有叫嚷個不停的賤卒們閉上嘴,全場鴉雀無聲,只偶爾傳來老卒子的咳嗽聲。身為一名賤卒,他上過無數次戰場,卻熬到了近甲子的年紀,這樣一個存在,似乎只能用神跡來形容。

天朝法令,賤卒立顯著軍功者,可脫籍;在軍中服役過甲子者,可脫籍。前者,希望雖然渺茫但當戰火四起時,還是有人能夠以命相搏,改變命運,但後者……自從太祖建朝數百年來,從未有人能夠得到這項「榮譽」。

一甲子,六十年,在古代那種衛生,飲食及生存環境皆不完善的條件下,有多少躲在深宅大院裡的王公貴族和名門氏族都活不到那把子歲數,更何況一個在戰場上生命若螻蟻般脆弱的賤卒。可這個老卒子,沒有故鄉,沒有親人,甚至連姓名都沒有,他所經歷過的,用雙手都已無法計數的名將統帥們,卻大多已經化為了黃土,而他,依然活著。

還有一年,不,是二百六十八天,自己就可以帶著戶籍,封賞,隨便去天朝任何一片土地上落葉歸根。老卒子經歷得太多,他對所謂的「榮譽」早已沒有半點興趣,一生征戰或者說一生掙扎,他現在只想找個平和安詳的地方,靜度餘年,可沒想到,黑虎軍竟然敢拋棄這裡,自己逃走了。僅有的期望,也被他們帶走了。

大半生中歷經無數次生死關頭的老卒子隱隱感覺到,這次黑虎軍的撤退很詭異,但他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提起自己的想法。身為賤卒,本來就是隨時被使用和拋棄的對象,多說無益,有時候死的明白,還不如死的糊塗來的更幸福。

想到這兒,老卒子乾癟的嘴唇動了動,那是一個笑,一個除了他自己沒人看得出來的笑容。這話是水墨跟魯維聊天時,他無意間聽到的。一個年紀輕輕的孩子,竟然有這種「出世」的想法,可水墨那清亮的眼神卻給他一種感覺,那不是一個甘於屈從命運的人。後來他一直悄悄地觀察著水墨,心裡對她有所論斷。

「大叔,」水墨很恭敬地抱了下拳。從第一天碰到這乾枯的老頭的時候,水墨就對他有一種莫名的敬畏感,他的眼睛因為年齡已經有些渾濁了,但眼神卻彷彿能穿透人心。「你有何看法?」老卒子凝視著水墨,水墨不自覺地垂下目光,摸了摸鼻子,怎麼想?當然是逃走了!

但是這話不能當面說,因為她想的是偷偷帶著魯維溜走,至於別人……水墨苦笑,她不是統領千軍萬馬的將軍,更不是神,能夠為自己的命運抗爭,已經是極限了。再說,別的賤卒未必敢跟著自己逃走,他們妻兒老小都在家鄉,如果有人臨戰逃亡,就會被滿門抄斬,絕不容情。

而元睿那老頭估計早就帶著元愛跑了,他早就知道,萬一自己的身份暴露,他和元愛絕無生理。這是元愛告訴她的,這個善良美麗的姑娘,在和水墨相處的幾個月裡,早就把她當作了自己的姐姐。

父親的決定她自然無力改變,只能在水墨被迷昏之後,趁父親不注意,偷偷塞了一封信給魯維,讓他尋機交給水墨。信上的中心意思就是說,逮著機會你就跑吧,不用替我們操心,父親早就安排了退路,你自己保重!

「阿墨?」老卒子見她不說話,又追問一句,水墨只能低頭說,「小子沒有辦法,全聽您的。」不等老卒子說話,一個身體強壯的賤卒不耐煩地說,「他就是一個假書生,身虛力虧的,除了多識幾個字,還能指望他什麼?!」他蔑視地掃了一眼身段苗條的水墨,又慷慨激昂地說,「弟兄們,我們還是戰吧,說不定朝廷看我們這麼拚命,能給咱家裡人些錢糧甚至脫籍也未可知!」

聽他這麼一說,周圍的賤卒們都有些激動,他們戰死是沒有任何撫恤補償的,而脫籍更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兒!一時間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而唯一安靜的就是老卒子還有水墨了。

雖然水墨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老卒子就感覺到她在冷笑,嘲諷的冷笑。老卒子心裡點了點頭,果然,還是這孩子清醒,讀書人總是比粗人明白些,自己這樣的粗人要用一輩子甚至付出生命代價才能懂得的道理,他們早早的就從書裡弄明白了。

「既然這樣,那你們看著辦吧,我老了,生死由天定吧,」老卒子悠然地站了起來,在鞋底磕了磕煙桿,轉身離開了。眾人有些惶然地閉上了嘴,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看著老卒子離去的乾癟背影,因為剛才的建議而受到矚目的王大冷哼了一聲,「不用管他了,他老人家跟咱們不一樣,家裡沒有念想!可我們都有家人,得為家人打算啊!」這一句話頓時拉回了眾人的注意力,群龍無首之下,大夥兒只能指望著這個站出來的人。

重新開始討論的眾人沒有注意到,水墨拉著魯維悄悄地離開了。現在正是逃跑的好時機,沒人關注,也沒人想得到,居然有人敢逃。吩咐魯維悄悄去收拾行李的水墨,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卻被老卒子堵在了馬圈裡,雖然好馬都被黑虎軍帶走了,但是有馬代步,總比兩條腿兒跑著要快些吧。

「想走?」老卒子笑得一臉褶子,水墨覺得每一條褶子似乎都是難以跨越的障礙。她乾笑了一下,「哪裡,該餵馬了。」「都生死關頭了,你還有心思管這幾匹瘦馬?」老卒子表情不變,卻意有所指。水墨一哂,「就算是生死關頭,身為賤卒不是依然想活?那身為賤馬怎麼就不能吃飯?」她話裡有話的指明老卒子也想活,不然一個口稱認命的人幹嘛來堵她?

抱著微薄行李來找水墨的魯維大氣不敢喘的藏在一旁,聽這一老一小打機鋒。水墨話裡的諷刺讓老卒子一怔,接著就沙啞的笑了起來,水墨嚇了一跳,一個健步衝上去摀住了他的嘴,「噓!老爺子你小點聲,你生怕他們聽不見是不是?!」

老卒子絲毫沒有反抗,只是眼裡都是笑意,他點點頭,示意水墨放手。水墨跟做賊一樣四處瞄了一個遍之後,這才放了手,老卒子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若是你這樣走了,除非你投靠到赫蘭人那裡去,否則天朝雖大,按照律法,身為一個逃跑的賤卒,你終將如蛇鼠一般只能躲藏在暗處,日日祈求不要被人發現,你未來的日子還很長,難道想要這樣度過?」老卒子淡淡地問。

水墨一愣,她本來就是個現代人,對於天朝根本沒有太多的概念,更談不上忠誠。被元睿害得上了戰場本就不願意,現在眼瞅著就要沒命了,第一反應自然是逃跑。現在老卒子這麼一說,她不免有些猶豫,躲在一旁的魯維也皺緊了眉頭,深為天朝人的他,自然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給你,」老卒子伸手過來,水墨瞇眼一看,一個銅牌正在他乾枯的手掌上泛著微光,「這是……」水墨不明所以地看著老卒子。「你拿去,迅速返回大營,稟告長勝軍馮將軍,說明赫蘭人會攻擊此地,意圖繞過安雅河谷,應該意在突襲太平關,而黑虎軍守衛放棄抵抗逃走了!這令牌可以給你做通關證明。」

水墨眉頭一皺,黑虎軍為什麼撤離她並不明白,但是經過這幾個月的戰陣,她也知道臨陣脫逃是什麼罪名。既然黑虎軍敢把這些賤卒放在這裡,就是踱定他們沒人能得以生存去洩密,這也是為什麼剛才劉二說那番立功鬼話時,她忍不住嘴角的嘲諷。

現在老卒子讓自己去搬救兵,顯然是給了自己一個光明正大逃離此地的理由,為什麼?平時他跟自己並不親近啊?「先不提你為什麼讓我去報信?黑虎軍定然有人留在附近看守我們,而且就算報信順利馮將軍派兵過來,這一來去得需三天時間,估計那時候赫蘭人早就攻破此地,你也斷無生理!」水墨目光炯炯地看著老卒子。

老卒子眼中的神情顯示他越發覺得有趣,掃了一眼躲在乾草垛後面的魯維,剛才就發現他了。這小子就知道躲著,卻不知道身後的影子早就把他賣了,老卒子微微一笑,「你不拋棄兄弟,我喜歡!」

水墨有點想翻白眼,怎麼又是這個理由,跟顧邊城的一樣,魯維什麼時候變成護身符了?不能拋棄親人兄弟是常理,身為現代人的水墨,這種觀念已經深入骨髓。但在這個刀山血海的戰場上,似乎變成了一種難得的美德。

「如何?」老卒子笑瞇瞇地問,水墨看看一旁的魯維,他顯然動心了。心下無奈,只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伸手把令牌拿了過來。老卒子見她拿了令牌之後轉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忘了說一句,這個令牌只能一個人用!」說完背手而去,不去管水墨和魯維什麼表情。

「阿維,記住老卒子說過的路線了嗎?」水墨一再地叮囑著。魯維連連點頭又心裡不安,「阿墨,要不然還是你去……」不等他說完,水墨立刻打斷了他,「原因我跟你說過好幾次了,我馬騎的遠不如你,現在報信需要速度,我留下來自然有辦法能夠拖時間,而你不能,再說此去未必就是生路,你一定要小心黑虎軍的阻攔!」水墨快速地說完之後,立刻拍了一下馬股,這是老卒子故意留下來的一匹戰馬,說是生病,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戰馬訓練有素,悄無生響地開始奔跑,蹄子上包裹的燈草麻布,讓他落地沒有半點動靜。魯維依依不捨地回頭看向身影越來越小的水墨,雖然她自信滿滿地保證有信心能夠拖過三天,但是自己還是心慌至極,只能一再告訴自己,快跑,拚命跑,一定要跑出去,一定要帶人來救水墨!

看著遠去的魯維迅速消失在夜色裡,水墨輕輕出了一口氣,她一轉身,有點吃驚但也不算意外地發現老卒子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老卒子顯然想說些什麼,水墨不容他開口,直接問,「劉二搞定了?」老卒子一愣,雖然這話聽著生僻,但還是能理解水墨的意思,「唔,他不睡上個三天三夜是醒不來的。」

水墨點點頭又問,「您確定其他人都會聽我的?不,是聽您的。」老卒子笑了,「除了劉二這個黑虎軍的奸細,其他人當然都聽我的!」水墨聽到這話一怔,隨即釋然,怪不得劉二一個勁兒的鼓動他人留下,而老卒子能活到這把子歲數,自然也不是就靠老天爺的。

「你真的有辦法能拖住赫蘭人三天?」老卒子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沒人想隨便就死。他把令牌交給水墨理由有很多,測測人性,看看熱鬧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憑借自己的體力根本不可能回到大營的。但水墨的選擇還是讓他有點吃驚,畢竟一旦成功,不光是能撿條命,甚至可以立功脫籍。

一直對老卒子的「控制」感到不爽的水墨心說你也會著急啊?她故意學著老卒子的樣子悠然一笑,說了句,「那可不一定!」就邁步離開了。老卒子有點氣悶,但隨即笑了,水墨還敢消遣他,自然是有些信心的。看來自己這一甲子,還有點希望……他立刻跟了上去,現在說什麼,也不能讓這小子溜了。

水墨聽著背後傳來的腳步聲,心裡卻想著之前的發現。如果不是自己選擇讓魯維走,而去找駐地偏僻的老卒子談判的話,可能永遠也不會發現那些東西,那些或許能夠拖住赫蘭人腳步的東西,或許……

魯維一邊催促戰馬快跑,一邊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狀況,這條路非常僻靜,如果不是老卒子歷經戰陣,來過此地數次,他也未必能發現這條小路。估算著跑出去快有十里地了吧,老卒子說的那個……魯維眼睛忽然一亮,他看見了,這麼說老卒子沒有騙人,那自己和水墨生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正高興地想著,魯維忽然覺得戰馬一沈,根本來不及反應,人已經隨著戰馬翻倒在地。他心膽欲裂,難道說黑虎軍也知道了這條密路?!這可如何是好!他下意識地就想翻身起來逃走,可腿卻被壓在了馬下,劇痛傳來,一時動彈不得。不死心的他還想掙扎,眼前黑影一閃,一記重擊落在了他的脖頸上,頓時眼前一黑,暈過去之前他低唸了一聲,「阿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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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7 02:13:22


計策(三)


「在野山坡,絆馬……擒獲,屬下……」魯維慢慢地從昏迷中醒來,零星的字眼從他耳中鑽入,一時間只覺得自己頭頸處火辣辣的疼,動一下彷彿就會破碎掉,眼皮子又黏又重,怎麼也睜不開。他不禁有些恍惚,想不起自己這是在哪兒,發生什麼事兒了……

忽然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飄了過來,「咦,這小子不就是那天……周虎,你確定只有他一人逃離?」「是,屬下確定,只有這賤卒一人逃出,並無他人相隨,黑虎軍未發現其行蹤!」一個粗豪的聲音肯定的答道。

賤卒,黑虎軍……阿墨!魯維突然睜大了眼睛,他不顧疼痛的想要一躍而起,卻覺得自己胸口猛然一沈,後背重重地摔回冰冷的泥地上。一瞬間他胸腔裡所有的空氣彷彿都被擠壓了出去,動彈不得的魯維開始臉色發青,本能的想用手去推開踩在他胸口上的那只戰靴。

魯維的徒勞掙扎顯然讓那個人覺得很有趣,他略略鬆了點力氣,低頭笑問,「小子,你這是想去何處呀?」「咳咳咳,」因為那人松勁兒得以恢復呼吸的魯維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不等他開口,那人又笑咪咪地說,「要是你的咳嗽把敵人招來,我只能先把你踩死了。」

那人嗓音微啞,說起話來總帶著三分笑意,語速懶洋洋的,聽起來如春風拂面,魯維卻半點聲音也不敢再發出來。不知道為什麼,他怕,他怕眼前這個人,也相信他說的出就做得到,沒一會兒魯維臉就憋的通紅。

這時一陣夜風忽起,竹林裡登時響起颯颯之聲,清涼的空氣令人心胸一開。漸漸雲開霧散,明亮的月光從茂密的竹葉間灑了下來,襯著搖曳的竹影,如水一般地映著那人的面容,忽明忽暗。躺在地上的魯維眼睛突然瞠大,他直直地注視著眼前的人,儘管他的腳還如重如千斤的踩在自己胸口上,可一瞬間魯維只能張大了嘴,呆看著那男人不能言語。

黑虎軍統帥燕秀峰號稱天軍第一美男子,自己他曾偷偷窺見過,也曾暗讚他的風姿,但跟眼前之人相比,頓時失了很多光彩。魯維從來沒想過精緻,甚至美麗可以用以形容一個男人,但他更想不出,一個精緻,美麗的人還以帶著那樣的英武肅殺之氣,他的容貌非但沒有削弱他的殺氣,反而加深了那股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他本不敢再看下去,卻連挪開眼睛的勇氣也沒有了。

別笑了……魯維絕望地想著,遲鈍如他,也感覺到那男人的殺意,顯然他不喜歡別人這樣看他。他的笑意越來越濃,腳下的力氣也越來越重……「阿起!」一聲輕喚響起,聲音平和卻威嚴,魯維覺得自己胸口立刻一鬆,那男人鬆開了腳,一撇嘴,笑說,「放心,死不了。」暫時留住了性命固然讓魯維鬆了口氣,那個聲音更是讓他狂喜,顧邊城!這是神將顧邊城的聲音!這個聲音他死都忘不掉,阿墨有救了!

魯維立刻強掙扎地翻身爬了起來,搖晃著跪倒在地,死命叩首,「神將大人,黑虎軍撤退了,赫蘭人就要來了,請您去救救阿墨!不是,救救大家……」說道最後他已哽咽難言。「那你這是臨陣脫逃?」顧邊城低聲問。魯維立刻通體生寒,「不是!小人不是!小人是去搬救兵,回大營,搬……對了,我有令牌!」說著他連忙伸手去摸,通身摸遍卻發現令牌不見了,頓覺魂飛魄散。

「將軍,您看,」一旁的周虎上前半步,恭敬遞給顧邊城一物,呆滯中的魯維眼睛一亮,捏在顧邊城手中的正是老卒子交給他們的令牌,不禁鬆了口氣,這才感覺到自己心臟的劇烈跳動,他吞嚥了一下。月光下的顧邊城一如那日所見,盔甲束身,銀盔遮面。那日他在馬上,今日就站在魯維跟前,銀色的戰甲越發襯的他身材修長。

「你現在去搬救兵,就算常勝軍立刻出發,也要三日之後才能到達,想必那時赫蘭人早就佔領此地,你的那些同伴斷無生還之理,為什麼他們單單會讓你去搬救兵,難道你的命比別人值錢些嗎?」那美男子一開口,魯維就打哆嗦。

剛才因為驚恐失措,錯認這些人是黑虎軍,一時沒認出來,但顧邊城的出現,讓魯維立刻認出了這個俊俏的男人就是那天「調戲」水墨的人。一想起水墨,魯維立刻告訴自己必須勇敢,「阿墨說了,她有辦法擋住赫蘭人三天,最起碼不讓他們從此地經過!」

「喔?」男人語含興味的一挑眉頭,「什麼辦法?」魯維一滯,趕忙搖頭,「她沒說!」「嘁,」那男人哼了一聲,轉頭對顧邊城說,「如此大言不慚,恐怕是為了讓這小子逃脫,誇下的虛言。」這些日子生死通命,沒有片刻分離,魯維早把水墨當作了自己最親的人,原本膽寒怯弱的他,容不得有人看不起水墨,他下意識地為她辯駁,「阿墨從沒有騙過我,她一向說到做到,從不胡說!」

旁人都被魯維突然提高的嗓門說得一怔,顧邊城忽然開口問,「阿墨?可是那天救你的人?」魯維忙低頭恭聲說,「正是,她叫水墨,是小人的,呃,小人的姐夫!」他這話一出口,那天見過水墨的人都有點楞,俊俏的男人脫口而出,「那小子長得跟小娘似的,手無縛雞之力,你姐姐肯嫁給他?」剛才還在維護水墨形象的魯維因為心虛,沒敢分辨。

捏著令牌的顧邊城不禁想起了那個夜晚,「讀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而已,」當時的他這樣回答自己。那是張非常清秀的臉,初看之下,自己也覺得他長得真像女人,且不說他有結嗉,一個女人不可能有那樣的勇氣。不過,他的表情雖然如同他人一樣的恭敬緊張甚至害怕,但絕不卑微……他有一雙清亮直率的眼,在賤卒中很少見。

「三日,」顧邊城擡頭看向遠處的牧場,這個叫水墨的人真的做的到嗎……

「阿嚏!阿嚏!阿嚏!」正在忙活的水墨忽然連打了三個大噴嚏,心說誰這麼想我?老卒子還好,只若無其事的擦掉了濺在自己臉上的吐沫星子,另外一個賤卒就沒這樣的好涵養了,他狠狠地翻了水墨一個大白眼。「實在對不住,」水墨乾笑著道歉。老卒子一揮手,他看著陶盆裡跟水似的液體問,「這盆水就能拖住赫蘭人的腳步?」

水墨一哂,「我沒說一定能!」老卒子皺了下稀白的眉頭,旁邊的賤卒立刻不滿地嘀咕,「我看著就不行,您還相信他!」水墨一扯嘴角,「不一定行和不行是兩回事,還沒做,你怎麼就知道不行?我不行,你行?」「你……」那賤卒論起言辭便給,哪裡是水墨的對手。

在這戰亂的世道裡,只有強者才被尊敬,就算是賤卒也會尊重那些身體強悍者,因為他們的生存希望更大。水墨在他們眼裡就是個身弱力虧的假書生,在戰場上除了送死,拖後腿以外毫無用處,她又沒有老卒子那樣顯耀的「戰績」,自然被人看不起。這次要不是老卒子執意聽隨,這些賤卒才不會把她放在眼裡。

「好了!」老卒子低喝一聲,打消了那賤卒有點想動手修理一下水墨的慾望,然後對水墨講,「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水墨在心裡吐吐舌頭,她毫不懷疑,如果這次失敗了,這老卒子絕對會拉著自己給他墊背的。「到空場去!」說完,她率先而行,老卒子隨後,那倒黴的賤卒只能和其他人擡起那幾盆水跟上。

「你要我們採這些草做什麼?」賤卒們圍著水墨問,一堆葉子奇特如同心型的紅色花草堆在了地上,被月光一照,顏色越發妖艷,這就是水墨在老卒子帳篷附近發現的東西。「你們別管幹什麼,現在把這些花草和牧草摻活在一起,去餵牛,吃的越多越好,不吃不行,如果吃了幾口不再吃,你們就把花汁擠出來,塗抹在牛的口腔裡,還有這水,最後強迫它們喝下,不喝也給我硬灌!還有,這水會輕微燒傷人,你們碰觸到時候,記得用厚麻布片把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膚保護好,燒傷了我可不管!還有,留幾頭好牛,別灌這些東西!不然就裝不像了!」水墨一口氣的吩咐道。

眾人大惑不解,有人還想追問,老卒子一揮手制止他們,低聲喝道,「照做,也許明日赫蘭人就來了!」他這樣一說,雖滿心懷疑,但是賤卒們還是立刻照辦了,沒一會兒,所剩不多的牛群裡,立刻響起哀鳴。水墨雙手合十暗禱,老天為證,我是為了救命,不是故意造孽!

「他這是在幹什麼?」男人轉頭低聲問,顧邊城搖搖頭,他們是從後面悄悄摸上來的,早有斥候來報,赫蘭人正在逼近。魯維被他們留在竹林裡監管了起來,顧邊城為人謹慎,如果魯維說的是真的,而那個叫水墨的人也確實能拖住赫蘭人三天,那他就另有打算了。

時間過去了一個時辰,啟明星已悄然升起,忙活了半天的賤卒們長出了口氣。就算水墨一再囑咐,還是有人被燒腫了手,但不嚴重,畢竟水墨這半吊子的化學實驗實在算不上成功,弄出來的東西勉強可以叫做火鹼而已。

在安雅河谷的時候,水墨無意間發現了一些經過高溫之後的石灰石,那時候她還想著是不是以前這邊是火山啊。石灰石,水,再加上一些活面用的鹼,那時候的鹼當然不如現在的小蘇打那般純淨,但聊勝於無。最後還是給水墨弄出了這些如果是做化學實驗,老師一定給不合格的火鹼。

老卒子帳篷附近的那些花草學名叫紅燭,俗稱豬腸草,花蕊長而尖,翠綠色,而心型的花瓣都為紅色系,全部都有毒。一旦誤食,嘴裡馬上會有很嚴重的燒灼感,口腔粘膜開始充血潮紅,隨後還會腫脹起泡,乃至化膿,眼淚,口涎皆會變得粘稠,類似膿狀。這是水墨在網上無意間看過的,什麼十大毒花,只有這花長得樣子特殊,又是紅配綠,她才會印象深刻。而水墨讓牛食用這種植物後再強灌火鹼水,無非是讓情況加重,水泡立刻開始潰爛,看起來很像某種症狀……

「這,這是……」老卒子驚訝萬分地看著被折騰至萎靡的牛群,他掰開牛嘴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又去看其他的牛,然後轉過身直直地盯著站在後面正在對牛群懺悔的水墨不放。水墨被他看的發毛,她這個主意以前也沒實驗過,靠不靠譜只有天知道。身為前圖書管理員的水墨同志,因為環境便利,看書不少,但說到實踐經驗,那近乎於零。

水墨正想過去親自看一眼,老卒子突然啞聲笑了起來,樣子極歡快,他即刻讓賤卒們把牛群趕往平時放牧的地方。接著又吩咐了幾件事,水墨也很佩服,這老頭能活到現在,果然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所謂的運氣。顧邊城悄無聲息地潛了過去,正在趕牛的賤卒無一人能發現他的行蹤,趁人不備,靠近了一頭牛,學著老卒子的樣子掰開嘴看了看,他不禁一愣。

另一個男人也貼了上來,藉著天邊的微光一看,他發現牛嘴裡充血起泡,有的地方甚至已經潰爛了,「這是?」他不明所以,剛想轉頭問,突然發現顧邊城在笑,他不禁有些怔忡。顧邊城為人持重,上了戰場如殺神再世,戰場之下卻溫文有禮,可笑的如此歡暢還真是少見……

「真聰明,」顧邊城微笑著說了一句,看同伴一臉的疑問,他低聲說,「阿起,你從未在草原上生活過,不知道遊牧民族最怕什麼,一是牧場荒蕪,二就是這爛腸瘟!」「什麼瘟?」男人一怔,但立刻反應過來,「瘟疫?你說牛得的瘟疫?」

「唔,不知道他餵牛吃了什麼,牛的反應如同染了瘟疫一樣,那爛腸瘟一旦發作,牧牛會立刻成群成群的死亡,速度極快,幾乎無藥可治!赫蘭人就算打仗,後方也會趕著牛群追隨,一旦他們發現有瘟疫跡象,不論真假,都不會輕易靠近此地的!」說完顧邊城轉頭他望,一個纖瘦的身影就在不遠處忙碌著。

他叫,水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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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7 02:13:49


赫蘭(一)


「唰……」風吹拂過牧草的聲音很單調,襯得眼前的草原越發空曠寂靜。牛群三三兩兩的散佈在四周,無精打采地或站或臥,只有個別沒被「傳染」的牛還在啃食著青草。天邊漸漸被晚霞的顏色渲染著,絲絲白雲隨風飄過,形狀濃淡不一,水墨躺在草地上,嘴裡叼著草根兒,閉著眼仰朝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叔,赫蘭人在哪兒?援軍是不是不來了?」一個年紀跟魯維差不多,長得很秀氣的男孩實在壓不下內心的惶惑,忍不住悄聲問。老卒子沒有回答,只如木雕石塑般一動不動地瞭望前方。

他們大部分人都躲在大帳附近的草窩裡,沒人敢睡進篷帳裡去。誰都知道,赫蘭人襲營最喜歡先用火箭燒掉蓬帳,然後把裡面跑出來的人一個個的一箭穿心!

在其他賤卒責難甚至憤恨的眼光中,那孩子瑟縮地低下了頭,再不敢多說半個字。現在所有人的神經都猶如壓在駝背上的稻草,甚至一個小小的疑問也會壓垮了他們,讓人發狂。

赫蘭人會被嚇退,援軍也會及時到來,這是所有人的希望。其實在某些時候,希望跟謊言沒什麼差別,只不過一個用來騙別人,一個用來騙自己罷了。閉目養神的水墨極輕地扯了下嘴角兒。

已經第二天了,赫蘭人依舊沒有出現,所謂的援軍也不知道到了哪裡。有人說過,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在前一刻賤卒們還暗自慶幸著赫蘭人一直沒有出現,也許是水墨這個假書生的計策生效了;可下一刻他們又忍不住地想,或許赫蘭人的彎刀會突然出現在眼前,冰冷無情地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所有的賤卒就這樣度日如年,在恐懼和期待的冰火兩重天中苦苦煎熬著。

「阿墨,你怎麼看?」老卒子忽然轉頭問了一句。水墨張開了眼,看著老卒子臉上越發深重的皺褶,低聲說,「我不知道。」不等老卒子開口,一個賤卒滿臉火氣的低吼,「你怎麼會不知道?!這不都是你出的主意!」其他賤卒也面色不善地瞪著水墨,重壓之下,人總想給自己找個出火口。

水墨卻冷笑了一下,毫不容情地說,「我只知道我出的這個主意讓赫蘭人現在還未出現,你要覺得不好,自己想辦法啊!人想要長命,靠的可不是只會抱怨別人!」那賤卒被水墨噎得滿臉通紅,卻又無言以對。其他賤卒雖然對水墨不滿,但在現在這個情況下,也無心找她麻煩,畢竟,確實是靠她的主意,才撐到了現在。

老卒子卻對這些爭執毫不在乎,他轉頭張望了一下看起來很平靜的草原,喃喃自語般說,「我覺得赫蘭人就在附近,我有感覺……」一句話迅速讓所有人都安靜了起來,賤卒們攥緊了為數不多的武器以及木棒,惶然四顧,彷彿下一秒鐘,赫蘭人就會衝到他們面前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壓抑凝固的氣氛忽然被竄進來的兩個人給打破了,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舉起了武器準備自衛。「是,是我們!」一個人忙低聲叫道,生怕被誤傷。之前不滿水墨的那個賤卒立刻埋怨道,「吳四,不是說過了嗎,不要做出這種慌張的樣子來,被赫蘭人看到了怎麼辦?!」

為了迷惑赫蘭人,老卒子和水墨商量之後,還是派了幾個人如同往常一樣放牛。這樣就算赫蘭人的斥候來了,看到牛群的狀況,再看看貌似「平靜」的天朝牧人,他們一定會更加疑惑,這樣做是不是故意要引他們上鉤,讓瘟疫蔓延到赫蘭族的牧場去。

反正越搞得似是而非,敵人越會害怕而裹足不前,這樣才能贏得更多的時間。這些主意聽起來合理也應該有效,可執行的時候卻遇到了不小的阻力。無他,賤卒們缺的是身份,但並不缺心眼,誰都知道這樣去放牛等於站在了「第一線」。

就算赫蘭人或許不會當時就把自己殺掉,可被當做喉舌被掠走,同樣是悲慘不過的遭遇。戰場上被俘的天朝戰士的下場,赫蘭人早就演示過了,一想到那等生不如死的慘狀,不寒而慄的賤卒們沒人肯站出來從命,老卒子的威嚴也暫時失效。

最後沒了辦法,只能用最簡單原始的方法來,抽籤,排班,一組六人,兩個時辰一換,除了老卒子。「喂,假書生,該你了,還有你,小子!」吳四毫不客氣地叫喚著,水墨二話不說,站起身往外走去,之前發問的那個孩子也緊緊地跟了上去。

什麼友愛,團結,戰友,在這裡全都成了狗屁。這裡每個人都只想著自己,而不在乎別人的死活,他們不像戰組的賤卒們是為了改變身份地位而戰鬥,他們千方百計,用了種種手段之後才能調來這裡放羊看牛,只是為了平安的活下去,然後回家。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來到這裡,卻要去死,似乎沒人能接受。

現在之所以還算團結一心,是因為他們沒有別的選擇,一旦有……水墨自嘲地一笑,這樣也好,如果不是他們這樣,自己偷跑的時候還要良心不安呢。

「阿墨,」那孩子怯怯地叫了她一聲,見水墨回頭,他討好地一笑,「我跟魯維玩的好,聽他那樣叫你,我能不能也……」說到一半,發現水墨只是沈默不語地看著他,他說不下去了,低了頭。

像他這樣的半大孩子,在其他人眼裡就是個累贅,上了戰場只會拖累別人。用盡了手段,甚至付出了極慘痛的代價,他才被分來看牛放馬,可沒想到……想到這兒,他眼圈一紅,水墨就看見眼淚順著他臉頰滑下。

水墨暗暗做了一個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能心軟,一個魯維她已經竭盡全力才將他送走,這個孩子,無論如何也管不了了。赫蘭人很快就該殺過來了吧,記得書上說牛瘟是急症,發作期很快,應該在三天左右,他們應該在等,三天過後,牛群的症狀沒有惡化,赫蘭人立刻就會明白。

放了數年牧的老卒子怎麼可能不明白,他剛才問自己的看法,無非是轉嫁一下眾人的不滿和壓力,以免有人情緒崩潰壞了大事。這老頭果然也不是什麼善主兒,怪不得別人都轉世投胎去了,他還活得挺硬實,水墨暗暗詛咒了一句。

「阿墨!」跟在水墨身後的孩子忽然低叫了一聲,然後抓緊了水墨後背的衣裳,他的顫抖順著水墨的背脊一直顫到她心裡,「這是什麼味道?」水墨在心裡默念,不要心軟,千萬不能心軟,別說他叫你阿墨,就是叫你阿媽你也不能……味道?

水墨突然停住腳步,聳了聳鼻子,一股鐵�似的味道正隨著愈見強勁的晚風而來。再嗅了一下,水墨臉色大變,這味道太熟悉了,戰場征戰數月幾乎天天聞到。

水墨腦子嗡了一聲,她下意識地轉身去看,一,二,三……沒錯啊,六個人都在,那這是……她邁步順著味道傳來的方向走去,嚇到的孩子也連忙跟上,水墨一個轉身將他按下,厲聲說,「你蹲下,藏好!數到六十我還不回來,立刻回去告訴老卒子,跑!」

面白唇青的孩子順著水墨的手勁一個踉蹌蹲坐在了地上,看見水墨彎下腰潛行而去,他張口欲叫,卻彷彿被人掐住了喉嚨。直到水墨身影消失,他才想起數數兒的事情來,一,二,三……三後面是幾來著,他哆嗦著舉起手,一個個往下掰自己的手指頭,好用來計數。

極度恐懼中,他模糊著數到了五十八,越來越接近水墨給出的數字,可他還沒有回來。孩子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一下下的捶打著胸膛,彷彿馬上要破胸而出,「五十九,水墨……」他忍不住絕望地哀叫了一聲,同時,最後一絲晚霞消逝,天,一下子黑了起來。

「啊!」一道黑影突然出現,一把摀住了他的嘴,孩子登時瞠大了眼,眼角欲裂,赫蘭人嗎!!眼前一黑,他險些暈了過去。被他氣個半死的水墨低喝了一聲,「讓你默數,沒讓你出聲!」

原本總想著魯維膽小又沒用,可跟眼前這位比起來,魯維簡直就是三好學生!見到水墨,那孩子大喜,眼淚鼻涕同時噴湧而出。不等他開口,水墨已經放開手,表情嚴肅地示意他噤聲,跟著自己走。

彎腰近乎於爬行在草叢之中,水墨心跳也快的不行,赫蘭人來了,真的來了!真不知道之前那些人是怎麼放牧的,發現不了敵人,難道都沒發現牛少了嗎?就那幾頭剩下來的,脫了鞋就能數清楚的牛少了他們居然沒人注意到,真可惡!

水墨很想立刻就逃走,可一來藏馬的地方得經過老卒子他們藏身的地方才能過去,二來看樣子赫蘭人是剛剛才發現真相沒多久,牛血還都未干,應該不會立刻就殺到,能通知還是得通知一聲,畢竟幾十條人命,能逃一個算一個吧。

一想到剛才看到的,水墨還有點反胃,那是兩頭被開膛破腹的牛,狀極慘。赫蘭人慣用的鋒利彎刀顯出了威力,牛頭幾乎是被一刀劈斷的,怪不得沒人聽到牛的慘叫聲。想到這兒,水墨立刻打了個寒戰。

自己那障眼法,只限於牛表面,一旦解剖就會發現裡面沒有任何病變,腸子絲毫無損,完全不同於牛瘟,也就是爛腸瘟會產生的結果。赫蘭人也不是傻子,雖然他們對牛瘟極度恐懼,可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他們肯定要親身驗證一下。只是不知道是因為他們的統帥是個聰明人還是個急性子了,三天未到,就下手了。

彎腰經過那幾個正在放牧的賤卒時,水墨只能默唸一聲抱歉,繼續向前爬行,現在顧不上他們了。「啊!」跟在她後面的孩子又是一聲驚叫,而且毫不放低音量,水墨簡直憤怒了,她刷地一下猛回頭,想要怒視那男孩兒。

可她看見的不是男孩兒驚恐的臉,而是一道影子迅疾的從自己眼前不遠處飛過,然後又一個正在放牧的賤卒倒了下去,一箭封喉,他們連呼叫的選擇都沒有,水墨登覺如墜冰河,赫蘭人,已經來了……

「啊!!」一聲慘叫驚醒了水墨,剩下的兩個賤卒終於反應過來,轉身想跑,其中一個被箭射穿了臂膀,他痛叫了起來。接著馬蹄聲響起,幾匹被黑色軟甲包裹起來的戰馬如同從地下鑽出來的一樣,出現在那賤卒跟前。

寒光一閃,水墨唯一能做的就是下意識摀住了那孩子的嘴,然後緊緊地貼伏在草叢裡一動不動。儘管這樣,那賤卒人頭飛起的景象,還是如同卡壞的碟片一樣,一次次重複出現在水墨緊閉的雙眼中。

沒一會兒,水墨覺得眼前一亮,她睜眼開去,營帳處已是一片火光。水墨只能木然地看著那裡,果然小聰明還是沒用,赫蘭人來的怎麼這麼快?以前看見來去如風這四個字,水墨只當個形容詞來看,可現在變成了動詞,落到自己頭上,她只覺得全身都是麻的,不敢動,也不能動。

牧場上的燒焦味和血腥味越來越濃,赫蘭人進攻時特有的呼哨聲尖銳刺耳,而偶爾傳來的那些賤卒的慘叫聲更是讓人不忍卒聽。天色已暗,水墨所處之地暫時還算安全,她小心地估算了一下,赫蘭人來的不算太多,估計是他們的斥候前鋒。

被人戲耍的感覺當然不好,因此赫蘭人毫不留情地殺戮著,水墨只能默默祈禱,能有人跑得掉,哪怕是那個讓自己很難受的老卒子也好……正想著,趴在她身旁的男孩兒突然蠢蠢欲動,水墨迅速地壓住了他,極低地說,「別動!!」

可那男孩兒還想掙扎,這時水墨也發現他為什麼想起來了,沈悶的蹄聲正向這邊逼近,顯然有更多的赫蘭人到了,如果自己不離開,那很可能會被亂馬踩成肉泥!水墨悄悄擡頭想要觀察一下,往哪邊逃走比較安全,沒等她看清楚,就覺得手下一空,那孩子實在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恐懼,他連滾帶爬地往草地深處跑去。

他這一跑,登時被不遠處正在搜尋的赫蘭戰士發現了,火把立刻轉向了這邊,馬蹄聲轟然響起。水墨大驚失色,忽覺勁風突至,水墨在戰場上練出的本能反應救了她,一個仰倒,那只利箭擦著她額頭就過去了,順勢側翻,水墨玩命地往草叢深處滾去。

草叢雖然茂密,但是在草原長大的赫蘭戰士的夜視能力似乎都不錯,不管她怎麼跑,那催魂的蹄聲就在水墨身後,越來越近。忽然一聲刺耳至極的呼哨聲伴著寒風衝向水墨的後頸,水墨不是不想躲,只是那寒風已經貼上了她後頸的皮膚,冰寒刺骨。剎那間,水墨腦子一片空白……

「噹!」的一聲悶響,水墨一個跟頭栽倒在地,「呼,呼!」她粗喘了兩口氣後,先去摸自己的脖子,還好,貌似還跟腦袋連著。再一擡頭,一個赫蘭騎士正氣勢洶洶地朝這邊衝來,雪亮彎刀映射得他那張臉愈發兇惡扭曲。

不等水墨有所反應,一道黑影突然從她頭上一躍而過,跟著銀光一閃,那赫蘭戰士慘呼一聲,人已經摔落馬下,只有那無主的馬依然衝著水墨狂奔而來。方纔已在生死邊緣溜躂了一圈的水墨下意識地想要轉身避開。

剛一發力,就覺得小腿劇痛,可能之前逃命時被被傷到了,水墨一屁股又坐了回去。眼瞅著那戰馬即刻就到眼前,突然肩膀一緊,眼花了一下之後,她的臉已經緊緊地貼在了一片冰涼之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著汗味衝進了她的鼻腔。

銀槍一閃,一條生命即被收割,水墨今天才懂得什麼叫做「如入無人之境」。水墨不懂武技,但也能感受到顧邊城的技藝非同尋常,他的動作變換很細微,彷彿在用最小的力氣完成最大的傷害,水墨只能看見一個個敵人如同被割掉的麥子一樣散落在顧邊城周圍。

她盡可能的抓緊顧邊城同時又不影響他戰鬥,水墨可不想因為這個原因,被他扔下馬,踹到敵人堆裡去。人生際遇真是難測,五分鐘之前還以為自己小命休矣,現在卻坐在他身後,和他一起戰鬥。魯維要是知道了,一定羨慕的牙都酸倒了吧。

想到這兒,水墨突然發現,自己在這生死一線的戰場上居然還有閒心胡思亂想。不知道為什麼,坐在顧邊城身後,感受著他的一舉一動,一呼一吸,水墨就覺得很安全,好像沒有人能靠近過來,能傷害到自己。

對於顧邊城來說,這場殺戮並不需要多長的時間,他很快突破了敵人的包圍,驃騎軍其他的將士早就衝殺過來,跟他會合在一起,無情地斬殺著敵人。顧邊城一催戰馬,迅速地來到了戰場邊緣,他反手一抱,水墨已經被他放在了地上。

盔甲遮面,就算周圍火光四起,水墨依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下意識仰著頭看他。顧邊城低頭看著水墨,經過剛才那番生死掙扎,他看起來狼狽萬分,臉上血痕和髒土混在一起,但那雙眼依舊清亮,居然還直直地看著自己,很有膽量。

顧邊城微微一笑,「你做的很好!」說完調轉馬頭衝回戰場。水墨傻了,啊?他這是在誇獎自己嗎?沒等她想明白,「阿墨!」一聲興奮地叫喊傳來,水墨循聲看去,一個驃騎騎士正帶著魯維縱馬而來。到了跟前,魯維急匆匆地從馬上跳下,一瘸一拐的朝水墨跑來,水墨心頭一熱。

「你沒事吧?」兩個人同時問道,然後又是一愣,都笑了。魯維顯然很激動,水墨安好不說,他還能跟驃騎軍一起行動,這簡直讓他興奮到了極點。

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水墨很願意聽魯維囉嗦,這讓她感覺到自己確實還活著。聽著聽著,水墨眉頭一皺,打斷了滔滔不絕的魯維問道,「這麼說,你們早就到了,那為什麼……」她轉頭望去,戰鬥已經快要結束了,營帳那邊依舊火光沖天。

魯維一愣,有些尷尬,但又振振有詞地說,「阿墨,這是戰法,如果一早就開始攻擊,那就無法全部包圍赫蘭人的斥候先鋒!」所以我們就該著送命嗎?水墨閉了閉眼,心裡有些不舒服。

「阿墨,你生氣了?」魯維小心翼翼地說,「神將大人答應我了,他一定護你周全!」水墨一愣,看著魯維擔心又表功的樣子,過了半晌,「呼……」她長長地出了口氣,微笑說,「謝謝你啦。」在這亂世,在這戰場,誰能顧著誰,就算是自己,還不是一直想要偷偷跑掉,能怨誰呢?

見水墨笑了,魯維這才放下心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笑得神秘又得意,「對了,阿墨,神將大人說,你的計策很好,拖住了赫蘭人,賞罰分明,要給咱們脫籍!」說到最後魯維的聲音已經顫抖了,他所有的夢想都在這兩天之內實現了。

脫籍?水墨忍不住回頭看向戰場,找尋著那個身影……「這爛腸瘟是你弄的?」一個口音有些奇特的聲音突然在水墨背後響起。她一驚,不及回頭,就看見那個一直守候在旁的驃騎戰士突然從馬上摔落在地,魯維一聲尖叫,「阿墨!!」水墨就覺得腰腹一痛,人已經被勒上了馬。

頭暈目眩之際,水墨還是不忘掙脫,可那人的手就如鐵箍一般扭住了她的手臂。掙扎中,水墨只能勉強轉頭看了一眼,跟一雙發亮的眸子對個正著,那人眼中帶著笑意。這倒沒什麼,藉著火光,水墨吃驚地發現,他的眼眸竟然是異色的,更要命的是,他一身赫蘭戰士的服色,難道他一直躲在一旁?

水墨頓時給嚇個半死,可沒等她想出該如何逃走,隨著戰馬的快速跑動,一時間被顛的是七葷八素。正噁心想吐之時,忽然聽見赫蘭騎士大笑著說,「顧邊城!聽說你箭法如神,不妨來試試!」

他話音未落,水墨覺得身體一輕又一轉,再擡起頭,她目瞪口呆地發現,自己已被那赫蘭戰士擰到了馬後,正好幫他擋住了背脊。而不遠處縱馬追來的正是顧邊城,赤馬銀甲映著火光,就算隔著一段距離,水墨也能感受到他的殺氣。

不容水墨多想,她猛的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睜睜地看著顧邊城迅速彎弓搭箭,指向了自己。一時間,嘈雜無比,刀光劍影的戰場在她眼前沒了痕跡,消了聲音,她眼裡只有顧邊城拉如滿月的弓和那閃著奪命銀光的箭。

方纔坐在他身後感覺的溫暖彷彿還在手邊,現在他真的會……水墨眼睛突然瞠大,緊縮的瞳仁之中映射著一隻飛馳而來的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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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7 02:14:09


赫蘭(二)


神將大人說過,他定會保你平安……」水墨死死盯著那無情利箭向自己迅猛撲來,腦中卻突然迴響起之前魯維的話語來。一時間她如同被冰凍了一樣,一動不能動,除了極深的恐懼,還有一種沈甸甸的東西墜在心底,讓她不能呼吸。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只聽見「咄!」的一聲悶響,水墨眼前突然花了一下,那只讓人心寒如冰的利箭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但同時她感覺到一股勁風從頰邊擦過,赫蘭騎士晃了一下。不等她反應,「咿兒呀!」那赫蘭騎士厲聲地打了個呼哨,登時弓弦聲響,水墨眼看著十幾隻箭從自己身側急速飛過,向顧邊城射去。

「啊!」水墨忍不住尖叫了一聲,就看見在後面縱馬直追的顧邊城毫不慌張,轉手銀槍一抖,點點寒光所到之處,利箭四飛,沒有一隻可以近到他身前。可就這麼一會兒功夫,赫蘭騎士已經快馬加鞭帶著水墨逃得更遠,幾個跟他同樣裝束的赫蘭戰士也迅速地騎馬跟了上來,他們就是方才埋伏在草叢裡射箭偷襲顧邊城的人。

隨後追來的驃騎戰士人人彎弓搭箭,準備射殺敵人,水墨卻看見顧邊城猛一勒馬,單手持槍一擺,驃騎戰士頓時停止了追擊,戰馬們猛然被止住奔跑,皆頓蹄長嘶不已。顧邊城那匹神駿的戰馬也小步幅地兜轉了兩個圈子,他卻始終面朝水墨離去的方向,直到他呼嘯一聲,帶著驃騎戰士縱馬向相反方向奔去,水墨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小,她忽然明白了那種沈甸甸的感覺是什麼。

是絕望,因為自己,被拋棄了……

眼瞅著水墨被人抓走,魯維跌跌撞撞地想追,奈何沒有馬匹,就靠他那一瘸一拐的步速,水墨早就被赫蘭人帶出了很遠。好在他看見顧邊城反應極快的追了過去,不禁大大鬆了口氣,神將乃是萬人敵,這種印象早就深刻地烙印在魯維腦海中,水墨一定會被他平安救出……可接下來他卻看見顧邊城彎弓搭箭指向水墨,登覺魂飛魄散,不顧傷處疼痛,徒勞的往前跑去,想要阻止。

一句「不要!」噎在喉嚨裡還沒喊出來,顧邊城的箭已經射了出去,目眥欲裂的魯維只能眼看著利箭向水墨射去而無計可施。「啊!」他忽然驚叫了一聲,處於生死邊緣的水墨眼中只有顧邊城和那只冷冷的箭,魯維卻看的清楚,顧邊城的箭後發而先置,磕飛了另一隻射向水墨的箭。

他迅即扭頭尋找那只暗箭射來的方向,雖然四周是火光閃爍,但夜色依然是最好的掩護。魯維不放棄的繼續尋找,忽然在一個隆起的土坡後發現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半跪在草叢中,他手中的弓尚未放下,雖然看不清他的長相,但魯維對這個人太熟悉了,一眼就認了出來。「魯仲!」魯維低喃了一句,然後不顧一切地向那個方向跑去,因為他發現魯仲想跑。

小腿的傷處讓魯維每跑一步,都覺得仿如刀割,可他依然咬牙向前衝。魯仲也發現了魯維,以及他的意圖,但只輕蔑的一笑,一個翻滾離開此處,開始朝著自己藏馬的方向快跑。他是被黑虎軍校尉派回來查探情況的,因為按照約定應該進攻的赫蘭人卻整整兩天沒有動靜。校尉牛彪不知所措,如果誤了燕將軍的大事,一想到自己會有的悲慘下場,他坐不住了,一方面派人給燕秀峰報信,問詢是不是赫蘭人改主意了?然後又派人來探察一下牧場的情況。

身強力壯的魯仲接了命令,回轉牧場查看,他當然不知道赫蘭人會進攻的秘密,只是暗喜,也許有機會除掉眼中釘水墨。這個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的白面小子太可惡,擋了自己的好事不說,元愛對他也是一副溫柔體貼的樣子,她從沒那樣對自己笑過。

打定主意的魯仲悄悄跑了回來,剛到外圍就發現牧場已經火光四起,他趕忙下馬,將馬藏好之後才小心翼翼地靠近。沿途發現的賤卒屍身讓他眉頭緊皺,熟悉戰場的他一眼就看出那是赫蘭人彎刀造成的惡果。找了個安全的藏身之地,不明真想的魯仲開始盤算該如何溜走,好回去給校尉大人報信,發現敵蹤可是大功一件。

正想再觀察一下戰況,他突然發現戰場形勢大變,銀甲閃爍中,居然是驃騎軍裹住馬蹄,悄無聲息地殺了過來,正沈浸於殺戮中的赫蘭人在措不及防中被別人收割了生命。身為天朝戰士,魯仲自然樂於看見己方獲勝,直到他看見一個人為止。

那個自己最厭惡痛恨的水墨,居然坐在神將大人身後,被他保護著……魯仲目瞪口呆地看著,顧邊城殺出包圍,將水墨放在了安全的地方。那一瞬間,粗魯如魯仲,忽然覺得顧邊城的動作很溫和甚至溫柔。

這個勾引了元愛心神的小白臉難道也勾引了……魯仲的思緒迅速歪了,這在軍隊裡很常見,沒有女人,漂亮清秀的男人也是可以代替的。那個跟魯維差不多大的清秀小子,不就是靠著伺候校尉大人舒爽了,才被帶來牧場,遠離戰禍嗎。早聽同隊的士卒傳言,說上次水墨和魯維惹怒了黑虎軍最為冷酷的李校尉卻得以倖存,就是神將大人保下的,難道神將大人他……

魯仲冷冷地窺視著跟魯維抱在一起慶祝的水墨,如果這小子有神將大人護著,那自己就不好下手了,心頭不禁一陣憋悶。可下一刻就風雲突變,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赫蘭人竟然殺了那個驃騎戰士,搶了他的馬還有水墨,一騎絕塵而去。

情況瞬息萬變,魯仲心跳如擂鼓,衝動比理智更快的讓他半跪起來,張弓搭箭對準水墨。他知道,或許這樣的機會,再也不會有了……不容多想,他現在位於赫蘭人逃走的側方,對於自己的臂力和準頭充滿信心的魯仲,略略一瞄準,就毫不猶豫地鬆開了弓弦。

離弦而去的箭毫不留情地對準了水墨的脖頸飛去,那赫蘭人把她放在馬後,等於把她暴露在了任何一個人的箭下,在黑暗的掩護下,顧邊城也不會弄清楚是誰幹的。眼瞅著水墨的生命即將終結,魯仲咧嘴想笑,嘴角卻猛地僵住了。不可能!顧邊城怎麼可能射飛自己的箭,明明是自己的箭先……

震驚,懊悔,憤怒種種情緒瞬間塞滿了魯仲的心頭,他眼瞅著水墨跟著那赫蘭騎士越跑越遠,一時間忘記隱藏自己的行蹤,登時被專心搜索的魯維發現了。踉蹌著衝過來的魯維驚醒了魯仲,他同時發現顧邊城沒有繼續追蹤水墨,而是返回了,不禁大驚失色。一個小小的魯維他並不放在心上,帶人奔回的顧邊城才是大忌。

心虛的魯仲現在顧不上什麼水墨,魯維了,他拼盡全力往藏馬的地方跑去。魯維依然不放棄地追尋著,可他終究跑不過魯仲,只能看著魯仲翻身上馬,掉頭逃走。魯維心頭怒火難平,他邊跑邊嘶吼著,「魯仲!你這無恥小人,你……」

他的咒罵聲魯仲毫無在乎,但還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卻驚得他心膽欲裂,騎馬飛馳中的顧邊城正彎弓搭箭指向自己。魯仲只看見箭頭銀光一閃,然後一股極大的力量重重撞上他的肩頸,魯仲「通」的一下被撞下了馬,落地之後他才感覺到肩頸處彷彿被撕裂般的劇痛。

怎麼會有這麼快的箭,魯仲絕望地聽著身後的悶響聲越來越近……

「主人,南人沒有再追來了,」一個容顏冷峻的赫蘭騎士追上了水墨所在的逃跑小分隊,跟那個赫蘭人報告著。他一直躲藏在戰場外圍,做最後的觀察,確定顧邊城沒有追來,也未故佈疑陣,這才迅速地按照同伴留下的記號追了過來。

水墨現在的處境比剛才好不到哪兒去,雖然不用墊背給人擋靶子,但卻跟袋糧食似的被那個有著異色雙眸的赫蘭人橫掛在馬前,胃部被顛硌得一陣陣地抽搐。但她始終保持著沈默,盡量不惹人注意,既然被顧邊城拋棄了,只能自救了,沒死,就不能放棄。一想到顧邊城無情離去的背影,水墨痛恨著又很想哭,她只能努力地克制著自己的感情波動。

她盡量不露痕跡地觀察了一下,剛才狂奔了得半個多鐘頭了吧。旁邊只有一個不大的樹林,很遠很遠的地方有著山巒起伏,赫蘭人會把自己帶回他們的營地去,還是……

「知道了,神將顧邊城果然厲害,可惜父親不肯聽我的,不然我們不會損失這麼多斥候前鋒,」那個赫蘭人有些無奈地搓了下臉。「我早就說過南人靠不住,可二王子非相信那個燕秀峰!我看這就是個陷阱!王他……」一個身材魁梧至極的大漢憤憤不平地說。

「貝古,閉嘴!」那個容顏冷峻的赫蘭戰士打斷了他。「好了,我們回去再說吧,這裡離咱們的宿營地不遠了。今天,敗了!」赫蘭人回頭看了一眼遠處還隱有火光閃爍的牧場,一扯嘴角兒,「顧邊城,真期待下次對戰,你,和我!」

裝死的水墨自然是一句也聽不懂他們在嘀裡咕嚕地說什麼,就老實地掛在馬背上,但最後那聲顧邊城還是聽明白了。正暗自詛咒顧邊城長痔瘡一輩子騎不了馬的水墨不自禁地動了一下,那赫蘭人立刻發覺了,他笑瞇瞇地低下頭,「喂,你是顧邊城什麼人?那個爛腸瘟真是你弄出來的?」

突然被敵人問話,水墨緊張的肌肉都有些痙攣,她還沒想好該不該回答,又該怎樣回答才好,脖子一痛,已被人強行扭了下巴過來。一藍一墨的眼眸正不客氣的盯著水墨打量,剛才抓人的時候沒有細看,現在才發現這臉上髒兮兮的男人長得真秀氣,可惜喉頭的隆起表明了一切。

「這小子長的真像女人!」剛才大嗓門的戰士直接說出了所有人見到水墨的第一感覺。水墨雖然聽不懂,但是從他們的眼光裡也能猜出他們在說什麼,恐懼如蛇般不可抑制地在她心上爬行。如果讓他們發現自己是女人,那……

「喂,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異色雙眸的赫蘭人脾氣貌似不錯,水墨愣愣的不說話,他也不生氣,只是略略低頭,放慢了語速笑問,「你叫什麼?」話音剛落,他突然擡起了頭,向空中嗅聞了一下。那個容顏冷峻的戰士幾乎同時做了一樣的動作,然後立刻轉頭說,「主人,好像有血腥的味道……」

不等他把話說完,水墨突然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不如我來告訴你他叫什麼名字吧?」那赫蘭人瞳孔一縮,沈聲問,「是誰?」其他的赫蘭戰士立刻圍攏在一起,抽出彎刀,準備戰鬥。

掛在馬背上的水墨喃喃自語了一句,「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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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7 02:14:35


赫蘭(三)


悶悶的馬蹄聲愈見清晰,土路旁邊的樹林裡人影忽然閃現,數十匹戰馬穩健卻不失快捷的出現在赫蘭人面前,成半包圍之勢。領頭的一人放鬆的坐在馬上,身體隨著戰馬步幅節奏輕晃著,看似毫無戰意的一個人,卻讓赫蘭人愈發緊張起來。這邊只有一條路,如果現在赫蘭人逃走,必須冒著後背露給敵人,被他們從容射殺的後果。

懸掛在馬上的水墨緊抵著那赫蘭人的大腿,這會兒她能感覺到他的肌肉緊縮,堅硬如鐵,顯然在為戰鬥做準備,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淡然自若。水墨身下的戰馬也被這種氣勢所影響,不安的用蹄子刨了兩下,立刻被赫蘭人控制住了。

水墨簡直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自從來到這裡,一步步地被逼上戰場,沒有半點依靠,只能憑借本能和想回家的那一點點希望堅持,忍耐。今夜,當被顧邊城抱上馬,坐在他身後,和他一起衝殺的時候,水墨第一次覺得自己那樣放鬆,雖然周圍是刀光劍影,血腥四濺,冰冷的戰甲卻讓她感覺到無比的安全。

魯維還說,他許諾過,要護自己周全。水墨不是小女孩了,她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是件多虛幻的事情。可她累了,也怕了,沒經歷過這一切的人不能體會,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兒在冷兵器橫行的戰場上活下去有多難,明明生不如死,可又不甘心放棄生命。

身心疲憊的水墨真的很想相信那個許諾,如不是那赫蘭人突然冒出來把自己掠走,如不是顧邊城毫不猶豫地想要射殺自己,如不是他放棄追擊……水墨忍不住苦笑地看向那個曾「調戲」過自己的男人,他的出現,是許諾的開始還是終結呢?

那男人笑瞇瞇地看了一眼水墨,心裡不禁微微一頓,這個小白臉雖然塵汙滿面,但那雙清亮的眼睛卻彷彿會說話一樣。他直盯盯地看著自己,沒有驚慌,更沒有祈求,更多的是無奈吧,但又不是那種認命的無奈。

男人忍不住笑了,這小子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有意思,城哥那邊一定出了什麼事,竟然讓這小子被赫蘭人抓走了。該怎麼把他弄回來呢,男人想著,能想出那樣的辦法來,這小子絕不是一般的賤卒,決不能留給赫蘭人……

「你是誰?」被手下保護在中央的異眸赫蘭人朗聲問。對面的男人收回目光,懶洋洋地說,「要你命的人。」大部分赫蘭戰士顯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他們只是怒目圓睜地死盯著敵人,唯有那個面色冷峻的赫蘭戰士微微皺了下眉頭。

「哈哈,」異眸赫蘭人卻不以為意地一笑,「借用你們中原人的一句話,我刀下不死無名之鬼,你不會連名字都沒有吧?」「有是有,」那男人對於赫蘭人的嘲諷毫無放在心上,「不過你不用知道了,赫蘭巴雅,我知道你的名字就足夠了!」

水墨一愣,赫蘭巴雅?她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那有著異色雙眸的赫蘭人。他表情看起來沒什麼變化,但是那抹掛在嘴邊的笑意沒有了,對面的男人也敏銳地察覺到了。

他微微一笑,「我記得巴雅在赫蘭語裡第二位的意思,身為赫蘭的大王子,怎麼會取了這個名字……」話音未落,水墨就看他身形如閃電般一側身,他身後那些一直戒備著的驃騎戰士立刻張弓搭箭,亮出兵刃,赫蘭戰士們也毫不示弱刀刃相向,戰鬥一觸即發。

水墨就看見那個阿七緩緩扭回了身,她忍不住暗吸了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他的牙齒映著刀刃的寒光顯得越發潔白。伸手拿下口中的匕首翻看了一眼,阿七嘴角一扯,「喂,還你!」匕首帶著風聲地射了回來。

赫蘭巴雅忍不住叫了一聲,「蘇日勒!」面目冷峻的赫蘭戰士沒想到那人的手勁這麼大,又這麼準,話音剛落,匕首已到了眼前。他只能迅疾地一歪身,就覺得匕首擦著他皮帽飛了出去,「咄」的一聲插入了路旁的松木裡,整個匕身幾乎全部沒入到樹幹裡,而他皮帽上象徵著勇者身份的貂尾緩緩掉落在了地上。

看著染塵的貂尾,蘇日勒又驚又怒,顯然是被飛刀割落的,這對於草原男兒是最大的侮辱。赫蘭巴雅一伸手攔住了憤怒至極的蘇日勒,低聲說,「冷靜!敵人就希望我們憤怒,然後喪失判斷!」蘇日勒行動一滯,性格一向冷漠沈穩的他深呼吸之後,立刻恢復了理智,保護主人平安回去才是第一位的。

「招呼打夠了!」阿七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接著水墨就聽見一聲低沈的類似寶劍出鞘的聲音傳來,瞇眼看去,他手上已經握緊了一把介乎於刀劍之間的武器,略彎,刀背厚重,很像抗戰時期騎兵使用的馬刀,刀光如水般流淌。

赫蘭巴雅忽然低語了幾句,水墨自然聽不懂,對面的阿七微一皺眉,赫蘭語自己聽得懂,但是赫蘭巴雅顯然在說土語,那就意味著……剛想到這兒,就看對面赫蘭人裡有兩個一直躲在後面的傢夥,突然現身,兩人每人都操持著一張機弩,一隻樣式怪異的「箭」蓄勢待發……

「雷火!」阿七低叱了一聲,他所帶領的驃騎軍都是沙場老手,一看赫蘭人手中的機弩,不用他吩咐,人人自行躲避,更有能者,在閃躲保護自己的同時也彎弓搭箭開始還擊。水墨是因為視線被阻,只聽見「噗噗」幾聲悶響,突然眼前好像放花似的火光一閃,路邊的雜草,枯枝迅速被點燃,火焰幾乎是騰的一下就燒了起來。

有些躲閃不及的驃騎戰士身上或馬上也被點燃了,水墨瞪大了眼睛,她發現那火焰好像有粘性一般地燒著。有的戰馬因為疼痛開始發狂,長嘶奮蹄不止,幾個驃騎戰士被甩下馬來,反應靈敏的立刻翻滾開來,水墨眼睜睜地看見一個驃騎戰士被自己的戰馬狠狠地踏了數腳,那半聲慘叫立刻被人吼馬嘶聲淹沒了,慘烈的場景幾乎凝固在水墨眼底。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赫蘭巴雅幾乎在雷火箭射出去的同時,一夾馬腹衝了出去,其他的赫蘭戰士也迅速跟上。「啊!」的一聲慘叫,逃跑途中,又一個赫蘭戰士被箭射落,跌下馬去。但沒有人停留,甚至沒人去看他,其他赫蘭戰士愈發咬牙狠命鞭馬,為了活下去而努力奔馳。

「啊!」水墨猛地尖叫了一聲,赫蘭巴雅剛才一個側閃,躲開了射向他的箭,水墨卻因為他這一下,差點掉下馬去。沒等她叫完,就被赫蘭巴雅一把抓了回來,肩頸被他捏的劇痛,但好歹人暫時安全了,她不敢再出聲音,以免激怒敵人。心臟怦怦跳到一百八的水墨這才發現,那個叫阿七的男人追來了,看他策馬急追的氣勢,顯然剛才赫蘭人放的那把火不光點著了枯枝幹草,連他的怒火也一起點燃了。

赫蘭巴雅猛然回身瞄也不瞄就射了一箭,追來的阿七卻根本不躲,昏暗的夜色中,水墨勉強能看出他只用雙腿控馬,然後飛快地做了個一個射箭的動作。「唔!」那個叫蘇日勒的赫蘭戰士忽然悶叫了一聲,一隻利箭射穿了他的胳膊。

這短短的一刻裡發生了什麼水墨不明白,但赫蘭巴雅的心裡卻吃了一驚。這人竟然能用箭射落自己射出的箭,而且立刻又射還了自己一箭,如果不是蘇日勒拚命擋了一下,那還真的很危險。這人的臂力和準頭堪與之前的顧邊城一比,他,到底是誰?

腦中迅速地盤算了一下,赫蘭巴雅低喊了幾句話,水墨就覺得自己頭部一甩,赫蘭巴雅突然向右方衝去,其他赫蘭戰士繼續前行,他們開始分頭逃跑了。緊追不捨追的阿七一怔,赫蘭巴雅這是想幹什麼,居然獨自逃亡,他有這麼大的把握?

阿七心裡立刻開始估算,不管怎麼分兵,己方人數都佔優,而且赫蘭巴雅逃跑的方向是不可能埋伏著大隊人馬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赫蘭大王子值得自己冒一次險。他回頭跟自己的副將做了幾個手勢,副將心領神會,馬上傳達了他的命令,驃騎軍也立刻分成兩隊,他親自帶領一部分戰士追著赫蘭巴雅而去,其他戰士繼續追殺逃亡的赫蘭戰士。

沒一會兒水墨就被這種玩命速度和顛簸弄得頭暈腦脹,胸膛腹部被馬鞍邊緣硌得生疼,頭部因為下垂的角度和激烈振動而充血,她眼前開始發花。頭臉不時地被樹枝橫掃而過,水墨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就算沒死也得被毀容,必須得做點什麼了。

之前她不敢掙扎是因為一旦墜馬,九成九會被亂馬踏成肉泥,所以只能勉強保持著平衡,同時盡量縮緊身體,以免被流箭所傷。用腳趾想也知道,驃騎軍的箭大部分都會射向這個赫蘭巴雅。

在戰馬奔跑時產生的劇烈顛簸裡,水墨盡力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看起來赫蘭巴雅好像跑進了一條小路。路越來越難走,戰馬的速度慢了下來,不時地左躲右閃,但水墨能感覺到,赫蘭巴雅對這裡很熟悉,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在控制著馬前行的方向。後方蹄聲緊跟,路況不熟悉的驃騎軍雖然速度慢了不少,但依然沒有被甩下,赫蘭巴雅眉頭蹙起,難道真的非要用那個方法了嗎?

阿七憑藉著自己極佳的視力和控馬能力追逐著赫蘭巴雅的一舉一動,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之前赫蘭巴雅的行進路線。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麼赫蘭巴雅敢獨自一人逃走,原來他對這裡這麼熟悉,既增加了自己的逃跑機會,又讓驃騎軍不得不分兵,減少了追擊他手下的人數。可是會有這麼容易嗎?阿七冷冷一笑,瞬也不瞬地盯著前方的影子。

水墨自然不知道這兩個男人在想什麼,她開始裝死,放鬆力道掛在馬上,好像被顛暈過去了一樣,手腳隨著戰馬的腳步一晃一晃的。赫蘭巴雅自然發覺了,但來不及細想,人已經到了那個地方。

水墨和阿七都察覺到了他對這裡很熟悉,但他們誰也沒想到,赫蘭巴雅在十五歲之前是在這附近長大的,在他被父王赫蘭拓別承認之前,這裡的一草一木他再熟不過。赫蘭巴雅下了馬,正欲啟動一些從前所設的陷阱,就算殺不掉那個驃騎將軍,最起碼也可以讓他們無法再追蹤到自己。就這麼會兒工夫,他忽然覺得不對,再一回頭,馬背上的水墨不見了。

水墨用力貼近地面,屏住呼吸,把自己藏在草叢裡。其實她哪兒也沒跑,就躲在了下馬之地旁邊的草叢裡。果然如她所料,赫蘭巴雅發現自己不見之後,立刻在附近搜尋「已逃跑」的自己,而不遠處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水墨開始微笑,自己對於赫蘭巴雅而言應該算不上什麼重要人物,驃騎追兵就要來了,為了他自己的性命,絕對會放棄尋找的。這樣的話,自己就可以逃出赫蘭人的掌握,甚至驃騎軍也會認為自己沒命了,一直想要的自由唾手可得……想到這兒,她越發緊縮不動。忽然間一抹冰涼從她手臂上蜿蜒而過,水墨吃了一驚,下意識地一縮手。

「唔!」手腕上猛地一疼,彷彿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狠狠紮了一下,水墨知道不好,那聲痛叫生生被她憋了回去。「呀!」可不等她再做反應,一股大力傳來,水墨的鼻子重重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裡,汗味,血腥味,甚至還有一點點香料味道,登時竄入她鼻中。「你可真會躲啊!我現在越發相信那爛腸瘟是你弄出來的了,」赫蘭巴雅呼吸的熱氣就噴在水墨耳邊,聲音依舊含笑,她卻開始陣陣地發冷,因為赫蘭巴雅的手緊緊地捏著她的喉嚨,水墨眼前一陣陣發黑。

「叱!」的一股勁風忽然傳來,赫蘭巴雅帶著水墨一個後倒,他那匹戰馬立刻哀鳴了一聲,痛苦地奔出幾步之後跪倒在地。水墨眼前有點模糊,但依舊能看見那馬的腹側上有一隻箭翎彈動,大部分箭身都已埋進了馬腹。一人正單馬持弓地奔了過來,銀甲在夜色中閃著光。

赫蘭巴雅也變了臉色,那人來的好快,看來陷阱來不及啟用了。他一個翻滾,夾持著水墨往前奔去。騎馬追上來的阿七一聲朗笑,「赫蘭巴雅,你們赫蘭戰士不是自稱馬上生,馬上亡嗎,現在這般形狀實在可憐,不如束手就擒,本將給你指條生路如何?」

拚命奔跑中的赫蘭巴雅對於他的譏諷只當沒聽見,突然他身影一個踉蹌,好像被什麼絆到了,人摔倒在一塊巨石之旁,又立刻爬起來接著跑,樣子狼狽至極。阿七冷冷一笑,催馬趕上,搭箭欲射,卻忽然聽見那個水墨啞叫了一聲,「別過來!」

他聲音不知為何很虛弱的樣子,一出口就被山風割的七零八落,但耳音靈敏的阿七還是聽到了,他下意識地勒住了馬。「灰!」戰馬登時長嘶了一聲,依然隨著慣性往前奔了幾步才站住了腳,阿七猛然感到山風忽然強烈起來,他凝神一看,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赫蘭巴雅身後一片黢黑,山影隱約,竟然是一處懸崖。

方纔自己的視線被那塊巨石所擋,如果按照赫蘭巴雅的「指引」追擊過去,戰馬定然收不住腳,自己會連人帶馬跌入……這樣的聯想讓他渾身汗毛直豎,不是恐懼,而是巨大的憤怒和恥辱。如果不是那小子一聲示警,自己就真的會中計,赫蘭巴雅!!

阿七冷冷一笑,翻身下馬,動作從容。他一向如此,越憤怒越冷靜,或者說是冷酷,全不像平日裡懶洋洋,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這是顧邊城給他的評價。他沒有貿然上前,那個叫水墨的小子算是救了自己一次,原本是因為好奇還有城哥的許諾,自己才打算在可控的情況下保他一條命,不過現在,必須得救他了,自己從不欠債!

那個赫蘭巴雅實在很狡猾,正想著該如何下手才好,阿七的瞳仁猛一縮,他想也不想地就出手了……

這邊赫蘭巴雅低低地歎了口氣,很無奈的樣子,「你真會壞我的好事啊!」身後烈烈的山風正呼嘯而過,他皮帽上的兩條貂尾被風吹的是張牙舞爪。水墨覺得自己的手腕開始發麻,頭暈暈的,嗓子如同炙熱的鐵砂燙過,剛才那聲示警完全是她下意識地狂吼,但出口的聲音微弱至極,好在那登徒子耳音不錯,聽到了。

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水墨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裝滿了漿糊,越來越沈。暈沈之際就聽到赫蘭巴雅在自己耳邊說,「既然你壞了我的事,那就跟我一起吧……」一起什麼?水墨就覺得身體一空,冷冽的山風呼嘯而來。

「啊!」水墨痛呼了一聲,那原本已經麻木的手腕上一陣劇痛傳來,彷彿之前咬了她一口的蛇又重新纏了回來。她努力睜眼望去,這才發現受傷的手腕被一條長鞭緊緊繞住,自己正在往虛無裡墜落,腰上卻被一隻手臂緊鎖不放。

「謝大人!」跟隨而來的驃騎戰士眼看著阿七正被那股力量往懸崖邊扯,頭盔已然掉落,他大驚失色,想都不想就搭箭射去,繃得筆直的長鞭「啪」的一聲脆響,登時斷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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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7 02:15:01


安雅(一)


「唔……」水墨低低地呻吟了一聲,醒轉過來。眼睛剛一張開,只覺得四周彷彿皆是黑暗,一股眩暈隨即襲來。她趕緊閉上了眼,可沈悶的頭痛以及週身肌肉的酸軟讓她很不舒服,也立刻記起之前發生了什麼,這麼說自己沒死?!

水墨下意識去摸自己的手腕,觸手可及的是一片柔軟的布,並非是自己那身粗糙的賤卒「制服」。火辣的痛感隱約還在,但更多的是一種清涼的感覺……「你醒了?」一個聲音在她附近響起,水墨撫摸手腕的動作一滯。

那人沒再繼續說話,但水墨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才對,只能裝做尚未徹底清醒而閉眼不語。他救了自己?這是哪兒?現在什麼時候了?之前的一幕幕迅速從她眼前滑過,被掠走,蛇噬,墜崖,長鞭,那雙眼……

想到這兒,水墨一怔,她忍不住睜開眼眨了眨,頭頂上方依然是黢黑一片,耳邊卻傳來辟啪之聲,偶有亮光跳躍。轉頭看去,赫蘭巴雅生了一堆篝火,手裡正拿著個什麼燒烤著,水墨這才遲鈍地聞到一股肉香。赫蘭巴雅偏頭看了她一眼,臉上淡淡的笑意依舊,那只異色的眸子被火光映襯得越發深藍。

「你到底是誰?」見水墨看他,赫蘭巴雅微微一笑問道。水墨的心猛地一縮,第一反應是自己露餡了,但她強行克制自己想去檢查衣服的行動,而是默默地感受了一番。

裹胸依舊,那種緊勒的感覺讓她稍感安全,她又假裝難受的去鬆了鬆領口,手一摸上去,她立刻放鬆了下來。為了安全,元愛給她又逢了幾個背心,穿起來十分麻煩,繫帶眾多,但相對安全,除非有人生扯。而且水墨更是多了個心眼兒,最後打結的時候用了一個十分特殊的結,一拉就會散開,但不明白那複雜的步驟和手法,是沒法原樣打回去的。

現在一摸就發現結扣依舊,水墨的心跳慢慢恢復了正常,她這一系列動作想法只發生在一瞬間,赫蘭巴雅依然在觀察著她。水墨啞聲說了句,「一個賤卒而已。」赫蘭巴雅目光灼然,有些玩味的說,「一個賤卒,而已嗎?」

水墨心裡一怔,之前萬分危急之時,自己已近乎昏迷。那個阿七反應迅速,揮出長鞭纏住了自己的手腕,他卻被兩人下墜的力量拖往崖邊,那個時候他的頭盔被甩掉了,漆黑的夜色下,自己只模糊記得一雙黑亮的眸子緊盯著自己,如果不是長鞭斷裂……

「而已,」水墨長呼出了一口濁氣,語氣平和。從某種角度來說,自己並沒有說謊,反正現在說什麼,這個人都會懷疑,多說多錯,不如一默,只要他還沒發現自己是女子就好。

她不再看赫蘭巴雅,而是用力擡起手腕想檢視一下被蛇咬到的地方。入眼就是黑色的綾布層層纏繞著手腕,包紮的很仔細。水墨有點愕然,不自禁地掃了赫蘭巴雅一眼,一身黑色戰袍的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水墨習慣性地說了句,「多謝。」

赫蘭巴雅眉頭一挑,暗覺有趣,正要開口,他臉色忽然一變,一個翻身側躍人已經擋在了水墨跟前,手裡的彎刀閃著寒芒。水墨嚇了一跳,跟著猜測難道是那個阿七又追來了?她心跳開始加速,但一聲低吼立刻澆滅了她剛剛燃起的希望。

水墨勉強地坐起來靠在了石壁之上,雖然頭暈腦脹的厲害,可躺著面對野獸實在不是個好主意。一坐起來水墨才看清了周圍的環境,這裡是一個不大的山洞,但空氣很新鮮,既沒有潮冷的味道也沒有野獸的腥臊味。

不容水墨多看,一道正在移動的身影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暗黃色的皮毛隱含著花紋,搖曳的篝火倒映在它金色的眼眸裡,身體線條流暢,一舉一動充滿了力量,水墨倒吸了一口涼氣,她脫口而出,「豹子?」「不,是猞猁,」赫蘭巴雅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野獸,卻還有餘裕糾正水墨的錯誤。

猞猁顯然對火光有所顧忌,而且全神戒備的赫蘭巴雅也讓它覺得危險,但不知為何它依舊不肯離去。小心翼翼地移動著身軀,它似乎根本沒把水墨放在眼裡,只全神貫注地對著赫蘭巴雅,不時呼嚕著表示威脅的喉音。

赫蘭巴雅不為所動,手上的彎刀微微移動著角度,水墨屏息靜氣不敢稍動。那猞猁顯然是不耐煩了,調頭往外走,水墨剛要鬆口氣,就聽見「嗷嗚!」一聲嘶吼,黑影與刀光同閃,血腥味立現。

水墨看不清剛才發生了什麼,只見那猞猁摔落到了洞邊,一個翻滾就要站起。可赫蘭巴雅已然越過火堆,一腳踢上了它頭部,猞猁頓時一聲慘吼,那聲音彷彿能穿透耳膜,水墨很想摀住耳朵,沒等她的手擡起來,就看見正欲一刀劈下的赫蘭巴雅停住了手,那彎刀就頓在猞猁的脖子邊。

方纔被赫蘭巴雅一刀傷到腿並被狠狠踢了一腳的猞猁縮緊了身體,嘶嘶地露著牙齒,不知道是準備再度攻擊還是警告赫蘭巴雅不要靠過來。水墨正納悶赫蘭巴雅想要幹嗎,就看他退後半步,腿一勾一揚,什麼東西被他踢到了那猞猁跟前,然後他又退了兩步,持刀戒備。

水墨歪頭看去,那猞猁看著赫蘭巴雅,只略略猶豫了一下,就低頭叼起一物,然後迅速地消失在了洞外。山洞裡又恢復了安靜,要不是有那點點血腥味,水墨幾乎感覺不到,方纔那場人獸之爭的激烈。

赫蘭巴雅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撿起之前扔掉的東西繼續燒烤了起來,但水墨感覺的到,他的心思並不在這裡。這可是個逃走的好機會,這個念頭馬上出現在水墨腦海裡,可她立刻明白這不可能,除非自己跟那猞猁一樣,四條腿,強壯,而且不要命了,水墨自嘲地想。

「那只猞猁懷崽了,」赫蘭巴雅淡淡地說。「嗯?」水墨一愣,接著反應過來他發現自己看著猞猁離去的方向,還以為自己在琢磨他為什麼繞那畜牲一命。這樣誤會當然好,水墨「喔」地點了下頭。

「前段時間這裡大旱,看來它是找不到食物,被我打到的那兩隻兔子的血腥味吸引而來,有些不顧一切了。」赫蘭巴雅邊說邊轉動著手腕兒,烤兔子身上的油脂滴落,「刺啦」一聲,火苗猛跳了一下,映得他的表情有些晃動。

水墨心裡有點吃驚,不明白他跟自己說這個幹嗎。不過從被赫蘭巴雅掠走的那一刻起,水墨就知道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隨時會失去生命。既然現在氣氛貌似比較和平,她不想打破這種平衡,想了想說道,「那是母親的本能吧,哪怕她只是野獸。」

水墨恍惚覺得赫蘭巴雅的手腕頓了一下,可眨眨眼再看,赫蘭巴雅忽然轉頭對她一笑,水墨心跳一頓,可再聽他說的話,又忍不住牙癢癢。「我又救了你一次,」他笑說。水墨心裡很搓火,但表情恭敬地說,「是啊,如果你不把我抓來,連第一次救都可以省了。」

赫蘭巴雅眼光一閃,跟著嘴巴咧開,一口白牙閃爍。水墨腹誹,貴族就是貴族,不管是天朝的還是赫蘭族的,在這沒有牙膏沒有牙齒保健的年代裡,只有他們的牙齒才會這麼雪白。正想說句什麼的赫蘭巴雅忽然笑容一收,水墨下意識地開始戒備,但他又笑了,只是笑容與方才不同。

「主人!」一聲呼喚打破了山洞裡平和的氣氛,水墨轉頭望去,那個叫蘇日勒的戰士靈巧迅捷地竄入了山洞。赫蘭巴雅已經站起身來,兩人擁抱了一下,他伸手查看了一下蘇日勒被阿七射傷的臂膀,「沒事吧?」「沒事!」蘇日勒言簡意賅地回答,赫蘭巴雅重重捶了他胸膛一下,「好兄弟!」

蘇日勒瞟了一眼水墨,低聲說了一句,赫蘭巴雅也微笑著回答。水墨自然是有聽沒有懂,只看見蘇日勒好像愣了一下,然後又看了自己一眼,水墨轉開了眼。

蘇日勒又問,「主人,看他的穿著應該就是南人裡最低賤的賤卒,那將軍真的曾捨命相救?」「是,所以他肯定不是賤卒,就算是,也是個很特別的賤卒,我要帶他回長生天,一探究竟!」赫蘭巴雅笑看著假裝自己不存在的水墨。心裡的話並沒有全說出來,這小子很有意思,養個有爪子的寵物玩玩也不錯。

「走吧!」赫蘭巴雅走了過來,身影遮住了火光,「去哪兒?」水墨擡頭問,然後看著赫蘭巴雅的笑眼就知道自己問了個笨問題。她不再多說,努力想要站起來。

雖然不知道赫蘭巴雅是怎麼救治蛇毒的,但顯然自己血液裡的蛇毒還有效應,剛站起來的水墨就覺得腿一軟,想要支撐住自己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受傷的手腕。嘶……」她眉頭緊皺,要不是赫蘭巴雅扶了她一把,很可能就跪倒在地了。

「你們南人真是軟弱,這麼普通的蛇毒都承受不起,」赫蘭巴雅搖了搖頭,說完一把將水墨抱了起來。蘇日勒眉頭一聳,想要過來接手,赫蘭巴雅一閃躲了過去。

水墨肌肉緊繃地僵在赫蘭巴雅懷裡,他眉頭一揚,「如果南人都像你這般瘦弱,我們可以省卻許多麻煩了,你輕的像個女人!」水墨嘴裡干的都快裂口了,但依然維持著鎮定的表情不變,淡然地說,「我再瘦也是個男人,是個戰士,請你不要再侮辱我。」

赫蘭巴雅哈哈一笑,「口氣倒不小,可惜憑你現在女人一般的體力能幹什麼?」他故意繼續用女人兩字才刺激水墨。水墨當然不在乎他說自己像女人,要是不像倒麻煩了。

她心裡反駁,能幹什麼?最起碼能像個女人一樣抓花你的臉!幻想完畢的水墨表面上還是裝得像個受辱的男人一樣,只閉目不言,直到她覺得人在空中晃了一下,睜眼看去,赫蘭巴雅已經帶著自己上了馬,雙腿一夾,戰馬飛奔而去。

「主人回來了!」跑了半個時辰之後,因為受傷而感覺很不舒服的水墨忽然發現幾個赫蘭戰士向這邊奔來。藉著星光,她認出他們就是之前跟隨赫蘭巴雅一起逃亡的那幾個人。

赫蘭巴雅已一勒韁繩,偏腿帶著水墨跳下了馬。迎上來的戰士立刻看到了水墨,他們的臉色一變,之前那個大嗓門的戰士立刻吼了句什麼,赫蘭巴雅沒說話,蘇日勒沈聲斥了兩句,他才閉嘴,但眼光依舊不善地瞪著水墨。

水墨只能扭頭當沒看見,聽不懂她也明白,之前那是十幾個人估計就回來了這三四個,其餘的應該都被驃騎軍幹掉了。看到身為南人的自己,他們當然不爽。

正說著,忽然悶響聲起,水墨轉回了頭看去,幾個赫蘭戰士正騎馬奔向這邊。赫蘭巴雅挺直了背脊,剩下那幾個戰士也立刻站在了他身後。一個赫蘭戰士離這裡還有數步遠就飛身而下,快步跑了上來,正欲行禮,已被赫蘭巴雅拉住,兩人同樣擁抱了一下。

他們嘰哩哇啦地飛快說著赫蘭語,水墨就看見赫蘭巴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身旁的戰士要麼臉色驚慌,要麼一臉憤慨,他們說話的聲音也愈見高亢。水墨悄悄扭頭看了看身後不遠處的戰馬,估算著如果趁他們不注意,自己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想跑?」赫蘭巴雅的聲音忽然響起,水墨脖子一僵,慢慢轉回頭來,赫蘭巴雅微笑的面龐就近在眼前,但他的眼睛沒有笑意。水墨吞嚥了一下,本能地察覺到危險,乾脆咬牙實話實說,「是。」

赫蘭巴雅不免一愣,看了水墨兩眼,突然笑了起來,原本冰冷的異色雙眸也似乎變得溫暖起來,水墨偷偷鬆了口氣。他一把拉過水墨帶著她往前走上了馬,赫蘭戰士們也紛紛上馬,揚鞭前行。沒走多遠,水墨就發現他們似乎來到了一個駐營地,數百赫蘭戰士正等在這裡。

見他們到來,幾個領頭的赫蘭戰士立刻迎上前,畢恭畢敬地跟赫蘭巴雅報告著什麼。一下馬,水墨就被赫蘭巴雅推給了蘇日勒,蘇日勒顯然沒有惜香憐玉的愛好,更何況水墨現在是男人,更是敵人,水墨的臂膀雖然被他掐的生疼,但還是一動不敢動。

「主人,這回是由二王子的心腹特蘭格親自前來,大概有三個百人軍,兵力是我們的三倍!可如果天亮之前我們還回不去大營,立過誓言的我們一定不會被大王輕饒,軍規森嚴啊!」赫蘭巴雅手下大將齊格悶聲說,他表情極為嚴肅。

「我聽阿濟報告了,」赫蘭巴雅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如果自己亂了,那跟隨自己的戰士們就真的沒有活路了。「除了經過那片樹林,還有其他路可以走嗎?」他問。

齊格搖搖頭,「草原大路我們不能走,那就成了箭靶子,倒是有一條羊腸小路,可極為彎曲難走,我看過,有些地方甚至不能過馬,等我們穿行過去之後,也已經過了時間,違了王令了,結果還是死!再過兩個時辰就該天亮了!」

「該死的二王子!」粗漢痛罵了一聲,「你閉嘴!」齊格喝罵了一聲。赫蘭巴雅眉頭緊鎖,迅速思考了一番,眼下沒得選擇,他必須回去大營見到父王,不然一切就都完了,就算死也會落個懦夫的名聲,不能以戰士之禮下葬。他握緊了拳頭,決不能再受汙辱,之前的已經夠了。

「就走樹林,大家小心,不論是誰,一定要想盡辦法回到王帳,見到大王,說明情況,明白嗎?」赫蘭巴雅語調低沈但表情沈穩,二王子早就算定了吧,自己明知不能行動,卻不得不行動。齊格即刻下令,所有等待著命令的戰士們都開始行動。

等身邊只剩下齊格和蘇日勒的時候,赫蘭巴雅沈聲問,「消息怎麼會傳得那麼快?我帶了兩個百人軍出發做斥候前鋒,一半多折於牧場,二王子只派了三個親信百人軍,就是明白我軍所剩無幾,才敢如此。」

齊格和蘇日勒對看了一眼,一起點頭,齊格說,「我也是這麼懷疑的,可現在沒時間找那個叛賊了。」「也罷,願長生天保佑我們!如得活命,定當報復!」赫蘭巴雅說完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轉身上馬。「呀!」一旁的水墨驚叫了一聲,人已被他抓上了馬。

「呵呵,如果能逃過這一劫,或許我會考慮放你走,」赫蘭巴雅對水墨微微一笑,揚鞭躍馬。水墨聽不懂他們之前在說什麼,但那緊繃到隨時會斷掉的氣氛卻讓她明白大事不好。

她不禁暗暗咒罵自己的背運,你說在天朝就被人逼著玩命,怎麼貌似出了國,還是這麼個結果?她沒有時間多問,赫蘭巴雅帶著戰士們如同趕命一般策馬飛奔,跑了沒多遠,前方不遠處已是一片樹林,他勒住了馬,定定地看向那裡,容色冷峻。

穿過那樹林之後的河邊就是大營,可樹林後方埋伏著敵人,而且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派來的。赫蘭巴雅冷冷一笑,克雅,你就這麼恨我嗎?

正想著,突然感覺坐在他身前的水墨正在哆嗦,他低頭問,「怎麼,害怕了?」自覺大禍臨頭的水墨很想罵人,但還是勉強問了一句,「樹林裡有埋伏嗎?」赫蘭巴雅笑問,「你怎麼知道?」水墨翻了個白眼,「你手下人刀箭出鞘,分明是準備戰鬥了!」

赫蘭巴雅一哂,「你頭腦真的不錯,可惜,我沒有放你回去的理由!」水墨心說你就想拉個墊背的當然不會放我走了!「你是有十足的把握還是打算拚死一搏?」水墨又問。不管怎樣,她都得為了自己爭取一下,沒道理經過了這麼多,臨了還得做個糊塗鬼。

「哼,樹林裡埋伏著三倍於我的敵人,等我進入樹林之時,就是他們攻擊開始的時刻了。可不經過那樹林我無法回到大營,不能按時交回軍令,我一樣是個死!」赫蘭巴雅雙眸閃著光,嘲諷地問水墨,「還有問題嗎?」

水墨先是吃了一驚,她下意識追問,「沒有其他路嗎?」「有啊,樹林的外圍就是草原,可從那裡走過,不是死的更快嗎?」赫蘭巴雅搓了下臉,他真的很不甘心,可眼下除了搏一搏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自己或許能活著回去,但是這些戰士,他面無表情地環顧了一下正在做戰鬥準備的戰士們,心裡登時一疼,更是大恨。

水墨伸脖子瞭望了一陣,難道今天就真的交待在這兒了?急得一身燥汗的她腦中靈光忽現,她猛地用手推了下赫蘭巴雅,「草原距離樹林有多遠?」赫蘭巴雅長眉一揚,「何意?」「我是說,那些埋伏的人能看清我們有多少人嗎?」水墨急急地問。

赫蘭巴雅看著焦急的水墨,「齊格!」他回頭叫來領頭赫蘭的戰士低聲問了幾句,又轉頭對水墨說,「不過五里,可就算一時他們看不清我們人數,一個衝鋒不過多久即到眼前,還是能截殺我們於前方,而我們只能前行。」

看不清是嗎?那就應該有機會。水墨舔了下乾澀的嘴角,鼓起勇氣說,「你剛才說如果能逃過這一劫,會讓我走是吧?我們做個交易吧……」

引言 使用道具
acejhp
男爵 | 2012-2-17 02:15:28


安雅(二)


一個黑影急速地藉著牧草的隱藏而奔跑著,他的目標是樹林,大王子改變了行進方向,而且他們還有圖謀……自己必須盡快去報告主上!「唔!」忽然一股力量向他襲來,不等他反應,人已經被掀翻在地,那聲驚叫也被捂回了嘴裡。

這人知道不好,猛力一個後肘,想要借力逃脫,手臂卻被人一扭,胸肋之際已狠狠地挨了一記膝撞。這下讓他痛徹心肺,原本那聲呼喝也悶在了喉嚨裡。

「主人!」蘇日勒一甩手,那人幾乎翻滾著摔到了赫蘭巴雅的跟前,正忙著指導如何捆樹枝的水墨聽到動靜,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地上一個人雙手被縛,半伏半跪地正在掙扎,而赫蘭巴雅正慢慢地擦拭著他的彎刀,面色淡然。

雪亮的刀刃同時刺激到了水墨和那個人,水墨「唰」的扭回了頭,而那人也不敢再掙扎了。雖然赫蘭戰士們依舊忙碌,細細嗦嗦的聲音從無間斷,但水墨就覺得自己身後安靜若死,她甚至能感覺到那個被抓之人的不甘,恐懼,還有絕望。

赫蘭巴雅終於開口了,水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而那個人一直沒有開口說話。過了半晌,赫蘭巴雅慢悠悠地說了句什麼,那人突然大喊了起來,但幾乎立刻被人按住了。水墨聽見他被拖走的聲音,忍不住打了寒顫,「怎麼了?進展不順利?」赫蘭巴雅的聲音近在耳邊,熱氣吹拂。

「啊?」水墨猛地往前跨了一步,鎮定了一下才搖搖頭,「沒有,暫時還算順利。」赫蘭巴雅一挑眉頭,微笑著說,「那就好,我們的性命可都繫在你身上了。」水墨看了他一眼,清了下嗓子才說,「盡力而為,聽天由命。」

赫蘭巴雅一笑沒再講話,而是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看著水墨強自鎮定地轉身離開,他若有所思看著她的背影。「主上,這小子的長相真像女人,不過腦子很好使,您真的要放她走?」齊格走過來沈聲說。

赫蘭巴雅不答反問,「解決了?」「是,我廢了他的手腳,留他一口氣,帶回去給大王!」齊格恨聲說。這人居然是他的手下,雖然赫蘭巴雅根本不會認為自己也有問題,但他仍然感到羞辱。

赫蘭巴雅瞭解的拍了拍齊格的胸膛,他還有蘇日勒都是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歷經生死,榮辱與共。如果連他們都不相信了,那這世上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誰。想到這兒,赫蘭巴雅忍不住看了一眼不遠處水墨纖細的身影,眉頭一皺。

不容他多想,阿濟跑過來報告,一切準備完畢,可以出發了。看了看天邊,啟明星已經露頭,那就說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把戲也玩不成了。赫蘭巴雅收拾了一下自己複雜心情,慣常的微笑又浮了面容,「好,我們走!」

水墨沒有選擇的上了赫蘭巴雅的馬,赫蘭戰士們在背山處點燃了火把,然後才策馬前行,速度很快但很從容的樣子,火把頓時在草原上形成了一片火龍。

「隊長,你看!」一個潛伏在樹林裡負責瞭望的赫蘭戰士立刻就發現了這個很「顯眼」的隊伍。小隊長皺眉看了一會兒,他轉身往樹林深處跑去。「啪!」的一聲響,赫蘭將軍特蘭格狠狠地甩了一下馬鞭,「你說什麼?!」

來報信兒的小隊長頓覺臉上被鞭梢掃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但深知將軍性格的他連傷口都不敢摸,只是埋頭繼續報告,「大王子他們並沒有穿越樹林,而是走了大草原,火把燃起,還有……」他猶豫了一下。「還有什麼?」特蘭格陰惻惻地問。

小隊長打了哆嗦,再不敢延遲,「還有他們的人數看起來將近五百人,應該是大王子帶出去的兩個百人軍。」「怎麼可能?!探子明明傳來消息說,他們被南人伏擊,沒剩下多少人!」特蘭格身旁的一個戰士脫口而出。

特蘭格拿馬鞭搔了搔濃密的鬍鬚,回頭問,「我們的探子有新消息嗎?」手下搖了搖頭。特蘭格一偏下巴,「走,過去看看!灰狼,你們做好攻擊準備!」說完,帶著幾個親衛向樹林邊馳去。

果然,一到林邊就看見草原深處撲呼閃爍的火把正快速前行,特蘭格濃眉登時皺起,他瞇起眼細看。對面騎兵的速度比較快,但看起來從容不迫,看起來就像是正在回家的戰士,到了自己地盤,雖然心急卻不慌亂。

特蘭格大致地數了一下火把,果然有五六百數。雖然離營地不遠,打他們依舊保持戰鬥隊形,成包圍之勢,想來赫蘭巴雅就被保護在最中間。特蘭格雖然極力遠眺,但距離有些遠,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火把的數量已經說明了問題,而且看火把的高度和火焰跳躍的狀態,可以肯定是被人持在手中,而不是綁在馬上。

特蘭格猶豫了起來,他身後的親信們也不敢打擾他,只能跟著探頭張望,就這麼會兒功夫,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快速前行。主人們的煩躁影響了戰馬,它們也揚蹄甩鬃,躍躍欲試,但立刻被戰士們制止了。

一言不發的特蘭格心思電轉,如果現在衝殺出去,自己手下就算能跟赫蘭巴雅的兩個百人軍戰成平手,也是兩敗俱傷,而且很有讓赫蘭巴雅逃脫,甚至與二王子對質於大王面前。

那樣的話,對二王子就太不利了。就算二王子乃大妃所出,一向為大王寵愛,意圖謀害大王子仍是一個不能饒恕的罪行,更何況一些部族長老還是很欣賞赫蘭巴雅的智慧,而不喜歡二王子的跋扈。

可如果讓赫蘭巴雅回去了,再找機會收拾他就難了,而且探子為何沒有再傳來訊息?難道說他背叛了,還是原本這就是個圈套,是赫蘭巴雅用來設計二王子的?特蘭格越想越不對勁兒。

「哼,你說特蘭格會不會上當?」阿濟歪了身體問蘇日勒,蘇日勒點點頭,言簡意賅地說,「特蘭格性子暴烈卻天生多疑,拿不準的事情他輕易不會動手。」阿濟看了一眼前方同樣舉著火把的赫蘭巴雅,大王子一定也算準了特蘭格的性子才聽從那個南人小子的主意的吧。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水墨一晃一晃的腳,相對於赫蘭巴雅的戰靴,可以稱之為小巧。阿濟咧了下嘴,這南人的身材就是瘦弱,不過腦子倒很好使,鬼主意多的很。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又問蘇日勒,「你說,主上真的會放那小子走嗎?」「當然!」蘇日勒斬釘截鐵地說,「主上一向信守諾言!」說完他瞪了阿濟一眼,阿濟做了個鬼臉兒,不再多言。

赫蘭巴雅微微一笑,他耳音靈敏,跟在身後的阿濟和蘇日勒的談話他也聽到了,放他走嗎……低頭看了一眼水墨頭頂的發旋,水墨正努力挺直身體坐在馬上而不是靠在他懷裡,赫蘭巴雅只認為這是水墨無聊的男人自尊倒也沒有多想。

他擡眼看了一下手中的火把,火把由交叉的樹枝組成,看起來像個巨大的米字,上面三頭點燃,下方握在手裡。如果不靠近去看,一個火把就能讓人感覺是三個,赫蘭巴雅忍不住笑了起來,特蘭格一定正在煩惱吧。

幸好來的是他,如果是自己那個弟弟親自帶隊,估計早就不顧一切地衝過來了。想到這裡,赫蘭巴雅低頭又看了水墨一眼,笑容滿面,放你走?我當然會放你走……「哈!」赫蘭巴雅一聲呼喝,戰馬立刻加快了速度。

「將軍,我們再不攔殺,大王子他……」一個赫蘭戰士實在忍不住了,戰機稍縱即逝,如果現在再不行動,這就追不上了。特蘭格猛一回頭瞪視那戰士,那人瑟縮,他這才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派斥候一探,小心不要被人發現了,任何情況立刻通傳,其餘人做好攻擊準備。」

斥候放出去了,他們小心謹慎地靠近著馬隊,閃耀的火把越來越近,其中一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就問同伴,「火把有些不對,你看見沒有?我們再靠近一些看看。」同伴正點頭,就聽見「噗」的一聲響,那說話的斥候兩眼暴突,一隻利箭從他脖頸上穿透而出,幾滴熱血登時濺了過來。

斥候一時魂飛天外,接著一個側撲,另一隻箭險險擦著他的頸側飛過。這斥候身手靈活,迅速翻滾著衝向牧草密處,妄圖藉機逃跑,可那箭彷彿長了眼睛一般追逐著他。

赫蘭斥候拚命地跑著,直到他感覺身後已經沒了追兵,這才鬆了一口氣,讓自己火燒一般的肺有個喘息的機會。氣息稍平之後,他直了一下身體,點燃火箭,準備給將軍報信。

「噗……」一聲勁風傳來,這斥候的聲音頓時被箭封在了喉嚨裡,他死不瞑目的倒了下去,最後時刻,他勉力扳動了機弩,已被點燃的火箭嗖的飛了出去,雖然因為斥候倒下去的角度飛的不高,但足以被人發現了。

幾個黑影隨即追尋而來,一個人迅速蹲下。
「怎麼樣?」另一個人問,「是赫蘭斥候,但看起來不是赫蘭巴雅的人,他們腰間帶飾不同,為狼頭,赫蘭巴雅的手下皆飾獵鷹,」蹲下那人仔細檢查了一番說。

「不管怎樣,他們報信的火箭已經射出,這裡不安全,我們還是迅速報告將軍大人為好,走!」一個嗓音低沈之人做了決定。幾個人如同來時一樣,迅速地消失在了草原深處。

赫蘭巴雅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現在路程已走了三分之二,就算這時候特蘭格追來,也很難……他正盤算著,忽然聽見一聲呼嘯,回頭看去,一個赫蘭人用來聯絡的火箭歪斜著飛了一段距離之後,掉落在草叢裡,頓時火焰升起。

「糟糕!」赫蘭巴雅暗叫一聲不好,他嘬唇打了一個忽哨,齊格,蘇日勒和阿濟立刻發出了命令,所有的赫蘭戰士都開始策馬狂奔。「見鬼!」埋伏在樹林裡特蘭格也看見了火箭,他怒罵了一聲,咆哮著一馬當先地衝了出來,自己竟然被赫蘭巴雅算計,誤了大事!

水墨只覺得臉如刀割,草原上的風吹得她睜不開眼,但還是發現赫蘭人很奇妙地熄滅了手中的火把之後,才將它扔掉,全力逃跑。本來超近包圍過來的特蘭格還有一點點優勢,但沒有想到有一些悍不畏死的赫蘭戰士竟然掉頭向自己跑來,意欲拖延時間。

一陣糾纏之後,赫蘭巴雅的戰士們盡數陣亡,特蘭格卻只能眼見著赫蘭巴雅愈逃愈遠,奔向了大本營的方向。「啊!!!」特蘭格狂怒地大吼了一聲,但卻無可奈何了。

「赫蘭巴雅還有這等智慧……」阿七聽著手下斥候帶回的報告,他搓了下鼻樑,有些無奈地說,「又被城哥料到了,沒想到,最後還得這麼辦!」說完他翻身上馬,「我們走,按照原來的計劃準備,如果一切順利,赫蘭十年之內,再無能力犯我國土!」說完,他掉轉馬頭,帶著手下人迅速地離開了。

被疾風吹得睜不開眼的水墨被那聲從遠處傳來的怒吼嚇了一跳,正策馬揚鞭的赫蘭巴雅哈哈一笑,「不用怕,他追不上了!」他聲音裡充滿了快意,原本以為要傷亡慘重的夜晚,竟然如此輕易地逃了出來。不過,那些英勇獻身的戰士卻不能白死,赫蘭巴雅心中冷笑,克雅,好兄弟,我們很快就可以見面了。

閉著眼被赫蘭巴雅護在懷裡,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的水墨,突然覺得赫蘭巴雅的速度慢了下來。她張眼看去,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山下白色的帳幕如雲,人噪馬嘶,顯然是到了赫蘭人的大本營。

水墨愣了一下之後,迅速轉頭問赫蘭巴雅,「我們這算是成功逃出來了?」正瞭望營地的赫蘭巴雅聞聲低頭,看著水墨亮晶晶的眼眸,他一笑,「是!」「嗯哼,」水墨清了下嗓子,「我實現了自己的承諾,你呢?」

赫蘭巴雅眼睛都笑得瞇了起來,他突然把水墨一抱,放在了地下,對僵在原地的水墨一揚下巴,「你可以走了。」水墨真的有些吃驚,之前會這麼問,實在是因為抱了那一點點希望他會守信,但現在赫蘭巴雅痛快地兌現諾言,反倒讓她不知所措。

「怎麼,不想走了?」赫蘭巴雅好笑地說,蘇日勒天生嚴肅,齊格性格沈穩,但阿濟卻哈哈笑了一聲。水墨臉一紅,以南人禮節微微彎身,「多謝,告辭!」赫蘭巴雅很認真地說,「不用謝!」

水墨掉頭就往回走,她根本不敢想什麼要水要吃的,先跑了再說。看著水墨離去的背影,齊格問,「主上,我聽蘇日勒說了,這小子詭計多端,我們在牧場的失敗也是因為他的計策,您就這麼放他走了?」

赫蘭巴雅正欲開口,山下營地號角突鳴,他一皺眉,對齊格說,「你們先走,我馬上就到!」齊格等人呼嘯而去,正往山林裡跑的水墨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赫蘭巴雅正朝自己奔馳而來。

「靠!」水墨低罵了一句,剛才還想著古人果然比現代人守信,現在才知道,不管古人今人,天朝人還是赫蘭人,只要是人,就沒有守信用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加速狂奔,但她明白跑也沒用,兩條腿怎麼也跑不過四條腿,因此反而鼓起勇氣站住了。

「怎麼不跑了?」追到跟前的赫蘭巴雅一拉韁繩,戰馬幾乎優雅地圍著水墨踏著碎步。水墨勉強一笑,「為什麼要跑,您不是答應放我走了嗎,身為一個男人,總不會言而無信吧?」

赫蘭巴雅趴在馬頭上與水墨對視,現在朝陽初升,天邊的霞光映照在了水墨的臉上,赫蘭巴雅的心突然一動。早就知道這男子長得秀氣,現在看起來,他幾乎是漂亮的,尤其是那雙清澈的眼睛,雖然害怕卻依舊堅強。

「我當然言而有信,但沒說不能再把你抓回來呀?」赫蘭巴雅的笑容在水墨看來簡直就是無賴。她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怒氣,冷笑著說,「原來如此,你們赫蘭人發誓如同放屁!」赫蘭巴雅笑容一頓,滿腦門子火的水墨毫不示弱地瞪著他。

赫蘭巴雅想了想又笑了,「也罷,你的智慧可以讓你活久一點,但是要管好你的嘴。」說完他一彎腰將水墨拉上了馬。水墨僵直地坐著,維持著最後的自尊。她暗自後悔,如果不是剛才看見赫蘭人的大營而慌了手腳,自己應該尋找機會逃走而不是傻乎乎的讓赫蘭巴雅戲耍才對。

「怎麼不說話了,聰明人?」赫蘭巴雅這會兒心情很好,長生天果然是看照著自己的,就像母親說的那樣。心情與他截然相反的水墨沒好氣地說,「你實在過獎,其實我是我們那兒最笨的!」被她暗諷的赫蘭巴雅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笑了起來。

「阿墨?」他試探著叫這個名字,就覺得水墨身體一硬,他開心地笑了,「你姓什麼?」水墨沈默著,就在赫蘭巴雅以為不會得到回答的時候,水墨轉頭對他說,「我大爺。」「我大爺?」赫蘭巴雅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水墨點點頭,「複姓!」心裡卻在翻白眼,對,我就是你大爺!

赫蘭巴雅覺得有點不對,但他來不及多想,已經看見不遠處正在等著他的蘇日勒。到了跟前,蘇日勒接過了水墨,赫蘭巴雅對水墨說,「我要離開一下,在赫蘭大營裡我勸你還是別動歪腦筋的好!」說完他策馬而去。

蘇日勒冷著個臉,馱著水墨向大營的另一個方向走去。水墨一時間也沒了主意,只能被動地被帶往赫蘭大營深處。漸漸地,人越來越多,他們都是一身異族打扮,很多人卻沒有穿戰袍,甚至還有女人出現,水墨驚訝地看著她們,她們也瞪著水墨。

軍妓嗎?水墨懷疑著,在天朝她非常不能接受的,就是有軍妓的存在。好在賤卒是沒有資格也沒有錢去找軍妓的,水墨大為慶幸,但這也止不住其他男人如王大之流對那些女人的渴望和想像。看著那些身材壯碩,面容粗糙的赫蘭女人,水墨忍不住咂舌。軍隊能力暫且不提,若只比軍妓,赫蘭的戰士們幾乎可以用可憐來形容了。

「駕,駕!」幾聲吆喝瞬時讓水墨自胡思亂想中醒來,她飛快地轉頭看去,這地方竟然有人講漢語而不是赫蘭語。不遠處塵煙四起,一個規模不小的馬隊正奔馳而來,他們帶著數量大車,好像拉著貨物。

水墨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穿著天朝服飾的人來到營門前,兩個粗豪大漢跟迎上去的赫蘭戰士說了幾句,營門就被打開了。一隊赫蘭戰士聞訊跑了出來,開始檢查那些人以及他們所帶的貨物。

「他們是天朝人?」水墨忍不住低喃了一句,蘇日勒不言不動,彷彿沒聽見一樣。水墨多少也有點明白了,顯然這些天朝人在跟赫蘭人做生意,赫蘭人為遊牧民族,很多生活必需品都不出產,除了劫掠,也需要購買。在那些重利的商人眼裡,顯然沒有什麼家國情仇之分。

一陣喧囂打斷了水墨的思緒,她探頭張望,發現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被赫蘭戰士拉了出來,嘰裡呱啦地說些什麼。旁邊某個身材圓滾滾的男人立刻跑了過去,他邊說邊讓一個手下幫忙翻譯。

因為隔的有段距離,水墨只聽見幾句,大意是說有人受傷了,所以這回讓我侄兒來幫忙送貨,所以你們才看著眼生云云。水墨看向那個高大的男人,他似乎毫不慌張,也不想那個胖男人那樣點頭哈腰帶著商人特有的討好,就安靜的站著。

他彷彿感覺到了水墨的目光,轉頭向這邊看來,因為有些逆光,水墨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見他臉頰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引言 使用道具
acejhp
男爵 | 2012-2-17 02:15:52


安雅(三)


「喔!」蘇日勒低喝了一聲,戰馬繼續前行,那個男人的輪廓漸漸淡出了水墨的視線。水墨偷偷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突然亂跳的心平靜下來,雖然那個男人的身影很模糊,但就是讓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不想讓蘇日勒有所察覺,依然保持著僵硬的坐姿。

一路沈默不語的蘇日勒策馬來到了一個裝飾著黑色尾貂的帳篷跟前停住,水墨就覺得自己肩膀處一緊一鬆,人已經站在了地上。對於蘇日勒的粗魯,她只能在心裡腹誹了兩句。「蘇日勒!」一個胖胖的赫蘭女人驚喜地從帳篷裡跑了出來,蘇日勒沒有下馬,人卻彎下腰抱了一下那個女人。

水墨有些吃驚地看著,蘇日勒雖然冷峻的表情依舊,但眼神卻帶了幾分溫暖。那女人唧唧呱呱地說著,水墨一句也聽不懂,蘇日勒言簡意賅地回答了幾句,那女人好像吃了一驚,就扭回頭來打量水墨。水墨故作鎮定地跟她對視,忽然發現這是個上了年紀的赫蘭女人,雖然她臉色紅潤,但眼角的皺紋以及鬢邊的星星點點還是表明了她的年紀。

這女人的目光直率,但沒有赫蘭人通常對天朝人抱有的敵意,更多的是好奇,還有一點點……不容水墨多想,女人笑呵呵地回頭跟蘇日勒說了句什麼,蘇日勒一點頭,轉眼對水墨冷漠地說了一句,「不想死就老實一點,別耍花樣!」

耍花樣?!方才被赫蘭巴雅擺了一道水墨本來就很不爽,聽著蘇日勒意有所指,她同樣冰冷的回了一句,「放心,被騙一次已經夠了,我沒那麼多花樣浪費在白眼狼身上!」蘇日勒一愣接著表情有些詭異,雖然不解白眼狼是什麼意思,但鐵定不是好話。

他知道水墨詭計多端,這裡不是戰場,如果這小子惹了什麼麻煩,殿下非但保不住他,而且很可能會連累殿下,所以他才多囑咐了這麼一句,畢竟他算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沒想到水墨誤會了他的意思,蘇日勒不想解釋,他瞇了下眼,又囑咐了那女人兩句,立刻調轉馬頭,飛馳而去。

「咳咳,」不防備的水墨被揚塵嗆得咳嗽了幾聲,心說這報復來得真快。她再一擡眼,一個紅潤的胖臉近在眼前,呼吸可聞,水墨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啊!」她不知道絆到了什麼,人踉蹌著滾進了帳篷,頓覺眼前暗了許多。

狼狽站起來的水墨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幾個赫蘭女子正吃驚地看著她,帳篷中有一個燃燒的火盆,水墨僵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帳篷簾一掀,那個胖胖的女人走了進來,她顯然覺得方才水墨的「後滾翻」進入很有趣,一臉的笑意。她高聲說了句什麼,那些赫蘭女人放鬆了下來,探究地眼神登時掃遍了水墨的全身,聽著那些不明其意的竊竊私語,水墨萬分不自在,也只能忍著。

一個戴著面紗,但看著就很年輕的赫蘭女孩兒跑到胖女人身邊詢問著什麼,胖女人很有耐心地回答著。看得出那女孩兒對自己很好奇,可那胖女人一直禁止她靠過來,雖然她的動作很隱蔽。水墨根本不在意她的防備,她只想知道這些赫蘭人到底想幹什麼。雖然眼前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但是蘇日勒敢把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裡,就證明他有把握自己逃不掉。

胖女人笑瞇瞇地遞了一塊柔軟的濕布給她,「先擦擦吧。」水墨一愣,「你會講漢話?」「會一些,擦呀,」胖女人漢話聽起來有些僵硬但還算流利,她做了個擦臉的動作。水墨能感覺到她沒有惡意,雖然不想擦臉,可又不想把如蘇日勒那樣的人再招來,只能遲疑地開始擦臉。

胖女人又從一個大木箱裡掏出了幾樣東西,遞到了水墨跟前,「換吧。」水墨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她立馬一僵,手中是幾件赫蘭族的服裝,雖然看不出男女式樣,但當著這些女人換衣服無論如何不是個好主意。

「快換呀,」胖女人又催促了一聲,水墨搖了搖頭。「為什麼?你的衣服,很破了,」胖女人指指水墨因為這一晝夜逃亡而變得破爛的衣物。水墨腦筋飛轉,嘴上卻說,「我是天朝戰士,不能穿你們的衣服。」胖女人聽懂了,但臉上都是不以為然,「什麼戰士,你看起來還是個孩子。」

「呃,」水墨噎了一下,立刻又想到了一個理由,「男女授受不親,我不能當著你們的面換衣服!」胖女人沒聽懂前半句,後半句很明白,她一怔,接著嘎嘎的笑了起來,她回頭跟女人們說了一句,那些赫蘭女人頓時開始哈哈大笑,水墨的男女之說在她們眼中顯然很好笑。

正笑著,「刺啦」一聲,帳篷簾被人扯爛了一塊兒,一個體形壯碩的男人闖了進來,水墨立刻聞到了一股衝鼻的酒氣。帳篷裡忽然變得鴉雀無聲,胖女人也沒了笑容,看著很勉強地過去招呼那男人。那男人卻醉醺醺地一把推開了她,搖晃著掃了一眼屋裡,踉蹌著衝向了那個年輕的赫蘭女孩兒。

屋裡尖叫四起,那個年輕女孩兒拚命掙扎著,男人跟拎小雞似的把那女孩兒攥在手裡胡亂摸著。女孩兒越掙扎他越高興,還伸著毛乎乎的嘴巴去親她。水墨心裡打了個突兒,難道這裡是赫蘭人的軍妓帳篷?!為什麼赫蘭巴雅會把自己送到這兒來?他想幹什麼,他知道自己是女人了?不可能啊,難道他喜歡……

一個女人想去保護那女孩兒,卻被那男人一腳踢了個大跟頭,慘叫著跌倒在地,胖女人憤怒地尖叫著撲過去,查看那女人的狀況。「唔!」那男人突然悶哼了一聲,年輕女孩兒正狠狠地咬著他的手腕,他發狂般地將那個女孩兒摔了出去。

眼瞅著女孩兒就要摔到在火盆裡,「小心!」水墨下意識地飛起一腳踢向火盆。「噹啷!嘶!」水墨倒吸了一口氣,她實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腳力也低估了那個火盆的重量。雖然火盆是踢飛了,但她的腳趾頭也疼的骨折了似的。逃過一劫的女孩兒翻身爬起,她想都沒想,就躲在了水墨身後抽泣著瑟瑟發抖。

發酒瘋的男人彷彿這時才發現水墨的存在,他睜大了眼睛,看著一身天朝打扮的水墨。水墨的心臟開始縮緊,男人眼中的興奮和瘋狂讓她恐懼。「你幹什麼!」水墨大叫著掙扎,醉鬼的力量非常大,她只覺得那股熏人欲嘔的酒味劈頭蓋臉的包圍著她,而那個混蛋竟然伸手在她身上亂摸。

也許是水墨經過改造的胸部太過平坦,這醉鬼有點奇怪,可被酒精浸泡過的思維又讓他無法思考原因,所以他做出了一個讓水墨再不能容忍的動作。他摸索著水墨的大腿,並開始撕扯她的褲子。「嘶啦,嘶啦」,在布料撕裂的聲音過後,水墨就覺得一隻熱烘烘又濕乎乎的手正貼在自己腿部的肌膚上遊走,那種噁心的感覺簡直要讓她發瘋。

一股熱血直衝腦部,「王八蛋!」水墨掙脫出一隻手,一拳打向那傢夥的太陽穴,同時狠狠地給了他下身一腳。「嗷!」那男人頓時一聲慘叫,但戰士的本能還是讓他作出了反應,水墨那腳並沒有踢實,不然赫蘭族歷史上第一位公公可能就此誕生了。

因為疼痛而狂怒的男人反手去勒水墨的脖子,「咯,」不及逃走的水墨被他勒個正著。脖子上的壓力越來越大,水墨幾乎都聽到了自己卡卡作響的頸骨,眼珠子又熱又疼,好像馬上就要從眼眶裡被擠出去了,水墨眼前開始發黑,但她依舊不放棄的掙扎著。

「咳咳咳!」突然湧進胸腔的空氣讓水墨急速地咳嗽了起來,那個赫蘭女孩兒幫她輕輕地拍著背。眼前一片金星的水墨漸漸恢復了視力,她目瞪口呆地發現,胖女人一手拿了個布袋,另一隻手裡拿著口長柄鍋樣的東西,正怒視著軟倒在地抱頭呻吟的醉鬼,她胸口劇烈起伏著,看樣子很想再給那傢夥幾下子。

「你還好?」胖女人發現了水墨的目光,趕緊跑過來問。水墨摸著脖子點了點頭,胖女人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水墨知道這在赫蘭是表示感謝的意思,果然,她感激地說,「謝謝你,幫了圖雅。」圖雅?水墨馬上意識到是那個差點跌到火盆裡毀容的年輕女孩兒。

不等水墨說話,帳裡其他的女人又尖叫了起來,水墨還以為那醉鬼又「復活」了呢,可一股子糊味飄了過來。水墨轉頭看去,之前被她踢飛的那個火盆,無聲無息間把帳子裡的一些布帛點燃了,現在已經蔓延到了帳篷邊緣。

這幫女人趕緊拿厚墊子拍火,水火無情,沒一會兒火焰騰的一下就燒了起來。胖女人一看事態不好,趕忙催促著女人們逃出了帳篷,附近發現火情的赫蘭人立刻衝過來幫忙救火。好不容易火焰被熄滅了,那個被敲昏的醉鬼也讓人拖了出來,胖女人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見馬蹄聲響。

「安瑪!」赫蘭巴雅一勒韁繩,戰馬還在長嘶之際,他已經跳下馬來,迅速來到胖女人身邊。「我的殿下!」安瑪驚喜地叫了一聲,趕忙彎腰行禮,赫蘭巴雅阻止了自己的奶母,「嬤嬤,這是怎麼回事?」跟隨他一同回來的蘇日勒和阿濟也下馬跑了過來,「阿娘?」蘇日勒看見一臉黑灰的安瑪嚇了一跳。

安瑪看見主人和兒子都回來的,心神安定,立刻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殿下,我用藥粉將這個傢夥迷倒又給了他一下子,才救下那個南人,要不是他,圖雅……」「圖雅沒事吧?」赫蘭巴雅略偏頭一看,阿濟正在查看昏倒在地的年輕女孩兒,他微微搖了下頭,表示沒事。

「他人呢?」赫蘭巴雅臉色變得很難看,原本清澈的藍色眼眸也暗了下去。「誰?」安瑪有些心慌,殿下很生氣。「阿娘,那南人呢?」蘇日勒接了一句。

安瑪一怔,迅速轉頭去找,「咦,剛才他還在的,幫我們救火……殿下,我……」安瑪驚慌失措地看著赫蘭巴雅,剛才兒子就說讓自己看好那年輕人,說他對殿下很有用處,可現在竟然不見了。蘇日勒眉頭緊皺,「主人,我去找!」「別讓其他人先發現他!告訴齊格一起。」赫蘭巴雅聲音低不可聞,蘇日勒躬身而去。

「嬤嬤,沒事,」赫蘭巴雅安慰了一下自責的老婦人,憤怒過後,他突然有點想笑。阿墨……要是不趁亂逃跑,他就不是那個讓自己這麼感興趣的人了,不過這回抓到他,一定要給這小子一點教訓。赫蘭巴雅期待著水墨再度被帶到他面前,蘇日勒追蹤的人,從沒有一個能夠逃脫。想想接下來的馴服,赫蘭巴雅心滿意足的笑了,那過程一定比馴服最強悍的野馬還有趣,只屬於自己的野馬。

「巴雅!」醒過來的年輕女孩兒一眼就看見了赫蘭巴雅頎長的身影,她哭喊著撲了過來,赫蘭巴雅順手抱住了她。聽著女孩兒抽噎的敘述,赫蘭巴雅漠然地看著那個已經醒來的醉鬼,他是二王子克雅的手下,出身部族,他的叔叔是想要把克雅推上汗位的主力。

「大……王子,」醉鬼終於清醒了過來,他恐懼地看著面無表情的赫蘭巴雅。不是說他今夜難逃一死嗎?怎麼會活著回來?現在可如何是好,自己以為他死定了,才跑來他的篷帳……

「扎迪力,你碰了圖雅?」赫蘭巴雅笑得溫文爾雅,那男人卻駭得心膽欲裂,他知道赫蘭巴雅看著越溫和,下手越狠毒。「大王子,我喝醉了,請看在克雅王子和我叔叔的份上,原諒我這一回,我願意向圖雅公主送上大禮賠罪!畢竟我是個貴族!」他勉強壓制了自己聲音的顫抖。

圖雅難壓受辱的憤怒,她「呸」的朝扎迪力吐了一口吐沫,「無恥的傢夥,你連那個南人都不放過,還敢說自己是貴族?!」赫蘭巴雅瞇了下眼,輕聲問,「圖雅,你說什麼?」圖雅狠狠地說,「我親眼看到,他撕了那個南人的褲子,想要……呸!」圖雅又狠狠地啐了一口。

「那只是個下賤的南人,我……」正在爭辯的扎迪力突然瞠大了眼睛,「嚓啷」一聲,赫蘭巴雅的彎刀緩緩地從刀鞘裡被抽了出來。「不,不,你不能……」藥勁未過,扎迪力只能在地上往後蹭著,他臉色青白,一邊拚命想要逃走,一邊威脅赫蘭巴雅,「你不能,你不敢,你……」

赫蘭巴雅微笑逼近,「我不能?我不敢?」

「啊……」遠處傳來的慘叫聲讓水墨打了個冷戰,可她根本就不敢回頭,繼續小心翼翼地前行著。剛才趁亂跑了出來,如果這回再被赫蘭巴雅抓回去,他不生吃了自己才怪。

「侉侉,」前面傳來一陣腳步聲,躲在草垛後的水墨偷偷窺視,是一隊巡邏的士兵,她趕忙縮頭,轉身想要離開這裡。「哈輝?」一個異族口音響了起來,水墨身體一僵,突然拔腿就跑。然後她不意外地聽到後面亂了起來。

大歎倒黴的水墨只能拚命逃走,現在天色已經亮了,如果再找不到躲藏之處,估計自己的古代之旅馬上就要結束了。雖然也想過,是不是人掛了,就會掛回現代。可想歸想,總是沒有勇氣拿自己的小命來做實驗。

赫蘭人對俘虜的手段,她不但聽說過,而且親眼看過。一想到那恐怖的景象,水墨立刻平增無限力量,就算要死,也決不能死的那麼悲慘。「啊!」水墨低叫了一聲,剛才她想要翻身躲到一個土推後面,可慌不擇路的她卻不知道土堆後面是個山坡,她立刻從上面滾了下來,直到撞上一個柔軟的東西,才阻擋了她。

頭暈眼花的水墨搖了搖頭才看清自己撞上的是一個帳篷,她貼上去聽了聽,還好,裡面沒有任何動靜。她搖晃著站起來想要繼續逃跑,就聽見山坡上面傳來了追兵的聲音。顧不得許多,水墨用剛才從那醉鬼身上摸來的匕首把帳篷割開了一道縫隙鑽了進去。

帳篷裡有些黑,水墨閉眼適應了一下才繼續觀察。火盆就放在帳篷中央,但火焰已經熄滅,只隱約帶來了一些熱力。一個造型別緻的燈燭擺在案上,燈中安靜的火焰突然跳躍了兩下,燈影搖曳,一個原本正在伏案休息的人慢慢坐直了身體,伸手去攏燈。

帳篷裡有人,水墨再一次咒罵了自己的背運,但好在那人背對自己,而且看身影是個苗條的女人。這時帳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水墨正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女人彷彿感覺到了什麼,突然就轉過了頭來,跟水墨眼神對個正著。面紗掩蓋了她大部分的面容。水墨只看見她眼睛瞪得越來越大。

見鬼!水墨一咬嘴唇,抄起匕首正要撲過去,那女人忽然試探似的叫了一句,「阿墨?」

引言 使用道具
acejhp
男爵 | 2012-2-17 02:16:25


神將(一)


那略帶一絲沙啞的聲音讓水墨前撲的動作一滯,她脫口而出的「愛愛?」被女人唇邊豎起的手指堵了回去。這時一個粗豪的男聲在帳外響了起來,水墨下意識握緊了匕首看向帳篷的入口處,那聲音分外響亮,可以想像那男人就站在門口,隨時會進來。帳外好像有一個女人在低聲說些什麼,聽口氣是要阻止其他人進來。

「噓,」女人迅速起身來到水墨跟前,看著那雙熟悉的,帶著三分驚喜七分緊張的大眼睛,水墨一時間有些迷糊,在這兒?赫蘭?碰上元愛?不等水墨多想,元愛一把拉住水墨的手,將她帶到一個大籐條箱跟前,掀開箱蓋,在裡面倒騰了幾下,示意水墨趕快進去。水墨本能的聽從了她的指示,剛剛蜷縮蹲下,衣服狀的柔軟布料已經鋪在了她的身上,有些份量,接著眼前一暗,箱子被蓋上了。

水墨使勁閉了閉眼,這才適應了眼前的黑暗,她順著籐條箱的縫隙看出去,元愛已經飛快地坐回了原位。這時帳篷裡忽然一亮,有人掀開帳簾走了進來,是個身材壯實的赫蘭男子,衣飾華貴,但不是赫蘭巴雅,雖然看不清臉孔,可這人明顯比那妖瞳矮了一頭。一個頭髮花白的赫蘭女人氣憤地跟了進來,她嘴裡依舊在嘮叨著,卻沒有人理會她。直到元愛對她做了個禁言的手勢,她才閉上了嘴,但還是非常憤恨地瞪著那些男人。

帳篷裡這時幾乎亮的是一覽無餘,那男子身後跟著幾個隨從,他們手裡的火把正熊熊燃燒著。男人狀似無意地將帳篷裡打量了一番,他轉過來的臉被箱子裡的水墨看個正著,粗眉深目,隆起的鷹鉤鼻顯示著赫蘭人典型的長相。不醜,但比赫蘭巴雅的俊秀差的多了……呸,水墨在心裡啐了一口,長的越好看,心腸越黑!

「二王子,您這是何意?」等那男人和隨從把帳篷裡看了個清楚之後,元愛才冷淡地問了一句。水墨一愣,二王子?赫蘭克雅眉梢一揚,「你還是不喜歡講赫蘭語嗎?這可不太好……」他語帶金石之音,水墨克制住自己想要掏耳朵的衝動,心裡想著他的漢話說的可沒有赫蘭巴雅好聽。

「您闖進我的帳篷就為了說這個?」元愛不為所動,水墨聽得出,她刻意強調了闖進兩個字。赫蘭克雅微瞇了下眼,接著又笑說,「你誤會了,一個天朝的賤卒跑掉了,我怕你被那樣卑賤的人驚嚇到,特地過來看看。」他轉回了赫蘭語,水墨聽不懂,只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殿下!」一個隨從發現了什麼,他伸手指向某處,水墨的心登時一緊。剛才她鑽進來之後,只大概把破口處恢復了一下,還沒來得及仔細弄就被元愛發現了,「咕嘟!」水墨覺得自己嚥口水的聲音好像太大了。

好在帳裡眾人的目光焦點都在她鑽進來的那處破口,赫蘭克雅緩步走了過去,兩個隨從立刻跟上,兩人彎刀都已出鞘。「殿下,應該是被匕首割破的,難道……」一人跪下檢查過後報告,他懷疑的目光立刻飄向鎮定自若的元愛。

赫蘭克雅用眼神制止了他,轉身看向元愛,目光灼然地盯著她問,「這是怎麼回事兒?你沒有注意到嗎,安雅公主?」不知為何,他這句話是用漢話說的。箱子裡的水墨倒吸了一口涼氣,她不自禁地用手摀住了自己的嘴巴,安雅……公主?!

「沒有,在你們進來之前我一直在小憩,」元愛掃了一下那個被水墨割出來的破洞,語氣帶了點不耐煩,好像看那一眼都是多餘似的。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一個隨從顯然很不滿意元愛的態度,他想要跨前一步,卻被赫蘭克雅攔住,「多倫,不得無禮!」

「我知道?我只知道自從來到這個帳篷,二王子您一直在說,這地方連只蚊子都飛不進來,讓我什麼也不用擔心,什麼也不用管……怎麼,現在又需要我擔心了?」元愛語帶嘲諷地看著赫蘭克雅和他的隨從們。

赫蘭克雅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笑容,不如說是肌肉無意識地抽搐。但這些話確實是他說的,當時不過是想提點元愛,不用動逃走的念頭而已,誰知道現在卻被她拿來反諷自己。可現在絕不是跟這女人翻臉的好時機,等你落到我手裡那天……赫蘭克雅暗自咬牙。

沒等他想好該說些什麼,元愛已經款款地站了起來,帳裡的人都緊張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水墨眼瞅著她朝自己的方向走來,身體愈發緊縮,「吱呀」一聲輕響,箱蓋又被打開了,水墨僵住不動,呼吸近乎停止。接著又聽見幾下響動,元愛冷冷地說,「不相信就查吧,反正你從沒有相信過我們不是嗎?」

水墨已經沒有勇氣再看向箱外,明明緊張到極點,偏偏腦中一片空白,連祈禱都忘記了,帳中一時間只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赫蘭克雅正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辦,一個赫蘭戰士忽然走進帳內大聲稟報,說是發現那個南人正朝著山谷方向逃走!說完,他很隱蔽的做了個手勢。

赫蘭克雅一愣,再看看神情淡漠的元愛,他眼珠一轉立刻說到,「看來那卑賤的南人雖然割破你的帳篷,但並沒有進來,天女果然有天神保佑!」說完,他一手撫胸彎了彎腰。元愛心裡一怔,跟著就明白了他什麼意思,卻什麼也沒說,只略彎身回禮。

「打擾了,我會加強這裡的守衛的,請安雅公主放心,安心準備今日的晚宴吧,」赫蘭克雅微笑著說完,率先邁步走了出去。帳篷裡瞬時恢復了之前的昏暗和安靜,元愛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那個站在帳篷門口觀察的老婦人對她做了個手勢,她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元愛走過去跟那老婦人貼耳說了幾句話,老婦人連連彎身出了帳篷,元愛又等了一會兒,這才轉身跑到箱子跟前,把水墨從衣服裙子堆裡刨了出來。「阿墨!」她低促地叫了一聲。「嗨……」臉色蒼白的水墨苦笑著對她搖了搖手,不知道是捂的還是嚇的,她身上已經濕透了,被汗打濕的頭髮,一綹綹的貼在額頭。

「阿墨……」跪在箱邊的元愛跟水墨擁抱在一起,水墨能感覺到她的顫抖,一滴淚水忽然落進了她的衣領裡,水墨輕微哆嗦了一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為你禱告上蒼,希望不要因為爹的原因而讓你……」剩下的話元愛說不出口,在這個時代,指責長輩的錯誤乃是大不孝。水墨眨眨眼,「你放心,我這人命硬的很,在你家就已經久經考驗了。」

元愛被她逗得含淚一笑,她伸手摸了一下水墨的喉部,「看起來還挺明顯的,阿墨,你的藥還剩多少?」窩在箱子裡的水墨費勁地把脖領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錦囊,元愛看見了不禁一笑,這還是她幫水墨做的呢。水墨晃了晃,「還有兩粒,吃過一次了。」元愛點點頭,沒說話。

水墨慢慢地坐直了已經酸麻的身體,她打量了一下四周,低聲問,「現在安全嗎?那個什麼二王子會不會殺個回馬槍?」元愛一怔,突然笑了,水墨不明所以,就聽她笑說,「回馬槍?好久沒聽你說這些奇怪的話了,真想念那段日子……」

水墨一扯嘴角,順嘴答道,「要是沒你爹,我倒有可能會懷念一下……」話說一半覺得不太合適,剩下的趕緊生嚥了回去,嘴巴尷尬地動了動,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倒是元愛淡淡一笑,幫她解了圍,「你放心吧,阿嬤在外頭幫我看著呢,再說赫蘭克雅現在不敢得罪我的。」

「赫蘭克雅?那個二王子?」水墨眉頭一蹙,見元愛點頭,她跟著又問,「愛愛,你怎麼會來赫蘭,還變成了什麼安雅公主?那老……你爹呢?」聞言元愛身體一僵,她沒有回答,靠著箱子緩緩坐了下去,同時摘掉了自己的面紗露出了美麗的面容。

那樣的孤寂毫不掩飾地從元愛的身上發散了出來,水墨這才發現她瘦了很多,跟當初那個體貼愛笑的女孩兒彷彿是倆個人。原本豐潤的臉頰也瘦削了起來,雖然清晰的線條讓她的五官更顯艷麗,但那份帶著一點童真的柔和卻徹底消失不見了。

想想之前她譏諷赫蘭克雅的那幾句話,如不是親耳聽到,水墨絕不相信這是溫柔的元愛說出的話。如果是自己上陣的話,殺傷力也不過如此了吧,水墨自嘲地想。看來這兩個多月,不光是自己,元愛也被迫「成長」了,殘酷的現實果然是最好的老師。

「阿墨,雖然我不該這麼說,可是跟現在比起來,我寧願跟你一樣上戰場!」沈默良久的元愛忽然開口說道,她看了水墨一眼,笑的很淡,淡的……像在哭。水墨心裡有點發堵,卻只能怔怔地看著她,她到底經歷了什麼?也許是錯覺,水墨覺得她原本清澈的眼眸卻怎麼也看不到底了。

元愛垂下眼睫半晌,再擡頭已是微笑,「我的事情一言難盡,如果有時間,我會一樣樣的告訴你,現在你先告訴我,你這段時間是怎麼過的,你怎麼被赫蘭人抓來了?魯維怎麼樣了?」她一連串的問題讓水墨苦笑著撓了撓頭,「魯維,應該很安全吧……至於我,我的經歷倒是一言能盡,就四個字,四處逃命!」「哧!」水墨說話的口氣讓元愛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又趕忙道歉,「對不住,我不該笑的。」說完她握住了水墨的手,「阿墨,再見到你真好。」

水墨微笑著點點頭,的確,雖然時間地點都不對,但還能見到朋友真是件好事,水墨言簡意賅地把自己這兩個多月的經歷說了一遍,兩人聲音都壓到了最低。元愛認真地聽著,水墨話音剛落,元愛就說,「這麼說,如果能讓你溜進那些南人商隊裡,你就有可能逃走?」

「暫時只能如此,我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了,對了,愛……」水墨正想說,你呢,我們應該一起逃走吧。帳外那個老婦人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水墨下意識地又縮回了箱子,元愛倒是很鎮定地聽她說完,又把箱子蓋上,才起身走了過去。

水墨熟練地從縫隙中窺去,元愛走到帳邊,那老婦人進來跟她說了些什麼又轉身出去了。沒等水墨琢磨過味兒來,元愛快步走了回來,「唰」的一下把箱子打開。水墨嚇了一跳,一擡頭,就看見元愛的表情充滿了喜悅,就如同以前她背著元睿偷送東西給自己吃一樣。不等水墨開口,她強壓興奮低聲說,「阿墨,我有辦法讓你離開這裡了!」

※=====※

「謝謝你,嬤嬤,」元愛接過老婦人手裡的東西,目送她把帳簾掩好,又等了一會兒,這才轉過身來輕聲呼喚「阿墨,可以了。」一個苗條的身影聞聲從陰暗處走了出來,她正不自在地調整著脖子上的裝飾,盆中的火光映得她的臉龐或明或暗,一臉笑意的元愛微微一怔。

「愛?」水墨一擡眼,發現元愛正凝視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就試探地叫了一聲。元愛眨了一下眼睛,神情又靈活了起來,她婉轉一笑不掩欣賞,「阿墨,自從我認識你,你一直是男裝打扮,今天看你穿著赫蘭女人的服飾,真……好看!」

「是嗎?」水墨忍不住又活動了一下頸項,好看不好看她暫時顧不上,脖子上面用絲絛纏了好幾圈,這讓她覺得窒息,元愛說是為了遮蓋她的「喉結」。一想到這兒,水墨就哭笑不得,一個女人,還得用飾物遮掩喉結……「好啦,如果你能順利逃出去,以後再也不用裝男人了,忍忍吧,」元愛一看水墨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水墨勉強一笑,「愛,這個辦法真的有效嗎?會不會連累你,還有,你真的不跟我走?」元愛拉著水墨坐在了幾案跟前,打開她已經長到腰部的頭髮,用角梳慢慢地梳理著。聽水墨再一次問起這個問題,元愛心裡暖暖的,她聲音輕細,「放心吧,奴隸交易,在赫蘭再平常不過,至於我……」她頓了頓,與鏡中的水墨對視了一下才微笑著說,「現在我留下,遠比跟你一起逃走要安全的多,畢竟還有我爹。」

水墨眉頭一蹙,元愛不等她開口又加了一句,「阿墨,相信我,好嗎?」看著鏡中反射出來的,有些模糊的笑容,水墨咬了下嘴唇,點點頭,但表情依舊帶著陰霾。兩人不再交談,元愛好像很享受幫水墨打扮的樂趣,她甚至低低地哼著家鄉的小調。

「你看看,怎麼樣?」元愛邀功似的輕推了一下水墨的肩頭。正在發愣的水墨順勢掃了一眼鏡中的自己,也有點吃驚。自從來到這個朝代,扮男人,上戰場,水墨甚至連臉都不敢洗的太乾淨,以免招來無妄之災。要知道那些在屍山血海裡拚殺,有今朝沒明日的兵卒一旦喝醉了,沒什麼是他們不敢幹的,男人還是女人有時並不重要,他們要的只是發洩。要不是有中郎將的庇護……水墨打了個寒顫。

「阿墨?」元愛歪頭看向她,水墨趕緊一笑,「好久沒把臉洗這麼乾淨了,都快忘了自己長什麼樣了。」「咯咯,」元愛笑了出來,又趕緊摀住了自己的嘴。她轉手拿過一幅面紗給水墨帶好,又端詳了一下,「赫蘭人的衣服我一點也不喜歡,但是這面紗實在是個好東西。」

「是啊,也比較適合逃命,」水墨低頭打量了一下身上的穿戴,元愛做了個同意的表情。也許因為赫蘭人是遊牧民族,居無定所,他們的服裝窄袖束身便於行動。水墨身上穿的是普通赫蘭女人的服裝,繁複程度遠比不上元愛那身華麗的「禮服」。

「我給你的東西都帶好了嗎?」元愛再次幫水墨檢查,水墨摸摸腰間的袋子,「都在!」元愛一笑正要開口,外面傳來了赫蘭人的聲音。水墨迅速和元愛交換了位置,她順手拿起面紗幫元愛帶好,幾個赫蘭女人已經走了進來。

水墨偷眼打量,其中兩個女人所穿的衣服比常人都要華麗,一個身形略壯的女人畢恭畢敬地跟元愛交談著。元愛又變成了之前那副淡漠的樣子,只簡潔地回答了兩句,就對水墨優雅地伸出了手,「香兒,我們走吧。」「是,小姐,」水墨將她小心地扶了起來。

那個赫蘭女人打量了一下水墨,水墨假裝不知道,埋頭幫元愛整理了一下裙擺。那個赫蘭女人突然問了一句什麼,元愛細眉一挑,「香兒你也不認識了?難道二王子說過,我出席宴會不可以帶自己的下人嗎?」這番話她說的是漢話,水墨心裡一硬,但表情很自然地看了一眼赫蘭女人。

赫蘭女人尷尬地一笑,「安雅公主,您誤會了,只是……當然可以,請!」她知道一旦元愛講漢話,那就意味著她很不高興。這個女人對二王子太重要了,妮卡想到這兒,身子彎得更低,一切都是為了王子的大位,她冷冷地扯了下嘴角,再擡頭,又是那樣謙卑的笑容。

「算了,香兒,你先去把供奉的器物交給我父親,去伺候他吧,告訴父親,我這兒有人……照顧!」元愛話裡有話的表達了自己的不滿。「是,小姐!」水墨恭敬地福了下身,又對那個赫蘭女人彎腰行了個禮,捧起早就準備好的托盤轉身往外走。果然如元愛所預測的那樣,那些女人一聽是供奉用的,根本就不敢攔她。

緩步走出帳篷,水墨不緊不慢地走著,直到一拐彎,元愛的帳篷已消失在身後,她這才大大的鬆了口氣,加快腳步,按照元愛指明的方向走去。此時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一堆堆的篝火燃燒著,烤架上牛羊滲出的油脂不時滴落到火中,「滋啦」一聲過後,隨風飄來的是濃濃的脂香。

赫蘭戰士們三五一群圍著篝火,他們大聲嬉笑著,美酒好像水一樣被他們倒進嘴裡。個別的火堆之旁,還有幾個赫蘭族的女人正在載歌載舞,腰肢柔軟擺動,口中的曲調悠遠綿長,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這種祥和歡快,充滿了異族風情的歌舞讓水墨一時間有些恍惚。

「呀!!不要!放開我!!」一聲慘呼迅速拉回了水墨的注意力,一個衣衫破爛的天朝女子正跌跌撞撞試圖從幾個赫蘭戰士的戲弄中逃脫。那些赫蘭戰士哈哈大笑著,你推一下,我掐一把,水墨就聽著「嘶拉,嘶拉」的布料破裂聲不停地響著,那聲音幾乎撕裂了水墨的耳膜,可她只能眼看著那女子身上的衣物越來越少。

那女子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絕望,周圍的赫蘭人卻毫不在乎,有人還在大聲呼喝叫好。水墨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再顫抖,她握緊拳頭,硬著心腸扭頭看向它處,繼續前行。從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為止,水墨學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這世上沒有救世主,一切都得靠自己,好運到無敵的聖母虛幻的甚至比不上一個肥皂泡。

慘叫聲終於還是消逝了,越往前走,篝火越明亮,一個巨大的白色蓬帳就矗立在不遠處,水墨嚥了下口水,那應該就是赫蘭族長的汗帳了吧。「趙二,回頭別忘了再清點一下那些奴隸。」「知道了,馬老哥,你老是這麼小心翼翼的,那些貨全都給迷倒了,往哪兒跑啊!」「就是,有工夫想那些不值錢的奴隸,我倒覺得送給大爺的那幾個赫蘭女人比較有味道,嘿嘿。」

幾句漢話隨風飄來,水墨扭頭看去,幾個穿著南人服飾的中年漢子正圍坐喝酒談天。他們所在之處並沒有篝火,只有火把辟啪燃燒著,光線比其他地方陰暗了許多,顯然那邊是商隊的臨時住處。

水墨眼睛一亮,元愛說的果然沒錯,這些商隊給赫蘭人帶來他們需要的鐵器,食鹽和衣物,而赫蘭人拿這些被他們俘虜的天朝百姓來做交換。「跟我來!」一句僵硬的漢話突然在水墨身後響起,水墨身體立刻緊繃,但入眼的花白頭髮又讓她悄悄鬆開了放在腰間短刀上的手。

元愛說過這老嬤嬤跟她淵源深厚,再忠心不過。一切貌似都很順利,老嬤嬤按照元愛的吩咐迷昏了一個奴隸,好讓水墨頂上。而真正的香蘭丫頭穿著跟水墨一模一樣的衣服,捧了托盤去找元睿了。一想起元睿那張永遠陰沈的臉孔,水墨巴不得現在就逃走。

老嬤嬤熟門熟路的領著水墨避開眾人,來到了奴隸們被扣押的地方,那些奴隸果然都是昏沈沈躺在馬車上,沒有任何遮蓋,任憑夜風侵襲。水墨心裡咂舌,商人重利,根本沒有什麼國仇之說。雖然這些奴隸都是南人,但在他們眼裡不過就是商品罷了。「嬤嬤,謝謝你!」水墨小聲地說,老婦人看了她一眼,乾涸的嘴唇咧出了一個笑容之後,迅速轉身離開了。

今晚是赫蘭族長的盛宴,聽說是因為顧邊城的驃騎軍遵循上令,全部撤退回了太平關,而天朝議和的消息更是讓這些赫蘭人開懷。這是因為這樣,南人商隊這邊並沒有太多人關注,更利於水墨的逃亡。

水墨並沒有急於換上那套奴隸的破爛衣衫,這裡離奴隸們所在的馬車還有段距離,為了以防萬一,水墨決定還是穿著這身比較保險。她開始悄無聲息地潛向馬車,那幾個負責看守的漢子仍在高談闊論,並沒有注意到這裡。

一步,十步,愈來愈近,奴隸們身上的味道隨風飄來,那令人作嘔的酸臭味道卻讓水墨欣喜不已,她離成功脫逃又近了一點。一個微笑剛要浮上她唇邊,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水墨甚至來不及回頭,就已本能地抽出腰間短刀向身後揮去。

那一刀彷彿割向了空氣,一無所得,已回過頭的水墨發現自己身後什麼都沒有。但戰場上鍛煉出來的直覺讓她非常不安,水墨下意識地做了一個決定,馬上離開這裡才安全,她拔腿就想跑。

「啊……唔!!」水墨一隻腳還在空中,就被人從身後一把捏住了脖子,那聲驚叫也迅速被另一隻手捂了回去。水墨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股強大的壓力從那人身上發散出來,太可怕了……水墨立刻意識到這是她遇到過的最可怕的敵人,她毫不猶豫地一肘砸向那人軟肋。

「水墨?」那人嘴裡的熱氣噴向了水墨的耳際,聲音沈厚,水墨的動作登時一僵,她根本就沒過腦子,只聽見自己脫口而出的聲音,「顧邊城?」水墨覺得後背緊貼的身體一硬,眼前花了一下,她已經被人轉了個個兒,男子面容頓時映入眼簾。

長眉,修目,高挺的鼻樑,方正的下顎,氣度沈穩如山嶽,如果不是那道幾乎劃過他整個左頰的傷疤,這男人可以說長得很俊秀,他,就是神將顧邊城?水墨不錯眼珠地盯著他看……顧邊城也打量著懷中的」女子「,那日在營門遠遠地就認出了他,還沒想好該如何跟他聯繫,就聽到了一個天朝賤卒逃走的消息。更萬萬沒想到的是,無意間發現的鬼祟人影竟然是他,這小子還穿上了赫蘭女人的衣物,顧邊城有點好笑。

「你怎麼知道是我?」顧邊城直問重點,他自十幾歲奔赴沙場而又受傷之後,除了極親密的幾個人之外,再也沒人見過他摘下頭盔的樣子,沒想到只說了一句話,就被水墨認了出來,他有些好奇。「呃,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你的聲音,也許……」水墨吶吶不能成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下子就叫出了顧邊城的名字。

雖然被顧邊城無情的射了一箭,也許自己心底一直在盼望著他能遵守諾言來救自己,就像在牧場,就像現在這樣,溫暖的懷抱讓人覺得很安心……懷抱?水墨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跟個女人似的被他抱在懷裡,就想掙扎,沒成想人沒掙脫出來,面紗卻被顧邊城薄甲的鎖邊兒勾了一半下來。

風吹雲開,月光如水般傾瀉在了水墨的臉上……「大王子殿下,請您放心,您需要的貨物我一定會及時送到的!」一個語帶討好的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打破了眼前的寧靜。大王子?赫蘭巴雅!水墨下意識地想掙扎躲藏,顧邊城輕聲說,「別動!」那麼多赫蘭人戰士,如果現在離開,無異於此地無銀。顧邊城看著僵在自己身前乖乖不動的水墨,忽然微微一笑,他無聲地帶著水墨往陰影裡又退了兩步。

赫蘭巴雅漫不經心地聽著商隊老闆的阿諛奉承,他的心裡卻想著那個阿墨到底跑到哪兒去了,蘇日勒確定沒有任何他已逃離大營的痕跡。雖然蘇日勒使計讓克雅他們誤以為那個南人逃到山谷方向去了,可是……「大王子殿下?」商隊王老闆說的口乾舌燥,就感覺赫蘭巴雅並沒有在聽自己說話,故小心翼翼地喚了他一聲。赫蘭巴雅迅速收斂心神,他微笑著正要開口,無意間眼風一掃,他頓時停住了腳步。

那邊陰影裡站著兩個人,一個身形高大,另一個背對著自己的是一身赫蘭女子的裝扮。不知道為什麼,赫蘭巴雅覺得有些不對,那個身材細瘦的赫蘭女子看著有點……他邁出一步想過去看看,可又立刻停住了腳。

不明所以的王老闆抻頭一看,立刻打了個哈哈,「殿下,王上送出的女子果然不同凡響,我這侄兒一向寡情,竟然也……男人就是男人,嘿嘿……」赫蘭巴雅瞇眼看了半晌才轉回身,微笑說了句,「這禮物你們喜歡就好,告辭,我們晚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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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7 02:16:51


神將(二)


「殿下慢走,」王老闆極慇勤地恭送赫蘭巴雅直到他上馬離去,背對著他的水墨滿耳聽到的都是他阿諛的聲音,一動不敢動。她終於聽到馬蹄聲漸漸消逝,立刻彎腰撫向自己膝蓋,「嘶……」真疼,該死的顧邊城,這麼用力幹嘛!水墨肚裡暗罵。顧邊城看她齜牙咧嘴的樣子,嘴角忍不住一翹,這時腳步聲傳來,他立刻恢復了淡漠的表情。

邁著八字步顛回來的王老闆隔老遠就喊,「王虎,你個臭小子,玩女人也不找個安靜地方,差點影響我的貴客!還得讓老子給你找借口!」他大聲叫罵著,走到一半又扭頭罵他的手下,「你們跟著老子這麼緊幹嘛,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晚宴結束立刻出發,到時要是有什麼差錯,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那些圍著他的彪形大漢立刻唯唯諾諾地散開了,營地頓時熱鬧了起來。

揉著膝蓋的水墨心想,剛才在赫蘭巴雅面前還跟孫子似的王老闆現在突然變成了爺,看來是人就有雙面性啊……正感慨著,王老闆已經來到他們面前,先高聲嚷嚷了幾句,然後掃了一眼水墨,低聲問,「是他?」「是!」顧邊城沈聲回答。王老闆又看了一眼水墨。

水墨被王老闆的再度變臉弄得一愣,還不明白他們在打什麼啞謎,就看王老闆一手插腰好像在訓斥顧邊城一般,實則口氣恭敬地低聲問道,「大人,據小人觀察,赫蘭巴雅雖然不知道赫蘭克雅的計策,但他防備心很重,我們是否還按原計劃行動?」

顧邊城也擺出一副彎腰受訓的樣子,聽到王老闆的問題只淡淡一笑,「機不可失,赫蘭克雅為人陰險毒辣卻無遠見,赫蘭巴雅則不同,手段同樣狠辣但極會籠絡人心,而且經過這次交鋒看的出,這人機智謀略膽色皆是上乘,如果讓他入主赫蘭汗位,對我天朝實在是個禍害!」「小人明白了,」王老闆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他忽然擡高聲音抱怨了一句之後說,「行了,不想聽你解釋,既然你看上了這赫蘭娘們……呃,姑娘,你就把她帶回去吧,我要準備去參加晚宴了,你別忘了再清點一下咱們貨物,隨時準備出發!」「是!多謝叔父!」顧邊城彎身應道。

王老闆大搖大擺地走了,營地裡的熱鬧好像根本就入侵不到這片陰影裡來,水墨苦笑著想,顧邊城的氣場彷彿就是一層無形的牆壁。「我們走吧,」顧邊城低聲說了一句,話音剛落,水墨就覺得自己身子一輕,竟然是被他抱了起來。

要說水墨這段日子也算是久經考驗了,通常女人會有的驚叫早被她嚥回了肚子裡,只是全身肌肉緊繃,她乖乖地靠在顧邊城懷裡。月亮在雲中時隱時現,烤肉的香氣,赫蘭人的歌聲隨著夜風飄來,兩人就這樣自如地穿越著赫蘭人的營地。水墨緊張個半死,顧邊城卻勝似閒庭信步,他只覺得自己好像抱了一個硬邦邦的包袱,只不過這包袱很輕又熱乎乎的,心裡不免有些好笑地想起剛才的事,讀書人就是酸腐。若不是親眼見過他的喉結,總覺得他某些舉動總帶了些女人氣。

那時赫蘭巴雅的腳步一動,他就察覺了,想都沒想就把水墨拉到自己懷裡,隔著他的面紗俯下臉去,其實也就是裝裝樣子。原本是隨機應變之舉,水墨下意識想躲開的臉也被他握住不能動,可沒想到這小子還有後手,如果不是自己反應靈敏,那一膝蓋早就頂上了自己的要害。

想到這兒,顧邊城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水墨的膝蓋,自己本能反擊回去的力道應該讓他很難受吧。忽然覺得有目光刺來,一轉視線,就看見原本表情僵硬的水墨正憤憤不平地瞪著他,顯然是看到了自己落在他膝蓋上的目光,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慘痛遭遇。

「方纔情況不妙,多有冒犯。不過,你的身手跟你的頭腦比起來,差的太多,需要更多的錘煉才好。」
顧邊城本來不想說什麼,別說水墨就是一賤卒,就算是士卒,身為將軍的他也沒必要解釋自己的意圖,可話就這麼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他語調低沈平和,但膝蓋被撞得生疼的水墨反而更加生氣,聽他這口氣,好像自己活該倒黴一樣。人一生氣就容易衝動,她沒過腦子就回了一句,「幸好小人錘煉不夠,不然您就得清心寡慾地過下半輩子了!」

顧邊城眉梢一揚,低下頭,水墨不及躲開的清亮眼眸裡好像盛滿了月光……這小子的眼睛很漂亮,顧邊城腦海裡莫名地跳出了這麼一句。但征戰多年的本能瞬間就讓這個念頭煙消雲散了,顧邊城收斂心神默默地觀察了一下周圍,那個一直跟著自己的赫蘭探子貌似已經離開了。

正後悔自己胡說八道太衝動的水墨眼前一晃,人就已經放到了地上,難道顧邊城想揍人?!水墨剛要擺出防禦的架勢,就聽顧邊城低聲說,「赫蘭人的探子已經走了,跟我來!」水墨腦子一片空白,但還是下意識地服從了他的命令。

顧邊城好像對這營地很熟的樣子,他七拐八繞的避過旁人來到一個小帳篷前,示意水墨俯身等候,他嘴裡發出了類似蟲鳴的聲音。水墨睜大了眼,帳篷忽然打開了一道縫隙,顧邊城一把拉起水墨就閃身進去了。

「你遲到了!」一句僵硬的漢語迎面砸來,毫不客氣。帳裡只有一盞小小的燈火放在角落,那人就隱身在黑暗中,水墨努力瞇眼,也只能看出那是個身材不高的男人,一身赫蘭服飾上閃著金屬微光,看來應該是個赫蘭貴族一類的。

顧邊城非常禮貌地握拳行禮,「在下遲到是有理由的,您不是一直擔心如何讓大王子上鉤嗎?現在已經有辦法了,我叔父說定能讓殿下和大人滿意!」「喔?」赫蘭男人好像不太相信顧邊城的說法,聲音裡充滿了懷疑。顧邊城微微一笑,「大人您應該知道,大王子今天一直在找一個人吧?」那人一怔,目光迅速落在了水墨身上,「是她?」不是吧,水墨忽然打了冷顫……

「哎……啊……」草原遊牧民族的歌聲總帶著一種能夠穿破蒼穹的力道,一個身穿紅色紗衣的女人正在柔媚地搖擺著她的腰肢,纖細的手臂隨著節奏款款舞動,酥軟至極的身段與蒼勁的歌唱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她的面紗也是紅色的,上面綴著一些閃閃發亮的飾品,隨著她的動作閃出耀眼的光芒。

可那些光芒似乎也遮不住她雙眼的波光流轉,偶爾與她飄過的目光相對之時,水墨就有一種她在柔情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感覺。自己是個女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說那些粗野的赫蘭男人了,水墨越發低下頭以掩飾自己厭惡的表情,可附近那些男人粗重的呼吸還是不時地傳入自己耳中。

水墨轉身看向不遠處的山坡,那裡有一座黑色的帳篷,聽說愛愛就在那裡向大神祈禱,水墨遙望著,她還好吧……一陣叫好聲猛地響起,水墨回過身來擡頭看去,那紅衣女子正挽了花式向觀眾們致謝,赫蘭人說什麼水墨不懂,但看得出他們對於剛才的舞蹈正讚歎不已。水墨眼看著那紅衣女子搖曳多姿地走回紗帳,優雅地坐在了地毯上,伸出手,水墨趕緊遞上一方絲巾,她輕柔地在自己的額頭沾著汗水。

水墨好一通伺候,紅衣女子不是要喝茶,就是要吃鮮果,一會兒又說自己腿疼,讓水墨給她按摩。水墨咬牙低聲道,「紅衣姑娘,男女授受不親啊!」「喔?瞧你這長相,我都忘了你是男人了,」紅衣用手指繞著一綹頭髮玩,一雙如水妙目上下掃射著一身素白的水墨。

紅衣是邊疆地帶最有名的舞姬,遊走在天朝和赫蘭之間。聽說她的恩客既有天朝邊疆大員,也有赫蘭貴族,所以雖然她是一個弱女子,卻一直自如地在刀尖上跳舞而不會受到傷害。這次聽說是王老闆特意請她前來助興的。

面紗下的水墨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女人自打見到了自己,似乎就一直不相信自己是男人,直到動手摸到自己的「喉結」才罷休。真不知道顧邊城怎麼會認識這樣的女人,而且讓她來執行計劃,並讓自己配合。一想到這兒,水墨心裡又有點不舒服,顧邊城並不是特意來救自己的,自己只是個附帶的……

算了,水墨再次告訴自己,他還記得來救自己已經算是難得了。想是這樣想,但水墨心底卻難免酸澀,她無意識地吞嚥了一下。「喂,」一股濃香撲面而來,水墨嚇一跳,忍不住往後縮了一下,卻被紅衣一把扣住,她似笑非笑地問,「你跟王虎什麼關係?怎麼突然就出現了?」

王虎?跟著水墨反應過來她在說顧邊城,水墨垂下眼睫,「請姑娘親自去問比較好。」碰了個軟釘子的紅衣哼了一聲,正要開口,幾個赫蘭女子走到了紅色的紗帳跟前,水墨立刻認出領頭那個女人正是之前在元愛帳篷裡打量自己的那個,她趕忙低下了頭。「紅衣,請您跟我來。」妮卡略彎腰,臉上表情甚是禮貌,赫蘭人一般沒什麼小姐,姑娘的稱呼,基本都是直呼名字。

「你,去幫我準備吧,」紅衣嬌媚地站了起來,語調萬分的不客氣。水墨低聲說了句,「是,小姐。」終於要開始行動了嗎?到現在也不知道顧邊城打的什麼算盤,身不由己的水墨只能選擇相信他,按照他說的去做。看著被赫蘭女人簇擁而去的紅衣,水墨知道,該輪到自己行動了。她深吸了一口氣,撩起紗帳,走了出來。附近圍成一圈的赫蘭人,有不少都轉頭看向她的方向。當然,基本上都在看紅衣的婀娜背影。

「我一定會護你周全!」顧邊城的聲音又在水墨腦海中響起,這次並不是魯維的轉述,而是他當面的許諾,水墨信了。在那樣磊落的目光下,沒有豪言壯語,只是簡短的一句話而已,一直盤旋在水墨心頭的那只箭被她壓回了心底……赫蘭人那邊突然熱鬧了起來,水墨擡頭看去,原來是赫蘭巴雅和赫蘭克雅回來了。按照赫蘭人的規矩,在慶祝晚宴上,他們都要親自去打獵,並奉獻給他們的神和汗王以表示敬意。

「哈哈哈!好,很好,你們都是我最勇猛的兒子,是我們赫蘭一族勇士!拿酒來!」地上堆了不少獵物,赫蘭王很滿意,他笑容滿面地看著自己兩個兒子。接過酒的克雅神采飛揚,顧盼自雄;巴雅卻淡淡地笑著,接過金碗一飲而盡,異色的雙眸愈發奪人心魄。就聽著身邊為數不多的幾個赫蘭貴族少女壓低了聲音議論紛紛,似乎都被他迷人的微笑所傾倒。赫蘭王心裡忍不住又想起了國師的占卜,難道大神真的是這樣指點的嗎?一想到這兒,他迅速地祈禱了一下,希望大神能原諒他這個不敬的想法。

好在還有時間,赫蘭王決定明天要再跟國師好好地談一次,而今晚這個勝利之夜不宜想太多。克雅雖然出身高貴卻總是嫉妒巴雅的才能,這回巴雅的軍隊受了不少損失,希望能夠平息一些小兒子心裡的不平。不過這回與天朝之間的談判,應該讓誰去呢……赫蘭王不動聲色的盤算著。「父汗,我願與兄長摔角一場為今晚助興!」赫蘭克雅突然興致勃勃地提議道。

赫蘭巴雅眸光一閃,他沒說話,只慢慢擦了一下嘴角的酒漬。赫蘭王顯然有些猶豫,赫蘭人極其喜歡摔角這項運動,一聽王子們要親自下場,頓時鼓噪起來。赫蘭巴雅覺得有些不對勁,正想找借口拒絕,赫蘭克雅已經解下了帽上裝飾的尾貂放在了篝火之旁,笑中帶了些挑釁,「大哥,你贏了這就是你的!」旁人頓時「嗡」的一聲,赫蘭巴雅面色不變,眼中卻沒了笑意。

尾貂在赫蘭就是地位的象徵,赫蘭克雅是大妃所生,血統純正,而巴雅則是赫蘭王和一個進貢而來的異國女奴生的,所以他沒有權利帶上象徵著高貴純血的銀色尾貂。赫蘭人有時確實會用尾貂來做為比試的綵頭,但赫蘭克雅此舉完全就是嘲諷也是挑釁。

眼看著赫蘭巴雅明明憤怒至極,卻還是能克制住自己不為所動,赫蘭克雅有點著急了。他藉著活動身體的機會偷偷使了個眼色,一個身材不高的赫蘭男子登時站了出來。他悄聲在赫蘭王耳邊說了兩句。巴爾格!赫蘭巴雅暗叫不好。這人名義上是赫蘭王的親信,一個小部族的首領,其實私底下早就跟克雅勾結在了一起。果然,赫蘭王搓了搓下巴,就微笑著說,「巴雅,你就和克雅比試一下吧,我們赫蘭只有勇士,沒有懦夫!」

赫蘭巴雅知道自己毫無選擇,他微笑著彎身行禮,「是,父親!」圍觀的赫蘭人頓時一通歡呼。他們兄弟二人都是赫蘭族最勇猛的戰士,能看到他們比試實在是太難得了,大家都開始往前湊。水墨在圈子外眺望著,雖然不懂摔角,但她看得出,赫蘭克雅雖然動作兇猛,但一直無法真正的靠近赫蘭巴雅。「啊!」水墨輕叫了一聲,剛看見那兄弟倆纏鬥在了一起,忽然間風雲突變,赫蘭巴雅如泥鰍般扭腰低肩擺脫了弟弟的纏抱,跟著他大吼一聲,一個反手抱摔,水墨眼瞅著赫蘭克雅就要被狠狠的摔倒在地。

「夠了!」赫蘭王一聲怒吼,現場頓時變得很安靜,赫蘭人有些不知所措,個別腦子反應慢還在叫好的也迅速被旁邊的人制止了,喜慶的氣氛一散而光。「呼,呼……」赫蘭巴雅重重地呼吸著,赫蘭克雅掙脫了控制,面色不善地盯著他。赫蘭王面色不愉,過了半晌才說,「巴雅,他是你的弟弟,不是你的敵人!好了!明天還有正事要辦,我要去見國師,大家散了吧!」說完他起身就走,沒走兩步又回身說,「克雅,你跟我來!」

赫蘭克雅冷笑地看了一眼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巴雅,得意地追隨父王而去,周圍的人漸漸散去。蘇日勒,齊格還有阿濟趕忙跑了過來,「主人,這明擺著是圈套,您為什麼還……」阿濟話未說完就被蘇日勒冰冷的目光瞪了回去。赫蘭巴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是我一時糊塗,不用說了!」剛才克雅抱住他的時候,低聲說了幾句話,赫蘭巴雅不在乎他如何貶低自己,卻不能容忍他侮辱自己逝去的母親,一時間失了冷靜。

「殿下,我覺得有些不對勁,」齊格和蘇日勒對視了一眼說道。「沒錯,二王子雖然一向驕橫,可今天的行為實在古怪!按說他沒能除掉我們,若是以往,他會避退一時才是,怎麼反而當眾挑釁呢?」蘇日勒接著說。赫蘭巴雅皺眉想了一會兒,「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加倍小心,不能再留給他任何把柄,就如同剛才……」赫蘭巴雅的聲音忽然消失了,齊格他們一愣,發現赫蘭巴雅正定定看著某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遠處一個白衣女子正躲躲藏藏地向這邊張望。她好像知道被人發現了,一轉身,人已經消失在了黑暗裡。

「主人?殿下?」齊格他們被突然跑走的赫蘭巴雅嚇了一跳,立刻跟了上去。「呼……」躲在草垛裡的水墨悄悄吐了口氣,赫蘭巴雅剛從她眼前飛奔而過,又等了會兒,水墨才從草堆裡鑽了出來,整理一下自己。赫蘭巴雅應該是追著另一個「自己」而去了,顧邊城說過,他早就派了兩個身體瘦小,輕身功夫好的手下穿著跟自己一樣的衣服,在營地裡遊移,擾亂赫蘭巴雅的視線。當然最終的目的,還是把赫蘭巴雅吸引到他該去的地方。

水墨端著托盤低頭快步走向王帳。「站住!」距離王帳還有一段距離她就被攔了下來,「女人,馬上離開這裡!」幾個高大的赫蘭戰士冰冷地看著水墨,如果她再動一步,立刻就會被彎刀劈成兩半。水墨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餘光看去,赫蘭巴雅和蘇日勒已經出現在了山坡上,顯然是被人引到這邊來的,如果自己再進不去王帳而被他抓住的話,顧邊城的戲唱不唱的下去她不知道,她自己鐵定是沒戲唱了。那該死的紅衣在幹嗎?!水墨心中大罵。

赫蘭巴雅的腳步聲已經隱約可以聽到,這時王帳裡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戰士們一愣,立刻給讓開了,水墨只能硬著頭皮向前走去,掀開了帳簾。「那個女人,你站住!」赫蘭巴雅的聲音被放下的帳簾隔在了外面。水墨一手撫胸,真是千鈞一髮。帳裡除了那股濃濃的香氣之外,還帶了些異樣的氣味,水墨疑惑地嗅了兩下,忽然間反應過來是什麼味道,她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

「咯咯,」紅衣的嬌笑聲響起,水墨聞聲看去,她盤腿坐在塌上,衣衫鬆散,一片雪白的肩膀微露,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己。水墨忽然發現她身後躺著一個男人,再仔細打量,不禁大吃一驚,竟然是赫蘭王,他衣衫不整,看起來好像在熟睡。可不等她開口,帳外已經傳來了赫蘭巴雅的聲音,他好像在請求著什麼。水墨握緊了拳頭,顧邊城猜的沒錯,性格謹慎的赫蘭巴雅發現「疑似阿墨」的人竟然進了王帳,他是一定要弄個清楚的。

這時紅衣緩緩地站起身來,揚聲說了幾句赫蘭語,水墨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言笑晏晏地向自己走來。她會說赫蘭語並不奇怪,可詭異的是,她的聲音竟然跟赫蘭王一模一樣……難道剛才讓自己進來的是她?水墨後知後覺地想著。後背處一涼,一個人已經掀簾走了進來,水墨就覺得自己的肩膀一痛,人已經被粗暴地反轉了過去,臉上的面紗被人一把扯掉,赫蘭巴雅又驚又怒,「真的是你!」

「父親?!」他迅速擡頭去找赫蘭王,卻發現他老爹正無聲地躺在塌上一動不動,赫蘭巴雅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他藏在腰間的短刀已經出鞘,可人卻一下子摔倒在了厚厚的毛皮上,被他緊緊攥住的水墨也被他拽倒在地。赫蘭巴雅盡全力張大眼睛,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可一陣陣眩暈襲來,他的舌頭也麻木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拉住水墨的衣袖不放。趁他不備下藥的紅衣笑嘻嘻地蹲在了地上,赫蘭巴雅的掙扎在她眼裡顯然很有趣,她忽然開始說赫蘭語。

水墨心想,如果不是被麻痺了,赫蘭巴雅的眼珠子一定都瞪出來了。紅衣的聲音化作兩人,一個是赫蘭王的,另一個,赫然就是赫蘭巴雅的。雖然她說的話水墨一句也聽不懂,但前後一聯繫,再看看赫蘭巴雅猙獰的表情,顧邊城的計策呼之欲出。水墨覺得身上一陣陣的冷,如果自己沒有出現,想必顧邊城也會另尋他法把赫蘭巴雅調來吧,只不過現在他為了追查自己而送上門來,看起來更真實。

紅衣用赫蘭王的聲音怒喝了兩句之後就閉上了嘴,赫蘭巴雅依舊是全身酸軟口舌麻木,他只能冰冷的盯著紅衣,目光恨不能穿透她。紅衣做了個害怕的表情,跟著從赫蘭巴雅的手裡把那柄短刀生摳了出來。欣賞了一下,她忽然用刀背戲謔地拍了一下赫蘭巴雅的臉龐,水墨下意識想攔,雖然動作沒有做完,但紅衣和赫蘭巴雅都察覺了,兩人眼中的神情各不相同。

紅衣站起身來朝著塌上走去,水墨不明所以,突然覺得自己的袖子一緊,低頭看去,赫蘭巴雅拼盡全力地在抓她的手腕,他一向從容的異色雙眸,此時竟閃動著祈求的光芒。水墨忽然明白了紅衣想幹什麼,她無聲地張大了嘴巴,眼瞅著紅衣扭頭對自己妖媚地一笑,雪白的手腕擡起,短刀在火光的映射下閃著寒光。水墨嘴唇哆嗦了幾下,猛的轉回了頭,就聽見「哧」的一聲悶響。赫蘭巴雅的眼睛忽然沒了光彩,他瞬也不瞬地盯著水墨半晌,失望,絕望還是怨恨,水墨無法分辨,只能看著他的眼神開始渙散,恍惚不定。

水墨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無力阻止,也無法阻止,幫了赫蘭巴雅,就意味著背叛了顧邊城,她,不能……

「這男人的意志力真堅強,中了我的迷香還能堅持這麼久,嘖嘖,」紅衣若無其事地走了回來,水墨愣愣地看著她,如不是親眼所見,怎麼也看不出這個面容嬌柔的美女剛剛殺了一個男人,一個赫蘭族的汗王!「行了,別傻愣愣地看著我了,一會兒二王子殿下就該來了,咱們得收拾一下,準備逃跑了!」紅衣雖然壓低了聲音,依舊是字字帶笑。「水墨!」看著水墨一動不動,她低喝了一聲,水墨如被驚醒般哆嗦了一下。

她木木地想起身幫忙,卻趔趄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的衣袖還緊鎖在赫蘭巴雅的手裡。水墨用力拽了幾下都沒有成功,紅衣不耐煩地掏出一把匕首來,水墨戒備地看著她,紅衣沒好氣地說,「放心吧,沒有錢,我才懶著殺人,再說,讓他活著,可是王虎的吩咐!」說完她靈活的一劃,「撕拉「一聲輕響,衣袖被割裂了。兩人稍稍準備了一會兒,就聽見外面二王子的聲音響起。

紅衣一把將水墨推到了帳篷角落裡,然後尖叫了一聲什麼,水墨眼前一花,一堆人衝了進來,紅衣擺出一副驚恐的表情,哆哆嗦嗦地說著些什麼。一掃帳中情況,赫蘭克雅興奮之極,太好了,一切都和計劃中的一樣。父親也死了,巴雅的短匕就插在他的胸口!這老傢夥表面上疼愛自己,可心裡喜歡的卻是巴雅那個賤種!剛才還在背後責罵自己惹是生非,要不是母親的氏族強大,他估計早就宣佈讓巴雅繼承他的汗位了吧,哈哈哈!赫蘭克雅在心裡狂笑,父親總說自己沒有謀略,現在呢,他死了,他欣賞的那個有謀略的兒子還不是落在了自己手上!

赫蘭克雅壓下自己的興奮,他冷冷地瞟了一眼紅衣和縮在帳邊的水墨,這兩個女人也得除掉,還有那個商隊,他殘忍地一笑。對自己的手下說,「先把這兩個女人帶出去!」兩個赫蘭戰士立刻氣勢洶洶地逼了上來,毫不客氣地扯起紅衣和水墨就往外拖。紅衣慘叫著彷彿馬上就要拉她出去殺頭似的,水墨被她嚇到了,壓在心底那一箭登時又鑽了出來,難道顧邊城再一次騙了自己?

一瞬間,水墨感覺自己的心臟疼的彷彿要死掉。也許是憤怒給了她力量,水墨任憑那個粗魯的赫蘭戰士扛著她走,眼瞅著離人群越來越遠,水墨悄悄地拔出了纏在手臂上的匕首,「你要是現在動手,就只能自己跑回天朝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水墨一僵,扭頭看向那個赫蘭戰士,他面容兇惡醜陋,可眼光卻平和甚至帶了一點笑意。水墨本想笑的,一滴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滴了下來。

帳裡的赫蘭克雅正歪頭欣賞著赫蘭巴雅的狼狽慘狀,身體和意識都處於麻木狀態的他被戰士們強行架了起來。帳外的人都聽到了他和父王的「爭吵怒罵」,這回他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戰士們毫不客氣地從地上把依舊半昏迷的赫蘭巴雅拽了起來,架著他。那個身材不高的赫蘭人快步跑了進來,「殿下,蘇日勒我們沒抓到,還有守衛說,齊格還有阿濟帶著他們的親信,拿著汗王的手令出去找人了,就在半個時辰之前!」

「該死!」赫蘭克雅怒罵了一句,「趕緊給我找!不留活口!還有,讓那些部落首領貴族們乖乖呆在他們帳篷裡,事情緊急,別怪我無情!」「是!」那人趕緊出去傳令。赫蘭克雅惡狠狠地盯著巴雅,他一步上前,一把揪起他的頭發來,「我親愛的大哥,你以為你還能逃脫?」巴雅呆滯地眨了下眼,全無反抗能力。赫蘭克雅不屑地哼了一聲,彷彿摸了什麼髒東西似的甩開了手,大步走了出去。

赫蘭巴雅再次低垂下了頭,好像昏過去了一樣,只是嘴唇蠕動了一下,無聲地說了一句,「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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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7 02:17:19


神將(三)


「這邊,這邊!」一個身影突然從暗處竄了出來,水墨嚇了一跳,是個面目平常的漢子,穿的也是赫蘭服飾。他快速地做了幾個手勢,顧邊城毫不猶豫地扛著水墨跟他而去,另外一個假冒赫蘭戰士的人也抱著紅衣跟上。

沒半刻工夫,水墨覺得眼前豁然開朗,那些南人商隊早就做好了準備,人人都已騎在了馬上,馬蹄已被燈草包好,受過訓練的戰馬安靜矗立的等待著。「大人,一切準備就緒!」王老闆從馬隊中跑了出來。

「很好,」顧邊城利落地放下水墨,水墨皺眉按住了腹部,剛才這一路奔走,她被顧邊城的肩膀硌得有些反胃。「赫蘭人呢?」顧邊城一把拉過正在緩解胃部不適的水墨就走,一匹高大的戰馬主動從群馬中迎上前,它親暱地用頭頂了一下顧邊城的肩膀,顧邊城很自然地順了順它的鬃毛。

水墨仔細看了看那匹馬,看起來有點眼熟,但又不是顧邊城的那匹赤鴻,它通體黑亮,顯然不是後天染的。「他們都在那兒呢,」王老闆一句話拽回了水墨的注意力,她下意識順著王老闆所指的方向看去。

「嘔……」原本就胃不舒服的水墨立刻乾嘔了出來,數十具屍體層層疊疊地被堆在了草垛旁邊,既有赫蘭人,也有那些衣衫破碎的天朝奴隸,他們都被殺掉了。顧邊城看了一眼那邊,忽然朝那方向低了低頭之後立刻翻身上馬,他向水墨伸出了手。

水墨把原本衝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她也朝那個方向低了下頭。在戰場上,通常沒有時間哀悼陣亡的將士,低頭禮已是最大的尊重了。她伸手握住顧邊城的,一股暖意立刻包圍了她整個手掌,顧邊城使了一個巧勁,水墨毫不費力地就坐在了他身前。「做好準備!」王老闆同時翻身上馬,右手伸向空中,重重地一握拳頭。眾人依舊悄無聲息,但緊張的氣氛已蔓延開來。

水墨命令自己不要再看了,可眼光像是被那些冤魂抓住了一樣,明明不想看,偏偏移不開眼,就那麼不自覺地哆嗦著。只覺得下巴一熱,顧邊城伸手將她的臉輕輕擰了回來,水墨忍不住偏頭看了他一眼。顧邊城並沒有看著她,而是把目光落在遠方,眼神一如既往的堅定,水墨的抖顫忽然就停止了。

「嘖嘖,那些奴隸只是拖累,我們帶不走的,再說現在給他們個痛快,總比回頭赫蘭人活剝了他們要好吧。」不知何時已已穿上一套軟甲的紅衣策馬來到顧邊城身邊,看似在對水墨說話,一雙勾魂眼卻在兩人之間瞟來飛去。

顧邊城好像一無所覺,紅衣也不在意,歪頭對水墨悄聲笑說,「嘖嘖,有時我真不相信你是個男人,心腸比我一個女人還軟。」一直默不作聲的水墨突然轉頭看向她,淡淡地說了一句,「女人的心本來就比男人的狠。」紅衣笑容一頓,周圍的氣氛頓時有點詭異,水墨忽然覺得自己的脖頸後面被什麼弄得有點癢,剛想伸手去摸,「砰!」的一聲巨響,不遠處立刻火光沖天。

漆黑的夜空頓時被點亮了,無數赫蘭人的尖叫怒罵響成一片,驚馬羊群四處奔逃,整個營地瞬間亂成了一團。「呵!」顧邊城雙膝一用力,戰馬立刻向前奔去,其他人迅即跟上,悶悶地馬蹄聲如雷般響起。

眾人一路狂奔而去,沿途不時有驚慌的赫蘭人跑出來,有個別反應快的察覺不對,想要攻擊馬隊。顧邊城卻毫不在乎地策馬衝刺,手臂揮動之後,慘叫聲已被拋在了馬後。馬背上顛簸無比,水墨只能緊緊地抓住翹起的馬鞍保持平衡,沒辦法,雖然她逃命經驗豐富,但通常都是橫在馬背上,一下子坐在了專座上,反而有些找不到「感覺」。

「啊!」水墨短促地叫了一聲,剛才一個赫蘭戰士竟然騎馬衝了過來,森冷的刀光迎頭劈下,水墨下意識想躲,身子一歪差點掉下馬去,趕緊抓住了馬鞍。顧邊城一把勒住了水墨的腰腹,一手持劍,完全靠雙腿控馬。一切快的如同電光火石,他毫不退縮地揮起長劍反手一格,那赫蘭戰士差點從戰馬上被磕飛了出去。

水墨扭回頭看去,那赫蘭戰士憤怒地想要調整自己的身體,再行追擊。可後面跟隨而來的王老闆已一個俯身墜在馬側,手中的馬刀一揮,赫蘭人的戰馬登時被砍斷了一條腿。哀鳴聲頓起,赫蘭人被忍受不了疼痛的戰馬摔下了地。水墨眼睜睜地看見他想翻滾著逃走,卻隨即被煙塵四起的馬隊淹沒了。

水墨立刻回轉了頭,煙火混合著血腥沒有恐懼,沒有嘔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抓住馬鞍。眼瞅著一處轅門近在眼前,守衛著的赫蘭戰士卻不是很多,他們先是大喊並做手勢,好像是命令馬隊停下,但發現這些人不為所動,立刻操起弓箭準備攻擊。

「嗖,嗖,嗖!」幾聲輕響從水墨耳邊劃過,那些赫蘭戰士神情大變,他們狂吼四散奔逃,可再快也抵不過雷火箭的彈射速度。「啊!!!」身上沾滿火焰的赫蘭戰士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著,其他想去救助他們的戰士也被馬隊裡射出的箭放倒了大部分。

赫蘭戰士雖然悍不畏死,但是人數太少終究不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衝破轅門絕塵而去。慘呼聲,怒吼聲就漸漸消失在了風中,一時間,圍繞著水墨的只有她耳邊炙熱的呼吸和她腰間那隻手。

恍惚中,水墨第一次什麼也不想的坐在馬上,任憑被帶到哪兒去……

沈悶的馬蹄聲雜亂卻也起伏有致,水墨藉著夜色,隱隱重重的山影預示了他們奔走的方向,水墨翻檢著腦中的記憶,這似乎不是她來時的那條路。逃亡時凝固了的時間似乎也在衝出敵人包圍的一剎那解凍了,小半個時辰之後,馬隊已經來到了一條河流邊上。

如果不是遠處的火光閃爍,那這裡彷彿沒有受到任何戰爭的影響,安靜,平和。就連河水都不是澎湃激昂的,而是緩緩地流向未知的方向,水流砸在河邊鵝卵石上的聲音也是清脆的,潮濕清新的空氣讓水墨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顧邊城迅速打量了周圍的環境,河對面就是山腳,河邊蒿草叢生,原本有的蟲鳴也消失了。王老闆縱馬過來,臉上都是汗,卻是一臉笑意,「大人,過了這座山就是我們的地盤了,我的弟兄已經按照安排引走了赫蘭人的追兵。」

「很好,王老闆,辛苦你了!該給你們的錢,我一分也不會少,」顧邊城溫和地說。水墨心裡咧嘴,這王老闆之前的悍野表現好像是另一個人一樣,現在他又是一副商人的諂媚嘴臉。他剛要開口說些漂亮話,一匹快馬奔了過來,到了跟前一勒韁繩,「老闆,咱們的探子發現了赫蘭人的蹤跡,應該是赫蘭巴雅派出去的隊伍,他們顯然見到了火光,正在往回趕!」

顧邊城長眉一揚,一個嬌媚的聲音已經響起,「應該是齊格和阿濟,赫蘭王給過他們手令。」紅衣策馬上前,水墨吃驚的發現,這女人居然還是一副從容慵懶的樣子,絲毫也不像剛剛逃命出來的樣子。「可惜啊,就算他們回去,也只是自投羅網而已,赫蘭巴雅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沒了,是吧,水墨?」紅衣妙目一轉,就算有夜色遮掩,那閃亮之處的嘲諷也刺痛了水墨。

一雙異色的眸子立刻出現在眼前,祈求的,憤怒的,絕望的……水墨咬緊牙關,一言不發,這種痛苦或許是一種懲罰。顧邊城看了紅衣一眼,紅衣只覺得心跳一滯,臉上依舊是笑眼盈盈的,偏偏含在嘴裡的嘲諷再也說不出口。

「你去幫我弄點水來,我好把面具洗掉,」顧邊城溫言對水墨說。他臉上的妝是王老闆用米粉摻加了一些特殊的東西製成的。之前還好,剛才一番打鬥,現在已經糊在了臉上,有的地方還開裂了。「是!」水墨低聲應答,接過顧邊城遞給她的皮囊溜下了馬,向河邊走去。

顧邊城低聲跟王老闆說著什麼,水墨全都不放在心上,她現在只能讓自己什麼都不想。拖著腳步來到了河邊,水墨先掬了幾捧水撲在自己臉上,冰涼的河水讓她哆嗦了一下,沈重的頭部好像也得到了緩解。

水墨拿起水囊灌水,想了想,覺得那邊水流更深,也應該更乾淨,她拿起水囊又往裡走了兩步。彎腰,汲水,隨意地看了一眼旁邊的蒿草,手一頓。一股雖然很淡卻依舊能聞到的血腥味飄進了水墨的鼻端。

她維持著灌水的姿勢半晌,慢慢地轉動眼珠又看了過去,一隻雪亮的彎刀正斜指著她的脖頸……

※=====※

雖然河水流淌過的聲音遮掩了很多動靜,但也遮不住水墨耳膜如鼓般擂響。水流的波紋晃動著映射在蘇日勒的臉上,血痕和汙漬混合在一起,那應該是一張狼狽的臉,可他的眼眸依舊冷靜,一時間,水墨分不清是刀光寒,還是他的眼光更寒。

喊,不喊?逃,逃哪兒去!遠遠看去,水墨彎腰汲水的動作好像是凝固了,紅衣狀似隨意地收回了眼光,輕輕一挽散下來的鬢髮,一個男人悄無聲息地從馬隊裡退了出去。

「王老闆,既然如此,在下先告辭了,」顧邊城沈聲說,他望了望河那邊,「水墨,走了!」「是!」水墨趕忙直起身來應了一句。蘇日勒一動不動,只有手中的彎刀稍稍調整著擊殺的角度。水墨相信,如果自己亂喊亂叫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自己給赫蘭巴雅墊背。

水墨還沒想好該怎麼做才對,就聽見紅衣嬌柔地聲音響起,「就這麼走了?」輕輕淡淡地一句話,現場的氣氛卻一下子變了,也算久經沙場的水墨立刻感受到了這種變化,這變化裡帶著惡意讓她不自覺地摸上了腰間的匕首。

「紅衣姑娘何意?」顧邊城沈穩地問。「也沒什麼,錢都沒付清就想走,不太好吧?」紅衣笑嘻嘻地說。水墨突然發現馬隊不知何時變了隊形,對顧邊城和站在河邊的自己形成了包圍之勢。

「紅衣姑娘,我和王老闆有協定,一旦我回到邊境,所欠銀兩即可奉上!我們交易已久,這點信任總是有的吧?」顧邊城不為所動,微笑著看向王老闆。王老闆還是那副和氣生財的樣子,連連點頭,「那是,那是!」但他的手卻放在了馬刀的刀柄上。

「你跟王老闆怎麼約定我不管,到現在我還沒拿到我那一份兒,王虎大人,你說該怎麼算啊?」紅衣嬌聲問。顧邊城一笑,「好說,雖然不知道王老闆請了紅衣姑娘助陣所^需多少,回頭王某一定雙倍送上!」

「咯咯,」紅衣輕笑了一聲,「那好呀,我現在就要!」她此話一出,馬隊頓時傳來了刀劍出鞘之聲,所有的武器都寒光閃閃地指向顧邊城。水墨大驚,扔下水囊下意識就想衝過去,蘇日勒極低地喝了一聲,「別動!」

水墨身子不自覺地一僵,就看見蘇日勒左腕向後面的蒿草叢裡一甩。悶哼響起接著撲通一聲,一個黑色的身影歪倒在了河裡,手裡還緊握著一把匕首,隱約可見他喉嚨上插著的飛刀。水墨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半趴在河邊的人,這傢夥什麼時候摸過來的?自己一點都沒發現。

水墨這邊弄這麼大動靜,岸上的人自然都注意到了,紅衣臉上的笑容變得有點僵硬。從一開始她就覺得水墨和這個所謂的王虎的關係「不一般」,本想派人悄悄抓住水墨多個威脅把柄,可沒成想反倒被水墨給幹掉了。

本來夜色暗淡就視線不明,水墨又站在了茂密的蒿草後面,再加上她剛才扔水壺甩了那一下,岸上一干人等都誤會了,因為他們都沒想到蒿草裡還藏著一個赫蘭人。水墨的「高超武藝」顯然激怒了紅衣,她冷哼了一聲,「行呀,小子,沒看出你還有這一手!」

水墨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就算蘇日勒剛才救了她,不意味著他對於自己就是安全的,現在顧邊城又被這些人包圍著,心煩意亂的水墨只勉強扯了下嘴角,一言不發。

水墨的無動於衷讓紅衣愈發生氣,不知道為什麼從一開始她就看這小子不順眼。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顧邊城,顧邊城還是那樣安然自在地坐在馬上,彷彿渾然不覺自己正被敵人包圍著。紅衣心裡的怒氣一下子被這兩個人點燃了。

「王虎,你們背信棄義,竟然動手殺我的人!」紅衣反咬一口。顧邊城微微一笑,「紅衣姑娘,那你的手下偷偷摸摸溜到那邊又是想做什麼呢?」「你!」伶牙俐齒的紅衣被他噎得咬了下嘴唇。「行了,直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顧邊城輕撫了一下馬鬃。

「也沒什麼,我現在就想要錢而已,不然的話,只能請你們先跟我走一遭,等錢到手了,自然任憑你們離去,如何?」紅衣笑盈盈地說。「不行。」顧邊城一搖頭。他不留餘地的態度讓其他人感到不爽,個別戰馬感受到主人的怒氣,也開始奮蹄低嘶。

「既然如此,那你就別怨我了,」紅衣策馬前行了一步,其他人立刻擺了一個陣型出來,幾個彪形大漢縱馬站在了前頭,王老闆也馬刀出手,保護在了紅衣的身旁。

水墨迅速做了個決定,憑顧邊城萬人敵的本事,如果自己現在湊過去,只能是添亂。還不如保護好自己,讓顧邊城無後顧之憂,想到這兒,她突然反應過來,是不是顧邊城早就料到這種情況,剛才才讓自己來打水。

想到這兒,水墨決定了,兩害相較咱取其輕吧,一彎腰,我鑽!蘇日勒差點被她撞倒,他下意識地扶了她一把,兩人頓時擠在一個蒿草叢裡。跟蘇日勒大眼瞪小眼的水墨干咧了咧嘴,低聲說了句,「Hi!」蘇日勒瞪著她不說話。水墨這一靠近才覺得他身上潮濕,不禁猜測難道他是順河逃脫的?

「你要不嫌累贅就帶著我跑,要不然現在就是最好的逃命機會,如果你想殺了我,我保證你跑不掉。」水墨壓低了嗓門說。蘇日勒眼睛一瞇,水墨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草叢裡水墨和蘇日勒博弈著,岸上的顧邊城卻已經發動了攻擊。

剛才紅衣問了句,「我最後再問一次,到底怎樣?」顧邊城只微笑著說了一句話,「我現在就來付錢!」馬隊的這些人覺得,似乎他話音剛落,人就已經衝到了眼前,手中已是銀光閃爍。王老闆大喊,「劉洪左邊,麻子右邊,保護好小姐!」

一個滿臉麻子的漢子嘴裡大喊著,「老子剁了你!」他揮舞著巨斧就衝了上來。王老闆和另一個漢子也拿著各自的武器殺了過來,他們後面還跟著幾個體格強悍的親信。

這些人都是悍野之輩,常年在赫蘭和天朝之間遊走,要是不能打殺的,早就□掉了。剩下的不是武藝高超之人,就是有些特別的手段,方才活了下來。他們之間配合已久,戰陣嫻熟,一時間刀槍劍戟,呼嘯著向顧邊城殺了過來。

顧邊城卻毫不慌張,方才從馬鞍下抽出的銀槍輕輕一抖,瞬間在月光下綻出了點點銀光。麻子只覺得自己眼前花了一下,斧子好像砍到了空氣,然後就覺得一股力量重重點到了他的斧面上,「咚」的一聲,斧子一下子就盪開了。他面門登時暴露在了顧邊城的銀槍之下,槍上的紅纓如追命一般已到了眼前。

王老闆急喊一聲,「麻子小心!」麻子嚇得魂飛魄散,全憑本能一個歪頭想要躲過這奪命一槍。似乎剛做了這個動作,麻子就覺得自己的喉嚨處寒浸浸了一下,他彷彿絕望地聽到了鮮血噴薄而出的聲音,跟著他背上挨了一記,人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打下了馬,滿嘴都是泥土的味道。

顧邊城清越的聲音滑過,「一條命!」麻子勉強擡頭,只看到那匹黑馬從他頭頂上一躍而過。手持長戩的劉洪被顧邊城的手段驚到了,麻子的武藝在他們這群人裡是排前頭的,竟然不是那王虎一合之將,但事已至此,眼看著王虎朝他衝殺過來,他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前去。

仗著戩長身重,劉洪手腕運足力量,一個烏雲蓋頂就砸了過去,想要先先手為強,藉著自己的蠻力取勝。顧邊城毫無猶豫地揮槍相抗,「噹!」的一聲巨響,劉洪慘叫了一聲,他的虎口已經被震裂了,鮮血直流。

顧邊城去勢不改,只一翻手腕,槍桿兒磕向劉洪的太陽穴,他頓時眼前一黑,栽倒馬下。顧邊城一扯嘴角,「兩條命!」他話音剛落,就覺得自己側面一陣冷風襲來。顧邊城仰面一倒,人已躺在了馬背上躲過那那一記偷襲,刀光從他眼前滑過。

顧邊城一探手,已經抓住了王老闆的手腕,他用力一扭一扯,王老闆竟被生生地從馬上扯了下來。他一個翻滾想要站起,銀芒閃耀,汪老闆大駭,趕忙縮頸側身躲過,只覺得脖子一涼,人又摔倒在了地上。「三條命!」顧邊城沈聲說。

紅衣定定地坐在馬上,臉色蒼白了許多,雖然想笑,可無論如何也扯不動面皮。一桿銀槍,紅纓隨風飄動,雪亮的槍尖卻分毫不差地指著她的喉嚨。顧邊城微笑著問,「你手下三員大將的命值多少錢?如果還不夠,再算上你的呢?」紅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嘴角哆嗦了一下,槍尖的寒氣彷彿捏住了她的喉嚨。

水墨瞠目結舌地看著顧邊城的表演,雖然已經見過他的搏殺了,但再次看到他的勇猛無敵,水墨還是覺得自己心跳過快,快的快要停跳了。剛才顧邊城一開始動手,蘇日勒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逃走,水墨鬆了一口氣,一直攥在手裡的迷藥幾乎要被她手心的冷汗打濕了。

不管蘇日勒能不能救赫蘭巴雅,水墨都覺得自己不再欠他們任何人的了,大家兩清。麻子,劉洪還有王老闆都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們不是摸脖子就是摸腦袋,然後才安心的發現,自己身上的零件都安好,顧邊城沒有傷到他們。

「好,好,好!」終於恢復正常的紅衣笑了起來,笑聲既甜又冷,她揮手示意那些明明懼怕顧邊城的手段又不得不上前的手下們散開。她妙目一轉,聲音清脆,「神將大人果然名不虛傳,近日小女子竟有幸親見將軍大人神威,實是三生有幸啊!買賣成交,您付清了!」

「風娘過獎了,你的清風寨也是名不虛傳啊。」顧邊城禮貌應答,他挪開了槍尖,垂槍於馬側。風娘?水墨眨眨眼。紅衣臉色大變,剛剛站起身的王老闆也驚疑不定地盯著顧邊城。

「你知道我的底細?」紅衣,不,應該是風娘臉色極難看的瞪著顧邊城。顧邊城一哂,「如果不知道你是誰,我怎麼能放心跟你們合作,只不過當初真的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紅衣姑娘,竟然是清風寨的首領。」

風娘銀牙緊咬,自己的身份是個隱秘,就是靠著這個她才能讓清風寨自如遊走在赫蘭一族和天朝之間,兩邊賺錢。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早就被顧邊城得知了,今天本來想打雁,沒成想卻被大雁啄了眼,危機感迅速浮了上來。

紅衣本來只是猜測這個王虎的身份是天朝大將,想要控制他,看看有沒有油水可撈,但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是神將顧邊城本人。紅衣動了殺機,她的身份不能暴露!想到這兒,風娘嬌笑了一聲,策馬移動了兩步,「神將大人,既然你知道我們是土匪,那就應該知道,土匪從不打無準備之仗,也從不言而有信!」

她話音未落,水墨就看見從旁邊的草叢裡站出數十個人來,每個人都拿著連珠機弩,其中三人還拿著雷火。水墨大驚失色,顧邊城再厲害,距離這麼近,還有雷火,他也很難抵擋吧。

水墨一時間腦子裡轉了無數主意,卻沒一個有用的,她一咬牙站了起來。反正顧邊城沒命了,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還不如跟他一起拼了。她剛站起身,身後突然轟雷一般地響起了馬蹄聲,水墨不自禁地回頭望向小河對岸,「啊……」她張大了嘴。

土匪們驚慌失措地張望著,風娘再也笑不出來了,看著臉色慘白的女人,頭也不回的顧邊城淡淡一笑,「我當然知道!」河邊的水墨傻乎乎地看著一個人踏著月色縱馬而來,將自己籠罩在了一片陰影裡。馬上的人伏腰半倚在馬鞍上,笑嘻嘻地打招呼,「小子,我們又見面了!」

胸口憋悶的水墨這時才想起來呼吸,趕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世上竟有如此俊美如天神一般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偏偏是那個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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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7 02:17:44


雌雄(一)


盔甲反射著月光,彷彿滿山遍野都是那冷冷的銀色,訓練有素的戰馬踏著無聲的節奏向河對岸逼近。阿七對水墨眨了一下眼睛,也沒見他如何動作,戰馬已載著他繼續前行。水墨下意識地追著他的背影看,波光粼粼中,馬匹的毛色亮的如同抹了一層胭脂一樣,健壯的筋肉在毛皮下徐徐運動,美麗又強悍。

不用人指揮,赤鴻自覺地停在了顧邊城的一側,它甩頭輕輕蹭了一下顧邊城的大腿。「城哥,赤鴻這幾天都沒吃好,我看它是想你了。」阿七邊說邊摸了一下顧邊城所騎的那匹黑馬,「我的烏雲如何?」顧邊城微微一笑,「好吃好睡。」阿七嘖了一聲。

兩人旁若無人的閒聊著,土匪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些悍匪在天朝和赫蘭之間橫行無忌已成了習慣,現在被人這樣輕視著卻又無力反抗,這種滋味很難熬,可驃騎軍雪亮的長槍讓他們沒得選擇。驃騎軍從不需要俘虜,一想到這個,再心狠手辣的土匪也會遍體生寒。

風娘細白的牙齒緊咬著嘴唇,一向都是她玩弄別人於鼓掌之上,沒想到今天卻步步失算,被人利用了不說,現在能不能保住性命還得另說。當初一見顧邊城,風娘就對他產生了興趣,畢竟對她的美貌無動於衷的男人實在不多。原本想著或許自己撈了條大魚,誰知道魚太大了,反過來是要吃人的。看著臉上還帶著殘餘偽裝的顧邊城,風娘恨的咬牙,自己從沒這樣被一個男人騙過。

為了讓自己冷靜,風娘又把目光移到了一旁,正好落在阿七的側臉上,看著那俊俏的線條,她心頭更是怒火難平。沒有一個女人能忽視阿七的容貌,就算歷經千帆的風娘也不例外,方纔這男人縱馬過來之時,風娘覺得自己的目光就彷彿被黏住了一樣,不能移轉。

他倒是沒有像顧邊城那樣禮貌卻忽視自己,反而上下打量了幾眼,嘴角噙著抹笑。可風娘半點也沒有平常那種被男人欣賞,甚至看他們□攻心而不得的驕傲,反而覺得自己在這個俊美至極的男人眼裡,就如同自己偽裝的身份一樣,一個舞妓,挺漂亮,但僅此而已。

「該死的!」風娘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回到她身旁以便保護她的王老闆聽了個正著,他壓低了聲音說,「姑娘,不要動氣。」風娘的眼瞼跳了一下,她強自讓自己鎮定下來。不用估算也知道,不要說自己這邊人少,就算再多幾倍,也不是驃騎軍的對手。風娘的腦子飛快地轉動,想著該如何脫身。

顧邊城覺得臉上有些癢,摸了一把,用來易容的米粉紛紛落下,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水墨。正站在河裡發愣的水墨跟他目光一碰,突然就明白了他什麼意思,伸手在身上踅摸了一下,一把扯下面紗在水裡浸濕,然後跑了過來。

「有勞,」顧邊城微笑著道謝,拿起那塊濕巾快速地擦著自己的臉。水墨就那麼仰頭看著他,線條硬朗的下顎,挺直的鼻樑,斜飛的長眉漸漸顯現出來,只有那道長疤依舊存在……那是一張英挺俊朗的臉,甚至那道傷疤都沒能損害他的面容,反而讓他有了一種獨特的風格。

水墨忍不住掃了一眼阿七,然後轉開目光拍了下胸口,這個男人不能多看,對心臟供血不好。不過她發現就算阿七如此耀眼,他身旁的顧邊城依然不能讓人忽視,不同於阿七給人那種遙不可及的感覺,顧邊城沈穩的就像大地,包容且安全。

風娘也是怔怔地看著顧邊城,這就是神將的真正面容嗎?她的心突然開始跳的厲害……王老闆的眉頭卻緊皺了起來,他悄悄拉了一下風娘的袖子,「姑娘,聽說從沒有人見過神將的真正模樣,難道他……」王老闆的話雖然沒說完,風娘卻迅速領會了他的意思,這世上,沒有比死人更會保密的了。

無計可施的風娘一咬牙,雖然這不見得有效,但現在只好如此了,但願那個人可以起作用。「真沒想到,今天不但見識了神將大人,連天朝第一才子謝之寒謝大人也會來這苦寒之地,」風娘嬌笑了一聲,話一出口,頓時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然後又齊齊看向阿七。

謝之寒?水墨愣了一下,跟著轉頭看了過去,這是他的名字?才子……看著一臉似笑非笑表情的阿七,水墨苦笑著想,登徒子還比較像吧。

「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謝之寒玩味的摩挲著手中之物,風娘嬌媚一笑,「這還不夠嗎?就算謝大人您不認識,神將大人也一定知道。」謝之寒目不轉睛地看了風娘半晌,忽然一扯嘴角,策馬回轉到了顧邊城那裡。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風娘僵直的肩膀這才垮了下來,濃密的鬢髮中滑下了幾滴冷汗。

「城哥,」謝之寒手腕輕輕一甩,顧邊城手掌一張一合,一個硬物已被他捏在手中。他們的動作太快,站在赤鴻身旁的水墨雖然眼睛瞪得溜圓,可還是什麼都沒看見。顧邊城並沒有張開手掌去看,面無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水墨不禁有些好奇,下意識地盯著顧邊城看。

對於水墨的凝視顧邊城好像沒有感覺到,他不用看,手中熟悉的觸感已經告訴了他這是什麼。掌心傳來的刺痛讓顧邊城發現自己握得太用力了,他立刻警醒過來。感覺到了水墨的注視,顧邊城略略偏頭,正和水墨的眼神撞個正著。

水墨被嚇了一跳,因為窺伺被抓到讓她很尷尬,只能乾笑了一下,垂下了眼睫,感覺到顧邊城的目光並沒有轉移。看著他明明不自在卻假裝一切正常的樣子,一股淡淡的笑意浮上了顧邊城心頭,從第一次見到這小子開始,不論在什麼情況下,不論他有多膽怯或多卑微,但他眼底的那抹精神卻從沒消失過。

倔強?執著?無畏?顧邊城試圖為那抹精神找一個說法,但都覺得不準確。其實任何一個來自現代的人都可以告訴他,那種精神叫「平等」。「城哥?」謝之寒輕喚了他一聲,顧邊城心神一斂,這才發覺自己竟然在盯著水墨發呆。一個小兵,一個男人……

顧邊城不動聲色地轉過頭來,沈聲說,「既然如此,先帶她回城,證實了她的身份再說。」謝之寒點點頭,背朝鳳娘方向的他,臉色遠沒有剛才的咄然不屑,「也只好如此了,可惜了我們的計劃,我說你那……」他話未說完,顧邊城眼光一閃,「阿起!」

謝之寒嘴巴動了動,雖然心有不甘,可還是把剩下的話嚥了回去。想想顧邊城的感受,他在心裡歎了口氣,正想說話,卻不經意間看見水墨正盯著他,臉上寫著懷疑和猜測。謝之寒極聰明,心思一轉就明白了水墨在想什麼,記得在劫殺赫蘭巴雅之時,他曾叫過自己「阿七」,顯是誤會了什麼。

想到這兒,他突然對水墨做了個鬼臉兒,「小字文起,不是阿七。」正暗自揣測的水墨猛然被人看破了心事,不禁張了大嘴,不知所措。謝之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能佔這個一向伶牙俐齒的小卒子的上風,感覺很好,他邊笑邊轉身策馬朝鳳娘馳去。顧邊城看著離去的謝之寒,又看了看水墨,文起這個字號,他一向不喜歡被人知道。

「我們走吧,」顧邊城的聲音在水墨身側響起,正看著謝之寒的水墨一擡頭,馬上得顧邊城略彎身,那只修長的手掌就在她眼前。連腦子都沒過,水墨就覺得自己手掌一暖,人已經坐在了顧邊城身前,已經有些熟悉的溫暖立刻包圍了自己。那邊正在和風娘「交涉」的謝之寒收回了自己的餘光,微笑著說,「風娘姑娘,廢話說得夠多了,要麼跟我們走,要麼留在,這兒!」

雖然隔的遠,但水墨依舊能夠感受到風娘的憤怒和無奈,她被迫下了自己的馬。不知道她跟那個王老闆說了些什麼,王老闆點點頭,做了個手勢。那些土匪再不滿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放下武器,任憑驃騎軍將他們圍了起來。

風娘臉色極差地瞪著謝之寒,「謝大人,我希望你說話算話!」謝之寒唇角一勾,「放心,我又不是土匪。」也許今晚失敗的次數太多,風娘早沒了平日裡的沈著冷酷,謝之寒一句諷刺也讓她兩隻手氣得直哆嗦。

王老闆急行兩步靠近風娘,低聲說,「姑娘冷靜,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小的們!」風娘好像很煩躁,胡亂地點了下頭,一把推開擋在自己跟前的王老闆,走到謝之寒跟前伸出手,帶了點嘲諷地說,「謝大人,你還等什麼?」謝之寒咧嘴一笑,潔白整齊的牙齒反射著微光,「哈!」他一聲呼喝,烏雲邁著輕快地步伐轉身跑了回去。

風娘的手就伸在半空中,夜風吹拂著她的衣袖,她臉色極白。一個體形高大的驃騎戰士策馬上前,二話不說,將風娘一把扯上了馬,動作算不上粗魯但也決不溫柔。看著花容慘淡僵坐在馬上的風娘,土匪們有些騷動。

包圍著他們的驃騎軍絲毫也不掩飾殺意,王老闆相信這些冷酷的戰士甚至希望土匪們能騷亂下去,好給他們一個格殺勿論的理由。王老闆立刻回頭冷冷的,一一看過去,土匪們這才又安靜了下來,只能眼看著風娘被人帶走。

王老闆狀似無意摸了一下胸口,剛才風娘推他的時候塞了一樣東西在他懷裡,王老闆低頭掩蓋了自己的表情,顯然風娘並不如她所表現出來的那麼憤怒暴躁。風娘冷冷地看著顧邊城還有坐在他懷中的水墨,水墨調轉了目光,風娘的眼神讓她有些不舒服,除了憤怒,還有些別的……顧邊城看了一下四周,朗聲說,「我們回家!」

「彭,彭,彭!」軍鼓悶響,旌旗飄揚,低沈的鼓音一下下的敲擊著人們心頭,水墨感覺自己的心跳已經跟鼓聲融為了一體,沈重而有力的跳著,彷彿下一秒就會跳出胸膛。暫充顧邊城親兵的水墨近乎瞠目地看著四周那些拚命激動呼喊的人,就算是現代的追星族也不過如此,而且遠比不上這些百姓的真誠熱烈而且守規矩。

周圍的驃騎軍卻是一付習以為常的樣子,人人背脊挺直,盔明甲亮,一臉肅容地坐在馬上,目不斜視。那些訓練有素的戰馬們也絲毫不受周圍嘈雜環境的影響,踩著自己的節奏前行。

太平關,曾是天朝防禦赫蘭最重要的一道關口,前前後後被襲擾三年,三個月前更是差點被赫蘭人攻破入城。太平關裡的百姓們都知道,一旦赫蘭人入城,除了屠戮,他們不會享有別的待遇,但足足輩輩生活在這裡的他們無處可逃。現在得知赫蘭人已被趕走,並與天朝簽訂停戰協議,這些百姓對驃騎軍的崇敬已接近了狂熱。

自從來到天朝,一直生活在最底層的水墨從沒有過這般待遇,受驃騎戰士們的軍人氣質所影響,她下意識地挺胸擡頭,讓自己坐的更挺拔一些。「快看,這就是驃騎軍!」「這才是我天朝的大好男兒!」「總有一天我也會像他們那樣!」一個響亮卻帶著些稚嫩的聲音吸引了水墨的注意。

她循聲扭頭看去,路邊擁擠的人群中,數個不過十三四的少年正滿臉崇敬和羨慕地看著驃騎軍從他眼前經過。其中一個個子最瘦小的,卻偏偏站在前頭。

這個對驃騎軍全神關注觀察的小男孩兒立刻發現了水墨的目光,他有些羞澀且激動,但仍努力地挺起自己並不寬闊的胸膛迎接水墨的「檢閱」。水墨心裡一怔,一瞬間,她彷彿看到了魯維,他也曾經這樣艷羨地看著驃騎軍經過,水墨下意識地對那男孩兒笑了笑。

小男孩兒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他身旁的小夥伴們也發出了羨慕的聲音,雖然水墨已經漸行漸遠,但他依舊盯著這個對他表示善意的驃騎戰士。感受到他視線的水墨卻有些後悔,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無意之舉可能會鼓勵一個男孩子從軍,上戰場,然後……水墨覺得身上一寒。

「怎麼樣,受人崇敬的滋味如何啊?」策馬騎在她身旁的謝之寒笑問。水墨回過神來,扭頭看去,他俊美的面容都覆蓋在盔甲之下,普通兵士的戰甲掩蓋了他的光芒。水墨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麼不跟前面的顧邊城同行反而跟自己混在一起,卻也沒有多問。戰場以及政治博弈她不懂,但多管閒事多吃屁的道理還是明白的。

「還好,」水墨淡淡地說,聲音幾乎被人群的歡呼所掩蓋。但謝之寒的耳音很靈敏,他一挑眉頭,「只是還好?你一個賤卒所能得到的無上榮光不過如此了。」看來實話都刺耳,水墨深呼吸了一下,又緩緩地吐氣,「如果這種榮光要讓我用這段日子的遭遇去換,我寧願不要。」
「喔?難道你想一輩子做個賤卒?」謝之寒語調帶笑,但水墨能聽得出他話語中的不屑。

水墨惟有苦笑,像他們這樣生來驕傲的男人,是不能理解自己這樣普通「男人」的想法的。本來不想回答,但謝之寒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水墨有些無奈地說,「不想,但我也不想當英雄。」「英雄有什麼不好?」謝之寒步步緊逼。

水墨有些惱怒,聯想到自己這幾天的遭遇,心說要不是你們這些所謂的英雄,我會那麼倒黴的被抓來擄去,被箭射,被拉著跳崖,被反悔,被追殺還有被迫殺人嗎?!一想到這兒,一雙異色雙眸登時出現在眼前,那雙絕望的,憎恨的眼睛……

「啊!」水墨低促地叫了一聲,戰馬突然停住,她差點摔下馬,幸好謝之寒不為人知地扶了她一下。「多謝!」水墨低聲道謝,謝之寒沒說話,而是像其他戰士一樣,端坐馬上。水墨擡眼望去,原來他們已經到了城中類似廣場的位置。獵獵軍旗之下,黑虎軍主帥燕秀峰正等在前方,一看見顧邊城翻身下馬,他立刻笑容滿面地走下點將台迎了過去。

「燕帥!」顧邊城雙手握拳,恭敬行禮,雖然他在軍中的職位比燕秀峰要低些,但因戰功卓著,皇帝欽許,他可以不跪任何比他官職高的將領。

「哈哈哈,」燕秀峰大笑幾聲,伸手扶起個顧邊城,「邊城老弟實在不愧神將之名,此番出手,殺得赫蘭蠻族直退數百里,為兄自愧不如啊!」他親熱地拍了拍顧邊城的肩膀,回頭跟留守在太平關的文武官員笑說,「我跟城弟都曾師從家父,但家父一向都說,他的天賦遠勝於我啊。」

顧邊城略彎身,微笑著說,「燕帥過譽了,想當初在燕府學藝,還是您手把手的教我用槍呢,邊城無一日或忘。」燕秀峰聽他這麼說顯然很高興,周圍一眾官員也趕忙阿諛奉承,一時間賓主盡歡,氣氛好的能擠出蜜來。

很帥,雖然笑得有些太過熱情,但水墨也承認,燕秀峰的確是個美男子,雖然比不過謝之寒,水墨在心裡嘖嘖有聲,也比不過顧邊城!顧邊城按照規矩,開始一一介紹著自己手下的將領。

想起赫蘭巴雅的水墨有些情緒低落,她低頭想著心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周圍好像一下子安靜了起來,她茫然擡頭環顧,突然發現周圍的驃騎戰士都已經下馬,安靜地站在一旁,惟有自己高坐馬上,水墨立刻僵硬了起來,一動不能動。

顧邊城眉頭微皺蹙,看了一眼謝之寒,謝之寒正盯著水墨,這小子在想些什麼,自己叫他竟然都沒聽到,就算是賤卒也應該懂軍規吧……他腦子開始飛速地轉著主意,一個男人的聲音卻立刻讓水墨退無可退,「一個賤卒竟然敢端坐馬上,置我天朝法令於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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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7 02:18:15


雌雄(二)


方纔還有些喧鬧的廣場彷彿被人按了靜音一般,雖然眾人的眼光意味不同,但都齊刷刷地紮在了水墨的身上,水墨嘴角微動,表情僵硬地看了一眼顧邊城。他目光灼然,與水墨的眼神一碰,忽然帶了點若有所思。

在被人那般呵斥之後,依然高坐馬上的水墨似乎已經不僅僅是不識時務,而是不要命了。水墨勉強移動目光,看到了那個大聲訓斥自己的男人,果然,也算得上是個熟人,黑虎軍的那個李校尉。

站在燕秀峰身後的他臉容高傲嚴肅,就算是翹起的嘴角也帶著幾分冷酷。他的名字水墨都已記不太清了,但很顯然,他是一點也不曾或忘,當時所受的屈辱,現在終於找到了一個報復的機會。

水墨很想苦笑,但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扯動了嘴角,因為從剛才起,她就一動不能動了,甚至是扯動面皮,也變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更別說她那已經麻木的舌頭。是誰?誰暗算了自己?周圍都是人,自己還被顧邊城的近衛包圍著,究竟是誰能在一瞬間抓住自己放鬆的那一秒?水墨當時只覺得腰際微微麻了一下,眼前有些恍然,等她再度聚焦眼前的時候,眾人都已下馬,而她自己卻只能僵坐馬上。

燕秀峰雖是武將,但在官場歷練已久,能夠用餘光觀察他人而不被發覺,也算是他在朝堂上練出的一種本事。剛才顧邊城稍稍蹙起的眉頭讓全神關注他的燕秀峰心裡一跳,看來情報裡說的沒錯,那個小賤卒對於顧邊城確實有不同的意義。

但不知為何,顧邊城很快就放鬆了下來,根據自己對他多年的瞭解,這種放鬆並非做戲,燕秀峰有點失望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怒。他出身權貴,父親乃是前朝統領三軍的元帥,更是當今皇帝登基的最大功臣。

容貌俊秀,武藝高超,謀略出眾,文采風流,似乎世間人想擁有的一切,他生來就有。可惜,再完美的人也會被人拿來相比,武有顧邊城,文有……「校尉大人,這位兄弟雖是賤卒出身,但在此次與赫蘭人的交戰中,表現得謀勇俱全,立了大功,已被將軍大人免去賤籍,升為軍士。」清越的嗓音響起打斷了燕秀峰的思緒,他瞳孔忽然一縮。

水墨任憑謝之寒將自己從馬上抱了下來,她面紅耳赤,尷尬萬分。倒不是因為跟那個超級帥哥有親密接觸太過緊張,水墨在心裡破口大罵,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暗算了自己,被謝之寒抱下馬後,水墨竟然依舊保持著騎馬蹲襠式的姿勢。在馬上看著還好,現在看起來卻很像某種需要在廁所完成的行為。水墨發誓自己聽到了幾聲竊笑。

謝之寒的愉悅簡直都能穿透他身上的鎧甲,水墨的尷尬憤怒讓他很開心,這小子雖是賤卒,卻總帶了一點讓人不滿意的「冷靜」。謝之寒示意一個戰士扶住水墨坐下,自己則伸手握住她的腿,緩慢輕柔地拉伸了一下,就如他判斷的一樣,水墨肌肉雖然僵硬但並非不能動。

之前水墨的狀況讓謝之寒感覺有些不對勁,可沒等他動作,那個小校尉已經鬼叫了起來。想到這兒,謝之寒冷笑地看了一眼對面,壞人都做不好。如果現在水墨能看到那個李校尉,就會發現他貪婪盯視的對象並不是自己,而是顧邊城。

「你這……」李校尉當然不滿他的舉動,本想按照計劃繼續發難,突然想起這聲音自己曾經聽過,不禁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帥,卻有些驚訝地發現,燕秀峰的目光有些散,竟好像在發呆。

「燕帥,將軍,看來他的傷勢又復發了,請容許小人先行將他帶下治療,」謝之寒似模似樣地抱拳行禮,雙手小指相疊,做了一個只有顧邊城才懂的信號。顧邊城目光一閃,順勢轉頭看向燕秀峰,「燕帥,末將屬下陣前失禮,還望燕帥勿怪。」

燕秀峰展顏一笑,「城弟無需多禮,我天朝一向軍規森嚴,賞罰分明,能被你認為立下大功者,定不是尋常人,」說到這兒他又看向水墨的方向,「一個立功的戰士是沒有失禮之說的!」顧邊城略彎腰,恭敬地說,「燕帥英明!」

看到燕秀峰和顧邊城如此一唱一和,四周靜默的文武官員登時全體復活,繼續自己拍馬迎奉的工作。燕秀峰攜手顧邊城向大帥府走去,李校尉冷冷地掃了一眼水墨和謝之寒,也轉身跟了過去。「啊……」忽然被抱起來的水墨嚇了一跳張嘴想叫,卻只能發出一絲絲氣聲,謝之寒低頭輕笑,「不用客氣,功臣。」水墨只能用力瞪著他。

謝之寒哈哈一笑抱著水墨就走,根本就不在乎周圍的人怎麼看,風娘眼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風娘也是一身戎裝,美麗的臉蛋被盔甲遮蓋,雙手也巧妙地被束在身前,外人卻看不出來。她就站在離水墨大概一匹馬的距離,被驃騎戰士們無形的看守著。

謝之寒靠近她的時候輕聲說,「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麼下手的?」風娘的喉嚨一緊,但還是如往常那樣言必帶笑地說,「謝大人這是何意?」話音未落,盔甲下的風娘銀牙緊咬,因為謝之寒彷彿根本不在乎她答案一樣的與她擦身而過,風娘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輕視甚至是無視。

正暗自憤恨的風娘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她猛地擡頭向前看去,卻只看見眾多背影正向元帥府湧去。不對,風娘細細地觀察著,雖然她什麼都沒發現,但善於觀察人心的她肯定,剛才一定有人在看著自己,或者……「走!」一個驃騎戰士毫不留情地推了一下風娘,示意她跟著走。

風娘習慣性地一笑以施展魅力,卻跟著想起自己的臉都被遮住了,還笑個屁。看著這個叫羅戰的高大戰士的那張冷臉,一路上無論自己如何表現,或風情萬種,或楚楚可憐,他都不為所動,不是裝的,而是真的沒動。

再想想顧邊城,謝之寒,甚至是那個水墨的表現,風娘忍不住在心裡咒罵了一句,自己的八字一定跟這鬼驃騎軍犯沖。可不管心裡怎麼想,風娘還是作出一副無奈的服低狀,乖乖地跟著羅戰走,心裡卻在不停地盤算著,謝之寒怎麼知道是自己下的手?還有,剛才那道冰冷的目光到底是誰?

羅戰是顧邊城身邊第一近衛,沈默寡言性格穩重。因為顧,謝二人都知道風娘對於男人的魅力,就算是鐵血冷酷的驃騎軍,也畢竟都是男人,所以這次特別讓他來看守風娘。方才謝之寒說的那句話羅戰也聽到了,他很生氣,風娘竟然在自己的嚴密看守下,還能暗算了水墨,這是種侮辱,他怒視著風娘纖細的背影。

「天天打仗,好不容易勝利了,怎麼又把我揪了回來?不是說回了太平關就放我自在嗎!」一個身影抱怨連天的從門口閃了進來。僵臥榻上的水墨頓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氣飄來,眼前一暗,一個男人已大馬金刀地坐在了旁邊,低頭看向自己。

水墨轉轉自己已經酸澀腫脹的眼球,眼前的男人三十來歲,說不上多英俊卻挺耐看的,如果……水墨抽了下鼻子,如果他少喝點酒可能會更好,難道他就是大夫……
「酒罈子,你今天又喝了多少?」歪在一旁坐榻之中的謝之寒笑嘻嘻地問。

「才一壇就被你的手下生扯了回來,」被叫做酒罈子的那個人很遺憾地搖了搖頭,他瞇著眼,上上下下打量著水墨,水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盯著他。之前的危機過去之後,水墨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變成後天殭屍,全身酸麻不能動的感覺太糟糕了。但謝之寒顯然不擔心這個問題,回了顧邊城的臨時府邸,把自己往榻上一扔,就出去了。

這個什麼酒罈子幾乎是跟他前後腳進來的,水墨猜測謝之寒是不是去審問風娘,要解藥什麼的。正想著,水墨忽然覺得腕上一涼,原來那酒罈子正在給她把脈。

水墨對於大夫的印象基本都來自於自己現代的經歷,不管是傷風感冒,還是手臂骨折,大夫們永遠都是面無表情,鎮定萬分的看病治療。可眼前這位看病卻是一幅爹死娘嫁人的表情,水墨絕望地想,就算是得了AIDS,他的表情也夠用了。

謝之寒好笑地在水墨和譚九之間看來看去,這酒罈子一看病就是這副德性,不知道的都以為自己離死不遠了呢,哈,那小子嚇得臉都白了。其實不用譚九看,自己也知道他中了什麼「毒」,別人不知道,自己可是太熟了,只是怎麼也想不出,風娘居然會跟她有牽扯。

謝之寒用舌尖抵住門齒,看來風娘這女人的底兒實在是很深啊,之前能用燕府的令牌來救命,現在居然又用……「木石姻緣?」譚九有些驚訝地叫了出來,謝之寒心裡冷笑,果然沒錯!正想起身說明,譚九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僵住了,譚九皺著眉回頭問他,「這小姑娘怎麼會中了那玩意兒?」

「小……姑娘?」初時的驚訝消失之後,謝之寒放鬆地靠了回去,只是帶些玩味地念著這三個字。一雙桃花眼就如同X光一般,緩緩地從水墨腳邊看起,小腿,大腿,穿著軟甲卻依然顯得纖細的腰部,胸……好吧,這酒罈子還真會找地方坐下,謝之寒挪動著目光直到與水墨的目光相撞。

他一挑眉頭,好笑地想自己是不是有點錯覺,但凡是人,只要他中了木石姻緣就會變得全身麻木直到僵硬,就像木石一樣一動不能動,但思想卻不受影響,變成一個「活死人」。可現在水墨的眼睛彷彿瞪得比之前還大,這怎麼可能?

「絲……」譚九好像也不太在乎謝之寒是否回答,他依舊一臉晦氣,跟牙疼似的嘬著牙花子給水墨把脈,眉頭越皺越緊。水墨確實是被那句小姑娘嚇了一跳,那個看起來極不靠譜的酒鬼卻給了她一個最正確的答案。水墨安慰自己,也許這是個好的開始,也許他會解那個什麼鬼木石姻緣。

現在被人發現是男是女已經不重要了,蠟像是不需要性別的,風娘跟杜莎夫人一定談得來,水墨忍不住苦笑,當然,她臉皮還是一動也不能動。一開始水墨以為自己只是中了什麼麻藥或者類似小說中蒙汗藥之類的東西,謝之寒的「不在乎」也給了她這種信心。但現在看譚九的表情愈發糾結,她開始不確定了,恐懼讓她很想大喊大叫,但嗓子彷彿被水泥塞住了一樣,一滴滴汗開始從水墨額頭上滲出。

「咦?」譚九發現了這個狀況,他伸手揩了一下,又再度看向水墨,表情帶了些不可置信。「酒罈子,你不是喝多了吧,你確認他是個,姑娘?」不知何時起身來到榻旁的謝之寒笑問。

「呃,」譚九不知為何遲疑了一下,水墨只能眼睜睜地看謝之寒修長的手指伸向自己的……脖頸。水墨稍稍鬆了口氣,告訴自己,平常心啊平常心。頸口處一鬆,水墨的脖子露了出來,一個明顯的喉結出現在譚九眼中,譚九那雙不算大的眼睛立刻瞪圓了,他毫不客氣地伸手去摸,去捏,水墨隱約覺得有點癢,但想咳嗽卻做不到。

「真的有結嗉……」譚九搖著頭不可置信的樣子,他又換了水墨另一隻手繼續診脈。「我不會把脈,但我有眼睛,」謝之寒意有所指。譚九不再說話,全神貫注在自己手指所感受到的脈象上。「陰脈平順是為女,但衝脈雖只是偶現,但勁力極強……」閉著眼喃喃自語地譚九突然張開了眼,那表情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驚喜,「難道這世上真有雌雄同體之人?!」

如果不是自己太過震驚,看見謝之寒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瞪得溜圓,水墨或許會笑出來,但她現在卻連哭都哭不出來了,這是什麼狗屁結論!雌雄同體?我又不是蝸牛!!又怕又怒的水墨早就把平常心踢飛到爪哇國去了,忽覺一股熱氣直衝腦門……

「雌雄同體?」謝之寒忽然哈哈笑了起來,「我只見過那些不男不女的閹人,還真不知道這世上有……」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完,就看見譚九的手伸了出去,謝之寒想都沒想就拍掉了他的手,「做什麼?」

譚九被他這一下打得齜牙咧嘴,但還是振振有詞地說,「光有結嗉說明不了什麼,那可能就是個裝飾,我想知道他是否有□?」

謝之寒一愣,水墨也是,什麼陽•物?陽•物!!!反應過來的水墨只覺得眼前一黑,譚九的爪子已經伸向了她褲腰之處……

「啊〜〜」一聲慘叫從書房傳來,顧邊城正邁過門檻的腳在空中頓了一下。「嗆啷」之聲紛響,身側的親衛們反應極快地拔出了腰刀,將顧邊城包圍了起來。顧邊城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舉手示意親衛們讓開,因為他隱約聽到了阿起的悶笑聲,應該沒事。

推開書房的門,眼前的一切讓久經沙場的顧邊城也不禁睜大了眼。譚九被人抓住手臂反折在榻上,看他那違反人體力學的姿勢就知道,那感覺一定很痛。而水墨就是行兇者,她正用腕匕壓在譚九脖子上,似乎稍稍用力就能割斷他的喉嚨。

就聽水墨帶了點喘息但口氣「凶殘」地說,「我不光有陽•物,還有這個!而且我保證,它絕對不是裝飾!!」顧邊城瞬間感覺有點古怪,自己從沒見過水墨如此兇猛的主動進攻姿態,雖然他一路上智計百出,可都是為了逃命,狼狽的,逃命。

似乎沒人在乎顧神將的到來,顧邊城只能無奈地輕咳了一聲,正在一旁哈哈大笑的謝之寒轉過頭來,笑容滿面地說,「城哥,你回來了。」顧邊城點點頭,又一揚下巴,謝之寒勉強克制住自己的笑意,帶些滑稽地做了一個介紹的動作,「城哥,重新認識一下我們智勇雙全,雌雄同體,中了木石姻緣卻能行動自如的水墨姑娘,哈哈!」

姑娘?顧邊城揚起了眉梢看向水墨,剛才光顧著教訓譚九的水墨這才發現他的到來。兩人目光相碰,水墨覺得很不自在,她推開譚九,蹭回了榻中,抱膝而坐。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偷眼看向顧邊城。

還沒消化完謝之寒那「驚人」消息的顧邊城,看著縮成一團,與方纔的悍勇截然相反的水墨,一向堅如磐石的心忽然有點說不明的異樣,他,真的是她?一旁的謝之寒看看顧邊城,再看看水墨,他眼珠轉了轉,忽然歎了一口氣,蹲在了仍抱著脖子咳嗽的譚九身邊笑說,「看來只有我疼你了。」

一直站在門口的顧邊城登時眼神一斂,邁步走了進來。

被水墨弄得鼻涕眼淚齊流的譚九擡頭瞪謝之寒,想罵又罵不出,沒辦法,差點被拔了褲子的水墨那玩命一擊,幾乎沒勒斷他脖子。剛才這傢夥也不來幫忙,就在一旁看笑話,現在跑來說這個,譚九勉強從喉嚨裡吐出兩個字,「滾蛋!」謝之寒笑得越發開心。

「將軍!」一個驃騎戰士來到書房門口,躬身稟報,「女匪風娘已被帥府接走了!」「知道了,」顧邊城點點頭,那戰士利落起身,轉眼就消失在了院外。謝之寒眉頭一蹙看向顧邊城,「風娘被帶走了?」

「這幾日辛苦你了,消息準確嗎?」一身素衣的燕秀峰淡淡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風娘。就算面對顧邊城也能嬌笑倩兮的風娘現在卻是一臉的謹小慎微,她輕聲回答,「正是,那小子就叫水墨,根據我的情報,破壞赫蘭人進攻牧場的計劃,還有劫殺赫蘭巴雅計劃的應該都是他,原是長勝軍所屬賤卒。」

「一個賤卒竟有如此智慧……」燕秀峰伸手去拿茶杯,伶俐的風娘趕忙起身去服侍,並拿捏著笑說「奴婢倒覺得是湊巧罷了,這幾天故意接近他,探察下來倒是沒什麼特殊的。」

燕秀峰不置可否,接過茶杯剛要抿一口,忽然停頓,然後微笑著問風娘,「你不會在這裡也下毒了吧?看你今天下毒那賤卒於無聲無息之間,竟然連謝之寒都沒發現,你真是長進了。」

風娘注意到燕秀峰提到謝之寒三個字的時候語氣隱有停頓,但她現在顧不上多想,趕忙跪下,叩地有聲,「燕帥這樣說讓賤婢如何承擔的起,賤婢一家都是燕帥所救,唯有以命相報!」

燕秀峰看到風娘已見血痕的額頭,他扯了下嘴角,若不是控制了這女人的家人,她絕對會下毒殺掉自己,用最殘忍的方法。寵物有爪子比較好玩,但伸的太長就不好了。「好了,玩笑耳,風娘你不必在意,起來吧。」燕秀峰語調輕鬆。風娘又規矩地磕了個頭,這才站了起來。

燕秀峰看向窗外,現在已過午時,太陽開始偏移,等到夜晚,自己還要為顧邊城舉行一場盛大的慶功晚宴,哼。「顧邊城很看重那賤卒?」燕秀峰忽然問了一句。低著頭的風娘臉色頓時白了,她一再強調水墨的平常,就是為了燕秀峰不會追究她毒殺水墨的舉動。

「還好,不過顧邊城向來對屬下不錯,就算是賤卒,也能一視同仁。」風娘力保表情正常。一視同仁嗎?燕秀峰心裡冷笑,應該是感同身受吧……他眼光一轉打量著風娘。「喔?那你為什麼要毒殺那賤卒?我可沒有給過你這個命令。」燕秀峰語調柔和。

風娘的表情看上去卻很平靜,她恭聲說,「回燕帥,奴婢確實是想趁亂要那賤卒的命好去跟赫蘭克雅談交易,要知道,赫蘭克雅可是對這個壞了他數次好事的賤卒恨之入骨。」風娘停頓了一下又說,「這次赫蘭人受創不輕,雖然可以把賬都算在顧邊城身上,但想要再跟赫蘭人做買賣,總得有點「禮物」不是嗎?」

「唔……」燕秀峰點了點頭,「很好,你想得長遠,不過下次最好不要擅自行動。」「是,奴婢明白!」風娘乖巧地彎身行禮。「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今晚我還要看你的表演呢,」燕秀峰一揮手,風娘恭敬退下了。燕秀峰閉目養神了半晌,忽然開口,「去查清楚!」「是!」一個低啞的嗓音在屋內某處響起,然後屋子又恢復了沈寂。

回到自己臨時居處,風娘高傲冷淡地揮退了領路的丫環,自己返身合上房門,直到門外腳步聲消失,她這才滑落坐在了地上。冷汗已經濕透了她的小衣,風娘緊咬嘴唇,看來燕秀峰在驃騎軍裡也有密探,幸好自己做事考慮周全,事先想好理由,才沒有被燕秀峰抓住痛腳。

想到這兒,風娘冷冷一笑,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反正那礙眼的水墨活不成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為什麼中了木石姻緣她還能恢復正常?還有,她就是是男是女?」謝之寒和顧邊城都看著譚九。譚九一臉苦相的說,「我也不明白,她確實是兩種脈象並存,還有,按照脈象斷她體內應該有另一種毒素,說來除了那個解藥方法,我也沒想到,居然還有以毒攻毒這種辦法。」

「另一種?」顧邊城和謝之寒對看了一眼,知道木石姻緣的出處和毒性的人一隻手就數的過來,難道這世上居然有這種巧合,有那麼一種毒,就可以解木石姻緣,而那個毒,還偏偏就被水墨趕上了?話又說回來,如果風娘沒給水墨下毒,那豈不是意味著水墨終究會被她體內的另一種毒素毒殺?

謝之寒擡眼看去,顧邊城眼睛半闔不知在想些什麼,他正想開口,譚九忽然像坐在火盆上似的一跳而起,他大叫,「以前我就納悶木石姻緣這名字,木石可解,姻緣卻不明所以,現在看來,這姻緣就是指另一種毒藥,相輔或相剋?!」剛說完,因為興奮而張牙舞爪的譚九身形一頓,扭頭看向顧邊城,「邊城,難道這水墨跟你家有淵源……」

譚九話沒有說完就見顧邊城容色一沈,謝之寒瞥了譚九一眼,他訕訕地坐了回去,下意識地看向了東方……

東方太陽升起之地,就是天朝之都---陽京。那裡被四圍八重的城牆包圍著,百姓安居樂業,無數的商家旗幟說明了這裡商業交易的繁榮。一條大運河貫穿全城,分支無數,既有可以行商船的寬闊水面,也有蜿蜒婉轉的小橋流水,從山上望去,晶亮清澈的水面柔彷彿能映亮全城,不愧它玉帶河的名頭。

「你又在眺望北方了……」溫柔的男聲響起,跟著一件素錦披風落在了女人的肩上,將她纖柔的身體包裹起來,男人卻忍不住輕咳了兩聲。女人既甜蜜又無奈地抱怨,「皇上只惦記妾身,卻不在乎自己,」她邊說邊接過宮女手中的大氅,幫忙披上。

戰無疆微笑著任憑女人忙碌,直到她把帶子繫好,這才擁她入懷,嗅著她髮髻的清香,低聲說,「今日朕收到了燕秀峰的戰報,說是他和邊城大勝!」看著女人驚喜的容顏,戰無疆大笑,「這回你放心了吧,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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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7 02:18:42


雌雄(三)


一叢叢篝火被點燃,燒化的松脂落入火中,不時發出「辟啪」之聲,淡淡的松木香氣消散在空氣裡。火光映著來來往往的人們,看著雖忙碌,但卻安靜,氣氛很壓抑。在四周,前幾日被人火燒營盤時的痕跡依然清晰可見。

在整個營地的中心,王帳被重新豎了起來,一面面黑色的旌旗和幡帛垂落在大帳四面,沈重的好似夜風都吹不動的樣子,讓經過的人不禁肅穆。惟有一束銀色的尾貂掛在帳門口,格外的醒目。

距離王帳不遠處,一個不大的帳篷看似獨立,實則被嚴密地包圍著。一群赫蘭戰士手握刀柄,正在帳篷外巡邏,他們面容嚴肅,動作警醒。

忽然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帳內傳了出來,戰士們都條件反射般地握緊了刀柄,肌肉緊繃戒備,旋即又放鬆了下來。

領頭的小隊長在心裡暗歎,那日被敵人連燒數個營帳,死傷慘重,現在還是人人自危的樣子。帳篷簾子被人猛地掀開,衣著華麗的小個子男人怒氣沖沖地走了出來,小隊長連忙轉頭望向他處,作出一幅全神守衛的樣子來,以免被這男人遷怒。

通過飄起的簾幕,只看到帳篷中黑黢黢的,隱約一簇火苗彷彿隨時都會熄滅的搖擺了兩下……簾子落回原處,帳中的一切重新被遮掩了起來。藏在暗處觀察的蘇日勒又安靜地等待了一會兒,這才極緩慢地倒退著爬回了掩身之所。

新月如鉤,在薄雲的遮掩下時隱時現,蘇日勒一動不動的趴著。半個時辰過去了,負責看守帳篷的赫蘭戰士開始換崗,蘇日勒靜靜地等待著。不遠處傳來車轱轆轉動的聲音,最後停在了他藏身的草料堆,幾聲有點刻意的咳嗽聲響起。

那人應該是靠著草料堆坐了下來,蘇日勒能感覺到那種壓迫感,跟著一個布包被塞了進來。蘇日勒伸手一摸,裡面有水,還有烤囊,他微微一笑,毫不猶豫地吃了起來,只不過不像平常那樣大喝大嚼,而是盡量保持安靜。

一晝夜不曾吃喝,食物一進肚子非但沒有滿足感,反而火燒火燎起來。但蘇日勒毫不遲疑地大口吃著,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補充體力。「還是老樣子,主人雖受了不少折磨但不致命,赫蘭克雅為了能在部落會議上假裝公正,所以並沒有下毒手,反正憑著主人弒父的一項罪名就可以置他於死地了。」靠在草堆上的塔罕看似在放鬆的喝酒,實則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的狀況。

「沒人懷疑你吧?」已最快速度結束戰鬥的蘇日勒低聲問。「沒有,誰會猜到我是殿下的人呢。」說到這兒,塔罕忍不住一笑,殿下果然料得先機,早早的安排自己打入赫蘭巴雅手下。赫蘭巴雅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被他救了一命的自己,其實殿下安排好的一齣戲。

「但我不敢進帳篷,怕惹人懷疑,只能跟那些狗腿子們側面打聽,可不管怎樣,明日就是部落首腦們開會的日子,聽說赫蘭克雅死死咬住,是殿下為了爭權聯合外人謀害的大漢,並已經說服了大部分首領支持他,我們再不動手,只怕……」塔罕話語中帶著憂心。

「知道了,」蘇日勒沈聲說,「等會兒先送我出去,你繼續暗中保護殿下,明日按照計劃我們裡應外合,一旦出了意外,就按他們漢人說的,擒賊先擒王!」「放心吧!」塔罕仰頭喝了一口酒,看著不遠處的帳篷,眼中閃爍著微光。

「塔罕!你又躲在這兒喝酒,還不趕緊去餵殿下的馬,要是耽誤了半點,小心你的腦袋!」一聲粗喝突然在旁邊響起,蘇日勒迅速握住自己的彎刀,同時把自己的身體縮的更緊。

塔罕倒是不在乎的繼續仰頭喝酒,直到酒壺倒空,他還對著嘴巴用力搖晃了兩下,一滴也不肯浪費的樣子。呼喝他的赫蘭戰士愈發生氣,一揚腳想踢塔罕,卻被旁邊的同伴攔住了,那人倒還算客氣地說,「塔罕,快去餵馬吧,呼倫領主快到了,一會兒殿下還要親自出迎呢。」

「呃!」塔罕打了個酒嗝,這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醉眼迷離地開始往車上鏟草,但巧妙地避開了蘇日勒藏身的地方。這堆草是專為赫蘭克雅的名駒準備的上等草料,原本放在馬圈附近,顧邊城那一把火不但燒掉了赫蘭人的糧食,差點連草料也一併毀了。

當時塔罕「奮勇」的救了赫蘭克雅的愛馬,為此赫蘭克雅還特意賞了他一囊酒。別人以為塔罕把草料堆在這裡是為了方便臨時餵馬,其實他是為了能離關押赫蘭巴雅的帳篷近些方便行事,蘇日勒就是在他的幫助下潛伏進來的。

眼看著那倆人盯著自己還不肯離開,塔罕腦子一轉,故意把一鏟子草往他們身邊揚。大嗓門的那個男人躲閃不及,被弄了一頭草籽,不禁大怒,另外那個男人趕緊拉住他,「好了好了,我們先走吧!」

離開一段距離之後,男人回頭看向塔罕,他還是腳步微顛的在鏟草料。男人忍不住罵道,「你拉著我幹嗎,他不就是一個馬伕嗎?」好脾氣的男人苦笑了一下,「你剛來不知道,那傢夥不但會養馬,而且還曾在戰場上救過二王子的命,聽說當初他犯了軍紀要被大王子處死,也是二王子救的他,不過他的家人都被大王子殺掉了。」

大嗓門的男人一愣,他是另外一個部落的戰士,因為此次和赫蘭克雅結盟,這才被派到赫蘭克雅的手下表示忠誠。聽同伴這麼說,他雖憤憤不平但也知道不能再去招惹塔罕,只能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什麼大王子,明天他就會毫無尊嚴的死去,連個奴隸都不如!」好脾氣的男人沒有接話,只是在心裡輕輕歎了一口氣。

蘇日勒應該離開了吧……赫蘭巴雅舔舔自己乾裂的嘴唇,那個弟弟真小氣啊,連水都捨不得給自己多喝兩口,明天就算要認罪,嗓子啞了可怎麼說話呢,赫蘭巴雅自嘲地想。

被抓進來已經三天了,昨日塔罕故意在帳篷附近跟人爭吵,通過暗語讓自己得知蘇日勒的到來,還有關鍵的安排。已經熟悉的疼痛再次侵襲過來,赫蘭巴雅苦笑著咧咧嘴,克雅給人動刑的手段向來狠毒,人受了傷,表面卻看不太出來。

想活動一下緩解痛楚,但被鐵鏈牢牢鎖住的赫蘭巴雅只能勉強動動肩膀而已,「呼……」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看向帳門口透射進來的一絲絲微光,那是火光。明日陽光照耀的時候,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呢?從小克雅就喜歡和自己爭鬥,性格陰沈多疑的他做事總喜歡有備無患,不知道這回他的後手是什麼。

赫蘭巴雅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靜等明日的到來,讓自己忽略身上的傷痛,陷入沈沈的睡眠好恢復體力。他一如平時那樣,默念著一個名字讓自己入睡……

「阿嚏!阿嚏!」等著跟隨顧邊城他們參加晚宴的水墨忽然連著打了兩個噴嚏,魯維在旁邊嘎嘎笑著,「阿墨,在咱們老家打噴嚏表示有人想你啊!」

水墨揉了揉還在發癢的鼻子,「是嗎?那我離開的這些天都沒打過噴嚏,看來你說你想我,純屬謊話了?」魯維誇張的笑容僵在臉上,啞口無言地看著水墨。看著他滑稽的表情,水墨抿嘴一笑。

「我想她應該是女的,」站在柱子後頭的譚九摸著下巴說。正在整理腕甲的顧邊城聞言只是淡然一笑,謝之寒卻不顧形象的白了他一眼,「酒罈子,就這麼兩個時辰的功夫,你一會兒說他是男,下一刻又說她是女,真侮了你神醫的名頭!」

譚九不忿地回頭瞪謝之寒,「這能怨我嗎?她脈象詭異,陰陽同在,要說長相怎麼看都是女子,可偏偏又有結嗉,狀似天然,」說到這兒,譚九又指指正在和魯維說笑的水墨,「可你看她笑起來的樣子多甜,自帶了一股女子才有的嫵媚……」

聽他這麼說,顧邊城和謝之寒都下意識隨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水墨恰好站在一盞仿古宮燈之下,氤氳的燈光柔和地灑在了她的笑容上,一時間,不知是燈映人,還是人映燈……

一無所覺的水墨這會兒心情不錯,原以為中了什麼「奇毒,卻莫名其妙的解了。那個叫譚九的醫生雖然沒有細說,但向水墨保證她體內毒素正在消失,待他配些藥調養即可。

那個木石姻緣聽起來像是個不能碰觸的秘密,水墨很識時務的沒有追問,反正她自己也有秘密,元睿和他的藥。想到這兒,水墨越發相信,元睿一開始就打算除掉自己,以絕後患,只是他那麼會算,絕沒算到自己不但撐過了戰場廝殺,種種絕境,竟然還誤打誤撞地解了毒。

「阿墨?」魯維發現水墨的笑容有點僵,小聲地喚她。「嗯?」水墨把腦海中對元睿的厭恨和對元愛的擔心藏了起來,微笑著看向魯維。天真的魯維沒有多想,只是有些羨慕地摸了一下水墨的甲冑,「真好,你現在也是戰士了,居然還成了神將大人的親衛!」

水墨勉強克制住自己抽筋的表情,什麼戰士,什麼親衛,只要能讓自己平安的活下去,她寧願什麼都不要。顧邊城把自己帶在身邊,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許是為了自己的「智慧」?也許是為了那個木石姻緣,水墨搖搖頭,讓自己不要多想。對於一個決定不了自己命運的人,想太多無疑是為難自己,水墨終是忍不住嘲諷地扯了下嘴角。

她不想讓魯維知道的太多,因此只是玩笑著說,「算了吧,有什麼可羨慕的,你知道我這些天過的是什麼日子?你這就是典型的只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啊!」魯維咯咯笑了起來。那邊的譚九他們也被水墨這句話逗笑了,顧邊城忽然發現,自己這幾天笑的似乎比之前一年的都要多,他笑容一斂。

嬉笑的魯維忽然表情一變,迅速把臉轉向一側,水墨好奇地看看他,心說這個表情叫羞澀嗎?然後轉頭看向另一邊,幾個將軍府中的侍女正端著盤盞向內宅走去,她們也是眼波流轉,看向燈下的水墨。

一身戎裝的水墨看起來很俊俏,再加上她看人「直勾勾」的眼神,幾個女孩兒立刻紅了臉,碎步離去。水墨聳聳肩膀,彈了一下魯維已經變得通紅的耳朵,嘿嘿笑說,「說吧,看上哪個了?」顧邊城在去赫蘭之前,並沒有忘記魯維,將受了傷的他先送入了太平關的臨時府邸,想來在此期間認識個把美眉也算正常。

魯維愈發羞澀,但好在他早就習慣了水墨偶爾大咧咧不像女子的語言,低聲回了一句。水墨朝侍女們離去的方向又張望了一眼,啪的一拍魯維肩膀,笑說,「喜歡就上啊,客氣什麼?」

譚九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這是女人該說的話嗎!!謝之寒眉頭一挑,興味盎然地看著水墨,又看看表情鎮定的顧邊城。那邊水墨和魯維的談心顯然還沒結束,魯維小聲地說,「好像她有相好的了。

說完魯維沖水墨笑了笑,想表示自己不在意,可那笑容落在水墨眼裡,跟哭也差不多了。水墨在心裡歎了口氣,男人一輩子的純情大概也就這麼一次了,她安慰地摸了下魯維的頭,「她不是還沒嫁人呢嗎,既然喜歡就去表白啊,喜歡一個人不是錯,幹嘛難為自己?」

魯維似懂非懂地眨巴著眼,隱身在柱後的幾個男人卻各有所思,譚九擡頭想說些什麼,卻聽到了水墨下一句高論,「再說了,有句話說的好,就算名花已有主,偶爾也可以鬆鬆土嘛,哈哈哈!」

「彭!」譚九的腦門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柱子上……

看見譚九齜牙咧嘴地揉著額頭,低咒連連,謝之寒毫不客氣地放聲大笑。笑聲驚動了正在和魯維開玩笑的水墨,她下意識地尋聲望去,與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一碰,廊下光線不明,那眼眸竟似有些透明。

「將軍!」偶像的出現讓魯維驚喜又慌張,他趕忙拜倒在地,水墨收斂心神,也跟著單膝跪下行軍禮。「免,起來吧。」顧邊城的聲音清越平和,明明有段距離,但字字清晰,一如他在戰場上的表現,強大卻不尖銳。

水墨和魯維又拜了一下這才雙雙站了起來,一雙天青色薄底官靴忽然出現在眼前,低著頭的水墨一怔。「我是該叫你小子呢還是丫頭?」戲謔聲入耳,水墨只覺得手臂上寒毛都豎了起來,未及回答,侍衛首領羅戰快步走了進來,拱手朗聲說,「將軍,帥府來人,請您赴宴!」說到這兒他遲疑了一下。「知道了,」顧邊城從廊柱那邊邁步走了出來,經過謝之寒身邊時,也不說話,微笑著伸手一扯。

「哎,」正觀察水墨的謝之寒下意識想掙扎,奈何被捏住了臂彎麻筋兒,只能乖乖地跟顧邊城往外走,嘴裡還在嘀咕著什麼。謝之寒或玩笑,或嘲諷,或冷酷的表情水墨都見過,卻第一次見他吃鱉的樣子,登時忘了方纔的緊張,忍不住一笑。

忽覺不對,水墨眼風一轉,那個酒罈子大夫不知何時走過來的,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光直勾勾的但絕不猥瑣。雖然他也去赴宴,但還是那副鬍子拉碴的樣子,想想之前「看病」時自己還勒過他脖子,水墨尷尬地笑了笑,想表示善意,沒想到那傢夥的表情越發詭異,忽然摸了摸自己腦門,念叨了一句,「物反常則妖啊……」說完搖頭晃腦地離開了。

「什麼妖?阿墨?」有聽沒有懂的魯維悄聲問,見水墨不理他以為沒聽見,竟用肩膀輕觸了一下水墨。水墨沒好氣地想,還能什麼妖,人妖唄!羅戰無意間幫水墨解了圍,他沈聲道,「水墨,你已是將軍近衛,還愣著做什麼?」「啊?是!」還沒有習慣自己新身份的水墨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跟了出去。

魯維現在是馬童,看見羅戰鍋底般的凶臉,他偷偷吐了下舌頭,也跟著水墨往外跑。看著他們的背影,羅戰輕皺眉頭,一個身體瘦弱,長得娘們兮兮;另一個還是胎毛未退的小鬼,真不知道將軍為何要把他們帶在身邊。

旁邊偶爾經過的侍女們看見高大威武,身披軟甲的羅戰,皆竊竊私語,可當羅戰看過去的時候,她們又因為他「凶狠」的眼神而瑟瑟發抖,有人甚至把手裡的盤子都摔落在地。

「女人……」羅戰冷漠地收回了眼光,女人對於他而言就代表著麻煩。想到這兒,羅戰表情越發不耐,他大踏步地向門外走去,也許今晚正有一個大麻煩在等著呢。

天色將晚,遠處的霞雲如胭脂般層層疊疊,太平觀眾一派繁華景象。若不是城牆上戒備森嚴,還有著戰火留下的痕跡,你甚至想不到這座城關曾差點被赫蘭人攻破血洗。中午進關時,周圍歡迎的百姓都是男性,可現在從城中穿過,四周民房的窗子都半掩半開,各種引人遐想的布料和聲音甚至香氣就藏在那後面。

女人對男人而言永遠有一種魔力,水墨堅信親衛們儘管目不斜視,但他們的背脊都越發挺直有力。顧邊城和謝之寒也身著軟甲,而非平時戰鬥的銀甲,但他們都帶了一種奇特的頭盔,看起來有些像西方中世紀的武士,臉只被遮了一半,但這樣反而讓他們的面容看起來更加神秘。

「啊!」水墨突然低叫了一聲,訓練有素的親衛們無人慌亂,依舊各行其職,看也不看水墨一眼,只有羅戰一人策馬來到她身邊問,「何事?」

「呃……」一樣東西正掛在水墨的軟甲上,水墨將它摘了下來,竟是用茉莉花做成花束。剛才突然飛來,差點打倒水墨的臉,她被嚇了一跳。幾聲嬌笑傳來,水墨聞聲看去,路邊竟是一排兩層高的房子,天雖未全黑,但已燈火通明,數間屋子好像是相通的,數個衣飾艷麗的姑娘正擠靠在窗邊,唧唧咯咯,你推我搡地在說些什麼。

見水墨擡頭看她們,登時又是一陣激動的笑鬧,一個穿著水紅色衫子的姑娘被推了出來,她貌似羞怯地對仰頭看她的水墨一笑,手腕輕揮,登時又是幾個花束落了下來。水墨任憑花束打中她的頭,又從肩膀滾落,傻乎乎的全無反應。那些女人不知說了句什麼,竟齊齊大笑起來,聲音清脆嬌媚,引人遐思。

「恭喜你了!」謝之寒笑嘻嘻地回頭看向水墨。「恭喜什麼?」水墨不明所以地問。男人們都一怔,謝之寒越發笑得別有意味,「你真的是個男人嗎?連落花有意都不懂?」水墨在心裡翻白眼,我當然懂,我還懂得流水無情呢!見水墨那不忿的表情,謝之寒搓搓下巴,瞟了一眼不為所動的顧邊城,突然露齒一笑,扭頭跟譚九悄聲說,「酒罈子,不用煩惱,看來今晚你就可以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了……」

引言 使用道具
acejhp
男爵 | 2012-2-17 02:19:14


計中計(一)


正往嘴裡倒酒的譚九聽見謝之寒低聲笑語,他不禁歪頭掃了一眼表情有些迷茫的水墨,看來他真的不懂。屋舍裡透出的光線時明時暗,水墨一襲黑色戰袍合身服帖,束腰的銀色軟甲愈發襯得他蜂腰挺背,髮色如漆,肌膚潔淨,眼神明澈,明明容顏清秀如室女,可偏偏又有著一些男人都沒有的自信和大氣。再想起水墨那詭異的陰陽脈,譚九就覺得牙疼。

身旁謝之寒翹起的嘴角讓譚九很不爽,他正想開口,幾聲清脆的哨音從側後方穿來,顧邊城一勒韁繩靠向旁邊讓路,整個騎隊立刻跟著動作停住,但無半點人聲馬嘶。水墨回頭看去,一輛裝飾精美的馬車正在士兵們的保護下,向這邊駛來。

沒一會兒離得近了些,燈籠上那斗大的「燕」字立時清晰可見,只見開路的燕府近衛一甩手,哨聲登再次響起,四周的民眾早就躲得遠遠的。水墨這才看清,他們的鞭子是特製的,鞭稍上繫著一個哨子,只要跟空氣摩擦,就會發出聲響。看來這是燕府用來驅趕民眾的專用「警笛」,怪不得顧邊城也會讓過一旁。

「這聲音好響,」一直跟在水墨身後的魯維湊了過來悄聲說,水墨一扯嘴角沒說話。那馬車愈行愈近,鏗鏘的馬蹄聲,不時響起的尖銳哨音,讓人感覺有些壓抑,周圍的人群似乎連呼吸聲也不聞。

眼瞅著馬車就要從這邊經過,可速度卻漸漸慢了下來,最後竟停在了騎隊的一側,領頭的燕府近衛拱手行禮,看似態度恭謹,可並未下馬,「將軍。」顧邊城卻點頭還禮,未及開口,一個柔媚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神將大人,謝大人,還真是巧啊。」

原本對馬車還有些好奇的水墨頓時覺得眼角抽搐,車簾子被人微微掀起,纖細的手指恍若透明,被花汁暈染的指甲嫣紅,雖看不到馬車裡的人,但水墨分明聽到身後抽氣之聲不絕於耳,甚至還有魯維吞嚥的聲音。水墨苦笑著想,要是那些男人見過這隻手握刀的樣子,不知道還會不會如此色與魂授呢。

「紅衣姑娘,」顧邊城淡淡地點了點頭,對於原本是階下囚的風娘被燕府如此禮遇,他好像一點也不吃驚,並稱呼了她的假名。車裡的紅衣停頓了一下又嬌笑著說,「原本應下車行禮,只是妾身不便露面,還望將軍,大人海涵。」這算什麼,示威嗎?在看看燕府沒有一個下馬的近衛們,水墨眉頭輕皺。

「哈哈,」謝之寒一聲朗笑,「紅衣姑娘不必客氣,你身份特殊,還是不露面的好。」「哧,」水墨忍不住笑了出來,傻子也聽的出謝之寒話裡的嘲諷,可偏生他一個髒字沒有,單從字面上看,倒像在誇獎似的。

車裡的風娘本來正暗自咬牙,忽然一聲熟悉的笑聲飄進了耳裡,她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睛。車簾一掀,風娘美艷的容顏立現,她穿了一身宮制秋香色衣裙,髮髻高聳,金釵斜橫,如不知道她身份,定以為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水墨?」

對那些目瞪口呆的男人,風娘看也不看,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水墨,臉色連變。看著面色紅潤,行動自如的水墨,紅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怎麼可能?!水墨被風娘直刺而來的目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躲,但轉念一想,憑什麼啊?要不是我命大,已經被她弄成活體蠟像了。想到這兒,水墨也學著顧邊城的樣子衝她點點頭,「紅衣姑娘,我們又見面了。」可惜,顧邊城是氣勢天成,水墨卻是東施效顰,但顯然效果很好,紅衣雖是笑容不變,但被她撩著的車簾子卻無風自顫。

紅衣暗吸一口氣並伸手挽了一下鬢邊的碎發,藉以讓自己平靜,再擡頭已是一臉嬌笑,「阿墨,換了這身衣服我還真沒認出來呢?真是判若兩人。」水墨好像沒聽懂她話裡的諷刺,反而連連點頭,一臉認真地說,「實在過獎,姑娘你也是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呢,呵呵。」

「噗!咳咳!」謝之寒眼睜睜瞧著酒水從譚九的鼻子裡噴了出來,看來今晚譚九這條命要折在水墨這張嘴上了……

謝之寒毫無顧忌的笑聲如針刺般紮著風娘的耳膜,一直彎在她唇邊的笑窩彷彿也僵住了。風娘死盯著水墨,那只雪白纖細的手無意識地縮進了袖口,水墨覺得解氣,就笑瞇瞇地跟她對視,絲毫不知危險臨頭。「紅衣姑娘,屬下兵士多出身鄉野,言辭粗魯,姑娘不要介意。」顧邊城淡然的聲音傳來,字字清晰,風娘正在袖裡動作的手指一僵,被水墨激怒而消失的理智頓登時回轉。

風娘一翻手腕假裝用袖遮容,嫣然一笑,「將軍大人折殺小女子了。「她借這個動作妙目流轉,不禁一怔,剛才只顧著水墨,羅戰竟不知何時來到水墨身側。他看似輕鬆地勒著韁繩,實則右腕正對著自己,風娘心裡寒氣頓起。羅戰的袖箭就套在他右腕上,彈射之時快如閃電,精巧的箭上還抹了一種無名的毒藥,見血封喉,風娘一想到敵人死在袖箭之下的慘狀,忍不住微微一顫,自己的指尖針再快也快不過他。

「將軍,時辰不早,還是且請先行吧,以免元帥久候,」一直默不作聲的燕府近衛頭領忽然開口。顧邊城一點頭,「好,請。」又轉頭對風娘說,「紅衣姑娘,稍後再見!」風娘略側身對他柔媚一笑,秋水點點含情,手指一鬆,薄紗飄落。近衛頭領先一抱拳,帶著元帥府的人率先前行,等車隊過去之後,顧邊城才策馬前行。

輕晃而去的馬車消失之後,謝之寒冷冷一笑,「那女人竟然還想動手,看來今晚也是筵無好筵了。」「兵來將擋,水來土屯罷了。」顧邊城說著瞥了謝之寒一眼,帶了幾分打趣,「這不正合你心意嗎?」
剛才被嗆到的譚九也一翻白眼,「沒錯,天生的喜歡無事生非!」謝之寒不以為忤反而笑了,雪白的牙齒閃著微光,「知我者,顧譚也。」

說完他打了個尖銳的呼哨一緊雙膝,黑雲立刻開始小跑,眾人隨即跟上。水墨發現自己的馬純粹就是自動駕駛的,起步停車都不用操心,她只能緊緊抓牢韁繩,這馬說跑就跑,差點沒把她給晃下來。越往前行,燈火越發明亮,兩側絲竹之聲纏綿入耳,不同的香味裹在空氣中,飄散過來,但路上的行人卻再看不見,反倒是警戒的兵士多了起來。前面帶頭的謝之寒忽然放緩了速度,順著一側房屋的走勢向左一拐,隨後跟來的水墨就覺得眼前一亮,前方屋宇竟是建在水邊,篝火與水面呼應,更顯得波光粼粼。

大門口站滿了燕府的親衛,早有人進去通報,顧邊城一看有人迎出,立刻催趕赤鴻上前。「城弟,你來遲了,要罰酒!」燕秀峰笑著從門裡大步地了出來,他今晚穿了便服,一個書生髻,淺白色的輕衫,青色的腰帶,襯得他風度翩翩,不像武將倒像是個文士,俊秀的臉上滿是笑容。

顧邊城翻身下馬,趕忙抱拳行禮,「燕帥竟先到了?弟甘願受罰!」「哈哈,」燕秀峰笑著一把扶起了他,緊緊一握,「今晚沒有上下,只有兄弟,來陪席的也都是我燕家人,不必拘禮,唔?」顧邊城微微一笑,從善如流,「二哥。」「好兄弟!」燕秀峰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的目光終於移到了顧邊城身後,心頭一跳,謝之寒正懶洋洋地靠在黑雲身上,看不清他表情。只看他一手隨意地梳攏著馬鬃,一邊繞有興致地看向四周,竟似沒注意到燕秀峰一樣。

「嗯哼,」顧邊城清了清嗓子,謝之寒扯了下嘴角只當沒聽見,燕秀峰尚未動容,站在他身後的親信隨員卻早有不滿。其中一人雖是言中帶笑,卻意有所指,「大人果然好風采,雖然今上特許大人見上官可不行禮,不卸甲,但大人仍如此守禮自持,小將佩服。」顧邊城和燕秀峰同時皺了下眉頭。謝之寒倒笑了,扭頭看過來,那人突覺心頭一寒,下意識想去摸刀,燕秀峰橫了他一眼,他這才訕訕地收了手回來。

水墨早已下馬,對那些唇槍舌劍沒有半點興趣,她對燕秀峰自然更是不敬也要遠之,乾脆躲在了羅戰身後,反正這傢夥塊頭大得很。她自打來了這個世界,一直都在社會最底層為了活下去而拚命,最髒的,最破的,危險的,狠毒的見了太多,倒是這種富麗堂皇,精巧別緻的地方從未見過。打量著四周環境,這才發現,剛才扔花給她的那些女子所在之處,是與水邊屋宇相連的,就好像是長長的迴廊一樣,一簷一屋構造巧妙。不但跟來的路上看到的民房大為不同,也看不出半點曾險歷戰火的痕跡。

「阿墨,這裡一定是胭脂巷!早聽人說過,天!這裡比我聽說的還要好,真想不到我也能來這裡,以前王大他們就說過,要是能來這銷魂一次,死也值了!」跟在水墨身旁的魯維興奮地有些語無倫次嘴,出身鄉野的他何曾見過這樣的景象。

「胭脂巷?」水墨眨了眨眼,聽得有些糊塗,心想這個巷字倒也清楚,點明了這建築的特色,不過胭脂何意……不會吧?水墨突然反應了過來,胭脂?銷魂?落花有意?!

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的水墨忽然嗅到空氣裡的脂粉氣味大盛,跟著什麼東西飄落在了她的鼻樑上,揭下來一看,是一片柔軟的花瓣。水墨登時打了個哆嗦,怎麼又來了?再一擡頭,才發覺正屋兩側迴廊上的窗戶幾乎都被推開了,好像每個窗戶後面都有一個和數個女人,輕揚的紗袖,雪白的手腕,半遮半掩的容顏,一勾而過的眼神,不時傳出的悄語低笑,還有偶爾飄下的落花,此情此景讓水墨不知是心虛還是虛榮,他身邊的魯維卻早已酥了半邊,只能癡癡地擡頭仰望。

水墨看著眼前的景象,腦子裡如漿糊一般,我就這麼受歡迎嗎?難道天朝的女人都喜歡我這型的冒牌貨?這可如何是好?!可跟著水墨就發現了不對勁,那些女人並不是在看她,而是在對著顧邊城,謝之寒,和燕秀峰指指點點。撓了撓頭,水墨暗諷自己還真會自作多情。謝之寒清朗的嗓音忽響,「這位將軍說的是,倒是我失禮了。」水墨就覺得四周猛地安靜了下來,好像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下一刻盈盈落花彷彿從天而降,或成束,或散片,就著那搖曳的燭火,竟似雨一般飄落著。窗裡的女人們拚命的揚著花瓣,有的女子竟不顧禮法矜持,拋了手帕,甚至撕了袖子扔下來。不知何時,謝之寒摘了頭盔,嘴角微翹,似笑非笑地看著眾人……

落花紛飛中,水墨怔怔地看著眼前景象,心裡只想起了那幾句詩: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河水特有的,帶了點腥味的清涼氣息隨風輕撫著水墨的臉頰,她托腮半倚在圍欄上向外看去,圓月被薄雲時遮時現,偶現的光華倒映在水面之上時,登時覺得眼都亮了,幾朵殘荷也被襯出了別樣的風情。淺吟低唱不時傳入耳中,脂粉和美酒的氣息交織在一起,水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一時間感覺有些恍惚,數日來的恐懼和疲於奔命竟像夢一場……

忽覺暗香襲人,水墨警醒地回過頭來,一道麗影頓時映入眼簾。她纖細的手指繞在青瓷酒杯上,淡紅色的指甲與蜜色的酒水交相輝映,軟羅輕紗包裹著她苗條婀娜的身體,長髮用銀繩編成了髮辮側垂於胸前,漆黑的發和胸口微露的雪白皮膚帶來的強烈對比,形成了一種難以形容的誘惑。

見水墨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胸口,女人的臉色越發燙起來,她軟聲說,「大爺,請。」其實水墨只是在評估她的罩杯是D還是E,多少有點羨慕罷了。聽她這麼說,水墨趕忙接過酒杯,說了聲「多謝,」女人沒有離去,卻順勢跪在了她身旁。

水墨一愣,下意識看了她一眼,突然發現這女人有點眼熟,再仔細一看,竟是之前對她落花有意的那個女子,只不過換了一身淡黃色的紗衣。這時女子微微側臉對水墨嫣然一笑,水墨頓覺汗毛直豎,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

據水墨觀察,天朝的制度及生活狀態與漢朝有些類似,酒席並沒有設桌椅,而是圍席,文武官員皆盤膝而坐,女子則多跪坐。水墨雖然是顧邊城的「近衛」,但也沒有資格上正席,只能在最外面和其他親衛同坐,她反倒樂得輕鬆。

近衛們自然都有胭脂樓的美女相陪,或倒酒夾菜,或嬌聲調笑,這些男人自在地享受著女人們的服務,水墨心裡彆扭,但臉上一點也不顯。酒很少喝,菜卻不少吃,之前負責伺候她的那個女人沒幹別的,光給她夾菜了,忙的不行,心裡暗罵原本以為運氣好,伺候了一個俊俏的男人,卻不想是個吃貨!

沒多久,那女子借口衣服髒了去換,就一直未曾回來,可水墨沒高興多久,這女子又冒了出來,而且態度親暱。再看看周圍,顧邊城的近衛們雖然也在吃喝享樂,可眼神依舊清明,倒是燕秀峰的那些手下,有人已開始放浪形骸的與女人們攪和在一起了。看著那些男人醜陋的表情,水墨皺了下眉頭,她下意識地看向正席。

顧邊城也摘掉了頭盔,烏黑的頭髮只以青巾綰起,面帶微笑,正在和燕秀峰對飲,謝之寒卻半靠在一個女人懷裡,任憑她剝果子給自己吃。那女人面容身段風流裊娜,看得出她是全情投入,那雙媚眼片刻也不曾離了謝之寒的臉,一顰一笑皆是了懷中的男人。

水墨微微一扯嘴角,想想剛才竟連燕大元帥都對他行半臣之禮,之前找茬的那男人腿都軟了,世子……這個喜歡冷嘲熱諷的男人出身應該很高貴吧。才子,世子,水墨搖了搖頭,好相貌,好出身,好手段,為什麼有人天生事事俱全呢。

謝之寒看起來正享受著女人的軟語溫存,其實半點也沒有放鬆戒備,水墨的目光他立刻就感覺到了。眼神斜飛看去,水墨端著杯酒正看著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倒是臉上許是因為飲酒的關係,淡淡的跟擦了層胭脂似的。謝之寒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輕佻地對他一眨眼,果然,水墨立刻一副被噎到的表情,迅速轉頭看向別處。「哈哈哈,」謝之寒笑了起來,忽然覺得心情很好。

一身紅衣的風娘獻舞完畢,正跪坐在燕秀峰和顧邊城之間,勸酒說笑,忙到十分,但該注意的對象她一個也不曾漏過。顧邊城對她的慇勤伺候或禮貌道謝或與她談笑兩句,好像渾然不記得彼此曾發生過的不愉快,但風娘幾次想要藉機依偎親暱過去,卻總是不成功。顧邊城並沒有躲閃或拒絕,可風娘就是靠不過去,彷彿顧邊城周圍的空氣凝固成了一道無形的牆。

風娘從懂事起就開始學習如何與男人周旋,歷經滄海,對於男人幾乎是無往不利的,就算是知道她毒辣的,也會迷惑於她的魅力之中。可凡事總有個例外,一個也就罷了,可眼前就有三個,還偏偏都是她得罪不起甚至畏懼的。她雖極出色,終還是要在男人的影子下生活。

神將的赫赫威名風娘早就聽聞,但想著不過是個只在戰場上武勇的粗人罷了。這次親眼見到並領教了顧邊城的手段,自己的步步算計卻一次次被他破解,赫蘭人也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而不自知。當顧邊城用銀槍指著風娘喉嚨那一剎那,森寒的殺氣讓她魂飛魄散,可一顆心卻跳的比任何時候都急促。

風娘雖在跟燕秀峰撒嬌勸酒,但顧邊城的一舉一動她都不曾放過。所以當謝之寒逗弄水墨的時候,顧邊城神色微動,風娘立刻察覺。順勢看到半藏在陰影裡的水墨,風娘立時覺得新仇舊恨齊湧心間,這該死的小白臉,自己曾親眼見過人中毒之後的慘狀,怎麼他就能逃出命來?這藥原是風娘機緣巧合得來的,雖然她也認為水墨是男人,但女人的敏感卻讓她對水墨有著天然的敵意,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給水墨用了重藥。

看著水墨柔和的側臉線條半晌,風娘忽然一怔,迅疾扭頭看了一眼正逍遙自在的謝之寒,那個流傳於貴族之間的傳聞登時浮上腦海。再偷眼看看正和顧邊城談笑風生的燕秀峰,她忽然笑靨如花,真有趣,水墨,我看你這次該怎麼逃,只怕顧邊城也保不了你……

引言 使用道具
acejhp
男爵 | 2012-2-17 02:19:45


計中計(二)


風娘將放在溫瓶裡的酒壺提出,銀色的酒壺越發襯得素手纖纖,她姿勢優美地將酒杯倒滿,並取過一粒漬過的青梅放入酒杯中,又加了一粒粗鹽,輕晃了晃之後才雙手奉上給燕秀峰,嬌聲說,「燕帥。」燕秀峰微笑著接了過來,立刻發現了那個梅子,他看了看巧笑倩兮的風娘,這才抿了半口進去,醇厚的酒液裡帶了一點點梅子的微酸,別有一番風味。

燕秀峰出身世家,文武雙全,閒暇之時亦喜附庸風雅,尤其喜歡美酒,喝得不多,卻善品。他點頭笑道,「這種喝法倒有意思,你釀的胭脂醉雖為酒中佳品,但口感略厚了些,加了這梅子還有鹽粒,反倒清爽了些,紅衣,你的花巧就是多。」說完,他又細細品了一口。

風娘笑聲清脆,「燕帥過獎了,妾身可不敢擔這個虛名,原是前日和一個人學的,覺得這種口味最別緻,讓您也試試罷了。」風娘此言一出,顧邊城和謝之寒都是一怔,方才風娘倒酒的舉動他們自然看見了,並沒有多想,可現在聽風娘這樣一說,忽然感覺不對。

這酒的喝法確實是一個人教給風娘的,顧邊城眼珠一轉,水墨的身影立刻出現在了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剛才被謝之寒戲弄的水墨正側身依靠在欄杆邊,半仰頭看著月色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水波粼粼地在他臉頰上打出點點光影,在這樣熱鬧的環境裡,可他反倒好像遊離在外一樣。

顧邊城忽然間明白了風娘想幹什麼,他不動聲色地看向對面不理樓中姑娘,正獨自一人喝酒的羅戰,用眼神指向水墨,又做了個手勢。一直暗中戒備的羅戰坐直了身子,狀似隨意地回頭說了幾句。就看水墨一愣,點了點頭立刻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喜歡品酒的燕秀峰隨口問了一句,「喔?這種口味,難不成還有其他的?」顧邊城瞇了下眼轉頭看向風娘,她正言笑晏晏地瞧著自己,然後撒嬌似的說,「反正水墨當時是這麼說的,神將大人可以作證。」燕秀峰眉毛微微一動,水墨?不就是那個壞了自己不少事兒的賤卒嗎……

「哼,一個賤卒的小把戲,紅衣姑娘倒記得清楚,」謝之寒笑嘻嘻地說了一句,他自然知道顧邊城和羅戰的暗動,雖不甚明白,但立刻配合。風娘笑容不變,「謝大人,人家已是將軍大人身邊近衛,英雄不論出身,您還一口一個賤卒的。」「喔?這麼說,倒是我的不對了,來,燕帥,顧將軍,為我天朝大勝,國泰民安,我敬二位三杯!」謝之寒瀟灑地舉起酒杯,燕秀峰一怔,看著他被酒色染紅的眼角,立刻笑著舉杯應和,杯杯盡飲。

一旁的風娘笑臉如花,心裡咬牙,這麼短短一霎那,顧邊城支走了水墨,謝之寒卻吸引了燕秀峰全部的注意力。水墨自然是什麼都不知道,按照羅戰的吩咐正要離開筵席,剛到門口就聽到上面唧唧咯咯的笑聲。

水墨擡頭一看,這臨水而建的宴會廳與周圍的迴廊相連,樓上幾個去換衣服的姑娘正擠在一起對她指指點點,之前服侍她的那個姑娘也在,看來是去換衣服剛回來。之前水墨還想著這家胭脂樓果然不同凡響,陪客的姑娘們還會不時地換服裝,一晚上她數著這已經是第三套了,比現代某些娛樂場所可敬業多了。

那姑娘見水墨看她,登時滿臉嬌羞,身後的女伴你推我搡地顯然是在拿她取笑。水墨心裡苦笑就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剛一轉身,就聽見樓上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玉娥,快跟上啊,傻站著幹什麼?去……」「啊!」跟著就是一聲短促地尖叫,水墨下意識一擡頭,只見一道黑影臨頭砸來……

我X,頭昏眼花的水墨在心裡罵了句髒話。方纔她條件反射地伸手擋住了女子的去勢,自己卻被她撞翻在地,後腦劇痛,腰部也嘎巴一聲。勉強睜開眼想看看情況,頓覺金星閃爍,一片恍惚。眼看著玉娥從樓上跌下,衝入水墨懷裡,重重摔倒,那些姑娘嚇壞了,方才推人的那個女子更是縮到了眾人身後。她原是好意想催促女伴追尋自己的幸福,因為她們都覺得水墨長的好,行為端正,但一看就是個「雛兒」,若是能勾上手,被贖了出去也不是沒有的事兒,沒成想好心卻辦了壞事兒。

一個略年長些的姑娘驚嚇之餘忍不住抱怨,「蘭兒,你用這麼大力氣做什麼!」「沒,我真沒有啊……」蘭兒拚命搖頭解釋,她剛才只是輕輕推了玉娥一下而已。門口突然轟然一響,原本熱鬧的筵席頓時靜了下來,席上大半都是武將,他們一把推開身邊的美女,想去摸刀,落空之後才想起參加元帥大人的酒宴,武器早就被收走了。

燕府的近衛們反應倒快,武器出鞘,立刻向「出事地點」奔去,但顧邊城的近衛反應更快,幾個人已到了水墨身邊,就看見那女子俯臥在水墨身上,而水墨雖然疼的齜牙咧嘴,但雙手還是緊緊抱著她。大家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之後,有人立刻笑得不懷好意,心想身為神將大人的近衛救一個失足女子那還不是小菜一碟,看樣子是軟玉溫香抱滿懷,魂飛天外不想起來了吧。

水墨雖然穿著厚厚的改良背心,但也能感受到女人豐滿的胸部正激烈地呼吸著,那種擠壓感還有濃濃的香氣讓她很不舒服。「水墨,你抱夠了沒有?」一個年紀最輕的近衛嬉笑著問。被壓倒在地的水墨心說你那眼睛是出氣的,看不見她壓著我起不來嗎!這女子看著高挑苗條,沒想到是個藏肉型的,真沈!

面無表情的羅戰上前一步,想要將那女子拉起,那女子卻已手忙腳亂地站起了身。一頭長髮有些淩亂,嬌喘籲籲,襟口半散,周圍不少男人看著那雪白的肌膚都忍不住嚥了下口水。她好像才反應過來出了什麼事兒似的,雙手握緊領口,受驚的兔子一樣看著周圍虎視眈眈的男人們。

羅戰已伸出去的手一頓,跟著反手將還在地上倒氣兒的水墨揪了起來,未及開口,一個燕府近衛上前說,「這位小哥,請跟我來,」說完轉身就走。水墨不知所措地看了羅戰一眼,羅戰輕輕一揚下巴,無奈的水墨只好往正席的方向走去,一想起風娘也在席上,她就有些不安。

「他就是水墨?那個用計拖住赫蘭人腳步的……兵士?」燕秀峰玩味地看著水墨正一臉不情願地走過來。「正是,此人有些聰明,又立了功勞,弟自作主張,將他脫籍了,」顧邊城恭敬地解釋,畢竟水墨曾隸屬於燕秀峰的軍隊。「城弟不必多心,我天朝向來重視軍功,他既有大功勞,原是該……」燕秀峰話說了一半突然停頓下來。

水墨已來到席前,單膝跪下抱拳行軍禮,「元帥大人,將軍大人!」也許出於本能,她雖是低頭也下意識偏了臉,不想被人注意,燕秀峰卻有些怔忡。謝之寒也終於明白顧邊城為何讓水墨離開以及風娘的打算,以前從沒注意到這小子的臉部線條竟然很像自己,不,應該說像她……謝之寒登時想起燕秀峰的那些隱秘傳聞,心裡一冷。

「水墨,美人投懷送抱的滋味不錯吧,我看你都捨不得起來了,」風娘的調笑聲打破了有些凝固的氣氛。燕秀峰順勢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藉著動作表情盡掩,再放下酒杯時,已恢復了方纔的風流倜儻,他微笑著擡了擡手,「起來吧。」「謝元帥!」水墨慢慢站起身站在席前,就感覺四周的目光像針扎一樣地刺了過來。

「阿墨,我原以為你不喜歡女人呢,怎麼樣,我樓裡姑娘的身段抱起來不錯吧,哈哈,」風娘言辭大膽潑辣,旁邊的男人登時色迷迷地跟著哄笑起來。水墨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嘴上卻恭敬地說,「姑娘取笑了,抱她是為了救她,起不來實在是因為閃了腰。」

「哈哈,」眾人登時狂笑了起來,謝之寒一扯嘴角,燕秀峰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水墨,嘴裡卻笑說,「紅衣,看你這次如何要強,你的紅牌姑娘,人家不屑一顧呢。」一直悄悄觀察燕秀峰舉動的風娘這會兒心情大好,只要燕秀峰的心病沒改,他一定會……想想水墨會有的下場,她簡直想大笑出來。

聽燕秀峰調侃,風娘小嘴一撅,「我才不信呢,水墨,我讓玉娥跟了你如何,她可還是清倌人。」那玉娥早被風娘叫到跟前,羞羞澀澀偏又女人味十足,聽風娘這樣說,她越發頰如胭脂,耳垂紅透,男人們各色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有人難掩欣羨。

「不敢,小人已有妻室,」水墨兵來將擋,只略彎身行禮拒絕,心說你給什麼我也不敢要。「妻室?哪個男人不喜歡多多益善呢」風娘哼了一聲。本來就腰疼的水墨也有點火了,她擡頭看了咄咄逼人的風娘一眼,淡淡地說,「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原本巧笑倩兮的風娘表情一滯,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這話對她來說分外刺耳。燕秀峰挑起眉頭,水墨清秀的臉龐,還有那清亮自信的眸子都落入他眼中……

顧邊城一直在揉捏著手中的酒杯,暗自盤算,水墨這句話卻直直地砸到了他心裡,酒杯登時被他捏扁了半邊兒。那曾有的,以為早就消失的過往又突兀地浮上了心頭,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臉上正在抽動的疤痕,有點痛。水墨不想看風娘,燕秀峰的目光又讓她不舒服,目光一轉,卻發現顧邊城眉頭微蹙地摸著臉上的傷疤。

水墨的關切立刻被顧邊城所感知,他凝神看去,正對上水墨的眼神,見他看過來,水墨下意識一笑,顧邊城摸在臉上的手慢慢放了下來。一旁的謝之寒突然覺得有點氣悶,他懶洋洋地說了一句,「說的好,這話不知可以騙取多少爛漫女子的心,我記住了。」男人們頓時笑得別有意味。

「來人,賜座,」燕秀峰對水墨笑得很溫和。水墨一愣,不自覺地轉頭去看顧邊城。顧邊城心思電轉,但還是點點頭,「燕帥榮寵,你且坐過一旁吧。」聽著顧邊城鎮定如常的聲音,水墨多少安心了些,彎腰行禮。

這時風娘扶著小丫頭站了起來,柔聲說,「燕帥,將軍,容妾身暫且告退,再來服侍。」燕秀峰知道她要去更衣,只微笑點點頭。水墨覺得風娘看自己的眼神充滿了嘲弄和不屑,心裡不爽想走開,卻不小心踢到了一旁幾下備著添燈油的油壺。一時間頑心忽起,知道風娘必從這邊經過,看沒人注意自己,悄悄將油壺踢倒,透明的油脂頓時順著青石地面流淌了出來。

水墨心裡得意,就算不能滑你個西瓜皮,也讓你嘗嘗閃了腰的滋味,嘿嘿,她假裝沒事人似的轉身走開,想離開犯罪現場。「啊!」一聲女人尖叫從身後傳來,水墨大樂,這風娘腿腳夠麻利的,這麼快就踩上了?不對呀,這聲音不像是……

猛一回頭,水墨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一把腕匕閃著寒光正放在燕秀峰的脖子上,方纔還嬌柔不堪一折的美女現在卻冷笑著環顧四周。兩個穿著天朝武士服的男子也圍在了她身邊,保護著她。玉娥眼神跟水墨的一碰,竟對她笑了笑,嬌聲說,「多謝你啊,帶我過來……」

※=====※

風雲突變,參加酒筵的眾人竟有一小半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兒,醉眼迷離地傻看著,一個身寬體胖的官員甚至還埋頭在女人懷中亂嗅著,他的調笑聲迴響在突然靜默下來的宴會廳裡,顯得分外突兀。大部分武將雖然也喝得醉醺醺的,但歷經戰火的本能卻讓他們在出事的一霎那都做出了反應。

燕府的侍衛既驚且怒,方才玉娥款款起身向前,眾人都以為她要去服侍風娘更衣,竟無人攔她。按說憑著燕秀峰,顧邊城和謝之寒的本事,哪怕事出突然,玉娥得逞的機會也近乎於零。可偏偏這三人各有心事,就恍惚了那麼一瞬,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就被玉娥抓住了。

顧邊城和謝之寒在玉娥暴起的一剎那就反應了過來,但玉娥行動快如閃電,他們剛想出手,燕秀峰已被玉娥拿住了要害並當作了擋箭牌。顧,謝二人經歷過的危險多如牛毛,眼見情況不利,並沒有急於動手,而是佔據了有利位置,伺機而動。

燕府的一個侍衛反應迅捷,玉娥顯然對顧邊城和謝之寒忌憚萬分,倒是給了這侍衛出手的機會。但他甩出去的飛鏢明明打中了玉娥的肋側,但她毫髮無傷,飛鏢只在她衣服上戳了個小洞就掉落在地。侍衛們愕然之後立刻明白,玉娥身上定是穿了鎖子甲之類的護身衣。

「哼,紅衣姑娘你還是別亂動的好,我膽子小,萬一傷到燕帥就不好了,退後!」玉娥眼觀四方,風娘收回袖中的手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風娘無奈後退,美麗的眼睛裡噴射著怒火。這胭脂樓裡的姑娘都是她親自挑選的,玉娥來這裡也已經快三年了,沒想到她竟然是個「刺客」!如果她傷了燕秀峰甚至殺了他,那自己可就真的沒有活路了,定會被人殺了給燕秀峰陪葬。

「你是誰?想如何?」燕秀峰突然開口,他的聲音無一絲慌亂,好像玉娥不是一個刺客而他的下屬。玉娥嫣然一笑,
「燕帥果然不凡,小女子出身貧賤,不堪一提,只求燕帥憐惜,借龍符一用。」她語調溫柔惹人憐惜,彷彿她就是普通妓戶一般,可配上她手中森寒的匕首,反而讓人愈發膽寒。

玉娥話音剛落,眾人皆變色,龍符是可號令天朝三軍的令牌,交出龍符形同交出兵權,龍符的樣式都是保密的,只有個別大將才能見到。顧邊城飛快地和謝之寒對視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而燕秀峰也同時問了出來,「你是赫蘭人?」

「我是天朝人,」玉娥淡然一笑。水墨覺得她的笑容多少帶了些諷刺,可眼下她哪有心情管玉娥怎麼笑,保命要緊。水墨經過這些天的「被逃命」培訓,對於自保的認識和能力已經達到了一定的高度。

因為眾人的關注都放在玉娥和燕秀峰身上,所以從玉娥開始說話,水墨就悄然的,一寸寸的向後移動著,眼見著廊柱就在身後,只要再挪動幾步,然後向左一閃,就萬事OK了……「燕帥,恕我不恭了,過來搜!」玉娥對同伴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男子立刻舉刀戒備著倒退向後。

顧邊城和燕秀峰的眼神不經意似的一碰,玉娥突然本能的感覺到不好,她立刻說道,「你站住!」那同伴一愣,他不明所以但還是立刻站住了腳,下意識環顧四周,搜尋著「危險」。燕秀峰,顧邊城和謝之寒雖不動聲色,但心中都無奈於玉娥的敏銳感覺。

「你到底拿不拿,再不動手就放開我,我的宴席還未結束呢,」燕秀峰帶了點不耐煩地說。玉娥眼光微閃,明知燕秀峰是想激怒她,影響她,但燕秀峰那種貴族的,天生的傲慢卻是讓玉娥最難以忍受的,曾經的痛苦頓時襲來。

「啊!」一聲慘叫驟起,正往後磨蹭的水墨差點被自己絆了個跟頭。血腥氣隨即飄了過來,讓人作嘔。玉娥的兩個同伴之一已經倒在了地上,那男子雙眼大睜,喉嚨被割斷了,湧出的鮮血細細成線,順著台階流了下來。「咕嘟,」水墨覺得自己嚥口水的聲音好像打雷,忍不住摀住了嘴。顧邊城輕撫著手腕,臉上還是淡淡的,玉娥卻是驚怒不定,勉強讓自己保持鎮定。

顧邊城出手太快,玉娥注意力稍稍有些散,他立刻感覺到了。若不是死去的男子拚命為玉娥擋了這一下,現在血濺五步的就是她了。玉娥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她暗自告誡自己要冷靜,否則會壞了王子的大事。顧邊城果然比傳說中的還要可怕,一個沒有殺氣的男子,下手卻毫無留情,防無可防。原本自信的玉娥忽然有點不確定,就算自己不要命了,是否能有機會和燕秀峰同歸於盡。

想到這兒,玉娥下意識緊了一下腕匕,燕秀峰只覺得喉間一痛,但他連眉頭也沒動一下。一直仔細觀察動靜的謝之寒立刻看出了玉娥隱藏的慌亂,故意笑得輕慢,給她施壓,「玉娥姑娘,要不要再換個人去拿呀?」他笑看了另外那個男人一眼,那刺客心膽一寒。看著顧邊城冷靜的神色,玉娥腦筋飛轉,她眼光一閃,忽然笑了,顧邊城和謝之寒暗覺不妙。

「水墨是吧,你來幫我一下,」玉娥的嬌聲呼喚讓眾人都扭頭找了過來。其時水墨正在做轉身閃邊兒的動作,擡起的腳就於眾目睽睽之下僵在了半空中,一時間尷尬萬分。「嗤」的一聲輕笑驚醒了已經傻掉的水墨,她趕忙放下腳,順便瞪了謝之寒一眼,謝之寒臉上的笑意越發濃了起來。

「來呀,」玉娥聲言軟軟的,看不見情況的,定會以為她在呼喚情人。水墨頭皮發麻,她下意識地又去看顧邊城,顧邊城對她點了點頭,水墨這才萬分無奈地開始挪動腳步。玉娥見她磨磨蹭蹭的樣子,她追了一句,「我勸你最好別耽擱時間!」窩了一肚子火的水墨沒好氣地說,「你送死跑著去啊?!」

玉娥被她噎得無語,燕秀峰眉頭一動,他瞬也不瞬地看著水墨向他走來。謝之寒差點笑了出來,但看到燕秀峰的表情,他忍不住皺了下眉頭,又看向顧邊城,顧邊城不動如山。水墨走的再慢,終還是到了跟前,玉娥立刻說,「快拿,不然,先拿你開刀!」算算時間緊迫,玉娥表情嚴肅了起來。

水墨咬牙伸手去搜燕秀峰的身……就覺得燕秀峰的眼神如冰水一般順著自己衣領滑了下來,起了一溜雞皮疙瘩。她曾經見過顧邊城出示令牌,估計燕秀峰也差不多,伸手一摸,果然,在他衣襟的暗袋裡。燕秀峰的心跳觸手可及,水墨趕忙用手指把令牌捏了出來。

按照玉娥的指示,水墨將令牌放到了她手上,只覺得玉娥酥軟的手心好像也塗了香脂。玉娥好像在確認真假一樣,狠狠地按了按手中的龍符,這才滿意地笑說,「很好,燕帥,麻煩您送我一程如何?」

「哼,」燕秀峰冷哼了一聲,「你認為你還走得了?」他話音未落,宴會廳外頭忽然幾聲巨響,火光塵煙頓起,跟著就是那個男子趁亂扔出了一些東西,噴出的白煙不但干擾視線,而且味道嗆人至極。擅長逃跑的水墨在外頭炸響的一瞬間,已經低頭蹲下,向安全地帶爬去。她邊爬邊忍不住咳嗽,這是古代版的催淚彈嗎?水墨苦笑著想,不知道配方是不是純天然無汙染的……

白煙愈發濃了起來,剛爬出去沒多遠,視線不佳的水墨就一頭撞在幾案邊角。正齜牙咧嘴的揉腦門,身後金屬碰撞的聲音直刺耳膜,跟著慘叫接連響起,水墨不敢回頭,繼續前行。玉娥心裡暗罵,自己想要殺掉燕秀峰,卻被謝之寒阻攔,而埋伏的那幾個暗棋也都被顧邊城殺掉了,本想借煙霧逃脫,但顧邊城好像不太受煙霧影響並知道自己想什麼一樣,步步封堵,但她必須到水邊。

玉娥拚死射出全部暗器偷襲顧邊城,然後向湖邊的方向竄出,卻被水墨阻擋了去路。正連滾帶爬地水墨忽然覺得身後有風傳來,她本能向右翻滾躲避,就覺得耳邊火辣辣的疼,好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剮了一下。

忽感覺到背後寒氣突襲,「該死!」玉娥大驚,沒想到自己擊殺水墨不成,反倒被顧邊城追上,剛才甩出的暗器和藥粉難道對他一點效果也沒有嗎?這時煙霧已經淡了,視線開始清晰,無計可施之下,玉娥立刻決定先抓住水墨做擋箭牌,雖然不知道能否有效,但方纔水墨和顧邊城之間的那幾個眼神交匯,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賭了!

水墨一個翻滾之後看到了面容猙獰的玉娥正向自己衝來,她心跳都快停了,沒過腦子,全憑本能的爬起來轉身就跑。「我靠!」水墨一聲大叫,就覺得腳底下怎麼這麼滑?!旁人只看見水墨身形突轉來了個鷂子翻身,接著動如閃電,又似兔子蹬鷹,一個飛腿就踹向了玉娥胸口。玉娥不及收勢,被她踢個正著。

「唔!」玉娥悶哼了一聲,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水墨,水墨也瞠大了眼睛,坐在地上跟她對視。「嘀嗒,嘀嗒……」一滴滴血珠砸落在地,玉娥低頭看了自己胸膛一眼,穿胸而出的刀劍森亮如水,不染半點汙痕。

顧邊城略一翻腕,玉娥表情登時痛苦之極,她想呼痛,一開口噴出的卻是血沫,水墨調轉了目光不忍再看。經歷過戰場殺戮的她知道,顧邊城這一下已經將玉娥內臟攪碎了,讓她再無動手的可能。

「嗤」的一聲輕響,顧邊城收回了長劍,玉娘跪摔在地,身體微微抽搐著,美麗的面容只剩下了生命即將消逝的青白。「嗯……」水墨輕叫了一聲,她的手腕突然被玉娥抓住了,冰涼的手貼上她的肌膚,那種涼意如蛇般纏繞著水墨的心。

水墨忍不住掙扎,玉娥卻彷彿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握住她的手腕,直到死去,僵硬,嘴角卻奇怪地彎著,彷彿在笑。燕秀峰的輕咳聲打破了僵局,玉娥下手極巧,要不是謝之寒那奇怪的隨身暗器,燕秀峰就算不死也很可能變獨臂大俠了。現在他只是受了傷,但並未傷到筋骨,燕府侍衛將他團團圍住,謝之寒抱臂站在一旁。

原本嚇得半死,躲藏起來的文官們這時個個如春筍般冒了出來,爭先恐後地去慰問燕秀峰,好像他們都恨不能替燕大帥受傷一樣。早有人去檢查情況,就聽見外面腳步聲叠起,想來是大部隊趕來守衛了。顧邊城不管周圍情況,只上前兩步蹲下身,從玉娥懷裡搜出龍符,然後扶著水墨的手肘,幫她脫離玉娥手指的桎梏。

顧邊城身上的氣息飄入鼻端,水墨心安下來忽然就很想哭,可淚腺彷彿被堵住了一樣,眼角只是乾澀火熱,但一滴淚也沒有,感覺很難受。為了轉移注意力水墨就低頭看顧邊城動作,她發現顧邊城雖然對戰之時冷酷無情,卻不冷血。玉娥已經死了,若是旁人早就粗暴地將她手指折斷,顧邊城卻是一根根去掰玉娥僵硬的手指,並沒有損壞她的遺體。

「好了,」顧邊城完成工作,一擡頭就看見水墨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不知怎的,忽然有點想笑。為了掩飾心情,他又加了一句,「剛才你做得很好。」剛才?水墨一怔,立刻回頭去看,然後苦笑,這算是無心插柳呢,還是自作自受呢?給風娘準備的效果卻被自己「享用了」,水墨忍不住揉了揉腰,這一下滑的,絕對閃到腰了。

「果然做得好!」燕秀峰的聲音響起,水墨哆嗦了一下,擡頭看去,不知何時燕秀峰來到了跟前,肩背上繫著白布。顧邊城站起了身,並順手將水墨扶了起來,水墨趕忙低頭做恭順狀。「燕帥,你的傷,無礙吧?」顧邊城先把龍符雙手送上然後關心地問。

「沒事,皮肉傷而已,多虧……文起了,」燕秀峰先收起令牌,這才回頭對謝之寒微笑道謝。謝之寒嘴角一扯,「燕帥客氣。」「唔,」燕秀峰皺眉點點頭,「可惜沒有活口,剛才城弟你生擒的那個也服毒自盡了,看來都是老手,今天若不是你和文起在,還真不知道我這條命能否保住,沒想到我的人裡竟然混入了這麼多探子,嘖。」說到最後,燕秀峰的語氣輕緩卻森冷。

這話一出口,人人噤若寒蟬,知道一場清洗風暴在所難免。顧邊城更不好插口,只垂手肅立,謝之寒卻事不關己地打量著一干人等的表情。「水墨,方纔你表現得不錯,故作倉惶逃跑引那女賊上當受阻,我該賞你才是!」

水墨臉一熱,只能乾笑著假客氣,「燕帥過獎,湊巧而已。」「不用自謙,說吧,想要什麼,官職還是財帛?」燕秀峰表情極溫和。水墨正想再推,忽然看到謝之寒對她使了個眼色,張開的嘴動了動,拒絕的話嚥了回去。

燕秀峰耐心十足等著水墨回答,一旁的風娘神色冷肅,方纔她被玉娥暗算了,沒能在燕秀峰面前表現,卻親眼看到了水墨的「功績」。當時視線不明,人人都以為那是水墨大俠的本領。水墨看著燕秀峰微笑的臉,一句話脫口而出,「小人沒什麼要求,只望能跟隨神將大人一起保家衛國就知足了。」

謝之寒眉梢一跳,燕秀峰笑容停頓了下,看了看面容沈穩的顧邊城,過了半晌才說,「城弟的下屬永遠都是那麼忠心耿耿,讓人羨慕。」他又看了一眼水墨,一笑,「好,準了!城弟,那就請你代賞吧,今天這酒無論如何是不能盡興了,改天我補給你!」說完,他拍了拍躬身行禮的顧邊城,又對謝之寒一點頭,制止了想要上來攙扶他的近衛,自己邁步向外走去。只是經過風娘的時候看了她一眼,風娘面色蒼白地彎身行禮,她知道自己這回麻煩了,該死的玉娥,該死的水墨!

水墨方才說得也算是心裡話,但是跟保家衛國沒什麼關係。經歷了這麼多,她發現只有在顧邊城身邊是最安全的,既然不知道何時才會穿回老家,那找個靠山再重要不過了。她打著自己的小算盤,這回當眾「立功加表忠心」,顧邊城應該不會隨便犧牲掉自己了吧,嘿嘿。

一記重拍落在了她的肩上,水墨身子頓時一歪,她擡頭看去,羅戰已經走開了,什麼意思?顧邊城只微微一笑。

風娘眼看著水墨跟隨顧邊城和謝之寒離去,她再次感到了挫敗的痛苦,眼前的情況讓她顧不上水墨,她轉身往四周看去。原本熱鬧亮麗的宴會廳現在一片狼藉,樓裡的姑娘們躲躲藏藏,誰被風娘看到了,都會情不自禁地低下頭。

「哼!」風娘冷笑了一聲,邁步走了過去,就算把樓裡的人都殺掉,自己也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阿墨,怎麼了?」剛才在院外被嚇壞了魯維發現水墨的動作忍不住問,方才出事之時,他被攔在了外圍乾著急,直到看見水墨的身影出現。「嗯?」水墨笑了笑,「沒事兒。」手腕上好像還殘留著玉娥冰冷的觸感,剛才她忍不住搓了又搓,觸感有些膩。

「好了,兄弟們,我們走!」謝之寒眼看著離了胭脂樓有段距離了,他忽然很想策馬奔行,一去心中那莫名的悶氣。顧邊城無奈地搖搖頭,拍馬趕上,其他近衛也各自應和,水墨除了抓緊韁繩沒別的選擇。但看著魯維邊策馬邊興奮地對她笑,她放鬆了下來,豪情忽起,馬隊呼嘯而去……

「別哭了,」一個姑娘低聲安慰著另外一個,方才有幾個姑娘被誤傷,命喪黃泉。這女孩兒受了輕傷顯然嚇壞了,靠在欄杆邊哭泣著。兩個女孩兒好不容易拉起了她,一看到死去同伴的慘狀,她忍不住趴在欄杆邊嘔吐了起來,用來抹嘴的手帕也掉到了水裡。

「算了,算了,別管了,紅衣姑娘說了,讓我們馬上回房間,不得有誤,快走吧,」一個女孩兒阻攔了她想要去撈的動作,兩人扶著這女孩兒回房間去了。粉色的手帕在水面漂浮了一會兒就沈到了水裡,沒人注意。

月色再度被薄雲遮蓋,遠離胭脂樓的水面被風吹得皺起,「嘩啦」輕響,一個黑影從水中冒了出來,藉著岸邊蒿草的掩護,他爬上了岸。壓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之後,他從懷裡掏出了一樣東西,赫然就是那塊掉落的手帕。

打開一看,手帕上繡著並蒂花蕊,花蕊下面則有著淡淡的血痕,對著月色仔細看去竟是潦草的字跡,「一開一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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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7 02:20:14


計中計(三)


「嗯……」若有似無的音色在帳篷中飄散著。負責看守赫蘭巴雅的戰士不禁有些奇怪,審判即將到來,大王子卻在傾聽什麼一般的閉著眼睛,彷彿還在跟著哼唱。除了二王子的心腹部屬,在其他戰士們眼裡,赫蘭巴雅才是更好的將領,甚至是個更好的統治者。

雖然在戰場上他也是冷酷無情的,但並不像二王子那樣喜歡濫殺無辜。身為一個戰士,誰不希望跟隨的是一個能給他們帶來希望和勝利的領導者,那遠比血統更重要。可惜,戰士看了看幾日水米未進,一身血汙,頭髮散亂卻仍舊悠然自得的赫蘭巴雅,再次為他歎息,刺殺可汗,他的親生父親,不論他有怎樣的才能也不會讓他活著了。

帳篷的門簾忽然一動,正在心中慨歎的戰士下意識地把彎刀抽出一半戒備,只見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彎腰走了進來,戰士忙收回武器向他行禮。那男人隨意地將他揮退,背手站在了帳篷中央,身後的幾個親隨半包圍著他。這人長得淡眉細目,稀疏的鬍子略顯枯黃,樣貌普通,只有一雙眼賊亮,這會兒正嘰裡咕嚕地轉著,打量著被層層鐐銬鎖在帳中的赫蘭巴雅。

赫蘭巴雅好像沒發覺到有人進來,依然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直到那男人帶些尖利的聲音響起,「大王子殿下,昨夜睡的可好?」赫蘭巴雅眉頭一挑,緩緩地睜開眼看過來。男人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跟著反應過來,這赫蘭巴雅再厲害,也是個沒牙的老虎了,自己怕他做什麼。可想是這麼想,他卻沒有勇氣再上前一步,只能故作鎮定地乾咳一聲,「大王子殿下,我勸你還是識時務一些,交出令牌,克雅殿下看在血脈的份上,定會讓你死的痛快些,不然……」他冷笑了一聲。

赫蘭巴雅安靜聽他說完,鐐銬「嘩啦」一聲響,他有些吃力的舉起了手臂,那男人頓時戒備的後退兩步,他身後的親信們也「嗆啷」一聲拔出了彎刀。赫蘭巴雅微微一笑,豎起手指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日夜未飲水的他聲音沙啞,「巴永,你太吵了,別打擾我聽歌。」

巴永是托赤部落首領的侄子,托赤部落的大公主嫁給了赫蘭克雅為正妃,托赤部自然是幫助赫蘭克雅登上王座的最大助力。巴永雖然長相一般,但詭計多端,反應機變,不然族長也不會把他派到赫蘭克雅身邊,幫他出謀劃策。

他暗地裡給赫蘭克雅出了不少主意對付巴雅,可都被巴雅看穿,一一破解甚至反咬一口,這讓自詡智計超群的巴永非常難堪。這次借助風娘的手段來陷害赫蘭巴雅也是他出的主意,只是萬萬沒想到,竟然被人混進來火燒連營,卻連個影子都沒逮到,那風娘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著被燒掉一半的大營,氣急敗壞的赫蘭克雅咆哮連連,負責警衛的戰士頭領被他一刀砍掉了腦袋。雖然赫蘭克雅並沒有當面責備,但精明的巴永已感覺到了他的不滿,為了讓巴雅交出令牌以挽回自己在赫蘭克雅心中的地位,巴永威逼利誘,什麼手段都用上了,但赫蘭巴雅根本不為所動,就好像看小醜表演一樣。

現在聽赫蘭巴雅說什麼歌聲,托赤巴永以為赫蘭巴雅死到臨頭還在耍弄他,不禁怒火攻心,他直呼其名,「赫蘭巴雅,既然你不肯接受克雅殿下的條件,那你……」說到這兒,他故意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就等著受火油之苦吧!哼哼。」帶著幸災樂禍的嘲弄,巴永轉身離開了帳篷。

火油之刑?赫蘭巴雅瞇起了眼睛,看來克雅真是恨自己入骨啊。當初在赫蘭人立族之時,俘獲了敵人首領就會架起油鍋,將敵酋油炸之後分而食之,所以赫蘭人的野蠻殘酷迅速在草原上傳播開來,讓人聞風喪膽,不戰而降。到後來,赫蘭一族日益壯大,開始吸收其他小部落,也多少接觸了天朝文化,這種野蠻的行為被廢止了,沒想到今日竟然又被赫蘭克雅拿了出來。

按照天朝人的說法,克雅這一手就叫一箭雙鵰吧,既能用最狠毒的辦法除掉自己這個眼中釘,同時還可以立威,果然是「純正」的赫蘭血統啊……赫蘭巴雅掀唇冷笑。這時帳篷的簾子突然被人扯掉,猛然出現的明亮火把讓幾日未見光線的赫蘭巴雅難以適應,他伸手想要遮擋刺眼的光芒,卻被人一把扭住了手腕,跟著覺得頸上一涼,兩柄彎刀已架在了他脖子上。

鐐銬聲響,手已被人粗暴的抓住,想來是有人給他開鎖,赫蘭巴雅用力眨眨眼,可酸痛的眼睛還是一片花。不容他多想,只覺得肩膀處一痛,人已經被拽了起來往外拖走。腳銬並沒有解開,眼睛又看不清,赫蘭巴雅幾乎是踉蹌著跌出了帳篷,如果不是有人架著他,定會摔倒。

赫蘭巴雅並不掙扎,他閉眼讓自己盡快適應外面的光線,又大大呼吸了一口夜晚草原上清新的空氣,過了會兒才睜開了雙眼慢慢看去。晴朗的夜空依舊繁星點點,不時有薄雲飄過,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還有……赫蘭巴雅凝神看向篝火熊熊的營地中央,他忽然有點想笑,難為克雅了,竟然找的到那麼大油鍋……

赫蘭克雅在走出帳篷前,再一次調整了自己的表情,就在今天,再過一個時辰,自己最大的心頭之患就要消失了。那些曾暗地裡支持過赫蘭巴雅的部族首領們,在強有力的「證據」面前也無話可說,全體通過了對赫蘭巴雅的定罪。

想到這兒,赫蘭克雅忍不住又笑了出來,籌劃了這麼多年,忍耐了這麼久,終於成功了。父汗雖沒有明說,但他總認為赫蘭巴雅比自己更聰明能幹,可現在呢,笑到最後的是誰?只可惜啊,親愛的父汗,你看不見了……

笑得冷酷又扭曲的赫蘭巴雅低頭出了帳篷,再擡頭時,已是一臉肅容,眉頭緊蹙,彷彿整個人都被無盡的哀痛和憤怒包裹著。大帳外肅立著數不清的赫蘭戰士,他們皆是一身黑色戰袍,雪亮的武器上也裹著黑色的布條,象徵著身份和榮耀的貂尾都已摘下,為他們的大汗守喪。整個營地寂靜如死,只偶有火把辟啪作響,但彷彿被拉滿的弓弦,隨時都會爆發。

見到赫蘭克雅出現,戰士們開始有節奏地用手拍著刀柄,或手中的武器,「侉,侉,侉」的悶響不斷,向他致敬,直到赫蘭克雅猛一揮手,聲音戛然而止。趕來的各部族首領也停止交頭接耳,而是紛紛退避,恭敬地給他讓出道路。這種王者才能享受的待遇讓赫蘭克雅的心跳愈發快速,一瞬間他有種天下皆在我掌握的感覺。

看赫蘭克雅有些急切地想要登上高處,「嗯哼,」跟在他身後的心腹巴永悄悄乾咳了一聲提醒他不要忘形。赫蘭克雅腳步登時一頓,然後慢慢地走上了原本屬於他父親的高台。驕傲地環顧著四周,不論是最前面的各部族首領,還是漫山遍野的戰士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仰望著他,赫蘭克雅深吸一口氣,開始大聲說道,「我英勇的戰士們,今天,是我們赫蘭一族悲哀的日子,我失去了最慈愛的父親也是我的指引人,你們,也失去了最偉大的一個首領!」

他話音剛落,已經從隱約傳來了哭泣聲,女人們沒有資格參加這樣肅穆的活動,她們站在遠處眺望著這裡,為逝去的首領哭泣流淚。各部族首領們不管心裡是怎麼想的,表情或嚴峻,或悲慼,戰士們的表情雖然哀傷卻帶了更多的憤怒。

赫蘭克雅很滿意眾人的反應,他愈發努力地賣弄著自己的演技,將痛和怒完美地混合在了自己臉上,嘶啞著聲音說,「我們赫蘭人就像草原上的狼,為了自己的家族和生存奮鬥著,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尊嚴!可是,我的父親,你們的汗王,一位曾經的,赫蘭族最勇猛的戰士沒有死在敵人的刀下,卻,卻……」他怒視著已被人架了過來的赫蘭巴雅,所有人都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嘩啦,嘩啦,」赫蘭巴雅每動一下,腳上的鎖鏈就會彼此碰撞,路兩旁的人群寂然無聲,只死死地盯著他,其中很多戰士曾經追隨赫蘭巴雅血戰沙場,不畏生死,現在他們卻覺得自己被這個人背叛了。赫蘭巴雅一步步的感受著那帶著痛的,比火還燙,比冰還冷的憎恨視線,挾持著他前行的兩個戰士都是克雅的親信,他們彷彿想讓赫蘭巴雅多受些精神上的折磨,故意走的很慢。

終於走到了高台跟前,一個貴族突然上前半步,一口啐了出去,赫蘭巴雅下意識歪了下頭,吐沫擦頰而過。這意外的舉動讓所有人吃驚,如是平常,這樣的侮辱足可以引發一場決鬥,赫蘭巴雅畢竟是王子,就算他犯了滔天大錯,也只能審判不能輕辱。

「阿濟!」蘇日勒一聲低叱,他緊緊抓住了阿濟的手臂並用力氣壓制住了他,這才制止了阿濟想要衝出去的動作。蘇日勒低聲說,「忍不了這一時,如何救殿下出去!殿下都能忍耐,你不能嗎!」阿濟沒有回答,只是低頭下去,就聽「咯崩」幾聲輕響,蘇日勒知道那是阿濟咬牙忍耐的聲音。他輕拍了一下阿濟的手臂,又趴回了自己的位置,一瞬不瞬地望著場地中央。

托赤!蘇日勒在心裡冷酷地念著這個姓氏,今日你對殿下的侮辱,我要讓你整個部落來償還!他回頭看向身後,戰士們都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他們都是赫蘭巴雅一手帶出來的,在他們眼裡,只有大王子而沒有大汗。

蘇日勒擡頭看向月亮,估計了一下時間,齊格帶大部隊守在外圍,只要自己這裡得手,一定可以把殿下順利救出,現在就看塔罕的了。想到這裡,蘇日勒越發全神貫注。

赫蘭克雅冷冷地看著赫蘭巴雅被托赤部族的首領侮辱而無法反擊,他慢步走下高台,來到赫蘭巴雅面前。赫蘭巴雅聞聲轉頭看過來,在篝火映照之下,克雅微微一怔,他臉上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憤怒,還是淡然自持的樣子。原本愉悅的心情頓時減了幾分,赫蘭克雅越發厭憎眼前這個人,從他十幾歲時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開始,赫蘭巴雅永遠是這副彷彿沒什麼能傷到他的淡定表情。

「我親愛的兄長,看來你就算犯了那樣的大罪,卻依然沒有悔過的表現,原本我還想在各位首領面前替你求情,看來是沒這個必要了。」赫蘭克雅姿態擺的很足。巴雅一掀唇角,「不麻煩你了,弄這麼個油鍋不容易,對了,剛才你那番話說的真好,可惜我的手不得自由,無法替你鼓掌讚歎,請別介意。」

赫蘭克雅臉色隨著巴雅的言辭變化著,到最後他甚至連那抹假笑也做不出來了。一旁的巴永看著他抽搐的臉部肌肉,生怕性格衝動的赫蘭克雅被巴雅激怒而做出錯事,連忙大喝一聲,「大殿下,都到了這一步,你還不祈求長生天和大汗魂靈的寬恕,還要繼續做錯嗎?!」巴永喊得很及時,不但提醒了赫蘭克雅,也讓個別對巴雅那番話若有所思的部族首領不敢再多想。

「算了,雖然你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孽,但看在你身上還留著父汗高貴的血液的份上,我還可以給你最後王子的待遇,」恢復鎮靜的赫蘭克雅冷冷一笑。他向後一擺手,塔罕捧著一個托盤走了上來,上面放著一把牛皮做的酒壺還有一個銀製酒杯。

赫蘭巴雅知道那是用珍貴的血蘭所釀的酒,只有貴族在婚喪祭祀之時才可以飲用。現在克雅把這個給自己拿出來,既判定了自己的死刑再無可爭議又顯示了他的高貴仁慈。赫蘭克雅親自倒了一杯酒,遞到巴雅面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巴雅正要伸手接過來,對面的赫蘭克雅突然鬆手,酒杯掉落在了草地上,無聲的滾到了火邊。赫蘭克雅的臉色青的跟草地有一拼,一把雪亮的匕首正緊緊地貼在他的喉嚨上,周圍的人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聽身後殺聲一片,蘇日勒已帶人從隱蔽處衝下了山坡。

有反應快的戰士就要上前迎戰阻攔,塔罕大吼一聲,「誰敢亂動,我就宰了他!」說完將手中匕首一緊,一絲血痕登時從赫蘭克雅的脖子上流了下來。一旁的巴永嚇得聲音都變調了,他玩命嘶吼,「都給我住手,誰也不許動!!!」

不知所措的戰士們都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就這麼眨眼的功夫,蘇日勒和阿濟已帶人衝了過來。「主人,殿下!」赫蘭巴雅對向自己撲過來的蘇日勒和阿濟微笑點頭,「我很好。」蘇日勒二話不說,揮舞彎刀將鎖鏈割斷,然後警戒在赫蘭巴雅身邊。阿濟帶著其他戰士正在跟那些部族首領的近衛們對峙。

赫蘭巴雅活動著又僵又痛的手腕,並打量著臉色鐵青的赫蘭克雅。赫蘭克雅的眼珠子血紅,顯示了他有多憤怒,看著巴雅微笑的表情,他微微歪頭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塔罕,你很會騙人!」「殿下過獎,」塔罕表情輕鬆,卻愈發讓人恨的牙癢癢。

「殿下,時間緊迫,」塔罕不理赫蘭克雅彷彿要吃了他的表情,恭敬地對巴雅說。「嗯,蘇日勒,按照計劃行動,阿濟,不許傷害各位族長半分。」赫蘭巴雅對表情不一的部族首領們安撫的一笑。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尖嘯,蘇日勒將通知齊格的花火射上了半空,紅色的火焰一瞬間彷彿劃破了夜空。

「塔罕,辛苦了,」巴雅欣慰地對塔罕點了點頭。塔罕咧嘴一笑,「殿下客氣了。」他話音剛落,就看見赫蘭克雅突然掙脫了出來,抽出腰間彎刀向赫蘭巴雅揮去。事出突然,沒人想到他竟能掙開塔罕的控制,而幾日折磨下來,就算是身體強健的巴雅也力不從心,只能憑借本能一個側身讓過刀鋒,人已摔倒在地。

勉力翻身想要站起的赫蘭巴雅忽覺脖子上一涼,他立刻僵住不動,森涼的刀鋒透著絲絲寒氣,跟著腹上一痛,已被人狠狠地踩了上來。可再寒冷的刀鋒也比不過赫蘭克雅的笑容,甚至沒有一個形容詞能說明他此刻笑得有多得意。赫蘭巴雅微微斜眼看去,蘇日勒目眥欲裂地被塔罕用刀制住,阿濟和戰士們也被赫蘭克雅的親衛們團團圍住。

短短一刻鐘內,風雲再次變換,那些部族首領全都手足無措,彼此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赫蘭克雅略歪頭傾聽了一會兒,突然沖巴雅一笑,「看來你最後的人馬已經來自投羅網了,赫蘭族最聰慧的王子殿下,現在告訴我,你還能怎麼辦?」

不遠處傳來的馬蹄聲有些混雜,隱約還有兵器碰撞的聲音雜在其中,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齊格率領的騎兵受到了伏擊。看著巴雅青灰色的僵硬面容,赫蘭克雅簡直想放聲大笑,餘光不經意間看到了周圍部落首領們各異的表情,他立刻想起了巴永的囑咐,勉強壓制住自己的狂喜。蘇日勒死死地盯住塔罕,塔罕看似混不在意,只是眼光有些飄忽,可手裡的短匕卻分毫不差地貼在了蘇日勒的喉嚨上。

「為什麼?」過了半晌,蘇日勒才從喉嚨裡擠出了三個字來,塔罕眉頭一挑,只掃了蘇日勒一眼,彷彿他問了個極蠢得問題。蘇日勒只覺得腦海裡嗡嗡作響,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在撞擊著頭顱,一瞬間,他雙眼變得猩紅,紅得好像下一刻就會滲出血來。

而年紀最輕的阿濟私下裡跟塔罕的關係最好,方才發生的一切讓他以為自己是在夢中,但森冷逼人的彎刀告訴他,塔罕的背叛是事實。平時總是笑容不斷的阿濟變得面色鐵青,他甚至不顧那些寒光閃爍的刀刃想要衝向塔罕跟他同歸於盡,幸好旁邊兩個戰士及時扯住了他,他才沒被十幾柄彎刀捅成蜂窩。

一時間草原上安靜的彷彿連風聲都聽不到,太過瞬息萬變的情況讓人感到手足無措,各部落首領的親衛戰士都已將各自的領主團團圍住保護起來。就在這樣的安靜中,人們只能聽見阿濟嘶啞的怒吼聲,「塔罕,你還說自己是草原上的雄鷹,雄鷹會飛向敵人,接受敵人的餵食嗎?!你只不過是只被赫蘭克雅喂不熟的狗而已!你父輩用生命換來的榮耀都被你毀掉,背叛殿下,長生天一定會懲罰你的!」

如果水墨在這裡,一定會認為草原民族罵起人來實在是太過文明,這根本不痛不癢嘛,要是換了我……可阿濟這樣的侮辱對於塔罕那麼驕傲的戰士來說,已經足夠了,他原本無謂的表情突然浮上了幾分凶狠,狼似的瞪視著阿濟。

赫蘭克雅一直在暗暗關注著塔罕的一舉一動,雖然自己用盡計策才得到了這顆暗棋,可生性多疑的他始終對塔罕帶了幾分防備和懷疑。塔罕曾是草原上最出名的勇士,甚至蘇日勒,齊格也不是他的對手,只是因為那件事發生之後,他才自我放逐的。現在看到阿濟開口侮辱塔罕,赫蘭克雅覺得機會來了,他故意冷笑了著說,「塔罕,你是我們赫蘭族最勇猛的戰士之一,沒有人可以侮辱你!」說完看了一眼巴永。

機靈的巴永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看來赫蘭克雅是想讓塔罕當眾殺掉阿濟,這樣一來,塔罕除了一心一意的跟隨他之外再無選擇了。巴永微微點頭,又做了個手勢,幾個戰士迅速逼近了蘇日勒,接替了塔罕的位置,而阿濟身邊的戰士也被赫蘭克雅的屬下用刀逼開了。阿濟昂然地站立著,冷冷地看著塔罕一步步向自己走來。

被塔罕緩緩舉起的彎刀在火光的反射下如水一般,陰險的赫蘭克雅並沒有讓他們決鬥的意思,阿濟身後被其他戰士用刀頂著,他只能接受自己被塔罕一劈兩半的命運。其實殺掉一個手無寸鐵的戰士並不是一件光榮的事情,但盛怒之下的塔罕看起來只想殺掉阿濟洗刷恥辱,而根本想不到其他,有不少戰士都皺起了眉頭。赫蘭克雅卻難耐興奮地舔了一下嘴唇,他需要的是一條離不開自己的忠犬,而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毀掉他的榮譽,讓他再也不能在陽光下行走,只能依附於自己。

「呸!」跟塔罕對視的阿濟突然不屑地啐了出來,痰沫落在了塔罕的靴上,他頰上的肌肉登時抽搐了一下,再不猶豫,高舉的彎刀夾帶著風聲就劈了下去。巴雅和蘇日勒同時瞠大了眼睛,「阿濟!」蘇日勒痛吼了一聲。

「嗚……」忽然一聲悠長的號角幾乎和蘇日勒的喊聲同時響了起來。聽到號角聲,塔罕的手不禁一抖,「唔!」阿濟悶哼了一聲,身子往後搖晃了幾下才勉強站住,已經扭曲的臉竟帶了幾分笑,就那麼挑釁地又站直了身體。「啪」的一聲清響,一截手臂帶著猩紅落在了青翠的草地上,跟著淡淡的血腥味兒就飄散在了空氣中。

赫蘭巴雅瞪視著那截斷臂半晌,才把目光挪回了塔罕身上。他彷彿不認識塔罕這個人一樣,極慢的從他的腳一直看到他的雙眼,面對巴雅的目光,自覺什麼都不怕的塔罕心頭猛地一跳,竟不自覺地移開了眼。赫蘭克雅此時卻顧不上塔罕和阿濟了,他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紅色的旌旗愈行愈近,一個嬌柔的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時隱時現。

巴雅的聲音忽然飄入了赫蘭克雅耳中,沙啞,毫無溫度,「我最親愛的弟弟,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到底會怎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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