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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3-26 22:48:36

前言:

真是糗斃啦!她這台灣美少女
竟倒在一個阿逗仔的懷裡
還奉送人家的衣服一把眼淚鼻涕
可是人家不但不介意還對她一見鍾情
她也芳心大動,與他一同墜入愛河裡
在他長尾巴的那天,
她竟憨憨地接受損友的鬼主意
把自己當成了祝壽的大禮
可是一不小心卻出了問題
就在兩人愛到最高點時
她竟腳底抹油——落跑了......


楔子

  馮羽桑牽著三歲的芃芃,走出東區的一家冰淇淋屋。小芃芃吃下最後一口甜筒,習慣性、信賴地望向馮羽桑。

  馮羽桑接觸到芃芃的眼神,微笑地蹲下身,溫柔的用面紙拭去芃芃嘴邊和手上的奶油。芃芃在馮羽桑的臉頰上印下一個吻,馮羽桑笑著抱起了她,穿越了馬路。

  突然間,馮羽桑感受到自背後射來一道銳利的目光,她下意識地回頭,美麗的容顏瞬間變得慘白。

  馬路的對邊,有一對出色的男女。那男人有著高大健美的身材,一頭棕黑色的頭髮,深刻的輪廓,尤其是那一對藍色的眼睛──那絕對不是藍色的隱形眼鏡;揉和著驚訝、嚴厲,與痛苦。

  芃芃拉了拉馮羽桑的衣袖,馮羽桑驚嚇地回過神,芃芃眨著一雙美得令人屏息的大眼──那眼球也是藍色的。

  像是突然察覺到了什麼,馮羽桑抱緊了懷中的小女孩,快速地鑽進了一輛紅色跑車,揚長而去。

  羅奇久久不能調回自己的目光,他的內心激動不已。真的是她!那個他找了四年的東方女子。

  他瞇著眼,眼神冷得令人退卻。

  這一次,他不會放過她的!她欠他太多了。

  羅奇身旁的美艷女子揚著低沈的嗓音:「Ricky,你在看什麼?」

  他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沒理會身旁的女子。因為他知道,她自己會跟上來;一如往常。

第1章(1)

  要死了!要死了!她馮羽桑倒了八輩子楣了,她等一下一定要翻翻黃歷,看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門、犯太歲、流年不利。別誤會,她既沒被偷也沒被搶,只是,遇見了一個藍眼帥哥。

  馮羽桑把芃芃「塞」進沙發裡。「芃芃乖乖坐在這裡,媽咪進去找巴仔阿姨。」說完便直搗巴仔的臥房兼工作室。

  那是一間挺淩亂的臥室,也稱狗窩;桌子上堆著一堆畫筆、一疊紙、一組彩色顏料,地上還有一團團的紙團,椅子上披著一件襯衫,床上還有一坨很大的垃圾……咦?垃圾會打呼?流口水?挖鼻孔?

  哦,是個人!還是個體積不小的人。

  馮羽桑對準那坨「垃圾」的屁股,在手心哈了一口氣,擡起她的繡腿,狠狠地踹了下去!

  因「垃圾」的「臀積」大且肥油多,纖細的馮羽桑倒彈了好幾步,但「垃圾」卻絲毫不為所動。

  馮羽桑順了順氣,又清了清喉嚨,拉著「垃圾」的順風耳,對準「垃圾」的耳膜,發出高分貝的噪音。

  「巴──箴──」

  床上的人翻了翻身,又搔了搔腳趾頭,但始終沒張開眼。

  「巴箴!」馮羽桑又努力地朝那個姓巴的吼了一次。

  床上的豬這次嗯了幾聲之後才懶懶地開口,聲音像是垂死的水鴨。

  「幹嘛?隔壁發生火災,還是樓上淹水,或者樓下刮颱風?」住在巴箴附近的人實在有夠不幸,竟有這種三天兩頭就詛咒芳鄰的惡質人種!?

  「是啊!」馮羽桑咬著牙。「隔壁的火就快燒過來了,樓上的水已經淹到我們的陽台,樓下的颱風已經刮上來了。」

  「噢,那很好啊!」巴箴皮皮地應著。

  「巴──箴──」馮羽桑拉長了聲音。

  「好吧!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沒事滾蛋。」巴箴仍然不願睜開眼睛。

  馮羽桑瞪著皮厚的巴箴,莫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順勢往床沿上一坐,彈簧床微微地動了一下,但是她心裡的震動要比這彈簧床多上好幾倍。

  「我看到羅奇了。」她的語氣充滿絕望。

  「哪個騾麒啊?」巴箴又接了下去:「騾子加麒麟?這是最新品種的混血?智商會不會高過你女兒?」

  馮羽桑即使心裡急得不得了,氣得想捶死還癱在床上的垃圾,但如今情形有些異變,事關重大,她必須忍辱負重、顧全大局、犧牲小我、完成使命、不負眾望、榮譽歸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千古留芳……她大大地歌頌了自己一番之後,心裡才稍感平衡,血液循環才回復正常。

  「我看到的是個人,絕對不是你所說的騾子麒麟。」

  「噢,那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巴箴努力地回想一遍之後,記憶終告不治。事實上,她回想的範圍,只到這間房子的大門;也就是說,只有馮羽桑和芃芃,有幸進入她的思考範圍。

  「Ricky!」馮羽桑耐心地引導著她的記憶。「Ricky  Roberts!那個你常叫他R2的人,記得了嗎?」

  孰料巴箴只聽了前半段。「Ricky啊?Ricky我知道啊!」馮羽桑謝天謝地的笑容只維持了兩秒鐘。

  「誰不知道Ricky就是吳奇隆的英文名字呀!吳奇隆是我的偶像!怎麼?你見到他啦?」

  最後一句說完,巴箴突然從床上跳起來,速度之快,如遭電到。「你在哪裡看到他?」她一直懶得睜開的眼睛,這下子睜得比馮羽桑還要大,一臉的企盼與興奮。

  馮羽桑照實回答:「夏果冰淇淋屋對面街道。」

  「你確定?」巴箴已經快手快腳地套上T恤和牛仔褲,一邊整理著像雜草似的頭髮。

  「確定。」馮羽桑答得肯定。那張臉是她夢過千百遍,一直無法消除的記憶,她非常確定。

  「他在那裡幹嘛?拍MTV?拍拖?拍桌子?拍裸照?拍戲?拍灰塵?」巴箴急得語無倫次。

  「我不知道。」馮羽桑垂著兩片如扇的眼睫。

  「啊?」正要出門去追蹤偶像的巴箴快速停住腳步,回頭盯著馮羽桑。

  馮羽桑擡起頭看她,深鎖柳眉。「我不敢看他,我一看到他,就想逃開。」

  巴箴倚在門邊搔著腦袋,她真的被馮羽桑搞迷糊了。她為什麼不敢看吳奇隆?Ricky?等等……她認識的人之中,好像還有一個……也叫Ricky。

  啊!哇!噢!天哪!

  她小心翼翼地將眼光瞟向一旁的馮羽桑,只見馮羽桑一副大難臨頭、憂喜參半的奇怪模樣。

  「羽桑,你……看到Ricky?」

  馮羽桑低下頭,隔了幾秒後才緩緩地點頭。

  「這個Ricky,不是我的偶像吳奇隆?」

  「吳奇隆叫Nicky。」

  巴箴乾笑兩聲。「哈哈!差不多嘛,他的頭髮和眼球都不是黑色的吧?」

  馮羽桑選擇點頭。

  巴箴的表情僵硬了一半。「他該不會是個音樂家?」

  馮羽桑仍然點頭。

  「我們該不會有那個榮幸認識他吧?」

  馮羽桑還是點頭。

  巴箴已經笑不出來了。「他該不會恰巧是芃芃的……」

  馮羽桑奔過去兩手重疊,死命的摀住她的嘴。「不準說!不管如何都不能說!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你答應過我不說的。」馮羽桑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巴箴拚命地點頭,並用手指著自己被摀住,已快沒有呼吸的鼻子和嘴。馮羽桑歉然地放開手。重獲呼吸自由的巴箴,還沒體會到能呼吸的快樂,懷中便接住了一座水庫。

  馮羽桑抱著巴箴沒有啥曲線的腰,靠在她「粗勇」的肩膀,眼淚開始氾濫。而好心的巴箴,這次決定當她的依靠,任憑她哭濕整件T恤。

  「我讓你依靠,讓你靠,沒什麼大不了,你想哭,就哭吧,沒有人會知道。」巴箴還免費附送被她唱得五音不全的「依靠」。

  原以為馮羽桑最少會哭上一個鐘頭,但結果顯然不是。馮羽桑可能是為了省水,只哭了四分鐘,便離開了巴箴的「依靠」。

  「不行,光哭是沒有用的。我必須獨立、堅強、保護芃芃!」馮羽桑堅決的口氣中,充滿了母愛的光輝。

第1章(2)

  巴箴拉了拉胸前的衣服。「還好,我還真擔心這裡被你壓扁呢!」

  馮羽桑瞪了瞪她,「反正也不可觀。」

  「OK!這可不是我們所要討論的重點,重點是──羅奇來台灣了。」巴箴斂起笑臉。

  馮羽桑的表情比天塌下來還要難看。「他在澳洲待得好好的,來台灣幹嘛?要是他遇見芃芃,問起來,那我怎麼辦?」

  巴箴拍著她的手背,安撫她的情緒。「別這樣嘛!你看,芃芃都三歲了,你和他已經四年沒見過面了,他怎麼可能還認得你?更何況,我們只認識他半年,他那麼有名氣,一定有很多女人找他。你也知道,男人是按捺不住寂寞的,他一定早就有別的女人了。」

  馮羽桑慘叫一聲。「那不是更慘嗎?」

  「啊!?」巴箴張著一張大嘴。這女人怎麼搞的?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怎麼可以這麼快就有別的女人嘛!我都還沒忘記他,他怎麼可以忘記我?」她覺得非常不公平。

  「那你從現在開始忘記他嘛!」巴箴躺回床上,閉著眼休息。其實她再清楚不過馮羽桑念舊的個性,羅奇這次出現,必定引來一場不小的風波。她開始擔心起這敏感脆弱的好友來了。

  「巴仔,他有看到我。」馮羽桑聲音低低的。「用瞪的。」

  「瞪!?」巴箴一轉身,訝異地看著馮羽桑。

  「我看到他的眼神,很凶狠,好像恨不得殺了我。」馮羽桑內心激盪不已。他的眼神,到底代表著什麼意思?她應該沒惹他生氣吧!?如果有的話,那他也未免太小氣了吧!記恨記了四年!?人家說「見面三分情」,他不會連這都不懂吧!?

  巴箴難得正經地思索著。「他該不會是氣你……不告而別吧?」

  馮羽桑震了震,怎麼她沒想到這個嚴重的問題?

  「我對他的影響力沒有這麼大吧?」馮羽桑牽強地擠出一絲笑容。

  「難說。」巴箴十指交叉墊在腦後。「那個男人沈默寡言、個性古怪,誰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我豈不是糟糕了?」馮羽桑有些喪氣。

  「別這樣嘛!上帝關了你這扇門,必定會為你開另一扇門。」樂天的巴箴就是有這個本領,懂得把一線生機當成一處生機。

  「我哪知祂開的門通往何處?」馮羽桑就是沒辦法像巴箴如此灑脫。想著想著,馮羽桑不禁將矛頭轉向無事人般的巴箴,開始她哀怨又可憐的抱怨:「都嘛是你啦!當初要不是你愛玩,今天也不會有芃芃。」

  難怪巴箴會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還閃到眼睛。「你未免扯的太遠了吧!」巴箴又想笑又想哭,當然,她更想一棒打昏馮羽桑。

  「你還說、你還說……」馮羽桑賴定她了。「事情的始末的確是如此,你休想推卸責任。」

  巴箴搔著她那又粗又黑又干的稻草頭,把整件事情仔仔細細想了一遍,竟愕然發現,一開始真的是因為她一時興起,玩興大發,然後……芃芃就出生了。

  哎呀呀,重來重來!這樣說好像不太對。巴箴愈搔愈用力,看得一旁的馮羽桑

  「心驚驚」,怕她太用力把頭髮全扯了下來。

  「你的說辭不對啦!」國文一向差得很的巴箴,把從幼稚園開始到現在所學過的詞彙認真地複習了一遍,只為找出她認為最適當的措辭。

  「意思一樣就好了啦!」馮羽桑小聲地嘀咕著:「反正你連孔子是誰都不知道。」

  耳尖的巴箴還是聽到了。「喂喂喂!我只是在糾正你的說法,你瞧,這樣好像我是生芃芃的人。姑娘我還要嫁人呢!」

  啥!?粗手粗腳、粗裡粗氣的巴箴也要嫁人哩!馮羽桑笑得蹲在地上,不斷擦拭從眼角流出的眼淚。

  巴箴不太自然地揚了揚眉,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笑什麼笑?你有的我哪一項少了?只是SIZE不一樣嘛!」

  馮羽桑索性靠著牆壁笑個夠。

  巴箴的臉微微地紅了起來。「拜託你好不好?都三歲小孩的媽了,還像個孩子。真是大孩子帶小孩子,當初應該……」

  巴箴突然停住,沒有再往下講;馮羽桑的笑容也在頃刻間褪去,只剩一臉的惶恐與哀傷。巴箴知道,她無心的一句話一定又勾起了許多馮羽桑刻意遺忘、不願再想起的痛。

  巴箴在十二年前就認識了馮羽桑。當年,十一歲的馮羽桑轉學到她所就讀的小學,她的個性沈默而害羞,不敢與任何人交談,每天乘坐進口轎車上下學,每個人都覺得她太高傲。

  有一次,坐在馮羽桑隔壁的男生臭頭,為了讓馮羽桑跟他說話,在馮羽桑的課本內夾了一條假蛇,嚇得馮羽桑又哭又叫,巴箴頓時覺得血液循環到手部,有一股衝動想要打人。這個念頭才剛萌生,臭頭原本「得意的笑」的表情,瞬間扭曲而紅腫。不錯,那是巴箴偉大的傑作,而且她深感榮耀。當時的她自作聰明地想著,她應該當選「女權協會」的理事長。

  但她的榮耀並沒有維持太久;臭頭被她打得流鼻血,級任老師氣沖沖地把她「提」到訓導處,打了她三十板子屁股,叫她寫了一篇悔過書,才放她回家。

  當她低著頭走出校門時,卻發現靦賟的馮羽桑站在校門外。看到她出來,臉上也是鬆了一口氣也是抱歉。像是猶豫了很久,馮羽桑走到她面前,很小聲地:「你可不可以繼續保護我?」

  那一刻的巴箴興奮地想跳起來,挫失的驕傲又重新回到她身上,活躍於她的每個細胞。她很夠義氣地攬著馮羽桑的肩膀,一諾千金地:「沒問題,小事一樁!」

  馮羽桑釋然地朝她一笑,那是個極甜美的笑容。

  之後,只要有馮羽桑的地方一定有巴箴;有巴箴的地方一定有馮羽桑。

  巴箴兩歲時,父母因車禍而雙亡,孤苦無依的她,被送到育幼院,而小她一歲的弟弟則被一對夫妻收養。所以,當小學畢業,馮羽桑問她願不願意和她一起出國時,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然而,令她遺憾的是馮羽桑那甜美的笑容,卻再也沒有出現過……一直到遇見了那個天才音樂家。

  馮羽桑沈默地走回客廳,抱起已在沙發上睡著的芃芃,極寶貝地把她攬在懷中,貼著她粉嫩的臉頰:「芃芃,你是媽咪的寶貝,媽咪一定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倚在門邊的巴箴,看著纖柔的馮羽桑對芃芃付出完整無缺的愛,不禁感動又心疼,如果羅奇在的話……

  突來的沈默將兩人的思緒帶回到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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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3-26 22:49:33

第2章(1)

  跟台灣的填鴨式教學比起來,留學生真的是快樂無憂的。

  剛滿十九歲的馮羽桑,在沒有人約束的澳洲,盡情地揮霍著她的青春。馮羽桑和巴箴從七年前來到澳洲,便一直讀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住同一棟屋子,吃同一種食物,睡同一張床,盡力地為國家社會貢獻心力,以期早日達到「世界大同」。

  除了馮羽桑「有些」想念馮靖柔;巴箴「有一點」想念小她一歲的弟弟。除此之外,天高皇帝遠的兩個人真是極盡蹺課打混之能事。

  今天,為了慶祝馮羽桑在學校裡與中文老師「討論」問題,駁得德國籍的中文老師無言以對,她們兩人作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蹺課,俗稱「蹺頭」,簡稱「蹺」。

  關於馮羽桑跟外國老師討論的中國問題,乃至聖先師孔子的名氏。德籍中文老師說孔子姓「孔」名「丘」;馮羽桑則堅持是姓「孔」名「子」。全班只有巴箴聽得懂,而她早已躲在桌子下笑得下巴抽筋了!

  德籍中文老師面紅耳赤,只差沒對馮羽桑破口大罵,但是他也只能一直重複著那一句姓「孔」名「丘」。最後,她馮老大可不高興了,一時脫口而出:「你是中國人還是我是中國人啊?」

  再也憋不住的巴箴總算從桌子下滾了出來,恐怖的笑聲遍佈全校。

  德國老師先是愣了半晌,最後才羞愧地夾著尾巴說提早下課,說完便一溜煙地落跑了。

  而偽造中國歷史的元兇——馮羽桑,絲毫沒有一點點愧疚的嘴臉,反而大搖大擺的和巴箴「晃」出美麗的校園。

  「今天我們要做一些比較有氣質的事。」笑死人了,她馮羽桑哪一天有「氣質」過?

  「好!」巴箴附和著。「哈,披著羊皮的兩匹狼!」

  兩個人一路嘻鬧,一直到馮羽桑撞到一個「物體」,接著是金屬物品掉落的聲音。

  往後倒的馮羽桑被壯碩的巴箴接住,但是那個「物體」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物體」跌了個狗吃屎,還撞到突出的石塊。而仔細一看,掉在地上的物品原來是一根精緻而價值不菲的金色長笛,上面還鑲了藍色貓眼石,氣宇非凡一如它的主人。然而此刻,經過馮羽桑的「摧殘」,已經有些凹痕變形,哀怨又無可奈何地躺在地上。

  那個「物體」——是個身材惹火美艷的女郎,身著昂貴而時尚的名牌服飾。這一跌,跌掉了她不少驕傲與貴氣,尤其在看到那支難得而具特別意義的長笛壽終正寢時,她的血壓頓時上升。費了一番工夫,她才以最美而不穿幫的姿態站起身。她撿起地上的長笛,用足以凍死人的超低溫冷眼「看」著罪魁禍首。

  不承認自己是罪魁禍首的馮羽桑,漫不經心地看著那根可憐的長笛。「哈哈,這叫缺陷美。」

  女郎的臉已經轉成綠色,很可怕的綠色。

  一向「樂觀其成」的巴箴,也只有讓自己的眼神四處飄,嘴角要笑不笑地揚著。

  「你弄壞了我的東西。」那看似東方人的女郎以甚是流利的英語「提醒」她。

  「沒有吧!?」馮羽桑佯裝無辜地看著女郎手上的東西。「不錯呀!7|ELEVEN賣不賣?」

  女郎臉上的顏色更綠了。「你一定是台灣來的!」

  Why?台灣人常常破壞別人的東西嗎?或者,她的英文實在太破了,有「台灣英語」?

  「你不也是!?」馮羽桑大膽地回她。

  只見女郎僵了僵。哈!被她馮羽桑猜對了吧!

  陶曼莎厭惡地看著眼前的這兩個小女孩,一個雖然美麗,卻一點教養也沒有;另外一個粗枝大葉,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像女生,但是算她陶曼莎聰明,一眼就猜出來了。

  又是一個嬌生慣養的留學生。「這一支長笛很寶貴的,是請法國設計大師第依諾設計,再拿到德國請人打造完成的,剛從飛機上拿回來,就被你弄壞。魯莽!」

  陶曼莎氣憤難平,第依諾大師是她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名設計師,而罕見的藍色貓眼石,則是她千辛萬苦派人去南非買回來的。藍色貓眼石,一如羅奇深邃而絕冷的藍眼,如此深具意義的長笛,竟慘遭如此的命運。

  魯莽!?她沒聽錯吧?這還是她到國外七年來,第一次有人敢罵她——除了那個不怕死的巴箴。太可惡了,她一定要給她一點顏色瞧瞧。

  趁陶曼莎不注意之際,馮羽桑手向前一伸,企圖搶回長笛,再把它多摔出幾個傷痕。孰料,陶曼莎早有預防,並且順便推馮羽桑一把。

  事出突然,一切都不在她意料之中的馮羽桑,又受到外力的撞擊,便整個人往後栽。只顧著笑的巴箴來不及挽救;推她的陶曼莎更不可能會拉她,整個世界,就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馮羽桑往後摔而無能為力。

  在這瞬間,馮羽桑的記憶似乎又回到了她十一歲那一年,馮靖柔手中的花瓶落在她的左額,她往後倒,後腦重重地撞擊在大理石地板上……

  她緊閉著眼並尖叫,一種想擺脫記憶的尖叫。

  和所有的電影情節一樣,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隻強壯的手臂出現在她的後腦和地面之間。上帝保佑,馮羽桑的頭殼總算保住。

  羅奇原本在車子裡已經等了一會兒。陶曼莎打電話要他在這裡等她,她有一樣東西要拿給他。等他到了之後,便看到陶曼莎和兩個背對著他的人,像是在爭執,因為那兩個背影的阻撓,他看不到她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但是他看得到陶曼莎的表情。

  等得不耐煩的他,一步下車門,便看到那個長髮女孩直直地往後倒,出於自然反應,他一個箭步地向前接住她;同時,也拯救這個地球的萬物生靈,因為馮羽桑那尖銳而淒厲的尖叫聲,極有可能威脅到整個地球的運轉。如果大氣層因此而被震破,她必須負起全部的責任,被人類唾棄到老,必要時世界環保組織還會要求她來個「女媧補天」。為避免此等麻煩,他舉手之勞地接住了她,正準備用另一隻手掌順便摀住她的嘴時,這才發現她的眼裡早已溢滿了淚水。

  他怔怔地望著靠在他臂彎裡的女孩而不自覺;烏黑而柔亮的黑髮,一雙帶淚的迷濛大眼,因哭泣而牽動的小嘴,他——真的怔住了。

  馮羽桑稍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腦袋瓜保住了。她掄起拳頭,狠狠地捶向她的救命恩人。

  「你要死啦?不會早一點接住我啊?」如果早一點接住她,她不就不會再想到馮靖柔了嗎?

  羅奇當場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這女孩是嚇過頭了嗎?他好心救她,還被她罵得狗血淋頭,他招誰惹誰了呀?有那麼一秒,羅奇真的很想放開手,讓她直接摔下去,以清楚地分辨何謂好人,及懂得知恩圖報。

  馮羽桑一直到捶累了才鬆手,卻又故意把自己的眼淚、鼻涕、汗,一古腦地擦在他雪白的衣衫上。不止羅奇,連巴箴和陶曼莎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住了。

  巴箴暗叫一聲苦,沒戴隱形眼鏡出門的馮羽桑,準是把那個高大的棕髮男子當成是她,所以才敢在人家的白衣服上亂擦。這下連一向臉皮厚得火箭炮都穿不過去的她也覺得可恥極了。而且,對方那張扭曲的五官……

  四周異常的安靜,似乎連鴿子也不敢拉屎。被馮羽桑搞得莫名其妙的羅奇,終於恢復他一貫的冷漠。他推開馮羽桑,拍了拍被馮羽桑「玷汙」的衣裳,兩道很有個性的眉糾結在一起。

  馮羽桑的眼神終於要看不看地瞟到他身上了。這一看非同小可,馮羽桑忘了開罵,忘了哭泣。他……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她剛才明明就沒瞧見呀!巴箴呢?

  她轉頭尋找她的三八好友,才發現巴箴雖然離她很近,但是,那個男人離她更近。她絕望的看到他衣服上的一片水漬,繼而,一雙原本就大得出奇的眼睛,這會兒睜得更大,而原本閉著的嘴也因為各種心理因素而張開。

  熟知她個性的巴箴知道她的下一個反應將是尖叫。於是,在馮羽桑再一次危害這個地球之前,巴箴一手摀住她的小嘴,先發制人地讓她閉嘴。然後用另一隻手拖著馮羽桑沒命地逃離現場,一直到確定不會有人追上來才停了下來。

  回到住處之後,馮羽桑「狠狠」地懺悔了三分鐘,咒罵了知情不報的巴箴無數次,咒罵她竟由著自己在一個陌生男子身上哭泣,還把眼淚鼻涕亂擦一通。天啊,她馮羽桑今後要如何走出這個門去見人?她八輩子的臉全在這次丟光了呀!

  只是,除了丟臉之外,那個藍眼男子的輪廓,為何卻如此清晰地出現在她腦海中?莫非……丟臉丟過了頭?

  ***

  馮羽桑從沒想過幸運之神會如此「眷顧」她!

  今天一早,巴箴便把她從被窩裡拖出來。她半睜著眼看了看窗簾已被巴箴拉開的窗外,見到銀白的一片,就又低頭想繼續睡。「今天開始下雪了呀!不去!」

  「去啦!」三八的巴箴不但打開冷氣,還把馮羽桑身上的鵝毛暖被拉開。「聽說今天來了一個新的音樂教授,聽說Sandy有看到,聽說很年輕,聽說要來教我們班,聽說……」

  「去你的聽說!」馮羽桑抱著因寒冷而發抖的身子。「雪特!把冷氣關掉,把我的被子還我。」馮羽桑口中的「雪特」不是巴箴的英文名字,而是「SHIT」的「中譯」。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又愛面子的馮羽桑,想出了一句如此絕妙的佳句:「雪特」。她自以為天衣無縫、無人知曉,所以橫行校園,以後還打算「發揚光大」,所幸被巴箴及時阻止。

  巴箴不理會她,逕自幫她把衣服拿過來逼她穿上,拿著書拖著她就跑,才不管可憐的馮羽桑在後面哎哎叫。

  馮靖邦幫她們選了一處離學校不遠的住屋,以方便愛女上下課。而昨天晚上,天空便開始降下了霜雪,及至今天早上,地面上已經有了零點二公分的積雪,怕冷又剛睡醒的馮羽桑,只好踩在雪地上蹦蹦跳跳。

  「喂,別跳了!等會兒踩進凹洞裡。」巴箴好心的提醒,卻惹來馮羽桑的白眼。

  「還不都是你。」

  巴箴放慢腳步,賊頭賊腦地賊笑著。「我們一定要讓新老師對我們印象深刻、刮目相看、過目不忘。你看,上次那個法文老師,就這樣大搖大擺的走出去,一點也沒發現我們在她身上動了手腳。」巴箴說著,還模仿法文老師搖尾擺臀的走姿,馮羽桑一想起上次的惡作劇,便笑得忘了寒冷。

  那一次,年輕的法文老師穿了一條很漂亮的魚尾裙,巴箴便把預藏已久的一條黑色假蛇,和馮羽桑兩個人躡手躡腳地走到法文老師後面,用鉤子把假蛇鉤在法文老師的裙背。然後,那條噁心的小蛇便隨著她走路的頻率而擺動。

  而可憐而不知情的法文老師,看到許多學生紛紛對她投以眼光及笑容,便以為是自己的裙子非常特別——事實上也的確是「非常特別」。她還自傲地翹起豐臀,故意繞了整個校園一圈,才得意洋洋地走出校園。

  更慘的是,聽說每天以公車代步的她,那天竟然捨棄寬敞的公車而步行回家,只為了現她那條漂亮的魚尾裙。所以啊,各位愛現的女人得注意了,愛現歸愛現,最好是祈禱身邊不要有馮羽桑和巴箴此等的人物出現,以免「遺憾終生」。

  其實,在國外求學的留學生,大都是各掃門前雪。尤其在澳洲這個留學生如此多的「留學聖地」,有來自世界各國的學生,彼此的生活習慣和語言都不同,雖然說「出外靠朋友」,但那也是少數;所以馮羽桑和巴箴的惡行,也幸運地獲得同學們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因為馮羽桑的漂亮和巴箴逗人發笑的「長才」,兩人又是班上唯二的中國人,所以並沒有受到同儕的排擠。當然,這也跟馮羽桑在生日時大發禮物,懂得賄賂有關。

  至於那個可憐的法文老師,第二天就以請事假為由,沒有來學校上課。想必她是在回家後,發現自己的醜態,羞愧地躲在床底下不敢出來,尤其在她想到自己竟如此招搖地繞行整條街道之後,一定恨不得把頭撞在積雪上。

  而一向不懂得廉恥的巴箴和馮羽桑,一聽到老師請事假,便急著猜測她是不是去「收驚」?要是她知道她有兩個如此惡毒的學生,一定會氣得把她們兩個抓去浸豬籠。

  第三天,法文老師還是沒來,聽說請了病假;第四天,聽說請了公假;第五天,正當巴箴和馮羽桑大大地猜測著法文老師將繼續請婚假、產假,甚至喪假時,法文老師出現了。只是,她再也不肯穿裙子,而且有事沒事就往身後一探,發現沒有「異物」後才肯放心;不僅如此,她不再走路回家,也不再搭巴士,而是自己買了一輛車,一下課便鑽進車裡開車離開。由此可見,女人不但偉大,影響力也不可忽視。瞧!巴箴和馮羽桑這兩個小女孩不就改變了一個女人愛現的風騷性!?

  從此,她們兩個人絕對不會放過任何機會,而且下手一次比一次狠毒。前幾天,她們才剛拿著上面滴滿鳥屎的老花眼鏡給校董戴上哩!

  巴箴和馮羽桑匆匆穿過通往學校的一條大馬路,在抵達校門口時,一輛別克跑車急急停住。被嚇到的馮羽桑馬上就想開口,而張開的嘴卻在見到從車上步下的人時而閉住。接著,一張剛睡醒的臉突然急遽變紅。巴箴馬上也看過去,反應跟馮羽桑沒啥兩樣。這次,兩人極有默契地,拔腿就跑,如同遲到的小學生,以超快的速度向教室奔去。

  留在原地的羅奇,充滿笑意地盯著馮羽桑遠去的背影,和那一頭在空氣中飄揚的黑色頭髮。他前幾天做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荒唐的決定,就連一向冷靜自持的陶曼莎也驚訝地跳起來罵他瘋了,當時的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其實,這也不是一件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是,他厭倦了一個人在舞台上演奏,想換另一種方式繼續他的音樂之路,如此而已呀,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嘛!

  ***

第2章(2)

  因為羅奇,馮羽桑終於懂得「忐忑」這兩個字的念法,也終於知道中國人為何會創造出這兩個字、一句詞,因為此刻,她的一顆心正是上上下下。

  她真的寧願幸運之神多眷顧別人一些,把羅奇讓給別人看。畢竟她丟的臉實在太大了,世界上有幾個人會像她這麼丟臉,把眼淚鼻涕塗在別人身上?

  那種「SPP」,俗斃斃的行為,足夠讓她把頭埋在防空洞直到發白。

  巴箴自顧自地在她耳朵旁嘰哩呱啦,計劃著兩人要如何給新老師一個「小小」的下馬威。

  「你看,假如我們在鋼琴上塗辣椒,效果會不會比較好?」巴箴興匆匆地從百寶箱——俗稱書包,取出兩條大紅辣椒,讓人不得不佩服她的「工具齊全」。

  只顧著沈思的馮羽桑沒聽見巴箴的餿主意,巴箴只好把兩條辣椒拿到她眼前晃。馮羽桑受不了的瞪著她的好友,巴箴朝她點點頭,便拿出美工刀把辣椒切碎,再小心翼翼地塗在鋼琴的琴鍵上,等它「入味」了以後,再把辣椒擦掉,只剩下被沾染過的黑白琴鍵。

  他們的日本同學見狀又順便拿給她一些家鄉的芥茉,還有美國同學的大蒜,再加上韓國同學的辣油,攪拌後均勻地塗在琴鍵上,再依第一次的方法讓別人絲毫看不出破綻。得意洋洋的巴箴向馮羽桑比了個手勢,便準備出去洗手,奈何才走到教室門口,便迎面撞見那仁慈可愛的校長,作賊心虛的她連忙把手背在身後,逃回自己的座位。

  而差點讓馮羽桑想把巴箴的辣椒吃下去的,是校長後面的那一隻跟屁蟲。

  接著,校長開始用他道地的雪梨口音講話,然後,一直到校長離開,留下那只跟屁蟲,馮羽桑的精神一直處在恍惚狀態。

  天哪!怎麼會這樣?她剛剛在校門口看到的羅奇,現在竟然出現在她面前,還變成了她的音樂老師,噢!這一切太荒謬、太詭異了,她不能相信是真的。

  馮羽桑白皙的皮膚、烏黑的頭髮、美麗的五官,在這個五顏六色的班級裡顯得特別突出、引人注目。原來,黃種人是這麼的美,或許他該推翻掉以前對黃種人的刻板印象,重新把眼前這個秀氣靈弱的東方女孩嵌入他的記憶裡。

  早上,他要來這個學校時,陶曼莎還特別叮嚀他「玩夠了就回來」。畢竟,以他目前的名氣,有比來這個學校教音樂更好的賺錢管道。所以,當陶曼莎知道他這個決定時,氣得罵他是瘋子;而當校長知道他要來時,則驚喜地親自出來迎接。

  他,Ricky  Roberts,二十八歲,八歲便開始他的音樂生涯,一度被西方樂壇稱為音樂神童。六年前從America  Louisiana  Baton  Rouge  LanguageUniversity畢業後,晉陞為音樂才子,在經紀人的刻意安排下,一次又一次地登台演奏,頗負盛名。一年前,他開始厭倦閃爍的舞檯燈光及喧騰的人聲,與經紀人一同消失,來到了美麗而幽靜的澳洲。

  平淡而悠閒的太平日子過了一年,他已經完全地脫離了樂壇,也忘記了他曾有的燦爛。如今,他遇到了馮羽桑,那個絕美又虛幻的女孩,她有一股若有似無的緲然氣質,他感覺得出來——真的。

  或許是因為他從小到大的日子,都是旁人在左右替他安排,他難得有自己的時間,照自己的意願做事,所以,在他名利雙收之時,他離開了家庭,選了陶曼莎來當他的經紀人,兼任情婦。成熟美艷而胸大有腦的陶曼莎,他喜歡,但是不愛。

  所以,在他遇見馮羽桑時,他便像是著了魔法王的道,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她。就這樣,他來了這所學校,只為馮羽桑。

  如他所料,馮羽桑的表情,儘是滿滿的不可置信。他緩緩地向她走去,故意想讓她緊張。等他走到她座位旁時,終於看見她低下頭,翻著手中的書,就是不看他。他出其不意地轉向旁邊的巴箴,揚了揚眉。

  「我們好像見過面。」他說的是實話,儘管當時巴箴就站在馮羽桑旁邊,但目不斜視的他一向專注,眼神很少瞟到目標以外的事物。所以對於其實已經見過兩次面的巴箴,他只是感到面熟。

  「啊?是嗎?」巴箴面色怪異地假笑著。

  「你的名字?」

  「BAR.B.Q!」巴箴脫口而出。她一說完,包括馮羽桑和所有同學,全都笑成一團。可憐的馮羽桑,為了怕笑聲太大引起他的注意,只好緊閉著唇,控制著不讓自己笑出聲。

  巴比Q?虧她想得出來!

  待全班都笑夠了,羅奇才又開口:「好吧!BAR.B.Q,你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巴箴乾笑兩聲:「我是我媽生的人。」語畢,又惹來一陣「笑」果。這會兒,馮羽桑察覺到了巴箴的不對勁,巴箴的表情好像很痛苦。隔著高大壯碩的羅奇身上,她向巴箴使了個眼色,只見巴箴攤開一雙又紅又腫的手。

  啊!辣椒加芥茉加大蒜加辣油,全在巴箴手上產生了變化,此刻的巴箴一定又熱又辣,噢,她真同情她。

  她雙手合十,作出祈禱狀,卻好死不死地被剛轉過頭的羅奇逮個正著。羅奇雙手環在胸前,好笑地盯著她。

  馮羽桑睜開眼睛後,才發現羅奇一雙饒富興味的藍色眼瞳正盯著她看。紅潮馬上染上她的臉頰,暈得她的臉頰更美麗。

  「我知道你,凱迪校長『特別』跟我提到你。」羅奇半調侃的語氣讓馮羽桑的頭垂得更低,臉上的紅度跟巴箴的手差不到哪兒去。

  他繼續往下說:「凱迪說你很聰明,非常。」

  馮羽桑有點哭笑不得。噢,那個可惡的凱迪校長,一定也告訴羅奇她在他襯衫背後貼了一張畫有烏龜圖案的紙張,那個記仇的老狐狸。

  「奇怪的很,我覺得你很面善。」他又說。

  「奇怪的很,我對柯林頓也很面善。」一旁的巴箴忍不住湊上一句。

  「我常跟巴……比Q一起,所以你看到她的同時,可能也有看到我。」要她叫巴箴「巴比Q」,還真有點不習慣。馮羽桑興致一來,又接了下去:「她叫BAR.B.Q,我叫Cola!」

  羅奇愣了幾秒鐘才笑了出來。「我一定會記得你的,Cola。」

  馮羽桑心裡一顫。羅奇的話,好奇怪。他會記得她?是他的雙關語?還是她太多疑?

  「希望你也不要忘記我BAR.B.Q!」按捺不住的巴箴又插上一句。

  羅奇仍然笑著,但是視線卻始終沒離開過馮羽桑。「凱迪校長說你會彈鋼琴,Cola,你讓我對你印象深刻,我想聽你彈。」

  死了!世界末日提前降臨在她身上。早知會有今天,當初她一定跟著基督教徒的溫蒂每天禱告,現在就算她再怎麼呼喚上帝,只怕上帝也不會理她。

  算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分飛,更何況她跟巴箴只是「逗陣仔」。所謂:「人之初,性本善;你洗澡,我偷看。」有福要同享:意指巴箴有福時;有難要同當:意指她有難時。所以……

  「我會啊。」她竟一口承認。「當初學的時候,巴比Q也有學,我們一起來個四手聯彈。」她得意地向巴箴望去,只見巴箴咬牙切齒,握緊了拳頭,隨時準備向馮羽桑揮去。

  「OK!」羅奇觀察著兩個女孩的反應。終於知道何謂「最毒婦人心」!

  馮羽桑拖著巴箴,坐在鋼琴前。馮羽桑忽略了巴箴頻頻向她示意的眼神和手勢,一直到巴箴攤開一雙又癢又紅又辣又痛的手心,馮羽桑才驀然想起巴箴在琴鍵上動過手腳,如果她彈琴,那她的纖纖玉手豈不是會遭到和巴箴一樣可憐的下場?

  臨陣脫逃!馮羽桑靠著與巴箴絕佳的默契,向她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便準備落跑。奈何為時已晚矣,她剛擡頭,便看見羅奇一雙關注的眼神。

  羅奇沒看出她的企圖。「BALLADE  POUR  ADELINE。」他替她選了這首輕快而浪漫的曲子。

  馮羽桑面有難色地看著琴鍵,遲疑著該不該下手。羅奇雙手環臂,好整以暇地等著她發出第一個音。

  被辣椒辣得漸失知覺的巴箴,推了推馮羽桑,附在她耳邊,重複著馮羽桑最害怕的那句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馮羽桑皺了皺眉,像是下了最大的決心。然後,便和巴箴一同硬著頭皮彈出羅奇的指定曲。

  而台下的同學,尤其是那些有提供作案工具的同學,莫不屏氣凝神地等著馮羽桑和巴箴的反應。

  終於,在曲子彈到一半時,馮羽桑的臉色開始變紅,圓睜著一雙杏眼,而那個受到荼害最深的巴箴,也好不到哪裡去。最後,兩個人實在受不了了,便一起衝出教室,棄琴而跑,直奔洗手間去也。

  而在教室的同學,有些尚未泯滅良知的,便同情著她們的遭遇;至於那些死沒良心的就趴在桌子上笑個不停。只有羅奇,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百思不解。

  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失手的馮羽桑和巴箴,在洗手台前搓洗了半個小時仍未能消除手中的百毒,癢熱難耐的兩人,不得已地衝到已經冰天雪地的外面,將手埋進積雪堆裡,一直到手快結冰了,才把手伸出來。

  「踢到鐵板了,下次再也不玩了。」馮羽桑叫苦連天,手心又冰又熱,難受極了。

  「我想地獄應該也不過如此吧!?」巴箴受盡煎熬,嘴唇發紫,寒毛豎起。

  「誰知道?你去參觀參觀再回來告訴我。」惡毒的馮羽桑提出此項建議。

  「我們是死忠兼換砧,要去一起去。」

  「什麼換砧?是換帖啦!叫你讀書你不讀,丟臉丟到國外來,下次記得告訴人家我們是日本人。」馮羽桑顫抖著說。

  「想不到我們兩個堂堂的『資優學生』,今日卻慘遭滑鐵盧,敗給了那個叫什麼蘿蔔菜的,還淪為巴比Q和可樂。」巴箴搖頭歎息。「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天理何在?」

  「你少八珍了,他的名字是Ricky  Roberts,不是蘿蔔菜。你記不記得?就是上次我把人家那一支長笛摔得亂七八槽,還把眼淚鼻涕擦在人家身上的那一個。」

  巴箴一想起馮羽桑上次的拙樣,便忍不住地想笑。惱羞成怒的馮羽桑,抓起冰雪就往她身上砸去,巴箴邊笑邊躲,最後索性還擊。但巴箴的方向感一向不太好,她抓起雪花一丟,卻沒丟到馮羽桑,而是落在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馮羽桑旁邊的羅奇身上,這一下,馮羽桑和巴箴都愣住了。

  羅奇拍掉身上的雪花,一臉的嚴肅:「馮羽桑,我跟你的梁子結定了。」

  梁子!?她才不要跟他結什麼梁子咧!她倒寧願送他一根柱子,如果他不反對,她還可以請師傅在上面刻上名字,讓他一輩子懷念,直到牙齒掉盡。

  但羅奇接下來的舉動,讓圍在教室窗口偷瞄的同學嚇得從窗口滾了出來,更讓巴箴的嘴巴張得像準備接鳥屎似的忘了合起,而馮羽桑……唉,不提也罷!

  嚇死人不償命地,羅奇以飛快的速度吻了馮羽桑!

  籲!她的初吻,就在這樣眾目睽睽的情況下被盜走了!?

  果真如巴箴所言,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天理何在?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3-26 22:50:40

第3章(1)

  馮羽桑和巴箴從來就不會覺得蹺課是件可恥的事;這會兒,她們又蹺課了。

  白鬍子校長發現了她們的蹺課,也沒加以阻止勸導——事實上是不敢。上次他的帽子裡才被放了麵粉糊,他一時不察;正納悶帽子怎麼會突然變重時,帽子已經蓋在他沒幾根毛的頭頂上。

  白鬍子校長從此變成白頭校長——俗稱「白頭翁」。

  後來,白頭翁校長百思千想,左翻右轉,終於想起當天唯一做錯的一件事,就是禁止已走到校門的馮羽桑和巴箴出校門。

  這兩個台灣學生初到這個學校時,就有人「提醒」他要「多加照顧」。那天他的大腦遺留在家裡,忘了特別交代,所以變成白頭魔公,以表教訓。

  兩人鑽進計程車後,不忘交換意見。

  「這次要蹺遠一點。」馮羽桑肯定地說。

  「這次要蹺得高級一點。」巴箴也發表了她的見解。

  今天全是音樂課,馮羽桑打死也不要留在教室乖乖上課,一定要避開那個菜頭老師。

  可是,人家哪裡是「菜頭」老師啊?人家是Ricky  Roberts,巴箴老是叫人家蘿蔔老師,叫久了,又變成菜頭老師。

  說起那個眼睛長得漂亮,個兒長得高,頭大沒煩惱的Ricky老師,馮羽桑就全身冒火:火源是憤怒,火苗是丟臉。先是在大街上無緣無故把他昂貴的上衣弄髒,後又在教室整他不成反整自己,最後還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親吻她……噢噢,那些同學會取笑她到下輩子!

  星星之火都可以燎原了,更何況是像她這種熊熊大火。

  「停車!」馮羽桑突然大喊一聲。巴箴正在打瞌睡,這下突然煞車,害她整個人向前仆去。

  巴箴定睛一瞧,「這裡是音樂廳耶!」

  馮羽桑逕自下車,「蹺高級的課,做高級的事。」

  巴箴只好跟著下車,「蹺音樂課來音樂廳聽音樂?」

  「很熱鬧耶!」馮羽桑不搭理她,拉著她就往人群裡鑽,也不管裡面到底有啥節目,竟來了這麼多人。

  兩人順利地潛入,並找到了位置。坐下後不久,她們才發現了一件極、非常、很重要的事情——這是一場演奏會,演奏者是音樂才子Ricky  Roberts,她們親愛的菜頭老師。

  兩人互看一眼,準備逃離現場;不料,兩人正準備逃亡時,便有一個聲音在身後揚起——

  「你們來聽我的演奏,真是令我感動。」

  不用轉頭也知道是哪個傢夥出現,馮羽桑等到被嚇散的魂回到本位,才回頭裝著一臉嚴肅,指著羅奇:「老師,你蹺課!」

  他輕鬆的反駁,「你們不也是?」

  「不一樣耶!學生蹺課理所當然,老師蹺課無恥野蠻。」馮羽桑頭頭是道的頂了回去。

  「是嗎?」他邪氣的笑容突然逼近她,她連忙後退。

  「大不了……我們不去檢舉你……」

  他無所謂的笑了一笑,不打算告訴她,他有與她一樣的特權。

  「既然學校的課都蹺了,不介意再蹺一次吧?」他指著他們的目前所在地。

  「啊?」馮羽桑和巴箴同時張大嘴巴。

  這傢夥瘋了不成?這是他的演奏會呀!他走了誰來唱戲啊?

  三個人在開場前三十秒溜了出來,可以預見的是陶曼莎那又氣又急的潑樣。

  「我們去看Fairy  Penguin。」坐上他的車後他才開口說出地點。

  「那在維多利亞省耶!」巴箴首先發言。

  「我們只想蹺音樂課。」馮羽桑可不想陪這個瘋子一起去那麼遠的地方。

  「我蹺了一場演奏會!」他提醒她們他的損失。

  「那你也實在太OG了!」馮羽桑又捉到機會訓他。

  他轉過頭,「什麼是『OG』?」

  「就是『惡質』啦!」巴箴用台語告訴他。

  可想而知,他不懂。

  ***

  在維多利亞省的菲力普島,成群的神仙企鵝佈滿沙灘,短短肥肥的神仙企鵝搖擺著身子,一步一步向前走著。

  菲力普島西北方的夏地半島,是神仙企鵝的最大棲息地。這種身高三十七公分,體重一公斤左右的企鵝,是全世界所有企鵝中,體積最小的一種。

  馮羽桑和巴箴在幾年前來過這裡,短腳肥肚的企鵝還是一如當初的可愛笨拙。馮羽桑心裡突然升起了嫉妒之意;嫉妒企鵝仍然那麼悠哉無憂,上帝——不公平。

  「Cola。」他突然挨近她身邊,「那些短腳肥肚的傢夥跟……巴比Q很像。」

  她先是一愣,看了一眼跟企鵝玩在一起的巴箴,接著噗哧笑了出來。

  「喂,你笑起來很好看嘛。」他又說,口氣裡沒有溫柔,只有霸氣。

  她微微臉紅,接著瞪了他一眼。一會兒,又換上一張清瑩笑臉,「你長得也不錯呀!八刀眉,日月眼,玄田鼻,牛生嘴,木目耳,長得實在是非凡絕倫,無人能及啊!」她煞有其事的說。

  他笑了起來,笑得讓她覺得很愧疚。對於她的「讚美」,他開心得像個得到糖吃的小孩,雖然他不懂她所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原本在跟「同類」一起玩的巴箴走了過來,剛好來得及接收馮羽桑對他的「讚美」;一時控制不住,大笑特笑狂笑亂笑,總之笑得差點斷氣就是了。

  她怎麼會不知道馮羽桑的個性?更何況這句話當初還是由她巴箴傳授的耶!想想,八刀眉,日月眼,玄田鼻,牛生嘴,木目耳,拆合後就是「分明畜牲相」呀!

  噢,她開始有點同情起羅奇這個白癡來了。

  他漂亮的眼睛微瞇,射出兩道冷冷的目光,輪流在馮羽桑和巴箴身上轉。最後,他冷冽——其實是丟臉羞愧的目光,停滯在馮羽桑臉上。

  馮羽桑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嗅到了極度的危險因子,她緩緩退後,「嘿,別……」

  他只是很狡黠、很邪惡的笑著,「那天,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我都敢了,何況,現在只有巴比Q……」

  她驚嚇地瞪大眼睛,「別……」

  不知是他速度太快,還是她動作太慢,總之,她來不及阻止那降臨而下的吻,就這樣,第二次在別人面前,他視若無睹的奪走她的吻。

  噢,可惡!

  ***

  「走開啦!別跟著我,走狗!」馮羽桑氣嚷嚷的拍掉巴箴的手。

  「別這樣嘛!」巴箴又拉了拉她的手,結局也仍是一樣。

  飯店的走廊上,兩個東方女孩;一個生悶氣,另一個在後面當哈巴狗。

  羅奇不肯帶她們回家,並有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既然來了,又這麼遠,就多玩幾天再走。

  二、他要是今天回去會被陶曼莎罵得很慘,得等她氣消了再回去。

  三、明天還是有他的課,她們還是會蹺課;既然如此,就待在這裡別回去。

  四、他要跟馮羽桑培養感情。

  發表完他的高見後,馮羽桑又氣又羞又跺腳,正想一口回絕,孰料巴箴竟連聲答好,「好呀好呀!我們也很久沒有這麼玩過了。」

  根本沒人顧慮到她的意願,所以她一直生著悶氣。

  羅奇找到一家還算豪華整潔的飯店,她逮著機會,否定了他訂兩間房間的決定。「三間房,巴比Q會磨牙!」

  巴箴疑惑的呆在那裡,她幾時會磨牙的?怎麼沒人告訴她?

  馮羽桑這樣做自然有她的用義;其一是教訓巴箴的不忠不義,其二是花慘羅奇的荷包。

  巴箴的手又拉上她的,她不厭其煩的拍開,一邊轉頭對她訓斥:「滾開!」

  巴箴委屈的垂下頭,「我只是要告訴你,他來了。」

  她擡頭就看到羅奇好整以暇的站在她後面,帶著一副饒富興味的表情。她想開溜已經來不及,而巴箴則一溜煙跑回自己的房間;剛才,馮羽桑的眼角餘光好像瞟到巴箴在賊笑……

  「你脾氣好像不怎麼好。」他微微蹙眉地發表他的意見。

  「那要看對什麼人。」她沒好氣的回答。

  「對我呢?」他又逼近她,一股濃烈的剛強氣息在她身邊蔓延。

  她又驚又慌的退到牆邊,背抵著牆。

  他瞇著眼,「你怕我?」

  她小心地嚥了口口水,「你知道就好。」

  「我不是壞人。」他試著化解她的恐懼。

  「我也不是白癡。」

  他疑惑地不解,不解地疑惑,「壞人跟白癡沒關係吧?」

  她順水推舟,「對,沒有關係,所以我們最好保持距離。」

  是這樣嗎?他還在解題當中。

  「喂!」她突然出聲喊他。

  「嗯?」他擡起頭,用一雙湛藍的眼瞧著她。

  她慌亂的避開他的目光,「你明天就送我和巴比Q回去。」

  「為什麼?」他臉上有著明顯的失望。

  「我……討厭看到你!」她鼓起勇氣脫口而出。

  「為什麼?」他臉上的失望更深了。

  「你每次都……」她不好意思說出他每次動不動就吻她,雖然她每次都一邊反抗一邊氣惱一邊陶醉。「很討厭!」她終於找出了這個形容詞。

  他輕笑,盯著她烏黑柔順的長髮;正當她納悶時,他忽然伸出修長的手指撩撥她半垂在前胸的發。他把她的發纏在手上,一圈又一圈,再放開。

  「我喜歡你的長髮。」他又說了一句跟上句搭不上的話,或許因為她的發自然飄揚,也或許因為那是屬於她馮羽桑的發;總之,他喜歡。陶曼莎那頭一個月染一次顏色,一星期換一種或卷或直或短或長或翹的亂七八糟頭他就不喜歡。

  她推開他的手,卻又因肌膚相觸而悸動。「膚淺。」

  他換了好幾種表情,像是不相信她的回答,「我以為你知道。」三級失望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

  「知道什麼?」她要早知道就逃了呀!

  「知道我對你的感覺呀!」他驚訝的瞪著她,「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嗎?」

  「喝!」完了,三魂七魄被他這麼一攪、她這麼一叫全散光了。

  狗屁!這算什麼表白?還理所當然的以為她應該知道……噢,白癡!

  看到他的臉又湊近,她連忙岔開話,「你……又沒說。」

  「你也沒問呀!」

  「關我屁事!」

  「沒關係……」他不在意的聳了聳肩,「現在你知道就好,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履行情人義務。」說完,他在她額上印上一吻,道了聲晚安,便逕自回房睡覺。

  只剩她留在原地,被告知榮譽當選了他的情人……

  ***

第3章(2)

  綿長二千多公里,南起班達堡海岸,北到新幾內亞邊緣海岸,是世上最大的活珊瑚群的大堡礁。這裡有豐富而珍貴的天然資產:四百種珊瑚,還有一千五百多種魚類。

  澳洲絕對是美麗的。

  馮羽桑絕對是生氣的。

  羅奇絕對是霸道的。

  巴箴絕對是助紂為虐的。

  一路上,羅奇非常自然的攬著馮羽桑,讓她想閃也閃不掉。而巴箴則是不時的賊笑,馮羽桑氣得漲紅了臉。

  「嘿,你看那些魚。」羅奇指著那一群色彩鮮艷罕見的魚類,馮羽桑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被那群悠遊美麗的魚吸引住了目光。

  良久,她才開口:「我以後不再吃魚了。」

  她一說完,巴箴和羅奇便開始緊張。馮羽桑一向心軟慈悲,看到這些魚後她就不再想吃魚了。

  「還好,豬長得不怎麼可愛。」巴箴低聲道。

  但是,羅奇和巴箴還是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說服她「吃魚的小孩會變聰明」的定律。但是,為了安全起見,羅奇打消了原本欲帶她去看綿羊的念頭,免得她以後連毛衣都不敢穿。

  後來,他們決定去庫倫賓保護區看五彩繽紛的鸚鵡和懶洋洋的無尾熊Koala,因為馮羽桑沒有吃烤小鳥和熊掌的習慣。

  在他送她們回家後,馮羽桑在睡前迷迷糊糊的發現,她好像不怎麼「討厭」羅奇了……

  因為睡著了,暫時失去思考能力;不然她會發現,在她個人的邏輯觀念裡,不討厭其實是等於喜歡的。

  ***

  馮羽桑將近兩個星期沒有看到羅奇,她沒蹺課,但他也沒來上課。她發現自己有些悵然若失,這是最糟糕的。

  巴箴在耳邊哈拉,她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一顆心全為了那個菜頭傢夥而亂。

  「你去睡覺啦!」她煩不勝煩的戳了戳巴箴,已經十一點半了,巴箴的嘴巴仍像機關鎗似的叫個沒停,內容無非是:吳奇隆最新專輯中的某一首歌她很喜歡,而且聽來就像是為她做的。

  「噢!多令人感動啊,他把情意,從那遙遠的台灣,飄洋過海傳遞給我。」巴箴認真而陶醉的望著窗外,那表情就像她已隔了重洋,看到吳奇隆站在陽明山上向她招手。

  馮羽桑受不了的拿枕頭蒙住巴箴的頭,「花癡!花癡!花癡!」

  經過一番掙扎,巴箴探出一張嘴巴,「你看,門鈴響了啦!嘿嘿,在台灣叫作報應,在澳洲叫作天譴,吳奇隆來修理你了。」

  馮羽桑捶了她一下後才放開她,逕自下去開門。一拉開門,便看到了此刻最不可能出現的人——羅奇。

  她還沒從驚嚇中反應過來,他已經上前擁住她,並吻上她的唇。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把想說的話,全都寄在吻裡,深深地傳遞給她,他並驚喜的發現,這是她第一次全心全意的承受並回應他的吻。

  就在天旋地轉間,兩造當事者忘了對方以外的事物,包括兩雙沒來由的注視;一雙是跑下樓來的巴箴,另一雙——當然不會是剛好路過的野貓,而是跟蹤羅奇而來的陶曼莎。

  陶曼莎一直躲在暗處不曾現身。她看到了那個讓羅奇迫不及待想趕回來見面的小女孩。

  她冷笑。十九歲,對二十八歲的羅奇來說的確是太小,依羅奇的個性,他適合像她這種三十歲、成熟獨立的女人。

  然而,她明顯的感覺到那女孩的危險性;因為專情的羅奇,對玩弄女人這套沒興趣,尤其是像馮羽桑這種心智發育未完全的小女孩。

  或許,對於馮羽桑她該有所警惕——

  ***

  「你是誰?」馮羽桑問著眼前這有點面熟的女人。

  陶曼莎高傲的睨著小她一個頭的十九歲女孩,眼神裡有太多不屑與鄙夷。「顯然你記性不太好,我是Ricky的經紀人,你的債主——陶曼莎。」

  馮羽桑終於想起來了,但不知道她所說的「債主」意指為何。

  陶曼莎逸出一抹冷笑,「你弄壞了我一支價值不菲的長笛,希望你還記得這件事。」

  「哦!」馮羽桑終於想起了她的潑辣,「我賠你呀!」

  「那是Ricky的,你自己去賠給他。」

  「他怎麼沒跟我要?」

  「他要了你也還不起。」陶曼莎眼中的嘲諷之意更深了,「那是一支用再多錢也買不到的特殊長笛,豈是用錢可以買到的?馮羽桑,看不出來你這麼膚淺、低俗。」

  馮羽桑用力的吸著氣,怒瞪著眼前的女人,要不是看在她是羅奇的經紀人份上,她早發火了;可是她現在的樣子也跟發火差不多呀!

  「你知不知道Ricky是誰?他是樂壇的傳奇,數一數二的音樂才子,他的身價超乎常人的想像;你以為他真的甘心待在你那所小學校教音樂?」陶曼莎笑著搖頭,「那是他無聊時所玩的一個遊戲,像他這樣的音樂才子,是應該站在表演台上接受眾人的掌聲及喝采的,豈是站在講台上面對你們這群小孩子?」她故意加重了「小孩子」的語氣,提醒馮羽桑與羅奇之間的距離。

  馮羽桑有些難過,陶曼莎的話跟羅奇所講的完全不一樣。因為想認識她、接近她,才到她所就讀的學校教音樂,是羅奇的說法。

  「怎麼會差這麼多……」她喃喃自語道。

  「你知不知道他前兩個星期去哪裡了?」陶曼莎沒忽略她黯然的神色,「他去了另一個學校教音樂,因為他遇到了另一個女孩。」

  馮羽桑不能思考的愣在原地,眼神無助而茫然。陶曼莎突然被拉開,「你跟她說了什麼?」羅奇凶神惡煞般的問。

  陶曼莎冷冷的看了兩人一會兒,「說我該說的話。」不等羅奇開口,她即轉身離開。

  馮羽桑的大腦還是留在停格狀態,連羅奇吻她都沒感覺。

  「Cola!」羅奇把她抱到沙發上坐下,抱緊了纖弱的她想傳給她溫暖,但她依舊冰冷。羅奇開始擔憂,一股不祥的感覺從她身上散出,在他體內蔓延——

  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久,馮羽桑才伏在他懷裡哭了起來,抽抽噎噎地:「不要騙我……」

  「我騙你什麼了?」他靠在她耳邊問。

  「她……陶曼莎說……」

  他又氣又急的打斷她,「曼莎到底跟你說了什麼?你別聽她的。難道你寧願相信她也不相信我?」

  她遲疑了一會兒,「不是……的……」最後索性將整個頭埋在他肩窩裡,而心裡已釋懷許多。

  他搖頭歎氣,無法理解為何她小小年紀,心思卻如此敏感細膩。女人哪!

  他又開始玩弄她的頭髮,隨手撥開她額前的一小撮瀏海,赫然發現在她白皙無瑕的臉上竟隱蓋了一道細長卻深刻的疤。他的手指撫過那一道疤時,明顯的感覺到她的顫抖。

  「這疤怎麼來的?」他純粹是關心,絕不是想探掘她的隱私。

  「……別問。」她訥訥的喃聲道。

  他不解她為何退縮,但他以為這道隱藏的傷疤,必曾帶給她很大的傷痛,及至現在仍抹滅不去。

  經由他的撩撥,她驀地又想起那來自馮靖柔的惡毒詛咒:生生世世得不到愛、幸福和婚姻!

  一股沁骨的寒意向她襲捲而來,不由自主的,她打了一個寒顫,在這溫暖的春末。

  「你冷嗎?」他問,口氣裡的擔憂多過一切。

  她緊緊圈住他,在他寬闊的胸膛裡尋求溫暖。她不尋常的反應令他無法漠視,他擡起她的小臉,「Cola?」

  再一次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馮羽桑湊上自己柔軟的唇,緊緊依附他的,擷取短暫的愛戀……

  ***

  巴箴賊賊的笑容讓馮羽桑起了滿山滿谷的雞皮疙瘩。

  「過來!」她向一旁的馮羽桑招手,「我告訴你一個他會感動得死去活來,而你又不用花一毛錢,天上無雙地下無對的妙子。」所謂「妙子」,即是俗稱的「極妙點子」。

  馮羽桑半信半疑的把耳朵靠過去。雖然,巴箴的話可信度一向偏低,但迫在眉睫,她也只有將就湊和。羅奇的二十八歲生日在下個星期,但他根本就不會主動提這種「小事」——或許他認為又老了一歲是很可恥的事,所以不願昭告天下。但八卦又無聊的巴箴就是有那本事;所以這會兒,馮羽桑正為了該如何幫他度過二十八歲生日而傷透腦筋。

  「啊!?」馮羽桑聽完巴箴的提議後臉紅心跳的大叫。

  「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我不做!」她堅決的否定巴箴的主意。

  「什麼傷風敗俗?」巴箴懶懶的反駁,「這叫『兩情相悅』。」

  「不行啦!」馮羽桑用雙手摀住發燙的臉頰。

  「好啊,」巴箴作勢就往臥房走去,「那你就等著看他投入陶曼莎的懷抱吧!」

  「喂!那怎麼行?」馮羽桑生氣的大叫,又拉回巴箴。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樣?」

  馮羽桑害羞的垂下頭,「好嘛!」想了一會兒,她又有了顧忌,「可是……」

  巴箴早料到她接下來的反應,她搶在馮羽桑開口之前說話,「我也有禮物要送他,而且非常實用哦!」

  「是什麼?」馮羽桑好奇極了。

  「保——險——套!」

  ***

  於是巴箴躲在房間裡進行一項「浩大」的工程,而且包括馮羽桑在內,閒人勿進。

  她剛從外面買回來一打螢光彩色、超韌性,超大SIZE的保險套。她把外包裝一一拆開,開始進行「加工」。

  她用針努力的在每一個保險套上戳破,每個保險套上至少有二十個不易察覺的小孔,愈戳她就愈得意。

  嘿嘿,有了這些漏洞,馮羽桑和羅奇怕是得糾纏一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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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3-26 22:51:52

第4章(1)

  馮羽桑推著超級市場的購物車,在奶粉架前站定,尋找芃芃常喝的奶粉品牌。坐在推車裡的芃芃用嫩白的手指向最上面那一層,馮羽桑這才看到,芃芃慣用的奶粉擺在最上面一層。

  她踮起腳尖,手往上探。奈何一百五十九點九的身高還是構不到。

  一股剛烈的男性氣息無聲地靠近她,一隻修長而寬厚的手往上一拿,輕而易舉地取下了馮羽桑踮了八輩子腳尖也拿不到的奶粉。

  奶粉被放進她的推車裡,她感激的笑容在擡頭看到幫她取下奶粉的人之面孔時,剎時凝住;連即將說出口的「謝謝」,也哽在喉間。原本就白皙的臉龐,因震驚與不知所措而變得慘白,無法言語的她,只能靜止地望著眼前的人。

  在超級市場入口乍見她的羅奇,即難以按捺心中的激動,但在他看見芃芃時,心立刻冷了一半。他不願思考、不願去相信她們兩人是母女。

  四年多不見,馮羽桑依然文弱柔靚,除去她身邊的小女孩,她依然是他四年多前所認識的那個十九歲美麗少女。

  一直跟在她的後面,一直到她像當年那樣地需要幫助時他才現身。他恨啊!恨她還是那樣無助,那樣讓人心生憐愛。呵,他就是被她這副模樣給騙的,不是嗎?

  他強忍住心中的激動,逼迫自己冷漠地對待他眼前的女子。

  「我好像認識你。」棕髮藍眼的他,竟操著一口流利的國語。見到馮羽桑又變了臉色,他不禁升起嘲弄之心。「我記得,你是第七個跟我上過床的女人。」

  馮羽桑原本泛白的臉因憤怒與羞愧而漲紅,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裡流露出絕望與驚訝,她用力地別過臉,不願再見到那張輪廓分明的絕美臉孔。難道,她在他腦子裡的定義,只是一個跟他上過床的女人?噢,她怎麼忘了,他可不是保守傳統的東方人呀!「我想我並不認識你。」她鼓起了最大的勇氣,才說得出這句話。

  他更瞧不起她了,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遇到事情,就選擇逃避、封閉自己。「是嗎?馮羽桑。」他咬字清晰地念出那個令他愛恨糾葛的名字。

  馮羽桑又是一震。他不但念出了她的名字,還念得如此深刻。再見到他的這一刻,往事立刻鮮明瞭起來。她想起她一遍又一遍地教他念她的中文名字;但無論他如何認真學、認真說,就是說得不標準,最後,兩個人都累得宣告放棄。從此,他一直喚她「桑桑」——如同小時候,她的父親與姑姑。

  但是此刻,他卻念得如此自然,彷彿,已經練習了千百遍。驀地,她發現他從開口至今,沒有說到一句英文。她無心多去細想,他冷淡的口氣,使她只想快點離開。

  突然,他伸出手拉住她推著車的手,但馬上又放開。雖是如此,卻在兩人肌膚相觸的一瞬間,都感受到如遭電擊的悸動。

  他定定地看著芃芃。「這孩子……是你的?」

  馮羽桑遲疑了幾秒。他想知道什麼?他看出芃芃和他相似的地方了嗎?「你沒有必要知道。」她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他看了她一眼,有些急迫,又有些掙扎。「告訴我,我想知道。」

  「我不想讓你知道。」她執拗地回答,繼而滄桑地笑著:「我只不過是和你上過床的女人中的一個,不是嗎?」

  羅奇蹙緊了眉,額上的青筋因憤怒而突起,他不屑地看著她,輕浮地:「你還想再試一次嗎?」

  「卑劣!」她怒氣沖沖地抱起芃芃,東西也不拿地往外走。

  「馮羽桑,我們會再見面的。」他在她身後說。

  快走出門口的馮羽桑,背脊不禁涼了起來,差點因他肯定的語氣而亂了步伐。她頭也不敢回地躲進車內,不讓他看見她眼角的淚。

  羅奇自購物籃中取出一個黑色真皮皮夾,對著皮夾喃喃自語:「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他握著皮夾,像是已握住了馮羽桑。

  ***

  馮羽桑精神恍惚地癱坐在沙發上,桌上有一個白色的塑膠袋,而聰明乖巧的芃芃,則坐在一旁看著卡通鐘樓怪人。重點——是那個裝滿東西的塑膠袋。

  那是她今天上午與芃芃在超市買的東西,因為羅奇的出現,使她來不及結帳便氣沖沖的走了。就在剛才,一個陌生的年輕人按鈴並把東西交給她,裡面的東西,就是她上午所選購的,包括那罐芃芃要吃的奶粉。

  她完了!

  她從沒想過自己這麼年輕就完了,全栽在那個音樂才子手上。羅奇一向愛恨分明、固執己見。早上他說「我們會再見面」,沒想到這麼快,下午他就查到她的住址了。

  噢,她還有明天嗎?

  巴箴沒頭沒腦地闖進來,嚇著了安靜的芃芃,馮羽桑把芃芃抱到自己腿上,拍著她的背。

  「巴仔,你要死啦,這麼大聲。」

  巴箴暫時不理會馮羽桑對她的咒罵,因為她有比跟馮羽桑打架還重要的情報。「馮羽桑,你的世界末日到了!Ricky  Roberts,那個R2……不是,那個羅奇……」

  「怎樣?」馮羽桑迫不及待地追問。

  「你知道他為啥來台灣嗎?他是被邀請來的,他要在台灣辦巡迴演奏會。他還有一個經紀人隨行,是陶曼莎。」巴箴一口氣講完。

  「演奏會?」他的知名度已經高到台灣來了嗎?他也只不過是會彈彈鋼琴,吹吹薩克斯風,有必要來辦巡迴演奏會嗎?馮羽桑納悶不已。

  回台灣後,馮靖邦為她開了一家出版社,出版兒童圖畫書,她掛名當負責人,無聊的時候才會上出版社去逛一逛,其餘的時間,她都陪著芃芃,她已經好久沒有去注意文藝新聞了,自然,也不知道羅奇要來台灣開演奏會。

  「喝,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呢!原來,羅奇早在澳洲、歐洲各個國家都開過演奏會了,他在國外的知名度早就紅透半邊天了,是你這傢夥孤陋寡聞才一點屁也不知道。」巴箴振振有辭地說著,似乎忘了她自己也是在半個小時前才知道羅奇的知名度有多高。

  「他在台灣也是有夠嗆的,才一個星期,台北和高雄的票已經被買光了。」

  「票都賣光了?」馮羽桑不太相信。「只有兩百張吧?」

  「啊?」巴箴的嘴張成圓形,迷糊的看著她。「不會吧!我打聽的很清楚,他很受歡迎,要不然,我們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馮羽桑對巴箴的提議感到啼笑皆非。「神經病!要是被他認出來,我們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怕什麼?人那麼多,燈光又那麼暗,他哪會看到我們?而且,一散場我們就走人,他找個屁啊!」巴箴胸有成竹地說。

  「喂!別在我女兒面前講粗話,一天到晚屁啊屁的,一點都不長進。」馮羽桑板起臉孔來斥責著。中英混血的芃芃,比一般的三歲孩童還聰明,記憶力與模仿力也比一般小孩來得強。她真怕巴箴一天到晚講那些奇怪的口頭禪,會教壞了她的芃芃。

  巴箴聳聳肩,坐在沙發上高高的蹺起她的二郎蘿蔔腿。「誰不知道咱們小芃芃是優良品種,放心啦,我影響不了她的啦!好啦!就這麼說定了,我們『一家三口』去聽羅奇?羅勃茲的音樂演奏會。」

  「不太好吧?」馮羽桑的意志力開始動搖,想要見他的念頭愈來愈強烈。「票不是已經賣完了嗎?」

  「哈哈!」巴箴從牛仔褲的口袋裡亮出三張羅奇?羅勃茲演奏會的門票。

  馮羽桑馬上就有上當的感覺。「你不是說票都賣完了嗎?」

  巴箴玩著手上的三張票。「沒錯呀,最後三張票,『剛好』被我買下來了呀!」

  馮羽桑遲疑著,如果又遇見羅奇,他又問起芃芃的身世,她要如何回答?如果讓他知道了芃芃其實是他的孩子,他又會如何?

  芃芃拉了拉馮羽桑的袖口,引她的注意。「去。」芃芃仰著小小的臉,一臉的認真。「媽咪去。」

  她童稚的話讓馮羽桑訝異。她的小芃芃知道些什麼?看來這次,她逃不掉了。

  ***

  羅奇回到下榻飯店,已經是下午的事了。那是一間雙套房,他和他的經紀人各住一間。他開了門,就見到他的經紀人半躺在沙發上喝酒。他只看了她一眼,正想直接回他的房間休息,便被她喊住:「Ricky。」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等著她的話。

  「你今天見過她了?」陶曼莎開門見山地問。

  他不置可否地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隨手解開上衣的前兩顆鈕扣。

  「我從你的眼神中看得出來,她對你造成的震撼力,依然可觀。」她盯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

  他冷笑:「什麼時候你變成了心理學家?」

  「那天在街上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陶曼莎是個精明而美艷的女人,虛長羅奇兩歲,六年前開始擔任羅奇的經紀人,直到今日。她自信而驕傲地知道,羅奇與她的合作關係,會一直持續下去,因為羅奇離不開她;六年前她就知道。

  「你看出了什麼?曼莎,你太聰明,但是我並不喜歡過分聰明的女人,如你。」

  「這句話你說了好幾年了。」她淡淡地說。

  「你絕對是個好經紀人;但肯定不是個好情人。」他犀利地分析著陶曼莎。

  「何謂好情人?好情人的定義為何?如馮羽桑?」她的眼神充滿不屑,不懂她為何能牽動羅奇的每一根神經,在她眼裡,馮羽桑太過脆弱而不成熟,跟羅奇相差九歲,根本還是個小孩子。

  「馮羽桑她不是個好情人。」他僵硬地批評。

  陶曼莎瞭解地笑了一笑。羅奇的表情,像是在告訴每一個人,他在乎馮羽桑,非常。

  「需要我再教你中文嗎?」她問。

  羅奇站起身。「我想不用了,這四年來學的中文,足夠我用了。」

  陶曼莎當然知道他要用在什麼地方。他學了四年中文,只為了馮羽桑,報復?討好?只有他自己知道,陶曼莎也只是知道一部分。儘管如此,在任何公開場合,他還是只講英文,包括這次來台灣。換句話說,他的中文只講給馮羽桑聽。

  在羅奇欲走回房間之際,陶曼莎又再次喚住他。「今天需要我嗎?」

  「不必。」羅奇不帶任何感情地回絕,並關上房門,隔絕了陶曼莎。

  陶曼莎望著那扇冰冷的門半晌,才移回視線,將杯中的液體一仰而盡。快五年了,她天天重複地問這一句話,天天得到羅奇一樣的回答,但她還是天天等、天天問。

  五年前,他認識馮羽桑的第一天起,便不再和陶曼莎有任何公事以外的牽扯。她愛羅奇,很愛;但她也恨馮羽桑,很恨。

  但是她冷靜地要求自己,給羅奇和馮羽桑一年的時間,如果這一年內,馮羽桑沒有征服羅奇,那麼,她將不顧一切地搶回羅奇,甚至採取非常手段。對馮羽桑,她已經很寬容了。

  幾年都等了,她不在乎多等這三百六十五天。

  她一定會等的。

  ***

第4章(2)

  羅奇嚴厲的目光鎖定在把手搭在馮羽桑背上的「男人」。男人,至少他是這麼以為。

  一大早,他就開車到馮羽桑住的房子附近,等在車內等了四個多小時,終於等到馮羽桑的出現,外加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大男人。看到狀似親暱的兩人時,他握緊了手中的方向盤,握得手指頭都泛白了仍不自覺。

  這樣的景象,多像是一個和樂幸福的家庭,但是他一點也不能忍受。他不愛馮羽桑,他這次回來,完全是為了報復馮羽桑對他的欺騙和隱瞞;他對馮羽桑的愛,早在四年前就毀滅了。

  一旦愛了,就愛到徹底;一旦恨了,就恨到毀滅。馮羽桑得為她的行為付出慘痛的代價!

  馮羽桑全然沒有察覺到羅奇的存在,更別說是知道他正為了她而大發雷霆。自從羅奇出現後,她就不敢再獨自帶著芃芃出門了。因為她怕再見到羅奇,怕羅奇發現芃芃的身世,她清楚羅奇的個性,如果他知道芃芃是他的女兒,一定會強行介入她和芃芃的生活,挑起芃芃爸爸的責任。幼年的創傷給了她最大的警告,她不願芃芃在成長過程中,受到任何的傷害,她不要芃芃也變成第二個馮羽桑。

  巴箴認識羅奇,但是羅奇幾乎已快忘了她,或許該說,羅奇眼裡只有馮羽桑的存在,而忘了她巴箴。又因為她今天仍是一身中性打扮,還有一副超酷的墨鏡,更有她的招牌稻草頭,所以,才會被羅奇誤認為男人。

  巴箴把車開走以後,羅奇才走出車門,倚靠在車邊,看著那棟屬於馮羽桑的房子,莫名的激動情緒填滿心頭。停在他車後面的寶藍色進口車裡,走下一名女子,搶眼的五官、傲人的身材、冷艷的氣質,她是陶曼莎。

  羅奇這時才有點瞭解一句中國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明顯的不悅。

  陶曼莎故意忽略他的不悅,逕自站到他身旁。「你來做什麼,我就來做什麼。」

  羅奇皺了皺兩道濃眉,不用言語地表示他不滿意她的回答。

  陶曼莎輕鬆地笑了笑。「我沒有什麼意思,你五點多就出門,台灣你又不熟,我擔心你,所以跟過來。」

  羅奇偏過臉。「不用了。」

  「她人都走了,你還在這裡?你打算等她回來嗎?」

  「那是我的事。」羅奇不願多講。

  「我當然管不著,不過Ricky,」陶曼莎提醒他。「你的演奏會下個星期一開始,你最好加緊練習,我怕你過分沈溺於馮羽桑,以致在演奏會時的表現,低於你以往的水準。」

  羅奇非常不耐煩。「你多慮了。」

  陶曼莎聳了聳肩。「只要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就好。」陶曼莎果真是個聰明的女人,不再多言,也不再多留。

  羅奇坐回車內,又望了那棟房子一眼,便發動引擎離去——與陶曼莎不同的方向。

  ***

  馮羽桑忐忑不安地在演奏會場前來回踱步。巴箴手上抱著芃芃,眼睛隨著馮羽桑的身影轉。「馮羽桑,你走夠了沒有呀?人家都已經開始進場了!」

  巴箴好不容易說服她來聽羅奇的演奏會,哪知她卻在門外走了幾十圈,就是不肯進去。

  「你讓我再想想看嘛!」

  「想個屁啊你!」巴箴的耐性用盡,便又開始「使粗」。「不管你了。芃芃,我們進去。」巴箴果然拋下馮羽桑,逕自往裡面走去。

  「喂,等我啦!」沒轍的馮羽桑,只好跟了進去。

  一直到此時,馮羽桑才見識到羅奇·羅勃茲的魅力。可容納兩萬人的會場,卻湧進了超過兩萬人;高高揚起的海報,曲終時的尖叫,在在令她不敢相信。而最吸引她目光的,是台上流瀉出的美妙樂聲。

  那是羅奇,他穿著一身白色衣裝,棕色的頭髮,在投射燈的照射下閃閃發亮,一架特殊而罕見的銀色鋼琴,華麗而尊貴,而羅奇修長的手指,恣意地在其上飛舞,創造出一連串輕柔而優美的樂音。羅奇專注而認真的神情,令馮羽桑的視線久久不能移開。這種神情,她多久沒見過了?已經好遙遠了呀!

  巴箴一手抱著芃芃,一手拖著馮羽桑往前走。

  「巴仔,你要去哪?」

  「去前面啊。」巴箴繼續往前鑽。「我買最貴的票耶,坐在最前面。」

  「什麼?」馮羽桑拖住她不讓她再往前。她實在搞不懂巴箴這傢夥到底有沒有憂患意識?「人那麼多,你鑽不過去的啦!」因為人多聲雜,馮羽桑必須扯開喉嚨,巴箴才能收到她的訊號。

  「啊?」巴箴很不甘願。「那我的錢不就白花了?」

  馮羽桑閉了閉眼。「花錢消災。」

  「消災?」粗枝大葉的巴箴不懂馮羽桑意指為何?「我告訴你……」

  馮羽桑截斷她的話。「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回家!」

  「看!」芃芃小小的動作引起了兩個女人大大的注意。芃芃嫩白的小指,遙指台上的羅奇,一雙甚美的藍色眼眸直直地盯著羅奇,那神情……竟和羅奇一樣專注。馮羽桑被芃芃的動作驚得說不出話,難不成真的是天性使然,父女連心?

  羅奇彈奏完了一首西班牙利歇曲時,不知是因為跟著其他人的動作或怎麼地,芃芃竟興奮地拍著手。「好棒!」

  芃芃這舉動令馮羽桑更吃驚了。文靜的芃芃高興時最大的限度是拍手,但這種情形並不常出現,今天的芃芃,很反常。

  一直到演奏會結束,芃芃始終專注地盯著羅奇彈奏著那架銀色鋼琴。現在,馮羽桑開始後悔沒有提早離開,兩萬多人,在瞬間散開、哄鬧,如灑散的豆粒,巴箴讓芃芃高高地坐在她的肩膀上;一面觀察地形,試著尋找另一個出口。

  「嘿,發現新大陸!」巴箴得意地拉著馮羽桑,奮力地穿越人群,往右邊一扇不起眼的小門擠去。

  「看吧!我找到出口了。」正當巴箴自豪地向她炫耀時,只見馮羽桑的臉變得慘白。

  巴箴順著馮羽桑失措的視線望去,那個剛才還在台上的男人,現在已經出現在她們面前,身旁還有一個女人,她認得,是陶曼莎。毫不遲疑地,巴箴拉著馮羽桑,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出門。

  對於馮羽桑的突然出現,和突然消失,羅奇有些錯愕。馮羽桑來看他,來聽他的演奏,他實在難以相信。只是,他的情緒馬上被厭惡與怒氣填滿。馮羽桑身旁還是跟著那個男人,而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竟然一見他就跑?馮羽桑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為了避開人群他們才選擇走偏門,一場三個小時的彈奏下來,他已經累得不想說話,但是在此遇見馮羽桑……,他今晚又要失眠了。

  「你沒發現她身旁的那個人很面熟嗎?」一直站在他身側的陶曼莎終於打破沈默。

  經過陶曼莎的提醒,他才仔細地回想那「男子」的容貌,……好像……有那麼一點印象。

  「我想不起來。」看他認真地想了半天,還以為會想出「他」是誰,結果,呵呵,還是沒個屁!

  「你不覺得那個小女孩跟你很像嗎?」陶曼莎冷傲的眼神像是在嘲笑羅奇的粗心。

  如遭電擊般的羅奇,思考神經休克了快一分鐘。是嗎?有可能嗎?馮羽桑……

  他看著她,希望能從陶曼莎身上知道更多的秘密;陶曼莎看出他的要求,卻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便轉身離去。

  「曼莎!」他喊。

  「我已經告訴你太多了。」臨走前,她仍不忘問一句:「今晚需要我嗎?」

  得到一百零一次的回答後,陶曼莎揮揮手,乾脆地離去。

  羅奇煩躁地探著身上衣服的口袋,卻摸不出一根煙,他生氣地把腳踢在牆壁上。「SHIT!」

  馮羽桑,那個小女孩,那個大男人,他一定要弄清楚他們三個人的關係;如果那個小女孩真是他的女兒,那麼——

  他打定主意,今天晚上,他要在馮羽桑的住處外等上一夜,直到他得到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

  暈黃的燈光,溫暖地散滿整個臥室,然而馮羽桑的心,卻與燈光形成強烈的對比。

  她閉著眼,拂開左額前一綹髮絲,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緩緩地睜開雙眼。一道細長的疤,像烙印似地烙在她的左額,緊緊附著在她的肌膚上。這是她所一直不願去碰觸的,儘管傷口早已經癒合,但是留下的那道疤,是她永遠也無法抹滅的痕跡。那道疤代表著她的父親、她的姑姑、董媚芝、薛禾康,以及她不幸的童年。自私的大人加諸在她身上的種種,全化成這道細長的疤,面積雖小,傷害卻大;而她,無力改變。

  事情經過了這麼多年,她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來了巴箴,來了芃芃;去了馮靖柔,去了董媚芝。她滿足於現況,儘管她知道巴箴遲早會走,芃芃也會長大,最後她仍得孤單;她不想回憶,儘管她仍想念馮靖柔,怨恨董媚芝,她仍然悲傷。

  芃芃是她的生命,巴箴則是她生命的依靠。她二十歲時產下芃芃,只有巴箴陪在她身旁,馮靖邦則是事後才知道。自從她的額上多了這道疤以後,對於她的要求,馮靖邦總是百依百順。是想補償吧!?但是馮靖邦仍然沒有辦法陪她,所以,馮羽桑在小學畢業後,便偕同巴箴遠走澳洲。

  如今她單純而平靜的生活,全因羅奇的再次出現而掀起波濤。

  羅奇仍然和當年她剛認識他時一樣的冷漠;只是這次,除了冷漠還有憤恨,以及……愛意?不不不!她全亂了!那個外表冷漠寡情,內心熱情如火的羅奇,霸道又溫柔,這個表裡不一的傢夥,她該怎麼辦才好?

  四年多前她回台灣時,就已經決定埋葬她的感情。對於羅奇,她只能藏在心裡,永遠保存這一份美麗的感覺,如此,她可以一輩子愛著羅奇,永遠不會有變卦,也不會受傷害。畢竟,她幼年的家庭所帶給她的傷害實在太大、太深了。

  原以為,她這一生都不會有愛情,更不會走入婚姻。她將自己保護得很好,儘管看來纖弱,其實內心比誰都堅強有防備。可是,她卻遇見了一個叫RickyRoberts的英國人;自此,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感情世界,一直到芃芃的出現。

  於是,她知道為了羅奇與芃芃的幸福,她必須作出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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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3-26 22:53:29

第5章(1)

  馮羽桑到現在還是想不透,她為什麼會有芃芃?儘管芃芃乖巧又安靜,是她的寶貝,但不可否認的,芃芃是一個意外,一個最美的意外。

  此刻的芃芃,正坐在兒童椅上,喝著她的牛奶。三歲的芃芃遺傳了她父親的大部分:湛藍的深邃眼眸,高挺的維納斯鼻,略帶棕色的髮絲,五官鮮明而美麗,一如創造她的父親與母親。

  一陣急促的關門聲擾亂了原有的寧靜。芃芃擡頭往發聲處看,用牙牙學語的稚嫩嗓音換了聲巴仔阿姨。

  巴箴一手抱著一個牛皮紙袋,用另一隻手拍了拍芃芃的粉頰。「乖,等一下買糖給你吃。」說完便繞過芃芃,在餐桌前坐下。

  馮羽桑把早餐推到她面前,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吃糖?吃你一輩子也吃不完。」

  巴箴叉起盤子裡的蛋,一口放進嘴巴裡。這會兒,馮羽桑又有話說了。

  「拜託你吃東西文雅一點好不好?別教壞我女兒。」

  「是是是,大姐教訓的是,小妹一定銘記在心。」

  「你今天要去交稿?」馮羽桑瞥了瞥她放在桌上的牛皮紙袋。

  「當然!不然豈不是要被你這大老闆罵死?」巴箴擠眉弄眼地說。

  馮羽桑不以為然地瞪了她一眼。出版社成立三年,巴箴也的確為出版社盡了不少心力,畫作的兒童書籍至今已有十多冊,也頗受市場歡迎。

  「誰不知道你巴箴是我們出版社的首席畫家?沒有你,我這個出版社就撐不下去了。」馮羽桑的表情極為誇張。

  巴箴啐了一聲。「不是我要說你,出版社是你老爸給你的事業,你好歹有事沒事也去走走,讓大家知道你的存在,也對得起你老爸。」

  馮羽桑慵懶地撕著麵包,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那只是他給我的一個玩具,對我來講其實是可有可無,我有芃芃就好了。」

  巴箴把牛奶一仰而盡,向馮羽桑揮了揮手。「算了,跟你這個沒心沒肝沒肺沒腎的人講也是白講,我要去出版社交稿了,你來不來?」

  馮羽桑任性地一甩頭:「不去!」

  巴箴清楚她的個性,知道多說無益,再扯下去的最終結果一定是馮羽桑寒著一張臉,不言不語,僵持到她想睡覺。巴箴親了親芃芃,便吹著口哨出門了。

  馮羽桑留在原地,把手中的麵包撕成碎片,每撕一片,就咒罵巴箴一次。直到她手中的麵包全都慘遭毒手,面目全非,她才罷手。待她把一堆垃圾整理好,準備丟棄時,才瞥見剛剛巴箴忘了帶走的畫稿,而門鈴又緊接著響起。她罵了聲死巴箴,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抓起牛皮紙袋往外面走去,一打開門,她便狠狠地把牛皮紙袋往前面砸去。正準備開口發飆的馮羽桑,卻在發現來人不是她想千刀萬剮的巴箴時,驚嚇得忘了一切的本能反應。

  羅奇在屋外等了一夜,足足一夜,直到剛才那個與馮羽桑同住的男人離開,他才走下那一部與他相依為命了一個晚上的車子。

  如他所料,是馮羽桑開的門,但顯然的,兩人都被對方嚇到了。馮羽桑一開門,便把一包東西朝他懷裡扔去,還好他身壯體碩,才沒有往後倒。而馮羽桑的表情則是好像看到撒旦,是太訝異於他的出現,還是因為他的模樣太可怕?他一夜沒睡,眼眶黑得嚇人,眼球裡也佈滿了血絲,還有下巴新冒出的青髭,微敞的白襯衫,淩亂的棕髮,他的模樣一定糟透了,難怪馮羽桑會驚訝成這副模樣。

  但,話轉回來,他又為何要如此在乎馮羽桑的反應?為何要擔心他的邋遢德行出現在她面前?莫非……不不不,他不該如此在意的,她是他所厭惡的,他是回來懲罰她的,她不該騙他,她太該死了。

  他告訴自己必須忽略她的感受,她的喜怒不干他的事,他只是來要回屬於他的一切,而那並不包括馮羽桑。

  馮羽桑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怯怯地拿回羅奇手上的東西。「我不知道是你。」她的聲音很薄弱。

  羅奇露出不屑的笑容,打量著小他一個頭再多一點的馮羽桑。「你以為是他?和你同居的那個男人?馮羽桑,我不知道小小年紀的你,是如此開放。或者,這和你在國外住了七、八年有關?」

  馮羽桑臉色一黯,轉身就想關門,卻被眼明手快的羅奇一手擋住。羅奇欺負她嬌弱瘦小,進入了她的房子,並順手把門鎖上。

  「你太過分了!這是我的房子。」馮羽桑抗議。

  羅奇不在意地笑了笑,眼光開始在屋子裡梭巡,終於找到了目標。他向芃芃走去,蹲在她面前,藍色的眼眸與她絕美的眼眸,在外人看來,他們似乎正在進行著一種無言的交流。

  馮羽桑站在離羅奇不遠的地方,焦躁卻又不敢動任何聲色的看著對看的兩人。她害怕的意識到,她將失去芃芃。

  芃芃一向不喜歡與陌生人打招呼,頂多是在馮羽桑的陪同下,禮貌性的稱呼一聲,但現在的芃芃,正專注地注視著羅奇。

  她無力地往後靠去,盈盈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竟然無法向前抱走芃芃,無法阻止讓他們父女見面,她慌了。如果羅奇因此而認出芃芃與他的相似之處,他一定會暴跳如雷,氣得發瘋,並帶走芃芃。噢!她不要這種下場。芃芃姓馮,是她馮羽桑的,誰也別想帶走她。

  羅奇抱起了芃芃,而芃芃竟然也沒有反抗。馮羽桑更震驚了,芃芃從不讓馮羽桑和巴箴以外的人抱,哪怕是她的爺爺馮靖邦。但芃芃現在卻安安靜靜的在羅奇的臂彎裡,她看傻了。

  他們的無語,到底在暗示她什麼?芃芃是她生活的依靠,她如何能失去她?

  「她是誰的孩子?」羅奇突如其來的詢問,讓馮羽桑恍若夢醒,不禁發出驚呼。

  「她是誰的孩子?」他又問了一次,手上仍然抱著芃芃,表情比剛才更嚴肅。

  「是我的!」她脫口而出。

  他的眼中一瞬間閃過複雜的神色,稍縱即逝,讓她來不及捕捉一絲一毫。

  「你……和誰的?」他艱難地問出他心中最大的疑問。

  馮羽桑堅決地別過頭,不讓他看到她的表情。「不關你的事。」

  「告訴我!我要知道。」他霸道地要求,手卻因緊張而顫抖,只是,沒有人發覺,包括他自己。

  「你憑什麼知道?」馮羽桑憤怒地吼叫。他到底想知道什麼?他要如何才知道她平靜的生活不想再被他干擾?

  「她是不是我的孩子?」羅奇的口氣平穩而強烈,不知是否為馮羽桑的錯覺,他的語氣裡,似乎充滿了期待。

  馮羽桑原本就難看的臉色倏地變白。「不是!」她的回答竟是如此絕對而毫不猶豫,倔強地傷害自己,也傷害了他。

  羅奇的眼裡溢滿了失望與絕望,但馮羽桑沒發現。隨即,他的情緒被嫉妒與背叛佔據。

  「馮羽桑,你真是讓我想不到。你才二十三歲,孩子就已經這麼大了,而你還有個同居男人……」

  「我沒有!」她想也不想地否認。同居男人?這裡明明就只有她、芃芃,和巴箴三個女子,何來男人?男人!?巴箴!?她怎麼忘了已有許多人錯把巴箴當成男生?他說的可是巴箴!?

  他看著她變換的表情,忍不住譏諷她:「看來你已經忘了那個剛剛走出你家大門的男人。馮羽桑,你真健忘。」

  好吧,就讓他這樣以為吧!好過他追究著芃芃的身世。「他是芃芃的爸爸,我的老公。」她第一次慶幸自己能說謊而不臉紅。

  羅奇先是傻住,而後皺緊了兩道眉。「馮羽桑,你在說謊。」

  啊?怎麼會被他看穿?她臉上沒有熱熱的感覺,證明她沒有臉紅呀!他怎麼會知道?

  這下可好了,她一緊張,臉立刻紅了起來,洩露了一切的秘密。

  「馮羽桑,你未婚。如果她真是你的女兒,那你便是未婚生子。」他依自己的邏輯推斷。

  「她當然是我的女兒。」馮羽桑上前。「把芃芃還我!」

  羅奇沒有把芃芃交回她手中,反而低頭逗著芃芃。「你叫芃芃?」

  芃芃點了點頭,馮羽桑又補上一句:「馮芃芃!」

  他看了馮羽桑一眼。「她為什麼沒有跟她爸爸姓?你們中國人不是一向如此嗎?」

  馮羽桑不願回答他的問題。實際上是不知如何回答?芃芃的爸爸?芃芃的爸爸就是他Ricky  Roberts啊!芃芃應該跟他姓的,可是,她要如何告訴他呢?

  「眼睛。」芃芃似懂非懂地指著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羅奇的眼睛。「我們的眼睛是一樣的。」

  芃芃的話一說出口,便同時震住了羅奇和馮羽桑。羅奇深深地望進芃芃的眼裡,那一對與他一樣的藍色眼眸,他早已知道,只是,那真是遺傳自他的嗎?

  馮羽桑蒼白了無生氣的臉頰和顫抖的嘴唇,洩露出了她的不安和恐懼。童言無忌的芃芃啊,天真的你,何以知道你無心的一句話,將為媽咪和你帶來多少風波啊?

  「芃芃,誰是你爸爸?」羅奇溫和地問。

  芃芃睜著一雙美得不太真實的眼睛,看了看馮羽桑,再看著羅奇,沈默地低下頭,玩弄著他的扣子。

  馮羽桑再也忍不住地一把抱回芃芃。「你問得太多了。」

  羅奇定定地看著馮羽桑,良久,「馮羽桑,我覺得你在隱藏事實。」

  「你胡說!」她氣憤地指責。「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你卻跑來我家盤問我的私事。請你記住,我跟你之間沒有任何瓜葛!現在,請你離開!」

  沒有任何關係、瓜葛?她當真是這樣以為?那以前那段日子又算什麼?他好像被她給耍了。

  「在一切還沒弄清楚之前,我是不會走的。」馮羽桑倔,但他比她更倔。

  馮羽桑的勇氣正一步一步地在他面前瓦解,她放下芃芃。「芃芃,你回你的房間玩。」

  芃芃看到馮羽桑和平常不同的神色語氣,乖順地走回屬於她的臥房,卻在門邊停下腳步,依戀地盯著那個有著和她一樣藍色眼眸的羅奇,考慮了許久,才向他揮了揮手。

  羅奇整個人都僵住了,那神情多像馮羽桑!唔,他怎麼忘了,她是馮羽桑所生的另一個馮羽桑呀!

  「我想,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馮羽桑的聲音裡有著易被察覺的疲憊。

  「你為什麼要讓她離開?」他問,與她所說的牛頭不對馬嘴。

  「她沒有必要留在這裡,她只是個小孩子。」芃芃是她的寶貝,她不要她捲入這場糾紛。

  「你太殘忍了。」他不認同她的說辭。

  「如果我讓她留在這裡,那才是真正的殘忍。」那種痛苦的煎熬,她早已嘗過,她不要她的芃芃再重蹈她的覆轍。

  「你憑什麼主宰她的一切?你只是生下她的人,她的生命,應該由她自己去主宰。」一向主張民主的羅奇,最不能忍受別人的指揮。

  她冷笑。「你又憑什麼對我說教?你又比我更有資格管芃芃?我至少是生她的母親,那你呢?」她問得極為心虛。

  他啞口無言,雖然芃芃有和他一樣的藍眼睛,但那並不表示芃芃就是他的女兒呀!

  「我受夠你了,你總是在我最不想見到你的時候出現。」

第5章(2)

  羅奇迅速地擡頭,發現了令他訝異的無助與軟弱。「你……」

  她轉過身,不願讓他見到她的無助與軟弱。「請你離開,讓我可以過回平靜的生活。」

  有他在,她的生活就不平靜嗎?他在她眼裡,竟然是如此一無是處?他離開,不就再也不能見到芃芃了嗎?

  他的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他:你除了想見芃芃,也想見馮羽桑吧!?

  但他馬上否決掉了這個不尋常的意識。「我喜歡芃芃,我想見她。」

  「我不答應。」她一口回絕。她怎可坐視羅奇與芃芃如此親暱?芃芃是她一個人的呀!

  「你非答應不可!」他專制而霸道。「芃芃有見我的自由。」

  「這裡不是英國,也不是澳洲!」她提醒他,也跟他畫清了界線。

  他無言以對,對於馮羽桑的固執與任性,他始終無力。「你不可以因為上一代的恩怨,而遷怒於芃芃。」

  「我跟你有什麼恩怨?」她譏諷地嘲弄他:「如你所言,我只是一個跟你上過床的女人,微不足道的其中一個。」

  羅奇的臉在瞬間轉青,握緊了拳頭,神情複雜地盯住馮羽桑。最後,他撂下一句:「反正我會再來看芃芃。」

  「不……」她的話還沒講完,羅奇便從身上拿出一隻女用皮夾,扔在馮羽桑面前的茶幾上。「馮羽桑,你知道我對你有多不屑!」

  在他轉身摔上門的剎那,她跌坐在地上,強忍已久的眼淚,如奔騰的河流,在她臉上氾濫,而她,無計可施。

  她已經感傷地意識到,他是為她而來的,為折磨她而來的。就為了那一年,她連東西也來不及收拾地拉著巴箴上飛機,逃回她以為她這輩子再也不會再踏上的台灣。

  可是,她要如何告訴他,她真的很愛他,要如何去面對她最不願提起的痛?這太難了呀!

  而在她逃避了四年多以後,他又一如當年,毫無預警地出現在她面前,用那些難堪的字眼來羞辱她,她情何以堪?他又於心何忍?

  這一切,皆源於她母親,那個叫董媚芝的女人,她恨!恨之入骨!

  ***

  巴箴抱著芃芃,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出門,一打開車門,便把芃芃往裡面塞。「芃芃,你乖乖坐著,巴仔阿姨進去幫媽媽拿東西。」

  巴箴才正準備返回屋裡,眼角便掃射到一個身影。她迅速地返回抱起芃芃,佯裝不知道。但,她才一轉身,剛才那個身影便已經出現在她面前。

  巴箴裝傻,低頭跟著芃芃說悄悄話,奈何芃芃不理她,逕自跟眼前的高大身影揮手。「叔叔。」

  這下子,巴箴只好擡頭,去面對那個一直讓她和馮羽桑退避三舍的人物。

  「是你!?」羅奇一聲驚呼,滿臉的訝異。那個他一直以為是男人的人,竟然是個女人!他發現,自己竟然有鬆了口氣的奇妙感覺。

  「Who  are  you?」巴箴強裝鎮定,把他當作是一個普通的「阿逗仔」處理。

  「我認得你,巴比Q!」他一口道出她當年胡亂謅出的名字。

  巴箴整個人為之一顫,不免又怪自己太會取名字,取了個會令人永生難忘的外號。她假惺惺地笑著:「老師的中文進步了不少。」

  「我不當老師已經很久了。」他面無表情地陳述。當初,他也是為了馮羽桑才下海當老師;馮羽桑一走,他留下已無任何意義。「你可以叫我羅奇。」

  巴箴仍是皮笑肉不笑地:「我還是尊稱你一聲老師吧!人家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他笑,笑得並不真誠。「我沒有你這麼老的女兒。」

  巴箴眼一瞪,恨得牙癢癢的。「他媽的!」

  他一臉疑問。「你說什麼?」

  「你來做什麼?我們家不缺音樂老師,而且也請不起你這種天才音樂家。」巴箴想跟他打混戰。

  他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沒時間跟她閒扯淡,他只想弄清楚他想知道的事。

  「你一直跟她住在一起?」

  「誰呀?」她明知故問。

  「馮羽桑!」每說一次她的名字,他的心就會莫名地揪動。

  「哦?對呀!」她答得不痛不癢。

  「沒有別人了嗎?」他小心地問。

  「沒有呀!」巴箴搖晃著頭。

  「兩個女人怎麼會生小孩?」他一步一步逼問。

  「怎麼不會?你看過有哪個小孩是從父親的肚子裡生出來的?」她狡猾地反駁。

  他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接口。

  巴箴十分自豪自己的聰明,卻糊塗一時地忽略了接下來的另一場風波。

  「巴仔,你怎麼出來這麼久?我……」提著旅行袋跑出來的馮羽桑,原本一副欲責罵巴箴的跋扈模樣,在看到羅奇後,整個人如看見鬼神般地僵在原地。

  巴箴用雙手遮住眼睛,不忍見到接下來的一場戰爭。芃芃意識到整個氣氛的不對,也學巴箴,把兩隻小小白白的手蓋在臉上。

  「你要去旅行?」他問了個連自己都覺得很白癡的問題。

  馮羽桑知道他問這句話的意思。如果她回答對,他肯定不會相信,如果她回答錯,他會氣得暴跳如雷;真是標準的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這種自私的事,也只有他羅奇才做得出來。

  自從他上次撂下一句:「我會再來看芃芃」後,她便以火燒屁股的速度收拾東西,準備逃難去也。誰知,一向慢條斯理,一直要把別人急得上吊才肯動一下的巴箴,在此次的行動中,更是充分地發揮了她的拖功。所以馮羽桑一直延至今天早上才能出門。

  能出門也就算了,至少逃過這麼一劫。可是,偏偏她和羅奇就是這麼有「緣」!這深深的孽緣啊!

  羅奇的表情很冷、很可怕,讓馮羽桑不禁瑟縮了好幾下。「你要搬走?……或者,說『逃走』比較適合?」

  她不想與他爭吵,不想讓自己對他的愛在爭吵中漸漸流失,她寧可如此,在心裡永遠愛著他。

  馮羽桑的沈默,激起了羅奇的怒氣,他瞪著她。「你默認了?馮羽桑,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遇到事情就想逃避,膽小而幼稚。」

  馮羽桑不看他,強迫自己忽略他所說的話。但是,她的確是膽小而幼稚呀!要不是因為她的膽小和幼稚,現在的她,也不會在這裡了。

  「你為何不想想誰是始作俑者?」她終於開口。

  他覺得好笑地看著她。「馮羽桑,是你,一切都是你!」

  她擡頭迎著他,一臉的受傷及不可置信。

  他沒有生氣。「是你太天真了。」

  馮羽桑感到眼眶裡蓄滿了淚水,但仍倔強地別過頭。巴箴知道這將是一場無止盡的戰爭,她歎息地搖了搖頭,拉著芃芃往裡面走。「芃芃,我們去睡回籠覺。」

  巴箴走到門口時又停下來看了兩人一眼才進去。而馮羽桑和羅奇則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站在原地,誰也不肯讓步。

  過了許久,路過的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眼光,其中一個路人還以過來人的姿態,雞婆地對他們兩人說教:「哎呀,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何必離家出走呢?我跟我家那口子也是三天兩頭吵,每天吵的架比吃的飯還多呢!」

  馮羽桑一聽,整張臉都紅了,連忙把手上的旅行袋藏到身後。沒想到那個厚臉皮的羅奇可不這麼認為,他抓著馮羽桑,一臉的奸笑:「對呀,我也是這樣跟她講,飯照吃,架照吵。」

  馮羽桑一臉驚訝地瞪著羅奇,正欲開口否認,卻接收到羅奇瞪過來的目光,只好噤聲。

  見路人又要開口,羅奇便趕緊拉著馮羽桑,閃入屋內。一進門,馮羽桑便甩開他的手,但羅奇的動作比她更快。

  「要不是想擺脫那個叨絮不休的路人,我連碰都不碰你一下。」他露出嫌惡的表情。

  馮羽桑又再次為他的話和口氣所傷。「沒人叫你碰我。」她為了替自己保留殘餘的自尊,憤然地脫口而出。

  他輕易地看出她為了保護自己,而讓自己看起來似乎很堅強,其實內心卻脆弱得一觸即碎。「馮羽桑,我不準你搬走!」他一想到她為了躲避他而搬離,便怒不可遏。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怎可讓她就如此輕易地再一次消失?

  「我要去哪裡不關你的事。」她氣得滿臉通紅。「你管不著!」

  「我偏要管!」他沒有顧慮到自己有何立場去管她,但是就是很自然而然地想管她,認為她是歸他所管的,忘了這裡是台灣,而她也不再是以前的馮羽桑。

  「你沒有資格。」她搖頭,很冷靜地告訴他:「我已經成年,連我的監護人都管不了我,何況是你?」

  他自知理虧,但他決定耍賴。「在你還沒把欠我的東西還我之前,我不準你離開。」

  她一臉茫然。「我欠你什麼東西?」

  他故意要忙死她。「你自己想吧!」留下忙著回憶的馮羽桑,他轉身跨了出去。在回飯店的路上,他的心裡已經有了個新主意。他知道他這個主意可能使每個人錯愕不已,但是他想不到有比這個辦法更好的方式了。

  馮羽桑啊馮羽桑,你注定還是逃不過我的手掌心啊!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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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3-26 22:55:52

第6章(1)

  巴箴迷迷糊糊地踱回客廳,看到馮羽桑正坐在沙發上餵著芃芃吃粥。

  「巴仔阿姨,你好豬哦。」芃芃吃下一口粥後說。

  「啊?」巴箴軟趴趴地呈大字型坐在沙發上。「現在幾點了?」

  「十二點半了。」馮羽桑沒好氣地回答。

  「對呀,睡好久好久哦!」芃芃感到不可思議。

  「哦!我起來剛好吃午餐啊。」巴箴大言不慚地說著。

  「吃你個屁啦!」馮羽桑學著她的語氣。「忘恩負義!每次有事情你就先落跑,沒良心。」

  「哎喲,那是你的家務事,我還是離遠一點比較好。」巴箴說得毫無愧疚。

  馮羽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懷疑巴箴到底有沒有一點點……微乎其微的良知?

  「喂,羽桑,我告訴你哦!」巴箴挨到馮羽桑身旁,雙手纏著她的手臂。

  「幹嘛!?」馮羽桑開始在考慮要不要跟她絕交。

  「我剛才夢到吳奇隆耶!他說要請我去喝咖啡。」巴箴不再迷糊,一臉的正經。

  「那很好啊!」馮羽桑不感興趣地應著。

  「可是我沒答應他耶!」巴箴臉上有一點的可惜。

  「為什麼?」馮羽桑放下碗,開始感到有那麼一點點興趣。

  「因為我早就答應蝙蝠俠要和他一起去看電影了呀!他要開他的蝙蝠車來載我耶!」巴箴說得煞有其事。

  馮羽桑忍不住笑了出來,興致又增加了一點點。「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吳奇隆嗎?」

  「不一樣啊!」巴箴認真地分析著。「吳奇隆人在台灣,要見他比較容易,可是蝙蝠俠人在那麼遠的國外,又那麼忙,要跟他看電影很不容易,所以我當然要把握這個難得的機會,下次再跟吳奇隆去喝咖啡呀!」

  巴箴的話還沒說完,馮羽桑便已笑倒在沙發上。巴箴不悅地瞅著她。

  「你笑成這樣是什麼意思嘛?」巴箴想了一下後又說:「你看,吳奇隆會不會因此而不高興,下次就不理我了呀?」

  巴箴認真的表情,卻只是惹來馮羽桑更多的笑。巴箴在一旁抱怨道:「還說我沒良心,不知道到底是誰沒良心。」

  在馮羽桑還笑個不停的時候,門鈴聲清脆地響起,巴箴一邊咕噥著一邊去開門。馮羽桑聽見巴箴的叫聲,便一邊擡頭一邊問:「巴仔,是不是你的蝙蝠俠穿著他的蝙蝠衣,戴著他的蝙蝠帽,開著他的蝙蝠車來接你去看電影了?」

  馮羽桑的笑容在看到來人並非蝙蝠俠時,瞬間僵住。用小屁屁想也知道,來的人一定又是那個神出鬼沒的羅奇。

  然而,羅奇這次不只是一個人來,他的身旁還跟了他美麗精明的女經紀人陶曼莎。他上下打量著巴箴,奇怪地看著她:「你要跟蝙蝠俠出去?」

  巴箴「忘恩負義」的毛病又一不小心地犯了。「沒有,是羽桑。」

  馮羽桑不可思議地瞪著巴箴。眼前那個見風轉舵的牆頭草,真的是她認識了十多年的那個手帕之交嗎?

  羅奇和陶曼莎同時以一種嘲笑的眼神看向馮羽桑。氣憤又羞愧的馮羽桑決定把巴箴那死豬抓去浸豬籠,誰教她竟讓她在另一個女人面前如此丟臉。

  「我想我告訴過你,這裡不歡迎你。」她臉上的氣憤,分成三部分,三分之一是羅奇,三分之一是陶曼莎,三分之一是巴箴。

  「我也告訴過你,我會再來看芃芃。」他走進屋內,往沙發上一坐,隨手把行李放在旁邊。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知道他的演奏會還有二十一場,以他的個性,他不可能提前離開。

  「我和曼莎要住在這裡。」他不痛不癢地說。

  馮羽桑驚訝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巴箴也差點嚇掉下巴。

  「你瘋了!」她想不出其他的話來形容這個瘋狂的男人。

  羅奇一點也不訝異她的反應,剛才陶曼莎聽到他的決定時,也是給他這句話。他有些納悶,難道女人就只會講這句話嗎?

  「誰叫你要留下前科?」他答得理所當然。

  「什麼?」她不懂他的意思。

  「早上要不是我來得快,恐怕現在這裡已經是人去樓空了。」羅奇左右張望,一邊加強語氣,一邊觀察地形。

  馮羽桑深吸了一口氣。「你不能住在這裡。」

  他看了她一眼,順便糾正她:「不是『我』,是『我們』。」

  她穩住幾欲癱軟的雙腿,他這樣做到底是什麼意思?帶另一個女人回來住她的家!?噢,她如何能承受這種打擊?

  「我不答應!」她發現自己的聲音裡有著強烈的顫抖。

  「沒有用的。」他抱歉地告訴她:「我必須這麼做。」

  「為什麼?」馮羽桑和巴箴同時開口。馮羽桑瞪了巴箴一眼,眼神裡在說:叫你開口的時候不開口;要你閉嘴時你又不閉嘴。

  「我說過,我懷疑芃芃的身世。等我查出來,要是她跟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我馬上走人。」他好像一點也不知道這樣叫做「擅闖民宅」。

  「芃芃是我的女兒,我不準你動她!」她防衛性地護著芃芃。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的陶曼莎,不禁在心裡暗笑羅奇的粗心。其實,早在她第一眼看到芃芃時,便明顯地察覺到她的輪廓與羅奇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刻印出來的。

  冷酷又聰明的羅奇,竟沒認出芃芃是他的女兒?是他粗心,還是他裝傻,想藉此與馮羽桑耗?

  「那你告訴我誰是芃芃的父親?」他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氣,氣他的蠻不講理,又氣自己毫無理由可以反駁,只有任著他一步一步逼向自己,讓她沒有後路可退。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為什麼他們要一直在這個問題上徘徊、爭執?

  「好!」羅奇很乾脆,在馮羽桑幾乎以為他要放她一條生路時,他卻又補上一句:「那我只有委屈我自己在這裡住下了。」

  委屈!?他沒說錯吧?這可是馮靖邦花了一大筆錢買給馮羽桑的精緻豪宅耶!巴箴決定為好友出口氣:「喂!你打算跟你那個什麼人的潑婦在這裡白吃白住白喝白睡白洗白拉?」

  陶曼莎狠狠地瞪了巴箴一眼。「請你講話客氣點。」

  巴箴一副高高在上,驕傲又得意的死樣子。「你最好懂得『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句話。」

  陶曼莎為之氣結。要不是為了自己的將來,她根本就不屑看見馮羽桑,更遑論是在這裡住下了。

  「我不會讓你有任何損失的,我每個月會付你一筆錢……」

  「我不稀罕你的錢!」馮羽桑氣得全身都在發抖,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錢!又是錢!馮靖邦已經給了她太多錢,現在羅奇又提到錢,但,有誰瞭解過她的需要?她要的又豈是那連當面紙都嫌粗的紙鈔?「我只要你滾出我的視線!」

  他輕浮地笑著。「你怕我住在這裡你會不安全嗎?放心,我不會動你一根寒毛。」

  他的話猶如一顆炸彈,在馮羽桑的心底深處炸開,炸得她傷痕纍纍、體無完膚。再一次,她又感受到羅奇和陶曼莎那一模一樣的嘲弄眼神,她的自尊心強烈地被那兩道目光撕裂。她用盡全身力氣,揚起手甩給羅奇重重的一巴掌。

  但她沒有成功。羅奇輕而易舉地便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讓她的手都泛白了。

  「馮羽桑,你不要自取其辱。」他冷冷的警告她。

  隱忍已久的淚水終於在他話盡時落下,她推開他,用力掙脫掉他的箝制與羞辱,顧不得已嚇哭的芃芃,她踉踉蹌蹌地跑回臥房,用力摔上門。

  羅奇發現自己的心該死的隱隱作痛,眉頭在他不自覺的情況下幾乎打結。他向芃芃走去,朝不停抽搐哭泣的芃芃伸出雙手,卻被芃芃拍落。「你怎麼可以欺負媽咪?我要告訴爹地,叫他打你。」

  羅奇如遭電擊般地僵在原地,血液彷彿被抽光。原來……芃芃的父親另有其人,不是他……芃芃是別人的孩子,馮羽桑和別人所生的孩子……

  巴箴顯得格外的冷靜。她抱起芃芃,看也不看他一眼地:「你可以住在二樓左邊第一間房間,那個潑婦住第二間。還有,你最好叫那個潑婦安分點,不要去招惹羽桑。」

  不理會陶曼莎想殺人的目光,她抱著芃芃上樓。好不容易哄睡芃芃,她躺在芃芃身旁,也跟著睡。沒有理馮羽桑,也不管羅奇和陶曼莎,只是繼續睡她的覺。

  她不是冷酷,也不是漠不關心。表面上看起來,她八卦又迷糊,整天閒晃沒事做,又老是在馮羽桑需要她時,忘恩負義地落跑。其實,在整個事件中,最聰明、最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不是馮羽桑,不是羅奇,不是芃芃,也不是陶曼莎,而是她——巴箴。

  人往往在現實中忘記了自己;在忙碌中迷失了自己;在混亂中扼殺了自己。可是,她愈在混亂中,愈看得見自己,也同時看見了別人。所以,她知道馮羽桑和羅奇互相傷害為的是什麼,也知道陶曼莎安的是什麼心,但……她在等,在必要時,她會伸出手拉一把,也會伸出腿絆一腳;只是,她不願捲入這件事,只願以迷糊當外衣,冷眼地觀看這齣戲,直到落幕。

  ***

  巴箴一邊踢著腳,一邊敲著門。「羽桑,起床吃中飯,羅奇和那個潑婦已經出門了。」

  從昨天中午,馮羽桑就一直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到現在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了,巴箴怕她餓死,所以很好心地幫她買了午餐。

  趴在門板上的芃芃也隔著門,喚著馮羽桑。見馮羽桑沒有反應,巴箴提高了音量。

  「馮羽桑,我不會泡牛奶,你女兒快餓死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只好餵她吃牛肉麵。可是馮羽桑,吃牛肉會變笨哦!」

  「是哦是哦。」芃芃一邊喝著巴箴為她沖的牛奶一邊附和。

  其實,巴箴有馮羽桑房門的鑰匙,但她不願使用,寧可等馮羽桑自己想出來時再開門,但二十四小時已經打破了馮羽桑以往的紀錄。如果巴箴是怕馮羽桑想不開的話,那她就枉為馮羽桑的好友了。馮羽桑那麼膽小,怎麼可能自殺?更何況,她還有芃芃呢!

  巴箴聳聳肩,正準備離開時,卻又突然想到,昨天羅奇講的話那麼苛薄,陶曼莎又在場,馮羽桑那麼愛面子的人,怎麼承受得住?

  她愈想愈不對,昨天的馮羽桑進房後,並沒有哭鬧,也沒有摔東西……啊!

  巴箴衝回房間,拿了鑰匙開門,一打開門,她便當場愣住。

  馮羽桑趴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臉色發紅,手裡還握著一個藥瓶。

  巴箴站在原地不敢往前。先在心裡把羅奇咒罵了數十次,再開始向四方諸神禱告、祈福。

  「馮羽桑,要是你自殺,我就要獨佔你的房子,把芃芃賣給人家當童養媳,把你爸爸送到老人院,變賣你的全部財產把你丟在聖母峰,讓你曝屍荒外。」

  巴箴在眼前畫了個十字架後,才一步一步地向馮羽桑走近。她先拿起馮羽桑手中的藥瓶,湊近一瞧,才發現那是馮羽桑常吃的維他命藥丸。她這才鬆了一口氣:「好吧,房子還給你。」

  她伸手往馮羽桑額上一探,明白了她臉紅的原因。「還好,只是發燒昏睡;芃芃不賣給人家當童養媳了。」

  等她把溫度計拿出來後,又道:「還好,只是燒到四十度。不把你爸送到老人院了。」她又看了看溫度計,才像看到鬼似地跳起來。「啊,四十度!快點去醫院!」

  ***

  馮羽桑面色蒼白地坐在餐桌前,喝著巴箴為她泡的牛奶。

  「喂,我快變成奶媽了耶!幫芃芃泡也就算了,現在還要幫你這個老女人泡牛奶!」巴箴在一旁抱怨。

  馮羽桑只是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現在的她,已經累得連瞪人的力氣都沒有了,當然也不會開口跟巴箴擡槓。

  剛從醫院回來的馮羽桑,臉色白得嚇人,但她仍執意不肯住院,她才不要因此讓羅奇又有理由諷刺她。

  牛奶才喝到一半,羅奇和陶曼莎就相偕進門了。馮羽桑站起來,轉身就想回房,卻在轉身時,讓羅奇看到她的憔悴。

  「馮羽桑,你不必一看見我就躲,我不會吃了你。還有,你的皮膚今天特別白。」他拐彎抹角地說。

  「白癡!那叫慘白。」多嘴的巴箴又補上一句。「她發高燒,我們剛從醫院回來。」

  馮羽桑又「看」了巴箴一眼,想離開卻被羅奇擋在身前。她不想開口,也不想擡頭看他,只有繞開他,但他伸出手擋在她面前。她無聲地歎了口氣,有無語問蒼天的感慨,這裡到底是她家還是他家?

  原本就不高的馮羽桑,在他面前顯得更嬌小柔弱。一張完美而蒼白的臉,只剩兩道細細彎彎的眉,濃密而倔強。

  「又來了是嗎?」他問,沒有一點憐惜之意。「苦肉計,這次,你又打算騙多少人?」

  她吸著氣,讓眼神落在左前方的盆栽上,不願看他,因為怕自己一看就崩潰。

  「瞧,你把『楚楚可憐』這一句話詮釋得多好。不過,我看多了,也看煩了,下次不要再讓我看到你這種表情。」

  一樣的話,在兩個女人聽來,有截然不同的感觸。

  陶曼莎知道羅奇這句話的涵意,是希望馮羽桑不要再有悲傷與難過。但在馮羽桑聽來,卻如針一樣地紮著她,她閉了閉眼,感到頭暈不適。

  「你到底還想怎樣?」她無力而沙啞地問。

  他的心動搖了一下。

  馮羽桑開始歇斯底里。「我都已經讓你和她住進來了,對於你的任何舉動與言語,我一點也沒有能力阻止、反抗,我已經遷就你到如此的地步,你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馮羽桑愈說,臉色愈難看。「我到底欠你什麼,你告訴我吧!不要再這樣折磨我,我受夠了。」馮羽桑突然眼前一暗,她伸出手,想抓住一點依靠。她抓住了,真的抓到了,她全身一軟,整個人毫無知覺地倒了下去。不知道是已經失去知覺,還是有人接住她,她並沒有感到痛。

第6章(2)

  「羽桑!」有人叫她,是巴箴,她想開口回應,但卻開不了口,在下一秒她已經完全地沒入黑暗中。

  羅奇抱著輕如羽毛般的馮羽桑。那兩道美麗的眉連睡著時都不願舒展開。他依照巴箴的意思,把她放在床上讓她休息。

  「你出去吧!現在她已經昏倒了,你再如何羞辱她,她也聽不到。我勸你還是不要浪費你的口水了。」

  他就這樣,被巴箴「攆」了出來。陶曼莎靠在牆壁上,等著他。「我以為你夠冷血。」她露出瞧不起的眼神。

  他不理會她的挑釁,獨自走開,卻看到穿著睡衣,赤著一雙腳ㄚ子,站在樓梯上的芃芃。

  芃芃這次沒有拒絕他,他抱著芃芃,坐在一個安靜的角落。

  「芃芃,你有沒有見過你爹地?」他故作平靜地問。

  「沒有哇。」芃芃自然地回答。

  「沒有?」他的緊張與驚訝全寫在臉上。

  芃芃低頭想了一會後才說:「每個人都該有爹地和媽咪,但是媽咪告訴我,我只有媽咪。公公也是哦。我只有公公,沒有姥姥。」芃芃一臉天真,但一點也不含糊。「媽咪怕爹地,所以我沒有爹地。」

  芃芃講得很清楚,但是羅奇聽得很模糊。對於馮羽桑的身家背景,他一點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家裡很有錢;所以現在芃芃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芃芃才三歲,不可能知道整件事情,他問了也是白問,乾脆放棄。

  「芃芃,你為什麼叫『芃芃』?」他一邊問,一邊撫著芃芃那一頭和她母親一樣的柔麗髮絲。這與她相似的髮絲啊。

  「問媽咪呀!」芃芃似乎也不知道她名字的由來,但是,「芃芃」跟「澎澎」同音,讓她時常感到迷惑。

  他的目光又落在芃芃那雙美得令人捨不得移開視線的藍眼上。

  為什麼呢?為什麼芃芃不是他的女兒呢?

  突然,他的腦中出現了一盞五百燭光的菲利浦。「芃芃,你幾歲了?」

  「三歲。」芃芃毫不遲疑地回答。

  「三……」他喃喃地念著。那馮羽桑不就是在離開澳洲的那一年懷孕的嗎?

  「你記不記得你的生日?」

  芃芃偏著頭看了他一會兒,才回答:「二月二日。」

  羅奇開始認真地推算,一直到芃芃快打瞌睡了,他才驚叫出來。

  「天啊!」他瞪著芃芃,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在下一秒,他已抱起芃芃往外跑。

  巴箴從裡面追了出來,抓住羅奇的衣擺,羅奇退後幾步,又用力地往前跨去。

  「喂!你要帶芃芃去哪裡?我要告你!綁架國家幼苗!」巴箴暗自詛咒他衣服的料子太好,怎麼拉扯也撕不破。

  「你喜歡我的衣服我可以送給你,但是你馬上放開我。」他生氣地吼叫著。

  「你放下芃芃我就放開你!還有,你這件衣服真是他媽的好,我要定了。」

  「SHIT!衣櫃裡多的是,你喜歡自己去拿。」他拿出車鑰匙,準備上車。

  她死命地拉著他。「芃——芃——還——我!」

  「NO  WAY!」他打開車門,和芃芃一起坐了進去,巴箴立刻繞到另一邊,也鑽了進去。

  羅奇不管她,逕自把車子開出去。「離這裡最近的醫院在哪裡?」這就是他讓巴箴跟出來的原因;可以加以利用。

  「前面十字路口右轉,然後再往左走,十公尺後轉左……唉,不對!應該是先右轉,再左走,再右走,然後左拐……」

  羅奇把車子煞住,氣急敗壞地:「你要是再不說出正確位置,我就把你扔出車外。」

  後面傳來一陣兇猛的喇叭聲,巴箴歎了口氣:「先生,這裡是馬路中,不可停車。」

  他咒罵了一句,把車子停到路邊。

  「你去醫院做啥?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病?」她瞇著眼問。

  他瞪了她一眼,正經地問:「芃芃是不是我的女兒?」

  「嘎!」巴箴假笑兩聲。「早就告訴你不是了嘛!」

  「我懷疑她是,我要帶她去醫院檢驗。」

  「開什麼玩笑!」巴箴一把抱過芃芃。「芃芃是羽桑的女兒,更何況她死也不會告訴你芃芃是你的……」巴箴突然住口,並用兩手緊緊把嘴巴關住。

  他又驚又喜又氣又急。「芃芃她真的是我的女兒?」

  巴箴拚命地揮手。「不是不是不是!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他重重地捶了她一下,滿臉笑意。「嘿!你真夠朋友,巴比Q!」

  「喂!我跟你說過不關我的事。」巴箴急急地跟他釐清界線。

  他抱過芃芃,又與她對視了許久,才抱著她又親又笑。「我就說嘛,這麼漂亮的眼睛,一定是得自我的真傳。」

  巴箴不屑地把臉別向窗外,又一個得意忘形的蠢傢夥。

  羅奇停駐在芃芃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臉部也變得僵硬,幾近憤怒。「太過分了!她怎麼可以隱瞞事實,害我喪失了三年作父親的權利,這一筆帳我一定要跟她算,絕不原諒。」他忿忿地說。

  巴箴又是不屑地笑了笑,又一個得寸進尺的蠢傢夥。

  羅奇似乎不太滿意她的反應。「巴比Q,請你發表一下你的感言。」

  「我只是要告訴你,你必須等羽桑燒退了以後才可以發火,如此,她才有力氣還擊,而你也不會被唾棄說你趁人之危,欺侮幼小……」

  「好了好了!」羅奇不耐煩地揮揮手,一邊掏著耳朵。他可以忍受馮羽桑的潑婦罵街,就是不能忍受巴箴的婆婆媽媽。「我可以照著你的話做,但是拜託你閉嘴好不好?」

  巴箴點點頭後,卻又繼續開口。「還有啊,那個……」

  羅奇抱著芃芃跳下車。「車子你開回去,我帶芃芃去玩,再見!」說完他便逃難似地跑開了。

  巴箴搖下車窗:「喂!記得啊!你不回來沒關係,但是別讓芃芃太晚回來啊……」

  ***

  非常不幸的,馮羽桑在第二天燒就退了。羅奇遵守對巴箴的承諾,八點過後,先把芃芃帶到噪音範圍外,並且很禮貌地先「敲」——俗稱「撞」馮羽桑的門後,才開始「河西獅吼」。

  「馮羽桑,芃芃是我的女兒,你為什麼要騙我?要是我這次沒來台灣,沒找到你,那我是不是永遠也不知道我和你有個女兒?還有,如果你娶了老公……」

  「是『嫁』。」巴箴在一旁一邊看晨報一邊糾正他。

  「如果你嫁了,那我的女兒豈不是要叫別人爸爸?如果你不嫁,那芃芃從小在單親家庭成長,缺乏父愛,那她人格會不正常的你知不知道?你不要不回答,你犯了一個連神都不原諒的桃天大罪。」

  「是『滔』天大罪。」巴箴又糾正他。

  馮羽桑始終低著頭,一團面紙蓋在她的鼻口上。她不用懷疑他為什麼會知道芃芃的身世,她已從巴箴不眠不休地照顧她到她燒退,又做早餐又幫她打掃屋子中看出——又是巴箴搞的鬼!

  「請你發表一下你的感言。」巴箴學著他昨晚的語氣,殊不知自己已大難臨頭。

  馮羽桑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血液循環到手部,有股想要揍她的衝動。

  「所以,為了芃芃,我們必須結婚!」羅奇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宣佈。

  馮羽桑如彈簧似地跳起來,一道紅色的液體從面紙的一方鑽了出來。巴箴驚叫一聲,羅奇的動作更快,他跑過去拿下面紙,才知道那團白色的紙上已經染滿了血漬。馮羽桑因幼年受傷,所以常常「心血來潮」時就會洩洩洪,流流鼻血。

  「馮羽桑,你不會告訴我你流血嗎?」羅奇在她頭頂上吼著。

  「要你管!」馮羽桑一嚷,又有鼻血流出。

  「你閉嘴!」羅奇索性抓起桌上的面紙,拉出一疊往她鼻子嘴巴上一塞。「看在你鼻子的份上,我暫時饒了你。不過……」他冷冷地拋下一句:「婚是一定要結的!」

  啥!?要結,他自己去結吧!她死都不會點頭的!

  樓梯間傳來一陣響亮的腳步聲,馮羽桑下意識地擡頭,就見陶曼莎一步一步地走下來。她按著鼻子就想回房,沒想到陶曼莎卻喊住她。

  她往四週一望,羅奇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至於巴箴,則懶懶地斜躺在沙發上看報,看來她又得孤軍奮鬥了。

  陶曼莎搖擺卻不誇張地走到她面前,波浪般的長髮又黑又捲地披在肩上,又白又細的頸項、肩膀炫耀地轉動,一身剪裁得宜的衣服附著在她傲人的身材上。陶曼莎絕對是只冷艷的貓。

  陶曼莎的話出乎她所意料。「這件衣服好看嗎?」她轉了一圈,但馮羽桑沒回答。「我跟羅奇去英國的時候買的,我本來很喜歡,但是現在覺得它舊了,又不得不丟掉,卻又不知道要送給誰?」陶曼莎對馮羽桑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送給你好不好?」

  馮羽桑臉色一白,二話不說地躲進自己的臥房。隱約間,她還聽到了陶曼莎得意的笑聲。

  她把自己往床上一摔,想哭卻哭不出來。她當然知道陶曼莎所謂的衣服,其實指的就是羅奇。她替羅奇感到悲哀,悲哀他被比喻成一件她和陶曼莎都不要的衣服。

  她早知道陶曼莎來勢洶洶、不懷好意,但是她又無能為力。她既然趕不走羅奇,就等於陶曼莎也會繼續留下來,她只要一想到羅奇和陶曼莎,在這座屬於她的房子裡,像一對男女主人似地生活,便覺得疲乏而憤恨;但,他又不讓她和芃芃走。他到底要如何?

  而現在,他又說要和她結婚?不,她絕對不會跟他結婚。當初,她就是怕必須跟他結婚,才逃回台灣;四年她都熬過了,怎可任著自己因為他的出現、安排,而與他走進婚姻?況且,他一點也不愛她,又有個光明正大的情婦住在這裡,她的胸襟也未免太大了吧!

  她心煩地拉開窗簾,卻又看到羅奇和芃芃,正開心地玩在一起,她無奈而宿命地閉上雙眼,然而羅奇和芃芃的嬉笑聲卻諷刺地傳進她的耳裡。

  儘管她不願承認芃芃是羅奇的女兒,更不願和他結婚,但她卻沒有辦法阻止芃芃與羅奇之間的天倫之樂;然而她又矛盾地發現羅奇已經和芃芃建立起一種密不可分的情誼,或許有一天,羅奇在芃芃心目中的地位會遠超過她。

  她蹲在牆角,不讓任何人發現她。她想釐清這些煩人又複雜的事情,卻又抓不著一點頭緒,最後,只有讓自己的精神更疲憊。

  在她的生命裡,沒有一個是真正可以讓她依靠的;瘋顛的巴箴、遙遠的父親、逝去的馮靖柔,沒有一個可以幫助她。就連她的芃芃,也已被羅奇所佔據。她痛苦的發現,自己竟是完全的被孤立。

  她抱著雙膝,把頭埋在膝上,突然覺得好睏。不知過了多久,在朦朧中,她看見了馮靖柔……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3-26 22:57:01

第7章(1)

  這是董媚芝一生中,所受的最大恥辱!

  三個小時前,她的丈夫——馮靖邦,強暴了她,奪走了她的處女之身。

  六個月前,她在父親的安排下,嫁給了只見過兩次面的商業鉅子馮靖邦。

  這不是一樁普通的婚姻。她——董媚芝,父親董彥是香港著名的房地產大亨。而她除了父親賜予的榮耀姓氏外,還包括了美麗、智慧。董媚芝在上流社交圈,是無人不知的花蝴蝶,她高貴又驕傲,征服了無數公子哥兒,卻又不屬於任何人。

  圖著事業上的利益與方便,董彥「安排」她嫁給馮靖邦。馮靖邦英俊多金,是許多名媛的丈夫人選,但她董媚芝可不以為然。她清楚地知道婚姻附帶的生育;及不得不捨棄的自由,和慢慢消耗掉的青春與美麗。她絕對不能忍受變成一個面黃肌瘦、小腹突出,整天泡在奶瓶尿布裡的黃臉婆,絕不!

  更何況,生性自由且驕縱的她,不願意乖順地聽從別人的安排。於是,她軟硬兼施,為的就是希望父親放棄要她與馮靖邦結婚的「荒謬」念頭。但,嬌也撒過了,淚也流過了,氣也嘔過了,情也求過了,食也絕過了,家也蹺過了,一哭二鬧只差沒上吊,董彥還是堅持他的決定,絲毫不肯妥協。於是乎,她大小姐只得自探門路,摸清馮靖邦的底,以免不明不白地嫁過去,最後死得太難看。

  打探之下的結果讓她鬆了一口氣。原來馮大公子個性沈默寡言,事業心甚重,埋在辦公桌上的時間是他一天時間的三分之二。她屈指算計,扣除吃飯喝水、洗澡拉屎、交際應酬,他在床上的時間不會超過五個小時,而且,如此繁重的工作一天下來,不累死人也去掉半條命。睡都睡不夠了,應該不會去想到「那件事」吧!

  熱熱鬧鬧的婚禮在五月舉行,賓客如雲,場面浩大,馮董聯姻,氣死了許多紈跨子弟,妒死了多少名門淑媛,大家的焦點,全都在這一對璧人身上。

  董媚芝即使不情願嫁給馮靖邦,卻也在此刻感到無比驕傲。原來,馮靖邦也是個搶手貨,那他們兩人還真是登對,她嘲諷地想著。

  她低頭看著手上閃耀動人的結婚戒指,此刻,她已從董小姐變成馮太太、馮少奶奶。她不屑地望向那些投來嫉妒眼光的淑女們——她個人喜歡簡稱為「俗女」,還以她們勝利的笑容。那甜死人的笑容,迷倒了眾男士,氣死了諸美女。

  新婚之夜,她連頭飾都來不及摘下,便刻不容緩的找馮靖邦「聊天」。

  「我是不可能為你生一兒半女的,你知道的,我一點也不想結婚,跟你結婚是我爸的意思。我不願被束縛,但婚姻帶給我的束縛已經夠大了,所以,希望你……不要再給我束縛、壓力。」她十分「講理」地說。

  他看著她許久。「例如?」

  她深吸了一口氣。「孩子!」

  他的反應出乎她所意料,驚訝、憤怒、不可思議——都沒有,簡直就是面無表情。

  「隨你。」他拋下一句,走出他們的新房,向書房移去。

  蜜月旅行的機票有兩張,去的只有董媚芝。而馮靖邦,早就投入工作中,甚至忽略了嬌妻的存在,這倒也讓董媚芝落個清閒。

  不久之後,董媚芝再度出現於社交圈,仍然引人注目,仍然艷冠群芳,仍然高貴美麗。除去了「董小姐」,她有更尊貴的「馮少奶奶」身份。

  如此的一對「賢伉儷」,終於在半年後有了變化,而且還是嚴重的變化。

  那晚,馮靖邦還是去參加應酬,不過這一次,他被灌了許多酒,迷迷糊糊地開了大門;迷迷糊糊地打開董媚芝的房門;迷迷糊糊地看見董媚芝光裸著身子坐在床上擦著保養乳液;迷迷糊糊地撲向她那完美無瑕的雪白身子;迷迷糊糊,非常地迷迷糊糊——

  董媚芝被他突來的舉動嚇著了,等她反應過來時,馮靖邦已經欺到她身上,嗆鼻的酒味傳進她的鼻子。她使出全力,又打又捶又踢,又叫又罵又哭,卻仍阻擋不了馮靖邦施在她身上的力量。

  她死命的掙扎,卻引起他更多的慾望。直到下體傳來撕裂般的痛楚時,她才停止掙扎。頓時,馮靖邦俊逸的輪廓,變成了撒旦,但他絲毫不顧慮她的感受,只是一直地向她推進。董媚芝面無表情地看著馮靖邦忽遠忽近的臉,任由他的蹂躪,直到他癱倒在她身上。

  她竟然被她的丈夫強暴了!

  她並沒有如同大多數的女人,馬上衝進浴室,用力地搓洗一身的汙穢。與其說她是不甘心自己的落紅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不如說她是擔心馮靖邦的精子與她的卵子結合。

  她怕!真的非常害怕!

  有了孩子之後,她的人生就完了。徹底的完了!

  母愛!?不不不!她一點都不同意這個名詞。孩子,是女人一生的羈絆;女人為了丈夫與孩子而失去的,實在是太多了。她是這麼愛惜自己的人,絕對不要!

  偏偏,今天是她安全期之後的危險期!

  她馬上從床上跳起來,顧不得疼痛,顫抖地扳著自己的手指頭。

  接著,她臉色慘白地把自己扔回床上。不會這麼巧吧?天要她亡嗎?

  是了。馮靖邦的精子與董媚芝的卵子,在董媚芝的子宮內著床了,而這個單方面縱慾下的產物,即是馮羽桑。

  董媚芝知道孩子的存在,是在三個月後,她笑著離開醫院。她轉性了嗎?不!她仍然痛惡。只不過,她沒有選擇墮胎,她要生下這個孩子,來報復馮靖邦。

  於是,她開始大量的抽煙、喝酒,不進米飯,心情暴躁惡劣,硬是穿著束腹把已隆起的腹部掩住。她的丈夫並沒有明顯的喜悅,仍然沈迷於工作,她的小姑——馮靖柔,每天燉了一大堆的補品,卻全被董媚芝拿去餵家裡養的杜賓犬。

  看到馮靖柔焦急無奈的表情,她興奮的想大叫。不過,她的報復才正要開始呢!

  當醫生告訴她胎兒可能會保不住時,她才開始進食。她可不要這個孩子小產,不然她這幾個月來所受的苦不是白費了?何況,這個孩子是她用來報復馮家的工具呢!

  馮靖邦是獨生子,馮家上下一定很希望她為馮家生個後代。而她董媚芝,決定好心地替馮家生個公主,但非畸型即夭折,她要讓馮家的人痛苦,以懲罰馮靖邦所犯的「錯誤」!

  她就要當母親了,而且還是個最自私病態的母親。

  這個帶著詛咒與憤恨的小生命,提前一個月來到世界。

  二千五百公克,全身沒有一處不健全,沒有任何器官有毛病。

  不僅馮靖柔,連醫生都感到不可思議,認為她是上帝創造的奇跡。

  除了馮靖柔,沒有任何一個人真心等待她的到來。她法律上的父親,早在一個月前就飛往德國談生意,而懷她生她的母親,因生產的痛而哭鬧不休。

  她在保溫箱裡度過了她生命裡的第一個十天。她的父親仍在國外,她的母親則在生產後的第二天就返回娘家調養,唯一出現的,是她的姑姑馮靖柔。

  馮靖柔從護士手中接過輕如羽毛的侄女;瘦小的娃兒,卻有一雙大且黑的眼。

  烏桑野如火,

  雪羽幻雲薄。

  馮靖柔抱著手中的娃兒,突然想起這句古詞。「羽桑……」她反覆念著。

  「羽桑,你就叫羽桑吧!」她開心地笑著:「我們馮家的寶貝兒馮羽桑,多美的名字呀!」

  ***

  董媚芝在兩個月後始回到馮家,但她連看也沒看馮羽桑一眼,甚至,在她聽聞羽桑除了瘦弱,一切健康以後,更氣得破口大罵,恨不得掐死她。

  但她換上華麗的禮服,很快地又出門了。

  沒錯!「馮少奶奶」又再度出現在各種高級晚宴、舞會,而且一次比一次更耀眼迷人。依然玲瓏有致的身材,是她節食兩個月的成果。

  馮靖邦也回來了。在傭人們的提醒下,他才到馮靖柔一手佈置的嬰兒房,看他的女兒。但不到一分鐘,他連抱一抱她都沒有,就提著公事包又離開了。

  馮靖邦和董媚芝走了之後,馮靖柔抱著小羽桑哭泣。二十二歲的馮靖柔與小羽桑一樣,誕生於最美麗的六月,一樣情感細膩,一樣多愁善感。

  「爸爸媽媽只是忙,不是不愛你……」她柔聲安慰著小羽桑,但一直滑下的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

  ***

  六歲的馮羽桑很文靜。

  她沒有正式與她的母親見過面,每次母親一回到家,就猛按汽車喇叭,直到傭人把羽桑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後,她才肯進屋。

  好幾次,羽桑躲在角落、門後,探出一顆小小的腦袋瓜,偷窺她的母親。

  在她單純的世界裡,有兩個最美麗的女人。一個,是最疼愛她的姑姑馮靖柔;另一個,便是她的母親董媚芝。

  她看著母親身上華麗的衣服、時髦的髮型、美艷的妝,然而,她始終沒機會,也不敢喊她一聲「媽」。

  她不懂為什麼每次母親一回來,傭人就要把她關在房間裡,並警告她不能出聲。等到母親又出門後,她才可以自由活動。

  跟母親相比較,她的父親好得多了,至少她不必在父親回來時被關在房裡。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叫他,偶爾……父親還會抱抱她呢!

  馮靖柔從未在她面前講過父母的壞話。

  「爸爸為了給你買玩具,工作得好辛苦呢!」

  「你的媽媽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你長大後,也會跟她一樣漂亮。」

  「他們這麼忙,都是為了愛你呀。」

  「媽媽是太忙了,不是不理你。她常常在晚上偷偷看你呢!」

  「爸爸說一有時間就要帶你出國去玩喔。」馮靖柔總是如此說。

  天真的馮羽桑什麼都相信,或者是說,她願意相信馮靖柔的話,好讓自己釋懷。

  馮靖柔一直沒有結婚。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她沒有結婚,是為了小羽桑。可憐的小羽桑父不疼、母不愛、只有姑姑睬。所以,已經訂了婚的馮靖柔,毅然決然地跟未婚夫解除了婚約,打算全心照顧小羽桑,代替董媚芝給她最多的母愛。

  除此之外,馮靖柔還保留了一個沒有人知道的秘密,一個重大的秘密——

  ***

  夜涼如水。儘管緊閉門窗,開了暖氣,這棟大屋子,仍是寒冷的;異常寒冷。

  十一歲的馮羽桑再次從夢中驚醒。房間裡一片昏暗,她並不想開燈,因為她早已忘了黑暗的可怕;甚而,有比黑暗更可怕的事,在她週遭發生。

  父母相互怒罵的吼叫,伴隨著玻璃物品破裂的聲音,大剌剌地傳進她的耳膜,震動著她的聽覺。她坐了起來,瑟縮在角落。敏銳的直覺,脆弱的情緒,讓她忍不住顫抖。

  隨著門板用力摔上的巨響,她的眼角,也滑下一串淚。她不用看也猜得到,摔上門的是她年輕貌美的母親;因為她聽到母親怒罵的吼叫和高跟鞋踩在花崗岩地板上的聲音。

  她不知道,父母為什麼能有這麼多的爭執和精力?從她有記憶以來,父母幾乎天天吵、天天罵,用盡全天下最難聽的字眼後,有一方會忿忿離去;而那一方,往往是她高貴的母親。

  她多希望能夠得到父母的關愛,哪怕是一點點也好。真的,只要一點點就好,可是他們不給,從來不!

  她依然記得,母親第一次正眼看她,是在她上學之後,那種眼神,跟姑姑完全不一樣。年紀尚小的她,唯一會的形容詞彙,就是「生氣」——母親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生氣。

  十一年,她沒有看見母親對她和顏悅色過,從來沒有。慢慢地,母親的愛對她來說變成一種奢侈,一種嚴重的奢侈。甚至,她已經開始感到沮喪——

  對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來說,真的很殘忍。

  汽車聲由遠而近,終至她家的大院子。一分鐘之後,她聽到一聲聲擔心又關愛的呼喚。

  「桑桑!桑桑!」

  她的房門被打開,乍現的燈光讓她的眼睛感到刺痛。等到她慢慢適應而睜開眼時,一抹熟悉的身影落在她眼前,強忍的情緒終於崩潰,她撲向眼前的人,想尋求一處可以棲息哭泣的天堂。

  馮靖柔心疼地摟緊她,讓她在自己的懷裡可以完全的哭泣。

  她一回到家,就聽到傭人淡淡地說先生和太太又吵架了,顯然已經習慣如此的戰亂。細心的她,馬上想到了羽桑。

  她揉著羽桑烏柔的發,無比憐惜地:「桑桑,他們又嚇著你了嗎?你別怕,都是姑姑不好,我不該出去那麼久,還留你一個人在家裡。」她的動作溫柔,繼續編她那一百零一個謊言。「你也知道,爸爸媽媽事業都忙,每天要處理好多事情,跟好多客戶吃飯,最近景氣又這麼差,難免影響到情緒,所以,講話就大聲了點。你別擔心,我會勸他們的。」

  馮靖柔永遠如此,盡心地替她的哥哥嫂嫂保持他們在女兒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儘管她的哥哥嫂嫂從來不曾感激過她。

  馮羽桑聽了十一年,對馮靖柔的話深信不疑,因為馮靖柔這麼疼她,絕對不可能會騙她。所以,她讓自己做個孝順的乖女兒,在父親節和母親節時,和姑姑一起出門為父母挑禮物,親手繪製卡片。但,隔天總是會在字紙簍裡看見她辛苦繪成,而已被撕裂的卡片。但馮靖邦和董媚芝卻不知道,他們在撕裂卡片的同時,也撕裂了羽桑幼小純真的心靈。

  「他們每次都這樣,讓我睡不著覺。」羽桑柔弱的聲音緩緩逸出。

  馮靖柔一聽,更摟緊了懷中的羽桑。「好好好,以後姑姑都陪著你,都不和你分開。」

  馮靖柔的承諾,給了她完全的信任,終於,又一次,馮羽桑哭睡在馮靖柔懷裡。

  但是……第二天,情形仍然沒有改善。

  晚餐時,正在吃飯的父親與剛回來的母親見面,又吵了一架。然後,溫吞的父親摔下碗筷,母親奪門而出。

  馮羽桑不知哪來的勇氣,追了出去。她拉住董媚芝正在開車門的手——第一次;但她來不及感受,便被董媚芝一手推開。

  她不灰心地又拉住董媚芝的手,死命地拉著,深怕又被甩開。

  「媽,你不要走好不好?」她流著淚,苦苦哀求。「桑桑很愛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又被董媚芝甩開了,而且力道之大,讓她跌倒在地上。

  「賤貨!」董媚芝鄙夷地指著她的鼻子,一個字一個字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恨不得你馬上死在我面前!」

  董媚芝一秒鐘也不願多待地駕著車揚長而去,馮羽桑宛若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完全沒有生氣地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門邊的馮靖柔早已泣不成聲。

  這一次,馮羽桑沒有哭泣;但她對馮靖柔的話,開始感到懷疑……

  馮靖柔沮喪地放下話筒。遲疑了兩秒鐘之後,她決定驅車前往馮羽桑就讀的貴族小學。

  半個小時前,她接到他的電話。沒錯,他——薛禾康,她的前未婚夫。

  薛禾康,是她這一輩子唯一愛的男人,但在兩人婚期已定後,她卻為了照顧羽桑而親手放棄。

  當馮靖柔提出要解除婚約之時,兩人大大地吵了一架,馮靖柔揮淚而去。在事隔多年後的今天,他的一通電話,仍然牽動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然而,就在她準備出門去見他之時,學校打來了一通電話——桑桑出事了!

  她還是一如當年,選擇了桑桑。

  她匆匆忙忙地來到桑桑的教室,再轉至保健室。

  她的桑桑面色慘白地躺在白色床單上,小小的鼻孔上塞著衛生紙,鼻樑上貼著一小袋冰塊。

  她握著桑桑的手,等著老師的解釋。

  馮羽桑的級任導師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訥訥地說:「這位是羽桑的音樂老師,趙老師。」她介紹著身旁一臉驚嚇,不比羽桑好到哪裡去的年輕女老師。

  這時,馮羽桑睜開一雙明眸,看著馮靖柔。馮靖柔不管他什麼罩老師、造老師,她幫桑桑換掉衛生紙。

  「桑桑!你能講話嗎?」她輕聲問。

  馮羽桑看了看趙老師,點頭。

  馮靖柔以幾乎是命令的語氣說:「趙老師,請你說明桑桑流鼻血的原因。」

  趙老師嚇得都快哭出來了,她甫踏出校園,進入這所私立小學任教,當然也不曉得馮羽桑嚇人的家世。

  「我……教小朋友唱歌,但是……羽桑她不唱……我很生氣,就打了她。不知道是不是……我出手太重,她血流不止……對不起。」

  馮靖柔若有所思。羽桑的級任導師則又開口:「馮小姐,趙老師她也不是有意的。羽桑她一向文靜乖巧,我也不知道……她今天是怎麼回事?」

  馮羽桑拉了拉馮靖柔的手,低聲道:「她要我們唱『甜蜜的家庭』。」馮靖柔聞言一驚。

  「我們家有大客廳,也有好花房,可是沒有兄弟姊妹。爸爸媽媽……也沒有課本寫得那麼好,我真的不會唱這首歌……」

  馮靖柔抱起了羽桑,走出保健室:「桑桑馬上辦轉學!」

  ***

第7章(2)

  而馮羽桑卻在那次流鼻血事件後,便留下了後遺症。只要氣血不順或碰撞到,鼻血便會如打開的水龍頭,流個不停。

  馮羽桑換了個學校,馮靖柔跟她保證這所學校不會再唱「甜蜜的家庭」後,她才肯去上學。

  可憐的馮羽桑。

  馮家維持了一個月的寧靜;這意指著馮靖邦與董媚芝的唇槍舌戰、拳腳相向,已經停止了一個月。

  「甜蜜的家庭」出現了嗎?恐怕不是如此!

  馮靖邦和董媚芝誰也沒讓步,只是,董媚芝沒有再回馮家。

  馮羽桑雖然換了學校,但她對母親的依戀仍然沒變。拗不過桑桑的要求,馮靖柔答應找出董媚芝的棲身之處。

  在一個星期六的下午,馮羽桑換了一套白色的小洋裝,胸前還有一個漂亮的絲蝴蝶結,馮靖柔為她梳了兩條可愛的小辮子。因為今天是董媚芝的生日,馮靖柔替桑桑訂了董媚芝最喜歡的乳酪蛋糕,上面還用巧克力醬寫了「桑桑」兩個字。

  她們決定給董媚芝一個驚喜,所以並沒有通知董媚芝。

  她們站在董媚芝的別墅前,馮羽桑盯著那部紅色跑車,不敢相信地說:「你媽媽在家耶!」

  「桑桑,咱們進去。」馮靖柔牽著羽桑穿過走廊,碰運氣地轉了下金屬門把,門「卡」一聲地開了,馮靖柔與馮羽桑相視,鬆了一口氣。

  「我們好像賊哦。」羽桑輕聲呼道,教馮靖柔哭笑不得。

  二樓傳來的聲響,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媽媽可能在樓上。」馮靖柔拍拍她的肩。「我們上去看看。」

  馮羽桑卻步不前。「怎麼了?」馮靖柔不解地看著她。

  「她……會不會又打我?」今天是董媚芝的生日,她不希望母親連生日都不開心。

  馮靖柔理了理馮羽桑的衣服。「桑桑這麼可愛,跟媽媽又這麼久沒見面了,媽媽看到你,一定很高興。」

  馮靖柔的眼神充滿鼓勵,馮羽桑不再那麼膽怯,她跟著馮靖柔上了二樓。

  愈接近二樓,聲音愈明顯,那是女人和男人的聲音,馮羽桑沒聽過,但馮靖柔的神色很怪異。

  聲音,從那扇虛掩的門內陣陣傳出。

  馮靖柔不發出任何聲音地靠近門,用一根手指輕輕推門,讓門又開了一些。

  馮靖柔的臉色,由紅轉為青,再轉成綠,最後變成死白。

  馮羽桑看到姑姑陰晴不定的臉色,不禁也將小小的臉湊過去。她從門裡看到了她的母親,披散的頭髮,全身……一絲不掛!而有另一具壯碩的軀體,同樣赤裸著身子,壓在董媚芝的身上。

  董媚芝yin蕩的浪叫,男人興奮的扭動,兩人一點兒也沒察覺到自己的好事,正在不收費的情況下,被一個女人和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小女孩觀賞。

  單純的馮羽桑不知道母親和那個男人在做什麼?但她的直覺反應是——噁心!

  馮羽桑下意識地將自己的小手握向馮靖柔,卻發現馮靖柔的手顫抖得厲害。

  馮靖柔再也忍不住地用力推開那扇雕花的精緻木門。門板因她推的力氣過大,撞向呈直角的牆壁而發出碰撞聲音,使在床上打得火熱的兩個人驚跳起來,並拉起淩亂的被單掩住自己一身的狼狽與醜陋。

  馮羽桑這才看清那個男人的臉,那是張不知因慾望或尷尬而漲紅的臉,但是讓她驚訝的,是他的臉,好熟悉……

  「薛禾康!」馮靖柔用力而激動地叫出那三個字。

  這一刻,馮羽桑的謎團解開了。他,那個和母親赤裸著身子,在床上做睡覺以外事情的人,是差一點成了她姑丈的人。

  薛禾康的臉紅到差點可以煎蛋,他看著董媚芝,又看向馮靖柔,然後低下頭;真是個懦弱的男人。

  董媚芝悠閒地燃起一根煙,一圈白霧緩緩地自她口中吐出。

  「我說小姑……」董媚芝慵懶地看著馮靖柔。「如果你是來捉姦的話,找我就好了。你可別忘了,他現在是一個跟你沒有任何關係的人。」

  董媚芝的一句話同時提醒了馮靖柔與薛禾康。馮靖柔虛脫地將近昏厥。是啊,薛禾康早就和她解除婚約了呀!董媚芝才是她所抓到的淫婦,而薛禾康只是董媚芝的姦夫罷了!

  薛禾康親暱地摟著董媚芝光滑的肩膀,並接過她抽過的煙。

  「靖柔,不要怪我無情。婚約,是你說要解的;我上次找你,你也沒來。難道,你要我當一輩子的和尚,替你守活寡嗎?」薛禾康一改怯懦神色,下流而厚顏。

  「下賤!」馮靖柔咬牙切齒地從齒縫中迸出她一輩子也沒罵過的粗話。

  董媚芝故意拉了拉巨峰前的薄被,讓那引人遐思的胸脯若隱若現。「你罵誰呀,小姑?我記得,你不是這麼沒教養的。」

  馮靖柔怒火攻心,幾近尖叫地喊著:「下賤!一對下賤的禽獸!」

  馮靖柔連一秒也不想多站在這裡,這個有董媚芝和薛禾康痕跡的骯髒地方。她恨恨地轉身下樓。

  受到莫大驚嚇的馮羽桑,完全不知道三個大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赤裸的母親、她常在照片裡看到的薛禾康、憤怒的姑姑……她全亂了!

  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不能留在這裡,她返身追下樓,一邊跑一邊喊著馮靖柔。等她追出門時,馮靖柔已經發動引擎,以極快的速度急進。馮羽桑不顧自己瘦弱的身體,跑在馮靖柔的汽車後面。

  沒跑多久馮羽桑就因為拐到新買的白色皮鞋而跌倒,就在她痛得爬不起來之際,前方傳來一陣巨響。她本能地擡頭,卻看見馮靖柔的車子,結實地撞上電線桿,車頭有一半都凹陷了,她發抖而冒冷汗地看到,車門的縫邊,正有紅色的液體不斷地流出。

  「姑姑——」她驚駭而歇斯底里的大叫,但只有叫這麼一次。

  一連串發生的事情,刺激著她敏感而脆弱的神經,她終於昏倒在柏油路上……

  ***

  馮羽桑在六個小時後醒來。她和馮靖柔被警察送往醫院,但是警察對於馮靖柔的撞車、她的昏倒、馮靖柔與她之間的距離感到不解。

  馮靖邦卻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她面前!馮羽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父親一向不都是事業第一的嗎?她只是「小小」的昏倒呀!

  「桑桑!你覺得怎麼樣?」馮靖邦很是關心地問。

  她聽錯了嗎?父親叫她「桑桑」!?印象中,父親叫她「桑桑」的次數,比她吃過的年夜飯次數還少呢!

  馮靖邦見她不語,臉色馬上擔憂起來。「桑桑!你是不是不舒服?」

  瞧!父親又叫了一次。

  「沒事。」她小心翼翼地問:「姑姑呢?」

  馮靖邦一把抱起她輕盈的身子。「我們去看她。」

  嘿!怎麼她馮羽桑覺得自己好像重活了一次?這麼多、這麼大的事情全在一天之內奇跡又奇異地發生,她該受寵若驚、還是受驚若寵?

  在往馮靖柔病房的走廊上,馮靖邦神色黯淡。

  「姑姑受了傷,還好咱們馮家祖先保佑,姑姑她已經脫離危險了。但是……姑姑的情緒很不穩定,桑桑,你待會別亂說話。」

  馮羽桑望向父親,懂事地點頭。不知道爸爸是否知道姑姑為什麼撞車?媽媽的事要不要告訴爸爸?

  正當她小小的腦袋瓜兒思索的當兒,父親打開病房的門。原本閉眼平靜地躺在白色病床上的馮靖柔一聽到聲音,便立刻警覺地睜開雙眼,瞪著門邊。一看到馮羽桑,她的表情瞬間變得兇惡、冷酷,馮羽桑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馮靖邦察覺到異樣,卻不知道是為什麼。馮靖柔不是一向最疼愛羽桑的嗎?他把馮羽桑留在原地,走向馮靖柔。「靖柔,桑桑現在才醒,她……」

  「小賤人!」馮靖柔指著馮羽桑破口大罵,讓馮靖邦和馮羽桑嚇了一大跳。

  馮靖柔的臉上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嘲諷、唾棄。「你是董媚芝生出來的,一定跟她一樣下賤!哥……」馮靖柔轉向臉色沈鬱的馮靖邦,深表同情地:「你最好帶她去驗驗血,作DNA比對,以確定她是不是咱們馮家的骨肉。哼,我們馮家可不是人人都配得起的,如果有人想要濫竽充數,我們就得好好提防。」

  「靖柔,你在胡說什麼?」馮靖邦斥責著。

  馮靖柔不理會他,繼續瞪著馮羽桑。「我早就懷疑你不是我們馮家的孩子了,不然怎麼會一顆心全繫在董媚芝身上?十一年,我竟然被你騙了十一年。」馮靖柔驟然狂笑,一種痛徹心扉的笑,笑得馮羽桑也跟著痛了起來。

  「薛禾康、董媚芝,全都背叛了我!我為了照顧你,離開薛禾康,獨身到現在,他卻背著我跟你母親偷情!」馮靖柔吼叫著。「骯髒、齷齪!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馮靖邦把臉轉向窗外,無力、無奈地低語:「靖柔,夠了!不要跟桑桑說這些。」

  「你怕丟臉是嗎?」馮靖柔冷嘲熱諷。「真正丟臉的是我耶!我幫她說了十一年好話的大嫂,我愛了那麼多年的男人,親眼讓我看見他們在床上胡搞,而我還傻呼呼地替她照顧這個可憐兮兮的小雜種,多可笑的笑話啊!夠我笑一輩子了!」

  馮羽桑只能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看著她不再熟悉的姑姑。是嗎?眼前臉色慘白,又哭又鬧的女人,真的是一向對她呵護備至的姑姑嗎?她竟然開始怕起馮靖柔來了。

  「你不要再裝出那副小可憐的模樣來騙人了。」馮靖柔的大聲怒吼差點嚇壞了膽小的馮羽桑。「你騙了我十一年還不夠嗎?」

  她到底騙了姑姑什麼呀?無助的馮羽桑只有無聲地哭泣。

  「哭什麼哭?」馮靖柔更生氣了。「我還沒死呢!就算是我死了,也不用你來哭;誰不知道你巴不得我快點死,最好馬上就死掉對不對?」

  「姑姑……」她小聲又乞憐地呼喚,卻被馮靖柔打斷。

  「不準你叫我!一輩子也不準叫,就是我死了也不行。」

  馮靖邦的眼底有著一層薄霧,他忍無可忍地說:「靖柔,不要再說了!」

  「好!我不說!」馮靖柔叫著:「但是我不說,你不知道還要被騙多久?所以今天,我要把所有的事都講出來。」

  馮靖邦垂坐在椅子上,雙手支在額頭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靖柔,你到底要怎麼鬧才肯罷休?」

  馮靖柔又把視線落在一旁的馮羽桑身上,仍然厭惡而憎恨。「你知不知道我為你付出的到底有多少?你知不知道在董媚芝懷你的時候,她天天抽煙酗酒,我燉給她吃的東西,她全背著我倒掉。你如何能平安健康地生出來?是我找醫生趁她睡覺的時候替她打營養針的,不然你真以為你是個奇跡?」馮靖柔說著,開始掉下眼淚。「為了你的出生,為了你那不負責的父母,我放棄了自己的孩子。你聽見沒有?當時我剛懷孕,是我跟薛禾康的孩子,但是我為了你,打掉了那個孩子!」

  馮羽桑似懂非懂地咀嚼著馮靖柔的話。懷孕?懷孕不就是有孩子嗎?打掉……那孩子不就死了!?她望向馮靖柔,只見她掩著臉痛哭失聲。為什麼?姑姑為什麼這麼做?

  「我的孩子!」馮靖柔突然又放聲大叫,叫得既淒厲又心酸,在馮羽桑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之前,馮靖柔拿起病床旁的一隻陶瓷花瓶。「我一看到你,就會想起我可憐的孩子。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在馮靖邦出聲喝止之前,馮靖柔用力地將花瓶扔出,像是想扔出薛禾康和董媚芝帶給她的傷害。她把所有的愛,全都給了羽桑,卻被她的母親——董媚芝,傷得體無完膚。所以,董媚芝的罪過,要馮羽桑來承受。

  花瓶重重地擊在馮羽桑粉白的左額,然後落下,碎成一地的殘缺。馮羽桑受到突來的重擊及驚嚇,向後一仰,後腦著地,在父親的驚叫和姑姑的哭泣中,她失去了知覺,陷入黑暗——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3-26 22:58:16

第8章(1)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又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好天氣。

  羅奇抱著他那支名貴的薩克斯風,在二十坪大的庭園裡,忘情而認真地吹奏BALLADEPOUR  ADELINE。芃芃穿著一件白色紗洋裝,蓬蓬的裙子上有許多白色的蝴蝶結,她坐在白色的籐椅上,有如美麗而高貴的小公主。尤其是那清秀的模樣和裝扮,和十幾年前的馮羽桑倒有幾分神似。

  他蹲在芃芃面前,溫和而寵溺地拉著她的小手。「喜歡嗎?」

  芃芃開心地點點頭,表情天真而滿足。「我喜歡,我要。」

  羅奇笑著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這本來就是要送給你的,我的小愛德琳。」

  馮羽桑倚在榆樹旁,蒼白的病容仍可易見。「她是芃芃,我的女兒。不是你的小愛德琳。」她怕他會忘記,又再次提醒他。

  「她也是我的女兒。」他馬上推翻她的話。「馮羽桑,我不像你這麼自私,認為芃芃是你獨有的;芃芃身上有一半我的血統,她是我和你的女兒。」

  她全身為之一顫。他和她所共同的女兒!?這一句話使她覺得他們倆的距離一下拉近許多,卻也使得她不安。

  「算了吧,你有什麼證據?」她冷冷地回問他。

  「巴比Q就是最好的證人。」他對巴箴的話深信不疑。

  「你要相信她,不如相信我,畢竟我是芃芃的母親。」

  他的眼中乍見痛苦。「我寧願相信一個瘋子,也不願相信你。」

  她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他眼中的痛苦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他面對馮羽桑時的一貫嘲弄。

  「你可能連誰是芃芃的爸爸都不知道吧?」

  馮羽桑受傷地瞪著他,揚起沒啥力氣的手,甩給他一巴掌。羅奇輕易地握住她的手腕,「馮羽桑,你似乎忘了自己有幾斤重。」接著,他手一推,毫無預警的馮羽桑往後倒去,摔跌在地上。

  羅奇毫不留情地看著她瘦弱的身子重重地往水泥地上跌坐下去。「我說要跟你結婚,完全是因為芃芃。如果今天沒有芃芃,我連看都不願再多看你一眼,要是你以為我跟你結婚是因為我對你有感情的話,那你就太傻、也太可笑了。」他抱著他的薩克斯風,真的沒有再看她一眼,就獨自走開了。

  馮羽桑沒有移動,忘了身上的痛,因為心裡的痛更深。芃芃輕手輕腳地走出來,拉著馮羽桑的手臂,但是馮羽桑一手揮開了她。驚嚇到的芃芃眼中含滿了淚,卻又不肯輕易落下。

  「他不是對你很好嗎?」她指著羅奇離去的方向。「他跟你的眼睛是一樣的,你不是很喜歡他嗎?」

  她失控地抓著芃芃的兩隻胳臂搖晃著。「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他是你的爹地啊!你去找他啊,他會很疼你、很愛你的,你去啊,你去啊!」

  剛換好衣服準備出門的羅奇,就在門口看到這一幕,他抱起嚇哭的芃芃,生氣地指責馮羽桑:「你這是在做什麼?芃芃不是你的出氣筒,你這個母親實在太差勁了。」羅奇一邊安慰著芃芃,一邊向車子走去。「如果你不喜歡芃芃,我願意帶她回英國,獨自扶養她。」

  她來不及阻止,羅奇已經把車開了出去。在車子開出大門時,羅奇與一輛灰色的車子錯車而過,但他並未加以注意。

  馮羽桑終於哭了出來。羅奇啊羅奇,她恨哪!

  巴言驚訝地跳下車,扶起馮羽桑。「羽桑,載芃芃的那個男人是誰啊?你怎麼哭成這樣?啊!我知道,芃芃一定是被綁架了!別怕,告訴他要錢沒有,要命倒有一條。」

  馮羽桑非但沒有止住眼淚,反而哭得更慘。「他是芃芃的爸爸,他來報復我……他要帶走芃芃……芃芃!」她抱著巴言的肩膀,把頭埋在他肩窩裡哭泣。

  巴言一邊拍著她的肩安慰她,一邊咀嚼著她的話。他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他只知道馮羽桑未婚生子,至於原因,巴箴和馮羽桑嘴巴都很「小」,一個字也不肯透露。

  「噢,乖乖哦,別哭,我親你一個你別哭哦!」巴言果然在馮羽桑臉上親了個響吻。

  馮羽桑破涕為笑地捶著他。巴言是巴箴的寶貝弟弟,小她一歲,巴箴的父母雙亡後,巴箴被送進孤兒院,而巴言則比較幸運地被一對不能生育的有錢夫婦收養。而後,又因羽桑的關係馮靖邦收養了巴箴,並讓她和馮羽桑一起去澳洲。

  其實,巴箴的父親是很有學問的,以「箴」「言」二字為其子女命名,只是,恰巧又姓「巴」,所以成了巴箴——八珍,為此,巴箴不知道跟多少人打過架。

  不過,巴言這名字也好不到哪兒去。瞧瞧,巴言倒過來怎麼念?沒錯!——鹽巴……巴老爸也實在太會取名字了呀!對!想不想知道巴老爸叫啥名字呀?聽說好像是叫作巴……,好像扯遠了。

  總之,二十二歲的巴言長得是高大帥氣英挺,當然啦,也很健……康。姊弟兩人之間一直有聯繫,感情也挺好,巴言對馮羽桑這個「姊姊」也很關照,更懂得阿諛奉承拍馬屁,年節生日也懂得賄賂送禮,是個很好的弟弟呢!

  「我那個八珍姐姐呢?」巴言摟著馮羽桑的肩,一邊講話一邊向裡面走去。一直到他們兩個走進屋裡,都沒發現去而復返的羅奇在門外已經停了好久,當然,對於巴言和馮羽桑的舉動,也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他在駕車離去後,因自責與不放心而又復返,而就在他欲下車之際,卻又看到馮羽桑跟一個男子抱在一起。此刻,他對馮羽桑先前曾有的愧疚與自責一併解除。馮羽桑竟然可以楚楚可憐地被他摔在地上,又歇斯底里地對芃芃發脾氣;卻又在下一秒,親密地跟另一個男子摟摟抱抱,情緒變化之快,讓他不得不對馮羽桑另眼相看。

  他突然發覺到,或許這一齣戲,全是馮羽桑一個人自導自演的,而他,只是劇中的一個角色罷了。思及此,他握緊的拳頭,重重地往方向盤上捶去。駕駛座旁的芃芃睡得很熟,他看著芃芃覆蓋在眼上如扇般的長睫毛,高挺卻又不至於太高的鼻子,和粉紅色的小嘴巴;這一刻,他矛盾了。

  他該愛她嗎?儘管她身上有一半是他的血統,但也有另一半是馮羽桑的血統啊!況且,只憑一雙藍眼,和巴箴不明白的承認,她真的是他的女兒嗎?

  不,他不該相信別人的,四年前馮羽桑就教過他的不是嗎?對於芃芃的身世,他可能只有醫生可以相信了。

  ***

  芃芃並沒有跟著羅奇失蹤!當羅奇抱著芃芃出現時,馮羽桑懸在心頭上的一顆大石頭總算得以放下。她懊惱而內疚地望著芃芃,芃芃一雙美麗的大眼轉了轉,卻沒有向馮羽桑走去。馮羽桑轉過身,淚悄悄滑下。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地生下芃芃,又對她呵護地無微不至;但是羅奇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完全佔據了芃芃的人和心。她不該怪芃芃,儘管芃芃比一般的同齡小孩聰明,但她畢竟只是個小孩子啊!誰對她好,她就喜歡誰,小孩子一向都是如此單純的不是嗎?但她也不能怪羅奇呀,他是芃芃的父親,他應該對芃芃好的。最後,錯的人仍然是她。她不該在有了芃芃之後離開羅奇,並冒險地生下她;或者,在她生下芃芃後,她就該躲到一個羅奇絕對找不到她的地方才對。

  她的衣擺動了動,顯然是有人在拉扯,這是芃芃的習慣動作,藉著拉人衣角來吸引人的注意,而不願像其他小孩,以說話或其他聲音來引起大人的注意,她的芃芃是特別的。

  她回頭,蹲下身摟著芃芃,嘴裡一直反覆地低喃著「對不起」。芃芃懂的,她明白馮羽桑還是很愛她的。

  始終沈默的羅奇在一旁情緒複雜地看著馮羽桑的每一個動作、表情。曾經,她是他所愛的東方女孩,他還曾送她一個精緻鑲鑽的十字架項鏈,是他們羅勃茲家祖傳的避邪之物;他也曾不小心地看到馮羽桑左額上的疤,但馮羽桑不願說明且極力隱藏,他吻著那道細長的疤,說要用他的吻來抹去那道疤。然而,就在巴箴的危言聳聽下,他好不容易才找齊了十九種顏色的玫瑰,就在他興高采烈地把十九朵玫瑰拿到馮羽桑的住處時,才發現早已人去樓空。他待在那屋子裡整整有三天之久,然後,他把那依舊盛開的十九朵玫瑰燒成灰燼。從此,他不再相信關於玫瑰的傳說,也不再相信愛情。

  他承認當他再次遇見她時,心裡的激動遠遠超過第一次見到她時,他不願承認那是因為他對她的愛已經太深的緣故,他自欺欺人地以為對她的愛已經隨著那十九朵玫瑰化成灰燼了。只是,她始終在他心裡,始終擁有著他全部的愛,但,誰知道?連他也不知道啊!

  他仍然在觀察著馮羽桑改變了多少?至少,他發現馮羽桑變成熟了,或許是因為芃芃,讓她不得不成熟。當醫生告訴他芃芃的基因、血型完全與他相同時,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他與馮羽桑的完全結合,創造了獨一無二的芃芃,這一刻,他覺得他們三個人是一體的。

  他驚訝地發現到,他雖然理直氣壯地告訴馮羽桑,為了芃芃的健全人格發展,他們必須結婚。但是,除了芃芃的因素之外,他竟有些憧憬與期待他與馮羽桑的婚禮。

  或者,他們之間存在著未解開的誤會,馮羽桑才會不告而別。不管如何,他必須平心靜氣地與馮羽桑溝通,就算是為了芃芃吧!他想。

  ***

  庭院的一角,擺了張白色的桌子,及兩張白色的半圓椅,襯托著綠色草皮,白與綠的搭配,簡單而清幽。在澳洲,馮羽桑的住處,曾有過這樣的裝設。回到台灣後,她仍然喜歡那種感覺,便又佈置了和澳洲一模一樣的裝設。

  馮羽桑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兩手的手臂靠在椅背上,眼光飄向遠處,沒有定點。

  羅奇循著她的眼神望去,又收回視線,等著她把眼光落在他的眼上,但她似乎不肯。他一邊看她,一邊思索著該作怎樣的開場白。最後,他以拍打桌子來吸引她的注意力。這一招馬上見效,他捕捉住馮羽桑不解的眼神,卻有些尷尬。

  「沒事,我打蚊子。」他作勢把手一揮,表示「蚊子」已經被他撣掉了。

  她不置可否地撥了撥額前的瀏海,覺得不妥,又趕緊收手。他知道她一定是怕那道疤被他看到。那道疤,到底是怎麼來的?他不是沒有問過,但是她不願回答,不過從她的神情他知道,她心裡的痛很深、很深。

  他不是沒想過,她那道疤可能是為了某個男孩留下的,只是,他不願相信罷了。

  「馮羽桑,我最後一次問你,芃芃是不是我跟你的女兒?」他的表情極認真,「我要聽實話。」

  儘管他已經明確地知道答案,但不知為何,就是很想聽到她親口承認,彷彿她的承認,比醫生、巴箴,任何人都來得真實。

  她的兩道細眉因內心掙扎不已而皺起,她已經完全沒了主意,既然,他要聽實話,那就告訴他吧!反正都豁出去了,誰怕誰,烏龜怕鐵鎚。

  「是!」她答得倒也乾脆。

  他發現此刻自己比聽到醫生宣佈時還要興奮,但他也僅僅只是讓嘴角要動不動地揚了揚,不知道的人,還會以為他是嘴巴抽筋呢!

  「但是我絕對不會因為如此而跟你結婚。」她死也不肯妥協。

  他的臉慢慢地僵硬,最後和石頭一樣。「這由不得你。」他很不客氣地回答她。「誰叫你要生下芃芃。」

  她回瞪著他,眼神像是在告訴他:你的回答很幼稚!但是她也好不到哪兒去。「肚子是我的,要生不生干你屁事!」

  他歎了口氣,發現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任性。「結婚當天你只要出面簽字就好了。」喝!瞧,他全包辦了,新娘竟然只要簽個名就好了。這麼簡單,多結幾次也成。

  「Who  bird  you!」馮羽桑語氣堅決地回他一句。

第8章(2)

  羅奇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想不出她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馮羽桑看他為了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百思不解,心裡就很得意。

  「跟我結婚對你來說,真的是這麼困難嗎?」他表情嚴肅而認真,還帶著希望與痛楚。

  她咬了咬牙:「對!」

  他像一頭受了傷的獅子,卻仍想知道原因。

  「你沒有必要知道。」她背著他,痛苦在心口上蔓延開來,直至每一個部位。她如何說的出口呢?她要怎麼告訴他她其實是很愛他的,但是,上一代的婚姻挫敗,像一道陰影籠罩在她頭上——沈默的馮靖邦、不知去向的董媚芝、墜樓身亡的馮靖柔、半身不遂的薛禾康,這四個人帶給她的傷害太大,也太深了。她寧願只要愛情,或選擇孤獨,但是她絕對不會走進婚姻,重蹈馮靖邦兄妹的覆轍。馮靖柔臨死前的惡毒詛咒,太可怕了,她害怕那會應驗,她不要啊!

  「馮羽桑,你不公平。」他的聲音很低、很低。

  「你又何嘗公平?芃芃快四歲了,這三年多來你沒有盡過一天當父親的責任,芃芃的一切,都源自於我;現在,你想回來分享她的成長,不覺得太牽強了嗎?過去,芃芃沒有你,也是活過來了,現在,她也不需要你。」對不起了,芃芃。她在心裡默默地說。

  「芃芃她需要一個父親!」他激動地脫口而出。

  她看著他,唇邊泛起一個笑,一個很慘淡的笑容。「我會替她找個爸爸,但絕不是你。」

  他猶如被宣判了死刑。但是,當他一想起昨天的那名男子,嫉妒與憤怒揉合成的譏諷,便填滿他全部的情緒。

  「我早該想到的,家世顯赫而又美麗的你,身邊向來不乏追求者。」

  她臉色一黯,不明白他為何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她?家世顯赫!?她寧願不要有這樣的家庭。但他又豈會知道這正是她傷痛而不願走入婚姻的主因?

  她的沈默被他誤為默認,而撩撥起他的怒氣。「我該想到你的水性楊花!?」

  「Shut  up!」馮羽桑幾乎是吼叫的。「我是水性楊花,但你有種就別和陶曼莎在我的地盤上亂搞!」馮羽桑扭頭就走,心裡氣得快岔了氣。水性楊花!?那個死沒心肝的王八蛋,天曉得她這些年來就只愛過這個大她九歲的「老傢夥」。他還水性楊「草」咧!

  羅奇重重地握緊拳頭,在心裡把所有中、英文他所會的一些又粗又髒的話全說了一遍。用說的是比較文雅啦,正確的說法應該是「罵」。

  她那死沒心肝的笨呆瓜,天曉得他自從認識她以後就沒有再「搞七拈三」,陶曼莎當然也知道該閃他遠點。這次住在這裡,他連踏都沒踏進陶曼莎房門一步。她昨天跟那個男人摟摟抱抱,他都還沒質問她,怎麼她就先發制人了?沒道理呀!

  他哼了口氣,伸手向口袋一探,想掏根煙來抽,卻摸到一張照片。那是他的風流老爸寄給他的,是他和第六任妻子的合照,他的新婚妻子還是個中國人哩!四十來歲,有一張姣好的臉蛋。他預測他老爸不出兩年就會跟這個女人離婚。

  他老爸布魯斯?羅勃茲在N年前曾是紅極一時的好萊塢明星,俊俏多金、風流倜儻,雖然已經換了六任妻子,卻始終只有他這個兒子。不知道是生不出來,還是不想生。他並不關心這個問題,但是現在他要告訴老爸,他有個女兒已經三歲了,叫老爸千萬不能再生育,不然,以後芃芃叫人就很麻煩了。想想,叫一個年齡比自己小的人叔叔姑姑,誰願意呀?

  ***

  「啊!」

  淒厲而尖銳的尖叫聲在空寂的夜裡聽來,顯得相當的刺耳。羅奇從床上一躍而起,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到馮羽桑。這屋子裡有四個女人,但這種尖叫絕不是三歲的小芃芃所能發出來的,陶曼莎住在隔壁的房間,但那尖叫是從樓下傳來的,馮羽桑母女和巴箴都睡在一樓,但是巴箴膽子奇大,聲音又粗,不是馮羽桑會是誰?

  他一邊跳下床一邊披上襯衫,跑到樓梯口才發現自己似乎太緊張了,遂又放慢腳步,還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樓下的燈已經全部打開,四個女人都聚集在客廳,芃芃趴在馮羽桑的身上睡覺,巴箴呈大字型躺在沙發上打呼,馮羽桑臉上沒有比較特別的表情,看來發出河東獅吼的好像不是她。

  陶曼莎一看到羅奇,就好像看到救星似地投入他的懷抱。衝著馮羽桑,羅奇表現出一副溫柔的死德行,安慰著陶曼莎。

  馮羽桑輕拍著芃芃的背,安撫她入睡,故意假裝沒有看到他們兩人的親密舉動,但其實心裡難過得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Ricky,好可怕!我們趕快離開,不要再住在這裡了好不好?」陶曼莎嚇得臉色發白,身體還不住地顫抖。

  「你在『起乩』嗎?看到鬼也不用嚇成這樣子吧!」巴箴閉著眼,懶懶地訓著陶曼莎,誰叫那潑婦要擾她清夢?

  陶曼莎又是一聲尖叫,抱羅奇也抱得更緊。馮羽桑移到巴箴旁邊,不願面對那一對「姦夫淫婦」。

  「你看到什麼了?」羅奇問的雖然是陶曼莎,眼神卻跟著馮羽桑轉。

  「鬼!」陶曼莎都快哭出來了。「我看到一隻鬼,真的!她的臉好醜,又好多疤,好噁心!」

  巴箴啐了一聲。「都這麼老了還這麼怕死,笑死人了。」

  「是不是長頭髮,穿白衣服?」羅奇好歹也看了不少中國電影,知道中國的鬼大概長得如何。不過他會這麼問,就表示他不大相信陶曼莎所說的話。

  「Ricky,你相信我!是真的,真的!」陶曼莎在他面前很少這麼失控,不過,他們也都明白,陶曼莎心機深沈,很會演戲,誰知道她的話是真是假?

  「好好好!」羅奇推開她,她摟得他都快喘不過氣來了。「你在樓上看到鬼,卻跑到樓下來尖叫?」有這麼弱智的人嗎?

  「我是下來喝水才看到的。」陶曼莎死拉著他的手不肯放。

  「嘿嘿!」巴箴壞心地笑著。「杯弓蛇影啦!你一定是喝水的時候,被杯子裡你沒化妝的臉嚇到的。」

  「不是。」陶曼莎這會兒已經沒有力氣和勇氣跟她擡槓、吐糟了。「她在窗子外面,但是她看見我就不見了。」

  「哎呀!」巴箴揮了揮手。「我就說嘛!連鬼都怕你,你以後最好二十四小時都化著妝,才不會荼毒生靈。」

  「Ricky,你相信我。我們馬上搬離這裡好不好?我一分鐘也不想待下去了。」陶曼莎眼淚、撒嬌一起來。

  巴箴抱著馮羽桑,學著陶曼莎的語氣和動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阿彌陀佛,願上帝保佑你。」

  巴箴一講完,陶曼莎更害怕了。「我拜託你閉嘴好不好?」

  羅奇看陶曼莎好像是真的有被鬼嚇到,而且以陶曼莎的個性,不會開這麼無聊的玩笑。「馮羽桑,這是你的地盤,你如何解釋那只『鬼』?」

  馮羽桑冷哼一聲。「這屋子我住了快四年,連個鬼影子……」

  「不要講那個字!」陶曼莎叫著。

  「哪個字?」馮羽桑故意裝傻。「你是說『鬼』啊?好啊,你不喜歡『鬼』,那以後就盡量少提『鬼』。可是,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其實啊,『鬼』……」

  「救命啊!」陶曼莎整個人都貼在羅奇身上。巴箴從側面觀察,發現唯一的空隙是陶曼莎傲人的「前景」。

  羅奇看看巴箴,又看看馮羽桑,發覺這兩個女人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氣定神閒又略帶得意的神情,兩人串通扮鬼嚇陶曼莎的成分極大。

  「你要搬出去是最好,反正一開始就是你們兩個人厚臉皮,硬要住在這裡,攆也攆不走,走了倒好,讓我的壽命多延長幾年。」馮羽桑站起來,轉身就要回房睡覺,巴箴也跟了進去,進房前還「順便」把燈熄掉,結果又招來陶曼莎一陣尖叫。

  「說!是不是你搞的鬼?」馮羽桑趕在巴箴開口前先問。

  巴箴瞪了她一眼。「我還以為是你呢!」

  「那,陶曼莎……」她開始假設陶曼莎裝瘋的可能性。

  「那她太低能了吧!?」巴箴看出她的意思,覺得陶曼莎沒有這麼白癡。

  「鬼……?」馮羽桑開始認真地思考那只「鬼」存在的事實。可是,沒道理呀,她怎麼就沒見過呢?

  小偷嗎?可是,小偷需要披散著頭髮嗎?鬼……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3-26 22:59:22

第9章(1)

  羅奇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為了達到目的,必須賄賂自己的女兒。

  他左敲右擊,問東問西,各種旁門左道的手段都使過了,終於得知芃芃喜歡吃香草冰淇淋V.S櫻桃派。於是,趁著馮羽桑外出,巴箴趕稿補眠,他「走私」了芃芃的最愛。待芃芃「冰足派飽」,他陰險而猙獰的部分就露出來了。唉,這個可恥的父親!

  他羅奇雖然冷峻寡言,可是他也有他的好奇心呀!誰叫巴箴一開始就告訴他:「三樓的房間你千萬、一定、肯定不準上去!你要是敢逾越一步……嘿嘿嘿……」巴箴以怪笑作為結尾。

  「為什麼?那裡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巴箴的神秘挑起了羅奇的好奇心。

  巴箴頭一甩。「沒有!」

  「那裡一定有秘密!」他一口咬定,無非是想上去偷窺一番。

  巴箴的頭甩向另外一邊:「沒有!」

  「你騙我!」他任性地像個小孩子。「你發誓!」

  「好!」巴箴舉起一根手指頭,開始慢條斯理地「發誓」:「我發誓,如果我說謊……」她手指頭往陶曼莎一比。「陶曼莎那潑婦會死翹翹。」

  陶曼莎過了兩秒才發覺巴箴是在詛咒她,馬上杏眼一瞪,跟巴箴兩個人互相批鬥。當然,羅奇什麼也沒問出來。

  好不容易,他逮到了現在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要好好利用。

  「芃芃,你有沒有上去過三樓?」他一臉和善地問。芃芃對他已經戒除了防備心,只是她仍不知道他就是她的爹地。

  「沒有呀!」芃芃一臉的天真。

  他更詫異了。連芃芃都沒上去過?三樓到底藏有什麼玄機?陶曼莎又說她看到鬼!?會不會是……有一個巫婆住在三樓?

  他自嘲地罵了自己一聲笨蛋,一定是因為最近陪芃芃看了太多的童話書,才會有如此怪誕的想法。巫婆!?笑死人了,虧他還是樂壇的音樂才子。

  「那你想不想上去看看?」他誘惑著年幼無知的芃芃。

  好奇心也旺盛的芃芃本來已經露出賊賊的笑容,準備與他狼狽為奸,但一想到馮羽桑,便又縮了回來。「不行,媽咪說過不行,巴仔阿姨知道了會打我的小屁屁。」

  「哦!」他開始誘導良民。「我們偷偷的,不要讓她們知道就好了呀!」

  「偷偷的?」芃芃瞇著一隻眼,斜睨著他。看來她純潔天真的本性,已經在與羅奇相處的這五個多月裡被他漸漸地同化了。其實,芃芃的本性裡本就隱藏著強烈的叛逆因子,只是,在馮羽桑的悉心調教下,看似安靜而聰明;但羅奇一來,便喚醒了她搞怪而愛冒險的個性。對於他的提議,芃芃覺得刺激極了。

  「對呀!芃芃,你小聲點,我去媽咪房裡拿鑰匙。」羅奇在馮羽桑的抽屜裡找到一串鑰匙,他向芃芃比了個手勢,和她躡手躡腳地爬上樓去。

  好像有一世紀之久,他和芃芃倆才來到三樓。三樓只有一扇門,一扇白色而特殊的門,像十八世紀歐洲那種美麗而華貴的門。

  他瞇著眼看了半天,卻一個孔也找不到。最後,他才看到在門的底邊有一個不易發現的鑰匙孔。芃芃也蹲了下來,好奇地盯著那一個小小的孔,向羅奇瞟了瞟眼,催促他快點打開。

  羅奇向她做了個「OK」的手勢。一個大男人和一個小女孩,就這樣蹲趴在地上,盯著鑰匙孔。羅奇掏出鑰匙,但是他都還沒把鑰匙插進去,門就奇妙地開了。

  天哪!這是現代版的芝麻開門嗎?

  「媽咪!」芃芃從地上跳起來,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實際上她的確是個做錯事的小孩。

  羅奇尷尬地從地上爬起來,故作瀟灑地用手撥了撥他閃亮的頭髮。

  馮羽桑沈著一張臉,非常明顯的不開心。那扇門在她出現後又迅速闔上,所以他連個屁也沒看到。

  但是,馮羽桑什麼也沒說,只是抱著芃芃下樓。待羅奇下樓後,才發現馮羽桑背對著他站在窗前。

  「你帶芃芃去三樓幹嘛?」她開門見山地質問。

  絕對不能說出實話,絕不!「我們在追小鳥,有一隻小鳥往三樓飛去,我們才追上去的。」

  「巴箴一開始就告訴過你別上去三樓。」

  「那隻鳥是黃色的,可是嘴巴是黑色的。」

  「我真怕芃芃會受你的影響。」

  「它的右腳好像有受傷,我看它一跛一跛的。」

  「為了芃芃好,你最好永遠都不要承認你是她爸爸。」這不是威脅而是必須。

  羅奇終於不再裝傻,與她各說各話,他急急地否定她。「這怎麼行?」

  「Who  bird  you!」馮羽桑又回他這句話。

  羅奇瞪著一雙凶狠的目光,握緊一雙拳頭,那種神情像是恨不得把馮羽桑碎屍萬段。「馮——羽——桑!」

  馮羽桑打了個冷顫。「幹嘛?」

  羅奇的表情持續惡化,原本好看性格的臉,已經扭曲變形。馮羽桑倒吸了一口氣,懷疑他其實是個狼人!但是,今天不是月圓之日呀!或者,因為他是新一代的改良型狼人,可以隨時變形!?

  只見羅奇像變魔術似的,在下一秒,表情已經完全改變。他又回復那種瀟灑的神態,習慣性、自戀地撥了撥他的頭髮。面對馮羽桑,他只有選擇壓抑自己的怒氣,事情才可以解決。

  「下個月十二日,早上十一點。」

  「幹嘛?」她皺著眉、瞇著眼,察覺到他話裡的不尋常。

  「結婚。」他說得一點感情也沒有,好像要結婚的不是他。「曼莎已經安排好了……」

  這次換她瞪著眼睛。曼莎,叫得這麼親密,噁心!那他乾脆跟陶曼莎結婚算了。「我不會跟你結婚的,白癡!要結你自己跟她去結。」

  「你敢罵我?SHIT!」羅奇氣得牙癢癢的。

  「我還以為你聽不懂咧!智障!」馮羽桑毫無懼色地頂了回去。

  「你再說一次試試看!」羅奇捲起袖子,一副要「釘孤枝」的樣子。

  「你以為我怕你啊?我要是怕你的話四年前就不會懷著芃芃躲開你了。」

  羅奇的臉剎時變青,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地突起,在馮羽桑以為羅奇就要動手打她時,她嚇得臉色都發白了,後悔自己那段沒經大腦就說出的話。但是,羅奇只是沈默地轉身離去。

  她的直覺告訴她,她的話傷害了羅奇。她幾乎以為羅奇臉上那種痛苦的神情是她的錯覺,但是,卻又那麼真實,真實地讓她迷惑。

  到底,羅奇所在乎的是她?還是芃芃?或者,只是他那賣不到錢的男性自尊?羅奇那麼冷傲又意氣風發的男人,自尊心一定很強,他沙豬地要別人服從,而她卻樣樣反抗他,但他又豈會在乎她的感受?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轉身想走,卻發現羅奇剛剛所遺落的一張紙卡。她順手把它「拈」起來,才知道原來是一張照片,她翻過正面,血液頓時凝結……

  馮羽桑一陣昏眩,幾乎站不住腳。羞辱蒙上她的心頭,讓她忍不住地顫抖,接著,她用力地撕碎了照片,撕得那麼用力,像是想置照片中的人於死地。

  然後,她又找來了一個容器,把已經被她碎屍萬段的照片放進去,用火燒成灰燼,再衝入抽水馬桶內。

  馮羽桑這才坐在地上,哭了起來。那種椎心的痛,她以為她可以完全擺脫,但卻又如死神般地出現在她眼前。

  陶曼莎無聲無息地走近她,用一種懷疑而戒備的語氣:「你在做什麼?那張照片上是什麼人?你好像對它恨之入骨,撕了再燒,還把它沖掉。看不出你這麼凶殘。」

  馮羽桑被陶曼莎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卻被陶曼莎誤認為是作賊心虛。

  惡人無膽的陶曼莎又想到了她上次在夜裡看到的那隻鬼,不禁把它和馮羽桑剛才的舉動聯想在一起。會不會是馮羽桑也以對付那張照片的手段,來對付某人,致使「某人」慘死後,冤魂在這裡纏繞不去,成了她所看到的「鬼魂」!

  陶曼莎打了一個哆嗦,身上的寒毛全豎了起來,她倒退好幾步,以便隨時可以落跑。

  「那張照片……和我看到的那隻鬼,跟你有什麼關係?」陶曼莎不敢直接問她那隻鬼是不是你害死的?只怕激怒了馮羽桑,她會有跟那張照片一樣的下場。

  「住口!不準你再提!」馮羽桑對她吼叫。這下子,陶曼莎更肯定了馮羽桑即是殺害鬼的兇手。她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轉身就跑。

  馮羽桑被陶曼莎搞得莫名其妙,實在是不知道為何羅奇這麼正常的人,會跟她搞在一起。陶曼莎所說的那個鬼,她雖然沒看過,可是,她看到了比鬼還可怕的東西。

  那張照片,就是羅奇那風流老爸所寄來的。讓馮羽桑震驚的,當然不是那個年近六十的老頭,而是老頭的新婚妻子,那個美麗的中國女子。知道她是誰後,就可以理解馮羽桑為何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了。

  她,就是董媚芝。

  ***

  雖然陶曼莎一直嚷著有鬼,但她還是忍辱負重地留了下來。她有一千零一個繼續留在馮家的原因:她人長得太不安全,在外面租房子太危險,自己買房子太麻煩,飯店又常有火災,流落街頭更不可能;最重要的是她自詡要抓出那隻鬼!

  笑死人的是,那晚看到鬼的是她,尖叫的是她,差點嚇死的也是她;她要如何「抓鬼」?

  「這棟房子我們住了將近四年,一直平安無事,反而你一來就看到鬼。」巴箴故意停頓一下,「說不定這鬼是你帶來的。」

  陶曼莎跳起來,本欲發一場火,但她想了想,只是冷哼一聲。她不懷好意地瞪著馮羽桑,「除了你,還有誰?馮羽桑,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不甘心失去Ricky,又覺得我礙在你們之間,所以……」她停頓不再說下去,但已成功地得到她想要的效果。

  馮羽桑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在任何人的眼裡看來她都像心虛;一直沈默的羅奇投給了她一眼,譏誚的一眼。她一句話也不肯說,轉身回房。

  她關上門,馮靖柔的影子又盤踞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驀地,她明白了一件事,那鬼魂,來自馮靖柔。馮靖柔說過的,她不會放過她,她會一直折磨她,教她生生世世都得不到愛情。

  現在,羅奇來了,她對他的愛一如當初,馮靖柔在地下知道了,要上來阻撓她。首先是陶曼莎,接下來,她會一個一個地除掉每個愛馮羽桑,或馮羽桑愛的人;陶曼莎愛羅奇,所以她也該死。

  多可怕!馮靖柔果然連作鬼都不肯放過她!

  她瑟縮在牆角,發現自己全身顫抖得厲害,額上冒下的冷汗如雨般。

  為什麼?她都已經隱埋了對他的愛,獨自懷著芃芃回台灣來,只為了避免因有芃芃所必須面對的「婚姻」。

  她腦子突然被重擊了一下。「婚姻」?她與他會走入婚姻嗎?

  她突然想起他所說過的一句話,一句足以粉碎她的心、澆熄她的愛的一句話:她只是跟他上過床的其中一個女人。

  與他上過床的女人不只她一個,會懷孕的也不只她一個,那麼她……

  她又弄清楚了一件事:他這次回來,只想要報復她。驕傲的他身邊女人無數,每一個都對他服服貼貼,更別說會像她這樣丟下他就跑,他驕傲的男性自尊不允許。

  瞧!陶曼莎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她陪他一起回來台灣,羅奇負責讓馮羽桑再愛上他,等馮羽桑不能沒有他時,他就一腳把她踢開,證明他的魅力與虛榮;而陶曼莎,負責驗收成果。

  剎那間,她又見到了馮靖柔那報復得意的笑。

  她按住疼痛欲裂的頭,尖叫出聲——

  巴箴第一個,羅奇跟在後面,陶曼莎看好戲地倚在門邊。

  在乍見馮羽桑那張慘白、了無生氣的小臉時,羅奇的心揪痛了一下。聽到馮羽桑那聲淒厲悲慘的尖叫時,他想也不想地往她房裡衝去,但仍被巴箴捷足先登。

  巴箴抱住馮羽桑,像安撫小孩子似地平穩她的情緒。

  「我看到了!我又看到了!」她泣不成聲地哭叫著。

  「羽桑,你看到了什麼?」巴箴覺得事有蹊蹺。

  「她!她都死了這麼久了,還是不肯放過我,她的鬼魂又回來了。」羽桑一直往巴箴懷裡鑽去,尋求慰藉。

  「哼!我說嘛!果然是你害死的那個人回來找你報復了。」陶曼莎總算有機會向眾人證明她真的有看到鬼。但話才說完,心裡便一陣發毛。難不成,那「鬼」還在屋裡?陶曼莎明哲保身地先閃人。

  「才不是!」羽桑又氣又急地吼了回去。「姑姑不是我害死的!真的不是!」

  「好好好,陶曼莎那潑婦的話你別聽,她天生壞胚又風騷,說的話只能當骨頭啃。」巴箴心裡已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但卻也只能不停地安慰像受了驚的羽桑。

  「但是她為什麼還要回來?我還記得她的樣子,很可怕!她的詛咒又出現了,她要我一輩子都得不到愛……」

  羅奇認真地聆聽羽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卻仍無法連貫、瞭解她真正的意思。但是,她最後的那句話倒很奇怪,誰要她一輩子都得不到愛?

  姑姑?鬼魂?愛?為什麼?

第9章(2)

  巴箴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馮羽桑哄睡。羅奇一直默立一旁,觀察著她的每一個反應,雖然無法理解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但他卻明白了並不是她在裝神弄鬼。從她的神情中,他相信。

  輕輕掩上羽桑的房門,巴箴累得就想回去睡覺;但他喊住她,問出了他所疑惑的問題。

  「啊?什麼?沒有啦!她又夢遊了。」巴箴跟他打哈哈,但眼神卻在告訴他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他斜睨著她,固執的脾氣又犯了,沒有得到他滿意的答案他是不會罷休的。

  「羽桑有個很疼她的姑姑,在十二年前過世了。羽桑又看到她的鬼魂了。」巴箴又補充了一句:「但那只是她的幻想。」

  既然生前那麼疼她,為什麼死後卻讓羽桑如此害怕?「她……怎麼死的?」

  「跳樓。」巴箴簡單地說。羽桑死也不肯向她透露馮家的事及她的身世。但她見過馮靖柔,當初就是她陪羽桑一起來辦轉學的;馮靖柔,一個婉約美麗的女子。

  他低著頭思索,巴箴站起身,準備離去。「我已經說了太多我不該說的話,畢竟那是她的秘密、傷口。」

  「傷口?什麼意思?」他錯愕地擡起頭。

  「如果你想知道,就該自己去問她。你所認識的馮羽桑,不會比我多。」

  他皺著眉。「那當然。你認識她比我久。」

  「但你從來就不曾試著去瞭解她!」巴箴一針見血,犀利毫不留情地戳著他。

  他搖頭,「她從不讓我瞭解。」是啊,他對羽桑背後的事一無所知,不就是因為她什麼都不肯說嗎?

  「那是你沒瞭解過她的內心,如果你曾用心體會,你就能體會她為什麼會生下芃芃而獨自撫養。」

  他詫異地盯著她,想從她眼裡找到答案。「你是說……」

  她緩緩地開口:「馮羽桑有生以來,只愛過一個男人;以前是,我想現在還是,未來也不會改變。」

  他如遭電擊地杵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己。巴箴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痛擊在他的心裡。

  馮羽桑愛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他該死的發現自己很在意這問題的答案。

  如果,馮羽桑愛的是另有其人,那又為何要生下他與她的孩子?

  如果馮羽桑愛的人是他,那又為什麼要逃?

  一輩子都得不到愛……

  「詛咒!羽桑認為自己受到詛咒!」巴箴的聲音聽來倒像是詛咒的人,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嘲謔。

  巴箴留下心裡一團亂的羅奇,獨自離開。

  好了,她做得已經夠多了;從十二年前到現在。

  她與羽桑一起飄洋過海到澳洲,陪消極沈悶的她一起成長,四年前,並幫她有了芃芃。如今,羅奇出現,她扮鬼嚇壞了陶曼莎,又在有意無意間向羅奇透露羽桑的秘密及身世,只盼羅奇能解開羽桑那愈揪愈緊的心結;及幫她破除詛咒。

  馮靖柔死了,但她的鬼魂沒有出現過;有的只是羽桑的幻覺和巴箴的扮鬼。她裝神弄鬼,並收到了預期的效果。從羅奇的眼中,她知道,他仍是在乎羽桑的,一如羽桑在乎他;但羽桑仍活在馮靖柔所遺留給她的詛咒象牙塔裡,深困在內,得不到陽光,最後,她放棄掙扎。陶曼莎雖然冷艷精明,但終究不夠細心,也太膽小;她對羅奇,是一種虛榮、佔有的愛,但在「鬼」出現時,她會拋下羅奇,自己逃跑。在某些方面,她有與董媚芝相同的特質。

  沒有人真正的瞭解巴箴,包括她的親弟弟巴言。但她只有一個目的,目的達成了,她便消失,不留戀,獨自去流浪。

  這個目的,她有把握一定會達成,只是,困難重重……

  此時,睡夢中的馮羽桑,又回到了那一年——

  花瓶碎了一地,但沒人去管它。馮靖邦急急地抱起血流不止的馮羽桑,直奔急診室。

  馮羽桑完全失去了知覺,左額的傷口大且深,醫生恐怕危及腦部,為她做了詳細的斷層掃瞄,所幸並無大礙。但是馮羽桑在受傷昏迷後的第三天才醒來。馮靖邦紅著眼眶,不言不語。後來,她終於知道,馮靖柔在砸傷她的那天夜裡,從醫院的十二樓跳了下去,當場腦漿四溢,死狀甚慘。

  那天大家都忙著照料馮羽桑的傷勢,沒有人注意到馮靖柔的反應,夜裡又正好下起了大雷雨,等大家發現的時候,她已經血肉模糊,死亡多時。

  而另一方面——

  薛禾康一路上超速開車,準備去接董媚芝。對於馮家的事,他們不聞不問,也一無所知;他們只打算出國,雙宿雙飛。

  薛禾康得意忘形,方向盤一轉,超過了前面一輛貨車。對於馮靖柔,他絲毫沒有愧疚之意;他一心只想著與董媚芝所共同擁有的未來。思及此,他不自覺地又加快了油門,打算超過前面的另一輛車。他用力一轉方向盤,差點撞上前車;還好,他以極驚險的距離順利超過。他吐了一口氣,慶幸剛才有驚無險;但就在他還沒回過神之際,另一輛與他一樣超速的車冒冒失失地撞了上來,撞擊推擠,把他的車又向前撞。這一切來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薛禾康這次可沒有那麼幸運了,他被兩輛大型車夾擠在中間,動彈不得。

  這世界上果真有如此的巧合!?薛禾康被送到馮羽桑住的那家醫院,也就是馮靖柔自殺的那家醫院。醫生殘忍地宣佈他下半輩子將無法行走,因為撞擊過大,導致神經斷裂,必須鋸去雙腿。

  馮家的傭人私下竊語,說是馮靖柔的報復。既然在世時不能在一起,那就拖他一起去陰間。這一天,剛好是馮靖柔的頭七。

  而董媚芝在知道薛禾康出事後,傷心欲絕地痛哭了一晚,但第二天一早便獨自搭飛機走了。

  從此,沒有人再有董媚芝的消息。但從董媚芝搭機離去的那天開始,家裡的傭人突然變得很愛看報紙。

  「快看看今天的報紙有沒有飛機失事的消息!」

  「薛先生殘廢,大小姐再來就是要報復少奶奶了。」

  只是,那些傭人等了十年,還是沒在報紙上看到董媚芝的名字。於是,又有人開始猜測,她一定是離奇失蹤了。

  ***

  四年多前 澳洲

  羅奇把一條代表羅勃茲家的十字鑲鑽項鏈,戴在馮羽桑雪白的頸項上後,親吻著馮羽桑吹彈可破的肌膚。

  他沒想到自己會在二十八歲生日這天,收到一份如此特別的「禮物」。

  他返回一片漆黑的家後,在微弱的燭光中看到了他的「生日禮物」。馮羽桑以最純真、最聖潔的方式,只送不賣地把自己推銷了出去,那恐怕是羅奇這輩子再也收不到第二次的美麗禮物。

  所以,他決定將象徵著羅勃茲家的十字架鑲鑽項鏈,送給他所深愛的馮羽桑。其實,他早該在巴箴送他禮物時就該想到了。接到那包裝漂亮的紙盒,他心裡就在想,壞心的巴箴準不會送他什麼好東西;尤其在看到巴箴那邪惡的笑容時,他就更加確定了。結果,巴箴那傢夥果然不負重望,送了他一打的彩色螢光保險套。不是「一個」,是「一打」耶!而且早在禮物被拆開之前,巴箴就在外面註明:一次使用完畢,而且使用日期只限今天!瞧瞧這……

  嘿嘿,這還不打緊,更精采的還在後面呢!

  ***

  巴箴還沒進門,宏亮的大噪門便揚了起來——

  「馮羽桑,你這睡死豬,我買了東西,你快起來吃呀!」巴箴叫了半天,就是沒人答應;最後,她總算在浴室的浴缸裡找到了馮羽桑。

  「馮羽桑你有病啊,幹嘛睡這裡?」巴箴劈頭就問。

  馮羽桑半睜著眼睛,嘴唇蒼白。「我胃痛。」

  「胃痛就得睡浴缸啊?」巴箴雙手叉著腰問。

  「上吐下瀉比較方便嘛!」馮羽桑答得有氣無力。

  「神經!」巴箴轉頭就要去找藥給她吃。

  「不要啦!」馮羽桑在後面喊著。「我們去……看醫生。」

  巴箴本想應該叫羅奇陪她去,但她忽然想起,羅奇應該沒有這麼早回來才對。幾天前,她心情特別好,一時心血來潮,信口胡謅了個故事給羅奇聽,內容大致是:如果在女孩十九歲這年,找齊十九朵不同顏色的玫瑰,送給女孩,從此,他們便會一生一世,糾纏不清——意指天長地久。於是,傻呼呼的羅奇,當下便決定就算翻山倒海;也要找到十九朵不同顏色的玫瑰,送給馮羽桑。唉,愛情果真是盲目的,這些日子他大概在忙這些吧!

  「我最近胃很不舒服,你陪我去看醫生嘛!」

  從醫院回來後——

  馮羽桑以奇快的速度整理著行李。當她觸及脖子上的項鏈時,手一拉就想扯下它;但不知為何,還是狠不下心。

  她一咬牙,拉上旅行袋的拉鏈。一向慢吞吞的巴箴這次動作倒是比她快,已經在門邊等她了。

  「我問過航空公司了,十一點有個班次飛往台灣,經濟艙。」

  經濟艙就經濟艙吧!只要能盡快離開這裡就好。巴箴門一鎖,和馮羽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們生活、居住了好幾年的家;離開了澳洲,也離開了羅奇。

  「你的胃沒問題,但是你的子宮裡多了個東西。」馮羽桑永遠忘不了那年近五十,留著小鬍子的醫生,如此絕妙地宣佈他的診斷結果。

  她忘了醫生還說些什麼,她的腦海中完全空白。「你要當媽媽了!」直至巴箴在她耳朵旁大喊大叫,她才恢復正常思考。

  她沒哭沒鬧沒笑也沒上吊。只是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懷孕?沒道理呀!

  接著,她急了起來。她要不要告訴羅奇?不,這是絕對不行的。以羅奇的個性,一定會馬上跟她結婚。馮家上一代給她的陰影實在太大了,叫她一輩子都視婚姻為畏途;不管羅奇多愛她,她都不能嫁給他,婚姻是不可信任的,與其將來感情生變離婚受傷,倒不如趁現在,別讓自己陷下去。

  還有,馮靖柔那臨死前的可怕詛咒……她打了個寒顫,不寒而慄。如果今天,她並非生長在這種複雜而可怕的家庭,她可能會開開心心地與她所愛的人結婚,平凡而幸福寧靜地過一生。但是,現實與她的夢想完全相反!

  殘酷!她只能如此說。

  心軟而善良的她,絕對不敢也不願拿掉孩子。「用一根細細長長尖尖的勾子,伸進去把胎兒攪碎,再一點一點勾出來。」尤其在巴箴比手劃腳地跟她描述流產的過程後,打死她她也不願做這麼殘忍的事情。

  可是,這整件事情很矛盾呀!她愛羅奇,羅奇也愛她;她不想結婚,她不想拿掉小孩;她不能告訴羅奇她有孩子,她想生下孩子;孩子沒有爸爸……唉!搞到後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講什麼,真是一團亂!

  於是,善於逃避的她,逃上了飛機,只想先躲開一切再說。

  在飛機上,她終於取得自己的諒解:愛一個人不一定要和他長相廝守;她仍愛著羅奇,但不願讓他知道。養育孩子不一定要兩個人;如果真要兩個人,她和巴箴加起來也可以算是兩個人。離開時不一定要說再見;所以她悄悄離開,也是對的。省了時間、口水、餞別、吻別。

  所以,當飛機抵達台灣時,她已決定,要永遠、偷偷地愛羅奇,要付出全部的心力,來呵護她未出世的孩子。她不是董媚芝,董媚芝生下她,是為報復馮家;但她不,這是她與羅奇的孩子,也是她所唯一能保留的,她已經非常滿足了。

  也許換一種方式,愛可以更簡單、更美好。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3-26 23:01:30

第10章(1)

  馮羽桑一個人坐在白色搖椅上,十月的風微涼,但她不在意。白色的衣袂與烏黑的長髮在風中飄揚,她的視線落在遠方,對週遭一切不聞不問,置身度外。

  一道陰影落在她眼前,她受著驚嚇地往後縮,赤裸的腳踝雪白而無依。

  羅奇神色複雜地盯著她。她柔亮的發還是在風中飛揚;她的頭髮愈來愈長,他與她的距離卻愈來愈遠。

  她看著他,沒有任何表情。他良久才開口,聲音低低的:「我想知道一些事。」

  她的臉色依然蒼白,若不是迫在眉睫,他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問她。

  「你唯一該知道的一件事,就是芃芃的身世。而我已經告訴你了。」她冷冷的語調表示不想再多說。

  「我現在想知道的是你的事。」

  她動了動身子,顯然相當震驚與惶恐。

  他早料到她不會輕易說出,只好繼續逼她。「我說過,為了芃芃,我必須娶你,但我不能娶一個不明不白的女人,我們高貴的羅勃茲血統不允許。」

  她憤怒地瞪著他,他不屑的口氣和眼神又刺傷了她。「我不會跟你結婚的!」她狠下心的說。

  他不在意地聳聳肩,「沒關係,但芃芃的撫養權歸我。」

  「你休想!」她咬牙切齒,痛恨他總是能絲毫不差地揪中她的痛處。

  「我不介意上法院,而且我深信芃芃的撫養權一定歸我。」

  她冷冷一笑,「那你就等著看我死!」

  他詫異的說不出話來。原以為,他這樣就可逼迫她就範,但倔強的她,竟寧願選擇以這種方式作了結。也許,他真的沒有瞭解過眼前這外表柔弱,內心固執的女子。

  他放軟了口氣,蹲在她面前。

  「你為什麼要回台灣?」

  她冷哼一聲,「腳是我的,我愛去哪裡就去哪裡,你管不著。」

  「你為什麼要生下芃芃?」

  她的回答延襲上句的風格,「肚子是我的,我愛生幾個就生幾個,你管不著。」

  很好。「你為什麼要坐在這裡?」

  「房子是我的,我愛坐哪裡就坐哪裡,你管不著。」

  「你為什麼要買這套衣服?」

  「錢是我的,我愛買哪套就買哪套,你管不著。」她發覺他一直在問搭不著邊的白癡問題。

  「你為什麼要愛我?」這句才是唯一重點。

  「心是我的,我要愛你多久就愛你多久,你管不著。」她不疑有他地回答。

  「你為什麼喜歡吃大蒜?」他又冒出莫名其妙的一句。

  「我不喜歡吃大蒜!」等等,她剛才好像說了一些不應該說的話。「我剛才說什麼?」

  「你不喜歡大蒜。」他照實回答。

  「還有?」她努力回想著她方才講過的話。

  他搖頭。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接下來,他要自己去查,查出原因。這對他來說,太重要了。

  他發現自己有一種快要飛起來的快樂,這感覺太奇妙了,難不成全因為她在無意中被他套出的那句話?

  「你這兩天還有沒有再看到鬼?」他突然問。

  她差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錯愕地逃避他的眼神,「看到鬼的是你的陶曼莎,不是我。」

  他從鼻子哼出一口氣。「曼莎只屬於她自己,不是『我的曼莎』。」

  她苦澀地牽出一抹笑,「董媚芝也說過這句話。」

  他察覺出她的異樣,「董媚芝是誰?」

  她笑得更滄桑了,「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她是你的新母親。」布魯斯她早在四年前就知道,羅奇提過他,但只有兩個字:風流。而且,布魯斯根本就不信「鐵杵磨成繡花針」這套,情人照換,老婆照改。

  「布魯斯的中國新妻?」他一向直呼布魯斯的名諱。「她跟你有什麼關係?」

  「生我的人。」她可以承認董媚芝是她母親,但不會再稱呼她一聲「媽媽」;早在得知馮靖柔的死亡後,她對董媚芝的愛也隨之幻滅。「可笑嗎?你的母親跟我的母親是同一個人。」

  他總算有些瞭解她的事了,雖然不是全部。「她不是我母親,只是我爸的第六任妻子。」

  「或許我應該說,你父親娶了我母親,我又與你生了一個女兒。羅奇,我們的關係匪淺。」

  「那是布魯斯的事,而芃芃是我和你的女兒,我們三個人跟他們沒關係!」他耙過頭髮,氣她總是把好幾件事攪在一起處理。

  「我們三個人」?何必說得如此親密?芃芃是他們兩人共有的女兒,但他們兩人沒有任何關係!她如此肯定。

  她搖搖頭,「我替布魯斯感到悲哀,也替我自己感到悲哀。」

  「為什麼?」

  「董媚芝。」

  他深深地望著她,看出了她眼底的傷痛與不堪,多少理出了些頭緒,但又不確定。他不想再從她身上得知更多的答案,那只會將她傷得更深。

  他決定自己去找答案——董媚芝。

  ***

  巴言的突然出現,讓馮羽桑有些詫異。「巴箴不在。」

  「我知道。」巴言從沙發背後躍過,一屁股坐到她旁邊。

  「我來找你呀!」說著,便開始跟馮羽桑咬起耳朵來。咬完,便和羽桑連袂上樓了。

  羅奇一直倚在門邊,看著他們的反應。又是上次那個男人!

  他等兩人上樓了一會兒後,終於忍不住,才跟了上去。他貼在羽桑的房門外,偷聽裡面的動靜。

  「不好吧!她會不高興。」羽桑意興闌珊地應著。她心煩意亂,對巴言的提議沒多大興趣。

  「不會啦!她也常常這樣對你,偶爾報復一下沒關係。」巴言倒是興致勃勃。

  「我沒心情。」羽桑悶著頭不大想講話。

  「這跟心情無關嘛!只要你願意配合就好。」巴言仍不放棄。

  「改天吧!」

  「改天就來不及了啦!就是要趁這期限還沒到才好玩嘛!」

  「你找別人。」

  「就是要你嘛!」

  門外的羅奇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撞開門,把怒氣全發洩在巴言身上。

  他氣自己的情緒,氣羽桑成功地挑起了他的嫉妒。

  突如其來的一拳打得巴言跌坐在羽桑的床上。這自然正常的動作又惹得他羅奇老大不開心,他一把將巴言揪起來:「起來!別碰她的床!」

  話剛落下,他已得到了現世報。巴言一手捂著眼睛,一手揍向羅奇的左眼。

  「你打我哪裡都沒關係,就是不可以打我的眼睛。」難怪一向溫文的巴言要回揍他,原來他就是那一雙眼生得漂亮,又沒有近視,向來最愛自己眼睛的他,當然不允許自己變成貓熊。

  羅奇又一拳揮了過去,這次揮在他的下巴。「那你幹嘛打我眼睛?我眼睛比你差了嗎?還是藍色的耶!」

  「你為什麼打我?」巴言終於發現一個比他更自戀的男人了。

  「你跟她在裡面搞什麼?」他吼叫著。

  巴言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非常為自己被揍的眼睛感到不值。「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打我?」他上上下下把羅奇看了一遍,最後停在他那對湛藍銳利的藍眼上。「你就是我們家芃芃的爸爸?」

  他馬上反駁,「芃芃是我和她的女兒,關你什麼事?」他發現他的血液循環又到了手部,有一股衝動想要揍人。

  「我是她舅舅耶!白癡!」巴言理直氣壯地說出自己的身份。

  「哪來的舅舅?」其實他連羽桑到底有幾個兄弟姊妹都不清楚。對於馮羽桑,他的瞭解真的少得可憐。

  「巴箴跟羽桑是姊妹,我是巴言,巴仔的弟弟,不是舅舅是誰?弱智!」巴言從羽桑的床底下抱出一個紙箱,裡面有數只稚幼的小豬。「我們打算把這些豬寶寶送給巴仔當生日禮物,但羽桑怕豬會亂叫,大小便會沾到巴仔的畫紙,所以不答應。這跟你八竿子扯不上關係吧?」

  羅奇冷冷的看著巴言和那些豬,其實心裡早已咒罵了自己數十遍,這下可好了,臉丟大了。

  巴言抱著小豬走出羽桑的臥房,經過羅奇時還不忘瞪他一眼。

  羽桑站起來就想把門關上,一併把羅奇隔絕在外;但他一手抵著門,不讓她逃避。

  「羽桑,我要回家了。眼睛又紅又黑,我不敢見人。」巴言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接著,便聽到他離開的聲音。

  羽桑無力地把自己縮在圓椅裡,準備繼續接受羅奇的折磨。折磨,她竟用這兩個字來形容兩人之間的情形,每多見一次面,她就更多愛他一些,而他也回報她同樣的傷害。

  他總算比較瞭解她了,但都是經由別人口中,從來就不是她告訴他的。

  ***

  羅奇雖然見到了董媚芝,但她什麼也沒說,只丟給他一句:「你去問馮靖邦吧!」可憐的馮羽桑早已被她遺忘。

  之後他找到了馮靖邦,一個沈默寡言,沒有得到關愛的寂寞老人。羅奇得到了他所想知道關於羽桑的事,但仍不是全部。

  「你去問桑桑吧!如果她願意告訴你的話。」

  羽桑身邊的每個人都這麼說,他終於知道自己若想得到最後的解答,還是得靠自己。不知是保護、尊重,還是不忍、同情,沒有人願意告訴他真真實實的「馮羽桑」。

  於是他又轉回羽桑身邊,這次他一定要問出結果。

  「我們可不可以平心靜氣地談一次?」他問,沒有一貫的譏誚與嘲諷,卻令她更不安。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她顫抖的問。

  「我想知道你,馮羽桑。」他擰著眉,定定地看著她。

  「何必呢?」她的眼角淌下一顆淚,牽動了他的心。「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千瘡百孔的我,滿身傷痕,全因我那個亂七八糟的家庭。」

  他有些慌亂地想安撫她的情緒,卻又不知從何做起。他索性握住她冰冷的手,緊緊握住。「我不是在逼問你,也不想藉此傷害你,你受的傷已經夠多了。」

  她努力想抽離他的手,「那你就同情我,別再加深我的傷口。」她痛苦地哭喊著。

  「你知道我不想!」他口氣又軟了下來,「你知道當我看到你跟……那個巴什麼什麼的在一起,心裡有多……不爽。」

  她冷笑,拒絕再聽他說的每一個字。他說的每一句話聽來都像一根毒針,狠狠地扎向她最脆弱無依的心。

  「你說吧!我到底欠了你哪樣東西,我傾盡所有也會還你,只要你別再折磨我。」

  「折磨?你是這樣形容我的?」他氣得臉孔發青,「你還不起的,就算你還了,我也不會要!」

  她愣在原地,感到悲哀與無奈。「那你到底要什麼?放了我吧!」

  他突然一個向前,雙手扳住她的肩膀搖晃著她,「懦弱!你還是想逃,你逃了這麼久了,你到底要逃到哪裡去?你為什麼不會想想芃芃,想想我?就因為你父母那失敗的婚姻,所以你寧願獨自帶著芃芃,也不要跟我結婚?」這個傻瓜,他到底要怎麼跟她講她才會明白?

  她只是螓首微晃,不敢看他,「你不會懂的,你不要逼我……」

  他用力放開她,她又跌回圓椅,手肘卻撞到椅背。「你不說我怎麼會懂?你還有沒有大腦啊?」他氣極,又開始口不擇言。

  她低著頭,看到了垂墜在胸前的十字墜鏈,倏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取下墜鏈,在同時卻又感到空虛與剝離,但她還是忍痛拿給他;她戴了這麼久,一直與它密不可分,忘了它原是屬於他的。

  「你要的,是這個吧!」

  他又開始暴跳如雷,他一把扯下她手中的精緻鏈子,隨手把它拋向一旁,「我遺留在你身上的東西可比它有價值多了。」

  她頹喪地摀住臉頰,已經無力到幾欲崩潰。「我所有的錢都給你如何?」她除了錢和芃芃,根本就一無所有;但芃芃絕對不能讓給他,那就只有錢了。

  他輕蔑地笑了笑,「我的錢不比你少。」

  「那你……」她話還沒說完,便有一記劇力萬鈞的吻強印上她的唇。她回過神時才發現早已被他攻略,她慌亂地推開他,逃離好幾步遠。

  這算什麼?她不能接受這種報復,如此強烈、如此令人窒息、如此狂亂。她無力負荷!

  一急,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苦苦哀求:「你到底怎樣才肯放過我?」

  他搖頭,並走近她,「我的東西掉在你身上,要不回來,我也不想要回來,只是它在你身上的一天,我就跟著你一天。」

  「你……太殘忍。」她細聲的控訴聽來如此微弱,就像一隻被困死的囚鳥。

  「你知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殘忍?你因為上一代的陰影,不敢走入婚姻。芃芃長大後,是不是也重蹈你的覆轍?你給了她一個最壞的榜樣!你白癡的以為你這樣做就是最好的決定,卻不知道你將害慘她的一生。你是最殘忍的母親!」他嚴厲的苛責刺痛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她無懼地迎上他的注視,脫口而出:「若不是因為愛你我就不會如此!」

  他點點頭,她看不出那表示什麼,他的眼神太複雜、太迷離。她別過頭,並不後悔講出這句話,她不介意他在她血淋淋的傷口上再多劃上一刀。

  她蜷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感覺到她的異樣,又握住她的手,她累得沒有力氣躲開,他開口了,但她聽不見他在說什麼,閉上眼,她墜入黑暗。

  ***

第10章(2)

  秘密一定藏在這裡!

  羅奇打開這扇白色雕門時如此肯定。他找了好久才在一個隱密的小抽屜裡找到鑰匙,馮羽桑的昏睡不會太久,他得利用這短暫有限的時間,自己找出秘密。

  門內是一個浪漫悠柔的綺幻世界。一字排開的大小櫃子,全擺滿了一個個的相框。他不由自主地移向那一個個精緻漂亮的相框,照片被兩個搶眼的女子佔滿。照片中的女人二十來歲,長得十分美麗,那神韻跟羽桑倒有幾分相似。另外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女孩,他看了好久,才認出那是馮羽桑。

  照片中的女人,他肯定不是董媚芝;因為董媚芝不會「浪費」時間在這上面。而且他也見過了她,他想起了巴箴和馮靖邦口中的「馮靖柔」,暗自推測「她」就是馮靖柔。

  這些上百張的照片可說是記錄了馮羽桑的童年成長過程,但卻只有前半段;照片中不見馮靖邦,也不見董媚芝,只有那個可能是馮靖柔的女人。

  那麼,馮羽桑的秘密,應該是來自馮靖柔。他把馮羽桑的驚嚇、馮靖柔的墜樓、馮靖邦的敘述聯接在一起,整理出這樣的定論。

  他拿下其中一幅二十寸的照片,那是馮靖柔的獨照,他翻轉到背面,在夾縫邊發現一小截黃紙;他將相框打開,卻意外的掉落出一張紙。

  他拾起紙,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張皺巴巴的紙一定是放了十年以上的時間。一張泛黃的紙,上頭還有許多觸目驚心的黑紅色血跡。冷不防的,他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那是馮靖柔的遺書、詛咒!」

  他驚訝地轉頭,看到了巴箴。巴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走向他:「馮靖柔在臨死前寫了一張『遺書』,然後把它含在口裡,自十二樓高的醫院頂樓跳下。這張彙集馮靖柔的悲憤、淚水、愛恨、怨懟與血的遺書,經由雞婆與世俗的傭人交到羽桑手上,成了羽桑一生都揮之不去的可怕夢魘。」

  他看了巴箴一會兒,才低頭細看手中的紙張,一行足以震撼他五臟六腑的字映入他的眼中,擾亂了他的思緒。

  我以我的血和生命起咒!代董媚芝承受一切罪孽的馮羽桑,生生世世都得不到

  愛、幸福和婚姻!

  他反反覆覆的看著那一張紙條,好像明白了,但他不敢確定。他回頭望著巴箴,希望她為他說明。

  「這就是羽桑的致命傷,她其實是個很宿命的人,她沒有勇氣挑戰命運,因為她怕失去你。她愛你,你也愛她;偏偏……她一直逃避,你一直給她傷害。」巴箴的語氣平平的,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為什麼?」他百思不解,「為什麼你能看得如此透徹?」

  「因為我是局外人,所以我看得清楚,更甚而,我可以操控結局。」

  「你的目的?」雖然如此,他仍相信她一定有她的目的和理由。

  她聳聳肩,「我只是認為,相愛的人應該在一起,馮靖柔的詛咒並不成立,但羽桑卻深信不疑。而你,是唯一可以破除詛咒的王子。」

  「那麼你呢?你將何去何從?」他不相信她會留下來陪他們共組四人家庭。

  「我要去哪裡並不是重點。如果羽桑問起,你就說我陪吳奇隆去當兵了。」

  「可是他四度脫臼,又不用當兵了呀!」他曾在音樂演奏會場聽人討論此事。

  「那……」巴箴偏著頭思索,「那你就說我去當他的特別護士好了。」

  他搖頭,「我怎麼覺得我好像從沒瞭解過你?」

  她笑了笑,「你瞭解羽桑就好了。」她指著照片,「她就是馮靖柔。」

  趁著羅奇正專心看著那些照片時,她悄然離開。她要去做最後一件事:叫羽桑起床。羽桑會上來三樓,看到這一切;然後,她就要走了。

  為了報答馮家對她的栽培,為了幫她最好的朋友得到真愛,她一直留在馮家。現在,她要走了,或許不會再回來,也或許還會回來;但就算回來,也是好久以後的事了。

  ***

  馮羽桑瘋狂的捶打著羅奇,而他,只是動也不動的讓她發洩。

  「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她哭吼著,「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狠心的掀開我的傷口?你難道看不出我的痛嗎?」

  他甩開她的手,「我是在治療你的傷口,為什麼你從來都不肯跟我說?寧願去相信一張紙也不願相信我!」如果她願意用心體會,他心裡的痛並不亞於她。

  「那是詛咒!」她又吼了回去,與其再受一次更大更深的傷痛,倒不如現在做個了斷。「你到底要把我逼到哪裡你才甘心?我已經沒有後路可以退了。」

  「我不要你退,更不是在逼你。」他強迫她看著他,「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回來?一開始,我愚蠢地以為我是回來報復你的,我騙過了自己,也騙過了你。當初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不會到你就讀的學校去教音樂,更不會到台灣來。你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我,看看這個世界,不要再躲在你的象牙塔裡了!」

  「陶曼莎呢?你為什麼要讓她跟你一起到台灣來?這不就是你的目的嗎?羞辱我!」

  「馮羽桑,你搞清楚,我不是變態!陶曼莎是我的經紀人,她理所當然要陪我來台灣。」他犀利的眼光瞅著她,「你還是懷疑我們的關係?我承認,她的確當過我的情婦。」見馮羽桑那圓睜憤怒的眼,他連忙又補上一句:「但那是在認識你之前。」

  「你何必解釋?這與我無關。」她幽幽的說。

  「當然有關,而且很重要!」他實在搞不懂這個女人,明明很在意,卻要裝作不在意。「給我機會,也給你自己機會,讓我們一起破除馮靖柔的詛……」

  「不要!」她猛然推開他,「不要提這件事!不要!」

  他無奈又生氣地看著她,「我要怎麼說你才會懂?」他真的沒有辦法了,她的執拗與膽怯實在可以磨掉一個人的耐性。

  「什麼都不要!這是你唯一該做的,而我會非常感激你。」

  「狗屎!你明知道我做不到!」他一生氣,又開始怒吼。

  她退後幾步,接著跑下樓。他留在原地,空虛襲捲而來……

  ***

  她還是逃了。

  秉持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逃到了澳洲,她與巴箴求學時所住了七年之久的房子。

  她站在房子前注視它許久,一下子曾有的回憶又湧上心頭,像一波波洶湧的潮水,幾乎將她淹沒。

  這房子已經是別人的了。

  她看著這棟與她共度了七年歡笑淚水的屋宅,如此告訴自己。早在五年前,她匆匆離開後,馮靖邦便把房子賣了,而她自己,是壓根兒沒想到會再重返這充滿各種記憶的屋子。

  奈何,現實總是與她背道而馳。她,終究還是回來了,什麼都沒有帶,包括芃芃。

  她打開那一小扇鐵門,在門邊找到了一張紙,上面寫了聯絡電話與地址;她毫不遲疑地找到了上面的威廉先生,她決定了,無論花多少錢,都要把這棟屋宅再買回來。這是她僅有的了。

  威廉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先生,但不是這房子的主人。「我只是幫屋主管理這棟房子,並定期請人來打掃整理。」

  「屋主不住這裡?屋主在哪裡?你能不能幫我聯絡?我想買下這棟屋子。」

  隔天,她住了進去。

  「他現在人不在澳洲,但他願意把房子先借給你住。」威廉遞給她一串鑰匙,她仔細一瞧,發現屋主連鑰匙都沒換過,就連她所留下的木乃伊鑰匙圈也還在。

  打開她睽違了五年之久的屋子時,她錯愕的說不出話來;屋裡的擺設,竟與她臨走時一模一樣!唯一改變的,大概只有後院那棵桑樹吧!

  她離開時,它才那麼一點兒大;那是羅奇陪她一起種下的。現在,它長大了,大得可以當樹蔭。為此,她買了一張籐椅,放在樹下,無論白天晚上,她都會在那坐上一段時間;偶爾,會想起過去,想起芃芃,想起羅奇。

  住進來已經一個多月了,乾澀的空氣對她來說沒太大感覺;時序已經進入二月,中國的農曆新年已近,芃芃的生日也快到了。芃芃的四歲生日,她怕是無法參與了。

  她與威廉提過多次,希望屋主能回來澳洲一趟,她得買下這屋宅,不管花多少代價。終於,威廉在昨天有了回應,屋主將於今天來澳洲。

  「花多少錢我都願意。」她急急的向威廉保證。

  果然,屋主抓住了她的弱點,準備開出一個可能會令她措手不及的代價。不過這是後來的事了。

  一個月來,沒有任何人來干擾她,她想見或不想見的人,通通沒有出現;她有些放心,也有些失望。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離開台灣那天的情景——

  「芃芃,跟媽走。」她拉了芃芃的手,要帶她出門。

  芃芃掙脫她的手,「爹地去不去?」她怕極了爹地和媽咪分開。

  「不去。」羽桑狠心的說道。「芃芃,有爹地就沒有媽咪,有媽咪就沒有爹地。」

  「兩個都要!」芃芃肯定的點頭。

  羽桑急得哭了出來,「芃芃,不可能的!」

  芃芃躲到床上,「那我要爹地!」她天真地以為,媽咪這麼愛她,不可能不要她。

  但她錯了!羽桑看了她一會兒,轉身就離開;從此,沒有再回來。

  羽桑走後,芃芃開始哭喊,哭得呼天搶地,連羅奇也安撫不了;但羽桑卻不知道。

  她一直說服自己,芃芃讓她擁有了四年,已經足夠了;而且,羅奇那麼疼她,一定會好好善待她,芃芃的適應力強,很快就會適應沒有她的日子。

  芃芃,她的芃芃;也或者,是她與羅奇的芃芃。

  昨晚,她夢到了馮靖柔。馮靖柔一如當初的美麗,最讓羽桑想不透的,是她的笑容;如她生前一樣柔雅和媚的輕笑。

  這意味著什麼?

  二月一日,明天是芃芃的生日。沒有她陪的芃芃,都在做什麼?羅奇是否會因忙著創作音樂而疏忽了她?陶曼莎是否會藉機欺負芃芃?健忘嗜睡的巴箴會不會忘了她?

  她愈想愈不安,走進屋內開始撥電話;電話撥通了,但是沒有人接。最後,她頹喪地放下電話。

  不安的感覺又開始在空氣裡氾濫,她雙手環抱身子,這才開始覺得擔心。門鈴驚擾了她的思緒,她看了看牆上那個精緻復古的掛鐘:三點整。

  威廉說屋主下午三點會到。她一手撫過長髮一邊去開門;二月的澳洲正溫熱。

  打開門的剎那,她愣在原地,腦子久久不能思考。

  「媽咪!」一個藍色的影子向她撲過來,她驚喜地猶置身夢境般地接住芃芃。

  這教人如何相信?羅奇抱著芃芃,出現在她面前!?

  羅奇摘下墨鏡,笑望著她:「我就是買下這屋子的人。在芃芃生日前一天送她來,一則是希望你與她共度四歲生日;一則是關於這屋子……威廉說你不論花多少代價都要得到它?」

  她開始覺得事有蹊蹺,「對。」現在就算她真的得到這屋子也沒有用呀!他都找上門了,她還是逃離不開他呀!

  「我不要錢,只有兩個條件:一是你必須一直住在這裡,二是我擁有這房子一半的主權。」他強忍著得意向她宣佈。

  她瞠目結舌的瞪著他。這算什麼狗屁條件?這不就表示她得與他共處在這屋簷下?噢,她又得開始擬個逃亡計劃了。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你逃到哪裡都一樣。你逃到這最危險的地方,我都找得到你;更何況是天涯海角,那些『安全』的地方?」

  「你為什麼要買下它?」她終於問出了心裡最大的疑問。

  他環視了房子一圈,視線落在她眼中,「因為你遺留了你的記憶和氣息在這裡。」他怕她還是想逃;這次他能順利找到她,全是上帝保佑。他想遍了她可能去的每個地方,獨獨遺漏了這裡;幸好,他買下了這棟房子。上天垂憐!

  「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現在才來?」她撞牆的發現自己的口氣聽起來像抱怨。

  「我必須給你時間,讓你自己去想。」天知道他這一個月來每天都努力克制著自己想馬上帶芃芃來找她的慾望。

  「陶曼莎呢?她怎麼沒跟來?」她以為自己的口氣像嘲諷,但其實是一種酸溜溜的嫉妒。

  「她找到了第二個Ricky,會音樂、有才華,她又做了他的經紀人兼情婦。」

  「媽咪,我好想你哦!」芃芃在她懷裡磨蹭。她可想死了她的媽咪,她那笨爹地老是把奶粉搞錯。

  「芃芃。」他開始覺得自己的女兒很礙事。「你去裡面找找看小毛好不好?」

  芃芃爬下羽桑的身子,一邊往裡面走,一邊還想不清:誰又是小毛?

  她想了許久,還是決定問他:「我到底偷了你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他歎了口氣,拉起她的手,放在他胸前,「你不覺得我這裡空空的嗎?」又把手放在她胸前,「你不覺得這裡悶悶的嗎?」

  哦,羽桑想了半天才想通。原來,他的心被她在不知不覺中偷走了;難怪,她老是覺得心口鬱悶,原來是留了兩顆心的緣故。懂了!

  他將她攬進懷裡時,那一瞬間她彷彿與馮靖柔取得了和解。

  「我昨晚夢到了姑姑。」在他覺得他已經握住她和幸福時,她突然說。他全身僵硬,屏息地等著她的下文,「她對我笑,還把愛和幸福交到了我手上。」

  他笑了,彷彿也看到馮靖柔那美麗婉約的笑容。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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