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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他嚮往寂寂林泉,
卻偏偏束縛於廟堂之間,
婚後三載便以質子之身赴大唐。
她希望一生平凡,
卻偏偏生長在富貴之家,
及笄之年便鳳冠霞帔嫁予寧王。
她愛他,他亦然。
即便一生的承諾未曾出口,
摯真的情感卻已融入骨髓。
然而,政局的波動、天下的分合,
卻將一對鴛鴦,
硬是推到了歷史的前台……
楔子
便是那一瞬間的目光交錯,剎那間無可抑止的心靈的顫動,注定的是彼此無悔的執著與一生的牽絆。
雲洛依不會忘記那一天。
那一天清晨,在父親期盼的目光下,她任丫鬟為她挽起雲鬢,簪上步搖,又將羽香齋的上好脂粉淡淡地勻在臉上,鏡中映照的是一張精心勾勒的玉容。隨後在父親滿意的目光下,隨著數十名同樣盛裝而來的名門閨秀來到皇宮,靜待寧王淩霽月的選擇。她知道,在她們數十人中,終將會有一人成為他的妻——尊貴的寧王妃。
當她聽見那個威嚴而冷峻的聲音問道:「皇弟,這些是朕精挑細選的眾位佳麗,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定下來了。」
於是她知道,那位南燕傳奇般的男子,那位南燕國君唯一的胞弟,已出現在她面前。
但她沒有擡頭。
不是因為自慚形穢,縱使只是小小的侍郎之女,在眾位尚書甚至相府千金面前,以她的才貌學識,風儀舉止,亦決不遜色她們半分。但她只是低眉順目,十六年來的閨訓,使她抑制了所有的好奇。
似乎過了許久,她幾乎可以感到四周諸位佳麗的焦灼不安,她卻依舊垂著螓首,淡然而平和。
她甚至不知道,寧王的目光已停留在她身上太久。
就這樣,就在皇宮,就在那一天那一刻,她成了寧王親點的妃。直到那時,她仍是垂著眼簾,不曾擡眸甚至偷覷寧王一眼。若不是靜候太久,久得令她這個自幼養在深閨的小姐候得雙腿發麻,她決不會在接旨時一個踉蹌,那麼,也許她會像千千萬萬個大家閨秀那樣,直到大婚那日才得以見到丈夫的廬山真面目。
但就是那一踉蹌,就是他那聲溫和卻飽含擔憂的「小心」。她下意識地擡頭,那時,她對上的,是他憂心的眼。
就是那一擡頭間的目光交錯,像是前世早已注定的牽絆,緊緊地鎖住了彼此的眼神。剎那間的心靈震撼,為兩人寫下一生的約定——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兩個月後,她成了他的妻。
成親那日,端是盛事空前,光是皇上的禦賜就足足裝了兩大車,白玉玲瓏簪、鏤金雲月冠、金葉銀蕊等名貴的首飾盛滿了她的梳妝匣子。她一襲描金繡鳳紅嫁衣,一頭秀髮以兩儀九鳳冠束起,鳳喙之上垂下纖細而精緻的流蘇,朦朧間半掩了她如玉的容顏。
她含蓄而羞澀地坐在床沿,自流蘇間隱約見他進來,看他輕柔地為她拂開遮掩玉容的流蘇,再一次的目光交錯間,她相信,她會幸福——他會是她今生的幸福。
紅色的喜燭搖曳著灑下柔和的光暈,似是見證了那不曾出口的承諾。
第1章(1)
冷清了三個月的寧王府又熱鬧起來,僕役奴婢們徹頭徹尾地將王府上下打掃了一番,以此迎接今日班師回朝的寧王淩霽月。
雲洛依一身淡雅,坐在王府大廳中靜靜地品著香茗,縱使自表面看來,她是那樣平和寧靜,但眼中那掩不住的喜悅與焦急卻洩露了她綿長的思念。
已經三個月不曾見過他了,這是成親兩年來第一次長時間的分離啊。回想起三月前,東晉大軍來犯,邊關告急,南燕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節節敗退。皇上龍顏大怒,命寧王親率兵馬十萬,赴邊關退敵。這一去就是三個月,即使前線時時傳來捷報,但沒有親眼看見他安然無恙,叫她如何能夠放下心來?
自從成為他的王妃,兩年來她是那麼幸福。他的性子溫和而開朗,對她更是疼寵異常,從不曾說過半句重話。然而她始終明白,他不僅僅是她的。他是南燕的寧王,他有他的責任,有他的牽掛,他不只是她的丈夫。一如這次東晉來犯,他責無旁貸地領兵出征,離開王府,也離開她。
這三個月來她嘗盡了離別的無奈,甚至想過偷偷易裝前往邊關尋他。天啊,直到現在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竟會有過這樣的念頭,她自幼讀的《女則》、《女戒》都到哪裡去了?
苦笑著搖搖頭,雲洛依站起來,離開大廳,穿過迴旋的門廊,向中門走去。她要親自迎他回來。
奴僕婢女們不時地在王府內外進進出出,以最快的速度打聽淩霽月的行程向雲洛依稟告。
「王妃,王爺已經進了大德門了,如今該是去面聖了。」雲洛依才過了迴廊,就見貼身婢女琪兒興沖沖地跑來告訴她。
雲洛依眼睛一亮,掠過一絲喜色,隨即又難掩失望。
進宮面聖,那就是說他至少也要明晨才能回來了。皇上向來寵幸這個胞弟,這次他得勝回朝,慶功宴又如何少得了?
琪兒自幼跟隨在她身邊,自然看得出主子的失望,安慰道:「王妃,至多您再等上一宿,王爺就回來了。您三個月都等了,還在乎這幾個時辰嗎?」
雲洛依溫婉地笑笑,「是啊,三個月都等了,又何必再計較這短短幾個時辰。」短短幾個時辰?短短幾個時辰對於她來說,該有多麼難熬?三個月都等了,但又有誰知道這三個月間的度日如年?但她依然笑得溫婉。她早已習慣將情感鎖在嫻雅端莊的外表下了。
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雲洛依道:「罷了,我們回房吧。」
琪兒才要答應,卻被一名男子打斷。他俊朗剛毅的臉上難掩風霜之色,匆匆行來,向雲洛依行了大禮。
「莫言?」雲洛依吃了一驚,「你怎麼不跟在王爺身邊?王爺進宮面聖了嗎?」莫言是淩霽月的隨身侍衛,時刻保護他的安全,為何卻在此時獨自回了王府?
「回稟王妃,王爺遣屬下先行回府接王妃入宮。皇上在未央宮設下洗塵宴,為王爺慶功。王爺交代如若王妃願意,今晚的洗塵宴將與王妃一同列席。」莫言恭恭敬敬地回答,同時自懷中取出一方素箋,呈予雲洛依,「這是王爺交代屬下交給王妃的短箋。」
雲洛依心頭一暖,匆匆接過展開,那熟悉的字跡立刻映入眼簾。
字付洛兒吾妻:
一別三月,思卿切切。今得幸回朝,皇兄盛情,設宴未央宮中,願攜卿同往。卿如不豫,切勿勉強為之,但俗務一了,吾必速歸。
素箋之上沒有署名,但那秀逸雋永的字跡分明就是淩霽月的手書。雲洛依眼眶禁不住一陣發熱,若是要她參加宴席,派莫言傳話即可,何必再寫這短箋。他向來尊重她的感受,知她不喜宮廷宴席,所以無論是莫言的傳話,或是親筆的手書中都要她順著自己的心意,切不可有絲毫勉強。忍不住握緊手中的素箋,雲洛依歎息,好傻,他不知道妻子本當以夫為綱嗎,他忘了自己尊貴顯赫的地位了嗎,為何總是對她如此的包容?
「王妃?」見她忽然怔在那裡,明眸之中似乎蕩漾著水氣,莫言不覺一驚,小心翼翼地問,「您是入不入宮呢?」
好端端的,王妃為何傷心起來,若叫王爺知道,他如何擔待得起?
雲洛依一驚,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即正了正神色,回復了平素安靜平和的神情,微微頷首道:「莫護衛稍待,本宮回房換件衣裳,然後隨你入宮。」
天上神仙府,人間帝王家。南燕縱然只是個小國,但皇宮依然有它磅礡的氣勢。一路之上,廊腰曼回,簷牙高築,風景如畫中更蘊涵著雍容華貴。然而就在這方金碧輝煌的禁宮一角,卻坐落著一棟雅致的小樓,小樓中門之上懸有一方白玉匾額,上書三個秀逸挺拔的題字——夕照軒。
皇宮之中任誰都知道這棟小樓是毗王淩霽月的寢宮。雖說皇子成年後便會在宮外受賜府邸,但寧王卻依然在宮中保留了一座寢宮,以便他在皇宮夜宿,由此也可以看出皇上對於這個弟弟是如何的恩寵了。
雲洛依在莫言的引領下,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夕照軒門前。她雖是淩霽月的王妃,但來到這夕照軒卻還是頭一遭。從來她都是很少離開王府的,而淩霽月無論國事如何的繁忙,也總會回到王府就寢。在她的印象中,他似乎從未留宿在夕照軒過。
「王妃請,王爺這會兒應該正在寢宮休息。」莫言在樓前停下腳步,恭恭敬敬地道。
雲洛依心微微一跳,他就在裡面嗎?三個月來他是否變了,是否依然如同他們初見時的一身白衣,一泓淺笑?略略整了整衣飾,她斂斂心神,進入小樓。
漢白玉鋪就的地、雪玉珠穿就的簾、雲南白木雕就的榻,入眼的是一片淨白,白得純然,白得安詳。在這樣一片怡然雅致的景象中,雲洛依的目光獨獨被房中倚榻而眠的那抹白影牢牢鎖住了。
邁著輕細的腳步行了過去,雲洛依在榻邊坐下,垂首細望那作別三月的容顏。不曾改變啊,依然是微微輕鎖的眉心、長而微翹的睫毛、薄卻溫潤的唇,組合而成的是令無數名門閨秀傾慕的俊雅面龐。雲洛依溫婉地笑笑,他仍是她心中的樣子,縱使眉宇間充滿了風霜之色卻依舊難掩他那身懾人的風華。
「洛兒。」輕輕的呼喚自溫潤的唇間溢出,與雲洛依的目光相對的是一雙粲若星辰的清眸。
望見淩霽月突然醒來,雲洛依驚了一下,旋即起身,向他福了福,「臣妾向王爺請安,恭賀王爺得勝回朝。」
苦笑著搖了搖頭,淩霽月無奈道:「洛兒,看來三個月來你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依然將禮教擺在最前頭。」
「回王爺,禮不可廢。」雲洛依笑得婉轉。
「洛兒,你我是夫妻,為什麼你在我面前永遠是這樣疏遠的笑容,難道就不能將你真實的情緒顯露出來嗎?」握住她置於雙膝上的柔荑,淩霽月輕聲一歎。
雲洛依聽說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縮,最後還是任他握著。縱使這樣不合禮教,她依然順著他。她無法欺騙自己,對於這樣親暱的行徑,她絲毫沒有不愉之感,甚至可以說很喜歡。但面對他的歎問,她卻無從回答,只有將話題帶開:「臣妾是否打擾王爺安歇了?」
每次觸及她不願意面對的問題,她總是這麼顧左右而言他。淩霽月早已習慣了她這性子,只是笑笑,既不點破,也沒有追問下去。他是從來都不願逼她的。
「沒有,我只是躺躺,並未入眠。晚間皇兄還安排了宴席,哪裡趕得上好好安歇?」他笑答。
「王爺是國家棟樑,朝廷砥柱,千萬不可怠慢了自己的身子,須知南燕少不得王爺。」壓下滿腔的不捨,夫妻間關心體恤的話,自她口中說出來卻成了為國為民的宏論,雲洛依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為什麼會這樣?她明明要說的只是勸他切勿太過操勞,想表達的也只是充斥於心中的不捨,為何出口的竟是冠冕堂皇的大論?
見她懊惱的神色,淩霽月不禁有些好笑。他是明白她的,從來都是。猶記得當年他親點她成為他的王妃時,皇上曾奇怪地問他為何選她,他只是笑笑,卻沒有回答。平心而論,她長得的確很美,但在那時佳麗如雲的場面中,以她的容貌,不過落個相貌平平的評語,但就是這樣的她,卻擄獲了他全心的愛戀。
最初注意到她是因為她溫順的舉止,他不會忘記當那些自詡名門閨秀的女子因他的出現而焦灼不安或使出渾身解數吸引他的目光時,她始終低眉順目,不驕不躁。既然皇上一定要他選一名王妃,那就是她吧,至少他相信,她會是個賢淑的妻子。
於是他親點她成為他的妃,如果不是她踉蹌了一下,也許直到成親那一刻,他都只認為她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但就是那一踉蹌中,他被她的眸深深吸引了,那安靜平和的目光中所蘊藏的堅毅執著揪緊了他的心,那時他才明白,原來一見鍾情竟如此的簡單,而他的情竟陷落得那麼深。從那一剎那的目光交錯,她不再只是他的妻子。
婚後的生活很平靜,可他的心卻越陷越深。與她每一刻的相處,看她不經意的一顰一笑,探索她深藏在閨訓底下的如火熱情,都使他無端地感到幸福。幸福原來如此的簡單。
而今聽著她潛藏在心底卻不知如何表達的關切。淩霽月雖是對她的不善表達感到有趣,卻同時感到心裡暖洋洋的。他淺淺一笑,攬過她的身子,輕道:「無妨的,這次回朝應該可以平靜一段時間了,我會向皇上要些假期的。」
輕輕地點頭,雲洛依柔順地靠在他的懷中,感受著那令人平靜心安的氣息,罷了,放縱一下,盡情地享受他的溫柔吧,畢竟已經分別三個月了啊。
南燕當今皇帝淩禦風高坐未央宮上首,冷峻的臉龐上難得地籠罩著淡淡的笑意。
今日盛宴的主角淩霽月攜雲洛依坐於聖座下首右側,朝中文武百官按官職高低各自在下首落座。
「王爺這次大敗東晉,南燕國勢日盛,實乃皇上之幸,南燕之幸,百姓之幸啊。臣敬皇上王爺一杯。」禮部尚書劉承坤滿臉堆笑,斟上一杯酒,深深一揖道。
「劉大人過譽了。」淩霽月淡淡地笑著,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這個劉承坤,貪贓枉法,欺上瞞下,民間早已怨聲載道。而今,只差搜全證據,便可請皇上下旨懲辦了,這會兒他居然又耐不住寂寞,抓住機會就拍馬逢迎起來。
「王爺過謙了,此役之後,王爺之名更是響徹南北,令別國聞風喪膽,只怕即使是天朝大唐,也不敢輕視南燕了。」工部尚書趙平遠接過話頭,也斟酒恭維。
淩霽月依然淺笑,不緊不慢地受了他的敬酒。一時間偌大的未央宮中奉承聲、阿諛聲、歌功頌德聲四起。
雲洛依伴在他身側,敏感地察覺到他掩飾於淺笑背後的不耐,甚至可以說是憂慮。他總是笑得淡然,淡然地掩飾一切的情緒。他怪她總帶著溫婉的面具,其實他自己何嘗不是這樣?只不過,他面對她時,從不會在臉上掛著這樣淡然的笑容。而她,卻還沒準備好卸下禮教的外衣,也許這一生也準備不好吧。但無妨的,她知道他會包容她,永遠地包容她。
是的,此時此刻,淩霽月感到的只有厭倦和憂慮。官場上的爾虞我詐、阿諛逢迎令他幾乎想拂袖而去。但他卻不能,他生來就是南燕的王爺,注定要為南燕而活。聽得耳中的歌功頌德,他在心底苦笑。這次的勝利真的足以威懾領國嗎?他不知道那群安坐朝堂,掌握軍國大權的三公九卿們是太過樂觀還是太過愚昧,這次的勝利確實可以令領國忌憚幾分,不敢再輕言用兵。但同時,南燕外露的鋒芒卻更會引來各國的戒心。南燕畢竟仍是個國事積弱的小國啊。「霽月這一仗打得確實漂亮,但眾卿切不可因為此戰告捷而掉以輕心。還不知有多少國家隱在暗處對我朝虎視眈眈呢!」南燕國君淩禦風沈穩威嚴的語聲打斷了未央宮中四起的奉承聲,也打斷了淩霽月的沈思。
淩霽月微微頷首,向兄長柔暖一笑,「皇兄說的是,臣弟不敢輕忽怠慢,誓為南燕盡忠。」
豁然大笑,淩禦風斜靠在龍椅上,撫掌道:「好,有你這句話,也不枉皇兄疼你一場。」他望了望雲洛依,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接道,「霽月,你成親也有兩年了吧?」
「堂堂王爺,成親兩年了,卻還是只有一名正妃,這像什麼話?給人知道了還當皇兄怠慢了你。改天為兄幫你物色幾個,你收作側妃如何?」作為皇帝,淩禦風向來認為女子只是附屬罷了,是以毫不顧及雲洛依的感受,目光向堂下掃過,「眾愛卿意下如何?」
明顯感到雲洛依的身子一僵,淩霽月安撫地握了握她的纖手,才想推辭,卻不料已有朝臣開始伺機獻女了。
「皇上所言甚是。臣有一女,年方二八,自幼養在深閨,知書達理,姿容艷麗,如若王爺不棄,願隨侍王爺左右。」劉承坤又是第一個毛遂自薦,寧王何等權勢,即使是將女兒送去做小,也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他正打著好算盤,座下群臣卻都在暗自竊笑。這劉承坤滿臉橫肉,鼠目蒜鼻,實在很難想像他的女兒是如何個姿容艷麗法。
「老臣幼女今年剛剛及笄,自幼對王爺仰慕有加,至今猶待字閨中,不知王爺……」左丞相何思宇拱手笑道。這位左丞相平素倒也清廉自守,這會兒竟也插上一腳。
「王爺,末將那個孫女……」那是威遠將軍的聲音。
雲洛依每聽一句,心就刺痛一下,但她卻眼觀鼻,鼻觀心,靜靜地坐在那裡,臉上竟依然掛著溫婉的淺笑。
第1章(2)
淩霽月看她笑得越來越柔,心不由自主地往下沈。洛兒洛兒,為什麼要這樣壓抑自己,你心裡的難受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要為自己戴上面具,難道情緒的外露對你來說是那麼的恥辱嗎?再也不願看她壓抑下去,他離座而起,「皇兄的好意臣弟心領,但臣弟尚未有立側妃的打算,承蒙諸位大人擡愛,淩霽月在此謝過。」
「怎麼,霽月是怕王妃不快嗎?」淩禦風掃了雲洛依一眼,「男人三妻四妾本屬平常,何況你貴為王爺,難道這一生就守著這個正妻,不再納妃了嗎?」
淩霽月點頭,「不錯,臣弟今生只會有洛兒一個妻子,不離不棄。」他一字一頓道,言辭間流露的是真摯而不悔的堅定。
雲洛依身子一顫,垂首不語。
「你啊,王妃你給朕勸勸他,自古以來朕還從未聽說過哪個王爺是沒有側妃的。」淩禦風微微有些不滿,將矛頭指向雲洛依。
「王爺……」雲洛依深深地吸了口氣,再次綻開那朵溫婉的笑,剛想說話,卻被淩霽月打斷。
「洛兒,別說言不由衷的話。不要傷我,也不要傷你自己,在感情上,我不是個堅強的人,所以,別因為那所謂的三從四德來傷害我。你知道我受不住。」他直視她的眸,看盡她的淒楚、她的彷徨,也讓她看盡他的不捨、他的脆弱。
緊緊地咬住下唇,雲洛依攥緊了衣袖,淚,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她失態了,生平第一次失態了,在皇上,在文武百官面前失態了。
淩霽月攬住她,任她的眼淚浸濕他的王袍,心頭卻格外的暖。是否她那封鎖在禮教下的心被他發掘了,是否她終於會為他大哭大笑了,是否她不會再隱藏對他的愛了?他不知道。但這一刻看她也會為他吃醋,也會為他流淚,他卻實實在在地感到了幸福。
他擡起頭,直視淩禦風,以眼神將心意傳向兄長,「皇兄,臣弟今生不會再納側妃。」
萬萬沒有想到向來溫婉賢淑的雲洛依竟會淚灑當場,更沒有想到淩霽月對雲洛依的感情竟然如此之深,淩禦風搖搖頭,無奈地道:「罷了罷了,這事你就當朕沒說。」他歎息一聲,不太甘心地又加了句,「你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呢?」淩禦風這麼一說,幾位希望與淩霽月結姻親的大臣雖然失望,卻也無可奈何,只有勉強笑笑,說了兩句「王爺與王妃伉儷情深,令人羨慕」之類的場面話。
就在這時,一名小太監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來,手中捧著一封羊皮卷,跌跌撞撞地打斷了盛宴,「皇……皇上,豫州八百里加急。」
淩禦風神情一肅,放下手中杯盞,道:「呈上來。」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趨步上前,將羊皮卷呈上。
淩霽月微蹙著眉心,看見兄長的臉色越來越沈,心中不祥的預感也越來越盛。豫州屬南燕邊境,與天朝大唐相鄰。這些年來南燕向來對大唐恭謹,年年歲貢,自淩禦風登基以來,兩國相安無事。這次豫州的加急又是為了什麼?「豫州派來的人呢?給朕傳上來。」淩禦風面色陰沈,夾帶著掩飾不住的怒氣,向小太監道。
淩霽月悄聲向雲洛依交代:「你先回夕照軒歇息好嗎?」
雲洛依點頭,輕悄地起身,向皇上福了福,在他的揮手示意下離去,離去的同時,她看見一名渾身沾滿風霜血汙、將領打扮的男子,腳步不穩地自她身邊經過,進入未央宮中。
那名男子進入宮中,單膝跪地,顫聲道:「臣豫州副將單奇參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
「夠了,」淩禦風怒斥一聲,「不必萬歲了。你給朕解釋清楚,大唐為何會遣十萬大軍包圍豫州?」他揚了揚手中的羊皮卷,目光如炬地盯住單奇。
「罪臣不知。七日前大唐兵馬毫無預兆地包圍豫州,萬老將軍奮力拒敵,無奈大唐聲勢浩大,豫州將士寡不敵眾。」
「豫州如今情形如何?」
「回皇上,大唐兵馬圍而不攻,豫州仍在我方掌握之中。」
「圍而不攻?大唐將領可有要你帶什麼話嗎?」淩霽月沈吟片刻,深邃如海的眸光定定地鎖在單奇面上,蹙眉問道。
「回王爺,沒有。但是……」單奇頓了頓,又道,「但是大唐派了使者隨罪臣一同回朝。」
「什麼?使者都到了。」淩禦風皺眉,微微想了一下,道,「宣他進來。」
隨著太監內侍一聲聲「宣大唐使者覲見」中,一名風神俊朗的白衣男子出現在淩禦風面前。他一身白衣,與淩霽月倒是有幾分相似,卻又有明顯的不同。淩霽月是驚世的才華隱於淡雅的表象之中;他卻是一身外露的鋒芒,以至於那襲白袍也是染上狂放的色彩。
面對南燕國君,他只是微微作了個揖,「大唐使者李徹見過南燕皇帝陛下。」
左丞相何思宇見到來人,吃了一驚,脫口道:「原來是大唐平西王爺。」
李徹笑笑,斯文中帶有狂狷不羈,「正是,原來丞相倒還認得孤王。」三年前何思宇曾代表南燕出使大唐,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想不到事過境遷,這位丞相竟然還能認出他來。
「原來是大唐鼎鼎大名的平西王爺。那麼王爺是否可以向朕解釋,為何在兩國相安無事多年之後,貴國突然向我國邊境出兵?」淩禦風目注李徹,向他要一個解釋。
李徹微一挑眉,昂然笑道:「皇上此言差矣。大唐向來與南燕相處和睦,不想南燕先行挑釁,大唐泱泱大國,當然無法隱忍,自是予以還擊。」
「王爺是說我邦與東晉一戰?」淩霽月離座而起,行至階前,與李徹相對而立。
「不錯,東晉與大唐世代姻親,本朝皇帝之妹更遠嫁大唐,被父皇封為貴妃。如今貴國以武相侵,豈非不將大唐放在眼裡?」
「這算是大唐正式向南燕宣戰嗎?要知南燕雖弱,卻不可欺。如若貴國強行侵犯,無論結果如何,南燕上下誓死一戰,到時只怕大唐也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更何況,這樣一來,貴國恃強淩弱之名算是背定了,天下間悠悠眾口是任誰也杜絕不了的。屆時小國心寒,大國戒備,大唐就不怕眾人矢之?」淩霽月淡然的語聲中,不卑不亢地將南燕的態度擺了出來。
「寧王殿下?!」李徹的目光終於轉注到淩霽月面上,對視良久,他忽然詭然一笑,「寧王說得不錯,孤王不否認如若兩國交兵,敝國會付出一定的代價,但其結局必然是南燕的覆滅。不過父皇倒也不願輕言開戰,否則,數十萬人馬不會對豫州圍而不攻。」
上首就座的淩禦風聞言凝目道:「那麼,依貴國的意思呢?既然不願開戰,為何圍我國土?」
「孤王來時,父皇曾交付親筆書信一封,交代孤王呈予陛下。」李徹自衣襟中取出一封書信,交予內侍。
內侍接過書信,小步跑至禦座之前,跪呈淩禦風。
淩禦風展開信箋,眉頭越皺越深,方閱至一半,已忍不住滿腔的怒氣,將信箋重重摔於地上,切齒道:「你們在做夢。」
「皇兄?」淩霽月擔憂地上前幾步,拾起信箋,才要展閱,卻被淩禦風喝止,「信中一派胡言,你把它給朕撕了。哼,南燕不懼戰爭,李徹,你請回吧。」
「皇上不再考慮了嗎?以一人之身換取兩國的和平,這樣的交易如何算來都是值得的。您為何不問問寧王自己的意思呢?」李徹不氣不怒,輕描淡寫道。
聞言之下,淩霽月目光之中閃過一絲異彩,眸中無限深沈,他不顧兄長的制止,展信而讀。閱信期間,他的臉色一直那麼沈靜,既沒有淩禦風的憤怒,也沒有其他什麼衝動激越。半晌,他擡起頭,向李徹道:「王爺,有一點我希望貴邦明白,南燕不願戰爭,但南燕同樣不懼戰爭。」
狡黠一笑,李徹道:「這個孤王知道。但寧王真忍心生靈塗炭?而且父皇只是想邀請寧王您在大唐住上一段時間罷了。這樣的邀請,只要寧王答應,便可避免血流成河的慘劇,寧王殿下何樂而不為呢?」
他此言一出,堂下群臣不由大驚,這才明白大唐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難怪方才皇上如此憤怒了,大唐竟然提出以皇上唯一的胞弟作為質子,與李徹同回大唐。頓時,未央宮中如同炸開了鍋般,議論四起。
淩禦風更是拍案道:「不必再多言了,南燕雖弱,但決不怯懦,要以堂堂王爺換取苟安。」
李徹但笑不語,目光卻緊緊鎖在淩霽月身上,「寧王殿下怎麼說?」
「我答應你。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我隨你回大唐。」淩霽月淡淡地道,如此重大的決定自他口中說出竟是如此雲淡風輕。
「霽月!」
「王爺……」
一聲聲驚呼隨著淩霽月的承諾從淩禦風及在場群臣口中溢出。
「胡鬧,朕不答應。霽月你先回宮去,這件事皇兄自會處理。」淩禦風又驚又怒,急聲道。
緩緩在階前屈膝,淩霽月直視兄長,向來柔暖的目光中有不容迴旋的堅定,「皇兄,以臣弟一人之身換得兩國的和平安定的確值得,何況皇兄應當知道,臣弟出口的承諾向來不會收回。望皇兄成全。」
望著眼前那俊雅的容顏、那淡定的眸子,淩禦風沈默良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心裡有痛、有憐、有不捨,更有難言的敬意。他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改變他任何的決定,只有頹然道:「罷了,你若願去,就去吧。如果這樣你可以心安的話,皇兄不阻止你。」
「好,寧王果然明白利害,以大局為重。孤這就上書父皇,一個月後恭迎寧王光臨大唐。」無視淩禦風怒恨的目光,也不管南燕朝臣的驚惶無措,李徹逕自撫掌大笑,眼中充滿的是志得意滿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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