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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幼時的一點夙緣,
她銘記苦尋七年;
終於重逢,終得親近,
一路言笑晏晏的和睦背後,
是冰冷的一次次試探。
由始至終,連一點點的信任都得不到——
不難過,終是不可能的事。
原已決定,真相大白之日,
也是她離去之時;
只是——
這個後腳就跟來的人是怎麼回事?
第一章 厭杏(1)
三月初三。
清晨。
昨夜無星,一夜濃霧,濕了街道的青石板,此時還有似有若無的淡霧繚繞著,沾衣欲濕。
天色只濛濛亮的光景,街上冷冷清清的,兩旁的店舖大多還未營業,只有一兩家飯莊酒樓的夥計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懶懶地出來開門,臉上有分明的疲倦之色。
得、得、得——
與其說是緩慢不如直接認為是遲鈍的馬蹄聲,以會讓人聽得睡著的頻率敲在青石板上,一下,又一下,讓人忍不住要去懷疑這匹劣馬今年的高壽幾何。
但事實上,不需要伯樂也可以看出這是匹多麼神駿的馬,微濕而愈加黑得發亮的鬃毛,勁健得不知可以傾倒多少匹懷春母馬的體格,有力的四蹄,即使經過一夜的疾奔也完全不至於要讓它以如此侮辱的速度前進。當然——這是建立在它可以自主決定的前提上。
可惜,前面牽著韁繩以龜速前進的青年注定它只能繼續忍辱負重下去。
天色漸明,前方的霧色越來越淡,青年忽然止住了腳步,空著的左手撩開了搭在額前的濕發,發下的眼還是閉著,鼻翼微微聳動,似在嗅聞什麼。
這個味道是——
難道——不會吧——
有幾分艱難地半睜開了眼,青年立在街心,前後看了看,沒有?不至於吧,難道他已經恐懼到會出現幻覺了?連夢裡都會出現那種該死的味道嗎?
似乎做出草木皆兵的蠢事了。
搖搖頭,正想嘲笑一下自己的神經質,但是——不對,味道變濃了,是從那個方向——
目光轉回去,片刻後,前方左側五尺之遙的小巷子裡,果然步出一個素衣少女來,臂彎間挎著一個精緻的竹籃。
不是美人。
腦中第一個閃出的印象。
有點無奈於自己的本能,其他主事真沒諷刺錯,在去赴死的路上還有心情留意一個路人相貌的自己,將來真不知會死在哪株牡丹花下。
那少女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腳步略有些遲緩,下意識擡頭看過來。
黑的發,淡粉的臉,顏色淺約如杏花。
第二個比較明確的印象。
也是,讓現階段的他不能不蹙眉的印象。明知道是完全沒道理的比小孩子還幼稚的遷怒,但是想到那種東西,原來已經鬱悶到谷底的心情就更加好不起來。
素衣少女看著他,面上現出微微的驚詫之色,眼眸有些慌措地眨了眨,淡粉的容顏漾出淺淺的暈色。
這是完全未施脂粉吧,才會連臉紅也如此淡然。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多見的樸素。
見過太多這種反應了,青年微微頷首,回了個微笑。就算此時心裡一萬分厭惡與那樣東西沾上一點邊的人事物,但得益於長久以來養成的良好習慣,只要對上女子就是近乎完美的禮貌。
少女似被他一笑更加無措,壓在竹籃邊沿的手不知不覺鬆開,覆在上面的薄紗輕飄飄隨風而起,在空中翻轉著打了數個旋兒,翩然落到了青年身側的馬鞍上。
青年為這意外僵住。薄紗自他面頰拂過的那一刻,他十分肯定聞到了那種痛恨的味道。
少女也怔了一下,立刻挎著竹籃小跑了幾步到他面前,微低了頭,「對不起。」
一開口,不同於怯然羞澀的外貌,聲音竟然出乎意料的沈靜。
努力保持微笑,「沒關係。」
霧氣漸漸淡化至無,兩個人相對站了一刻,眼見對方並沒有主動歸還薄紗的意思,少女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殷主事?」
完全沒有注意到少女的稱呼,青年微垂的目光定在了她的竹籃裡,然後——就一直定在了那裡。
籃子裡其實只有小半籃素白的杏花瓣,應該是剛摘下的,還帶著濛濛的水汽。另有兩枝杏枝似乎是要用來插瓶,斜在一邊,半截淹在杏花瓣裡,整體看去分外清新而賞心悅目。
「殷主事——喜歡杏花嗎?」少女順著他的目光垂眼,微微笑了,拿出一枝遞給他。
一半盛放一半含苞,花枝花型無可挑剔,晶瑩的花瓣隨動作微顫出動人的姿態,剪枝的人顯然是個行家,挑的是最適合插瓶的一枝。
因著她的贈花,青年終於有了反應——見鬼似的連退了兩步——局外人說什麼也不能理解的反應。
「我沒有惡意啊。」少女有些尷尬的樣子。
也難怪吧,對陌生男子的示好舉動本來已經要耗盡不多的勇氣,卻遭到這樣傷人的回應,對於自尊或者面子都是不小的打擊。
好掙扎——
心裡激烈交戰著,這種東西是他最不想看見的,難道就不能挑別的送嗎?很不想很不想接下來呢,但是看著傾慕他的少女傷心又實在不是他忍心做的事,害得小姑娘哭泣的話他的招牌就更等於砸了。
顫抖著,伸出手,青年並不知道自己臉上的笑容扭曲到了什麼程度,見到少女重新揚起唇角,只當是自己接花的犧牲換來了對方的展顏,於是撐著笑下去,「謝謝。」
少女的笑容加深,似羞澀而不再說什麼,與他錯身而過之際,順手拿走了馬鞍上的薄紗。
看著少女纖長的背影漸漸遠去,青年鬆了口氣,立即像甩燙手山芋一樣把那枝杏花扔到路邊,以與之前截然不同的速度翻身上馬,迅速離開了這條充斥著杏花香氣的街道。
他走得過快,而且又不回頭,所以並不知道在他進入另一條街道的同一刻,還沒有走遠的少女回過身來,走到路邊撿起了被他丟棄的那枝杏花。
沈靜的眼眸裡映出了淺淺的笑意,「明明是連沾有杏花味道的薄紗都不願碰觸的人,這麼厭惡也還是接下,將離坊殷采衣的名聲,果然名不虛傳呢。」
少女小心將杏枝放回竹籃,笑意之後湧出了淡到幾乎看不出的孤寂。
人人都能讓你這麼珍惜,誰對你而言都沒有差別,那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讓你真正看見呢?
「我只是不甘心……繼續這樣年年歲歲背後的守候了啊。」
轉入另一條街的青年並沒有再奔駛多久,空氣中的杏花幽香漸漸消失,他面上現出鬆了口氣的神色,翻身下馬,牽著馬再度恢復蝸行的速度。
喜歡杏花?青年苦笑著搖一搖頭,原來確是不討厭。
但此時連夜趕路,不知下場如何,大好年華如花美眷統統跟著懸在半空,為的正是那一小盆珍品杏花,他現在聞到那種味道都覺得一陣惡寒,還會喜歡才是不可思議的事吧。
嗯?想到那句話好像有點不太對——
他頓住腳步,微倦的眸中閃出深思。
殷主事,你喜歡杏花嗎?
那句話是這樣的吧——路邊一個隨便偶遇的少女,都能叫出他的名字和身份,殷采衣抓了抓頭髮,難道他的名聲已經大到這種地步了?
他承認,因為嗜交美人的愛好,在外面他的名聲是比拂心齋的其他主事來得響亮了些,但在當事人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如此響亮了嗎?
這麼說的話,難道以後他連街都上不成了?遲緩地走著,殷采衣微鎖眉頭認真地想,要是每個姑娘都送他一枝桃花杏花什麼的他怎麼受得了,自己只不過比別人稍微好看一點英俊一點瀟灑一點溫柔一點,果然美貌是柄雙刃劍啊,有的時候也是會變成負擔的。
看來有必要去定做一個面具了——
他鄭重的思考就到這裡,垂下的眼簾裡出現了一雙繡鞋。
受完懲罰他要立刻馬上去定做面具。這樣想著,殷采衣擡起的臉上已帶了慣常的溫柔笑意,心裡暗自希望著,這一位別再送他杏花。
「殷主事。」可愛的圓圓臉少女笑瞇瞇地看著他,「你走過了哦。」
「即墨?」殷采衣一呆。
是三爺身邊的小使女。他忙仰頭,果然「拂心齋」三個大字在晨光中粲然生輝。
「今天就來了?進來吧。」即墨跳上了台階,「三哥已經知道杏花的事了。」
只這一句,殷采衣再也笑不下去。
拂心齋是專營花木的商行,下屬一共二十八分行,殷采衣的揚州將離坊就是其中一個。半個月前,他親自由總齋護送四盆宮三新培育出的異品回坊。本來,截至到到達揚州的前一天一切都還很完美。
問題出在當晚,因為兩個花匠澆重了水,次日花根出現了些微的腐爛現象,他忙亂了一天,特地從坊裡調人疾趕來歇腳的客棧,使盡了所有能用的補救辦法,但到了傍晚,四盆異卉還是死了一盆——
死的那盆就是杏花,這也就是他現在何以連聞到杏花的味道都要暴走的根結所在。
「殷主事?」即墨奇怪地加大聲音又叫了一遍,「你不進來嗎?」
「等等。」殷采衣歎了口氣,「我還沒做好赴死的準備。」
即墨笑起來,「三哥有那麼可怕嗎?」
「你把二十八分行的主事全都抓來問問就知道了。」殷采衣繼續歎氣,「瞧瞧他們有沒有『可怕』之外的答案給你。」
即墨略歪了頭,「牽扯到三哥的心血,後果好像是有點嚴重啊。」
「是非常非常嚴重。」殷采衣糾正。
拂心齋四大執事者之一,專司培育新花種的宮三蔽日,其人其性,視人命如草芥,視草芥如人命。此十二字真言,各分行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到了這種人生觀是非觀的三爺眼裡,自己這條命比之拂心齋路旁的野草未必貴重到哪裡去吧。
殷采衣頂上黑雲層層,幾乎可以看見閻王老兄泡好了茶正恭候他的大駕。
「難得看見殷主事這麼緊張呢。」即墨嘻嘻笑,「別磨蹭了,跟我走吧。」
「三爺特地叫了你出來守我?」殷采衣微微詫異。不是吧,還找了丫頭堵他,他的活路——越來越渺茫了啊。
看看已被一邊下人牽走的馬,好後悔這麼早就來請罪——他可不可以當自己還在路上沒趕到啊?
「殷主事啊。」即墨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我進去換個美人出來你是不是就能乾脆點了?」
「呃?」摸摸鼻子,殷采衣跟上去,「不用不用,即墨兒也是個美人呢。」
「是嗎?」少女彎了眼眸,「殷主事好意思說,我可不大好意思認呢。」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即墨兒。」他又忍不住歎氣。
「知道是玩笑話也忍不住有點開心呢。」即墨笑著,「不過哄得我再開心也沒用啊,你還是想法子去哄三哥吧。」
「哄三爺?」殷采衣有些詫異,「要我去讚他比我還英俊瀟灑嗎?這個有用?」
「咳咳……」即墨嗆到,「你覺得呢?」
殷采衣反應過來,他日夜兼程連趕過來,此刻神志未免有些遲鈍,苦笑,「好丫頭,我命不久矣,你還有興趣找我的茬,就不能讓我去得安心些嗎?」
兩人已行至素處堂,即墨伸手指引,「殷主事先坐,大概要等一會。」
「嗯?三爺肯出他的地盤?」
宮蔽日一向少在人前露面,他原來以為要到蔽日居去見他的,現在不會是因為他才出來的吧?
頭頂上的烏雲又多了一層。
「沒有啊,關三哥什麼事?」即墨無辜地看他。
殷采衣揉揉眉心,努力想把思路理得清一點,怎麼覺得事情有點他不能理解的脫軌?
「我弄死了三爺的寶貝,他知道,然後我過來領罰。他叫了你專門在門前等我,然後我們到了這裡,他不出來要怎麼罰我?」
「我是在門前等人,但誰說是等你的?」圓臉的少女更加無辜了,「三哥又不知道你今天一大早就來了。而且,我也沒說過要帶你見三哥吧?他並沒有見你的意思啊。」
「……」
第一章 厭杏(2)
即墨忍住笑意看他茫然思索。這就是傳說中靈動風流的殷采衣嗎?只是這種水平,連自己也可以三言兩語就繞暈他,實在是出乎意料呢。
「即墨兒,」殷采衣有氣無力,「有什麼話你就一次說完吧,我的身心已經受夠摧殘了。」
「沒什麼啊,三哥只不過讓我告訴你,念在你是初犯,就先記著,這次就不罰了。」即墨眨眨眼,「而且有樣寶貝送給你。」殷采衣怔了一下,逃過這劫了?這麼簡單?
「送我寶貝——我怎麼覺得自己好像被黃鼠狼拜年的那隻雞呢?」
「你會為這句話而後悔的哦。」也沒那麼好蒙嘛,「是真的寶貝呢,本來捨不得送你的。」
那就別送,正好他也沒什麼勇氣要。殷采衣想著,心中狐疑無限,宮三的手段,凡領教過的沒有不膽寒的,從來也沒聽說他對誰留過什麼情面,沒道理自己會是例外吧。
換個角度說,如果這位出了名絕辣的執事者是個美人,那還可以多個想像的空間,認為他也是未能免俗地被自己的風采傾倒,但偏偏,這個假設一點成立的條件也不具有。那麼,究竟是自己的哪個傑出之處引來了他的青睞?
他試探問:「如果我不想要呢?」
「還沒見到就退縮?殷主事不像這麼沒勇氣的人呢。」
「用冷靜清醒才比較準確吧?」殷采衣微笑,他此刻混沌的神志已完全恢復,宮三沒理由無故放過他,文章定然出在這後面的贈物上。
「我有點擔心,對於三爺來說寶貝還能是什麼別的東西嗎?假設一下,如果是再讓我護送一盆什麼珍品回去,然後不巧那珍品又死在路上,兩罪並罰之下就算策公子出面我也沒有生理了吧?即墨兒你不是外人,我說話也就沒有修飾,你想這種懲罰三爺有沒有可能想得出來?」
不管多變態的懲罰方法安到三爺身上——事後都只能承認,原來自己的想像力還是不夠豐富。
即墨微微揚起了眉。之前是小看了呢。三哥雖然沒有這意思,但拿了他的猜測安到他們之前的計策上,竟是一語就點破了其中的核心。
她搖搖頭笑道:「你就看得我三哥這樣可怕?放心罷,你也知道他視草木如命,就算是想再匪夷所思的點子找你麻煩,也捨不得在花木上動什麼手腳的。」
之前掛掉的那盆小杏樹還是她千求萬求灌了無數迷湯,才總算得了三哥點頭的呢。
「這麼說也是啊。」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即墨看他兀自沈思,暗想這人心思機變,不要將來被他聯繫來龍去脈,真看出什麼來。因此眨眨眼笑道:「殷主事,我有個美人的問題請教,你可不可以解答一下?」
殷采衣興致微起,將疑問丟到一邊,道:「你問。」
「我聽其他分行的主事傳說,這天下差不多隨便哪個角落都有你的相好,我有點好奇——」
「咳咳,停一下,誰告訴你是相好?」
「大家都這麼說啊。」可見這人花到什麼程度,「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殷采衣鄭重聲明,「我就知道這些臭小子嫉妒我的智慧和美貌已久,果然在背後陰險地詆毀我了。」
即墨詫異地睜大了眼,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種話——自己這麼完美也沒敢如此囂張啊,幸好三哥沒來,不然一定一掌拍扁他。
她收回思緒,「那麼,不是相好是什麼呢?」
似乎頭一次被問到這種問題,殷采衣頓了一下道:「紅顏知己,至多只是這個,我不過陪那些美人彈彈琴作作詩而已,其他什麼都沒做。真是,就算做了也要找個好聽點的稱呼吧,不懂風雅為何物的人,竟然用那麼粗俗的詞去唐突美人。」
言下之意是,殷公子真正介意的只是「相好」這個名詞太過直白,不襯他的名頭而已。
真是處處都比她囂張呢。不過這麼囂張的人,應該也就不會躲躲藏藏騙她吧。
即墨眼眸半彎成了月牙,真是想不到,原來風流天下知的殷采衣還很純潔。
「那麼,我想請教的是,在這麼多的紅顏知己中,」她刻意強調了一下那四個字,「殷主事最喜歡的是哪位美人呢?或者說,是哪種類型呢?」
殷采衣一愣。這種問題當然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只是以往全被他含糊過去。
「誰比較重要——」聲音略略惘然,「真的有思考的必要嗎?都是一樣可愛的人,有什麼差別呢。」
「怎麼會沒有?」黑漆的眼珠轉了轉,「就算是青菜和豆腐,也總有一樣是愛吃一樣是不愛吃的吧。」
「啊,這個我知道。」殷采衣眼睛亮了一下,「我喜歡吃豆腐。」
「……」千伶百俐的拂心齋首席丫頭終於無話可說了。
喜歡吃豆腐——果然是這個人會有的回答啊。
「就是這樣了,」她辛苦地試圖與他講明白,「豆腐青菜有偏好,天下那麼多美人,總是會有覺得特別的,與其他人相比起來有所不同,因而印象也分外深刻的人吧?」
殷采衣卻似乎更加不解,「青菜豆腐怎麼和美人比?明明不是一個物種的嘛。」
即墨跌坐在身後的椅中,「……我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屬於『人類』這個物種。」
「是你要問的啊。」漂亮的眼眸裡掠過一抹什麼光芒。
即墨沒錯過,於是,詫然揚眉。
好個殷采衣,原來一直在和她打太極拳!
她露出可愛的假假的笑容,「反正她還沒來,我只是怕殷主事閒著無聊,才找個話題陪著解悶的啊。」
「她?」
即墨懊悔地掩住口,糟,說漏了嘴。明明想繞別人的,還以為很成功,笨蛋一樣地暗自竊喜,到頭來,自己才是那個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人。
唔,真不是愉快的事啊。
「原來送我的竟是個活人嗎?」青年的神采終於一點點展示出來,同樣的揚眉,眉梢透出的已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那種感覺——是心動的感覺。
只是不經意的一點點動作,就可牽著別人的視線再轉不開,眼角眉梢似染上春色無邊,說不出的鮮明生動。
這個才是傳說中的風流殷采衣的真正實力!
真是被誆了個徹底。人就站在面前,她卻連他一分都沒看透,有點不甘心呢。
即墨瞇了眼睛顧自笑,無妨,再囂張又如何,橫豎有人收拾。
「現在還是什麼都不能讓我知道嗎?」殷采衣輕笑。
即墨半側過身,手肘抵在幾上托著腮,「好吧,早告訴你一刻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大局已經定了。
「風相從,你沒有一點印象嗎?」
殷采衣往記憶裡搜尋,「風相從——相從?三爺身邊的另外一個丫頭?好像每年年會的時候會見到她。」
「啊!」即墨直起了身,笑瞇了眼,「原來你記得我家相從?好難得呢,還以為殷主事對美人之外的人一律選擇性失憶。」殷采衣微笑,「即墨兒,你對我似乎沒什麼好感呢。或者可以直接傷我心地說——你討厭我?」
不錯,誰要我家相從喜歡你。即墨笑著,心裡磨牙霍霍。
她的親親相從啊,集冷靜與智慧於一身,她的廚師,她的字典,她的智囊,她的情緒垃圾箱,她的鎮定良藥,從相遇不久起就完美得將如此多的角色擔當自如。
但是,相從相從,你為什麼要去喜歡這個狡詐的男人?不對,應該說,你為什麼要去喜歡除我之外的任何別人——
熱淚盈眶啊,越想越不甘心。
「為什麼?我不記得有做過什麼討嫌的事情啊。」至少是沒有犯到她的事情。
拂心齋裡誰不知道她在三爺心裡的份量,雖是個丫頭,但有誰不要命了敢支使她,更別說得罪了。
你什麼都不用做就夠討嫌了,因為——我家相從竟然在你什麼都沒做的情況下對你死心塌地這麼多年。
愈加不平,即墨臉上的笑容卻愈加燦爛可愛,「總之呢,因為你不慎弄死了我三哥的寶貝,為防止你再繼續弄死其他的,所以三哥百般思索之下忍痛割愛,決定讓我家相從即日起跟著你,寸步不離,杜絕不幸的再次發生。」
殷采衣聞言,近乎是哭笑不得地撥開了額前為霧氣浸染的半濕的碎發,優美的眉形完全顯露出來,「這麼扯的理由,即使是欲加之罪也不是這樣加的吧?被毀的那盆完全是意外,我也為此懺悔過了。因此就要綁上一個『寸步不離』的包袱,三爺是把我當作毛沒長齊的小孩子嗎?」
即墨先怔了一下,好……好風流的人。
頓一下,除了這個詞竟是再找不出別的詞語可以形容了。剛才那個拂發的動作,連她從來不為美色所迷的人都忍不住神迷了一下。這個人,簡直就是生來讓人心動的。
在他四處欣賞美人的同時,恐怕也有不少人在覬覦他的美色吧。當然,她家相從絕不是這麼膚淺的人。
「這個我不清楚,殷主事有意和三哥理論嗎?他現在有空,要不要我傳報一聲?」
殷采衣擺手,「不敢勞煩你。不管怎樣,這趟能完整地帶著我的身體回去,已經是件感激涕零的事,附贈一樣更該值得感激吧。」
「其實呢,說白了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家相從就是去監視你的,不想她說壞話的話,記得要對她好一點哦——嗯,不止,要很好很好。」
「還是覺得有點詭異的懲罰——」三爺的行事越來越難以捉摸了,果然當之無愧最神秘的執事者之名。
即墨略側頭,「有嗎?殷主事,你老實說,你之前回揚州的一路上一共進過多少家青樓見過多少位美人?」
殷采衣摸摸鼻子,「你知道?但是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嘛,路過總不好不去看一看朋友吧。」
「這話拿出去說,你瞧信你的人滿天下數不數得出五個來。」即墨有些幸災樂禍,心底的那份不甘隨之再度跑出來。
討厭,明知道這人的風聞這麼差,相從到底看上他哪一點啊!
「總之結論是,你的怠慢職守是事實,所以相從才要去看著你。」即墨擺出鄭重的樣子,「我再說一遍,你要對她好點的。」
殷采衣無奈地攤一攤手,「明白。不過我能不能問一聲,相從姑娘到底什麼時候出來?」
「不是出來,是回來。她有事出去一下,我剛在門前就是等她的。」即墨站起來到堂外看了一下,「這麼久,也該回來了吧。」
「相從——」慢慢重複了一遍,低頭自語,「生得什麼樣子呢?」
即墨霍然回頭,「你不記得?」
殷采衣退了一步,「那個,我只是記得年會的時候她會出現,一年只見一面半面,印象模糊點情有可原吧?」
「你——」正想說什麼,眼角餘光瞄見正從石板路過來的素衣身影,於是微微笑了起來,「不用想了,你馬上可以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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