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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3:55:39


  在談論兒女情長之間,首先給大家拜個早年!祝諸位英雄美女在新的一年裡萬事如意,心想事成。2003年,對於大千世界,不算平靜的一年。戰爭開始了,戰爭結束了;有人站起來,有人倒下去。但對於個體來說,無論如何算是較為完滿的一年了吧。有所失,亦有所得。最為開心的事,便是能在年前完成這一本《雙飛——梁祝篇》。跳票幾十次了,現在才寫出來,哪咤在他娘的肚子裡也沒呆這麼久呢——好了,人家聽到有讀者寶寶在嘀咕了。哈哈(乾笑中),《雙飛——梁祝篇》確實拖得有夠久,而人家也確實有在很認真地懺悔啦!希望讀者寶寶能夠原諒。不過奸子這幾年也沒有偷懶啊,書寶寶還是一本一本地給它生出來。而且這幾年也一直沒忘記《雙飛——梁祝篇》——就算想犯失憶症,把答應過的事統統忘掉,眾家大小帥哥美女也不會放過地不時提醒的。說起來,這本《雙飛——梁祝篇》從開稿到完稿的過程是異常的順利,好像是腦中堵塞好幾年的一條道道忽然通了,也或許是這些年一直掂記著,不知不覺累積了了很多想法吧,可說是信手拈來,落筆千言。而且,看過之後,讀者寶寶應該會發現,奸子的文風又改變了。這一兩年大部分都在寫時裝戲,幾乎很少涉及古裝領域,這一次可是做了不少功課,光是查找資料就費了不少時間。當然不可避免地鄱了頗多的古書,潛移默化之下,遣詞用句也古意起來。人家自己是《艮喜歡的啦,不知各位英雄美女是什麼感想?無論如何,大家還是要多多支持哦!下台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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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3:56:17

  楔子
  清冷的河水蜿蜒流過,無數的魂靈在水中伸手求救。河水不時地淹沒了他們的頭,水中一種咬噬他們的小蟲附骨而生。一位老人撐著木筏擺渡河上,筏上的魂靈戰戰兢兢,有緣的便渡過去了,無緣的便落入河中。
  這——便是亡魂渡了。
  過了河,狹長的青石板路,浸在裊裊水煙裡……路的盡頭有一座橋,名喚奈何橋,孤孤零零的幾經斑駁,迷失在歲月的滄桑裡。週遭數不清的妖紅,是孤魂野鬼的眸,泛著拂也拂不掉的幽怨,寂寞地蜷縮在薄霧深處……
  奈何橋頭,燃起了一盞碧紗燈,忽明忽暗,
  彷彿隨時都會熄滅。燭火搖曳,道不盡的詭異與淒涼。一隻小小的蝶,在慘綠的光暈中,欲飛還止……
  那,一定是化蝶吧……孤寂地站在橋上,贏政的唇邊勾起一絲淺笑——
  一縷輕煙漸漸地化做人形,一隻湯碗緩緩地遞到贏政的面前。贏政回眸,拿碗的人鬢如銀絲。「采來南山斷腸草,拾來北海無情花,熬我孟婆忘憂湯。俗事紛紛擾世人,不如從頭來做人。」孟婆嘴角噙笑,似是看盡紅塵之事。
  不願一個人獨自蒼老  不願留你在天涯海角
  於是風裡的雨裡的尋找  只為換一次回眸的一笑
  這情絲纏綿圍繞  總難斷了
  留住一世情緣等你依靠  不管人間滄桑多少紛擾

  無奈夜裡的夢裡的擁抱  醒來後只有無語的寂寥
  莫非情路太長太苦  你忘了歸途
  一生也好  一天也好  寧願愛似飛蛾撲火  轉眼燃燒
  一生也好  一天也好
  只怕天荒地老人已飄渺  我還在風裡苦苦煎熬
  曼聲輕吟,贏政端湯一飲而盡。於是,橋這邊寂寂無聲,因為心已失了往生的記憶;橋那邊哀哀蒼天,因為心動忘不掉前世的纏纏綿綿……
  「又是一個情種。」悠悠地收了湯碗,孟婆聽到飄至耳邊的來生言,眼晴含笑。
  低頭看碗。湯是普通的湯,只是煮湯用的是忘情水。
  輕煙漸漸地淡去。奈何橋上,仍是陰風陣陣,仍是寒。
  ******************************
  仙界天鏡宮
  「這又是何苦……」感覺到天狼星的星宿變化,王母娘娘心下惻然,幽幽輕嘆。
  天狼星原本是沒有伴星的。是天狼星君和舞蝶仙子的那份癡與那份情終於感動了玉皇大帝,玉帝才特旨赦免了舞蝶仙子的罪,並將她化為天狼星的伴星,圍繞在天狼星旁邊,永遠與天狼星相伴相隨。但與此同時他二人也將世世墮入輪迴,永無重返天庭之日。
  掐指算了一下,觀音搖頭。  「天狼星君與舞蝶仙子仍有一劫。」
  「這是命數。舞蝶仙子愛上凡人,為救情郎性命不但害死了湘城的全城百姓,也破壞了天狼星君重返天庭的時機;那天狼星君為了舞蝶仙子更是不惜重人凡塵,改變了原來的宿命。所以他二人命中注定要有此劫難的。」
  沈吟半晌,王母娘娘對觀音道:「雖是命中注定的劫數,但——還是要辛苦你一趟了。」
  觀音含笑點頭,銜命而去。
  「舞蝶,本宮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些了……」看著望塵鏡中的凡界變幻,王母娘娘再度嘆息。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3:57:50

第一章
  江南。
  暮春初夏。
  細雨無聲無息。朦朧間,天地彷彿是一幅水墨畫卷慢慢地鋪展開來。畫中,是看不盡的桃紅柳綠,數不完的亭台樓閣。
  然而不時何時,雨卻開始驟然轉急,風也跟著呼嘯起來。厚重的云層烏壓壓地蓋住了天際,天地間登時黯淡了許多,黑沈沈地宛如暗夜。驚雷與閃電交織在一起,不時地從天幕中劈落下來,一次次地劃破黑暗中的寂靜。
  雨點跌跌撞撞地從云層中掉落下來,打在低矮濃密的花草枝葉上,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祝公遠站在庭院的迴廊下,焦急地向不遠處緊閉的房門張望。雨聲夾雜著女人痛苦的哭喊聲,不時地傳人他的耳中。「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老爺,已是酉時了。」一旁的家僕恭聲應道。
  「酉時了——」祝公遠的聲音越發焦急,  「這麼說已經快四個時辰了!」
  「啊——」女人淒厲的尖叫聲再次穿透雨幕,響徹雲霄。
  「撐傘,快,我要過去看看。」
  「老爺……這可是萬萬使不得,」家僕聽了,唬了一跳,「血房不祥,那是決不能進的呀。」

  祝公遠遲疑了片刻,重重地嘆息,只好站在迴廊下繼續張望。然而,那厚重的雨簾阻擋住了一切視線。
  房中一片慌亂,丫鬟婆子們不停地在內房與花廳間穿梭,兩位產婆也急得滿頭大汗。
  倪氏用力地咬著牙,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從額上滾落。她知道一個有教養的產婦是不可以叫的。
  可是,痛,好痛呀。「啊!」痛苦的叫聲,終於從她的口中逸出。
  「推呀,夫人用力地推……」
  「不好了,沒氣了!快,參片,掐人中!」
  「還沒有斷氣,可能只是一時疼得岔了氣,不要亂說話!給老爺知道了,會怪罪的。」
  「好了好了,菩薩保佑,醒了醒了……」
  是夜,在倪氏的慘叫中,一聲嬰兒的啼哭劃破蒼穹。那小小的生命終於掙紮著來到了這個紅塵俗世。
  ************************
  祝府西院。
  昏暗的室內,紫檀木大床上靜靜地垂著大紅色的銷金撒花帳子。或許是窗子沒關緊的原故,掛在幔帳外空懸著的金鉤忽地微微動了起來。
  「碧環——」半晌,錦帳裡傳來一個女人疲倦慵懶的輕喚聲。
  「二夫人,可是要什麼?」外間伺侯的小丫鬟聽得動靜,外衣也來不及披,趿著鞋便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什麼時辰了?」
  「回二夫人,剛過了四更。」
  「四更了啊。碧環,伺侯著吧。」被喚作二夫人的騰氏,一面說著,一面伸出手來。
  小丫鬟見了,忙過來撩起帳子,小心地扶騰氏下了床。
  漱過了口,騰氏淡淡地掃了小丫鬟一眼,「怎麼是你?碧環呢?」
  「回二夫人,昨夜是奴婢給您值夜。」
  「唉!」騰氏對著銅鏡看著自己的臉,忽然有
  些傷感起來。歲月無情,如今的她早已不復當年的花容月貌了。她本是個風塵女子,後因嫁給祝公遠方才從了良。原本指生下一兒半女,將來也有個指望,卻不想連生兩胎都夭折了,她的命怎麼會這般苦?
  「二夫人,您看這支簪子……」
  騰氏突然大怒,回手便是一巴掌,「死蹄子,叫那麼大聲做什麼?還怕別人不知道你伺侯的是個二夫人!」
  「翠環,你怎麼搞的?一大早就惹夫人生氣。」碧環正巧端水進房,見狀忙打發了小丫鬟,「愣什麼,還不快去準備夫人的早膳。」
  騰氏嘆息,「怎麼就沒一樣讓我順心的。」
  「夫人昨夜睡得可好?」碧環想了想,替騰氏挽了個盤龍髻,選了個碧玉簪子和一枝赤金攢珠的金步搖插在騰氏的發鬢上。又轉身挑了件天青色棉紗的裌襖,配了同色的長裙服侍騰氏換上。
  騰氏照了照銅鏡,滿意地點頭,「哪裡睡得
  著,下了一夜的雨,吵死人了。東院的,生了嗎?」
  「生了,夜裡生的,」碧環沏了上好的碧螺春,端給騰氏,「奴婢正要向回夫人這事呢。」
  「男的女的?」接過茶,騰氏問得有些急切。
  「是位小姐,」碧環看看門外,壓低了聲音,「聽東院房裡的丫頭說,竟是個斷掌呢!」
  「斷掌?!」騰氏聽了一驚,手中的茶盞幾乎掉在地上,「那可是不祥之人呀!」
  「可不是!而且產婆子說大夫人現在虛得很,看樣子怕是凶多吉少。」
  ***************************
  祝公遠無力地坐在榻上,感覺自己在一夜之間似乎蒼老了許多。
  想他祝家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了,可就是人丁一直都不興旺。三代單傳到他這代,為了延續香火父母早早為他娶子親,後來他又納了
  青樓出身的騰氏為妾。可是雖然已有兩房妻妾,但這兩房妻妾為他生的幾個孩子不是因「百日驚風」就是因「七日咳」全都夭折了,以至於他年近半百了,卻仍是膝下冷清。好不容易正房夫人倪氏又有了身孕,他喜得又是放糧施粥又是向菩薩許願重塑金身;還特意請了吳鐵口占了一卦,卦上也說會是個兒子的,可一場歡喜換來的竟個是不祥之人!
  騰氏進了廊下,碧環隨即收了湘妃竹骨架子的傘。雨水不停地從傘上淌下,在青磚地上蜿蜒流動,猶如一條小蛇般遊走。
  「老爺……」騰氏扭著腰,走近祝公遠,「奴家聽碧環說,您昨夜都沒睡好,所以特意吩咐廚房熬了參湯給您補補身子,快趁熱喝了吧。」
  祝公遠擡首看了她一眼,只搖了搖頭,卻並不答話。
  「唉呀!老爺,您臉色怎麼這麼差!莫不是受了風寒?」騰氏冷下臉,看向一旁的下人,「你
  們這麼多人是怎麼伺侯的?!」
  「罷了,罷了,不關他們的事。」祝公遠擺手,不再想生事端。
  「老爺——」騰氏不依地放下湯盅,「您可別急壞了身子。」
  「你不知道。產婆說,倪氏她怕是……唉
  騰氏抿嘴一笑,  「噯喲,我還當是什麼事呢。老爺,這不是奴家說呀,您正當壯年,奴家也還年輕,就算是姐姐真有個什麼不測,也還有奴家可以為祝家傳續香火呀。」
  「你——」祝公遠氣得渾身發抖,「你……你給我住口!」  
  「老爺……老爺,不好了!」一個家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傘也來不及收,「大夫人她——」
  祝公遠聽了也再顧不得什麼避諱了,匆匆趕往東院倪氏的房中。
  冷笑一聲,騰氏擡手整了整鬢角,「碧環,
  咱們也回去吧。」
  走到迴廊處,聽到東院隱約傳來的嘈雜聲,騰氏想了想,「一會兒你再過去打聽打聽,有什麼情況,馬上回來告訴我。」
  「是,夫人。」
  雨驀然間下得更大了,青石板上,雨點不住地四濺開來。雪亮的閃電一個接著一個地劈下,噼裡啪啦地淹沒了一切聲音。閃電下,天地間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閃電照亮迴廊的剎那,騰氏激泠泠地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地靠緊了碧環。
  「你去東院打聽消息,要快去快回,不要耽擱得太久了。」
  「是,奴婢明白。」
  又是一個閃電劈下,照得天地一片雪亮。
  *******************
  把了把脈,郎中暗自嘆息一聲。「祝老爺,請借一步說話。」
  轉至花廳,早有丫鬟奉上茶來。
  「拙荊她——」
  郎中搖頭,  「唉,便是華佗再世,恐怕也是無能為力了。還是請老爺準備後事吧,告辭。」
  ********************
  緩緩地張開眼,倪氏虛弱地向四周張望。那是一雙已是垂死之人的眼睛,黯淡而無力,還帶著深深的失望和悲哀。  「孩子——咳咳,我的孩子呢?」
  倪氏急切地尋覓,那是她十月懷胎,拼了性命才換來的骨肉呀。
  一旁的婆子聽了,忙將孩子抱了過來。
  倪氏淚眼婆娑,親了親孩子的臉。掙紮著看向丈夫,那雙即將熄滅生命之火的黯淡眸子裡,驀然閃動著異樣的光亮,不管怎樣她都要用她生命的最後時光為這個注定不幸的孩子去爭取一分幸福的機會。
  「老爺……看在妾身這些年盡心服伺您的份上,妾身求求您了……咳咳——」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倪氏的臉色越來越白,氣也越來越短。
  「求您,一定要……咳……要善待這孩子,妾身……求您了……老爺,」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倪氏拚命地在枕上磕頭,眼中的淚也不斷地滑落。
  「夫人——」祝公遠心頭一熱,不禁老淚縱橫。
  「孩子,娘會在天上保佑你的,」困難地講完最後一句話,倪氏再次昏迷過去。
  當晚掌燈時分,倪氏帶著眷戀與不捨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撒手紅塵。而那個原本在襁褓中熟睡的女嬰卻突然驚醒,啼哭不止。
  ************************
  上虞縣,東晉時隸屬會稽郡管轄。據史書記載,上虞之名頗古。虞舜時因避丹朱之亂,率百官避難於此。  「舜與諸侯會事乞,因相娛樂」(「上」即舜,「虞」即娛),上虞由此而得名。夏帝少康後,上虞隸屬越國;戰國時楚滅越後即歸楚。公元前二二二年雄才偉略的秦始皇滅盡六國一統中原後,郡縣天下,始在上虞置縣。然而在其後的數百年間,中原雖然再度歷經幾朝,但上虞卻始終默默無名。直至晉穆帝昇平四年,因東晉宰相謝安出東山於此,方才聞名於世。
  在上虞,提起祝家莊祝公遠祝老員外的獨生女兒閨名喚做祝英台的,這附近方圓百里的人,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不僅僅是因為祝英台生得美若天仙,更是因為她生為「在家克父母,出嫁克親夫」的斷掌之人,一出生便剋死了生母。所以雖然已經到了及笄之年,卻仍是無人敢上門提親。
  江南的三月,仍是乍暖還寒的天氣。夜已深了,街上冷冷清清的,疲倦了一天的喧囂,早已入睡。只有打更的偶爾敲著梆子,拖著悠長的吆
  喝聲在街巷中蹣跚而過,  「梆——小心……嘍,梆——火燭……嘍!」一句話還沒吆喝完,人卻早已離得遠遠的看不見蹤影了。
  一輪明月不知何時悄然爬上了樹梢,誘動著天幕中的千萬顆星子,齊為深墨色的穹蒼點綴光華。
  祝宅後苑的繡樓上,琴音似水。一個素裝少女盤膝坐在窗前,一雙玉手輕放箏上,輕撥徐按勾抹挑滑。手纖美如明玉,如雪的皓腕上略微帶著一點暈紅的血色。
  一曲終了,少女輕咳了幾聲。
  「小姐。」隨著一聲低柔的呼喚,一件披風輕輕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用不著回頭,少女也知道這會是誰,這宅子裡能和她這樣接觸的也只有銀心一人了。
  「小姐,夜深露重,還是早點兒歇息了吧。」停頓了一下,銀心面露難色,「明天又是十五之日了,一早還要去給老爺夫人請安……」
  柔柔的月光勾勒得少女精緻細膩的五官更顯得清麗可人,但她的眼角眉梢卻銜著一種與她的韶華全然不符的淡漠與幽涼。
  半晌,她淡淡地開口:「知道了。」
  **********************
  「女兒向爹爹問安。」斂襟向祝公遠施了一禮,祝英台看向一旁的騰氏,略微福了福,  「二娘。」
  騰氏冷哼,「啪」的一聲,重重地放下茶盞。
  「嗯,坐吧。」掃了一眼騰氏,祝公遠淡淡地開口。十幾年來,他對這個女兒一直都是若即若離。只有每月的朔、望之日才會讓她一早過來請個安,其它時候祝英台則呆在繡樓裡,幾乎是不出產。
  祝英台低聲道了謝,低眉斂目、雙手交握端坐在一旁的墩子上,眼觀鼻、鼻觀心,標準的大家風範。
  「女紅學得如何?書又唸到哪裡了?」想子想,祝公遠隨意找了個話題。
  其實像他們這樣的人家,並不要求女紅如何的出色,但到底是要懂些才好,免得被人恥笑。而這些女兒家的事情原本不該是由他來問的,只是……想到去世多年的原配,祝公遠暗自感傷。
  「女紅,嬤嬤一直都有盡心在教。書剛念了《列女傳》,如今正在瀆《四書》。」
  騰氏聽了,忍不住敝嘴,  「喲——憑姑娘這容貌,如今又念了這些的書,將來怕不是要進宮做娘娘了吧。」
  祝英台冷然一笑,不去理會騰氏話中的譏諷,「英台庸脂俗粉,二娘謬讚了。」
  「真是越來越像你娘了。」打量良久,祝公遠心中慨然。雖然除了正房倪氏之外,他又繼娶了騰氏為妾,但那也只是為了傳承香火而已。在祝公遠的心中,最在意的仍是原配夫人倪氏。倪氏出身名門望族,  自幼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持
  重、端莊且修養極好,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度;而這些又豈是青樓出身、以色事人的騰氏所能相比的。
  騰氏坐在一旁,臉色勃然一變。雖說正房去世都這麼多年了,可無論她在枕畔如何軟語相求,祝公遠就是遲遲不肯將她扶正,原來心裡仍然在惦記著那個八成早已化成灰的死鬼。
  不願看到繼母醋意大發的樣子,祝英台淡然起身,退了出來。但遠遠的,仍能隱約地聽到從正房裡傳來的又哭又鬧的嘈雜聲。
  從正房出來,祝英台卻不急著回房,只是沿著長廊慢慢地走。
  「小姐?」銀心詫異地看著祝英台,  「這是去後花園的路呀。」
  「嗯,天氣好,我們過去走走。」祝英台說得漫不經心,卻難掩心中的鬱悶。
  此時正是江南春光明媚的時候,滿眼的樹木鬱鬱蔥蔥,堆翠似的長著新枝。翠綠的柳樹枝
  條,拖起一丈來長的嫩葉穗子,藉著拂人衣袂的柔風,輕輕地在長空中飄動。祝家的庭園是標準的江南式建築,主體建築與附屬建築、內部建築與外部建築縱橫交錯,相互垂直,緊密相連。整個庭院佔地頗廣且佈置得別有匠心,呈現出一派「青磚小瓦馬頭牆、迴廊掛落花格窗」的格調。園內依勢曲折,通幽度壑,亭台、水榭等建築均以曲廊相連,高低起伏,錯落有致。
  後花園內花木扶疏,掩映著一座座小小的假山,山石都是特意從湖州運來的,玲瓏透剔、堆砌自然,深得」皺、瘦、透、漏」之神韻,一望便可知均是出自大家之手。豔紅色的鮮花,密密層層地分佈在新枝上,經太陽一曬,散發出一股濃郁的幽香。
  薔薇架的旁邊搭著一座鞦韆架,祝英台走過去雙手挽住兩邊的五色繩索,坐在吊著的千板上,一來一去,緩緩地飄蕩。她今天穿了件黃羅長夾衫,外面罩了一件水青色的鑲緞背心,下面露出簇新的縷金穿花百褶裙,腳踏齊云履,遠遠看上去就像只大蝴蝶在和著柳絮花影,貼住鞦韆架子飛舞。
  良久,繩索慢慢地緩了下來,漸漸地由緩而止。祝英台輕皺著眉頭坐在鞦韆上出神,卻並不下來。
  「小姐,」銀心從衣袖裡取出絲絹輕揩祝英台額頭上的汗,「鞦韆打得太久,累了吧?」
  祝英台搖頭,「還好,並不算累。只不過是覺得有些悶,出來散散心。」
  「小姐,你說打鞦韆不累,可依奴婢看有些不然吧?看你今天才多玩了一會,臉上就帶了紅色,額頭上也沁出了汗呢。」
  「什麼奴不奴婢的,這些年來你我一向情同姐妹。這裡又沒有別人,不必避諱什麼的。」
  「小姐———」
  淒然一笑,祝英台輕撫自己的掌心,「什麼小姐,不過是個不祥之人罷了。」
  親娘的早逝一直是她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父親的若即若離更令她心痛。
  「小姐!」銀心嚇了一跳,慌忙四處張望了一下,「這話要是被老爺聽到,不得了的。」
  仰頭望向天際,祝英台羨慕地看著那些偶然飛過的不知名的雀鳥。
  那園外的天空,一直都是她所渴望的……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07:05

第二章
  月無邊,寂寞亦無邊。
  一襲月白素綢的單衣靜靜地站在窗前,祝英台輕撫了一下雙臂,感覺到些許的涼意……不知從何時起,她經常會像現在這樣莫名地感到孤寂,午夜夢迴之際總是覺得有一雙深遂的眼在癡癡地望著她。他是誰,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雙
  黑若子夜的眼眸令她有種異樣的熟悉,深深地烙在她的心上,佔據著她的心頭,連帶著也佔據了她所有的喜怒哀樂。
  「小姐,」銀心進來掌了燈,皺眉看著單衣的祝英台,「穿得這麼單薄,會受寒的。」
  「不妨事的。」祝英台回眸,「碧環叫你去做什麼?」
  銀心怔了怔,一時之間倒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碧環這個昔日騰氏房中的陪房大丫鬟,如今早巳嫁給了祝府管家祝祥為妻;更仗著有騰氏的撐腰,所以從來都不曾把祝府裡的下人們放在眼裡。可她又怎能把這些告訴小姐呢?
  祝英台擔憂地看著銀心,「她沒有為難你吧?」
  銀心掩飾地笑笑,找了件家常穿的錦袍給祝英台披上,「怎麼會呢?剛才是老爺叫她來找我的。」
  「爹?」
  「嗯,老爺說要去義興些日子,叫小姐明天一早不用過去請安了。」

  義興位於太湖的西岸,古稱荊慈,秦漢兩代叫做陽羨。三國時,孫權十五歲那年曾在那裡做過陽羨長,廣攬東吳人才,興辦學館,把陽羨的古寺舊庵都作為習學的場所。歸為晉朝以後,那裡的文人墨客仍然經常云集在一起吟詩作賦,其中更有不少隱居的高人。是個文化興旺之地、求學習文之鄉,更是江南的文墨中心。
  祝英台點點頭,轉過身去繼續看著窗外的月色。她所能看到的也就只有繡樓窗外的這一片天空而已。
  鋪好床榻了,銀心又往香爐中添了——小塊的香片,用小火隔砂加熱,以使室中不見煙塵。裊裊的香氣輕緩地逸出,在室內慢慢地瀰漫開來,有種植物雨露的味道;仿若幽綠的翠竹葉脈散發的芬芳,又似甘露滋潤著的薔薇最初的那一抹清香。
  祝英台拉住正要離開的銀心,  「別走了,今晚就睡在這裡吧,陪陪我。」
  「好。」銀心笑笑,出去拿了硬枕又進來。
  「小姐,我常聽人提起義興那邊有個什麼洞的,聽說連東海的龍女都在那裡彈過琴呢。」躺在床上,銀心努力回想著平日裡聽來的種種傳聞。
  祝英台聽了淡淡一笑,  「是善卷洞。離義興縣城外四五十里有個螺岩山,相傳螺岩山中有間石室,名曰善卷洞。分上、中、下、水四洞,洞洞相連,洞洞相通;洞內有天然石廳,穹頂奇峰倒掛,異石高懸,景緻奇妙,瑰麗多彩。水洞內有條溪河,曲折蕩漾。到了這善卷洞,就如入了仙境一般,能使人流連忘返。」
  銀心「哦」了一聲,又拉著祝英台問了幾句,沒多久就獨自去會周公了。
  看著熟睡的銀心,祝英台在心裡嘆了口氣。
  不知今晚她的夢中可還會再有那雙漆黑的眼眸........
  ***************************
  —片漆黑中,祝英台努力地摸索著,試圖尋找出路。
  「這邊……到這邊來……」恍惚間,祝英台隱約聽到有人在輕喚。她欣喜地撲向聲音來源,卻驀然覺得眼前一亮,已不見了黑暗,再看看四周,只見綠樹清溪,飛塵不到,當真是宛如人間仙境。又往前走丁一段,更是山青林秀,翠竹蔥蔥,杜鵑紅漫:古松林中,善卷洞三個字就刻在岩壁之上:祝英台看了又驚又喜,遲疑了一下,便從洞口走了進去。
  走進洞內,洞內是一片雲霧瀰漫。祝英台試著叫了幾聲,見無人應答,正猶豫著要退出洞口,忽然眼前紅光一閃,一隻大蝴蝶在她前面不遠處翩翩起舞。過了一會兒,那隻大蝴蝶不見了,雲霧也漸漸散了,前面竟然出現一位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
  晉代沿用漢朝的習俗,禮教大防最是嚴謹。祝英台看到前面忽然出現男子,羞得滿面通紅,轉身慌忙往洞口走去。快到洞口時,卻不知從哪裡突然飛來一群彩蝶把洞口全都給堵住了。祝英台回頭再看那書生,那個書生竟然也沒發覺洞裡又多了一個人,連頭也不曾回過,只是獨個欣賞著洞中的景色。
  漸漸地那書生身後也有了一群彩蝶,其中有一對大蝴蝶在祝英台與書生之間時親時分,時隱時現。不一會,兩處彩蝶竟連成一條綵帶。
  驀然,祝英台的身後傳來一陣「呱呱、呱呱」的叫聲。祝英台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竟是只大癩蛤蟆。最奇怪的是那癩蛤蟆的頭上竟然還隱隱地顯現出一個篆體的「馬」字,此刻它正在追趕一隻美麗的大彩蝶。瞬息之際,大彩蝶不見了,癩蛤蟆卻向祝英台撲了過來。英台嚇得「啊」的一聲,連連倒退,一不小心腳下踩空便從石階上骨碌碌地滾了下去。
  石階下的書生聽到有聲音,回頭一看,只見一隻大彩蝶正從石階上跌落下來。書生愣了半晌,再仔細一看,哪裡是什麼大彩蝶,分明是個姑娘家。
  「姑娘。」書生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扶。想丁想,覺得似乎不妥,於是又把手縮了回來。  「你……沒事吧?」
  搖搖頭,祝英台掙紮著想要起身,卻偏偏怎麼也起不來。
  書生見狀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伸手扶了她一下。
  無柰地擡頭道謝,怎料卻望進一雙漆黑的眼眸,祝英台怔住,「你……」
  書生見狀,慌忙收回了手,施了一禮道:「是小生唐突了,但絕無惡意,還請姑娘見諒。」
  祝英台起身,斂襟回了一禮,「不知公子高
  姓大名,仙鄉何處?相助之恩日後定當登門拜謝!」
  書生想了想,道:「家住禹王歸天處,獨木頭上刀分水。」
  說罷,雙手抱了抱拳,然後轉身走向洞口的溪河邊。溪中停著一葉「花舟」,說來也奇怪,那「花舟」雖無櫓無槳,但書生登上去以後,那舟竟然自己動了。
  祝英台目送遠去的書生,心中正感嘆不已。突然,「呱呱、呱呱」的叫聲又再次在身後響起。祝英台回頭一看,那隻癩蛤蟆正在不遠處趴伏著,一見祝英台轉過身來,便張開大口,就地一縱便跳上了她的胸前。祝英台嚇得魂不附體,連連大喊:「救命!救命呀!銀心——」
  銀心嚇了一跳,只看見祝英台直挺挺地坐了起來,眼睛還閉著,卻臉色蒼白直伸著兩隻手在胸前亂抓。
  銀心連忙擡手抓住她亂抓的手,推了推她的
  身子,一叠聲地輕喚: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祝英台香汗透衣,額上汗珠涔涔,睜眼一看,自己仍是睡在床上;再聽聽鼓聲,正敲三更,原來只是南柯一夢。披衣坐定,祝英台依舊不住地喘息著,擡起手用力壓著心口,感覺那裡仍然突突的跳得厲害。
  「可是又做夢了?」過了許久,見祝英台終於定住了神,銀心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小姐,這幾個月來你老是睡不踏實,要不要請個郎中來瞧瞧?
  」罷了,  「祝英台搖頭,接過銀心端來的茶水,」還是不要請什麼大夫了。不然給二娘知道了,怕是又要生出事端了。」
  」還是那個夢?  「輕輕地替祝英台擦了擦額上的汗,銀心小心地問。
  祝英台雙頰飛紅,點了點頭,但馬上又搖了搖頭。接著便細細地把夢中的所見所遇給銀心講了一遍。
  」說是夢,可偏偏他說的兩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說不是夢,人卻明明是睡在床上的,這夢做得有些蹊蹺。「
  「家住禹王歸天處』……該不是指會稽吧?」銀心想了想,「禹王不就是死在會稽的嗎?」
  祝英台抿嘴笑了笑,「我也猜他是會稽人。」
  「那第二句,『獨木頭上刀分水』又是什麼意思呢?」
  」我猜應該是個『梁』字吧,」擡頭看到銀心促狹的笑,祝英台不依地低叫,「死丫頭,你好壞——」說著便作勢要打。
  銀心邊求饒邊笑,「好了好了,我的好小姐,可饒了我吧……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鬧了半晌,銀心正色道:「小姐,既然覺得這夢做得怪,那不如到廟裡給菩薩上炷香,求菩薩保佑吧。」
  凝神想了一會,祝英台頷首,「也好,我是該到廟裡給菩薩上炷香了。」
  ***************************
  東晉年間,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對佛教推崇備至,一時之間佛教盛行.照理說在這種情形下只要是廟宇都該香火鼎盛、人潮洶湧才對,可靜蓮寺卻是出奇地冷清,只偶爾才見有三三兩兩的香客來回走過,卻不見任何的喧囂。靜蓮寺始建於西晉,雖然也算是座規模不小的佛寺,但終因地理位置有些偏僻,所以人煙一向稀少,可祝英台卻偏愛這裡冷清無人的清靜。
  「小姐,我們到了。」銀心輕掀轎簾,扶著祝英台從轎裡出來。
  靜蓮寺的建築風格高雅莊嚴,大體上分為大雄寶殿、天王殿、大悲殿、地藏殿、配殿幾部分。大雄寶殿前是一片平鋪著石子的廣場,空曠得令人心神飛揚;配殿旁有條看不見盡頭的蜿蜒小徑,兩邊長滿了不知名的小花,迎風搖曳,煞
  是好看。
  靜靜地聆聽著佛殿裡傳出的誦經聲,口鼻間漾滿了佛寺內特有的梵香味,祝英台這才稍稍感到煩悶的思緒漸漸平息了一些。看著眼前宏偉莊嚴的景色,一股由衷的敬仰不禁油然而生,她驀然感到自己在天地間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
  沿著偏殿旁的小徑緩緩而行,後山古木參天,濃蔭蔽日。清晨的山林生動活潑,沈睡了一夜的萬物生靈彷彿在瞬間全部甦醒過來,紛紛在旭日初昇的黎明恣意地跳躍、汲取精華。有別於前殿的梵香味道,清晨的山野間散發出一股清新的泥土氣息,間或略帶著些許生澀的青草味道,不時還傳來幾聲鳥語之聲,更襯托出空山的幽、靜。
  「姑娘———」出聲呼喚的是位老婆婆,歷經歲月滄桑的臉上帶著一片祥和,衣衫雖然襤褸但卻難掩眼中的睿智。
  祝英台詫異地看她,怔了怔。這靜蓮寺原本就香客稀少,後山之中更是人煙罕見。她們剛才走進來時,林中明明是沒有人的,可這奇怪的老婆婆是何時出現的,她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我是跟著姑娘進來的。」老婆婆笑笑,似是看出祝英台的疑惑。
  祝英台瞬時瞭然,隨即吩咐銀心:  「拿些銀兩給這位婆婆。」
  銀心翻了翻錢袋,卻只找到幾兩碎銀子。祝英台赧然一笑,「真是對不住,早上出來得太過匆忙。」
  「好說。」老婆婆收了銀子,卻不急著走,反倒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祝英台。  「方才在寺院裡和姑娘匆匆擦身而過,發現姑娘似乎有頗多的困擾,所以老身就自作主張地跟了過來。」
  祝英台微微皺眉,她的心事難道已經明顯到任何不相干的人都看得出來的地步了嗎?
  「姑娘的哀愁全隱藏在心裡,凡塵俗世的人
  是看不到這些的。」輕易地看透了祝英台眉間的不解,老婆婆不以為意地搖頭笑笑,「看姑娘生得美若天仙,氣質不俗又心地善良,有此相貌性情,將來必定會有一段如意姻緣的。」
  銀心聽了抿口一笑,「那就煩勞婆婆給指點一下,我家小姐的姻緣在何方?」
  「銀心!」祝英台輕叱,雙頰赤紅,斂襟一禮,「英台管教無方,讓婆婆見笑了。」
  老婆婆讚賞地點頭,「老身果真是沒看錯人,姑娘知書達禮,氣質談吐出眾,絲毫不流於世俗的輕浮聒噪。」
  「婆婆言重了,紅顏自古多薄命,更何況英台還是個不祥之人。」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祝英台又略微福了福,「恕英台失陪了。」說完就帶著銀心快步向樹林外走去。
  這個看似平常的老婆婆,卻有著一雙洞察世事的眼,剛才的那番誇讚非但沒有讓她感到任何的喜悅,反而令她深深地感到不安。
  「世間之事有所得,必有所失。姑娘……你往西南方而去,必可覓得佳婿。」
  遠遠的仍能聽到那老婆婆的聲音傳至耳邊。銀心忍不住回頭去看,視線及處只見一片翠綠之色,那老婆婆卻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
  *************************
  他不再入她的夢了
  祝英台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琴絃,卻不成任何的調子。自那天從靜蓮寺回來後,她的夢中就不曾再出現過那雙深遂的黑眸。祝英台咬住嘴唇苦笑了一下,她一向是心如止水的,如今卻怎麼被個偶然入夢的男子擾亂了心湖……罷了,剎那芳華,彈指紅顏老,她還有更重要的夢要去實現。  「銀心,我要去錢塘求學。」不再無聊地撥弄琴絃,沈思良久,祝英台終於下定決心。
  「小姐!」正在繡花的銀心嚇了一跳,連手被
  針扎出了血也顧不上了,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老爺夫人不會同意的……」
  祝英台點頭,  「這個我知道。辦法我已經想好了,不過我需要你來幫我。」
  銀心疑惑地看她,「小姐,你想到錢塘求學,該不是為了那天靜蓮寺那個老婆婆的話吧?那錢塘可不正是在西南方嗎?」
  祝英台哭笑不得。外出讀書的念頭早就在她腦中徘徊已久了,怎會是因一個萍水相逢的老婆婆而起?  「錢塘求學,我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的,只是……爹爹那裡怕是不會答應的。」
  ************************
  果然——
  「什麼?!要到錢塘求學?!」祝公遠搖頭,「這怎麼可以?!女兒家拋頭露面,簡直是有辱門風!」
  騰氏笑吟吟地看了祝公遠一眼,「老爺,依
  奴家看,姑娘此去是一舉兩得之舉,實在是可喜可賀之事呢。」
  「一舉兩得?」祝公遠皺眉,不解。
  「可不是,憑姑娘這聰明伶俐勁兒,讀上幾年書回來,活脫脫便是個『女狀元』。」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祝英台,騰氏以帕掩口低聲一笑,  「至於這第二嘛……喲,奴家要是說了,老爺和姑娘可不要見怪。姑娘三年求學歸來,老爺您就可以抱上一個白白胖胖的外孫——」
  「二娘!」祝英台羞怒交加,再也顧不得騰氏是長輩,低聲輕喝。剛剛她還在奇怪騰氏為何會一反常態地幫她說話,原來……原來……
  騰氏嚇了一跳,話說到一半不由自主地噤了口。祝英台雖只是及笄之年,但卻自有一股冰雪般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你——你——」祝公遠指著騰氏,氣得也是不知該說什麼好。
  「稟老爺,外面來了個道長,說……說……」
  前門上的家僕進來看見眼前的情形,嚥了嚥口水,遲疑著不敢繼續往下講。
  祝英台聞言,眸底閃了閃。
  「爹爹,女兒先回房了。」
  出了前廳,她擡眼看了看銀心,銀心會意地點頭。祝英台笑笑,放心而去。
  ***********************
  「施主,貧道稽首了。」道士甩了一下拂塵,施了一禮,「貧道偶然路過貴府,見府上陰氣頗重,恐怕不久會有一難,所以冒昧打擾。」
  祝公遠手一抖,「請教道長如何破解?」
  「陰氣太重皆因女子而起。貧道冒昧,府上是否有不祥之人?」
  祝公遠沈吟半晌,緩緩開口:「實不相瞞,小女生為斷掌。」
  道土點點頭,「這就對了,貧道也算出此事因貴府千金而起。如若能送小姐離府外出些日
  子,一切災難便可不攻自破。」
  「多謝道長指點。」祝公遠連忙吩咐家人拿些銀兩出來答謝。
  走到門口,道士驀然回頭,又叮囑了一句:「小姐離府,往西南方而行對府上最好。」
  *********************
  「道長——道長,請留步!」道士出了祝府大門沒有多遠,就聽到後面傳來女子的叫聲。
  「道……道長,」銀心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停下來不住地喘息  「多謝……多謝道長相助。這些銀兩是我家小姐答謝道長的……咦?你、你不是我昨天找的那個道士呀!」
  道土彎起嘴角,笑得有些詭異,「姑娘好眼力,貧道只是碰巧路過而已。」
  「你……我怎麼好像在哪裡見過你?」銀心偏著頭,疑惑地看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道士的笑容竟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似乎曾經在哪裡
  看到過。
  「姑娘,世間之事有所得,必有所失。」道士「呵呵」一笑,甩了下拂塵,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
  佛堂。香煙裊裊,堂上供著的赫然是一個靈位。
  『英台,跪下!」祝公遠面向靈牌沈聲道,「你既然要去,為父也不打算再阻攔。當著你娘的面,為父有三個條件,你若能依允,便讓你去;若不能依允,為父也難讓你成行。」
  祝英台向靈牌磕了個頭,「爹爹,請講。」
  「第一,你要女扮男裝,且必須格外仔細,決不可以讓祝家出乖露醜!」
  祝英台頷首。
  「第二,你在錢塘求學期間,為父如若思念於你,你必須馬上回來。」
  「為人子女本就應當恪盡孝道。」
  「這第三嘛,」騰氏冷笑,「他日你歸家之時,上虞的穩婆,要請回家來相驗。你若仍是完璧,自然無話可說;但倘若是做出了什麼有辱祖宗之事,哼哼——」
  祝英台傲然擡首,淡定從容,  「女子本當節烈!」
  「夫人……你若在天有靈,就保佑我們的女兒吧……」凝視牌位良久,祝公遠仰天喟然長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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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0 04:11:36

第三章
  江南的雨總是來得如此突然。剛剛還是碧藍碧藍的天,轉瞬間就陰云密佈、狂風驟起。天色慢慢變動,黑云遮蓋的地方,早已沒有了日頭。
  驀地,兩道電光由云裡直鑽出來,照得四周山川一片慘白。電光閃過,雷聲便來。隆隆的雷聲遠遠地傳來,沈悶悶的,漸漸滾近了,卻「轟」的一聲在耳邊炸響開來。這樣雷電交作了十餘次,豆大的雨點終於落了下來。
  祝英台站在路邊歇腳的草亭中,皺眉看著亭外的雨。她一向都是不喜歡雨的,她的親娘便是在這樣一個雷電交加的雨天過世的。看著雨滴如同斷線的珠子般不斷地從亭簷上落下,她緩緩伸手去接,那隻手柔軟纖白,十指嫩如春蔥,然而手中一條橫紋卻赫然直穿掌心。祝英台嘴角輕顫,閃過一絲無可奈何的悲涼——是她不祥,所以才會剋死生母。
  「小姐,」銀心沒察覺到祝英台的心思,在亭裡轉了幾圈,忍不住抱怨,「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呀?」
  收回飄遠的心緒,祝英台責備地回眸看她,「叫公子。這幾天和你說過多少次了?」
  銀心吐了吐舌,正要說什麼,卻突然指著亭外低叫:「啊,公子,你看!有人來了……」
  祝英台聞言,順著銀心手指的方向,回首望去——
  *********************
  梁山伯從未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這麼狼狽的時候—他是跌進草亭的!
  一路從會稽走來,翻山渡河,他邊走邊趁機遊覽山水勝景。剛剛走到此處只見四周田野蔥鬱,東南風捲著綠浪,向西北角上吹來。不遠處有幾塊油菜地,盛開的菜花如一片黃綢子般,隨著綠浪波動。南邊的柳樹旁有一條小溪,溪水潺潺地流著。那小溪沿上,長滿了不知名的綠草,還有小如金錢的紫花黃花,媚然相對。
  梁山伯一時興起,脫口吟道:「巨風自南來,掀動桑田綠。旅途倦徵人,正思青蔥木……」

  「唉……我說相公,你就不要在那裡思青、思春的了,」四九停下來,把肩上的擔子又往上擡了擡,「像你這樣一邊走一邊吟的,我們一天只能走個三四十里路。這麼走下去什麼時候才能走到錢塘呀?」
  「什麼思春,真是有辱斯文!」梁山伯面孔一板,以手中的摺扇敲了一下四九的頭。
  四九正要開口,突然覺得有滴水滴在鼻尖上,緊接著又有一點滴在臉上,他用手拭了拭又仰頭看了看天。只見北面的天空已完全被黑云遮起,南面雖然還好些,但也是黑云團團移動。
  「不好,看樣子是要下雨了。可是客棧離這裡還有兩三里路呢,怕是來不及了。」
  梁山伯不知所措地看著忽然從天而降的雨點,「這,這,這該如何是好?」
  「相公,你看,前面,前面有個草亭子,」四九眼尖地發現不遠處的草亭,「還是到那裡暫時避一避吧。」
  「也好,也好,」梁山伯聽了,猶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邊叠聲說好一邊奔著草亭跑去。
  偏偏天公像是有意要和他們作對似的,在離草亭只有幾十步遠時,大雨傾盆而下,霎時梁山伯身上的藍色粗布長衫被淋了個半透。梁山伯越發的心急,此刻也顧不上什麼斯文了,加快腳步跑向亭子。
  江南氣候濕潤,亭子四周長滿了青苔,梁山伯在踏上台階的時候突然覺得腳下一滑,隨即一個踉蹌跌進亭子裡,正撲到亭內一個少年的身上,四目相對兩人都是一怔。
  ***********************
  他?他是……祝英台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男子,那雙黑眸!那是——
  「啊!」突然回過神來,明白撲人自己懷中的竟是個男子,祝英台輕呼一聲,反射性地把懷中的男子向外推去。
  「啊——」梁山伯被這一推,大叫一聲連連
  向後倒退了幾步,不偏不倚正撞在挑著擔子隨後趕到的四九身上。
  四九猝不及防,連人帶東西向後一傾,被梁山伯壓在身下。
  「唉喲……相公……」四九忍不住大聲呻吟,那書箱硬硬的硌得他後背好痛。
  梁山伯狼狽不堪地從地上掙紮著站起來,整了整長衫和髮冠,「四九,你……你還好吧?」
  「好?好什麼呀,唉喲……相公,你好重呀,幾乎壓死我了!」四九一邊揉著腰一邊從地上爬起來,抱怨連連。
  「噗——」一聲再也掩飾不住的笑聲提醒了他們亭中還有別人。
  梁山伯擡眼看去,只見一個年輕的書生正站在亭中,旁邊跟著一個書僮,發笑的正是那個小書僮。
  那書生不過十四五的年紀,長得眉目清秀,頭帶八寶儒巾,月白色的長衫內露出天青色的裡襯,手中拿了把象牙骨扇,然而那雙手卻比扇骨更白,拇指上套了個綠玉扳指。雖是刻意普通的裝束,卻依然有股掩不住的富貴之氣。
  「你笑什麼呀?」四九看了有氣,衝過去就叫,「要不是你們推我家相公,我們也不至於摔倒......」
  那書僮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譏:  「你家相公若是不撲到我家公子身上,哪個屑於去推他?」
  「又不是大姑娘家,撲到了又能如何?」
  「——」
  「銀心!」書生低聲輕叱,聲音雖不大,卻有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
  梁山伯回過神來,躬身一揖,「這位公子請了,在下會稽梁山伯,因路遇大雨,所以想借此處暫避一時,剛才之事實在是多有冒犯。」
  書生聽了身子突然一震,手一抖,象牙骨扇「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公子。」書僮拾起扇子,輕扯了「他」的袖
  子一下,沒有忽略「他」剎那的失態。
  「哦——」書生臉一紅,接過扇子回了一禮,「兄台請了,在下上虞祝英台,剛才,剛才真是對不住了。」
  四九忍不住嘟囔:  「怎麼倒像個大姑娘似的......
  「四九不得無禮!」梁山伯低叱一聲,然後歉然看了看祝英台,「祝兄,得罪得罪。」
  祝英台搖搖頭,輕咳了一下,「啪」的一聲打開了手中的摺扇。
  梁山伯見狀,臉上也是訕訕的,便不再說話。一時間,亭內寂寂無聲,只有亭外雨點滴答的落地聲不時地傳進亭內。  。
  *****************
  「公子,雨停了,該趕路了。」銀心挑起行李,輕聲提醒望著亭外出神的祝英台。
  祝英台向亭外望去,果然云勢開朗,雨已然大停,青天麗日,慢慢地顯露了出來。柳條枝杖下垂,經過雨水的沖刷,遠遠望去,呈現一片碧綠之色。柳樹下那道淺淺的細流清溪,曲曲彎彎的,從草亭右邊經過,緩緩向麥壟中流去。站在亭內,隱約可以聽到溪水流動的泠泠輕響。溪邊開了兩株不知名的粉花兒,被綠葉配襯著,不時地向亭子裡微笑。
  祝英台向梁山伯微微頷了下首,  「梁兄,小弟先行一步了,後會有期。」
  銀心擡起下巴,衝著四九冷哼了一聲,隨後挑著擔子出了草亭。
  四九「呸」了一聲,「有什麼好神氣的。」
  梁山伯擺手,不以為意,「富貴人家的公子,總歸是孤傲些的。雨既然停了,我們也該趕路了。」
  不經意的,剛才四目相對的一幕,又閃人腦中。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是哪裡見到過的
  ************************
  「小姐,剛才那人也是會稽人,也姓梁,」銀心邊走邊想,越想越覺得巧「莫不是你那夢,真的準了吧?」
  是他……祝英台沒去理會銀心的話,獨自沈浸在剛剛的震憾中。是他,那眸子,她認得的。
  狠狠地咬住下唇,祝英台心緒大亂。剛剛四目相對之時,那雙曾夜夜人夢的黑眸,如一顆石子般,再次擾亂了她原本已漸漸平靜的心湖。
  「咦?你們怎麼又跟來了?」銀心看著跟上來的梁山伯主僕,詫異不已。
  四九冷笑,「哪個要跟著你?我們往錢塘而去,這是必經之路。」
  「錢塘?你們也是要去錢塘?」
  「是呀,我家相公是要往錢塘求學的。」
  「祝兄,我們又遇上了,看來還真是有緣呀。」梁山伯笑笑,對這個略微有些冷淡的少年
  書生頗有好感。
  祝英台默然地點點頭,暗自感嘆原來這世間萬物都有個緣字在暗中牽動的。孰不知,早在四目相對之時,命運之輪便已經開始緩緩轉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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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霞余陽。
  夕陽褪脫了金黃色的衣衫,換上火紅色的披氅,拚命地燃燒著它最後的一絲熱力,似乎下意識地在抗拒著黑夜的來臨,可惜這最後的一絲熱力只染紅了天邊的云霞。夕陽的暈輪與一片華麗的霞光,交織輝映成一天之中最盛妝的告別儀式,蕭瑟淒美得令人感傷不已。
  官道上,行人廖廖無幾。祝英台微眯著眼欣賞著那最後的絢爛,她終於看到了——這片只有男人才能看到的遼闊!
  不同於繡樓外的狹隘與侷限,這才是真正的天際。天與地相連的地平線形成灰色的界線,隔開了天地間的強烈對比,極目望去是四面八方與地表相連相映的天際!
  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她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的日子了。在她的生命之中,早已習慣了不公平的待遇。生母的早逝、父親的若即若離、繼母的冷嘲熱諷皆因她的不祥,背負著上天加諸在她身上的不公與詛咒,柔弱的雙肩承受住了旁人異樣的目光。身為女人諸多的禁忌令她縱有再多的不甘與不平,也只能消極以對。三從四德壓迫了她所有的青春歲月,但她將堅強的心志隱藏得很好。既然這是男人的天下,她又能如何?所以她從不曾將心中的不滿與渴望訴諸於言詞去反駁任何人!
  出身書香門第,父親對她唯一的寬容便是允許她唸書。肆無忌憚沈浸在書海中,那裡有著她的渴望,她的熱情,在那裡她突然驚覺她竟是如此的寂寞。終於,她這個十幾年來一直被傳統禮教緊緊包裹住的大家閨秀,在褪去了一切的束縛
  之後,破繭而出。她不再會是那個凡事都逆來順受,不敢有所怨言的深閨小姐了,也不再是那個溫柔典雅的祝英台丁。當然她不會粗魯到哪兒去,自幼所受的庭訓早已根深蒂固,她自會保留住大家閨秀應有的合宜舉止和文雅風範。但是,她知道她的心變了,再怎麼愚鈍的女人在開闊了視野之後也會驚嘆於繡樓外的世界竟是如此的廣闊無際。在她看到了天、看到了地,看到了只有男人才能看到的一切遼闊之後,她再也不可能安安靜靜地一生終老於封閉的繡房之中……
  霞光正在一點一點地失去光彩,夜幕悄悄攏近。梁山伯側首看了看獨自出神的祝英台,再度相遇之後,他們很自然地結伴而行。然而這一路上,祝英台卻常常這樣望著遠方失神。
  東晉是在南渡過江的中原氏族與江南氏族的擁護下,才得以偏安江南一隅的。統治階層大部分是由過江避難的中原名門望族與江南的土居氏族組成的,兩者間存在著地域、文化等方面的差異,彼此之間一直相互排擠。中原氏族始終佔據著統治階層中的主導地位,而南方土居氏族則一直被排斥,因此東晉時期,門第觀念分外嚴重。梁山伯自知家境貧寒,初識時他曾以為祝英台的冷淡是因為門第之故,但再次相遇之後,他卻發現這個俊秀少年的眼中並無排斥與岐視。
  「咳廠梁山伯輕咳一聲,  「祝兄,前面有家客棧,我們在那裡投宿可好?」
  沒有意外地看到祝英台回神之後歉意地一笑,「哦,客棧,好啊。」
  ********************
  「唉喲,客倌,您二位可有好些日子沒來了!」店家一身靛青的布袍,外罩黑竹布褂子,雪白的袖口略向上挽起,顯得十分的乾淨利落:他剛在燈下落了賬,一擡頭見梁山伯一行人風塵僕仆地進來,不由上下打量了一下幾人。那個身穿月白長衫的少年定是個富家公子,他開店這麼多年不會看錯人的。於是忙起身離了櫃檯滿臉堆笑地迎了過來。「昨兒個我還尋思著,是不是小店什麼地方伺候得不周到,得罪了二位爺,所以住別人那兒了?不想您二位還是惦記著咱們老交情,又回來了。二位爺這次是打尖還是住店?」
  祝英台多少有些明白這是店家招攬顧客用的慣用把戲,淡淡一笑,也不去理他。
  梁山伯卻是一臉的茫然之色,愣了半晌,「店家請了,你想是認錯人了,我們是第一次來這裡的。」
  店家怔了一下,閃過瞬間的尷尬,隨即裝作恍然地一拍腦袋,  「唉喲,真是該打。您看我這記性,對不住您了,我還真是把您錯當成另一位了。」
  梁山伯憨厚一笑,倒也不介意,「請問店家,此處距離錢塘縣還有多遠的路?」
  「原來您二位是要去錢塘縣的呀?」店家看了一眼擔子與書箱,笑笑,「小的明白了,一定是去拜師的吧?就憑您二位這氣度,將來一準兒是個狀元!」
  「店家,你說了半天,還沒有說此處離錢塘到底還有多遠呀?」銀心聽他越扯越遠,開口截斷他的話。
  「這位小哥,這裡是永興縣。順著官道一直走,出了縣城,過了江,便是錢塘縣了。」店家一邊不停地講,一邊手腳麻利地沏了一壺熱茶,「那江邊呀,有一座桃源廟,凡是過江的人都要到廟裡拜祭一下,添些香火什麼的。好多人還在那裡效仿劉關張三位老爺,義結金蘭呢。」
  *********************
  這夜,梁山伯幾乎徹夜未眠,店家那句義結金蘭一直在他腦海中盤桓。不知為何,他就是對萍水相逢的祝英台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似是相識已久……
  **************
  翌日,梁山伯等人起了個大早,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江邊。
  桃源廟就在江邊,由於年久失修,略微顯得有些破敗,但香火似乎還算旺盛。廟裡塑著三尊神像,中間一尊是白臉孔長鬍鬚,左邊一尊是紅臉孔五縷須,右邊一尊是黑臉孔圓眼睛的將軍,蓄著蓬蓬鬆鬆的短鬍鬚。
  「祝兄,你我同來錢塘慕名拜師,一路結伴而行。據我看來,多少有一個緣字相引。在下想與祝兄在此結盟為金蘭之好,不知祝兄意下如何?」
  「這——」祝英台遲疑,下意識地握住了掌心。那條手中的橫紋……
  梁山伯見她面露難色,也不再強求,  「既然祝兄嫌棄在下出身寒門,那在下也不敢高攀。結拜之事,就當我從未講過好了。」
  祝英台苦笑,心知他是誤會了。「梁兄千萬不要誤會,英台絕無此意。只是英台自幼喪母,道土說是因為英台不祥之故。英台是怕連累梁
  兄,所以才會……」
  「噯,」梁山伯正色道,「你我孔聖之徒,怎可相信道士胡言亂語。祝兄如若不嫌棄,在下願與祝兄結為異姓兄弟。」
  說罷長衫一甩,跪在神像前。「今日會稽梁山伯願與上虞祝英台結拜為兄弟,有福共享.有難同當,天長地久,永不變心!」
  祝英台擡眸看他,眼中盈盈閃動。「天長地久,永不變心!」
  ******************
  江南的四月,楊柳輕風、百花初綻,遍地萬紫千紅,處處皆可入畫。賞春的人潮帶動了錢塘的熱絡,豪門大族紛紛開出賞花宴大作排場,海棠、杜鵑爭奇鬥豔交織成繁華似錦的貴氣天堂。
  相對於錢塘湖岸邊的熱鬧景象,「四明書館」前則顯得有幾分冷清。「四明書館」位於錢塘縣的近郊,開館的夫子周土章是賢良方正出身,曾
  做過幾任的地方官,後來終因不慣官場裡的那一套阿諛奉承,索性辭了官告老還鄉,就在錢塘縣裡開館授徒。由於他博古通今,是有名的《尚書》通,所以慕名而來登門拜師的學子倒也不少。
  「公子,應該就是這裡了。」銀心放下擔子,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
  「四明書館!」祝英台站在大門前,仰望著略微有些破舊的匾額上寫著的朱紅色小篆,眼中隱隱閃動著激動與喜悅。
  就是這裡了,她風塵僕僕的目地的。回首,對梁山伯笑笑,「梁兄。我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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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0 04:14:52

第四章
  情形和她事先預想的完全不一樣,祝英台端坐在墩子上,一動也不敢動。因為她一直在流汗——冷汗!
  事實上,從踏進「四明書館」見到夫子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不停地流汗。老天,夫子不應該都是呆板而又很迂腐的那一種人嗎?但是眼前的這個夫子卻銳利得令她有些吃不消。下意識地伸手入袖想要拿出絲帕擦擦汗,卻在手指方動的剎那驀然醒悟,這麼做無異與是在暴露她的心虛!
  她是沈靜的,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她都該是沈靜的,因為她是書香門第出身的閨閣千金,可是此時此刻她卻只想大叫。好在從小根深蒂固的教養,令她不會有任何失態的表現,但在那兩道審視的目光下,她開始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天!她已經被看穿了嗎?
  不著痕跡地擡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梁山伯,祝英台暗自鬆了口氣。他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氣氛的異常,正滿臉謙遜地等待著夫子的答覆。
  周土章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笑笑。
  那是個俏生生的大姑娘!第一眼看到祝英台時他就有這種感覺。曾做過幾任的地方官他,也算是閱人無數丁。梁山伯和祝英台雖然都有點英氣逼人,但祝英台的英氣之外,總是帶著幾分女人的柔媚之氣。所以即使她一身男裝打扮,但那股女兒家特有的味道,還是很容易就能分辯出來的。只是那個看起來有些呆頭呆腦的梁山伯似乎尚未看出祝英台是女兒之身,是否書生在這方面都是有些遲鈍的?一如他當年一樣……周士章的眼神因想到某些久遠的事情而變得有些模糊。
  捕捉到祝英台看向梁山伯時眼中那份難掩的愛意,周士章眸底的笑意更深。唔,也許他該推波助瀾、樂見其成才是。
  「咳廠輕咳了一聲,周士章打破了室內沈寂,沒有意外的,看到祝英台的神色更加緊繃了,「二位的文章,我已經看過了,都有不少進取的模樣,我就收下兩位做我的學生。只是
  ......」
  看了祝英台一眼,周士章面露難色,  「我這裡的學生—向比較多,所以現在只剩下南院的那兩間彼此相通的正房還空著,你們兩位——」

  「不妨事的;」梁山伯起身施了一禮,「我與祝賢弟早已義結金蘭,如今鄰室而居,正好可以一起切磋學問。」
  「哦——」意味深長地看了祝英台一眼,周土章點了點頭,「既然這樣,那最好了。」
  ******************
  原來外邊的世界也並不非她想像的那般美好!離家已數月有餘,祝英台對於這個她曾一心嚮往的地方多少感到有些失望。
  周士章教書極為認真,先是講授《尚書》後又以《春秋》、《楚辭》為教材,傳授學子。梁山伯雖然有些迂腐,但在做學問方面卻是極有天分,夫子又這樣循循善誘,學問自然是突飛猛進。《尚書》是一本極高深難懂的書,梁山伯卻能對《尚書》的內容融會貫通,還做了一篇名為《尚書釋疑》的文章,周士章看了連聲稱讚,將這篇文章在同學中間輪流傳閱,當作範文典型。加上年終的作文試卷成績,梁山伯又名列第一,周士章不免對他另眼相看。時逢簡文帝登基,朝廷頒佈了一道聖旨給各郡太守,要每一郡裡選出—位博學多才的青年學子,中選的稱為賢良方正。於是一向被周:亡章當作得意門生的梁山伯,在成為最有可能中選的學子同時也很自然的成了眾矢之的。一時之間某種詭譎的氣息開始慢慢盤桓在他的周圍,一雙雙曖昧不明的眼神如影隨形地跟著他與祝英台。
  「喲,這不是祝相公嗎?」何興故作瀟灑地搖著摺扇,暖昧地笑看祝英台,  「祝相公不是一向都與梁相公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嗎?怎麼這會卻獨自一人,刁;見梁相公啊。」
  「斷袖」一詞始於東漢哀帝對董賢的專寵,
  至東晉時,斷袖之風仍然盛行。祝英台雖然人在深閨,卻對此也略有耳聞,但她從未想到有一天,她會被人看做有此嗜好。
  冷眼瞧著粘上來的無聊男子,祝英台沈著臉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的憤懣。不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嗎?這些書生也算得上是所謂的文人雅士了,因為書讀得多,所以尖酸刻薄的詞彙運用起來更是得心應手,可蜚短流長的本領比起市井婦人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原本以為長舌是只有女人家才會做的事情,沒想到男人多了也會搞出這種狀況來,還是男人的世界原本就因為爭權奪利而形成這種必然的鐵律?既使是在書館這種本該是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地方也不例外。
  「多謝何兄的關心。何兄如若能把此精力放在學業上,想必此次遴選必能雀屏中選。」
  不去理會何興青白交錯的面孔,祝英台冷笑著轉身走人。如果不能對這些流言加以澄清的話.乾脆就來個視而不見為好。只可惜這些人的
  書雖然讀了不少,但心胸卻不夠寬廣,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若是將譏嘲別人的時間拿來鑽研書本,哪裡還會只有這麼點的成就?
  *******************
  苦著臉看著幾乎濕透了的衣衫,祝英台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是這裡的風水與她犯沖,還是她應該再到廟裡拜拜菩薩燒燒香了,來到這裡之後還真是麻煩不斷。
  —早起來,梁山伯突然要邀她一同去書館後面的溪中洗澡!雖然她自從離家以來就因為扮男裝的原故已經好久沒有真正地洗滌過身子了,每天都只能是隨意地抹臉揩手;但……但.去溪中洗澡?老天,那她是女兒身的秘密豈不是要穿幫了?連忙找了個藉口逃離出來,卻不料被一盆從天而降的髒水淋了個透!聞著身上散發出來的難聞氣味,祝英台幾乎要暈過去。天,難道今天黃曆上寫著要忌水的嗎?
  一路遮遮掩掩地往回走去,卻老遠就看見梁山伯從對面走來。祝英台嚇得慌不擇路,看也不看地閃進了旁邊的一個開著的門內。
  白色粉牆、八字門,院內種了兩株大樟樹,映得屋子陰涼涼的;後屋有扇雕花的木窗,窗外正對著屋角—亡有一片菜地,旁邊開了一口井。井旁—個穿紫褂的女人,正在汲水。腳旁有一隻洗衣盆,盆裡裝滿了莧菜。見到有人進來,女人放下手裡的水桶。
  「你是祝相公吧?」何氏一語說中她的名字,而那一雙洞悉一切的眼已徹底把她打量了一番。丈夫說得不錯,這個祝英台的確是個姑娘家!
  「啊…對不住,我迷路了。」祝英台沒想到院內會有人在,匆忙要退出去,卻在走到門口時又嚇回來——梁山伯正在門前轉來轉去呢。這該如何是好,祝英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何氏,她現在這副樣子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梁山伯看到的。
  何氏見了又是一笑,「既然這樣,那就進來坐坐吧。」
  進去坐坐?祝英台心中立刻警鈴大作,她可沒有忘記她現在的身份是男人。雖說這會兒是光天化日,但一個男人跑到一個女人屋子裡只須坐上半刻,流言蜚語也會傳得漫天都是了。
  「祝相公,外子姓周,就是這書館的夫子。」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慮.,何氏淡淡開口。
  「啊;原來是師母!恕英台失禮了。只是——」祝英台上前幾步,躬身施了一禮。正要推脫,卻隱約聽到梁山伯的呼喚,嚇得連忙點頭,
  「也好,那就討擾了。」
  「來了這些日子了也沒見過你,看來功課真是很忙呀。」何氏端了杯茶過來,祝英台忙起身謝過。
  「是英台失禮了,本來應該一早就過來給師母請安才是。」
  何氏點點頭,一雙眼睛對祝英台看了又看,
  「年紀輕輕就離了家,總會有些不方便吧?」
  「哪裡。」祝英台立即產生一股畏怯之感。她——看出了什麼嗎?「周先生顧惜得很是周到的,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何氏是個爽朗女人,倒也不介意,只是別有深意地笑笑,  「說得也是呀,男子在外又不像女子,不會有什麼不便之處的。」
  祝英台詫異地看向何氏,隱約有些了悟何氏早巳知道了她是女兒之身。
  「當年,我也是女扮男裝前去求學,」回憶往事,何氏的目光有著些許的迷濛,「女子無才便是德,自古女子求學就異常的艱難。我那時是好不容易才說服爹娘的。」
  祝英台頗有同感地點頭,她對其中的艱辛也是深有體會的。
  「後來便認識你們周先生了,」何氏感嘆,「女人的幸福是要自己去爭取的。姑娘家總是害羞些,好在當年我沒有錯過……」
  祝英台動容低語:「英台記下了。」
  *********************
  九九重陽,書館難得放假一日,梁山伯與祝英台相偕出遊。
  重陽佳節遠自東漢時就已經盛行,傳至東晉,已然成為重大節日。欲將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此時的錢塘湖,到處都是綠肥紅瘦,一派花褪殘紅青杏小的景色。岸邊人聲鼎沸,綠柳低垂,濃蔭拂水。湖中水波瀲灩,遊船點點,遠處山色空濛,青黛含翠。遊人絡繹不絕,來往如織。有錢人家大都包了附近的亭台軒榭,作為出遊的暫時歇息地方;一般人家的走得累了,就只能在湖邊上歇歇腳而已。梁山伯與祝英台遊興極濃,逛到紅日西斜方才回來。
  「賢弟可是累了?那就早點歇息吧。」走至房門口,梁山伯回首看著越走越慢的祝英台。剛剛喝了些酒,雖說不多,但祝英台的雙頰卻已飛紅。
  祝英台點點頭,只覺得周身發軟,  「果然是有些支持不住,小弟要先睡了。」
  銀心聽了連忙先進房來.點著了蠟燭,又鋪好了床,扶著祝英台上床休息。
  梁山伯瞧她步伐多少有些蹣跚,不禁奇怪,「賢弟莫不是病了?」
  「公子這幾天的確是有些不舒服。昨兒個梁相公說要出遊,我家公子怕掃了相公的興,所以沒敢說。」
  梁山伯聽了,快步走了過來。見祝英台已經躺在床上,便伸手在她額角上一摸,只覺如熱石一般,非常燙手,更覺愧疚不已。「賢弟真個兒是病了。唉,都是愚兄不好.今日不該拉著賢弟出去遊玩的。」
  「不妨事的,」祝英台略帶責備地看了銀心一眼,「多半是晚上蓋少了被子,受了些涼。睡上一天自然就會好的,梁兄不必掛在心上。」
  「要不,明天請個郎中來瞧一瞧吧?」
  祝英台躺在枕上只微微笑了一笑,卻並不做聲。
  梁山伯想了想,仍是覺得不放心。  「今天晚上,你不必叫喚銀心。我就在賢弟腳頭抵足而眠,有事只管叫喚我就是。」
  「這怎麼可以?!」祝英台聽了心裡一驚。這麼久以來,梁山伯待她就如親生兄弟一般,要說不許他同榻而眠,斷然說不出一個道理來;可是要說讓他抵足而眠,  自己畢竟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少女。目前縱然瞞過了,將來他總會知道真相,到時豈不是被他看輕,以為自己是舉止輕浮之人?轉眼見梁山伯皺眉,忙解釋道:「如何敢勞動兄長?銀心也沒有事,叫地搭一張小床,就擠在我睡的大床邊上;她若睡覺著了,我有什麼事叫她一聲,也就是了。」
  「賢弟,有些地方你真是過於固執了。我在你腳頭睡個一天二天,又有什麼要緊的。」
  「梁兄說得是。只是小弟乃是病人,若是傳染給梁兄便不好了。而且小弟在家中自小就是獨睡,現在兩人同睡,恐怕會睡不著。」
  銀心聽了也暗暗喊糟,  「梁相公,這可是我們當書僮的事呀。」
  梁山伯笑著敲了一下銀心的頭,「說的不錯,是你書僮的事。可是真到了病人叫喚的時候,我怕睡在外屋的人都醒了,你還在那裡會周公呢。這件事情休要學你家公子一味固執,這腳頭兩三晚,我是睡定了。」
  祝英台和銀心對望了一眼,知道梁山伯是好意,也不好再推脫。  「銀心,今晚你就不必在我房裡睡了。真有什麼事,我再叫你。我自己事,我自己知道。」
  「這就對了。你看你周身像火燒一『般燙人,這個時候,你還講什麼客氣?」一邊說著一邊就去解祝英台的衣衫,「為兄幫你脫了外面的長衫,這樣可以睡得舒服些。」
  「不行!」銀心大叫,「脫不得!」
  梁山伯嚇了一大跳,擡首詫異地看向銀心,「為什麼?」
  「因為……因為……」銀心囁嚅著看著梁山伯,不知該怎麼說。
  「哦,這是有緣由的。」看了銀心一眼,祝英台接口道:「我幼年時生過一場重病,險些性命不保。當時家父在菩薩面前許過願,只要我能痊癒,十六歲之前睡覺都是不脫衣裳的。,』
  梁山伯啞然失笑,「原來如此。不過這都是鬼神的說法,怎麼連賢弟也被迷惑住了。,』
  說罷抱了被子枕頭一齊放在床外邊,打算入睡。
  祝英台見他在自己面前寬衣解帶不覺羞紅了臉。望了一望帳子,又望瞭望梁山伯,咬了咬唇。「好,梁兄可以睡在腳頭。只是小弟自小有個習慣——小弟與別人同榻,時,必須弄個紙盒子,裡面要裝滿了灰。睡覺的時候,誰要是不留神,弄灑了紙盒子裡的灰土,那第二天可是要受罰的。」
  梁山伯見祝英台語氣堅決,無奈地嘆道:「也罷,愚兄還有幾本書要看,今晚就一邊看書,一邊陪著賢弟吧。」說罷,在長案上點了一支燭,就著那支燭光,側身坐著開始看書。
  祝英台默然無語。半晌,翻了個身面向床裡睡去。
  見她似乎是睡著了,梁山伯苦笑著搖頭。他不知道他這個賢弟,為何這般古怪。但他知道,今夜他注定無法入眠了……
  ********************
  「孩子,你不認得我是誰嗎?」婦人慈愛地看著祝英台,眼底有著模糊的憂傷。
  「你是……」祝英台奮力地撥動著前方層層的濃霧,努力地想要看清那張臉。
  「我是娘呀,孩子,我是娘啊……」
  「娘?」祝英台困惑地低語,她的記憶中早已不記得娘長得是什麼樣子了。
  「來,到我這兒來,見到我你就會想起來了,英台。」
  祝英台一步一步慢慢走進,眼前模糊不清的臉孔漸漸開始變得清晰。好熟悉的容貌,那眉目之間與她竟是如此的相似。「娘——』』
  婦人愛憐地把她攬人懷中。祝英台滿足地淺笑,難得地有幾份孩子氣。是了,她一定是娘,只有娘的懷抱才會如此的溫暖。「娘……,』她有好多的話要和娘說。
  慢慢地伸尹想要去撫摸著婦人的臉,卻只摸到一片空虛。  「娘?!」祝英台驚恐地看著婦人的臉在眼前淡去。
  「娘——」祝英台大叫著醒來,  「娘,不要走..........」
  聽著床上有響動,梁山伯放下書走向床邊,「賢弟,怎麼了?」
  祝英台咬唇搖頭,「沒事。」垂下眼簾,遮住眼中的濕潤。剛剛夢中那老婦人的眉目之間與她竟是那般的相似,娘如果還在世的話,也該是這般慈祥吧?
  梁山伯伸手在她頭上一摸,還是非常燙人。「今日已經夜深,看病是來不及了。明天一早,請位郎中來給你瞧瞧可好?」
  「這事兒明天再說吧……」祝英台望著帳頂望了許久,幽幽嘆了口氣。
  梁山伯點頭,想起和她說了這許久的話,恐怕問多於引得她不高興,所以也不敢再問下去。默默地走回案前,繼續看書。
  過了許久,見祝英台似乎又睡著了,想了想終覺得不放心。走到床頭邊,見她是臉朝外閉著雙眼的,大概是睡著了。也不敢驚吵她,只用手伸進被裡往祝英台的手心上輕輕地摸了一摸,覺得她的手心雖然還是有些熱,但已經不像剛才那麼燙人了。再看看她的臉上,也不像剛喝完酒時那樣紅了。
  其實,祝英台並沒有睡著。梁山伯撫摸著她的手,立刻就抽了回去;祝英台原以為他還要再摸一下頭,就只是裝睡,但是他卻並不摸頭,就輕輕地走開了。
  明滅不定的燭光下,梁山伯一個人靜靜地看著書。側臉在燭火的掩映下,若隱若現。
  「梁兄。」祝英台凝視著梁山伯的側影,無聲輕喃。忽然間,她的淚就這樣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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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0 04:20:30

第五章
  冬去夏來。轉眼間,又是盛夏。
  明天便是六月六,芒種。這是風俗中盛夏將至、送花神歸去的日子。
  房門緊閉,香湯馥郁,羅幕低垂,焚香沐浴
  送春歸。綠豆、百合、冰片各三錢,滑石、白附子、白芷、白檀香、松香各五錢研粗末,裝紗布袋煎湯浸浴,可使肌膚白潤細膩。
  輕撩盆中的水,祝英台無聲地嘆息,如今這些往年送春必有的沐浴習慣對於她來講都已是奢侈的妄想了,她現在只求能好好地洗淨身子就好。梁山伯一早便被周士章叫去了,雖說她不清楚周士章找梁山伯有什麼事,但是她有種感覺)——周士章是故意要支開梁山伯的。扯動嘴角淡淡地笑了笑,也許這是師母的好意吧。
  出得堂來,銀心已焚好了一爐檀香。窗外細雨方停,竹枝上枝葉交纏,半晌滴落一滴雨水。還有交叉茂密的地方,葉子鋪張得像一把傘一樣,青得可人。樹上卻繫著各色絲絹紮成的假花和幡條。絲綢的條子上寫著各花神的名字,然而春去無蹤,這般挽留也只是枉然。
  「賢弟——賢弟可在?」梁山伯在門外輕聲呼喚。
  祝英台看了看銀心,銀心會意地過去開門。「梁相公請進來說話吧。」
  「夫子找粱兄何事?」
  「哦,也沒有什麼,只是問問功課罷了。」上次推選賢良方正的事,被別人弄權搶奪了去,周士章對此很是憤憤不平。梁山伯倒是不以為意,只是更加用功。」賢弟昨日說過想去送春,學館明日放假,正好可以同賢弟一同前往了。「
  祝英台垂眼盈盈淺笑,遮住眼中的喜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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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岸堤春暮,柳色蔥籠。然而綿綿的細雨卻阻擋住了送春的人流,今年的送神會,遊人寥寥無幾。一陣秦箏之聲自湖面傳來,彈的是名曲《高山流水》。其韻悠揚仿若行云流水,時而如雲霧縈繞於高山之巔,時而如寒水淙淙錚錚細流於幽
  澗中。一段激越如萬壑爭流的跌宕起伏的旋律後,音勢復又轉為輕柔,宛如輕舟已過巫峽,只留有餘波激石。
  一艘小小的畫舫在煙水迷濛的湖心緩緩輕漾。畫舫造型雅緻,中間的船艙僅小小一間,主要以竹建造。大概船已經用了很久,原本精緻的圖案花紋已經漸漸變得有些模糊,船體也開始呈現為深綠色。船側的窗子上掛著淡青的輕紗,艙外有一處用來遮陽蔽雨的涼棚,也是用竹片編制的。襯著橫於遠處的淡淡青山與其下的碧水波光,此景直可入畫。
  祝英台罩了件白春衫,頭綰銀紗羅巾,雙睫輕垂,低眉含笑撫挑箏弦。皓腕如玉,纖手輕輕一撥,清泠的樂聲婉轉流出,透過紗幕迴旋在青天碧水間,窗外的湖光山色在琴聲中慢慢地褪作了一幅淡墨的背景。梁山伯靜靜地站在窗前聽她彈箏,淺品一口香茗,只覺異常清雅芳香。他一
  個寒門學子,每日裡只知埋頭苦讀,若刁;是祝英台說要來送春,他幾時曾有過這種興致?回首微笑著看看祝英台,訝異於她竟然會有如此才藝。一陣微雨隨風飄落,潮濕的空氣與清涼的水霧撲面而來,梁山伯一時興起,曼聲吟道。」春水碧雲天,畫船聽雨眠。「
  雨漸漸地住了,暮色漸露。天上的片片云朵倒映在水中悠然飄遊尚未隱去,明月卻已自天邊淺淺浮出。
  一曲既盡,餘音裊裊。祝英台擡眸,眼中愛意盈盈,低聲接道:」船中人似月,皓腕凝雙雪。
  」噯,不妥不妥,「梁山伯大搖其頭,」我們兩個大男人,怎能用皓腕凝雙雪?這句不妥不妥。「
  祝英台咬唇不語,梁山伯人雖好,只是有時卻太過迂腐丁。暗自嘆息一聲,指尖輕佻,琴音
  再度響起。激越處如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幽咽時如杜鵑啼血,聲聲是淚。他,幾時能明白她的心?
  *******************
  船艙太小,只能容下兩人,四九和銀心便退到艙外的涼棚裡。聽著艙內的琴聲,四九忍不住讚道:」銀心,想不到你家公子的琴彈得這麼好聽。「
  銀心斜睇了他一眼,」你也會聽琴?「
  四九搔搔頭,」嘿嘿「一笑,」我哪裡懂得聽什麼琴呀?不過是覺得好聽罷了。「
  銀心冷哼一聲,也不去理他。
  四九拉了拉銀心的衣袖,道:「人家說,百年修得同船渡。你說,我們兩家的相公還有你我二人同渡一船,是不是也是修來的緣分呀?」
  銀心狠狠地啐了四九一口,「莫要亂講,兩個男人家什麼緣不緣分的。」
  四九聽了,訕訕的也不敢再說話。
  一陣涼風吹來,四九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地往銀心身上靠了靠。銀心皺眉,  「你靠得這麼近做什麼?」
  四九扭頭看她,剛要說話,卻像突然什麼似的直盯著銀心瞧。愣了半晌,隨即大叫:「你……你怎麼沒有喉骨?莫非你是個女的?」
  銀心忍不住跳起來,大怒,「你胡說什麼?!」
  「你是沒有喉骨嘛……」四九見她生氣了,氣也不覺短了起來。
  『真是笨蛋!」銀心眼珠轉了一下,冷笑,「你沒聽說過輪迴轉世之說嗎?凡是前世是吃食物咽死的人,拖胎人世後便長此喉骨。我看你上輩子一定是咽死的!」
  「咽死。」四九哀叫,「我?不會吧?」
  「對!就是你,瞧你平時吃得那麼多,定是個餓死鬼投胎。」銀心拚命點頭,生怕他再說出什麼來,一邊說一邊用力推丁他的頭一下,以示肯定之意。
  卻不想,四九滿腦子都在想著銀心剛才的話,被她一推,一個不穩,便向直直後倒去。那涼蓬也不甚堅實,被四九這麼一靠,頃刻間竟四散開來,四九晃了幾晃,便掉入水中。
  銀心本是無心一推,沒想到會是這個後果,一時間不覺呆在那裡。「啪」的一聲破水聲響起,銀心才恍然回神。四九並不識水性,在水中不斷痛苦掙扎,時沈時浮。銀心高聲呼救,梁山伯與祝英台聞聲出來,見此場面,心中焦急卻電無可奈何。直到船家跳入水中,方才把四九救丫上來。
  「怎麼回事?」見四九嗆出幾口水,  已無大礙,祝英台轉頭看向銀心,「四九怎麼會掉進水裡?」
  「是,是……」銀心扯動著衣角,看了看祝
  英台又看了梁山伯,囁嚅道:「他說我沒有喉骨,我說有喉骨的人上輩子是咽死的,他聽了一直想不開,就……就……」
  」我哪裡有想不開?!」四九氣得哇哇大叫,「分明就是你推我、我才會掉進水中的!」
  梁山伯奇道:「咦?銀心推你做什麼;我看準是你沒有站好,自己掉下去的。」
  「相公,我——」
  「好了,莫要再說了。」梁山伯擺手,阻止四九繼續說下去:
  銀心低著頭走過去,拉拉四九的衣袖,「四九哥,你沒事吧?」
  四九心中有氣,偏過頭去不理她。
  祝英台見了,心下已有幾分明白,歉然道:「梁兄,真是對不住。」
  梁山伯搖搖頭,  「沒事就好。天色已不早,我們不如回去吧。」
  祝英台雖然舍怒得這麼快就回去,但也只得點頭說好。心中遺憾原本該是詩情畫意的一番送春,竟然會是這般收場。  .
  ***********
  才走進書館,就見書館裡的一個雜役迎面跑來,口中不住地說:「你們可回來了。祝相公,一早府上派人送來一封書信。」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信來。
  祝英台展開信看了一眼,面色不覺一變,身子也跟著一晃,手中的信紙飄飄蕩蕩掉落在地上。
  銀心站在一旁,見狀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梁山伯拾起信紙,上面只簡單的寫了幾個字:父病速歸。
  ***********************
  山一程,水一程。煙柳斷腸處,伊人不歸
  路。
  旭日已東昇,一改前幾日的陰雨連綿,但卻掃不去祝英台心中的陰霾。她心裡清楚,父親本就不讚成她錢塘求學,這次歸家,斷無再出來的道理;況且老父年事已高,不知這會兒病好些了沒有。一邊是捨不得梁山伯,一邊是放心不下老父,不免暗自神傷,默默無語。
  「賢弟,你看——」經過一片樹林時,梁山伯突然指著樹上的喜鵲笑道:  「賢弟歸家,喜鵲賀喜。」
  祝英台擡眸,半晌嘴角淡淡扯出一個笑容,「密枝出高林,濃蔭賽空谷。上有喜鵲鳴,喳喳悅心目。莫非好風迎,佩之崑山玉。吾倆莫遲延,然彼金蓮燭。」
  「賢弟文思當真是好敏捷,剛才才走到樹林子外,就得了一首詩。梁山伯見她露了笑容,心裡也略感欣慰,只是——吾倆莫遲延,然彼金蓮
  燭。這是什麼意思?」
  「梁兄,這個很難理解嗎?」祝英台揚了揚眉偏頭看他,忽地遺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緩步走開。
  「賢弟……」梁山伯輕喚——聲,見她並不理睬,只好作罷。轉眼間,已步行到了城門前。來往的人絡繹不絕,幾個挑柴草的,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
  「咦?挑柴草的人,應該是晚上進城才對,怎麼他們卻是一早進城?」  .
  「哦,賢弟有所不知。這挑柴草的,都是附近的鄉下人。前幾天上山,砍下柴草,今天才進城來賣。賣掉了柴草,下午身上有了錢,買點東西,回家去度日。所以和城裡挑柴刁;同。城裡的人砍柴一天了事,是晚上人城的。」
  祝英台清眸一轉,淺笑視他,「哦!原來他們也是為家小出來奔走的。梁兄,這倒是和你一樣呀。」
  「唉,不一樣,不一樣的!」梁山伯搖搖頭,「挑柴的為了家中有妻子,要吃要穿,我卻是為了給賢弟送行呀!」
  祝英台聽了,兩剪秋水在他臉上慢慢迂迴一轉,含笑脈脈,然後便低頭不語。
  慢慢出了城,滿目青翠。只見青山環抱,古木蔥蘢,溪澗環回,清幽有如世外桃源。日光透過樹葉投下斑駁的光影,隨著樹叫『的抖動而變幻,溪水潺潺之聲與風吹樹林的「沙沙」聲相和,令人霎時間感到已融人天地萬物之中。一棵合抱粗的香樟樹下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  xx考妣之墓。
  祝英台徘徊在古碑左右,「原來是合葬的夫妻之墓。梁兄,你我百年之後,也合葬一處如何?」
  梁山伯大搖其頭,「這怎麼能行?你我是異姓兄弟。」
  祝英台用腳使勁踢著地面長草,低聲道:「我說可以就可以。」
  梁山伯見祝英台有發急的樣子,心中一軟,柔聲安慰:「現在是送賢弟回家,只宜說些吉祥的話。這些百年以後的事,不提也罷。」
  祝英台怔了片刻,跺了跺腳,獨自走到溪邊,堵氣不去理他。溪水中有一群白鵝,自在的遊來遊去。祝英台一見,心中暗道有了,「梁兄,你看水面平如銅鏡,這鵝好像銅鏡上面鑲嵌的寶石一般。」
  「是啊,」梁山伯贊同地點頭,「水流清溪,草亂鵝浮,風景果真甚好。」
  「那鵝叫聲,梁兄可聽見?」
  「聽是聽見啦,只是叫的並不好聽。」
  「不對,梁兄這裡面是有詩情的。這群鵝雄,的在前面遊,雌的在後面遊,雌的怕失散了,只是叫著哥哥、哥哥。」
  銀心與四九在後面走著,聽了噗嗤一笑,「四九哥,你家相公在前面走,還真像是一隻公鵝。」
  梁山伯聽了,哭笑不得,「賢弟只管拿鵝亂比,鵝還會叫哥哥的嗎?銀心,你就更不像話,居然把我比起公鵝來!你們主僕二人當真是胡鬧。」
  祝英台忍不住用手指在他的頭上點了一下,「梁兄,你還真是只呆頭鵝……」
  梁山伯只當祝英台是拿他打趣,一笑置之。又見溪水甚清,便學了祝英台蹲在水邊掬水。水中兩個清晰的人影,一個眉目開展,精神疏爽得很;一個眉目含春,神情彷彿若有所屬的樣子。梁山伯藍衫飄然,一點灰塵不沾,乾乾淨淨的,祝英台略微羞澀地把頭靠在梁山伯的耳髻邊。
  「這水中雙影,一個英姿瘋爽,一個容貌俊麗,這水也為之生色不少呀。」、
  梁山伯嘆氣,「話雖是好話,但措詞不妥。」
  「梁兄,措詞明白不明白,水比人更清楚明白。」
  梁山伯輕輕推了她一把,  「賢弟今日說話,總是有些錯亂。大概是離別之情所刺激的吧。」
  哀怨地看他一眼,祝英台起身道:  「梁兄,我打個詩謎你來猜。清麗古潭水,對我照玉顏。詩情不容己,隨流楊枝攀。開懷美貌俊,清風垂髻鬟。臨岐驚一笑,何為淡淡山?」
  「這是濤,卻不是詩謎!賢弟真是文思敏捷,出口成章。不過措詞還是不妥。我輩文人,在這上面還是應當多磋磨磋磨才是。」
  祝英台欲哭無淚,默然了片刻,仰頭看丁看天色,嘆道:「天色已不早了,還是趕路吧。」
  順著溪水走了不遠,隱隱看到路旁有一座亭子。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十八里長亭已到,梁兄,不必再送了。」祝英檯面色慘然,笑得幽涼。
  當日她與他萆亭相遇,今日他與她長亭一別。這屋瓦垂簷的亭子意味著的是彼此間新的開始,還是路的盡頭?她不知,於是擡眸看他。濃濃的眼睫顫動如風前飛絮,幽幽的眸底燃燒著金色的焰火,沈靜而濃烈,令人驚豔。
  梁山伯突然覺得心中微微一動:欺霜勝雪的肌膚,如畫的眉目……這樣的容貌若是生為女子,該是何等的傾國傾城?下意識地擡手欲撫上她的發鬢,卻驀然驚覺此舉是如何的唐突。乾咳一聲,苦笑著掩飾住心中的尷尬。同窗三載,雖然他曾不止一次聽見過別人懷疑祝英台是女子,然而他始終都堅信「她」是他的賢弟,可如今自己卻怎麼也如那些無聊文人一般冒出如此荒謬的念頭。
  「梁兄…可是,有話要對小弟講?」希冀地看他,剛剛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悸動。這是否,代表著他已明白了她的心?
  「哦,沒什麼,只是同窗三載,如今要分開了,心中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原來……眼中的希冀漸漸地散去,他終究還是沒有明白……
  三載歲月,她也曾有過不少的暗示,只是他為人老實,不曾領會她的用意;這一路之上,十八里相送,她又多次做喻,可他仍是冥頑不化。回首淒淒地望著長亭,今日一別,他若還是不能明白,怕是相見無期了……
  「小弟心中也很是難過,」定定地看他,她知道這裡是她最後的機會了,「不過小弟有個法子,梁兄垂愛小弟,可以永遠存在。」  ,
  梁山伯欣喜地看她,「賢弟有什麼法子?」
  「梁兄曾經對小弟講過,因為梁兄是獨生子,堂上兩位老人又擇媳甚苛,所以梁兄至今尚未婚配。」停頓了一下,祝英台正色道:「古人云:『與君為新婚,菟絲附女蘿。』小弟家中有一九妹,願結絲蘿,不知梁兄尊意如何?』』
  「賢弟還有妹妹?」
  「這個……正是,小弟與九妹乃是雙胞。九妹雖非傾國之貌,卻也知書達理,粗通琴棋書畫。」
  「賢弟為兄做媒,焉有不願之理。只是愚兄寒門出身,怕是有點兒高攀吧?」
  「此事請梁兄放寬心,梁兄人品才華出眾,小弟既應允了,便猶如九妹當面許婚一樣。小弟回家當稟明父母。只望梁兄早日請媒下聘,免得弟晝夜懸望。」
  「賢弟約我什麼日子?」
  「請梁兄在一七,二八,三六,四九之日到寒舍迎親。」
  說罷,便將手伸到袖口裡,似是要拿什麼,翻了牛天卻怎麼也找不到,不覺臉色一變。大叫:「銀心,銀心——」
  銀心見狀,趕忙過來,  「公子,可是不見了什麼?」
  「玉扇墜——銀心,玉蝴蝶不見了……」
  銀心聽了也是臉色一變,但翻遍了包袱卻就是不見那隻玉蝴蝶的影子。
  祝英檯面若死灰,雖是盛夏,她卻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那隻雪白的玉蝴蝶是生母留給她的唯一信物,平常她都是紅線繩穿著墜在扇子上,藉以睹物思人。昨晚她特意放在袖子中,長亭相送,原本是準備送給梁山伯作為定情之物的,可·是……怎麼就會不見丁呢?
  難道——這竟是天意嗎?注定她和他要有緣無分?
  癡癡地看他,淚終於流了下來。為她,也為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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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22:45

第六章
  時光匆匆,眨眼間又是數月。
  此時晉室南遷已經數十年,勵精圖治.撫綏流亡,開拓基業,分遣重兵駐守長江上遊的荊襄、中遊的合肥,以及江北的淮陰,構成犄角之勢,拱衛京師建業;「淝水之戰」宰相謝安指揮若定,以少勝多,擊潰前秦苻堅百萬大軍,並下令侄兒謝玄乘勝追擊進軍:比方,一舉收復了徐、兗、青、司、豫、梁六州,取得了東晉北伐歷史上的第一次重大勝利。東晉至此安若磐石,使得王室能夠從容經略江南富饒之地,構成了現世的繁榮局面。
  青松,古剎。鐘聲渾厚悠遠,回音不絕。
  祝英台緩步下了轎,長吐了一口氣。三載歲月,不想竟然人是物非。
  這靜蓮寺不知何故竟忽然蒙了聖眷,並且專門撥出款項,整修擴建寺院。一時間王公大臣、后妃公主們也紛紛捐出己資,大加佈施;民間的善男信女願與靜蓮寺結下善緣的更是成千上萬,一向都是人煙稀少的靜蓮寺,如今卻是香火鼎盛、人潮湧動。擴建後的靜蓮寺殿宇巍峨,殿、堂、壇、室各具特色。又新增了許多的樓、閣,亭、齋等建築,且左右兩側基本對稱,使整個建築群更顯規矩、嚴整、層次清晰。古樹名木遍佈寺中,假山疊翠、曲水流觴相映成趣,紅牆碧瓦、飛簷翹角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
  真是今非昔比呀,祝英台嘲諷地輕扯嘴角,世人總是這般趨炎附勢。憶起當日靜蓮寺的清幽,祝英台頗覺懷念不已。輕移蓮步進了大雄寶殿,重塑的菩薩金壁輝煌、寶相莊嚴。接過銀心燃好的香,虔誠地跪拜下去,不再掩飾心中的隱憂:約定之期早巳過了,梁山伯卻至今杳無音信。
  淚水悄悄滑下臉龐沾濕了衣襟……莫非,長亭一別,當真是緣分已盡?
  ********************
  仍是沿著偏殿旁的小徑緩緩而行,祝英台長嘆不語,偌大的靜蓮寺也只有這後山還是原來的樣子,不曾有什麼變化。放眼望去,只見青松搖影,翠竹玉立,古老的靜蓮寺院,紅牆、青瓦,一片幽靜。輕撫著一旁的古松,聽著隱隱的梵唱,祝英台忽然想起了一雙睿智的眼。是了,祝英台淡淡地笑了笑,三年前,也是在後山的這片樹林中,她遇到了那個奇怪的老婆婆。那張雖然歷經歲月滄桑卻仍帶著一片祥和的臉與那雙眼中閃爍的睿智,是她不曾見過,也決不會忘記的。下意識的,她竟然希望能夠再次遇見那個老婆婆。
  「小姐,我記得三年前,好像也是在這裡遇上的那個老婆婆吧?」銀心四處望瞭望了,  「不錯,就是這裡了。那個老婆婆好厲害哦,當時就說小姐的姻緣往西南而去最佳。還是讓她說著了,可不是就遇上了梁相公……」
  說到這裡,突然驚覺說錯了話,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祝英台的臉色。半晌,才怯怯地低著頭,又囁嚅道:「我……我,人家的意思是說,那個老婆婆那麼厲害,如果再遇上的話,也許可以讓她幫小姐算算,看看梁相公什麼時候會來……」說到最後,聲音竟是越來越小。

  祝英台淡淡地看了銀心一眼,心中暗覺好笑,這丫頭竟然會和她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會再遇上嗎?搖了搖頭,祝英台拋開腦中的念頭,也許,當日只是碰巧被那個婆婆說了吧?
  銀心見她不語,正要說什麼,卻忽然凝神聽了聽,  「咦?好像有人來了呢……不會那麼巧,說曹操曹操就到吧?」
  果然是有人來了。空山小徑上,夾著一陣微香的風,一個男子輕搖摺扇,故作瀟灑地走了過來。錦衣玉冠,一身華貴的衣飾下包裹著的是一副略顯肥胖的身軀和一張還算端正的臉,但那閃爍的眼神卻在在顯示出男子的輕浮。
  祝英台本能地後退了一步,,戒備地看了他一眼,「銀心,我們走。」
  不想,才走出幾步,便被攔住了去路。
  「這位姑娘留步,在下馬文才,區區這廂有禮了。」一雙眼邊說邊不住地在祝英台身上打轉。好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淡淡雅雅的宛如出水芙蓉,娉婷的身形好似風中飄蕩的一縷青煙,柔弱動人的美,別有一番教人忘不了的滋味。世上竟會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這是哪家的花魁,他怎麼不曾見過?連「紅
  袖招」的頭牌薛飛煙都被比了下去…第一個閃過馬文才腦中的便是這個念頭。不對,馬文才隨即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青樓女子雖然豔若桃李、美目盼兮,但卻沒有這般的威儀氣度。那種大家閨秀特有的矜持典雅、溫婉嫻靜,以及在長期的良好教養下自然形成的高貴氣質是模仿不來的。  
  心中有了底數,馬文才整了整衣冠,又揖了一禮,  「在下馬文才,家父乃是會稽太守。小生冒昧,請問姑娘芳名……」
  祝英台微微福了一福,冷冷地看他,  「告辭。」
  「姑娘…」馬文才以摺扇擋路,步步緊逼,「姑娘還沒有告訴文才芳名如何稱呼,何必急著走呢?今日相遇,也是文才與小姐的緣分……」
  祝英台臉色微變:晉代沿用漢朝的習俗,禮教大防最是嚴謹。身為女子在郊外與陌生男子答話已經大是不該,如今對方居然還嬉皮笑臉地提了進一步要求,那便是接近於無禮了。
  銀心扶著祝英台往後退了一步,正色道:「這位公子莫要說笑,請自重些。」
  「小姐想是誤會了,文才並無惡意……」邊說邊用摺扇去挑祝英台的臉,大有輕薄之意。
  祝英台偏頭躲過,心中暗急,後悔不該來這後山無人之地。
  「公子……公子……」一個小童的氣喘噓噓跑來,「唉喲,公子,您可叫我好找……」
  馬文才擰眉,「什麼事?」
  「老夫人已經做完法事,準備回府,偏偏就找不到公子了,急得……」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馬文才不耐煩地打斷,「你回去稟告老夫人,說我這就過去;」  』
  他從來都只是煙花之地的常客,幾時對這佛門之地有過興趣來著。他原打算今日要去「紅袖招」聽薛飛煙彈琴的,卻不想一早便被母親叫住,硬是被拉來這裡拜什麼佛。百無聊賴之餘只好到後山來轉轉,只當是散心了,卻沒有料到竟會遇上這般的天仙絕色,滿腹的抱怨也全在看到那張絕世之容後,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會兒他正想進一步有所舉動,豈容有人壞了他的好事?!
  「可是——」小童嚥了下口水,悄悄地擡眼看他,「老夫人她……」
  「好了好了,」馬文才大感掃興,  「走了走了——
  拂了拂衣袖,轉身走了幾步,又站下來回頭忘了一眼——真是太美了!
  「嘿嘿」於笑了兩聲,馬文才滿意地離去。雖說好事未成,但也算不虛此行了。這等美貌的女子,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
  祝英台長長地鬆了口氣,只覺汗濕衣衫。
  「小姐,」銀心也是嚇得不輕,「你沒事吧?』,
  「我沒事,」祝英台搖頭,  「我們還是快些離開這裡吧……」
  方要離去,卻在轉身的剎那,眼角瞟見一個身影。
  「啊?你——」祝英台又嚇了一跳,今日……今日,是否不宜出門?否則怎麼會接連受到驚嚇?
  老婆婆笑了笑,仍是那般祥和,  「姑娘,讓你受驚了。」
  祝英台與銀心對看一眼,這老婆婆幾時出現的?剛才林中除了她們與馬文才並元別人呀!
  「可是嚇到你了?」
  祝英台定了定神,神色漸漸舒展開來,斂襟萬福.「婆婆,幾年不見了。近采安好?』』
  三年不見,這婆婆還是當日的裝束,神色容貌也未有半點的改變,三年前的那一幕就好似昨天發生的一樣。祝英台雖略感詫異,然而,終究沒有多問。
  「托姑娘的福,老身還好,」盯著祝英台看了一會,老婆婆忽然道:「姑娘,是來找老身的吧。」
  雖是疑問,但語氣中卻是十足的肯定。
  「是啊。」銀心笑,「婆婆說得……」
  「銀心!」祝英台清叱,微怒,  不要亂講———
  「無妨的,老身知道姑娘的心事。」
  「那——」銀心看了祝英台一眼,不敢再問。
  嘆了口氣,老婆婆只搖了搖頭,卻不再說話。蹣跚著走向後山深處,漸漸的不見了蹤影。
  ***********************
  東晉時期,統治階層中的中原名門望族與江南的土居氏族之間一直相互排擠;晉元帝年間,北方大臣王導曾希望改變這種狀況,在南北氏族之間奔走,極力勸說各族修好,但卻收效甚微。江南氏族也曾多次因為不滿東晉的統治而發生過一些叛亂,但均未成功。馬家祖輩曾經輔佐元帝司馬睿登基,後又平叛有功,遂得以封妻蔭子。馬子明出身中原名門大族,憑藉著祖上的功勛以及高貴的出身再加上自己善於見風使舵,因此入仕不久便被委以重任,後官至會稽太守。
  太守一職始於秦代。秦王贏政得天下後,實行郡縣天下的制度,每郡設郡守一名,為一郡之最高行政長官。至西漢景帝時更名為太守,東晉時仍沿用此制度。太守除治民、進賢、決訟、檢奸外,還可以自行任免所屬椽史。馬子明到任後,十幾年來苦心經營,廣植親信;又時逢簡文帝駕崩,年僅十歲的孝武帝司馬曜繼位,會稽山高皇帝遠,馬子明在此地更是隻手遮天,已無異於土皇帝一般。
  太守府位於會稽郡最繁華的大街上,佔地甚廣,是全郡最大的府邸。門前蹲著兩個大石獅子,正門之上懸著一塊黑色大匾,匾上寫著斗大的三個金字:太守府。
  大門前閒坐著幾個青衣打扮的下人,街上雖是人來人往,但太守府前卻是門前冷落車馬稀。平民百姓畏懼太守府的勢力,避之唯恐不及;官員們有心巴結,卻也有專用的側門供他們出入,因此太守府的門前一貫是冷清無人。
  與門外的冷清相反,太守府內卻是美輪美奐,金壁輝煌。園內粉牆黛瓦,亭台樓閣、假山、流水、花園應有盡有。進了垂花門,兩邊便是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上放著一個紫檀架子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分作南北兩廳,廳後雕樑畫棟,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
  馬子明閒來無事,在書房揮毫潑墨不覺已是半日。擡筆看了看自己的大作,只覺字體蒼勁有力,不禁點了點頭,暗自得意。瞟見夫人吳氏在丫鬟的摻扶下走了進來,詫異之餘眼角只輕微動了動,卻不曾擡眼看地,臉上更是淡淡的沒有什麼表情。
  半晌,馬子明放了筆,一旁的下人躬過來小心地收了字幅,慢慢退了出去。端坐在上首,馬子明抿了口上好的鐵觀音,緩緩開口:「夫人有事?」
  吳氏終年吃齋禮佛,除了固定的時間會去寺院拈香外,平日極少見她踏出房門半步的。
  靜靜地坐了片刻,吳氏看了看丈夫,  「老爺,文才病了。」
  「病了?」馬子明揚了揚眉,冷笑。對於這個兒子,他可是清楚得很。  「他能有什麼病?無非是為了哪個青樓楚館的花魁得幾天的相思病罷了。」
  馬子明膝下只有一子馬文才,原本希望這唯
  一的兒子能子承父業,卻怎料馬文才是個紈褲子弟,終日裡只知流連於煙花之地、泡在女人堆裡。馬子明嚴懲了幾次之後,見他毫無悔改之意,也就對他聽之任之,不再抱什麼幻想了。
  「老爺,」吳氏嘆息,知道丈夫心中有氣,「不管怎麼樣,總是自己的骨肉,老爺你看……」
  馬子明不耐煩地擺手,「病了,請郎中來看看就是了。」
  「老爺——」吳氏還要再說,見丈夫已經開始不耐煩,只得作罷。一旁的小丫鬟見狀,伶俐地過來扶起吳氏緩緩的走了出去。
  馬子明望著吳氏的背影,想了想,放下茶盞揚聲道:「來人——」
  一個青衣小廝應聲進來,恭聲道:  「老爺,您有什麼吩咐?」
  捋了捋丁鬍鬚,馬子明沈吟良久,「你去少爺房裡看看少爺現在怎麼樣了?還有,找伺候少爺的墨煙問問少爺最近的行蹤。」
  見青衣小廝領命去了,馬子明這才又回到書案前繼續揮毫。
  ***************
  馬文才是個色鬼,上次靜蓮寺見到祝英台後即驚為天人,幾天來一直茶飯不思,腦中只想著那張令他失魂的臉。悄悄叫人打探了一下,原來竟是祝府的千金。祝英台在上虞乃至整個會稽都是赫赫有名的——自古紅顏禍水,又生為不祥之人,這在惡毒的世人口中,足以成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少爺,這斷掌,可是不祥呀。」貼身的小廝墨煙小心的觀察著馬文才的臉色,  「依小的看,不如就算了吧。老爺一向最在意這種事情,不會同意的;那薛姑娘色藝雙絕,對少爺您又是....」
  「你懂什麼!她們怎能相提並論!」馬文才越
  想越覺得不甘心:薛飛煙再美,終究只是個風塵女子,那種女人只能是和她歌舞歡洽,卻是絕不能談婚論嫁的……而祝英台就不同了,想到那張清麗絕倫的臉和飄逸絕塵的身形,馬文才眯了眯眼,無意識地抓住墨煙的手,輕輕地撫摸,「你不知道,我剛一看到的剎那,以為自己看花了眼。那般的容貌,簡直就是仙女下凡呀……」
  「少爺!」墨煙嚥了下口水,想把手抽回來卻又不敢動,「您……她……我的手……」
  馬文才回過神采,發現自己摸了半天的竟是墨煙的手,不覺臉色一沈,狠狠地一甩。
  「我決定了,」整了整衣衫,馬文才裝腔作勢地咳丁一聲,「我要向祝家提親!」
  ********************
  「什麼?!要娶祝家小姐為妻?!」馬子明拍案,大怒,「這怎麼能行?」
  「我不管,今生今世,我非她不娶!」馬文才
  軟聲哀求母親,「娘,孩兒只要祝家小姐。」
  「老爺,有話好好說嘛,發那麼大的脾氣做什麼。」吳氏安慰地拍拍兒子的手,又看看丈夫,「這祝家小姐聽說知書達理,又是名門閨秀,與我們也算是門當戶對了。既然文才中意,不如...」
  「婦道人家,你懂什麼?那祝家小姐,是個斷掌!」馬子明一向看重這類事情,又怎麼能讓一個「在家克父,出嫁剋夫」的不祥之人進人馬家大門做媳婦呢。
  「如果娶不到祝家小姐,我就去做和尚!」馬文才自小驕縱慣了,向來都是要什麼有什麼,豈容有人拒絕。當下也不再多說什麼,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文才——你要去哪兒呀?你的病還沒好呢!」吳氏在後面喊了幾聲,卻絲毫沒有留住馬文才漸行漸遠的身影。
  「真是孽障!」馬子明遷怒地看了吳氏一眼,「都是你把他給慣壞了!」
  想了想,馬子明沈吟著,又道:「說來,文才的確也不小了,是該給他成個家,娶了媳婦也許能收收他的性子。」
  「可是,你不是嫌祝家小姐——」  
  「我幾時說是給他娶祝家小姐了?難道這會稽只有他祝家一家有女兒不成?」  
  *****************
  少爺的病情加重了!如今已是水米不進,眼見是要不行了!不久之後,這個驚人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太守府。吳氏守在床邊,哭得淚人一般;馬子明也是焦急萬分,他一把年紀了,只有這一個兒子,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那他豈不是要絕後?
  「文才兒,我是娘啊……」
  馬文才故意緩緩地張開眼,哼了一聲。他知
  道馬家只有他一脈香火,只要他裝幾天的病,爹什麼都會依他的。
  「先生,文才他——」吳氏見兒子醒了,希冀地看向郎中。
  「太守大人,夫人,」郎中把了把脈,起身施了一禮,  「公子的病乃是日久積鬱所至。這所謂心病尚需心藥醫,若能解開公子的心結,則不久就可痊癒。」
  「都是你,偏要給他娶什麼張家小姐、李家小姐的,」送走了郎中,吳氏又開始大哭,  「文才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要活丁……」
  「好?·,不要再哭了!」馬子明被哭得心煩不已。他原以為另結一門親事,  日子久了,這個混賬兒子便會忘了那個不祥之人,誰成想事情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那祝家小姐,詳也好,不祥也罷。我們馬家福厚,我又長年禮佛,菩薩一定會保佑的。」
  「罷了,罷了——」馬子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兒子,長嘆,「明天我就叫人去祝家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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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0 04:25:24

第七章
  昨夜的一場細雨漸浙瀝瀝地一直飄到清晨,才漸漸停歇。夜裡雨點滴答的落地聲,聽來倒也別有一番情趣。天未光,微微尚有些清冷,梁山伯披上外袍捲起竹簾觀雨。窗外長長的竹枝,竹梢比屋脊還高;園內的青瓦灰磚,經過雨水的洗禮後,掩映在松竹之間,更顯得樸素典雅,落落大方。
  自祝英台離館,不覺已過了數月,但他卻一直沒有什麼心思溫書。回想起三年來與祝英台同窗共硯,是那般的逍遙自在。如今卻只剩下他一人,形單影隻,做什麼都是兩樣的感觸。這別後
  的境況,竟是如此的淒涼。有心去找其它的學子們聊聊,才驚然發覺除了祝英台外其它的同窗他竟全都不熟,有時走了個對面,卻連人家的名字都叫不上來。
  隨手翻了翻書案上的書,卻在無意間碰到一塊陶器板。那陶器板是壓書用的,長寬均約有六七寸,板上畫丁一雙五彩大蝴蝶。梁山伯心裡一動,連忙拿起來看了一看,不錯,正是祝英台平日裡用來壓書的那個。梁山伯苦笑一聲,想是走時太過匆忙,所以遺忘在這裡了,卻不想反倒成全他了,正好可以做個念心兒。想到這裡,突然憶起長亭分別時,祝英台約他下聘時留的那個字謎,他還尚未解開。於是坐在書案邊,拿起紙筆,不停地在紙上寫著:一七,二八,三六,四九。一邊寫一邊自言自語:  「一七如七,二八一十六,三六一十八,四九得三十六……」口裡唸著手裡寫著,算來算去,卻總不像個數日。
  「唉!祝賢弟說回來一想,就明白了,我看倒不像是這樣容易的吧?」
  又思索了良久,卻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棄筆長嘆。擡眼看見窗外的雨已經停了,索性連四九也不叫,獨自出門去散散心。
  雨後的空氣異常清新,雖然略微有些寒意,但更多的卻是那股教人暢快的清爽。梁山伯出了書館沿著甬路隨意地緩緩前行,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了錢塘湖邊。憶起當日與祝英台一起六月六日送春歸,泛舟湖上的情景,不禁暗自傷感。他雖也是一介書生,卻從無文人那種悲春傷秋的風雅之性,但自從祝英台離開後,他竟一直鬱鬱寡歡,總覺得似乎是失去了什麼。
  「梁兄……還望早日請媒下聘,免得小弟晝夜懸望。」恍惚間,祝英台臨別時的話又再耳邊想起。
  「一七,二八,三六,四九,」梁山伯站在湖邊,搖頭苦笑不已,  「賢弟,你這個『一七,二八,三六,四九』的字謎可把愚兄給難住了。。。
  「是什麼事情把梁相公給難住了?」
  梁山伯正自言自語時,突然聽到背後傳來女子的聲音。詫異地回頭看去!只見一中年婦人正站在樹下笑吟吟地望著他。雖是布衣荊釵,卻也自有一股風韻,竟是師母何氏。

  梁山伯不禁又是一愣,但很快就回過神來,上前幾步施了一禮,「師母。」
  何氏點頭,  「梁相公好用功呀,大清早就獨自一人在這裡吟詩作對。」
  「哪裡,弟子是見雨後景色不錯,就出來走走,卻不想竟在這裡遇見師母。」
  「我也是湊巧路過罷了,」何氏淡淡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樑山伯,又道:「我也正好有事要找你,既然遇上了,那就現在說也好。」
  「師母有事,只管吩咐就是。」梁山伯雖刁;知道是什麼事,卻也不敢怠慢.神色間更加恭敬。
  「也沒什麼,」何氏邊說邊緩緩前行,  「你讀書用功,我是知道的。但,一讀書一用功,連起居飲食都大意了,你這份忠厚,就有些太過了。」
  梁山伯跟在後面,只得唯唯稱是。
  「和你同硯的祝英台已經走了,」何氏停下腳步,銳利地看他,「依你看,她究意是男子,還是女子?」
  梁山伯怔道:「自然是個男子呀。」
  何氏笑了笑,  「不,她是個姑娘家!不但她是,連陪伴她的銀心也是!」說著,伸手向袖裡一摸,摸出一隻玉蝴蝶來,仲手交與梁山伯。
  梁山伯接過一看,竟是祝英台平時墜在扇子上做扇墜的那隻玉蝴蝶。他素知這是祝英台生母的遺物,祝英台一向視如珍寶,此時不覺如大夢方醒,「這……同窗三載,我們形影不離,我竟然沒有發覺她是一個女子,真正該打!只是,那日臨別之時,她又以九妹相許,難道這九妹......
  何氏聽丁又是一笑,  「梁相公這般聰明,難道還不明白九妹就是你那祝賢弟嗎?」
  梁山伯懊惱地拍拍頭,對著何氏就是一揖,「多謝師母!山伯駑鈍,今日若不是師母提點,險些就錯過了。」
  何氏但笑不語。梁山伯急著回書館,當下又對何氏拜了拜,告辭離去。
  眼見梁山伯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何氏嘴角的笑意慢慢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抹難解的隱憂。  「天狼星君,舞蝶,這是你們命中注定的劫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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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都怪我不留意罷了。若要留意,慢慢地也看得出來的。她耳朵上有耳眼孔、她說這是許願穿的,我居然也信了。這是我太老實呀!如今看起來,像這樣的事實在太多了。她病丁,我一番好意,要同地抵足而眠,她一百個不願意。這完全是在限制著我呀!我怎麼這樣老實,竟然被讓她給限制住了?」
  梁山伯一邊走一邊想,一邊想一邊暗罵自戶太笨。走到書館門口,正和四九撞了個滿懷。
  「咦?相公,你一大早去哪裡了?我正在四處找你呢。」
  「四九,你和銀心相處的日子久,她……」說到這裡,梁山伯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急於相告的好,免得一傳十、十傳百,弄得人盡皆知,於是改口道:「她是怎樣一種人:」
  「嗯,」四九搔頭想了想,  「銀心雖然有時心眼有些小,不過還算是個好人啦。」
  「好,你馬上收拾東西,過幾天我們就去祝家村看她。」
  四九愣愣地看他,覺得相公今天怪怪的,可看他的樣子又不像在說笑,張了張嘴,終究是沒有問什麼。
  梁山伯也沒再理他,逕自回了房裡,在房裡不停地踱步。踱了半晌,忽然靈機一動,  「一,亡二八,除了一二,七八是個十五,三六四九,除了三四,六九也是個十五。一二三四,拋開不必理會。兩個十五,就是一個月。祝賢弟的意思是,要我一個月之內前去下聘呀!」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但又怕算錯了,於是又把一七、二八、三六、四九,重算了一遍。
  「對,把一二三四除掉,就是這個數目。不會錯的,就是這個數目!」梁山伯興奮地大聲叫.「沒錯,就是這個數目!」
  前後院子的同學聽到大喊聲,  以為出了什麼事情,都跑過來詢問。梁山伯尷尬地笑笑,「沒有什麼,沒什麼,是一條蜈蚣鑽進房裡來了。我  一追一趕,蜈蚣已經跑了。」
  送走了眾人,梁山伯又對著玉蝴蝶呆呆地出神。想起那天送別時,聽到喜鵲的叫聲,祝英台做了一首詩,他竟然還傻傻地問詩的最後兩句「吾倆莫遲延,然彼金蓮燭」是什麼意思;走到流水淺沙的地方,祝英台指著鵝說:雄的在前氣走,雌的後面叫哥哥,銀心還在旁邊說梁相公真像一隻公鵝,這已經說得很是明白了,可是自己卻還是沒能領會她的用意;十八里長亭,祝英台無奈代九妹做媒,那哪裡是替九妹許婚,分明就是替英台自己呀!而這種種的暗示,他竟一點也沒有明白。想到這裡,他更加懊惱,  「怪我,都怪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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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九收拾好了東西,梁山伯立刻去向周士章辭行。周土章從一開始就已知道祝英台是女兒身,如今見他終於開竅了,欣慰地笑著點點頭,卻也不曾再說什麼。梁山伯辭別了周士章出來,卻正遇上師母何氏。梁山伯感激她的提醒,不禁對她又是長揖到底。何氏卻是一臉茫然,詫異地看著他,不知所為何故。梁山伯歸心似箭,對於何氏的異常反應,倒也沒有往心裡去。
  一路上,梁山伯不敢有絲毫的耽擱,很快又走到丁十八里長亭。
  摸丁摸長亭的柱子,梁山伯嘴角含笑,「英台,我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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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老爺……夫人大喜呀,給您道喜了——」王媒婆人未到聲先道,老遠就聽到地的呱噪聲。
  騰氏輕佻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著跨進門檻的道喜之人,「我何喜之有?」
  「噯喲,夫人吶,我這不是特意給您報喜來了嘛!」王媒婆徐娘半老,穿金戴銀滿身的俗氣。一張塗得血紅的大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
  話,「我今日來是受太守大人之托,替太守府的公子來向令府的千金提親來了……」
  「替太守府提親?」騰氏沈吟了一下,  「這話怎麼說?」
  王媒婆喝了一大口茶,邊拍著巴掌邊走近騰氏,「府上的千金,才德兼備,是上虞遠近聞名,的美人,這方圓百里誰人不知哪人不曉呀?也該著是馬家公子與小姐有緣,前幾日公子陪太守夫人去上香竟在寺裡遇上了。這可不是菩薩保佑不是?馬公子見了小姐,驚為天人,愛慕得不得了,這些日子竟是想得茶飯不思了……太守大人就這麼一個兒子,  早已到了成親的年紀了,可公子就是誰家的小姐也看不上,所以婚事才拖到現在。嘖嘖,要說這月老還真是會牽紅線呀……我王媒婆給人做了這麼多年的媒,就沒遇到過這麼般配的才子佳人……」
  騰氏看著王媒婆越逼越近,巴掌幾乎要拍到
  她臉上了,不由得地往後靠了靠。
  「夫人,」王媒婆一甩手帕,笑得雙肩直抖,「您說這是大喜不是?我王媒婆今天可要厚著臉皮向夫人討喜——」
  扶丁扶髮鬢,騰氏心中開始盤算:會稽郡山高皇帝遠,太守在此地簡直就是土皇帝,要是能與太守府結親,那自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自己前些日子剛在寺裡拜過送子觀音,又求了幾副生子的靈藥,早早打發了祝英台,  自己再給老爺生個兒子,那將來這祝府偌大的家產還不就是自己這房的了?
  想到這裡,不禁喜上眉梢。「要的,要的,這喜自然是要討的……咦?大娘的茶都冷了,怎麼還不給大娘添茶?」一叠聲地吩咐.又往前坐了坐,  「這太守府的公子,家世人品自然是沒話說,說來倒還是我們高攀了。只是……」一邊說著,一邊給一旁伺侯的碧環使了個眼色。碧環會意地點頭,去了片刻又轉了回來,手上卻多了個盒子。
  「只是大娘來得不巧,我家老爺一早就出門訪友去了。我一個婦道人家,一來嘛,這種大事,照理還要老爺做主才是;這二來嘛,我又不是她的親娘……,所以還要麻煩大娘明天再跑、趟,」見碧環把盒子放在王媒婆的眼前,騰氏臉上堆笑,  「一點小意思,實在是拿不出手,好在大娘也不是外人,千萬別嫌寒酸才是。」
  「瞧夫人這話說的,這麼好的親事,小姐若是知道了,感激夫人還不來及呢,」碧環把盒子打開,王媒婆用眼角瞟了一下,卻是一錠銀子,白燦燦的刺目耀眼。粉皮單邊兒的,一窩細系兒絲子上頭泛著青氣,一望便知是十足的成色。王媒婆見了,立即眉開眼笑,  「這——噯喲,夫人真是太客氣了,公子小姐這麼般配的一對,我這不也是在替自己積德。怎好還叫夫人破費呢
  騰氏出身青樓,長袖善舞,怎麼不明白她的意思,當下只是笑著讓她務必收下。王媒婆又假意推脫了幾句,便順水推舟收子銀子。一邊把銀子往懷裡揣,一邊還不忘誇讚騰氏一番,  「難怪人家都說祝老爺好福氣,娶了個賢內助,我今日見才真算是明白了。」
  騰氏笑著起身相送,親自送到廳外,  「那就有勞大娘明日再跑一趟了。」
  「不妨事不妨事,」王媒婆笑逐顏開,這趟媒做得值。兩家都是大戶人家,出手闊綽,才起個話頭,這邊便給了一錠銀子:而太守府那邊大筆的賞錢,白花花的銀子彷彿已在她眼前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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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這裡了,梁山伯站在黑漆的大門前,略微有些激動——馬上就可以看到英台了!這一路
  上他風餐露宿,  日夜兼程,終於趕到了祝家莊。好在祝家在此地也是大戶人家,所以很容易就能找到。
  「祝府——不錯!四九,就是這裡了……就是這裡廠梁山伯整了整衣衫,正欲上前叩門,門卻自己開了
  —個管家打扮的男子滿臉賠笑地跟在一個穿金戴銀的婦人身後,「王媒婆,慢走啊……」
  王媒婆回首「咯咯」一笑,  」祝管家,留步吧,改日我再列府上來討杯喜酒喝。」
  經過梁山伯身旁時,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一扭一扭地往台階下走去。
  管家送走了客人,正欲進門,卻瞟見門前還站著二個人,「你們找哪一位呀?」
  「哦,在下會稽粱山伯,從錢塘而來,特意來拜訪祝公遠老員外。」
  「你來得不湊巧,員外一早便出門了,你明
  日再來吧。」說著便要進門。
  梁山伯搶步向前,  「祝英台在家,也是一樣的。」
  管家聽了,不由得上下打量了梁山伯一番。見他穿了件半舊的青衣儒衫,風塵僕僕的臉上又滿是疲憊之色,有種掩不住的寒傖,便猶豫起來。但聽他開口便喚出小姐的閨名,又是從錢塘而來,也不知是什麼來路,倒也不敢得罪。
  王媒婆本來已經下了台階,聽到「祝英台」三個字,「咦」了一聲,也停下腳步向這邊望過來。
  管家見狀,怕生枝節,只得點點頭,「稍等,容我進去稟報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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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塘來的?」送走了王媒婆,騰氏正欲回房休息,卻聽到管家祝祥進來稟報有人指名要見祝英台。  
  「就說老爺不在,小姐不方便見客,讓他改日再來——等一下,」想了想,騰氏叫住應聲離去的祝祥,「還是讓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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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繞過靜靜的照壁,梁山伯忽覺眼前豁然開朗,一派江南庭園景色映入眼簾:重檐斗閣,綠色小潭清澈透底;曲徑環繞,石橋斜臥,滿園青碧。東南角的高牆下,一叢翠竹,似竹簫掛立;西南角幾株芭蕉,刺向青天。步入庭園,往東轉彎,穿過一個東西的穿堂,便是正廳。這一路走來,雕樑畫棟,即使是走馬觀花,也能看出其中的考究。梁山伯暗暗驚嘆於祝家的氣派,原來祝英台竟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難怪舉手投足間有種說不出的貴氣。
  「你就是梁山伯?」騰氏飛快地把梁山伯打量子一遍,「坐吧。」
  梁山伯謝了座,卻有些侷促,不知該如何開口。
  騰氏倒也不急著開口,手托茶盞,淺抿了一口。然後又盯著梁山伯看了半晌,突然問道:「敢問令尊現在官居何職?」
  「呃……不敢,家父乃是一介草民。」.梁山伯雖然有些迂腐,卻也感覺到了這個衣著華麗的婦人眼中的傲慢與輕蔑。
  「哦——」騰氏拉長了尾音,笑了笑,  「這麼說,梁公子不是世家子弟了。」
  「咳,這個……正是,」梁山伯略感尷尬,卻仍不忘此行的目的,「英台她——」
  「梁公子,」騰氏冷冷看他,  「祝家也算是大戶人家了,直呼小姐的閨名恐怕不妥吧?」
  「是小生唐突了,」梁山伯起身施了一禮,「可否麻煩夫人請出小姐,容我于小姐見上一面。」
  擺了擺衣袖,騰氏笑得冷淡,」這就更不妥了。公子也是瀆書之人,難道不知深閨之人是不宜見客的嗎?更何況,她已經許子人家了。」
  梁山伯聽了有如當頭一棒,不禁怔了半晌,「許了人家?我與她同窗三載,情投意合,分別之時,她親口許婚九妹……」
  「住口!」騰氏臉色一變,眼底隱隱閃過一抹陰狠,  「什麼同窗三載,什麼許婚九妹,梁公子你莫要亂講話。我們祝府千金許的可是堂堂太守之子。你再敢誹謗祝府的名聲,當心我告官抓你!」
  雖然祝公遠現在人不在府中,但騰氏心裡清楚他一定會同意這門親事的。這種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親家,求還求不來,又怎麼可能會拒絕?至於眼前這個面貌俊朗的書生,騰氏在心裡冷笑,從打他一進門,她就已經看出他的來意,可惜他既無財也無勢,如何能於太守之子相提並淪?雖然她並不喜歡祝英台,甚至對於這個繼女
  是極端的厭惡,不過看在她以後可以為她帶來更多的榮華富貴的份上,她可以暫且不去與她計較什麼,但她決不會讓他們見面,更不能容忍有人破壞她的好事!  
  「梁公子請吧。這門婚事,她也是極滿意的,我看梁公子就沒有必要再自取其辱了吧?』』騰氏淡淡地笑看著梁山伯,她打滾風塵多年,太清楚這種讀書之人是最好面子的。
  原本……原本……梁山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原來……什麼「吾倆莫遲延,然彼金蓮燭」,什麼許婚九妹……一切不過是他自作多情,一廂情願罷了。自己一介寒儒,又怎能配得上富貴人家的干金?又拿什麼與大守之子相比?
  慘然一笑,梁山伯怒而拂袖離去。
  望著粱山伯漸漸消失的背影,騰氏得意地一笑,「唉……不能怪我呀,誰叫你不是太守之子呢。」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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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0 04:27:49

第八章
  銀心眉心輕蹙,站在書案邊慢慢地研著墨。半晌,忽地嘆了口氣。  
  祝英台擡頭掃了她一眼,卻也沒說什麼,只是接著練字。
  搖了搖頭,銀心的眉皺得更緊,「唉——」
  「銀心,』祝英台笑著放下毫筆,  「如果嘆氣會折壽的話,你這會兒怕是也快人土了。這一早上,就見你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的……」
  「小姐,』銀心聽了也是一笑,隨著正色道:「你不覺得這幾天有些怪怪的嗎?」
  「怪?」祝英台柳眉一挑,略感詫異,  「哪裡怪?」
  「這幾天老爺、夫人都是一臉喜氣洋洋的,
  前些日子我還隱約聽見二夫人房裡的玉環說,有一個什麼王媒婆的來過,老爺當時不在,可是二夫人對她卻是熱情得不得了……」
  祝英台「嚯」的一下站了起來,  「你說得可是真的?
  「嗯,當然是真的,」銀心肯定地點頭,  「是玉環親口跟我說的,錯不了的。」
  祝英台正欲開口再問什麼,卻見一個小丫鬟走了進來,福了一福道:「小姐,老爺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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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公遠特意起了個大早,一見東方發白,就督促下人們收拾房屋,揩抹器具。
  「老爺——」騰氏笑著走進正廳,「妾身給老爺道喜了。」
  祝公遠點點頭,慢慢地捋著鬍鬚,也是一臉的喜氣。見下人們收拾得差不多了,忍不住問道:「小姐呢?怎麼還沒來?」
  正說著,就見祝英台走了進來,盈盈一拜,「爹爹,二娘。」
  騰氏難得地和顏悅色,對著祝英台一笑,「姑娘大喜……」
  祝英台緩緩掃了一眼廳內,  中間擺著一張長案,上面供著祖先的牌位,案上另放著一些祭品。回眸定定地看著騰氏,祝英台臉上淡淡的沒有任何的表情,「今日祭祖,英台何喜之有?」
  騰氏垂眼一笑,隨即回首看著祝公遠,  「老爺,還是您來講吧。」
  「也好!還是我來講吧。這祭祖和你有喜可賀,是一件事!前幾日太守府來人為馬太守之子文才做媒,為父已經應允了這門婚事。八字已找人批過了,也是極好的。今天,是馬家過聘禮,所以特意打掃房屋,開了祖先神堂,等一會兒聘禮到了,馬上祭祖。我要告訴祖先,也告訴你娘,你如今已快是馬家的人了。太守位高權重,
  算來還是我們高攀了……,,
  馬文才?!就是那日在靜蓮寺意圖輕薄的男??!祝英台心裡一沈,雙眸漸漸地深邃,問或射出清冷的目光。半晌,她抿緊雙唇恨恨地說了一句:「我不嫁他!」
  祝公遠一怔,「你說什麼?』』
  「我不嫁他!」祝英台擡眸,眼底是不容錯辨的堅定,「我決不嫁他!』』
  「你——你胡鬧廠祝公遠大怒,  「嫁與不嫁,豈能由你說得算!」
  「老爺莫氣,」騰氏忙撫了撫祝公遠的心口,又扶著他坐到墩子上,「莫氣莫氣……,,
  「姑娘,雖說我不是仍;的親娘,可這些年來我也是把你當成親生女兒在看。我那可憐的姐姐臨終時,把你託付給我,」騰氏說著,假意擦了擦眼淚,  「要我一定要給你找個好夫家。這太守的公子論家世論人品在這方圓百里可都是……
  「我不嫁!」祝英台冷笑著看她,轉頭又看看祝公遠,「爹爹,既然事已至此,女兒直說好了。女兒錢塘求學,草亭巧遇梁山伯,結為異姓兄弟。他不但文質彬彬,還是個至誠君子。分別之時,女兒親口許婚九妹,願結絲羅之好。」
  祝公遠聽了,幾乎要跳起來,  「你!傷風敗,俗,有辱家門!」
  「喲——,』騰氏輕蔑地撇嘴,滿臉的不屑,「這哪像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該講的話?老爺,當時我就說不該讓她出門求什麼學,這常言道:『女子無才便是德』……」
  「老爺,』』祝祥提著衣擺一路小跑,急匆匆地進來,  『『太守府的人已經到了村口了,這說話兒就要進府了!您看——」
  「知道了。」祝公遠點頭,整了整衣冠,又指著祝英台道:「你——你給我回房去!沒有我的吩咐,不準出來!來人呀,送小姐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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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珠手串、大紅寶石、白玉觀音、漢玉羅漢、白玉如意、金鑲玉簪、疊珠嵌寶金器……太守府極盡鋪張之能事,綾羅綢緞、古玩玉器裝丁整整幾大箱子,招搖過市,浩浩蕩蕩地擡入祝府。
  太守府送聘禮的場面,幾天以後仍然是茶樓酒肆裡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嘖嘖……那場面,那叫氣派!」小小的郊外酒肆,一個衣著略有些破舊的秀才邊說邊向對面的灰衣男子比劃,「足足幾大箱呀……」
  「那是呀,」灰衣男子啜了口酒,贊同地點頭,「太守府辦喜事,那還能寒酸得了?」
  「我要是能有那麼多的銀子,我還考什麼功名?我也去娶上個漂亮老婆……」
  「漂亮是漂亮,不過嘛……」灰衣男子意味深長地一笑,指了指手心,「可惜了,竟是這
  個!」
  「老三,你可千萬別亂說話!」秀長緊張地四處看了一眼,  「這要是被太守府的人聽到了,可不得了的。」
  「你怕什麼?這附近方圓百里,誰不知道祝家小姐雖然貌若天仙,卻是個斷掌美人!」  『
  被稱做老三的灰衣男子話音方落,鄰座的一個少年書生「啪」的一聲,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  老三不在意地掃了一眼,繼續往下講:  「我還聽說呀,那祝家小姐在外面已經有了意中人了,太守府下聘那天,硬是不同意呢……」
  「噓——」秀才忙伸手摀住他的嘴,不讓他再講下去。在這會稽郡,太守就是皇帝,得罪了太守,幾個腦袋也不夠掉的呀。
  『『唉,你怕什麼?!」老三顯然已是有了幾分醉意,「我崔老三幾時怕過誰來著?」
  「你說得可是真的?!」鄰座的書生突然站了起來,直勾勾地看著崔老三。昏暗的酒肆裡,書生背對著光站著,所以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眼中卻閃著一種奇異的亮光,眼底亦隱隱浮現出一抹希冀之色,「這位兄台剛才說得可是真的?」  崔老三打了個酒嗝,拍了拍書生的肩,  「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
  見書生點頭,崔老三得意地笑了笑,  「這就難怪你不知道了,你隨便打聽一下,這附近的人誰不曉得我崔老三從不說假話?!告訴你吧,我一個兄弟就在祝家做事,是他親口和我講的——那祝家小姐在外面有了漢子,所以不肯嫁給太守的兒子!」
  「多謝兄台指點,」書生長揖到底,隨即呼喚一旁的書僮,「四九,快,我們回去。」
  看著書生匆匆離去的背影,崔老三不禁啞然失笑,「噯,你說他急什麼?好像他是那漢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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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肯嫁!英台她不肯嫁給太守之子!梁山伯反覆在心裡想著剛剛聽來的消息,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那日從祝家出來後,他失望之餘本想馬上回家,卻不料怒急攻心,病倒客棧。今日見病已好了些,準備起程回家,不料走到郊外酒肆歇腳時卻聽到這樣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是他誤會她了!他又誤會她了,真是該死。他早該知道英台絕不是那種嫌貧愛富之人的,他的英台……興沖沖地趕回祝家,怎料卻仍是一盆冷水迎頭擊下——
  「你就是梁山伯?」祝公遠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梁山伯。一個窮書生而已,這種人怎能和太守的公子相比?祝公遠在心底暗自搖頭,雖說長得倒是一表人才,可惜男人靠的不是那張臉,而是要用功名來說話的。
  「是,我就是梁山伯。」梁山伯點頭稱是,施了一禮。祝公遠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梁山伯卻分明感覺到了他眼中有著與那日衣著華麗的婦人相同的傲慢與輕視。
  「梁相公的來意,我已知道,我們就開門見山吧,」祝公遠也無意隱瞞,  「想必你也知道了太守府下聘的事。太守府已經選好了黃道吉日,小女不久就要過門了。」
  「可是我與英台早已訂了終身——」
  「胡說八道!」祝公遠拍案大怒,  「你也是讀書之人,難道不知道婚姻大事是有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嗎?」
  「我們……」
  「好了,不要再說了,」祝公遠颺聲,  「來人,拿幾兩碎銀子給他做盤纏。送客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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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再度緩緩地在面前合閉,梁山伯下意識地
  用手去推,似是要阻止:什麼,卻是徒勞無功。兩門合併時發出的碰撞聲,好似撞在他的心上一般。定定凝著那扇黑漆的大門,梁山伯摸了摸懷中的玉蝴蝶——他與她怕是當真是無緣了!
  『『相公,』四九拉了拉梁山伯的衣袖,  「走吧  ……祝相公,哦,祝小姐是大戶人家的千金,我們高攀不上的,唉!」
  梁山伯毫無意識地點頭,  「好,走,我們走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梁山伯卻已感覺到了視線的模糊。是他太忠厚也太無用了,如若他能早點明白祝英台的心意,早點前來求親,是否他們還會有一線希望?黯然地搖頭,他知道——還是才;會有的。東晉例來門第森嚴,各階層之間絕不通婚,他一個窮書生又怎能妄想娶到名門之女。  踉蹌著前行,梁山伯只覺心如刀割。  「梁相公……梁相公……』』是有人在呼喚他嗎?那聲音竟然是有幾分熟悉的。苦笑著搖頭,繼續無意識地前行,那一定是他的幻覺……此時此地又怎會有人呼喚他?
  「梁相公!」銀心躲在角落裡,想叫又不敢大聲叫,生怕被別人看到,「梁相公!四九哥!」
  四九聞聲望去,驚喜,  「銀心!相公,相公你看,是銀心!」
  銀心穿丁件紫綾子裌襖,橫腰束了一根青綾帶,頭梳雙髻。見—見梁山伯,笑意盈盈地上前一步,斂襟福丁福,「梁相公,好久不見了。」
  梁山伯怔怔地看她。見她的打扮竟是個上等丫鬟,雖已知道祝家主僕邢是女子,但卻沒有想到再見時會是女裝相見。愣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銀心,真的是銀心!你……」
  「梁相公,莫要說那麼多?,快隨我來……」說著便轉身往回走,走了幾步見梁山伯沒有跟上來,不由得焦急,  「唉呀,不要發愣了,快隨我回來,小姐在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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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天氣較暖,祝英台僅著了件乳白色繪蝶紋的綢緞絲袍,領口的邊緣繡著芙蓉圖案的錦紋;頭髮則挽成三轉小盤髻,俏皮卻又不失端莊地傾向一側,上面插著一支鏤空雕花水晶釧,髻下飾有兩朵小小粉色薔薇,鬢邊兩縷散發似是不經意地垂下,薄如蟬翼,掩在她的雙耳兩側。一身的素白淡雅,亭亭玉立。
  梁山伯屏息地凝視著祝英台,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著女裝的樣子,竟是這般飄逸絕塵、淡雅怡人。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猶蠐,齒如執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梁山伯此時總算可以想像《詩經》中所描寫的是一位如何娉婷出塵、豔冠古今的楚楚佳人了。
  「梁兄……」祝英台輕移蓮步,略有些激動。而那與水晶釧相配襯的水晶耳墜純淨如露水,亦不甘寂寞地點點閃爍於她的行動間。
  銀心見狀,伶俐地對祝英台微微一福,  「小姐,我先下樓去了。」說著,向梁山伯輕點了點頭,下樓望風去了。
  「梁兄,你來遲丁……」祝英台咬唇,黛眉緊蹙,悽楚之色盡現眉間。
  梁山伯無言以對,只靜靜地看她。肌膚賽雪、眉目如畫……她美得令人屏息、教人失魂。為什麼他以前竟從未發現她身上有如此攝人心魄的柔美?淚光粼粼的美目惹得人心疼,天下男子見了這般楚楚容顏誰不憐愛?誰不想竭盡心力博得她一笑?然而,他卻來遲了……伸手人懷中,摸索著拿出那隻玉蝴蝶,他不舍卻也不可奈何。「英台,這只玉蝴蝶……」
  祝英台驚詫視他,「怎麼竟會在你手中?那日明明是遍尋不到的呀!」
  苦笑著搖頭,梁山伯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如何到他手中的已經不再重要了……人都已經歸了馬家,玉蝴蝶還要它何用?
  一時無言。兩廂沈默。
  過了半響,祝英台強顏歡笑,  「梁兄,可還記得那年九九重陽之事?」  梁山伯尷尬地看她,  「那時,愚兄的確不知你是女兒家,所以才會……」
  「我又沒有怪你,」祝英台雙頰微紅,眼波漾人他眸心,「英台也知梁兄是好意,所以自那之後——」
  講到這裡,似是想到了什麼,祝英台忽地面容慘淡,幽涼一笑,「梁兄,小妹彈琴給你聽可好?」
  說完也不等梁山伯回話.便自顧地坐到琴邊,纖手一挑,清音流瀉。
  滿斟綠醑留君住,莫匆匆歸去。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風雨。花開花謝,都來幾許。且高歌休訴。不知來歲牡丹時,再相逢何處?
  那是先代琴師譜寫的曲子,名為《留別》。
  他雖不是很懂琴,但也聽得出琴中的哀怨之意。失魂地坐在墩子上,梁山伯淒然地望著她撫琴的背影。不知來歲牡丹時,再相逢何處?來歲之時,她早已嫁做他人之婦了……
  忽地低丁頭,彎著腰,用袖子掩著將身上一條白羅手絹取出,兩手捂口咳嗽不住。
  咳了一陣,把手絹打了看了一眼,神色微變卻不做聲。祝英台走來將手絹搶丁過去,只見一團鮮血,不由驚呼:「梁兄,你……你吐血了?!」
  梁山伯有氣無力地道:「不要緊,只是心頭煩悶,一時咳嗽失紅,過一會兒就好了。』』
  祝英台方啟口還要再說,卻聽見樓下傳來一陣喧嘩聲。緊接著銀心神色慌亂地跑了上來,「小姐,不好了!老爺不曉得怎麼知道了梁相公
  在這裡,帶了家丁來拿人了
  祝英台臉色大變,  「壞了!怎麼會被爹爹知道了?」
  正說著,卻見祝公遠已快步上樓,見梁山伯果然在這裡,不由大怒,  「好你個梁山伯,膽敢私闖繡樓!來人呀,拉他去見官!」  ,
  「爹爹,」祝英台擋在前面,叱退一哄而上的家丁,「他沒有私闖,是我請他來的。」
  「賤人!」祝公遠一掌揮去,祝英台被打得跌向一旁,「不知廉恥!」
  「英台——」梁山伯欲伸手去扶,卻被祝家的家丁綁住,拖下樓去。
  「老爺,」騰氏不知何時,突然出現,  「千萬不能見官,家醜不可外揚啊!」
  「打!給我打!往死裡打!」祝公遠氣得大吼,婚期已然快臨近丁,卻突然出了這種狀況,他怎能不氣。若是被太守府知道了,可如何是
  好?騰氏說得對,不能見官,否則家醜一旦外揚,他祝家的臉面何存?
  祝家的家丁早已擼臂挽袖,聽見老爺一聲令下,一擁而上,毫不留情。梁山伯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幾時見過這種場面?開始時還試圖躲閃,與他們講道理。但「秀才遇見兵,有理也說不清」,不多時就聽到哀號聲起。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祝英台鬢髮淩亂地跑下繡樓,不管不顧地撲在梁山伯身上,任那些拳腳無情地落在她身上,「不要打了!」
  家丁見了,倒也不敢再繼續,全都回頭望著祝公遠。
  「拉開她……給我拉開她!」祝公遠頓覺顏面掃地,「繼續打!不許停!」
  「爹爹,」祝英台臉頰紅腫,爬到祝公遠的腳邊,哭求,  「求求你了,不要再打了,他還在病中啊……」
  祝公遠卻並不理睬她,拂袖而去,
  一隻繡鞋緩緩地出現祝英台的眼前,騰氏高高在上地看著她。
  這麼多年了,她第—次有機會這樣看這個素來清高的繼女。原來大家閨秀也不過如此,即使高貴如祝英台者還不是一樣在家裡偷會野男人?騰氏冷笑,嘴角閃過一絲報復的快意,  「都是因為為你不祥,所以才會這樣……」
  祝英台一震,擡眸看她。聽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梁山伯身上,沒有入注意她們。
  要他們停手,只有一個辦法,」騰氏輕拂了一下衣袖,眼底有著莫名的恨意,但預期卻是云淡風清,  「只要你同意馬家的婚事,我可以馬上  讓他們住手。」
  哀號聲不知何時已變弱,看著奄奄一的糧山伯,祝英台知道她已別無選擇。
  絕望地閉上雙眼,一絲酸楚之意逐漸蔓延至
  鼻端,「好!我嫁!」
  騰氏說得對,是她不祥,所以不會給梁山伯帶來這場無妄之災。祝英檯面白如紙,身軀抖如風中之燭。是她不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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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0 04:30:27

第九章
  山外的青山,高聳入云,峰頂籠罩著氤氳的雨氣。
  衣衫襤褸的老婆婆蹣跚地走到山頂。懸崖邊上早已有一個婦人等在那裡,聽到腳步聲,慢慢地轉過身來。布衣荊釵,卻也自有一股風韻,竟是師母何氏!
  老婆婆恭敬地施了一禮,「拜見王母娘娘。」
  『『不必多禮,這次辛苦你丁,」王母娘娘笑笑,微微擡了擡手,雖仍是凡人的裝束,但神態間卻有種言語無法形容的高貴之感,  「我變身何氏指點了一下天狼星君,如今我要返回天庭了,這裡就交給你了。」
  說罷,袍袖一擺,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恭送娘娘。」
  「也該是讓他與舞蝶團聚的時候了。」幽半嘆息聲在山頂的上空迴旋,久久不曾散去。
  「是。」老婆婆點頭,轉身慢慢地走下山頂。
  山頂上又恢復了剛才的寂靜,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
  沈睡之中有人用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天狼星君,你已經睡得夠久了,快點醒來。」

  天狼星君?是在叫他嗎?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天狼星君。」那聲音執著地喊著,有些遊離,但無論他如何躲在黑暗中,那聲音都會傳入他的耳中,而語氣中竟有著淡淡的笑意,  「快些醒來,這是你們今世命中注定的劫數,你是逃不掉的。」
  一絲刺眼的光亮閃人梁山伯的意識中,他呻吟一聲,緩緩張開雙眼。
  「兒啊,你醒了?!」是娘驚喜的聲音,「你終於醒了……這可真是菩薩保佑……」
  梁山伯無力地轉了一下頭,想避開亮光,卻聽到有人在抽抽噠噠地哭。
  「娘——」意識慢慢地拉近了,視線也漸漸清晰起來,梁山伯看到了娘近在咫尺的臉,紅腫的眼眶宛如兩隻桃子。
  高氏用手帕捂著抽了抽鼻子,然而眼眶紅紅的,淚水還在不停地滴落,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這裡是……」梁山伯扭頭看了看四周。窗邊放了一個書案,案上擺了許多的書籍,那書案便是室內唯——的家具。書案的周圍也都是書,大小捲軸擺了——地。沒錯,略微暗淡的室內,簡陋的擺設,這是他的房間。只是,「我怎麼會在這裡?」
  他只模糊記得,他與祝英台偷偷地在繡樓相見,卻被祝家的家丁暴打。然後有人撲到了他的身上,擋住了那些原本應是加諸上他身上的懲罰。是英台,他知道。他想推開她,卻已力不從心;他想叫她走開,卻無已法說話。意識分離之際,他似乎聽到英台答應了什麼……會是什麼呢?陷入黑暗之前,那是他最後的意識也是最後的疑問。
  「你被打得不成樣子,是四九背你回來的……你已經昏迷了好些日子了,看了多少郎中都搖頭。」高氏一邊說掉淚一邊掉得更凶,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彷彿想起丁什麼,「唉呀,多虧了這位大娘救了你的命呀!兒呀,這可是救命恩
  人呀!」
  唯一的兒子外出求學,一去便是幾年,好不容易給盼了回來,梁秋圃與高氏原本是滿心的歡喜。卻不料四九背著滿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梁山伯走進家門。請了一個又一個的郎中,每個都只說是死馬當活馬醫丁,嘆氣著開完藥方就走人。那一碗碗的湯藥喝下去也如石沈大海一般,一點不生效力。到了第五天,已是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眼見人就要不行了,高氏哭得昏過去好幾次。白髮人送黑髮人,梁秋圃禁不住也是老淚縱橫,絕望地要準備後事時,門外卻來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自稱是能治百病。粱秋圃看她的樣子,雖然是有些不信,但事已至此,也只好讓她試試看了。不想,一碗湯藥喝下去,竟然真的見了效。
  「老身只是碰巧路過罷了,」房間裡一個蒼老的聲音開口,「這也是他命不該絕。」
  是那個聲音!梁山伯困難地扭頭,循聲望去,見是個蒼老的婦人,不由得遲疑了一下。可剛剛在沈睡之中,明明就是這個聲音一直在他耳邊不停地呼喚。  「是你,剛才就是你!一直在喊什麼天狼星君的,就是你……」
  「唉,什麼天狼什麼星的。這孩子,剛醒了就開始胡說。」高氏嘆了口氣,幫梁山伯掖了掖被角。
  「無妨,」老婆婆和藹地一笑,倒也不介意,「可否讓老身與令郎單獨呆一會兒?」
  雖是詢問,然而語氣中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堅決。
  梁秋圃與高氏聽了,互相對望一眼。這老婆婆早在救人之前,就已提出一旦梁山伯醒了過來,要與他單獨談一會兒。
  沈吟了一下,梁秋圃覺得不好食言,只得點頭,「好。」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奇怪的老婦人到底想要做什麼,但是他相信她不會有惡意,否則她也不會出手相救。
  「天狼星君,」見室內只剩下她與梁山伯兩人,老婆婆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他,緩緩地開口,「看著我的眼睛……」
  又是天狼星君!這天狼星君是底是誰?為什麼她總是這麼叫他?他想問,可是意識卻開始模糊,這奇怪的老婦人眼中有種莫名的吸引力,令他不知不覺中沈了下去。恍惚中,他看到自己的身體竟然離自己越來越遠,他不停地在空中飄浮。他想叫,卻驚覺自己已無法開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眼前不停變化的一幕幕……
  **********************
  梁山伯死了!
  很快會稽郡的老老少少、街頭巷尾無不爭相談論,臆測梁山伯死亡的原因。
  本來會稽郡裡只是流傳著「斷掌美人」錢塘求學有了意中人,所以才會拒嫁太守之子,但誰也不知道這神秘的意中人究竟是誰。不知何時,也不知是從誰的口中,流傳出那神秘的意中人就是會稽郡梁家村的梁I山伯。有好事者特意跑到梁家村去求證了一下,證實了梁山伯確實也是到錢塘求學的。於是會稽郡所有的男女老少就全都知曉了祝英台是因為梁山伯而拒嫁馬文才的。大家原本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等待著太守府的反應,卻不料先傳來的竟是梁山伯的死訊。  
  茶樓酒館裡,到處都是小聲議論此事的人,其中也有不少風雅之:亡為之感慨吟詠。畢竟又是一個才子佳人的傳奇誕生了。然而,議論歸議論,除了幾個膽大之人,其它人誰都不敢再猜測接下來的事情會如何發展。畢竟是扯上了太守府,小聲議論一—下也就算,如果再妄加猜測,
  —旦追查下來,搞不好是要吃牢飯的。
  「噯,我說秦掌櫃的,這大清早的是哪家出殯呀?」
  「您不知道?!」秦掌櫃的怪叫一聲,「喲,蔡五爺,這不是我說,您這消息可真是不太靈通了……小二,還不快點給五爺倒茶,慢吞吞的……五爺,我跟您說,這出殯的是梁家!」
  「哪個梁家?」蔡五爺大咧咧地坐了下來,喝了一口茶,  「這會稽郡這麼多姓梁的,五爺我還能全都知道啊……」
  「五爺說得是,這出殯的就是梁家村的那個梁山伯。」秦掌櫃連忙賠笑道。
  「呃……你們消息不靈了不是?我告訴你們吧,那梁山伯和那祝家小姐有……嘿嘿」鄰座一個長像猥瑣的男子接過話茬,淫笑了幾聲,「可惜呀,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沒那個福氣——」
  「哦,就是他呀……真的就這麼死了?這倒
  是有些可惜了。」蔡五爺搖了搖頭,但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的惋惜之意。  
  「可惜什麼?反正那個祝家小姐他八成也到手過了。要我說啊,那個小白臉死得是時候!要不,洞房花燭夜,要真查出什麼來他也脫不了干係,到時候還不是死路一條?」  
  秦掌櫃見那男子越說越下作,生怕惹禍上身,託詞前面還有些事情便走開了。蔡五爺厭惡地皺了皺眉,瞟了那男子一眼,背過身去也不再理會他。
  男子倒也不介意,仍是自說自顧:  「唉唉,這等桃花運何時也能輪到我頭上呢?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茶肆裡面肆元忌憚地議論聲漸漸小了下去。茶肆外的屋簷下,一身衣衫襤褸的老婆婆站在人群的最後面,靜靜地看著正從茶肆外面經過的出殯隊伍。那本來該是個很普通的葬禮的。如果棺木裡的男子不是那個正被街頭巷尾議論著的主角的話,那麼,這也不過是一場普通的生死流轉而已。在世人眼中,生命的更叠,原本就是這般輕易且脆弱,只要老天爺一個不高興,隨便皺皺眉頭,宇宙洪荒間的生命便都會有所變動。人類是如此的渺小,無法控制生老病死,往往在令人措手不及的時候,死亡就已經悄悄來臨了。而那些沿街駐足觀看、口中不時發出嘖嘖嘆息的人們,終究也不過是在看一段佳話如何淒美的落幕罷了。
  然而,又有誰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在演一場戲而已。那棺木裡躺著的,不過是幾件舊衣服罷了。淡笑著,老婆婆慢慢地走開,眾人的目光都在出殯的隊伍上,  自始自終都不曾有人注意到這個看似平常的老婦人。
  **************************
  「梁山伯死了?」祝公遠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略有些激動,「真的死了?!」
  「是,老爺,錯不了的,是小的親眼看到出殯的。」
  騰氏揮手,讓家僕退下,  「老爺,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讓她知道。」
  祝公遠點頭,他當然不會讓英台知道。當初他是以梁山伯的性命相要挾,英台才被迫同意婚事的,如果讓她知道梁山伯已經死了,那他的威脅還起什麼作用?那些閒言碎語早已傳人了太守馬子明的耳中,太守府對於祝英台曾與梁山伯同窗三載一事極為不滿,已流露出退婚之意。但是馬文才死活不同意,所以婚事才得以順利地進行下去。明天就是出閣之日了,他豈能容忍再節外生枝。  「封鎖消息,膽敢走露消息的,家法嚴懲。」
  *****************
  清冷的月光下,梁山伯披了件單衣站在窗
  前。沒有人能想到,這個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的死人,此刻正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看月色。
  「明日便是她出閣之日了。」梁山伯看著祝家的方向,只覺一陣的心痛。
  「明日不但是她的出閣之日,也是你與她團聚之時。」老婆婆嘆息,世間的癡男怨女總是這般。
  回眸感激地望了一眼老婆婆,梁山伯點頭,「不錯,也是我與英台團聚之時。」
  梁山伯雖是迂腐書生,卻也不笨,此刻已隱約地猜出這個神秘的老婆婆絕非凡人。
  那日,她將他從閻王手中救回,告訴他:他本是奉玉帝之命下凡投胎為人的天狼星君,而他的前世是秦始皇。他與祝英台的姻緣是前世便已注定的。
  他素瀆孔孟之書,對於這種輪迴之說是從來不信的。但是顯現在眼前的那一幕幕,卻由不得他不信。那些景象令他有種莫名的熟悉之感,似是打開了他腦海深處塵封的某些記憶。
  對於他的懷疑,老婆婆只是無奈地嘆氣,「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你若想與祝家小姐結成秦晉之好,便要聽從我的安排才行。」
  「婆婆想要山伯怎麼做?」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只要能與英台長相廝守,什麼事情他都願意去做。
  「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老婆婆低聲道出她的計劃。
  梁山伯聽完,半信半疑地愣了牛晌,最後終究還是點了點頭。為了英台……也為了他們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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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0 04:35:15

第十章
  今夜,又是月圓之夜。然而月圓人未圓。仰首望月,細探它盈虧的痕跡,祝英台忽地發覺她如  的一生之中月似乎從來不曾圓過。
  祝家上下一片欣喜,偌大的祝府也被裝點得美輪美奐。看著眾人臉上的喜氣,祝英台幽涼一笑,真不知他們在是慶祝與太守府的聯姻,還是在慶祝終於可以把她這個不祥之人掃地出門。扭過頭去看向窗外,不忍視那滿室的紅。滿室的珠光寶氣,掩映在一片大紅之中,更顯得格外刺目。那紅,就如同她心上流淌的血一般,令她痛徹心扉。
  她的房間被佈置得比往日奢華百倍。琉璃垂燈,五色云母屏風,氤氳似的紫紗云氣帳,珍奇的古玩玉器,名家墨寶……凡事能想到的,都會在此處見到。這些年來,她的繡樓一向如同冷宮一般,物質上父親雖然從未薄待過她,但如此之多的奇珍異寶,她還是頭一遭見到。就連』一向刻薄、並不待見她的騰氏這次也沒有對此有任何的異議或是不滿。祝英台嘲諷地扯動嘴角,想來是因為日後的榮華富貴全要因她而來的原故吧。
  再過幾個時辰便是她出閣的日子了,祝英台狠狠地咬唇,不理會嘴角慢慢滲出的血絲。明日,她便要躺在另一個男人的懷中與他同床共枕!想到馬文才那副油頭粉面的樣子,祝英台不由一陣作嘔。對於父親甚至於是整個祝家來說,能與太守府結親,這是何等榮耀之事!但卻沒有人理會過她的感受。風塵女子尚且有選擇恩客的權力,而她,竟然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如果不答應,梁山伯便會被生生地打死在她面前!她知道她是不祥的。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手中的斷掌之紋,便注定了她一生的命運。曾經,她怨恨過命運的不公;曾經,她為自己的未來爭取過。然而,那—刻,她屈服了:那一刻,她顫抖著,把自己以後的命運押上了賭檯。雖然明明知道,這是一場必輸的賭注,但她已別無選擇。如果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那麼就讓她這個不祥之人來贖罪吧。至少,他會活著……
  多久不曾再撫過琴了,她不知道。記憶中,上一次撫琴,好像是彈給他聽吧?一抹淺淺的、不易察覺的笑意漾入她的眼底。玉指輕佻,清冽的琴音直上九天,婉轉迴旋。一陣接著一陣的高亢琴音,音階扶搖直上,響徹雲霄,久久徘徊在碧落蒼穹之間。
  銀心站在繡樓外,靜靜聽著樓中傳來的琴聲。小姐的琴從未如此激越過,好似殷切地想要訴說什麼,一聲聲,一弦弦,感天動地,催人淚下。她知道小姐的心思,也很同情這個從小就服伺且待她親如姐妹的小姐,但她只是個下人,她又能做些什麼呢?梁相公已經死了,太守府的公子雖然聽人說有些不成材,整日流連於花街柳巷,但男人都是這樣的呀。豪門大族的男人們哪個不是三妻四呢?小姐長得這麼美,又瀆了這麼
  多的書,穩坐正室應當是沒問題的吧?
  正在胡思亂想間,卻聽到一聲異樣的聲響,琴聲戛然而止。
  四週一時之間靜得可怕,祝英台怔怔地看著手下斷弦的琴,一臉茫然。剛剛她突然覺得心亂如麻,手下瑤琴音不成調。心神激盪間,只聽得一聲脆響,弦,斷了。
  斷弦……對於彈琴之人來說,斷弦即意味著要有不祥之事發生。祝英台凝視著手中的斷弦,淚,悄悄地滑落……
  ********************

  該來的總是要來,縱然再有干般的無奈、萬般的不願,這一天也總是要來。
  天還沒亮,祝英台就已坐在妝台旁,任由丫鬟為她梳了個「龍鳳吉祥」的髮式,那是所有的髮式裡最雍容華貴的一種。然後便是鳳冠霞帔,祝英台戴上綴滿珍珠與七彩寶石的頭冠,微低螓首,似是不堪重負。冠上垂下的銀絲珍珠面簾蔽住了她的目光,亦讓她盛妝後的容顏變得隱約。
  繁瑣的妝扮之後,祝英台身著一襲紅色之衣緩緩步下繡樓,前往正廳拜見雙親。廣袖的對襟罩衫上所繡的鴛鴦圖案栩栩如生。朱裙後裾長長地曳於身後,使步態愈加雍容柔美。
  「英台我兒,今日後,你便是馬家的人了,要謹守婦德,孝敬公婆……」祝公遠的眼中略有些潮濕之意,他雖怨她的出生奪走了妻子的生命,但畢竟也是他的骨血。夫人,我們的女兒終於要出嫁丁,你在天有靈保佑她吧……
  「英台記下了,」祝英台穿戴著重煞人的鳳冠霞帔,不便施禮,只略微福了福,「英台自當謹守婦德,孝敬公婆,但是——」
  祝英台冷冷的目光自珠簾後射出,「爹爹答應孩兒的事,不會食言吧?!」
  「這個——」見祝公遠微怔了一下,騰氏忙在一旁咳了一聲,祝公遠遂點頭道:「這是當然。」
  「那就好,」祝英台放心地點了點頭,又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生養她的家,在一片鞭炮聲中絕然地走出家門,不曾有過絲毫的留戀之意。
  *****************
  馬家在會稽郡,距祝家莊有幾百里地。若是走旱路,新人得在路上歇兩宿,新郎倌前來迎娶,跟著花轎走,路上略感不便;若是水路,順了水道至多三天也就到了。離祝家二里路,就有碼頭,所以兩家便決定走水路。先用花轎把新娘子擡到船上,然後到了馬家再拜天地。
  一路之上,鞭炮聲、鼓樂聲、賀喜聲不絕於耳,碼頭上擠滿了圍觀之人。這邊梁山伯剛死,那邊「斷掌美人」祝英台便出閣,嫁的又是會稽太守之子,這等百年難得一見的熱鬧場面豈能錯過,說不定還會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現;要
  真是那樣的話,那明天的街頭巷尾就又有新鮮話題了。一片吵嚷聲中,喜樂隊伍浩浩蕩蕩而來。先是舉著「喜喜」字和華蓋的隊伍,新郎倌身穿大紅莽袍,騎著白馬行於新娘所乘的描金繡鳳的花轎旁。
  想到很快他就能把這個天仙絕色擁在懷中,馬文才不禁喜上眉梢,揚首挺身策馬。
  感覺到轎子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祝英台知道,碼頭已經到了。轎簾掀開了,祝英台在喜娘的摻扶下緩緩下了花轎。陽光映著紅色喜帕,祝英台只覺滿眼都是刺目的紅,不禁輕晃丁一下,這一晃卻不小心把喜帕給晃了下來。喜帕下是一張黯淡的臉,寫滿莫名的倦怠,神情蕭索,毫無神采,但卻絲毫不損害她的美麗。華麗輕柔的羅裙長長地曳地,有流霞之姿;垂於膝下的對襟大柚邊口繡有精緻的花紋,一幅紗羅披帛順勢流下,透明卻泛著淺淡的金色。
  「看到了,看到了,新娘子好漂亮!……」
  「哇!還不洞房呢,老天爺就幫忙來掀蓋頭了!」
  而馬文才,一時之間不覺看得呆了。
  *********************
  船緩緩駛入甬江時,已是暮色漸露。
  「要下雨了。」祝英台站在窗口望著窗外的天空,喃喃自語。
  「姑娘,窗邊涼,當心受了風寒。」旁邊伺候的喜娘連忙走了過來。喜娘是馬家派來的,片刻不離左右,名為服侍,倒不如說是監視。
  祝英台搖了搖頭,只是望著窗外,卻不理她。喜娘討了個沒趣,心裡不免有些嘀咕。這個女娃兒看著漂亮秀氣,斯文恬靜,話也不多,可是卻怎麼看也不像個要出嫁的新娘子。哪個要出嫁的新娘子不是一副含羞帶怯的嬌羞模樣,但這個女娃兒自打上了船,就沒有笑過。冷冰冰的哭喪個臉,不像是出嫁,倒像去奔喪。心裡想著,嘴上卻也不敢說什麼,畢竟是太守家的兒媳婦,得罪不得。見祝英台轉身向艙外走去,忙跟了上來,「姑娘想要什麼,說一聲就是了,何必親自去呢……」
  祝英台回眸視她,  「我只是想到艙外透透氣。怎麼,這也不行嗎?」
  「姑娘說得哪的話……」喜娘滿臉堆笑,「行,怎麼不行……」
  冷冷地扯了下嘴角,祝英台也不再多說,逕自朝船頭走去。喜娘不敢阻攔,只得緊跟在身後。
  在船頭站了片刻,風浪忽然間大了起來,只聽見船桅上的繩子,被風颳著呼嚕直響。甬江的浪,有兩三尺高,嘩啦一聲,向船邊直撲將來,船開始搖擺不止。
  「回……回去吧,」喜娘嚇得臉色也白了,「許是起浪了……」
  河水波滔洶湧,白浪一個跟著一個,船體顛簸欲沈,忽地猛烈晃了起來,喜娘一時不穩向後倒去。
  原本黑云四布的天空,忽然云頭堆起,電光猶如幾條銀龍般從云縫裡竄出,閃上幾閃,接著嘩啦啦地一個大雷。瞬時間雷電交加,大雨傾盆而下。祝英台正欲轉回船艙,卻在轉身的剎那,隱約看到江邊立著一聲墓碑。一個閃電直劈而下,只見墓碑上清晰地寫著:  「會稽梁山伯之墓」。
  祝英台頓如天雷轟頂,面如死灰,往後退了幾步,跪倒在地上,滿面淚痕。身旁喜娘的呼喚聲、眾人的喊叫聲似乎已離她越來越遠。死了……梁兄死了?梁兄竟然死了?!這人世上只有他是真心對她的,如今竟連他也去了!爹爹騙?』地,終究還是騙了她啊……
  「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啊……」一路之上強忍的悲痛瞬間全部瓦解了,祝英台身心疲憊地俯了下去。那日樓台會後,她便被禁足,祝公遠以梁山伯的性命相要挾,地才被迫答應婚事,而梁山伯竟然已經死了!祝英台淚如泉湧,雙膝跪地,嚎啕大哭:  「梁兄,你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讓我孤獨地活在世上?!」直哭得天昏天暗,風雲變色。馬文才和船上的其它人想要過來拉她,卻都被大雨淋得張不開眼。突然間,岸上驟然一聲巨響,梁山伯的墳邊忽然裂開一條直縫,冥冥之中好似有人挽扶一般,由那直縫裡,有一塊石碑慢慢直立起來,碑上大書五個字:「祝英台之墓」。
  一抹欣喜與決絕閃人祝英台的眼底,原來……原來梁兄沒有丟下她……
  「梁兄,等等小妹——」縱身一跳,任由那江水無情的淹沒地。
  模糊中,她似乎聽到喜娘尖銳的叫聲:  「不好了,新娘子落水了——」
  ****************
  冰冷的江水滲體內,祝英台的意識開始分離,最後的記憶是那雨中的草亭,有個少年書生撞人她的懷中,也撞進她的生命裡。  
  隨後黑暗吞噬般席捲而來,她安詳地閉上雙眼,任由黑暗將她吞沒。
  濃重的墨色,潛伏著種種危機,將她的命運推向未知。她不是死了嗎?為什麼又回到這片熟悉的漆黑中?是第幾次來到這片漆黑當中了?祝英台搖頭,她已不記得了。只是初次的害怕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沈睡於記憶中的熟悉。夢迴深處時,這片濃稠的墨色是便她的保護色,替她掩去現實生活中的所有苦痛。遠處射來一道亮光,刺目得教她無法正視,卻又不由自主地看向亮源,那是——
  曲廊盡頭的湖畔水榭中,一個娉婷的倩影正在琴師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婆娑旋舞間,不時的飛來三兩隻蝴蝶伴著共舞,娉婷的倩影如舞蝶仙子般蠱惑了人的眼。
  驀然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跑了過來,死死抓住那倩影,嘶吼:  「都是你,是你這個斷掌的罪人搶走了我王后的位置!還我的後位來……
  倩影拚命地搖頭,「不,我不是不祥之人,我不是!」
  一個寬闊的胸懷包裹住她,  「化蝶,你不是不祥之人,你是朕的皇后。,』
  倩影回首看向擁抱住她的男子,眼底溢滿幸福。
  好熟悉的畫面,似乎曾經有一個人也如此的擁抱過她,也對她講過同樣的話……
  「舞蝶仙子……那便是你的前世了。」熟悉的
  聲音彷彿從遠處穿過時空而來,這蒼老的聲音多少次在夢魂裡擾亂她,顛覆她,由靈魂底層蔓生到腦海,始終忘卻不了。
  她的前世?會嗎?難道她連前世都是個斷掌?拚命地搖頭,潛意識地排斥這個念頭。不要,她不要做斷掌!今世她所受的苦難道還不夠嗎?還要她生生世世都受這苦不成?
  「唉——」幽幽的嘆息聲傳來,  「那的確是你的前世……」
  畫麗又閃。湘城被湘水漫過,水中漂浮著無數屍體;一個少女獨自在城郊的冷宮裡虛度年華;進宮受寵,被刺身亡,後又再度轉世……一副副畫面在她眼前不停地閃過,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真實,由不得她不信,原來這竟然真的是地的前世!原來地與梁兄的緣分前世便已注定……那為何今生他們仍不能團聚?
  好暈!腦袋開始昏沈沈的,聽不見也看不見了,無法再思考下去,就連身體都變得沈重不堪。疼痛慢慢蝕上心頭,遍佈全身,內外皆火煎似的難受。黑暗再次籠罩了她的眼。誰來救救她?!
  「英台……英台……」這熟悉的聲音,是梁兄!奮力地張開眼,旺實了自己的猜測,是他,是他……
  終於又看到他了……
  「你醒了,你終於醒了!」梁山伯欣喜若狂,「英台——」
  「梁兄,」嘴角漾出虛弱的笑容,  「我們是在陰間嗎?」
  陽世不能做夫妻,陰間團聚也好。她並不奢求太多,只要能與他在一起便好。
  感覺到另——束注視的目光,祝英台困難地扭頭,「是你?……你怎會也在這裡?」
  那雙睿智的眼與那永遠祥和的臉,她也決不會忘記也決不會認錯的。只是,「婆婆,你怎麼也到了陰間?」
  「姑娘,這裡不是陰間,是陽間,」老婆婆和藹地一笑,「這裡是會稽郡的郊外。」
  原來,她沒有死。那梁兄也……欣喜地看向梁山伯,「我們還活著?」  
  「老身說過,以姑娘的相貌性情,將來必定會有一段如意姻緣的。」老婆婆邊說邊往外走,她的使命已完成了,她也該回去了,  「現在整個會稽郡的人都已知道太守府的新娘子失足落水,連屍體都沒有找到。祝家已經為你立了衣冠冢,從今往後這世上便再元梁山伯與祝英台這兩個人了。」
  目送老婆婆的身影漸漸遠去,梁山伯與祝英台感激的拜了又拜。  
  梁山伯將那日分開後的一切經過娓娓道來,祝英台邊聽邊含笑點頭。前世是舞蝶仙子也好,
  是化蝶公主也罷,今世她只是祝英台,一個不祥的斷掌之人。但老天,畢竟還是待她不薄,終究還是眷顧她了……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38:19

  尾聲
  如今許若化蝶去,縈縈墳上伴黃菊。
  天各一方,塵世黃土,清明的雨大概是最不討人喜歡的了。
  淡淡的細雨飄落於風中,略有寒意。郊外濕潤的草地上,濛濛雨中有兩個身影並肩而行,撐傘緩緩來到一座墓碑前。
  擺好祭品,焚香燒紙,兩人慢慢地跪下。白衣女子面上蒙著輕紗,好像怕被別人看到她的容貌。
  冷風吹過,滿天的冥紙亂舞飛揚,飄落在墓
  碑的周圍,彷彿正為墳中的早死之人感到萬分惋惜。一張燒了半邊的冥紙在空中旋轉了幾次後,無力地掉落在墓碑前。碑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祝門倪氏之墓。
  半晌,女子伸手接住傘外的雨滴,那隻手柔軟纖白,十指嫩如春蔥,然而手中一條橫紋卻赫然直穿牛心。
  男子緊緊握住女子的手,覆蓋住那條橫紋,
  「娘子,雨停了,我們該起程了。」
  「好——,』白衣女子輕啟朱唇,聲音明淨悅耳,眼底漾著滿滿的幸福,「相公,我們起程吧。」
  一全文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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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雅弘兒
男爵 | 2013-2-20 14:30:27

我曾記得往日的戀愛感覺
不在感傷~只是淡淡的回憶
那時是美的~且快樂
或許無緣~卻也無怨
現在的我~也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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