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著他的眼神，忍不住顯露哀傷，像個被丟棄在路邊卻堅持不掉淚的小孩，睜大眼睛，有些不能說出口的情緒，在眼眶裡打轉。
坐在副駕駛座，刻意將目光背對他的時間變多了，不自主望向車窗外的景色，然後一次又一次的幻想，什麼時候，這些在記憶裡逐漸老舊的風景，才能更換？
被妥善放置在皮夾裡的電影票，平整得像是剛收到時一樣，只是摺疊的痕跡在攤平之後清楚可見，就算是閉上眼睛只靠手指的撫摸，我也能在腦海裡放映出這電影票被細心收納的樣子。
已經過期了。
他最近很忙，要搬家、要簽約、要跑銀行、要……換工作，應該說，是要轉換工作的跑道。
所以搬家買屋簽約跑銀行這些鎖碎而又繁複的動作，他想趕在新工作到來之前的空檔盡早完成。
於是，關於電影票過期的日子逼近這件事，我找不到開口的勇氣與時機。
就像他即將離開這個工作崗位一樣，是我不肯再去多想的事。
就快要不能再像現在一樣，可以一起坐在他的車裡，說話、牽手、耍寶、嘻鬧。這曾是我生活裡，最期待而且倍感美麗的時光。
七月，理應是熱到讓人想脫光衣服在街上奔跑，今年卻陰雨綿綿，每一朵厚重的雲壓在窗上，讓車子經過的景色也變得朦朧無法細看。
那些房屋街道樹木，像我心底反覆記起的刺痛被撒了一層無法分辨的顏色，沒有留戀或願意多瞧幾眼的欲望。
只剩下藍天了……即使雨和雲朵都是灰的，但是，偶爾還是會有藍天偷偷出現。
他說，人要把視野放寬，做的事、思考的方向才會變得長遠。所以我看著藍天然後深呼吸，我只感受到胸腔有種滿溢的情緒，卻不懂這算不算是「把視野放寬」的方法。
只是兩張過期的電影票而已，不值得妨礙他寶貴的時間。
我被教導的「長遠思考」，提醒我試著等待，等他在電影票過期前，抽空想起，那皮夾裡，還有兩張電影票。
一個過期的約定，在即將過期的日子裡，困在我的皮夾中，反覆呻吟。
陷入一種倒數計時的漩渦，疲倦的醒來後，打開公事包匙時，我會猶豫到底該帶皮夾出門，還是把錢跟重要物品放在口袋裡就好，減少打開皮夾的機會，我就不會看到電影票，我就不會看到那些摺痕像我心裡牢牢揪緊的約定，就不會想起……想起睜開眼睛之後，分開的日子又前進了一天。但是每一次看到電影票，想起那些曾說過的話，卻又忍不住感到幸福，畢竟，這是他曾經賦予我的約定與權利，至少，他把屬於他的電影票交給我保管，並且由我決定什麼時候可以使用。
只是，每一次提出要看電影的人，都是他，而每一次約定之後，總是莫名其妙不了了之。好像每口頭應允了之後，我們也把電影看完了，我們就吃完爆米花、就經歷了感動或驚悚的劇情、就牽手或貼近，每一次約定的過程，我腦海裡閃過數次那些可能發生在電影院的場景。但是我從不曾想像在電影院裡做親密的事，那違背了我看電影的目的。
我只是想體會，兩個人一起去感受一個故事的完整，就像我一直在感受與他之間的發生，只是這個故事的完整我不能決定。
但它們偏偏不肯配合，過期了；我們的約定，也跟著遲到。如果電影票能延長期限又如何？我頂多只是在分開的前夕又減少一些遺憾而已。
巧的是，電影票的截止日期，是情人節。
彷彿是生了場悶氣，正在氣頭上時，才發現做錯事的是自己，於是更惱怒，卻不敢發作。
這場悶氣影響的層面無遠弗屆，連套房裡的空氣都變得沈重，把我僵硬的眼神變得更為僵硬。我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可以輕易扯開一抹笑容，或撒嬌似的逗弄他。
我想告訴他，看著他的眼神變得像哭泣過的原因，但卻認為，只是一張過期的電影票，不值得我如此情緒化。
可是，這張電影票並不止是代表了一場電影而已，還有一個被我梗在心裡的期待，與一份無法替代的陪伴。
倒數的日子很難熬，卡在喉頭裡的話也很讓人疼痛，像是貓兒想吐出毛球，於是死命的咳，卻咳出了空氣而沒有半點讓貓兒不適的東西。
像是生了病，看了好多醫生，做了好多檢查，卻沒有一個醫生告訴你：「你真的生病了」。
心，沒來由的覺得沈重。
不想再去細數還有多少時間了，也不願意再拿出皮夾對著電影票影響自己了，只是控制不住每一次見了面，欲言又止的舉動。
如果，他想起了電影票之後，發現早已經錯過了約定，他會像我一樣覺得悲傷嗎？
如果，他知道電影票截止的時間是在情人節，而他又無巧不巧的，在情人節排定了約會，他會像我一樣覺得無力嗎？
撕掉。
撕掉的不止是兩張電影票而已，還有一份被我梗在心裡的期待，與一起過情人節的奢望。
我在自己的假想中，撕掉那份他寄放在我這裡的電影票，卻嘗試將它放在很顯眼，顯眼到當他進到我的套房時，可以一眼就看見它的位置。
即使看見了又如何，他還是不會發現……我每一次在看著他之後，又轉過頭望向車窗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