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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4-1-1 12:15:34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4-1-1 12:19 編輯

前言:

   
  她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
  她的話語裡有太多的謊言,
  讓他分不清哪一句是真,
  哪一句是假……
  既然注定要淪陷進去,
  在對她的愛裡迷失自己,
  那麼就讓他徹底地淪陷吧,
  只做個真正愛她的人……
  她的心裡到底藏了些什麼?
  連他這唯一的心願也要狠狠地中傷嗎?
  她到底在害怕什麼、逃避什麼……


楔子

  法國巴黎

  一個年輕英俊的華裔少年風度翩翩地朝著面前的美貌少女躬了躬身,「顏,同我一起回去吧?」

  少女擡眸,長而翹的睫毛下是一雙冷冰冰的翦瞳,「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不理少年眼中的驚愕與不解,她徑直向前走去,將那個可憐少年獨自晾在浪漫的巴黎街頭。

  美國紐約

  一部加長凱迪拉克不偏不倚地截住了剛從賓館出來的美麗女子。門童打開車門,俊美的男子自車中緩緩立起,「顏,你的二十歲生日派對已經準備好了,跟我回去吧。」

  視若無睹地自他身邊穿過,美麗女子敏捷地鑽入停在路邊的普通出租。俊美男子自嘲地笑了笑,眸中有著不放棄的堅持。

  日本北海道

  緩緩在海邊漫步的長裙女子面前突然冒出一束百合,百合後面是一張笑得分外自信的帥氣面孔。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的,答應我吧。」

  「對不起,我對花粉過敏。」女子輕輕推開幾乎觸到鼻尖的百合,悠悠然地面朝大海張開雙臂。

  再一次地,那個可憐的帥哥被忽略了。

第1章(1)

  早晨九時,浦東某甲級涉外寫字樓大廳內。

  「Mandy?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似乎是哪個同公司的職員之間的早晨偶遇。

  「哎呀,你忘了啊,今天是喻總監回來的日子。我哪敢遲到呀。」被喚Mandy的女白領因提到那個「喻總監」而將精心裝扮的五官誇張地皺了皺。

  「哎呀!她回來啦!那得趕快!」先前那位也一反原先的悠然自得,加重了按電梯的力道。

  「叮」的一聲,電梯乖巧地對底樓守候已久的精英們張開大嘴。

  「Fanny啊,聽說你們設計部新來了一個美眉,長得很酷似張曼玉哦。」電梯緩緩啟動,Mandy邊望著電梯門鏡上自己的靚臉邊八卦道。

  「Mandy你有沒有搞錯?你是人事部的,新人資料當然要先經你手上的。」不過說到那新來的女孩子,還真是漂亮得頗具幾分星味。

  電梯緩緩上升,乘客漸漸減少,兩位白領八卦的興趣卻絲毫未減。

  「原本也應該是啊。可遇到你那個從來不將我們喻總監放在眼裡的老大,事情可就難辦了。」提到設計部的「老大」,Mandy不自禁又瞟了眼門鏡中的自己。那雙因戴著強生美瞳而煥發著明亮光芒的美目卻驟然地睜大,驚駭無比地直視著門鏡中自己的後方——那張她再熟悉不過的似笑非笑的臉。

  「喻、喻總監。」抹了腮紅的臉仍無法掩飾臉色的瞬間慘白。她恨不能電梯能立刻脫軌從十六樓墜到一樓,把這電梯中的人全部跌暈,不,跌到失憶。

  「Mandy,早啊。」一抹柔和的女聲,卻透著讓人不寒而慄的冷艷。

  Mandy只覺得背後陣陣涼意,她知道,自己完蛋了。作為一個打工討生活的小白領,她犯了職場最大的忌諱!私下討論頂頭上司。討論的內容,還是另一個部門上司對她權限如何的侵犯。更重要的是,她還是帶著無比崇拜的口吻去提那個敵對方的。而且更加該死的是,她不知死活地選在了今天——上司休了一個月長假後上班的第一天。

  Mandy不時掏出化妝鏡,利用反光偷瞄背後辦公間中喻總監的表情。整整一個上午她都提心吊膽,不過萬幸,經她將近三個小時的觀察,喻總監似乎忙於應付一個月空缺所遺留的大量工作而無暇來理會她早晨的碎嘴。唉,真是禍從口出,她發誓加詛咒,今後再也不在公共場合,特別是寫字樓電梯內八卦無聊了。

  一顆懸著的心才剛剛放下,桌上的分機電話倏地大響起來,慌亂之中她險些將鏡子跌落。

  「Mandy,幫我把設計部的那個新來的女生叫過來。」柔和而幹練的女聲,毫無疑問是自那間人事總監專屬辦公室傳出的。

  「好、好。知道了。」Mandy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連連應道。

  「還有,」一聲淺笑自話筒內緩緩漾開,「上班時應該多看電腦屏幕,而不是手中的鏡子。」

  還未等她回復,電話已兀自傳出冰冷的嘟嘟聲。嗚,好命苦。遇到這樣一位鷹眼狼耳、無所不知無所不在的可怕上司。她的前路真是坎坷艱險啊。

  喻顏倚著落地窗,幽幽遠眺著窗外風景。這次在巴塞羅那竟然沒有遇到他,難道他已經放棄了嗎?整整十年,自她十六至今,想必他也追累了吧。唇邊浮出一個譏誚的笑來,她從來就不信這世上有不變的執著。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心意都不可能永恆不變。人,本身就是一種貪婪而善變的動物。好好愛自己,才是人生的真諦。

  「咚咚。」門小心而謹慎地響了兩響。

  喻顏緩步踱回到座位上,「進來吧。」

  一個怯生生的女孩子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能不能麻煩你自我介紹一下?」喻顏臉上帶著職業化的微笑,心中卻為眼前的局面而訕笑不止。這是一件非常荒唐而可笑的事情,她這個人事總監竟然對公司新錄用的員工一無所知。不要說是一份簡歷了,甚至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而這一切,都是拜那位元先生所賜。

  「我、我叫紀小月。」她怯生生地答著,不敢擡起的眸中有著閃爍不定的慌張。

  這樣的新人都會被錄用?元先生還真是眼力非凡。心中冷哼著,她的聲音卻沒有洩露任何不滿的痕跡,「紀小月是嗎?你可以坐下。」

  「哦,謝謝。」女孩子仰起頭來,露出一個感激的笑。

  喻顏注意到她俏皮的兔牙,果然與張曼玉有幾分神似。單就外貌而言,不可否認,她是一個相當惹人憐愛的漂亮女孩子。但公司招聘是納賢而不是選美。

  「你有服裝設計方面的工作經驗嗎?」作為一家業內赫赫有名的服裝設計公司,想要成為設計助理,五年以上的專業經驗是不二價的必備條件。

  「我今年七月才剛畢業。但是,我有過一年的實習經驗。」紀小月的補充不足以證明她的實力。

  「也就是說,沒有相關工作經驗了。」喻顏微笑著,乾脆地下了定論。

  她將手中的筆輕輕一拋,舒適地將自己埋入靠背椅中,「這樣吧。給你五分鐘,簡單介紹一下自己吧。」幾番問答下來,她已經失去了繼續盤問的興趣,在紀小月結結巴巴的介紹中,閉目尋思著該用怎麼樣的話語來打發她離開。這樣的應屆生,根本離「雅麥」的錄用標準差了十萬八千里。

  「姓喻的!你什麼意思!」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打斷了那個不流暢的嬌怯聲音,也順利使閉目凝神的人再次睜開雙眼。喻顏一雙黑眸定定落在來人的身上。隨意紮起的長髮、T恤加牛仔褲,她再三強調的公司形象,他倒是不遺餘力地破壞著。多虧那張稜角分明的個性臉孔才使得穿著如送外賣夥計的他不至於被大樓保安攔下,但如今那副要吃人的表情也足夠讓自己倒盡胃口了。

  「元總監,有何指教嗎?」喻顏收回審視的眸,揚唇露出一個看似友善的笑來。

  元皓冷眼望著眼前這笑得有些陰險的女人,輕哼道:「你該知道。」

  「我只知道我在面試新人時,你突然闖入,打斷了我的工作。」嘴邊的笑仍是淺淺的,看不出絲毫的抱怨或是不滿。

  「小月不是新人,她是我設計部的人。」元皓斜身指出右手食指,所指的方向正是那個引發事端的導火索。

  「她不是。」喻顏緩緩擡眸,漆黑的眸子對上那雙桀驁的黑瞳,「我人事部沒有紀小月這號人物的檔案。」

  「那就現在去建一個。我設計部的事情很忙,手下員工沒工夫陪著你們人事部閒耗。」他索性將話挑明。不滿這個女人已久,向來如老佛爺般坐在那裡,只是發號施令。一聲召喚,公司任何人便必須出現在她面前受她審問。她以為自己是什麼?不過只是個高級人販子罷了。不創任何實際收入的部門,全靠他帶著手下員工辛苦出賣腦力及體力留住客戶才過上這樣安閒舒適的生活。現在他不過是招一個自己看得順眼的助理,也要她三審四查,點頭恩準不成?

  「元總監,我想提醒你,你是設計總監,不是人事總監。」喻顏聳聳肩,似乎頗為遺憾。

  「你人事部所要做的,就是應各部門的要求,招入適合的人。現在我覺得紀小月非常適合做我助理。直接錄取她豈不是又節約了我部門的時間,還省了你人事部四處覓英才而不得的窘迫。」又拿人事總監來壓他?好歹自己也是總監。大家平起平坐,憑什麼要受她的鳥氣。

  「不好意思啊,元總監。我得先判斷她是不是適合作為雅麥的員工,才考慮你的興趣愛好。」這個女孩子所謂的適合,應該是那清秀無比的容貌和那股子激發男性潛在保護欲的羞怯模樣吧?慚愧得很,同樣身為女人,她沒有那份憐香惜玉的閒工夫。

  「四個月後,就是卓新公司的公開比賽。我需要小月的幫助,才能贏得這個大客戶。」老總早在年初就將贏得卓新大賽視作公司年度大戲。卓新是全國最具盛名的模特公司。專伺模特發展的卓新公司身為紀氏國際旗下的子公司,並無涉足服裝界的興趣。此次卓新如此大張旗鼓地舉辦服裝設計大賽其實就是為幫自己尋覓能長久合作的內地夥伴。若是能奪得大賽金獎,無疑就是傍上了卓新這個大客戶。而憑著卓新背後紀氏這個強大國際背景,雅麥等於領到了一張長期純金飯票。

  「你是在威脅?」翦瞳沈了沈,喻顏笑意卻未減。

  「如果你這麼認為,我也沒辦法。」他痞痞地一笑,有些無賴。

  「換言之,」喻顏微垂眼簾,讓人看不到她內心的痕跡,「沒了她的幫助,你便贏不了?」

  「你……」元皓一時語結,張揚的濃眉因氣惱而糾纏。

  「既然你這麼倚重這個沒有天賦,沒有經驗的應屆生。那好,我尊重你的選擇。」長卷的睫毛倏地翻起,一對晶瑩的眸子閃亮地對上他,「不過,有個要求。」

  元皓看著那眸中的篤定,心中隱隱泛起不安,這個陰險的女人定是又想好了什麼陷阱讓自己去鑽。不管了,反正這設計大賽是必須參加的,小月也是他決心留下的。

  「你說吧。」管他前面是刀山火海,他闖定了。

  「那就麻煩元總監立個保證書,設計大賽的金獎或是……」她唇邊的笑意漸濃漸深,「自動辭職。」

  「好!」元皓沒有一絲猶豫,一口應下。

  一直垂頭坐在一旁的紀小月錯愕地擡起頭來,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的元皓,似乎是驚訝於他竟然這樣不留餘地就允諾了下來。卓新的設計大賽,連進前十都是無上的榮耀。這金獎豈是這麼輕易就能奪下的?他瘋了嗎?若是沒贏,他將同時面對的是失業……不敢想像他若是與金獎錯失交臂的結果。

  「紀小月,歡迎你加入雅麥。」喻顏筆直地立起身來,衝著紀小月優雅無比地伸出手來。

  紀小月惶恐地望著那只保養得完美的玉手,遲疑著不敢握上去,這一握很可能就握去了元皓今後的職業生涯。

  「你不會得逞的。」元皓先一步握上了那隻手,眼中是志在必得的自信,「金獎非我莫屬。」

  「那該為公司有你這樣的人才而慶幸。」喻顏微笑著收回手,眼中笑意不減。

  「小月,走吧。」

  被喚的人踉蹌跟上大步跨出的人。

第1章(2)

  目送兩人離去,喻顏自紙巾盒中抽出一張濕巾來,輕輕擦拭著被元皓握過的右手,唇角溢出的笑久久不散。

  喻顏輕揉太陽穴,閉目給疲勞的雙眼暫時休息的時間。她花了整整一星期,總算將休假期的空缺給補上了。

  悠悠拿過桌上仍冒著熱氣的咖啡來,輕輕抿上一口。嗯,很享受地歎了一口氣。是她喜歡的味道,加奶不加糖的香醇咖啡。

  注視著桌角那盒沒有喝完的牛奶,她輕觸了一下盒身氤氳的水汽,手指所到之處,水汽受熱凝成一滴飽滿晶瑩的淚來。難道這牛奶在替送它來的人不值嗎?

  他很瞭解自己,知道她在回來的這一周鐵定會密集加班。知道她工作時不喜歡被打擾所以放下東西便無聲地離開;更知道她喝咖啡向來是不加糖只加鮮奶,所以體貼地為她用微波爐熱好咖啡。牛奶盒下的便箋上寥寥數語卻透著滿滿的關懷,「夜深了,早些歇息。切勿累著。」剛勁有力的簽名若是放在協議書上,便是數億的價值,可如今卻只淪落到被她捏成一團,扔入廢紙蔞與垃圾為伍。

  拿人薪水,盡己本分。她喻顏做人的原則向來是等價交換,銀貨兩訖。別人休想欠她一分,她也不會多貪一毛。她的世界沒有情義可講,不過倒也是省了不少情感要挾。

  「看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上,你就如何如何吧。」

  「上次是我幫你,這回也希望你能幫忙。」

  「是朋友嗎?是朋友就幫我處理一下。」

  「你若不怎麼樣,我們就絕交。」

  這些話都會是自誰口中說出?自小到大的玩伴?求學時的摯友?沾親帶故的親戚?好幸運,她沒有這些無聊的麻煩。「情」這東西是世間最荒唐的笑話。自她懂事起,便不知什麼是親情、友情、愛情,她不但生活得比旁人好,更是落得輕鬆愜意、無牽無掛。所以……眼神又落回便箋,他注定是無功而返的。她的世界既不需要愛情也不需要呵護,她有著自己全心全意的愛護。自己,多可靠的愛人,永遠不會背叛,不會變心。

  口中驀地一涼,這才發現失神太久,杯中的咖啡已經涼透。擡腕看表,已是淩晨兩點,差不多是回家的時間了。

  紅色寶馬緩緩駛出地下停車庫。喻顏打開車燈,照亮前方的林陰道。燈影中意外瞥見兩個略顯眼熟的身影。喻顏放慢車速,後視鏡中一男一女正倚樹擁吻。而那男人身旁停著的那輛藍白相間的摩托車不是元皓的又是誰的?

  「哼,男人。」喻顏不屑地搖了搖頭,重重踩下油門。後視鏡中,那對仍繾綣的身影漸漸凝為一個黑點直至消失不見。這就是他為了紀小月連軍令狀都敢簽的原因吧。世間沒有免費的慇勤,如此賣力地想留下她,還不是圖個近水樓台先得月。

  輕輕舔了舔略乾的唇,她尋思著,是不是有著兔牙的女孩子讓男人吻起來,感覺更好一點?那如果兔牙女恰巧愛上兔牙男了呢?無意間觸到車頂鏡中一臉正經思索著的自己,不禁歡快地笑出聲來。一個淩晨兩點多在高速路上開著寶馬的獨身女人,竟然以一副嚴肅的樣子思考著這麼無聊的問題,原來自己也是個挺無聊的女人。

  打開房門,喻顏隨手將鑰匙扔在茶幾上,按下電話的留言回放鍵,輕輕倒入米色沙發中。

  「顏,巴塞之行還愉快吧?沒見到我是不是有些許的失落?不要著急,等我忙完手上的事,很快就會來找你的。」低沈而極有磁性的輕語像極豎琴最後那根弦被撩動後的顫鳴。

  有意思,她在夜色中托腮凝視著那部仍在徒自言語的電話機。他這只永遠只會追在自己身後的貓,終於厭倦了追逐的遊戲,決定主動出擊了?坐以待斃不是她的風格,可是不知為何,當三年前她初到上海後,就決定放棄那種漂泊遷移的日子。莫名就愛上這座城市的繁華、質樸、時尚、古典,集如此多的矛盾於一身,還真是對極了自己的胃口。

  她從來都知道他的可怕。經過歲月的歷練,他早已不再是那個被自己扔在巴黎街頭時一臉錯愕的青澀少年了。即使三個月就搬一次家,也不足以躲開他那遍及世界的情報網,那就索性以不變應萬變吧。說起來,自北海道一別,與他也有三年未曾蒙面了。在這座深愛的城市中,她揣測著,彼此會以怎麼樣的方式見面呢?他會不會再次落敗?竟然隱隱地,有了些許期盼。這樣複雜的人生還真是美好。對仇恨的人,竟然生出了期盼。

  元皓擡眼望了望立在會議室門外的人。DIOR的鞋子、KENZO的套裝、LV的手提包,「她一定很寂寞吧?所以才會將時間和金錢花在那些奢侈的東西上。」想起紀小月對她的評論,不由將她自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雖然對她的處事和為人向來不屑,但不得不承認,她實在是個很有衣著品位的女人。昂貴的服飾繁複地堆在身上只能叫暴發戶,而將伊勢丹那些高高在上的專櫃服飾穿出七浦路的親切自然來,那才叫本事。每件衣服都有屬於自己的特性,名牌服飾更是傾注了名家的才氣,秉承了高貴的品質,若非本身氣質卓越,是很難駕馭這些個性張揚的服飾的。

  元皓腦中一個離譜的念頭一閃而逝——不知自己設計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會是什麼樣子?

  「元皓、喻顏,怎麼不進來?」沈穩、內斂的聲音自會議室忽然開啟的門內傳出。

  「賀總?你已經到了?」元皓一見是總經理賀仲翔,立刻出聲招呼。若非賀仲翔的提拔,憑他一個剛畢業一年的社會新人,又怎麼會如乘電梯般攀上這設計兼創意總監的位置?對賀仲翔的知遇之恩,元皓自是沒齒難忘。

  賀仲翔沖元皓微微頷首,一雙黑眸掃向元皓身後的喻顏。翦瞳似乎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含笑輕迎上他的眸。

  賀仲翔收回眸,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淺笑來,微微向後欠身,為兩員愛將讓出道路來。

  她自然知道頂頭上司那一瞥意味為何——不要為難後輩。這個元皓簡直成了賀仲翔眼中的和氏璧了,半分冤屈也不讓他受,風雨都替他擋著,這樣能讓璧玉放光嗎?只會讓石頭誤以為自己是能孵出小雞的雞蛋吧。

  唉,看如今這世道,打工掙錢是多不容易的事情。不僅要能揣測出仰鼻息之人的微妙心思,還要顧念著那些有驚世之才的後輩晚生,更加不能縱容那些白拿公糧的庸碌員工,這樣體力腦力皆耗的工作真是苦煞她這個弱女子了。不過,身為單身女人的樂趣不也就是同職場中這些年長年輕、有才有財的男人周旋較量嗎?既能贏得供自己奢侈生活所需的錢財,又可鍛煉大腦免得過早癡傻,對她這樣一個挑剔的單身女人來說,老天還真是無比眷顧她呢。所以為了不辜負上天,她決定在不觸犯領導心意的情況下,給那塊尚是石頭的璧玉一些小小的好意的警告!

  「上季度人事方面的情況大致就是如此了。」喻顏做完例行公事的報告,擡頭環顧了一下四周,銷售部的王總監似乎大大鬆了口氣。是因為自己沒有提他擅自更改提成比例而造成大量優秀銷售員被挖牆腳的事嗎?安啦、安啦,別說松氣,只出氣不進氣的日子在後面。因為她的最新招聘計劃中,已經明確列了「銷售總監」這個職位的納賢貼了。後勤主管怎麼也好像有些如釋重負?哦,是因為他強迫那些小文員超時加班又沒付加班費的事被瞞住而得意吧?拜託啦,大哥,要省開支也不是這樣昧著良心的。公司就算是美方獨資,也不必做得這麼資本主義吧?所以啦,這個月你儘管開心吧,下個月會由財務部減少你們的月度預算啦。反正你能省,就算不給錢,應該也有辦法開張嘍。那個懶洋洋的傢夥……遊移的美目停留在元皓身上,唇邊露出一個吟吟淺笑來。今天,就是衝著你來的。

  「另外,還有幾件事想跟大家交換一下意見。」美目瞇成一條線,勾勒出的甜美笑容卻讓除賀仲翔之外的其他男人都心中一顫。大家都太瞭解這個女人了,每當她笑成這樣,就是又有一個可怕的詭計已經醞釀成形。

  「大家也知道吧,還有不到四個月就是『卓新』的設計大賽了。我希望接下來的四個月裡,各個部門在人力物力方面能夠主動配合設計部,務必為他們創造一個舒適的、稱心的、能夠最大限度激發潛能的環境。」

  咦?是耳朵壞了還是某人的腦子短路了?元皓自座位上挺直身來,很好奇這女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不過說真的,他還真是非常非常樂意奉陪。

  「大家不要覺得這只是設計部的事情,客戶是大家的,利益也是大家的。」

  嗯,這句話有點峰迴路轉的意思。這女人,還真不是一般的歹毒。贏得榮譽了,是大家的;若是輸了呢,「在全公司鼎力協助下仍輸了比賽」這頂大帽子無疑也會壓到自己頭上吧?

  「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公司的整體形象。」說到這裡,喻顏頓了頓,目色落定在銷售總監身上,「王總監,你覺得銷售員的個人形象對他們辦理業務是否有影響?」

  「啊……這個啊……那個……應該有一點吧。」王總監猜不透她突然問自己這麼個問題的原因何在,所以邊左右張望著同僚們的臉色邊支支吾吾道。

  喻顏揚唇看向賀總。她並沒有看錯,這個王總監根本是草包一名,連如此一個簡單的問題都不能回答得乾脆果斷,試問他又如何能領導相當於公司心臟的銷售部?王副總竟然有這麼一個不濟的弟弟,真是一件頗讓人遺憾的事。

  「如此說來,個人面對客戶時,形象非常重要。那試問現在公司的客戶群越來越趨於高端,同那些注重品牌與形象的商家合作的同時,我們是不是也應該讓內部所有職員都向銷售部看齊?不要抹殺個性並不意味著要攪亂總體性。我建議由我們在座各位做起,以此來塑造全公司的職業形象。」

  元皓幾乎要拍手稱好。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情理兼備。可只要是公司的人,哪怕打掃衛生的阿姨都知道,全公司除了他的設計部,沒人不是職業套裝。所謂的重塑計劃,也就是重塑他設計部吧。一句「不要抹殺個性並不意味著攪亂總體性」算是徹底給他烙上「破壞公司整體形象」的大印了。還要從在座各位做起……這女人,明顯就是針對自己來的。可惡!不自禁地,他右手緊握成拳。

  散會後,元皓仍懶懶地坐在座椅中,盯著喻顏的雙眸幾乎要吃人般閃著凶光,「你休想我會對你妥協。」

  「公司不是我開的。」不想妥協嗎?那走著瞧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生。

  「看來你果真是太過寂寞了。」他忽然若有所思道,「只有空虛的老女人才會變著法以折磨別人為樂吧?」說罷,密切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生怕錯過了那個傷心失落的怨婦表情。

  喻顏擡眸,注意到他眼中因毫無收穫而露出的些許失望,不禁好笑他這種孩子氣的激將法,自己若是被一句「老女人」就能打敗的話,索性收拾包裹回家窩著算了,哪裡還犯得著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

  「是啊。我這樣空虛的人,是很難體會到元總監『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高效率和充實人生。」

  嗯。滿意地看到他臉上的震驚和錯愕,她真是恨不能打個響指。小兄弟,學著點吧。一招斃命,這才叫用話激人。

  她怎麼會知道?元皓自然是聽出了她話中的含義,詫異於他如此謹小慎微,怎麼還是被她看出了端倪?其實最初他並沒有「先得月」的非分之想,可是那晚,當小月主動向自己示愛,並不顧一切地吻上自己時,他的確是心動了。一個與自己想像中女孩如此符合的人突然出現在現實中,並且還對自己一見鍾情了。這樣美好的夢境有幾個人能夠抗拒得了。

  「這不干你的事!」元皓粗魯回應的同時,也阻斷了自己的思緒。

  「可是那張允諾了卻還未見著的軍令狀可干我的事。」她才懶得理他們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她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永遠這樣舒心暢快地生活著。為了確保不出現任何意料外的狀況,趁早排除異己,無疑是首要任務。而元皓這個「異」得有些過分的傢夥,她是非給他教訓不可的。

  「拿去。」他自會議記錄本上撕下一張紙來遞給喻顏。喻顏掃了一眼紙上龍飛鳳舞的保證,最後眼神心滿意足地落在那個大大的「元皓」上。

  簽字畫押。笑意漸濃漸深,她頗為同情地望了望眼前人——這傢夥厄運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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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1-1 12:16:49

第2章(1)

  「呀,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哪裡哪裡,聽說你又升職了。」

  「嘿嘿,你女朋友長得不錯哦。」

  元皓靜靜地立在樹陰下,望著昔日同窗間寒暄八卦,一點也沒有加進去的興趣。

  「元皓!你別一個人躲在那裡!」一隻大手也不看別人眼色,就這樣自說自話地將他拉入眾人視線的包圍中。

  雖然他從來沒有刻意想過要成為焦點,可是自初入大學起,他便在不經意間吸引著眾人的關注與追隨。

  「你小子可是我們當中混得最像人樣的。」大手的主人嘰嘰喳喳的程度還真同女生有得一拼。

  「哪裡。」他捋了捋額前的發,輕描淡寫道。

  「少裝蒜了。我們這群人,能擺脫助理混上個正牌設計師就已經燒香謝佛了。你呢?可已經是堂堂總監大人了。」雖然說來有些肉麻,但他可一直是拿元皓當成自己努力的目標。

  「元大帥哥,當初學校的女生沒一個入你法眼的。現在戀愛了沒?」直爽的女聲乾淨而不造作。

  還未等元皓回答,已經有人起哄:「淑媛當初好像對元皓很有意思哦,今天可是機不可失哦。」

  被稱作淑媛的高挑女孩揚了揚眉,卻並不扭捏地否認:「陳年舊事了。我現在的那個他可是把我當女皇捧著。」

  元皓望著淑媛那率真的笑容,腦海裡浮現出另一個笑顏來,那笑較眼前人的更為甜美可人。一對兔牙平添了幾許俏皮。

  他原本是想帶她一同來的。校慶的日子,無疑會是同學聚得最齊的時候,同學們大多數已經在社會上小有成就,聽聽前輩們侃工作經、創作經、生活經,對她這個剛入社會的女孩子來說,無疑是對未來工作、處事大有裨益的。可她那猶豫遲疑的樣子,讓他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是因為她不知該以何種身份出席這樣的聚會吧。對紀小月,他沒有被電到的一見鍾情,更沒有深深的迷戀,但是他可以清楚感覺到對她的憐惜和愛護之情正在與日俱增。這就是愛了吧?他早就把自己所有的熱情、心思和精力都給了服裝設計,能這樣時不時憶起她時,心裡有些暖暖的淡淡情愫,應該就是愛了。

  「好久沒聚了,過會兒一起去K歌吧。」不知誰提議,立刻迎來一片贊同聲。

  「不行、不行。我過會兒就要走的。」向來喜歡熱鬧的淑媛卻連連擺手。

  「是不是約了你的二十四孝男友?」有人打趣。

  「不是,我是佳人有約。」淑媛正說著,忽然眸子朝著前方亮了亮,「人來了。」

  元皓下意識地順著淑媛的眼神看去,這一看,原本懶散的眸色卻是倏地一亮,怎麼會是她?

  「哇,好正的美女。」

  「頂禮膜拜,能將那些奢侈品馴服得這麼養眼。果然是高人。」

  「你們一群色狼,少打歪主意了。喻姐是不婚主義擁護者哦。」

  果然是她。元皓唇邊不自禁地勾出一個笑來,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這是什麼狀況?喻顏美目輕掃了一眼四周,視線落定在那個站在人堆中的高個子身上。他笑得這樣挑釁,擺明是不想假裝不認識嘍?果然……

  「這麼巧?你是參加哪一屆的同學聚會?」他大步走上前來,笑得很欠揍,「別走錯地方了。上世紀畢業的,可都在操場那邊聚會呢。」

  「元皓,你搞錯了,喻姐是和我一起去後門那所新開的舞蹈學校練標舞啦。」淑媛雖然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不是認識,可是元皓這樣歹毒地對一位女士說話,她就是看不過去。

  「我早過了那種被同學圍繞著,以滿足自己虛榮心的年紀了。」喻顏聲音控制得恰到好處,除了元皓,其他人幾乎都沒聽清那被模糊帶過的「以滿足自己虛榮心」。

  竟然這樣堂而皇之地嘲笑自己幼稚?元皓強壓升騰的怒氣,極力用輕鬆的口吻道:「是嗎?已經到了空虛得要花錢讓人抱一抱的年紀?」

  這女人是什麼做的?這樣過分的話說過去,竟然像細石投入大海般沒激起點滴浪花,反倒是她那招牌的笑容讓他背後突然有絲寒意,「是啊,總比立軍令狀去換抱一抱要好。」

  何必這樣眥目盡裂地瞪著自己,難道不怕有損他自己的形象嗎?哦,對了。這個穿著打扮一向不太有品的設計總監是沒有什麼形象可言的。

  喻顏心情很好地挽起淑媛來,「我們走吧。」

  自那個氣到七竅生煙的人眼前招搖過市,今天真是賺了。在鍛煉形體之前,竟然還大大活動了大腦和肺活量。她下意識地回過頭來,看了眼那個仍兀自立在原地頭頂冒煙的可憐人。唉,都說你還嫩了,這是不信,跟我鬥,自取其辱了不成?眼光餘光卻感覺到一絲不善的冷光。轉目看去,不遠處,離人群稍有距離的地方,一個儒雅的男人透過鏡片的陰鷙眼神正一眨不眨地望向元皓。

  這小子何時得罪了這樣可怕的人而不自知?多年的閱人經驗,讓喻顏很快就得出,那男人不是善類的結論。外露而張揚的人,再壞也有限。因為太過外向,所以就算真有壞心也在行動之前先讓對方有了防備之心。而最可怕的,無疑是那種貌似無害而高尚,實則包藏禍心之人。因為對他們太過放心和大意,所以一旦他們看準時機倒戈相向,那絕對是一擊斃命的。不過無論是哪種人,都害不到她喻顏頭上。因為她根本就不會對任何一個人產生信任,也絕不允許自己有片刻的鬆懈。至於那個臭小子,他活該倒黴了。不受點教訓,總是生活在陽光下的他又怎麼會懂得人生其實是一遭陽光下佈滿荊棘的奇妙旅程呢?

  「既然淑媛走了,我們也去K歌吧。」

  「不去了。」被那個女人氣都氣飽了,哪裡還有心情去唱歌。該死的!連雙休日都會冤魂不散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元皓,你好像有些奇怪哦。」其實開口的人已經是話有保留,何止是有一點奇怪,根本就是非常古怪。元皓這傢夥是出了名的話少,原本一場聚會他都只是嗯嗯啊啊,那個什麼喻姐一出現,他立刻像只鬥雞一樣衝上前去找架吵。更讓旁人大跌眼鏡的是,他竟然會被氣到愣在原地。元皓哎,那個上課時不是在睡覺就是蹺課開溜把老師氣到阿撲阿撲還能考試拿全班第一的鬼才。從來只有他氣別人的分,今天竟然被破功氣到話也說不出,這還真是詭異得厲害!看來真是深仇大恨。至於多深多大,那可能是深不見底,大不見邊的了。

  「喬建,走啦。去K歌。」

  一個被大家忽略已久的人緩緩自陰暗處走入陽光下。儒雅的笑容讓人一見就打心底裡覺得親切,高鼻上架著的眼鏡被陽光反射成一片金光,讓人看不透隱藏在背後的雙眸。

  而仍沈浸在氣惱中的人,滿心滿意都是對那個惡毒女人的詛咒,哪裡會注意到身旁那個人始終沒有離開自己的深眸中所包含的複雜情緒。

  「喻總監,這是銷售部新任總監的三個月試用期的工作鑒定,這是上季度的人事調整變動文件;這是……」

  不知不覺又是一個季度了?喻顏望了眼桌上的檯曆,畫滿各種符號的11月已走到盡頭。「卓新」的那個比賽為期不遠了。

  「可是……喻總監,有一件事。」做報告的人一反前面的流暢,支支吾吾道。

  喻顏回眸望他,笑中溢滿了鼓勵,「什麼事?」

  這世上,難道還有能難倒她喻顏的事嗎?做自己下屬這麼久了,竟然還不清楚她的個性,真是不無遺憾啊。

  「關於公司形象整頓的文件,發是發下去了。但是……」讓他怎麼說,設計部的人借口要全力準備大賽,根本不將文件放在眼裡。所以到底要不要將形象納入獎懲記校中,他是真的不敢擅自做主。難道每個月都為服裝問題,將設計部從老大到新兵,扣個遍不成?

  元皓,還真是有你的。自己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明,還能這樣囂張地挑釁。

  「我知道了。這件事暫擱一下吧,麻煩你了。」

  仍是有禮而親切的微笑,可是為什麼看在他眼裡,總覺得一陣陣背脊發涼?卡卡……好冷。如果說這元皓不是真有「熊心」的話,那還真是要為他捏一把汗了。

  元皓望著眼前已大功將成的圖稿,長長籲了口氣。金獎,捨我其誰呢?剩下的時間,只要將這些紙上的東西化作現實中的衣物,就萬事OK了。

  「元皓,給。」一罐可樂被遞到眼前。

  元皓微笑著接過,順著那只拿可樂的白淨小手,眼神攀上那個正笑吟吟望著自己的人。三個月的接觸中,不知不覺,他已全盤接受了紀小月。每晚陪他一起加班,餓時會遞上熱的食物,渴了連忙將可樂奉上,甚至還會變戲法般突然拿出紅牛、雞精、冰糖銀耳……總之,他被她的體貼給徹底打動了。屬於他元皓的愛情,就是這樣吧。一個事業上的助手、生活中的伴侶,可以不需要任何甜言蜜語、浪漫約會,只需安安靜靜地相對而坐,在工作閒暇時彼此擡眸交換一個會心笑容,便勝過一切。

  「這是規定作品中的職業裝?」紀小月的眸子凝視著畫中那套衣服久久未曾移開。

  「嗯。」元皓放下手中的可樂,將畫舉至眼前細細端詳著。

  「好厲害,真的好厲害。」紀小月怔怔地低聲重複著。從來就聽說元皓的創作才華可謂驚世,可今日親眼見了,始知什麼叫「驚」。這人的想像力簡直可用天馬行空來形容,這樣大膽用色、別出心裁的裁飾,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雖是創新,卻一點也不見生澀、突兀之感,根本就是渾然天成。天哪!假以時日,眼前這個男人必定會自成一派,成為宗師級的人物。而他,只不過比自己大了一歲而已。

  「還是匆忙了些。」元皓審視著圖中的模特兒,微微搖首,總覺得自己的作品少了些什麼,在繽紛的色彩和華麗的風格背後,似乎少了點什麼異常重要的東西,可是,他卻怎麼也想不出少的究竟是什麼來著。

  「喻總監,怎麼不進去?要不要我跟我們總監先傳個話?」Fanny自洗手間回來,見到立在辦公室門外的喻顏,連忙上前主動示好。老大也真是,什麼人不好得罪,偏偏要得罪喻大美人。要知道她可是掌管生殺大權,兼每日工資報表、紀效考核的重要人物啊。

  「不用了。」喻顏仰頭,露出一個恬靜的笑來。眼神卻自Fanny再度飄回屋內那個人身上。為什麼這麼奇怪?真的非常奇怪。望著她的眼神,一股說不出原因的古怪感讓喻顏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自紀小月那雙透滿震驚的眼神中,只看到害怕和擔憂,卻沒有一點點原本該有的仰慕和自豪?

  不去多傷神了,原本也不關自己什麼事。這年頭,就是再怎麼看著像天使的女孩子都生就一副險惡心腸;再如何正人君子的男孩子也難過美人之關。眼前這對小情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紀小月付出柔情蜜意,元皓得到美人青睞外加日後教訓。很公平。

  想是如此想,手還是自然而然地自口袋中摸出移動電話來。快步閃到安全通道,面朝落地玻璃窗,邊望著窗外景色邊自手機中調出了那個存儲的號碼。

  「喂,是我。幫我查兩個人。」

  玻璃窗中反射出的美麗臉龐上帶著一抹清麗的淺笑,閃爍的眼神中卻寫滿了嘲弄。

第2章(2)

  房內輕輕迴盪著Darren  Hayes感性而微啞的歌聲。在柔和的燈光下,仰臥在米色沙發中的人,正邊望著手中的資料邊和著歌聲輕輕地哼著。

  「喬建。」喻顏將頭微斜,以期靠得更舒服一些,望著手中資料上的那張一寸大頭像。食指停在照片中人的那副眼鏡上……

  她的記性向來不錯。照片中這個沒有笑容的年輕人,應該就是自己那日看到的那個儒雅青年吧。

  食指慢慢遊移著,自履歷的姓名、籍貫到身高,最後,停留在父親這一欄。

  「喬翎成……」精心修飾過的眉在額間微皺,好熟悉的名字。尋思著,服裝設計界——不是,沒有這號人物;服裝公司的那些泰斗們——也沒有這個人;模特公司……不對。輕拍了一下腦袋,對啊,設計界,建築設計界。他不就是那個建築設計界的「大喬」嗎?在自己回上海那年,他還因為被歐洲某皇室邀去進行宮廷改建而名聲大噪。

  這樣一個光芒四射的父親,一定會給兒子帶來很大的、莫名的壓力。而當身為兒子的他在自身表現低於原有期望值時,成為一個性格陰鷙而古怪的人那也就很順理成章了。

  喻顏仍記得當初看到元皓的履歷時,備註裡那一連串的金獎、冠軍的頭銜。如今手中這份履歷,卻囊括了所有表明失敗和鬱鬱不得志的銀獎同亞軍。那也不難理解為什麼他看元皓時,猶如怨婦般的眼神了。因為元皓太過耀眼、人生之路太過順利了。元皓搶走了喬建期望中自己該有的樣子。

  喻顏快速閱完關於喬建的資料,一張嶄新的、略顯單薄的履歷隨之出現。

  「那你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對著照片中那個笑時微露兔牙的女孩,喻顏自言自語著。其實,心中早在已有了答案。這個女孩子竟然連自己也瞞過了,不簡單!若非是單純被騙,那定是演技過人。應該是後者吧,否則怎麼會將元皓那樣的怪胎給收得服服帖帖?

  好傷神啊,該喝點什麼補充一下大量死去的腦細胞才是。她懶懶地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正要起身,電話鈴聲陡然響起。

  喻顏探身看了眼來電顯示的號碼,一聲不屑的冷哼自唇中逸出。任憑電話徒自響著,她悠悠地晃到廚房,自冰箱中取出一瓶冰糖燕窩,細細品味起來。

  「嘩」的一聲,電話自動轉成留言狀態。

  「三個月了竟然還沒搬家,不像你的作風啊。」電話中人的嗓音,與房間中未停止的DarrenHayes的聲線隱隱有幾分神似。

  「知道你在家。待『卓新』的工作一結束,我會與你約時間見上一面的。」留言的聲音頓了頓,「顏,已經十年了。你真的對這個遊戲這麼樂此不疲嗎?」

  這是天方夜譚嗎?她並無意於身陷在這場馬拉松之中,是他兀自在那裡自導自演了這場劇。現在她所做的,只是主動去掌控遊戲規則罷了。誰讓她已被動地置身其中。

  「元皓,對不起了。」嚼著口中香滑的燕窩,眼中閃過一絲肅殺的寒意。雖然已經知道了紀小月的來意不善,更推斷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但她卻並不準備涉足這件事。她不是公私不分的人,至少就元皓得罪自己的事來說,還不至於讓她要以損失公司利益為代價去換他的離開。但是,望了眼已經安靜下來的電話機,「卓新」絕不能與「雅麥」合作。

  紀氏,這個她會痛恨一輩子的名稱,永遠也不允許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為此,她不惜付出任何代價。是的,任何代價。嚥下口中沒了味道的食物,心意,異常堅決。

  終究,她還是選擇了為私廢公。符合了她一貫的行事標準。

  時針已指向十二點。

  元皓抖擻了一下精神,「各位,辛苦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早已哈欠連連的一群人一聽這話,像是得到了特赦般,連忙謝恩、關機、走人。三步同時完成。一眨眼,原本還熱鬧的辦公室已經只剩下兩個人。

  「小月,你也早點回去吧。」望著她一雙熬紅的眼睛,他心中生出不捨來。

  「不行,一想到明天就是比賽的日子了,我簡直興奮得睡不著覺呢。」她邊說邊將他向門外推,「倒是你,快點回去吧。免得明天提交作品時,一雙兔子眼。」

  「不行。我還得聯繫一下司機和製衣部,再確認一下……」他精心準備了這麼久,絕不允許在最後時刻會出現烏龍事件。

  「你今天都確認了不下百遍了。」紀小月邊搖頭邊誇張地歎氣,「拜託,元總監,現在可是淩晨,不是中午。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總讓我把電腦關了吧。」元皓為她那樣急急趕自己走時又噘嘴又歎氣的可愛樣而覺得暖心。相對自己對她的感情,小月的確是全心全意地愛著自己。等這次金獎到手後,他一定會加倍珍惜她、呵護她。

  「就由小的代勞吧。」

  拗不過她,元皓拿過桌上的挎包,「那……你也早點走。」

  「知道了。」

  「明天見。」他輕輕靠近她,溫和的鼻息輕拂起她額際的劉海。

  「嗯,明天見。」紀小月垂下雙眸,似乎是太過羞澀。

  元皓微笑著,倏地俯下身,印下一個感激的吻來。

  朝震驚望著自己的傢夥眨了眨眼,他轉身消失在走廊中。

  紀小月失神地追隨著他挺拔的身影,額際仍留有他印下的餘溫。自己……到底該不該繼續下去?這個自開始便自問了千遍的問題,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

  喻顏輕拋了一下手中的車鑰匙,她的愛駒在陽光下還真是耀眼得可愛。踏著輕快的步子步入「卓新」,為了今天,她可是特地去做了FACIAL和SPA,而且還早早就睡了。今天這齣戲想必熱鬧得很。她可不想錯過太多的精彩鏡頭。

  「喻總……總監,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還未進入電梯,冒失衝出的人險些撞到她。

  「Fanny,怎麼了,慌成這樣?」原來還是錯過了第一幕,不過沒關係,通常劇本都不會把高潮放在開頭。

  「紀小月,紀小月失蹤了。打手機不通,打家裡的電話也沒人接。」她這輩子還沒看到老大急成這樣。幾乎要瘋了一般,搶過每個人的手機去撥那兩個彷彿壓根不存在的號碼。

  「是嗎?會不會睡過頭了?」喻顏溫柔地安慰著眼前焦急的小姑娘。心中卻盤算著,紀小月應該不久就會出現了吧。

  「不可能。老大……不是,元總監剛才打電話給製衣部,結果說是紀小月一早就把今天要提交的衣服給取走了。派去的司機現在還守在紀小月家的樓下,這人,竟然憑空消失了。」怎麼會發生這麼詭異的事情?好可怕哦。

  「既然衣服都被取走了,你匆匆忙忙幹什麼去?」喻顏這回可是真的有點好奇了。

  「去電腦裡取圖紙拷貝呀,紀小月連同給製衣部的定稿圖樣都拿走了。」

  原來是這樣。喻顏露出一抹瞭解的笑來,「那快去吧,別耽誤了時間。」

  電腦裡的圖紙?嘿,她若沒將電腦格式化就該謝天謝地了。元皓,你這個白癡庸才,有才華卻沒能力保護,竟然這麼容易就讓人徹底偷走了自己的設計。

  元皓這次是永不能翻身了。

  喻顏淺笑著,踏入了下一班電梯中。該上去看看那個因色誤事的男主角,現在是如何模樣了。

  紀小月到底是怎麼了?元皓不斷勸慰自己道:「她一定是遇到什麼突發狀況了。」

  可是又如何解釋她避開司機獨自去製衣部取走了樣稿和成衣?心中明明已經有了隱約的答案,但如何也不願去相信。不會,絕對不會!她若、若真是「偷」了自己的設計,這場以公司為單位的角逐她也沒有參加的資格,偷去畫稿和成衣,也沒什麼用處。她沒道理為了讓自己得不到金獎而拿走衣服玩失蹤吧?

  一直無意識注視著前方的散亂眼神因為突然出現的一抹嫩黃而神思凝結。黑眸微瞇著打量著醒目的來人,難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傑作?

  「你怎麼會在這裡?」壓低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善。

  喻顏微笑著對上一臉凝肅的人,「當然是來看看你們進行得順利不順利。」

  「是不是看你的詭計得逞了沒?」原本的懷疑自口中說出,竟然變成了毫無疑問的肯定。

  喻顏愣了愣,為這自己沒有想到的變故。這難道也是紀小月的戲碼?把自己拉下水?不過,這似乎不是太高明的做法,因為她似乎沒非這麼做不可的理由。

  「這算不算是狗急跳牆?」喻顏口氣仍是那樣淡定,話卻也同樣又重又壓人。

  「少裝蒜了,你快點讓紀小月連人帶作品,出現在我面前。」她竟然還能一臉事不關己的篤定。雖然和她不和,但向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這次,這個女人玩得有點過火了。

  「托你的福,我這裡到現在連紀小月的個人檔案都沒有,怎麼找?或者麻煩元大總監一下,你先把她的電話抄給我,我幫你聯繫她呀。」因為心下被他冤枉有小小的不爽,所以存心拿話慪他。雖然她算不上是那種忠孝仁義之輩,偶爾也會運用自己的聰慧去解決一些棘手問題。可是,只為了剷除他便用如此陰狠的招術,不僅是太高估了他自己也侮辱了她的智慧。

  「你……」她當初的確是差一點就趕走了紀小月,而自那以後,凡是人事部的人要想接近紀小月,都被他硬是給擋了回去。所以明裡,她喻顏手裡可能真的沒有紀小月的資料,可暗地裡誰知道?如果當初所謂的對紀小月不滿只是兵行險招,為了逼他一步步深陷陷阱,並傻傻地寫下那紙軍令狀,從而好徹底摧毀他……他不禁身冒冷汗,那眼前這個女人簡直太可怕了。

  「姓喻的,你只要讓紀小月把作品還給我,讓我能順利參賽。就算是真的得了金獎,我也一定會從雅麥走人的。」一個總監的職位他並不在乎,可是那作品是他自去年年中便開始醞釀累積的心血之作。他愛它,甚至超越了自己的生命。懷胎不過十月,這一系列的作品卻整整耗了他一年半的時間。他相信,它們會是他創作上另一個巔峰的證明。他迫切地渴望自己的作品能得到世人的認可和讚賞。就猶如家長看著孩子一天天茁壯成長,總希望能親眼見到他出人頭地的那一日。如今,紀小月竟然要讓他的孩子不見天日,永遠被禁錮在暗室裡。這讓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他話中的意思是,他寧願不要現在這份工作,也要參賽。是為了什麼?榮譽?似乎不像。為什麼自己會覺得,他臉上的表情近乎於一種傷痛,一種彷彿要失去生命中光亮般的痛不欲生?他生命中的光亮,究竟是那個有著兔牙的女孩子,還是那系列的作品?如果真的是作品……那自己的隱瞞和縱容是不是無意間也成了對他的一種犯罪?

  「你那張軍令狀我早交給賀總了。至於走,還是不走,跟我沒有什麼關係。」喻顏心中莫名生出不安來。她所有的念頭便是,必須盡快離開,她不願同很快會出現的人照面。原本她就是為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而特意前來的。可現在,她根本無法以看好戲的心態去氣定神閒地欣賞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因為向來精於算計的她,竟然漏算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元皓愛他的作品超過了自己的生命。

  「站住!」一隻手粗魯地拽住她纖細的手臂,力道之大幾乎痛到她要失聲叫嚷。

  眼神刻意避開他眼中幾近崩潰的傷痛,「你放手!紀小月是你自己招惹進來的,你就該自己承擔今天的局面。」她沈聲道,沒有笑容的清麗臉龐透著不容侵犯的冰冷。

  頭一次看到這樣嚴肅的喻顏,顯然是真的有些動氣了。元皓也不由一怔,難道……真是冤枉她了?

  「有電話了、有電話了。」鈴聲打斷了僵持著的兩人。元皓不禁鬆手去看是誰打電話找自己,一看之下,卻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電話顯示的正是「紀小月」三個字。

  總算。這傢夥總算知道打個電話過來了!

  「喂,你到底搞什麼鬼?快給我到『卓新』來!」按下接聽鍵,他便是一陣大吼。

  對方停了片刻,緩緩地,帶著譏諷的口吻道:「元總監,好大的火氣啊。」

  由電話中傳出的,竟然是個男人的聲音!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4-1-1 12:18:03

第3章(1)

  元皓再次望了望手機上的顯示,的確是紀小月沒錯,「請問你是誰?」

  「老同學,你還真是健忘。」那聲音似乎越來越近,幾乎不需要電波,單憑空氣就能傳到元皓耳中。

  是他。元皓詫異地不敢相信地回過頭,立在他身後的男子高大儒雅,手中握著的正是紀小月的手機。

  「喬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小月的手機為什麼會握在他手中?

  「老同學,別來無恙啊。」喬建雙手環胸,注視著元皓的眼中透滿了隱隱的快意。

  「紀小月呢?」既然手機在他手上,那紀小月同他的關係,想必是不簡單的。

  「她在幫我交參賽作品。」喬建停了停,唇角得意地勾起。

  元皓只覺大腦「轟」的一聲。事情的來龍去脈是如此匪夷所思,但他卻不得不面對已經清澈無比的事實,「她、她交的是……」聲音在空氣中劇烈地顫抖著。

  「我的『純愛』系列。」喬建說得氣定神閒。

  喻顏冷冷注視著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他竟然可以這樣毫不臉紅地佔了別人的設計,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真是集卑鄙於大成者!紀小月這女孩子,實在是太傻了。把自己的幸福寄在這樣一隻禽獸的身上,她還不如直接把幸福打包投入海底。

  「你混蛋!」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元皓的右拳已經迅速地瞄向喬建的右頰。

  「元皓!不要!」一個嬌小的身影自人群中衝出,卻來不及挽救喬建的右臉,隨著眼鏡落地的聲音,一聲悶哼自喬建口中逸出。

  喻顏望著一臉擔憂察看著喬建傷情的紀小月,無奈地搖了搖頭。一雙冷眸轉向另一個如冰凍般僵立在原地的人,冷漠漸漸移動瓦解為一種混合著同情與內疚的複雜。

  自早晨到現在,元皓不知問了多少遍為什麼,他一直期盼著紀小月能突然出現,然後給自己一個解釋,可是眼前的一切還不足以說明情況嗎?

  「給我一個解釋」這樣愚蠢的問題他根本不需要問出口了。紀小月背叛了他!她企圖用「愛情」來換他的「孩子」。心驀地一窒,好痛!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嘔心瀝血了一年半才孕育出來的結晶,竟然不能冠上自己的名字,就這樣不明不白成了別人的東西。如果可以,他寧願紀小月偷走的是自己那沒用的「愛情」,而不是他視若生命般珍惜的可以用來代表他最新狀態的作品。

  不行!他必須出去透一下氣,否則他一定會死的。他覺得好悶好悶,不只是人,他的整個靈魂彷彿都在被擠擰、被抽乾。他不會再有靈感了!一向借由作品被認同而獲得自信和新生靈感的他,不會再有靈感了!他失去創作能力了!

  他成為一個廢人了!向來自以為才華橫溢的他,在剎那間忽然清楚認識到這樣一件事——自己變成一個廢物了!

  「呵,呵,呵呵。」腳步踉蹌,元皓如得了失心瘋般一路狂笑著衝向電梯。他不要再面對這個世界了,像他這樣愚蠢又好騙的人,像他這樣一個連自己作品都看不住的人,像他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人,最適合不過的就是窩在黑暗的角落裡,直到死神來召喚。

  「老大!」自電梯中衝出來的Fanny與元皓撞成一團。沒有注意到被撞之人形如枯槁的面容,逕直道,「老大,完蛋了!紀小月太狠了,電腦裡的存檔全部被刪了。我們沒法證明作品是我們的了。」

  「呵、呵,廢物!真是廢物!」元皓彷彿沒有聽到Fanny的話。

  「老大,你去哪裡?等等我。」Fanny連忙轉頭去追前面那個根本已經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的人。

  而他只是如行屍走肉般,帶著一張蒼白的臉走入電梯。一路上,心,隨著電梯不斷下沈、下沈,跌入那無邊的深淵中,再也救不回來。

  「這次金獎的獎金不過一百萬,我出五百萬。」一直沈默著卻突然響起的女聲冷冷打斷了眼前那對正在關心傷勢的男女。

  喬建推開紀小月輕撫著已經腫起的右頰的手,反射著燈光的視線挑釁地對上喻顏,「不知這位小姐是什麼意思。」

  「你大可拿自己的作品去參賽。五百萬,我只想買回元皓的作品。」她沒有耐心同他玩太極,直接將話挑明。

  「我提交的作品當然是我自己的。元皓的作品?他有作品嗎?」他譏誚地望著眼前這個氣質清冷卓越的女人。

  「難道喬公子對自己的實力那麼沒有信心嗎?我並沒有把作品還給他的意思。今天是報名截止日,他沒有機會跟你爭這次的金獎了。」她不露聲色,希望能救回元皓的「孩子」。不參加一次比賽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元皓剛才的表情……她很擔心,他輸掉的可能不只是一場比賽,更可能是對自己的自信。

  「可我希望的是,他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自己這樣大費周折,甚至不惜動用自己的未婚妻,目的絕對不是為了簡簡單單的一場勝利。他原本也想過只是偷來元皓的作品,讓他不能參賽。可在兩個月前,見到紀小月偷來的那份草圖,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是比不上元皓了。所以他放棄了原來的計劃,選擇將元皓的作品冠上自己的名字去參賽,目的就是為了永遠地擊倒元皓。必須一擊致命!元皓對自己作品的那種愛,絕對是病態而瘋狂的。只有自己作品被別人永久佔有、肆意篡改並贏得掌聲,才能打中元皓那唯一一根脆弱的神經。被這個出生平凡又自以為是的傢夥壓了這麼久,他絕不會為了區區五百萬而放過這個將他斬草除根的機會。

  好狠!竟然要趕盡殺絕!冷眸移至瑟縮著躲在喬建身後的人,「你和元皓含情脈脈、如膠似漆、深夜激吻的同時,就是在醞釀眼前的一切嗎?」

  「你……你不要胡說,我和元皓根本沒什麼的。」紀小月慌張地望向面色有些難看的喬建,「元皓根本是個服裝設計狂,他對我一向只是同事範圍內的示好。」

  她沒有撒謊,喻顏自她那恨不能剖心挖肺的表白中很快得到了她要的答案。心中的悔意卻也一浪高過一浪,她始終誤會他是個衝動的年輕人。可其實,他卻只是太過單純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是嗎?這麼多同事偏偏只有你偷出他的心血結晶。若不是已經偷了心,有這麼容易得手嗎?」她意味深長地說著,瞥到臉色鐵青的喬建和百口莫辯只能拿一雙含淚眸子來瞪自己的紀小月。既然她為了這個卑鄙男人可以不惜代價地付出這麼多,那就讓自己幫她考驗考驗她的愛人吧。想必,又是一個愛情童話要破滅了。

  買不回元皓的作品,她根本無意多留。她的時間很寶貴,只允許用在自己的身上而不許過多浪費在別人的事情上。為了讓自己那顆始終泛著小小內疚的心臟能快點舒暢起來,她伸向電梯方向鍵的手,毅然地按了向上。

  18樓。

  卓新的高層們正在緊張評審著由各方送來的共1031件作品的平面畫稿。這其中,將有三分之一的作品被選出,然後是根據成衣分批舉辦時裝表演,再由業內專業人士及精英評分,選出最終的金銀銅三獎。這一系列的工作都將在兩個月內完成。二月十日,卓新的週年慶晚會上,將會由卓新執行總裁歐陽承親手為前三甲頒發獎金及獎盃。

  「小姐、小姐,你不能進去!」

  聚精會神的眾人被突然闖入的人打斷。為首之人冷眼去望無禮的闖入者,卻在觸到她的眸子時,露出一個意外的笑容來。

  「顏!」低沈而悅耳的男聲透著少見的欣然。

  「你們先出去一下。」他吩咐著周圍一群人,那態度和氣勢儼然高高在上。

  待眾人離開後,男子為喻顏拉開最近的那個座位,很紳士地邀請她坐下。

  「不了。」喻顏掃了眼桌上堆積如山的參選作品,開門見山道:「我希望你能將截稿日延後兩個月。」

  「你在開玩笑吧?」一雙睿智的黑眸含笑注視著她,語氣是淡淡的。

  「你覺得我有必要特地上來開這樣一個玩笑嗎?」喻顏回視他,臉上嚴肅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我以為你是太想念我了,所以等不及親自來找我的。」他淺笑著,拉開窗前的百葉簾,隆冬的暖陽柔柔散在他身上,將他那如熨過般挺拔的身形襯得光輝明亮如太陽神。

  「紀澤脈,我沒閒心跟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對他,她向來是吝於多言的。

  男子自嘲地笑了笑,薄唇的弧度近乎完美,「好吧,談你有閒心說的。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會為難你。」

  「將這項比賽的截稿期推遲兩個月。」她再次重申。

  「顏,你以為這是扮家家酒?」男人修長的食指指向桌上那堆五顏六色的稿件,「如果說推遲就推遲,不僅對這些人來說是極大的不公平,更是有損『卓新』的公信力。更何況,全套計劃與日程早已擬定,弦上之箭,不得不發。」

  「我不管,有個人他必須參賽。」那一大堆的「如果」「不僅」「何況」不是她要考慮的問題,她所要的只是讓元皓能獲得參賽的資格。是的,這是救元皓的唯一辦法。

  「我愛莫能助,你也知道『卓新』是我舅舅的公司。我此次來只是代表『紀氏』過過場罷了。」他是個商人,凡事必須有利可圖方才進行。既然如今是喻顏親自找上門,那他絕對不會這麼容易就放手。將事情描述得越為困難,他手中握有的有利籌碼才會越多。

  「只要你想,就會有辦法。」紀澤脈的實力,她再清楚不過了。

  「顏,如果你請求……」

  「不,」喻顏打斷他,「我這輩子也不可能求姓紀的人。」

  「那……」他無意接她的話,只是誘出她接下來的話。十年的時間,她仍是一個冷傲、獨立而聰穎的女人。而他,卻已經由俊雅不凡的少年變成了深不可測的狡黠商人。

  「我只是在同你談條件。」沒有經過深思熟慮,她也不清楚自己會不會後悔。但至少,她先要治好自己心中對那個人的悔意。

  紀澤脈臉上雖然沒有太驚喜的表現,眼神卻因她的話而頓時閃亮起來,「一個月。」沒有迫不及待的答應,卻還在討價還價,商人本色盡現。

  「一個月?那怎麼來得及?」她瞪視紀澤脈,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只能給他畫稿和製衣的時間。」他望向喻顏的眼中有著「我只能做這麼多」的誠懇。

  「好吧。」喻顏遲疑了一下,仍是答應了下來。

  「你該知道,同我交易,對你的要求只有一個。」紀澤脈將話題帶回重點。

  喻顏轉頭望向窗外,「我答應你了。」

  「很好,他年後會來上海。你必須陪他兩天。」他緩緩道,彷彿只是在交代下屬一件既定的事情般。其實,他卻為此苦追了她十年。

  「你還真是盡忠得很!」喻顏不屑地嘲諷著。

  紀澤脈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多謝誇獎。」

  「那我先走了。」想了想,她又補充道,「不影響你開會了。」

  她已經徹底攪亂自己的會議了,連全盤的計劃都被她給打亂了。可是,很值,不是嗎?紀澤脈淺笑著目送她離開。心中卻在思索著,一向無親無故的她,到底會為哪個人這樣輕易就答應了自己的要求?想來自己還真是失敗,十年的努力可能都不及別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踱步至窗前,緩緩放下百葉簾,自斑駁光影間,含笑推測著——應該是個男人吧。

第3章(2)

  喻顏望了望門牌號碼。沒錯,正是五十三號。並沒有直接上樓,她張望了一眼201室的信箱。果然,信箱裡已經被各類報紙、信件堆得半滿。

  「輸不起的傢夥。」她冷歎了一句,頗有些怒其不爭的意味。

  紀澤脈很守信卻也更為精明。他並沒有傻傻地宣佈推遲截稿日,反倒是在隔天便在各大媒體打了一則廣告,宣稱對業內人士作品滿意的同時,還希望有更多驚喜,所以決定延遲一個月向全社會徵集設計方案,優秀的作品將會有機會同業內人士同台競技。

  陰險的傢夥,這樣既不得罪參賽者,又顯示出了「卓新」有容乃大的氣度。虧自己提出兩個月的時間時,他竟然還裝出一副為難的表情。根本就是在乘機壓價!

  元皓卻並沒有第一時間得到這個好消息。因為他已經自眾人視線中消失已整整三天了,這個懦弱的傢夥,竟然選擇了避世。

  立在201室門前,她卻遲疑著沒有立即伸手去按鈴。自己是他眼中的假想敵,若是這般突兀地出現,他不僅不會心平氣和地接受自己帶來的好消息,恐怕更會喪失理智地逆反牴觸吧。自包中掏出那份隨身攜帶著的印有「卓新」英雄貼的報紙,喻顏彎下身來,自門縫塞入到室內。

  「希望你別讓我白費了一番苦心。」

  明天,他會在公司如期出現,然後,又重新振作成那個張揚而自信的大男孩吧。

  七天,整整七天沒有出現!七天的閉關,他以為自己是什麼?張三豐嗎?

  再次立在五十三號樓前,201室的信箱早已達到飽和狀態。那堵在箱口幾欲落出的報紙彷彿是對主人不加管理行為大感作嘔的無聲控訴。

  「小姐,是這家對吧?」穿著保安服的男人身後跟著一個技工模樣打扮的男人。

  喻顏望向保安和技工的臉上寫滿了焦急和擔憂,「是的。師傅,麻煩你了。」

  那技工自工具箱中掏出幾把特製的工具來。

  「小姐,放心吧,很快的。」說著,便立到門前對著鎖孔工作起來。五分鐘不到的時間,只聽「啪嗒」一聲,門開了。

  喻顏正想感謝,保安卻已經先道:「別謝了,快進去看看你男朋友有沒有事吧!」

  歪坐在牆角,被空啤酒罐包圍的人,見到眼前的突然訪客不由一愣。

  「你、你怎麼會來的……」透過散落的長髮,他幽幽地望著她,眼神是空洞而死寂的。

  「看你死了沒有。」她瞥了眼地上的啤酒罐。看來這傢夥也不是一心求死,還知道用這些液體麵包來維持體力。

  「看過以後,你可以滾出去了。」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用來維持風度,尤其是對眼前這個一向印象不佳的女人。

  「最不濟的人就該選你做對手,那他必定會輕易贏回自信。」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已經放棄了,不會再礙你眼了。能不能麻煩你快點從我眼前消失?」自己已經不可能再回到雅麥了,那紙軍令狀擋住了他的回路。即使沒有那紙保證,他又哪來回去的顏面?

  「你就甘心嗎?甘心喬建摟著紀小月靠你的作品捧得金獎,甘心從此自服裝設計界淡出嗎?」不理會他的問題,她直接反問他。

  「你滾!我不想聽!一句也不想聽!」他不甘心、不甘心,一萬個不甘心,可是又能怎麼樣?他這樣一個連自己作品都保護不了的人有資格去不甘嗎?他注定是個失敗的人。

  「好!我這就走,照樣回去做我高高在上的人事總監。你!元皓,這世上最沒種的男人就等著淪為鄉鎮工廠流水線旁的三流設計師吧!」喻顏氣憤地將剛才自門邊撿起的報紙扔到他臉上。

  她想轉身離開,卻又氣不過回過頭來,「你可以戰勝別人,卻戰勝不了自己!你明明可以用最新的設計去打敗被偷走的設計。卻寧願沈淪在緬懷、哀悼中不願醒來!摔了跤便不會爬起的人,我一輩子瞧不起你!」

  她氣憤地甩上門。門風吹起被一番話說得內心情緒翻騰的人的衣衫,更是帶動起散落在地上的報紙。

  「『卓新』廣發英雄貼,誠邀天下有識之士!」奪目的橫幅標題大咧咧地衝擊著某人泛紅的眼瞳。

  喻顏擡腕看了看表,才八點三十五。今天她到得似乎有些早,整個辦公室內還是一片寂靜。徑直朝自己的工作間走去,剛想掏鑰匙去開門鎖,一道突然躥出的黑影驚落了她手中的鑰匙。

  定睛去看,竟然是他!昨天並沒有看清楚,今天才注意到,他明顯消瘦了,原本就很有立體感的五官更顯得稜角分明。頭髮不似昨天散亂地披在肩上,被一條深藍髮帶緊束在腦後,異常服帖。神情仍有些消沈卻不再是頹廢而萎靡的,他站起來了!得到這樣的認知,一抹微笑取代了先前的驚惶。

  他彎腰拾起地上的鑰匙串,「這一把嗎?」未待她回答,便已經自當中找到了符合的那把。

  屬於她個人的獨立工作間呈現在他們面前。

  「怎麼?一周沒來上班,忘記自己的辦公室在哪裡了?」她打開窗戶,放好大衣、手袋,每天早上必需的固定動作沒有因為多出一個人來而有所滯緩。

  「我不知道你把那個消息告訴我的目的是什麼?但是,我希望能參賽。」他要戰勝自己。不承認是被她的話點醒,因為她的來訪而重新燃起鬥志卻是不爭的事實。

  「那是針對社會徵集的。你要去參加,沒必要徵求我的意見。」雖然是撇清關係的話,一雙帶笑的眸子卻始終未離開這個眼中又有火焰在微微燃起的人。自己一番費力勞神,總算沒有白費,天知道她喻顏已經幾輩子沒這樣毫無目的地為別人而花時間了。

  「一個月的時間對我來說有些緊,所以我必須借用公司的資源。」元皓停了停,歎了口氣道,「我知道無故曠工三天以上,便是自動辭職。能不能請你暫緩一個月的時間……」

  「有這回事?」喻顏無視他眼中的懇求,反倒是打開電腦,熟練地操作起來。輸入、查閱;再輸入、再查閱。許久,她才擡眸,以不解的語氣反問,「你不是已經讓Fanny代為提交了一個星期的帶薪休假申請嗎?」

  什麼?有這樣的事?難道是Fanny……他一定要好好感謝她才是!

  「你先別激動。下次如果再自說自話就動用帶薪休假,你就沒這麼幸運了。」喻顏望著屏幕中一臉冷然的自己,「還有,別忘了。你的軍令狀仍在賀總手裡。」

  「我不會放棄的。無論是這份工作,還是這次的比賽。」元皓始終注視著眼前漠然的人,「所以如果你仍是以趕走我為目的,我想我要讓你失望了。」

  「是嗎?」她的視線與他的交融在空中,「我拭目以待。」

  「那就這樣吧。」自沙發椅中撐起高大的身軀,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你昨天……是用什麼方法闖進我家的?」

  「沒什麼,只是告訴保安屋內有人要自殺了。」她以極輕鬆的口吻道,眼睛卻已不再看他。似乎是陷入了工作狀態,謝絕更多打擾。

  元皓轉身離開,背對她的臉上不由勾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來。

  「先生啊,你以後可不能這樣啊。小兩口嘛,吵吵架不用殉情這樣小題大做的。幸好我們小區的開鎖師傅在,否則你這麼年輕……你都沒看到你女朋友昨天有多擔心你,急得臉都白了。這麼好的女孩子,要珍惜啊。」

  這女人還真是狡猾又詭計多端。可不知為何,對她這種無傷大雅的小把戲,他竟然不再似以往那般反感而不屑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重回公司,必須要面對諸多的疑問和責難。已經做好充分準備的他,卻詫異於同事們一副彷彿什麼也未曾發生的平和模樣。

  「Fanny,到我辦公室來一下。」他覺得有必要瞭解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老大,什麼事?」Fanny望著休假回來的元皓,滿臉的欽佩。一直只知道老大設計的本事一級棒,還真是沒想到智謀也賽孔明的。

  「關於休假的事……」

  元皓還未來得及將話說完,Fanny已搶先道:「老大,是不是準備開工了?我們真的都好佩服你啊,竟然能識破了紀小月的詭計,還能耐得住性子給她來一招『以次充好』。老大,好厲害啊。」

  「什麼?」元皓莫名地反問,搞不清眼前這個興奮得手舞足蹈的下屬到底在說些什麼。

  「老大,你就不要裝蒜了啦,這件事全公司都傳遍了,還害我那天為你亂擔心一把。」想起那天老大扮演意外和焦急的樣子還真是傳神到可媲美影帝了呢。

  在他缺席的這七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由間接的探聽和瞭解,他才知道,有人為他的愚蠢、他的被騙、他的失敗找了一個很完美的理由,甚至把那些都顛倒成為一個英雄般的故事。

  設計總監元皓髮現競爭公司派人打入雅麥。為了穩住敵人,他假裝被敵人迷惑,實際卻是早就想好了應對的策略。那個被派來的奸細在「卓新」評比的當天,偷走了設計部的作品並將電腦中的存檔全部毀壞。就當眾人擔心時,卻發現元總監已經氣定神閒地去度假了,原來奸細偷走的根本就是他有意留給敵人的廢棄作品。而真正的好作品,一絲不漏地藏在他腦中。因為早就通過關係知道「卓新」會在針對業內人士的評選後進行社會徵召,所以元皓將會以社會參賽的黑馬姿態,帶著雅麥殺回大賽。這樣既增加了公司的曝光率,又可以麻痺敵人達到一擊致命的效果。

  好精彩的故事,幾乎可以直接拿去拍成「007式」的電影了。這世上能有這般指鹿為馬、由非變是本事的人,除了她還會有誰。

  笑歎著搖頭,他卻發現自己對她越來越認同了。這……是不是意味著要化敵為友了?沒有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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