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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men00
王爵 | 2014-9-26 21:21:25

本帖最後由 icemen00 於 2014-9-26 21:2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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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王大明,你爸爸被溶解了!

  【01、整整笑掉半節課】

  每個人都有童年,但可能的話我想直接跳過那個部份。
  起因是老師那一句話:「王大明,你爸爸被溶解了!」
  當時是國小三年級的一堂數學課,快要月考了,這次的考題正好是我們班老師出的,她一邊講解參考書上的習題、一邊偷偷暗示月考她會出哪些,全班都很專心聽課劃重點,我也不例外。
  課上到一半,教務主任突然從走廊上衝到我們教室,也不顧我們正在上課就直接走上講台,大聲問:「誰是王大明!」
  大家都看著我,我只有莫名其妙站起來的份。
  滿身大汗的教務主任看著我,然後在數學老師的耳邊快速說了幾句話。
  「王大明!」老師瞪大眼睛。
  「是!」我舉高手。
  「……你爸爸被溶解了!」老師呆呆地看著我,提高分貝。
  我呆住了。
  全班也都呆住了。
  下一瞬間,全班轟然大爆笑了起來!
  如果換另一個人站起來,被老師說他的爸爸被溶解了,我也一定爆笑出來。
  唯一的問題是,此刻站起來的人是我。
  我爸爸被溶解了?是真的假的?
  聽起來好白癡啊!怎麼可能被溶解?
  是開玩笑的吧?這個世界上有人真的會被溶解嗎?
  有這種可能嗎?
  我傻傻地站著,對大家捧著肚子大笑的狀況感到不知所措。
  老師拿起籐條用力摔黑板,怒道:「王大明的爸爸被溶解了,有什麼好笑!」
  這一下打得黑板劈啪響,本來已經笑到不行的大家更是笑到摔倒……是真的摔倒,好幾個人都笑到趴在地上呈現崩潰狀態。
  爆笑的氣氛很容易感染,只要一個停不了大家就都停不了,就連平常最斯文的幾個功課很好的女生,都笑到整張臉都變成缺氧的紫色。
  坐在我前面的班長轉頭看著我狂笑,笑到他把早餐一五一十地吐出來。
  更可怕的是,我發現連老師都忍不住轉過頭去。我想她很努力地憋笑吧?
  「……」我握緊拳頭,拚命不讓自己也跟著笑出來。
  但我最後還是輸了。
  我們整整笑掉半節課,直到我四肢僵硬地、被笑到很生氣的教務主任給拖出去教室為止。
  離開了那個超不正常的笑場,我的眼淚才噴出來。
  
  我爸被溶解了,是真的。
  警察並沒有帶我到醫院去看我爸,因為我爸爸那種狀態實在不需要多此一舉。
  我是到所謂的「案發地點」去看我爸的。
  那是一間生意有夠爛的日本料理店的後門,躺著一條窄窄暗暗的巷子,那裡很臭,臭到好像有個流浪漢直接在你面前尿尿那麼臭。
  「先生,先生!對不起你不可以在這裡尿尿。」
  警察皺眉,對著一個正在我面前尿尿的白爛流浪漢勸說。
  渾渾噩噩的我繞過流浪漢跟他的尿,順著法醫的臭臉看到了一個餿水桶。
  餿水桶裡裝著八分滿的綠色液體,一時之間看不出我爸躺在裡面,但浮在綠色液體上的鞋子、衣服、褲子、襪子、內褲之類的衣物,的確是我爸爸的東西。
  有一個黑色皮包甚至裝了我爸爸的所有證件,也漂在奇怪的液體上面。
  「對了,什麼人報案的?」
  「不曉得。警察局那邊忘了錄音了。」
  「……忘了錄音?哪有這種事?不都是系統自己錄下來的嗎?」
  「據說是正好碰上在換錄音帶的時間,倒黴啊,追究也沒用。」
  「除了衣服之外,什麼都徹底溶解了,連骨頭、頭髮還有包皮都不剩,但這種液體不是強酸也不是強鹼,到底是什麼成份可以把一個人溶解成這樣?」
  「小心一點,這桶玩意兒好厲害啊,第一個來的法醫不小心碰到這東西,兩根手指就這麼不見了,我可不想跟他一樣。」
  那些警察七嘴八舌討論著,我越聽越奇怪。
  我囁嚅舉手:「會不會我爸爸根本不在裡面,只是衣服跟褲子被丟進去了?」
  那些大人們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給我一個答案。
  我一直想,他們一定搞錯了,單憑我爸爸的衣物被扔在奇怪的液體裡,根本不能算是我爸爸被溶解。差太多了吧,哪有人這樣自以為的啊。
  不過我爸爸一直沒有回家吃晚飯,隔天也沒有,後天也沒有。
  大後天跟大大後天也沒有。
  從此之後我爸爸真的沒有回家了,連電話也沒打。
  所有人都開始相信,我爸爸的的確確是遇到了超棘手的事、被人用奇怪的液體給溶解了,只剩下衣服,其他連一滴蛋白質都沒剩下。
  「堅持我爸爸還活著」這個想法很沒營養,我又不是在演大愛,很快我就站到我爸爸被溶解了的那邊,不然我一直等我爸爸出現會等到精神分裂。
  喪禮的時候,每個親戚的表情都很古怪,一直竊竊私語。對丈夫被溶解的我媽來說,應付那些一邊哭一邊憋笑的親戚真的很度爛,家祭才舉行到一半我媽就轉身離家出走了,留下我孤孤單單一個人應付難堪的場面。
  從那時候開始我每個月都會收到我媽媽寄給我的錢跟信,每一封信裡她都說對我很抱歉,這我曉得的,所以我都很認真地把媽媽給我的錢花掉,免得遠在不知何處的我媽感到內疚。
  只不過警方一直沒有分析出那一桶液體究竟是什麼,不管送到哪一間實驗室都說沒辦法解釋,就連液體裡面是不是有殘餘的人類血肉組織、蛋白質反應什麼的,也統統不知道。
  後來我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將用寶特瓶裝了500cc回家,想靠自己慢慢研究出來。
  幸好我有這麼做,因為後來那一桶裝了我爸爸的液體被不明人士整個偷走——不過我才不相信那種鬼話,一定是警察高價把它賣給美國太空總署了。
  我爸被溶解,很倒黴,但繼續活著的我更倒黴,因為我三不五時就會聽見背後有很雞巴的聲音在說:「你看七班那個王大明,就是他的爸爸被溶解了耶!」
  我沒有一次為那些細碎的聲音打過架、甚至沒有公開生氣過。
  畢竟,老實說要是我認識的人的爸爸,不,甚至他的全家人都被溶解了,光是想到我就會笑到拉屎——我很能感同身受他們想用喜劇的語氣討論我的悲劇的需求。
  
  小學五年級重新分班,自我介紹的時候我才一上台,全班就大爆笑。
  「……嗯。」我站在講台上,唯一的反應就是傻笑。
  
  上了國中,自我介紹的時候我才一上台,全班還是大爆笑。真會傳。
  「王大明,要節哀順變。」老師一邊點名,聲音一邊發抖。
  真是太難為老師了。
  
  高中也一樣,新生入學那天我就成為全校最風雲的人物。
  「靠咧!你爸爸是不是真的被溶解了!」學長用力抓著我的肩膀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另一個學長勾著我的脖子,笑到流淚:「你爸……你爸……被……被那個……哈哈哈哈哈哈……」不曉得到底想講什麼。
  「哈哈,哈哈。」我也只能乾笑,免得被揍一頓。
  
  山不轉路轉,考大學時我故意亂寫,重考一年才勉強避開話題的鋒頭,平平淡淡過了四年。
  算一算,總共十四年了。
  我的書桌抽屜裡,除了關於我爸爸被溶解的各式各樣新聞報導的剪貼外,還有一罐寶特瓶。十四年來我一直保存著那500cc的奇怪液體。
  「爸爸,當年,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呢?」
  我看著那罐綠色的液體自言自語,想像有個攝影機在特寫我的臉。
  若沒有解開當年的謎團,我恐怕會一輩子都活在困惑裡。
  好幾次我想乾脆倒掉那罐綠色液體、說服自己算了吧:「如果爸爸變成鬼,一定也想叫我不要再胡思亂想了、認真找個工作開始人生了吧,不要被他的事情給絆住了。」
  但,這罐綠色液體裡畢竟有爸爸被溶解的成份,勉強算是屍體,所以我不能說扔就扔。可我每次打開抽屜,這罐綠色液體就會咚咚咚咚滾到最下邊。
  「不行,我一定要弄個明白!」
  在想像中的鏡頭特寫下,我用力握住拳頭,賭上干我屁事的金田一爺爺的名譽,要把十四年前的懸案調查個水落石出,還我從小到大不停被嘲笑的人生一個解釋。
  
  這就是我。
  
  從那一天,我就沒頭沒腦地活著,因為我他媽的不知道這種事該怎麼調查起。
  毫無頭緒的感覺不痛苦,但很茫然,白天我又需要一份正職賺錢,到了晚上我穿的很帥在街上走來走去,想發現一點點什麼,卻根本不曉得要如何開始。
  你說網絡?
  廢話我當然也有用網絡搜集數據,但找到的都是一些相當有名的溶屍犯罪案件,被殺掉的人都沒有像我爸一樣被溶解得那麼徹底,更不用提那些強酸、強鹼根本不能跟我抽屜裡的神秘溶屍液體相提並論。
  我不敢在奇摩知識家或ptt問,怕我一問,立刻就會被我的國小、國中、高中同學給發現,然後網絡上又是一陣哄堂大爆笑。
  按照記者愛抄網絡討論的習慣,很快那些腦充血的媒體就會找上我,訪問我對於十四年前我爸爸被溶解的感想……
  一想到麥克風撞上我下巴的畫面,就很想我也被溶解啊!
  
  不過整天逛網也有好處。
  幾天前,我看到作家九把刀在他的部落格上,貼了一篇誠徵靈感助理的啟事:
  
  【大家左乳!
  由於我的寫作量很大,漸漸需要一名助理幫我搜集、整理特定的素材,
  例如我寫到用手槍的殺手,就需要關於手槍的相關知識,越詳細越好,
  又例如我寫到關於狼人的傳說,又不想重蹈覆轍別人寫過的東西,
  這時當然就得想知道其它作家是怎麼寫狼人的啊,
  但我又沒時間真的去給他一本一本看,
  助手就得幫我全部快速看過,然後將重點歸納在一張A4紙上讓我一目瞭然。
  除此之外,我願意支付助理到各地旅行的費用,
  旅程中除了你自己高興的部份,
  還得請你幫我拍攝大量有趣的照片、收集當地特殊的民情風俗、奇人異事。
  當然了,最重要的就是搜集最不為人知的神秘傳說,越怪越好!
  簡單說就是幫我搜集各式各樣的怪故事,讓我從中發現靈感。
  薪水面議(廢話)。
  PS:不是應徵正妹!不要以為妳是正妹就一定會上!別把我想簡單了!】
  
  如你所想,這是我的大好機會!
  應徵到九把刀的靈感助理的話,我就可以花他這個笨蛋的錢到處旅行,尤其他想要這個助理多多接觸稀奇古怪的事,那不就正好?
  我爸爸被奇怪的液體溶解了,是誰幹的、怎麼幹的、為麼要干,這些謎團的答案一定很不正常。
  忘了在哪裡看過一句話,那句話說的好:「循著舊地圖,是發現不了新大陸的!」同理,如果我只尋求正常的管道是絕對找不到答案的。
  如果我的工作就是拿錢去找不正常的事,我也可以順理成章藉著旅行一起調查我爸爸當年被溶解的事!
  抱著一定要應徵上的心情,我留言給了九把刀,約了面試的時間跟地點。

  【02、九把刀「念」的試煉】

  面試的地點就在九把刀他家。
  老實說,第一眼看到那個地方,我實在不敢想像這個人會付錢給我,不,應該說我不敢想像他會付錢給任何人。
  當時九把刀穿了明顯太大的四角褲跟老爺爺樣式的白色汗衫,正在客廳看DVD,邊看還邊發出科科科笑的聲音。
  桌子上除了一杯喝到一半的咖啡,還堆了好幾件不同學校的高中女生制服,讓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很差勁,畢竟會收集高中女校制服的人,都很變態。
  我不是唯一來應徵的人,跟九把刀一起在客廳看電影的應徵者還有三個人。
  一個看起來就是標準好學生的眼鏡仔,一個穿著緊身衣的胖子,一個模樣看起來很猥褻的中年男子。
  加上剛剛大學畢業的我,那就是四個了。
  「還有十分鐘才到應徵時間,現在放輕鬆吧!」九把刀看了一下表。
  電影在演什麼我不清楚,但應該是喜劇片,因為大家都在笑。
  我無法專心看電影,不是緊張,而是有個沒穿衣服的人眼神很呆滯,他跪在地板上一直發出「歐拉歐拉歐拉歐拉」的怪聲,還不斷伸手從我們坐的沙發底下撈出蟑螂吃,整個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時間到了,九把刀立刻關掉電影,氣氛登時轉換。
  九把刀發給我們四個人各一張白紙,冷笑道:「其實打從你們一進來這裡,面試就已經開始了。現在把你們剛剛看的電影內容寫下來,記得多少就寫多少,不準偷看別人的!計時開始。」
  什麼!這麼老梗!
  「可以寫多久?」一個眼鏡仔著急地說。
  「我說停就停啦。」九把刀說得很隨便。
  這下死定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只好在上面寫一大堆的甘霖老師。
  一分鐘不到,沒耐性的九把刀就喊停。
  眼鏡仔喘著氣交卷,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一大堆,我光是遠遠看就覺得自己完蛋了。大胖子跟模樣猥褻中年男子也多多少少寫了一點,但都沒有眼鏡仔多。
  我看眼鏡仔鼻頭出汗、一臉勝券在握的表情,不禁龜藍趴火。
  「不公平,我最後一個才進來,看的部份又不多。」我辯解。
  「……」九把刀瞪著我:「那你也至少看了十分鐘啦,總有東西可以寫吧。」
  「這個怪人一直跪在地板上吃蟑螂,我怎麼專心看電影啊?」我很激動。
  那個大胖子立刻附和:「對啊!你在電視機旁邊放了一張AV女優高樹瑪麗亞絕對限定版紀念特輯,全世界只發行一千張的豪華特典,這樣叫我怎麼注意電影在演什麼啊!」
  我大吃一驚,電視旁邊的櫃子裡至少有好幾百張電影DVD,琳琅滿目的,這個胖子是怎麼發現那張AV特輯的!這個胖子絕對不是等閒的廢物!
  一定是廢物中的廢物啊!
  相貌猥褻的中年男子也怒了,他一邊咳嗽一邊抱怨:「我有陰陽眼,這房子裡至少有七個鬼在裡面走來走去,你這樣叫我怎麼注意電影在演什麼?」
  九把刀笑了。
  突然之間,飽讀很多漫畫的我瞬間明白九把刀真正的測驗內容。
  「當然了,電影在演什麼完全不重要,要緊的是對環境的觀察力。」九把刀將我們剛剛交過去的考卷揉成一團,一丟,連垃圾桶的邊都沒碰到就落了地。
  我們屏息以待。
  「更精準的說,我需要一個擁有觀點迥異於常人、思想奔放的助手,所以他絕對不能只將注意力放在電影上,而是在這個空間發現特殊趣味的高手。」九把刀推了推眼鏡,自以為帥地說:「所以,眼鏡仔,你第一個出局!」
  眼鏡仔霍然站起,呆道:「難道!認真聽命行事也有錯!」
  九把刀嗤之以鼻:「從小到大,我最度爛的就是你這種自以為功課好就樣樣好的眼鏡仔!出去!OUT!」還當場挖出一顆鼻屎彈進眼鏡仔冒汗的鼻孔裡。
  我個人覺得,九把刀這個嗤之以鼻的動作相當純熟,顯然平常就有在練。
  「太不公平啦!太不公平啦!成績好也有錯!資優生也有錯!」
  抗壓力超弱的眼鏡仔當場奪門而出。
  「……現在就剩我們三個了。」猥褻的中年男子深呼吸。
  「不,是兩個。」九把刀指著中年男子,冷冷道:「你也出局。」
  「為什麼!我可是有陰陽眼的特異人士!」中年男子咆哮。
  「第一,你長得很猥褻,出去外面你跟別人說你是九把刀的靈感助理,靠我不能接受!第二,我很怕鬼,所以我更不能忍受有個陰陽眼的人一直在我身邊提醒我哪裡有鬼!」九把刀義正詞嚴,手指指著門外。
  中年男子抱著頭衝了出去。
  遠遠還聽見他在哭喊:「看見鬼也有錯嗎!看見鬼也有錯嗎!」
  瞬間只剩兩個人了。
  氣氛真緊張啊,比起能夠大海撈針看見限量版A片的大胖子,剛剛我只不過看見一個怪人趴在地板上吃蟑螂,簡直小巫見大巫。
  最後的對決對我十分不利。
  只見讓人猜不透的九把刀拿出兩杯白開水,放在桌上。
  白開水上面漂了一片茶葉,我隱隱覺得不大對勁啊。
  「在手不能碰到水的情況下,發動你們的念,一分鐘我要驗收成果。」他說。
  大胖子跟我同時虎軀一震。
  什麼鬼啊!這不就是抄襲漫畫獵人的「水見式念能力測驗法」嗎!
  抄襲就算了,漫畫裡的虛構橋段搬到現實生活上用,行得通嗎!
  大胖子顯然也有看過漫畫獵人,知道水見式測驗是什麼,表情十分難看。
  所謂的水見式念能力測驗法,簡單說,就是修行者對著一杯白開水灌注他的「念能力」,透過水的狀態的改變,可以知道不同修行者的能力特質——
  如果水變多了,這個修行者的能力就是「強化系」。
  如果水的味道變了,就是「變化系」。
  要是漂在水上的葉子晃動了,就是「操作系」。
  一旦水的顏色改變,就是「放出系」。
  若水中出現雜質,就是「具現化系」。
  問題是……
  我哪有什麼念能力啊!這個大胖子再怎麼愛看A片,也不可能會念啊!
  只見九把刀轉身走開,拋下一句:「我去尿尿,你們快點啊!」
  我跟大胖子背對著背,彼此都感覺到對方的冷汗、以及節節上升的體溫。
  怎麼辦?
  對手只剩下這一個胖子,擊敗了他,就可以得到這份工作……絕對不想輸啊!
  「……」我瞥見桌子上那一杯九把刀還沒喝完的咖啡,心念一動。
  我躡手躡腳將咖啡拿過來,倒了一點在白開水裡,再小心翼翼把咖啡放回去。
  然後我閉著眼睛裝模作樣地對著那杯水發功,暗暗祈禱大胖子什麼也沒發現。
  廁所那邊傳來沖水聲,九把刀踩著拖鞋走了過來。
  「好了吧?」九把刀大刺刺站在我們面前。
  大胖子渾身是汗,喘氣說:「我盡力了,但好像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裝出虛脫的模樣,說:「我也盡力了,這真的……好累啊!」
  九把刀拿起大胖子那杯水,喝了一口,淡淡說:「的確沒任何改變,可見你除了胖,沒有別的資質。」
  然後他拿起放在我面前的水,還沒喝就點頭嘖嘖:「哇,水的顏色改變了,有點咖啡色,嗯嗯,你的念是放出系的。」
  九把刀喝了一下,又說:「味道也有點像咖啡,你同時也有變化系的資質。」
  此時大胖子哈哈大笑,說:「等一下——這傢夥作弊!他剛剛趁你進廁所的時候,把桌上的咖啡倒了一點進去!被我發現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滿臉發燙,耳朵肯定是紅了。
  真是讓人猜不透,九把刀搖搖頭,露出大師等級的表情。
  「這個測驗不是在考驗大家的誠實,而是在考隨機應變的能力。」
  九把刀得意洋洋地說:「要幫別的作家收集靈感,簡單,去網絡上抄一抄、把報紙剪一剪就好了啊,BUT!如果要成為我的左右手,那可就不容易啦!平常我就接獲許多來自讀者各式各樣的密報,也有幾個我想去取材的地方非常危險,或者相當詭異,不是平常的鄉民可以勝任。」
  大胖子目瞪口呆,我則心跳加速。
  抖抖眉毛,九把刀的食指敲敲腦袋:「沒有一點小聰明、小奸詐甚至兩隻小雞雞的話,我想……還是沒命拿我的錢吧。」
  答案很明顯了,又色又誠實的大胖子垂頭喪氣地走出門,只留下一句賽你娘。
  「太棒啦!YES!YES!YES啦!」
  雖然我真的沒有兩隻小雞雞,但得到這份工作的我喜不自勝,立刻在屋子裡大吼大叫,爽得好像我真的有兩隻小雞雞。
  等我叫到聲音有點沙啞,無精打采的九把刀才跟我討論起我的基本薪資,還有按件計酬的算法——每一個靈感與素材的價碼,會依照取得的難度等級有所不同,如果是五星級以上的靈感,還會有額外的獎金。
  我想這也蠻很合理的。
  「沒問題的話,在我們握手之後,就是合作關係了。」九把刀伸出手。
  「好!當然沒問題!」
  我開心得要命,正要伸出手的時候……門鈴響了。
  九把刀起身開門,只見一個綁著馬尾的美麗少女站在公寓門口。
  一陣粉紅色的風輕輕吹了進來,讓我通體舒暢。
  「不好意思刀大,我睡過頭遲到了,請問面試開始了嗎?」
  馬尾女孩雙掌合十,連聲抱歉,聲音楚楚可憐又好聽得要命。
  九把刀的背影看起來相當癡呆,我隱隱覺得不妙。
  「那個……妳錄取了。」九把刀緊緊握住馬尾女孩的手。
  「什麼?」馬尾女孩又驚又喜。
  「什麼!」我五雷轟頂。
  這個作家,竟然是個衣冠禽獸!
  「她不用做水見式測驗嗎?」我壓抑住怒氣。
  「什麼啊?那不是漫畫裡的東西嗎?」九把刀皺眉,一副成熟穩重的模樣。
  「可是她遲到那麼久!」我氣到聲音都在發抖。
  「遲到……也是實力的一部份啊。」九把刀面不改色說出毫無邏輯的話。
  「謝謝刀大!」馬尾女孩高興地原地轉圈圈,撒花瓣。
  
  就這樣,我得而復失,一路大吼大叫摔自己的鞋子回家。
  我發誓從此之後絕對不要再看九把刀那個大爛人、機歪人、大色狼的小說了,那種心術不正的傢夥寫的東西也一定充滿了負面能量,看了會肚子痛!看了會變成死宅男!看了打手槍會射出血來!
  「他媽的我竟然被當白癡耍了一整個下午!」我毆打著紅綠燈。
  
  不過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是有正義的。
  後來九把刀的女友對他錄取一個正妹當靈感助理,覺得相當的不爽,逼得九把刀含著眼淚跟那位正妹道歉。九把刀最後打了一通電話給我,希望我回鍋。
  我真是沒有原則,第一時間就答應。
  「其實我覺得那個正妹也不錯,她看起來很有天份。刀大,不如你一次錄用兩個,我跟正妹可以合作,一起上山下海幫你搜集靈感。」
  我鼻酸了,想起那天馬尾女孩的甜蜜蜜的笑容。
  「最好是啦!」九把刀掛上電話。
  
  登登登。
  就這樣,我終於得到了這份夢幻工作。
  接下來我就要用九把刀的錢,熱血展開「我爸爸被溶解之謎」的冒險旅程!


  第二章 很擠很擠的廉價旅社

  【01、房間還是小姐?】

  網絡上什麼都有,據說在彰化鹿港,有一個民間習俗怪恐怖的……
  網友們轉貼來轉貼去的,最初那篇文章大概是這樣寫的:
  
  在鹿港只要有人上吊死或冤死,鹿港的廟宇就會聯合起來辦法會,從發現屍體的地方規劃一條路線,最後從福鹿溪送出海,整個活動就叫「送肉粽」,鹿港人不稱「圍捕吊死鬼」,因那對死者不敬。
  廟宇會通知大家路線及時間(都在晚上),那天公司就會不準我們加班,免得下班去遇到。通常是發現屍體的七天內要「送肉粽」,否則冤死者會找替身(也就是馬上就又有人要上吊了)。
  最近幾年的送肉粽都還算順利(可能法師的功力增加了),都能照規劃的路線順利送出海,但之前也有幾次可能是冤情太重,冤魂不想出海(想報仇),就會搞得整個法會人員在鹿港亂竄。有幾次追丟了,整個鹿港人心惶惶(因那表示他要找替身了,會是誰?不知道!)
  所以下次到鹿港玩的時候聽到要「送肉粽」,不要以為真的有肉粽可以吃,趕快離開鹿港回家吧!
  
  「真的假的啊?」我第一次讀到的時候,整個毛骨悚然。
  
  什麼都寫、當然也寫恐怖小說的九把刀,認為「送肉粽」這恐怖的民間習俗對他的寫作有幫助,便叫我到鹿港去幫他取材。
  九把刀在電話裡挑明了說:「只是說一些我在網絡上就可以google到的東西的話,我是一毛錢也不會給你的。記住,我要獨家,我要特別,我要的是別的作家拿不到的題材!」
  「明白了。」
  「還要,千萬要記住,網絡上有很多鬼故事、靈異傳說或鄉野奇談都是網友唬爛的,不要抱著太篤定的念頭知道嗎?一旦發現是假的也沒關係,我還是會照最低基本工作時薪算給你啦,就是不準唬爛我!」雖然色,九把刀還算是有一點人性。
  「對了,如果這個風俗是真的話,要拍到人家吊死的畫面嗎?」我很不安。
  「靠你敢拍看看!我才不要看那種東西!你敢在附檔裡放那種照片就滾蛋!」
  「那是要怎樣的獨家啊?」那我就不解了。
  「我知道的話幹嘛派你過去啊?總之就是想想辦法,靠你啦!」
  是啦,這我明白。
  但真的要獨家,就要等到鎮上有人上吊自殺,我才有辦法得到第一手的訪談材料、拍點正在做法的照片什麼的啊!但這種「等法」好像是要尋人家小鎮的晦氣,不僅怪,而且讓人很度爛。
  怎辦?
  我打定主意,先住在鹿港鎮上,看看有什麼「其他的怪事」發生,然後加油添醋一番,把它寄給九把刀權充矇混一下,讓他忘記本來交代我去做的事。
  要住哪?
  我騎著隨時都會報廢的老舊摩托車,來到一間外表看起來很棒的汽車旅館,正想進去爽躺一下,不過……住一晚應該兩千塊錢跑不掉,九把刀會給我這麼多住宿費嗎?
  如果不行就虧大了,我還是先打了個電話給看起來有點摳門的九把刀。
  「不行。」九把刀斷然拒絕我。
  「為什麼?是因為太貴了嗎?」我有點不爽。
  「豬頭,我是在為你著想。記得我們的約定嗎?我給你多少報酬,決定在你取得的靈感有多厲害,如果你一直住在好旅館,撞不到鬼,遇不到怪事,每天早上還有送到門口的早餐可以吃,靠,你是怎樣跟我拿錢?」
  「也是喔。」
  都是他在說,我只好被迫在鹿港小鎮裡逛來逛去。
  
  騎了半小時,終於找到一間外表爛爛的老旅社,門口還有兩個流浪漢坐在地上喝維士比加蘋果西打,第三個流浪漢在幫野狗打手槍。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裡不簡單!
  推開沒有自動感應的門,我走了進去,當然沒有聽到親切的歡迎光臨。
  櫃檯後一個正在敷面膜的中年大叔穿著白色汗衫,吹著電風扇,在看A片。
  等等,A片?
  現在才下午三點耶,大白天就在看A片,有夠扯,尤其這個A片看起來質量很糟糕,畫面藍藍的、又有濃濃的顆粒就算了,男主角長得像一頭豬也就算了,女主角長得也像一頭豬、叫得也像豬!哇靠,現在的色情頻道實在太墮落了,這樣的品質也敢收錢!
  不過干我鳥事,我拿出身份證放在桌上:「老闆,我要住房。」
  「喔。」
  那中年大叔用慢動作起身,臉上的面膜瞬間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還頑強地黏在臉上。不過大叔毫不介意,抖著腳,打量我:「少年耶,一個人喔?」
  「對,一個人。」我微笑:「請問最便宜一個晚上多少?」
  「房間還是小姐?」
  「……啊?」我反應不過來。
  「房間最便宜一天三百,小姐最便宜兩個小時六百。」
  「我……我住房間就好了。」我整個人很僵硬。
  「小姐也有兩個小時五百的,不過很爛。」
  大叔一邊抖腳,臉上的半片面膜甩啊甩的,不知道在秋蝦小。
  「我住房間就好了,謝謝。」我超想死的。
  「小姐也有三百的啦,不過真的很爛。」大叔繼續強調。
  「謝謝,真的不用了。」
  「少年仔,這種錢不能省,因為爛跟很爛還是有差。」
  我有點火大了,正想叫他給我放尊重點時,一對姦夫淫婦從旅社裡面走出來,將房間鑰匙放在櫃檯桌上,連退房都懶得說便出去了。
  我愣了一下,那對姦夫淫婦好面熟啊……
  突然,我發現大叔正在看的A片畫面,沒了,就剩下一張床。
  這……難道……
  難道剛剛中年大叔正在收看的爛A片,就是剛剛走出去那兩個狗男女主演的?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偷拍?
  我腦子一片空白,但身體卻很誠實地拿出三張一百塊錢。畢竟,太便宜了。
  老闆大叔隨便登記了一下我的資料,就將鑰匙推了過來。
  「等等,這個鑰匙不就是剛剛那對……善男信女放在這裡的嗎?」我頓住。
  「對啊。」大叔皺眉,好像我問了個笨問題。
  「那,我的房間跟他們的房間是同一間?」
  「對啊。」
  「那……那你房間是都不用整理的嗎?就這樣給我?」我忍不住動了氣。
  「要整理的話,要加錢喔。」大叔的眉頭更深了。
  的確,三百塊錢是沒辦法太要求,不過,這還只是小問題。
  比起來,我很介意這個大問題:「老闆,如果我沒看錯,剛剛走出去那對善男信女,跟你剛剛在看的A片,明顯是同一組人馬。」
  「是啊。」大叔抖腳,直承不諱。
  「你偷拍他們?」
  「是啊。」
  大叔的表情,就跟我在說「小姐,豬排便當外帶」、「我要一份七號餐,飲料改熱拿鐵中杯」的表情沒有兩樣,這種把缺德視為常態的語氣,讓我深為震驚。
  但從小到大都活在悲慘大爆笑裡的我,冷靜可是我的強項!
  「也許我的要求太高了,但我不想被看。有沒有沒裝針孔偷拍的房間?」
  「沒有這種房間。」
  我腦中一片火大。這大概是我這輩子聽過最最最機歪的話了。
  「那就是一定要看了?」
  「一定要看。」
  我的大腦徹底失火了,我這輩子聽過最機歪的話瞬間更新成這四個字。
  「那我不住了。」
  我按著放在櫃檯上的身份證跟三張百元鈔、想抽回放進我的皮包時,中年大叔用力一拍,將我的三百元一半壓在掌下。
  他這一個展現魄力的大動作,讓整張面膜都啪嗒摔了下來。
  「等等!」露出整張臉的大叔喝道。
  「……」我怎麼抽,就是抽不動那三百元。
  「不想被看也可以,來,除了二樓那四間房,樓上隨便房間都可以住。」
  「?」
  順著大叔的眼神,我看見那爛爛的電視屏幕旁擺了三把鑰匙,分別是二○一、二○二跟二○四。至於二○三,則是剛剛大白天就開房間辦事的那對男女退房留下的。
  其他樓層的鑰匙一把都沒看見。
  「二樓以上每一間房間都隨便我住?」我狐疑,這是哪門子的住法?
  「對啦,每個門都沒鎖,你不用鑰匙就可以開門進去。三樓、四樓、五樓都可以住,每一層樓都有四個房間,有水有電,不虧待你啦!」大叔用力將三百元抽走,連折都不折就亂塞進口袋。
  「沒有監視器?」
  「沒有。」
  我深呼吸,下定決心地擠出一張惡臉:「我聽不是很懂,不過如果我發現被偷看了,我要你退錢,還會報警抓你!」
  「報警是可以啦,退錢……我說少年仔,請問你要在這裡住幾天啊?」
  「……不曉得,大概要住一段時間吧。」
  「這樣啊,那你要不要預付房租,我們這裡每預付十天,就有打五折優惠!」
  「五折!」我大驚。
  我算了算,住十天要三千,打五折就可以省一千五,挖賽,怎麼那麼劃算!我可以跟九把刀說總共住三千,但實際上我放進自己口袋一千五,整整一千五啊!
  「成交!不過你要寫張收據給我,寫三千!」我立刻數鈔票。
  「那有什麼問題。」
  大叔果然上道,用最快的速度寫了張假收據交換我的錢。
  
  這種爛旅社沒電梯是正常的。
  我拎著簡單的行李走上樓梯,經過二樓四間有鑰匙的正常房間,走到三樓。
  隨便來到一間房前,握住門把,還真的沒鎖,轉一下就開了。
  第一眼印象,就是……
  「喔,不愧是三百塊。」我將背包扔在床上。
  地板是暗紅色的,踩起來有點橡膠質感,簡單說就是沒質感,上面有些斑點像是香煙灰燒過的痕跡。
  馬桶是古老的蹲式糞坑,這可真是絕了,不過沒差,不管是坐著大還是蹲著大,大便都是從同一個地方擠出去的。我拉了一下吊環,有黃黃的水跑出來,水流的力道勉強可以衝斷大便。
  浴室裡的鏡子破了,害我在鏡子裡看到多重人格分裂的我。
  牙刷倒是新的裝在塑料套裡,沒拆過,但塑料套上都是灰塵,顯然很久沒住人。至於漱口杯,不是新的就算了,還有個黏黏不明的口紅印痕跡黏在上頭,休想我拿起來用。
  白天大概都在外頭混,住回旅舍就是要睡覺,最重要的當然就是床。不過床呢,不是彈簧床,是椰子殼墊的,跟大多數學生宿舍裡用的一樣,年分久遠,躺在上面還聞得到日積月累的黴味。
  枕頭就更糟糕,有奇怪的斑點在上面,不曉得是不是未成年的小蘑菇。房間裡消毒水的氣味很重,但怎麼也蓋不住這股黴氣。
  唯一在及格邊緣的是窗戶,不過它還是屬於靠近及格的不及格。
  從窗戶看出去都是小鎮上的商店跟招牌,不算什麼風景,但窗戶很大,采光照理說很好才是,然而玻璃是暗褐色的,不開窗的話,就算是正中午房間裡也是陰陰暗暗。我想綠色的厚厚窗簾也是黴味的來源之一。
  打開簡單的衣櫃,裡面吊著五個塑料衣架。
  沒冰箱,更沒冷氣,我打開全鐵製的古早電風扇,幸虧還會轉。
  試了一下電視,只有無線台,但只要有收到訊號我就該滿足了。
  雖然樓下那位老闆大叔看起來跟律師那種高級的人不熟,但我還不想被告,就不講下榻旅社的名字了。總之這次我投宿的這一間旅社,外表爛爛的,裡面呢,就更爛,老實說一個晚上才要三百塊錢,超抗通膨,但爛得非常中肯,我怎麼樣也找不到這間旅社可以讓人花超過三百塊的資格。
  「要在這裡待十天啊……算了,反正就是每天回來睡覺罷了。」
  我看了看表,現在才下午四點不到。
  那就先出去晃晃吧?鹿港是台灣的傳統古鎮,有太多沒辦法被當成故事靈感的好玩事物可以體驗,我就先按照正常人的玩法去走一走吧!
  打定主意,我正想下樓時,突然想到……
  既然房間沒鎖,那,我要怎麼防止別人進房偷我的行李?
  我研究了一下,不是沒鎖,而是這個門把上的喇叭鎖根本就壞了,連我想從裡面「嗒」一聲上鎖都沒辦法,只能用看起來很弱的鏈子扣起來。問題是,這樣根本沒辦法從外面上鎖。
  「算了,反正不過是幾件衣服跟內褲。」我對著自己的行李嗤之以鼻。
  就這樣下樓出門。
  下午我去鹿港天後宮拜拜,去了老街走了一大圈,拍了一百多張照片,腳都快斷了,不過這小鎮還真有意思。
  晚上我在廟口大街吃了一大堆小吃,超飽,最後我買了一瓶水、一包蝦餅當宵夜以備不時之需。回到那間每晚價值三百元,不,一百五十元的爛旅社,也不過晚上七點。
  好像沒有別的投宿客,老闆大叔一個人在櫃檯後面看八卦雜誌。
  我正要上樓。
  「少年仔,你確定你不要小姐?」大叔從後面嚷著。
  「不要。」我斬釘截鐵地說。
  尤其在我見識過什麼叫三百元的房間後,我就完全不想知道價值三百元的小姐是怎樣。一、點、都、不、想!
  「那你晚上還會不會出去?」大叔擡高聲音。
  「沒打算啊。」我摸摸肚子,真的好漲。
  「是喔,今天只有你一個客人,那我就不顧店啦,我去隔壁巷子朋友家打麻將,打通宵。門會鎖起來,明天早上再回來幫你開門啊。」
  「隨便。」我無所謂。
  「肚子餓要吃泡麵的話,記得這裡還有喔。」大叔指著桌上他沒吃完的泡麵。
  超沒禮貌的雞巴大叔。
  「……」我頭也不回地走上樓,不理會大叔接著嚷嚷的什麼。
  如果我當時別急著上樓,停下腳步,仔細把大叔的話聽仔細,那麼,我就會聽到大叔在說:「少年仔,不管晚上你遇到什麼,記得,念阿彌陀佛是沒有用的……」
  
  「眼睛閉起來,快點睡著才是真的!」

  【02、打擾您修練鐵脖子功了】

  肚子飽飽地躺在床上最爽了。
  我打開電視,但無線四台的節目內容都滿無聊的,轉來轉去都沒什麼好看,其中還有一台的節目更是超扯,是一個很胖的女人坐在黑色的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鏡頭。
  這個胖女人皮膚泛著一股太過分的黑,腳邊還有一盆黑黑的東西在燒,我想應該是冬天很冷在燒炭取暖吧,但這個胖女人又只有穿著奶罩跟內褲,顯然她在買炭前應該先考慮把衣服穿多一點才對。
  「……」我跟屏幕裡的胖女人對看很久。
  她一句台詞也沒說,鏡頭的角度也沒變過,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劇情完全沒有進展,真的很讓人火大,不知道又是哪一個天才拍出來專門拿去國外得獎的意識流電影。
  「要這樣拍,至少也找個好看一點的女人嘛!」我用腳拇趾將電視開關按掉。
  打了幾個呵欠,就這樣睡著了。
  
  我從來沒有試過在晚上八點前就睡,這樣睡起來超健康,不過後來我可不是因為睡滿八小時心滿意足才起來——而是有一個小孩在床上給我跳!跳!跳!
  瞇著眼,我看了看表。
  那小孩用力跳,用力跳,用力跳!
  「現在是半夜十二點,你不睡,別人也要睡啊!」我睡眼惺忪。
  那小孩不鳥我,繼續給我跳、跳、跳!
  真的很欠教養耶,我沒有辦法鎖門不代表你就可以隨便進來啊!
  就算給你偷偷進來好了,突然給我在床上跳跳跳,不是擺明了要把我吵醒嗎?
  我霍然坐起,對著那個死小孩大叫:「那麼會跳,乾脆跳下去啊!」
  於是那死小孩就這樣跳下去了。
  
  真衝動。
  我第一時間倒下繼續睡。
  
  「……」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
  好像有點不是很對?
  我猛然又坐了起來,剛剛那是夢吧?是夢吧?
  看著窗戶……窗戶是開的,可我確定在睡前沒開窗啊。
  我那被溶解的爸爸曾經告訴我祖先傳下來的十大家訓裡,其中有一條就是「睡覺絕對不開窗,因為會感冒,也會有蚊子。」故此我二十幾年來睡覺都不開窗的,沒道理今天我突然手賤啊!
  「不會吧?」我呆呆地看著窗外對街的店家招牌。
  所以,窗戶的確是我剛剛打開的?
  所以的所以,剛剛真的有個小孩在我房裡?
  ……怎麼可能大半夜有個小孩在我床上跳跳跳,然後突然接著跳樓呢?
  不,不是突然,是我叫他跳下去的!
  我趕緊把頭探出窗,一看樓下,什麼也沒有。
  呼。
  我鬆了口氣。
  若真是撞鬼也就算了,如果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小朋友真的被我激到去跳樓,那我該怎麼跟警察解釋呢?警察跟記者絕對不會相信我的說詞,只會栽贓是我將小孩子扔下去的。至於我為什麼要把小孩扔下樓,即使我想破頭也想不出原因,記者也會幫我神來一筆。
  「好險,原來只是撞鬼啊!」我向電視裡的胖女人比了個YA,就摔回床。
  等等等等!我剛剛跟什麼比了個YA?
  我再度豎直我的上半身,看著明明被關掉卻又突然給我打開的電視。
  這種意識流的爛戲,未免也演得太久了吧?
  沒有遙控器,我伸出腳趾猛摳電視機上的轉台鍵想轉到其他台,可訊號一直停在那個該死一言不發的胖女人身上,怎麼摳都摳不走。
  老實說大半夜的,剛剛才被一個疑似跳樓的小鬼剉了一下,現在又被逼著看一個胖女人演沒有劇情的爛啞劇,心裡實在是很毛啊。不斷轉台失敗後,我終於怒了,用腳趾直接將電視開關戳下去。
  結果你也一定猜到了吧?電視開關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只好走下床,打算將電源線給拔掉。
  但當我的手摸到電源線的時候,我不禁遲疑了一下……
  萬一!
  萬一我將電源線拔起來,結果電視屏幕沒有立刻暗掉,上面的黑黑胖女人還在表演燒炭取暖,豈不是告訴我,那個胖女人確確實實就是個鬼嗎!豈不是告訴我,這間房間非常非常地有問題嗎?
  不!
  我絕對承受不了這種打擊的!現在才半夜十二點,距離天亮至少還有五個小時,我要怎麼接受自己要在這個鬼房間裡待上五個鐘頭呢?
  想到這,我就忍不住放下了電源線。
  「現在的電視節目,真的好沒變化啊。」我擠出一個苦笑,拍拍電視。
  關上窗戶,我躺回床上,雖然還有睡意,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電視上的胖女人一直沒有放棄盯著我看,把我盯到渾身不自在,即使閉上了眼睛,電視屏幕發出的光還是很騷擾。雖然胖女人沒有講話,但這個時候不講話只會更恐怖,突然講話又更更更恐怖。
  我決定起床,穿上球鞋,想說去另一間房間睡覺好了……老闆不是說了嗎?三、四、五層樓每一間房間我都可以住啊。
  走廊陰陰暗暗的,幸好還有樓梯轉角一扇窗戶透出的街上路燈反射,要不真是什麼也看不見,差點就踢到一個坐在牆角吃東西、全身發出綠光的小孩。
  摸著黑,我直接打開對面的房間,一瞬間呆住。
  房間裡,有一個皮膚黑黑的胖女人傻傻坐在床上,腳邊有一盆正在燒的炭。
  這不就是剛剛電視裡的意識流啞劇演員嗎?
  「真不好意思,忘了敲門了。」我立刻將門關上。
  我想,嗯,雖然我覺得天氣滿悶的,但這個胖女人大半夜地在房間裡燒炭取暖,這很明顯就是——每個人對冷熱的感覺都不一樣!
  所以這件事告訴我的小故事大道理就是,要學習尊重別人的感受,不要以為自己覺得的東西就是對的,別人可能出於不同的背景與處境,思考出很不一樣的見解或做出不一樣的行動,即使我不認同,也要懂得設身處地地理解,並加以包容。
  至於房間裡的胖女人跟電視上的胖女人是同一個,這當然就是機率的問題了。就好比我剛剛看完「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節目,肚子餓了出去吃宵夜,沒想到立刻就在等紅綠燈的時候看見主持人吳宗憲開著跑車停在旁邊一樣,就是巧啊!難道我要拍打跑車車窗,大叫靈異現象嗎?
  哈哈,哈哈。
  只是我笑笑離開的過程裡,老覺得心臟跳得很厲害,我不禁有點看不起自己:「少見多怪,幹嘛自己嚇自己啊?無聊!」
  時間還早,睡還是要睡的,房間也還是要挑的,記得嗎?那個機歪的老闆跑去朋友家打麻將,把旅館整個從外面給鎖起來了,我想出去吹吹風也是沒辦法。
  依照我白天進來的感覺,我看不可能有超過十個房客,沒道理趁我不注意的時候這間爛旅社住滿了人吧?只不過由於……由於走路很健康,所以我不想待在三樓了,直接走到四樓。
  
  四○一房前,我停下腳步。
  即使直覺房裡沒人,這次我倒記得先敲門。
  咚咚。
  咚咚。
  沒有響應,我慢慢打開房間。
  啊?
  我忘了究竟有沒有真的叫出來,但那景象的確讓我往後退了一步。
  一個……一個……該怎麼形容呢?
  一個老人被一條白色的布纏著脖子,白色的布繞過天花板上的不知道什麼東西,然後整個將老人吊在半空中。
  床被移動過了,所以老人的雙腳徹底地懸空著。
  老人微微晃啊晃的,白布發出過度緊繃的吱吱聲。
  「……」我思緒混亂。
  老人的眼睛瞪得很大,無奈地跟我對看。
  啊!原來如此!
  我趕緊鞠躬,說:「打擾您修練鐵脖子功了,失禮,失禮。」
  便關上了門。
  本來就是嘛!這位半夜苦練武學的老師傅脖子被這樣纏著,是要怎麼幫我開門呢?他正集中精神在練脖子,又怎麼有工夫在房裡跟我應話呢?倒是我胡亂開門,未免太冒冒失失了。
  我一邊責怪自己,一邊敲敲另一間房間的門。
  
  四○二。
  這次我足足敲了一分鐘之久,才小心翼翼開了條縫。
  確認沒人,我大大鬆了口氣,老實說打開房間要是繼續看見有人在房間裡練鐵脖子功、或是有人在燒炭取暖,我恐怕會……我真的會……
  沒有人。
  總之是鬆了口氣,我一鼓作氣衝向床,正當我躺下的瞬間,我立刻觸電般反彈起來,以立正站好的姿勢面對著廁所。
  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兩腿開開蹲在舊式馬桶上,手裡拿著水果刀,茫然地看著我。
  我整個人都在發燙,一股熱流沿著大腿、貼著小腿,細細綿綿地流了下來,滲進我的耐吉運動鞋裡。
  因為那個女人雖然拿著水果刀,卻沒有好好削水果,而是往她的手腕上一刀一刀割下去,劃得馬桶旁邊滿地都是黑黑的血。
  那些割來切去的動作讓我情不自禁想尿尿,但是……但是廁所已經被她霸佔了,我只好直接暢快下去。
  女人對我的出現不感興趣,還是根本就呆掉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對不起,我還以為房間裡沒人咧!哈……哈哈……」
  我僵硬地說完這句話,便使出僅剩的力氣擡起腳,將自己運出房間。
  真的很可憐耶,那個女的……不,我已經不想再多做解釋了,反正事實就是我不想跟那個一直割手的女人共處一室,壓力好大!
  我站在走廊中央,空前的無助感排山倒海而來,心境的淒涼苦絕將我逼到了極限——這是多麼文學性的寫法啊!但實際上我只想找個地方將我濕透的褲子脫下來,晾一下,然後找一間正常到不行的爛房間躺下來睡覺!
  「我不會認輸的,我都付了十天的錢,絕不能只住一天就放棄。」
  窮人也有窮人絕不能輸的志氣,不想輸給付出去的新台幣,尤其更不能輸給那個用奸笑收下新台幣的機歪老闆。
  我握拳,精神上整個豁出去了,不知不覺已經將羞恥的褲子給脫掉。
  光著屁股拿著又濕又熱的褲子,我也不敲門了,四樓還剩兩間房,我就一間一間房間打開,看看哪一間房可以讓我一覺到天亮。
  
  四○三。
  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坐在床上想事情,頭上包套著髒髒的塑料袋晃來晃去,真的想不透他是在玩什麼奇怪的遊戲耶?
  「不好意思。」我淡淡地說,關門。
  
  四○四。
  一個刺龍刺鳳的彪形大漢在我面前,一句台詞都沒有就拿起手槍轟掉了他的腦袋——真是神奇又逼真的魔術啊!
  「打擾了。」我邊說邊關門。
  我筋疲力盡了,四樓每一間房間都各有特色,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舉步維艱走到五樓,客滿的情況還是沒有改變,唯一的差別就是,大概是高度夠了吧?除了住在五○三的年輕女生當著我的面一把一把將白色藥片往嘴裡塞外,這一樓的三個房客都有花式跳樓的習慣。
  我不理解,奧運又沒比這個,為什麼這層的住客卻從事這麼危險的健身呢?
  
  一點半了。
  瀕臨極限了。
  
  光著屁股的我坐在樓梯轉角,打算就這麼坐到天亮算了。
  此時一個全身濕答答的小女孩站在樓梯轉角上面,我注意到樓梯再上面根本沒有路,只有一扇用雜物堆擋起來的安全門。
  安全門的後面,應該就是頂樓了。
  濕答答的小女孩慢慢、慢慢、慢慢地走了下來。
  她的小腳每踏過一層階梯,就發出啪嗒……啪嗒……啪嗒的水黏聲,不算低著頭,但長髮蓋住了整張臉,什麼表情我都看不清楚,可一股強烈的黴味衝擊著我的鼻孔,好像聞到是水族缸上連續六個月都沒清理的過濾棉,那種臭法。
  逼近,逼近。
  濕透了的小女孩朝著坐在樓梯轉角的我緩緩逼近。
  水滴,水滴。
  啪嗒,啪嗒。
  「喂,妳不要抄鬼水怪談好不好?」我迸出這句話。
  看不清楚臉的濕濕小女孩停止腳步,好像怔住了。
  如果今天老子有錢,住的是五星級的大飯店,就不可能遇到這種事!
  窮!我是窮!
  但窮有錯嗎!
  一想到社會貧富差距這麼偉大的問題,窮人的小宇宙再度燃燒,我忿忿不平地說:「對啦,妳很可憐啦,但妳以為妳這樣已經夠慘了嗎?妳覺得掉到水塔掛點就可以這樣一直嚇人嗎?告訴妳——我爸爸整個被溶解,被溶解才是慘死界的王道好不好!」
  「……」濕透了的女孩沒有繼續往下逼近,只是也沒有搞特效消失。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篤定也不曉得我在想什麼,因為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纖細的內心世界。
  強者的對決是不需要語言的,我們就這樣沈默對看到天快亮。
  破曉前我盹了一下下,回過神小女孩就不見了。
  地上的水漬也一併消失。
  清晨是一天最冷的時刻,我光著屁股,更是冷到陰囊都起雞皮疙瘩了,我才抱持著「反正慘也慘不過我爸爸」的強橫心態走下樓,回到三樓我最一開始住進去的那間房,一腳將門踢開。
  房裡沒人,電視裡也什麼都沒有,只有微微透進褐色窗戶玻璃的晨光。
  「我要睡覺!」
  像是運動員代表大會宣誓,我正經八百地舉起手大叫。
  然後我躺下去就睡著了。
  
  折騰了大半夜,這一次我睡到快中午才醒。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氣沖沖衝下樓。
  我對著喪盡天良的老闆大叫:「你知不知道,你的旅館裡到處都是鬼!」
  老闆正在看報紙,看到努力活下來的我一點也不驚訝:「哪有到處都是鬼?」
  那語氣太賤了,我大爆發:「上吊的鬼!燒炭的鬼!割腕的鬼!吃藥自殺的鬼!跳樓的鬼!全身都是水的鬼!一大堆鬼!你不要跟我說你沒有看過!」
  「二樓的房間就沒有鬼啊。」老闆隨口一句。
  「……」我的胸口好像遭到重擊。
  二樓,沒鬼?
  「當初多花一點錢住二樓的話,不就沒事啦?其實你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也算沒事啊。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我可沒保證沒鬼,不要妄想我退你錢啊。」
  「這不是多花錢的問題,是你在二樓所有房間都裝了針孔攝影機的問題!」
  正當我據理力爭的時候,突然之間……我明白了。
  我什麼都明白了。
  這個嘴巴很臭的老闆之所以在二樓每個房間裡安裝針孔攝影機,就是因為有太多人都跑來這裡自殺了,搞得三、四、五樓通通都擠滿了冤鬼,這種事很容易在這種小城鎮傳開,地方上的人一定都知道這間旅店奇特的「盛況」。
  為了保護二樓僅存的四間客房,老闆不得不裝針孔,監視房客不準在裡面自殺,萬一連二樓也淪陷了,這間旅店也只有全面關門大吉的份!
  但!
  干我鳥事!
  「你真的以為,只有二樓沒鬼的旅社,就真的會有人來住嗎!」我還是很怒。
  「我不管,反正你要住二樓,就要被我看。」老闆嗤之以鼻。
  「好!我給你看!我要住二樓!」
  「二樓的話一個晚上三百塊,少年仔你要住幾天?」
  「那我要將一開始付給你的錢轉做住二樓的費用,一千五百,所以……」
  「這行不通啊,哪能這樣轉的啊,二樓以上歸二樓以上,二樓是二樓,二樓沒鬼當然就不能打折啦,三百元一天剛剛好啦。」老闆笑得很無賴:「我說少年仔,我們公司是有制度的,這也不是我願意啊,哈哈哈。」
  什麼公司?什麼制度?
  這個爛旅社不就是你這個死肥豬一個人管的嗎!
  我太怒了,氣到我決定將這裡發生的一切寫在我要交給九把刀的靈感報告裡,然後九把刀一定會把我的所見所聞寫成恐怖小說,小說一大賣,這間旅社就會變成每個人都知道的鬼屋,靈異節目也會來狂出外景,長期缺梗的電視新聞也會來湊一腳。
  不到半年,這間害人不淺的爛店一定倒!
  「有種!走著瞧!」我大吼。
  「那你還剩下九天,要不要繼續住啊?」老闆好像不痛不癢。
  「當然要!休想我會認輸!」
  我用力踢了一下櫃檯木板,這才大吼大叫離開。
  
  之後我打電話給消基會告狀,不過消基會說旅館有鬼不在他們的處理範圍,叫我打電話給「行天宮追鬼特攻隊」,推來推去,真的是爛透了!
  而我的老闆九把刀聽了我的經歷之後,卻沒有我意料中的拍案稱奇。
  「聽你放屁。」手機裡的九把刀很冷淡。
  「是真的!超恐怖!」我快崩潰了。
  「光是唬爛我是不會付錢的,拿出證據再說吧。」九把刀按掉手機。
  為了取信我的金主,看來,我真的得在這個鬼地方住滿剩下九天了。
  這次我要用數碼相機把這些自殺嚇人的鬼通通拍好,賣給爛人九把刀一個好價……

  【03、你輸冥紙我輸新台幣】

  絕對不要低估自己的潛能。
  錢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人生的動力,我也是。
  既然我都付了一千五百塊錢,我一定要在這棟自殺旅館裡賺回我應該得到的報酬。
  在悲憤的心情下吃飽飯,下午去行天宮拜拜求了兩個平安符,我就到附近的派出所跟警察擡槓,認真打聽一下那間恐怖老旅社的八卦。
  派出所裡,留守的警察正在吃香雞排跟忙著打Wii,但還是非常有服務精神地陪我泡了一壺熱茶。
  「你說那間XX大旅社啊?那間旅館啊真的很邪門啊,過去每一年都有一個人選在那裡自殺,燒炭啦、上吊啦、吃藥啦、割腕啦、跳樓啦……總之就是死一堆人啦,不過價錢便宜,白天還是會有一些本地人去那裡打炮,我們警察管不著啦。」
  「那你們知道那裡鬧鬼嗎?」我鄭重地問。
  「鬧鬼又怎樣,他媽的又不關我的事。」那個把香雞排吃得非常仔細的警察幫我倒了杯熱茶,說:「除了有一個人拿槍把自己的頭轟掉,害我們要去查槍枝來源外,其他管你鬧不鬧鬼?就算真的鬧鬼好了,我們當警察的可以怎樣?把鬼銬起來嗎?」
  是不行。
  於是我喝了茶,在便利商店補充了幾包零食後,就回到旅館。
  我不想跟那個賤透了的老闆視線接觸,頭也不回就衝往樓上。
  「少年仔!晚上我要去打麻將,把門鎖起喔!」老闆的聲音在底下嚷著。
  「鎖啊!干!」我大吼。
  
  只是,今晚該在哪一樓哪一個房間展開我的拍鬼冒險呢?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一開始睡覺的那個房間稍微正常一點,畢竟只是一個跳樓的小鬼頭罷了。我便在裡面待著,將電視打開,一邊將數碼相機給充飽。
  電視上的頻道滿正常的,沒有出現奇怪的啞劇。
  直到天色漸暗,窗外路燈慢慢亮了起來。
  我用手指反覆按著電視機上的節目頻道,果然除了讓人無力的無線台外,又在奇妙的頻道上出現了那個默默燒炭的胖黑女人。
  如此說起來,天一黑,靈異界的磁場就會侵入這間旅館囉?
  我拿著充飽電的數碼相機,有點緊張地東看西看。
  電視機上的燒炭女慢慢仰起脖子,和屏幕前的我四目相接。
  她的眼睛好黑。
  「……別一直看著我行不行啊?」我拿起相機,顫抖地對著電視畫面拍。
  按下快門後,反過來看了看相機上的照片。
  是拍了,也沒有出現什麼明明就拍了可是卻顯示不出來的靈異現象。不過,這種程度的照片好像只是翻拍電視機上的鬼片一樣,沒有什麼特殊恐怖的感覺……
  「媽的,要拍到可以換錢的照片,還要更猛的畫面才行。」我歎氣。
  很想拍到鬼,卻又很怕遇到鬼,很想整個晚上都待在房間裡不出去,可電視上的燒炭女畫面已經沒辦法切掉了,她一直在盯著我看,如果只是龜縮在房間一定也不可能安安穩穩地過。
  我好像太高估自己想賺錢的慾望了,昨天晚上我靠著說服自己一切都很正常,才有辦法支撐到天亮。現在,我很害怕。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起了我爸爸。
  想起了那一大桶漂著我爸爸衣物的不明液體。
  突然之間,我心中再度響起了一道聲音:「再慘,也沒有爸爸慘!」
  沒錯,我一定行的!
  正常的人根本不可能為了省那一千多塊,明明知道有鬼還硬是要住在這裡撞鬼。但我可以,我可以為了錢留在這裡,說到底我根本就是太堅強了。
  就在我屁股離開床面、準備開門的瞬間,一個小鬼從門外溜了進來。
  「喂!」我看著他跳上了床,就像昨天晚上那樣。
  小鬼一跳一跳一跳……而窗戶不曉得在什麼時候,竟然莫名其妙打開了?
  真不愧是靈異現象啊!
  「等一下再跳樓可以嗎?」我趕緊叫住小鬼,拿起相機對著他拍。
  「幹嘛?」小鬼繼續用力地跳、跳、跳。
  「看這邊!看這邊喔,乖!」我猛按快門,一下子開閃光燈一下子關掉再試。
  拍完了,小鬼還是繼續跳,還比著YA。
  我很快看了一下拍攝成果。嘖嘖,雖然都有拍起來,但一點也不恐怖啊,充其量不過就是一個國小年紀的小男生在床上跳來跳去而已嘛!
  那可不行。
  「喂,你是鬼吧?」我誠懇地跟小鬼溝通。
  「……時間快到了,我要跳樓了。」小鬼看著窗外,越跳越大力。
  「我知道,但你可不可以在跳下去的時候往相機這邊看一下,可能的話盡量慢動作地跳,我怕我按得不夠快,謝謝。」我拿起相機,調整好模式。
  小鬼好像愣了一下,不過還算是懂禮貌,對著我比了個YA後,就臉正對著鏡頭,一個略嫌笨拙的後空翻朝窗外跳了出去。
  我按下連拍快門,然後趕緊在相機LCD上看成果。
  挖賽!剛剛一共連拍十二張,果然拍到小鬼翻出窗外的完整連續動作,最後一張只剩下兩隻腳掌飛在窗戶邊緣上的照片,更是經典中的經典。
  我將頭探出窗外,大聲對著底下空無一人的街上叫道:「謝啦!」
  這下我可是充滿了幹勁。
  
  不過是鬼嘛,頂多我跟你們一樣去死,難道可以把我溶解嗎?
  
  於是我打開門走到對面的房間,還沒進去,就聞到一股很濃很臭的炭味。
  用力敲敲門,我故作輕鬆打開走了進去。
  那燒炭的胖女人當然沒做別的事,還是在拚命燒炭,全身烏漆抹黑非常嚇人。
  非常嚇人是指我在現場的感覺,但拍成照片呢?
  不過就是一個皮膚很黑的女人在燒炭取暖,畫面很欠缺恐怖的要素啊。
  「不好意思,請問妳……」我抓抓頭,有點尷尬。
  「……」胖女人瞪著我,眼神充滿了怨恨。
  瞪我也沒有用啊,我還是得把話說完:「請問妳可以飄起來嗎?」
  胖黑女人顯然有點吃驚,一時之間無法反應。
  我比手畫腳,仔細解釋道:「就是說,妳有沒有辦法全身飄在半空中,妳是鬼,這點小事應該還辦得到吧?」
  胖黑女人沈默了一下,果真慢慢飄了起來。
  「真不愧是鬼啊!」
  我立刻拿起相機猛拍,食髓知味地要求:「那有辦法做出更恐怖的表情嗎?我記得妳剛剛瞪我的時候滿恐怖的,可以再更凶狠一點嗎?對……對對對!就是這個表情!好!不要動,先不要動喔!」
  大概拍了二十幾張超級恐怖的照片後,我誠懇地向胖黑女人鞠了幾個躬,這才離開,前往其他超有特色的猛鬼套房取材。
  
  鬼也是人變的,人有百樣,鬼也包羅萬象。不是每個鬼都跟胖黑女人一樣沈默寡言,四樓那個割腕自殺的女人多得是話。
  我拍完割腕自殺女人一系列的人體飄浮照後想走,房間的門卻怎麼樣也打不開,她硬是在床上跟我聊了一個多小時她遇人不淑連續二十七次的悲慘人生,還展示她身上各式各樣的自殘傷痕給我看。
  我同意她真的很慘,所以幫她拍了一系列超慘又超靈異的照片。
  「大姊,給我妳最恨的男人的住址,我挑幾張寄過去嚇死他。」我拿出靈感筆記本。
  「是嗎?那就麻煩你了。」
  割腕女高興地一刀將自己的臉砍掉一半,血淋淋讓我再拍一張。
  「真的是太謝謝你了,你還是處男嗎?要不要阿姨我教你一些人生的道理?」
  「不用了謝謝,我已經有左手了。」
  雖然逼我聊天聊了很久,割腕女還算是個性不錯的鬼,只是寂寞。
  
  但那個拿槍把自己腦袋轟掉的刺青大漢就沒品了。
  在我拍完照後,他同樣將門反鎖,然後拿著那把不知道還能不能殺人的槍,逼著我跟他玩俄羅斯輪盤。
  「不玩?干你娘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刺青大漢惱怒。
  「不要鬧了。」我很冷靜地說。
  「干你娘我叫你開槍你就開槍,賭賭看!就賭賭看!」刺青大漢又朝自己的太陽穴扣了扳機,結果又是一陣腦漿四溢的大爆炸:「賭賭看!」
  「不要鬧了。」我克制著拿出平安符掛在他身上的衝動。
  僵持了很久,刺青大漢轟掉自己的腦袋越來越多次,我也拍了很多十八禁的太陽穴大爆炸,就是不肯就範。
  漸漸我才弄清楚,這個刺青大漢其實是個爛賭鬼,只是賭到身上什麼都沒了,只好跟自己賭命!結果你知道我知道報紙也知道。
  而現在,他沒惡意,只是賭癮又犯了。
  「那我們來賭大老二好了。」我從背包裡拿出撲克牌。
  「早該拿出來了!干!發牌!」刺青大漢瞬間精神抖擻起來,簡直回了魂。
  我發牌後,兩個人都還沒出第一張梅花三,刺青大漢又陷入苦惱:「不行,只是玩太無聊了,干你娘我們來賭錢吧。」
  「你輸冥紙我輸新台幣,你當我白癡啊。」我冷笑。
  而且我是人,他是鬼,他鐵定是有超能力可以穩贏我,我幹嘛賭?
  「玩牌不賭,有什麼好玩?不行!一定要賭,輸的人轟腦袋怎樣!」
  「……」我淡淡地放下牌,從背包裡拿出預先準備好的零食乖乖。
  一包五香口味,一包椰子口味。
  正如你想,一人一包,整個晚上就賭乖乖,刺青大漢也只能接受。
  兩個人玩大老二其實很無聊,賭乖乖原本也不起勁,不過按照刺青大漢的說法,他已經有五年沒跟人對賭過,賭什麼都好玩,簡直癡纏著我不放。
  後來我們連續不停地玩,大老二玩膩了就換梭哈,梭哈玩膩了就玩撿紅點,撿紅點玩膩了就玩最快決勝負的二十一點,就連心臟病也玩了好幾次。
  玩到天快亮,刺青大漢的五香乖乖已全被我贏光光。
  刺青大漢依依不捨地將手槍插進嘴裡,讓我拍了一張腦漿煙火秀。
  「明天晚上……也要來跟我賭喔。」刺青大漢慢慢消失前苦苦哀求我。
  「不要。」我斬釘截鐵,打了一個超疲倦又超臭的呵欠。
  
  大字形癱在床上,我隨便檢視了一下相機裡的照片。
  幸好即使天亮了,照片也沒有隨著靈異現象的消失而消失,科技真的還挺了不起的,害我心情有點好。
  百無禁忌,我就直接在刺青大漢的房間裡睡覺,睡到下午才又起床。
  充足的睡眠,是為了要應付今天晚上更多的鬼。

  【04、請妳把頭拔掉拿在手上】

  醒來,穿著夾腳拖鞋直接出門吃東西,到天後宮拜拜後又回到旅館補眠。
  「少年仔,你看起來氣色不錯喔!」老闆敷面膜,雙腳朝天吹電風扇。
  「最好是。」我一邊上樓一邊朝樓梯下方比中指。
  等等!
  我跑回樓下,認真地說:「老闆,今天晚上你會不會出去打麻將?」
  「會啊。」老闆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那你鑰匙借我。」我伸手。
  「借一天晚上五百塊。」老闆忽然睜大眼睛。
  「太扯了,一百。」
  「三百。」
  「一百。」
  「三百,公司規定的嘛,我也沒辦法啊!」
  「成交,干。」
  
  拿了鑰匙,自然有我的用處。
  到了晚上,又是新一輪的猛鬼拍攝大進擊。
  練鐵脖子的上吊老人非常愛現,在我拍照的時候還故意把舌頭伸長到可以當領帶的程度,搭配懸空亂踢的兩隻腳,讓我拍出來的成果簡直就是極品。
  「阿伯,可以了謝謝。」我檢視一下照片,剛剛已經拍了二十幾張。
  「少年咧,多拍幾張,阿伯還有很多動作喔!」上吊老人晃著身體怪笑。
  這個老人雖然是恐怖絕倫的上吊死,但個性一點也不陰沈,還熱心地弄出許多人體翻花繩的極限姿勢給我拍。每次我說拍夠了,他就硬是弄出一個超恐怖的怪姿勢,逼我不得不繼續調整角度、按下快門。
  後來邊拍邊聊,才知道這個上吊的老人其實就是太寂寞,不想我走。
  上吊老人說,他生前很喜歡跟人講五四三、搞笑給街坊鄰里看,是鎮上非常有人緣的甘草人物。但隨著老朋友一個一個歸西後,聽得懂他笑點的人越來越少,家裡那些年輕一輩對他的存在完全不感興趣,老人覺得活著很沒意思,就想說乾脆用假自殺製造一點有趣的話題,讓自己重新變成大家茶餘飯後的焦點……
  可是啊,吊著吊著,就真的死了。
  「很酷喔,阿伯連人生的最後也很搞笑喔!」我一直鼓掌,但有個疑問:「不過阿伯啊,雖然你這麼會表演上吊,有沒有想過做一點跟上吊沒有關係的事?」
  「啊?」阿伯的脖子跟繩環糾結到不行。
  「比如說跳樓啊,樓下那個小孩就跳得不錯。」
  「……我從來沒想過這件事,自從阿伯我不小心上吊死掉,我每天晚上就會再上吊一次,完全沒有想過要做其他的事。說也奇怪喔……說到跳樓啊,我還滿怕高的,不過既然阿伯我都已經死了……」
  我看著困惑的阿伯,心中嘖嘖不已。
  原來那些靈異節目說的是真的啊,要是自殺死掉,就會每天晚上用同一種方式再死一次,無限循環直到原本的陽壽期滿,才能從不斷自殺裡得到解脫……
  
  告別持續困惑的上吊阿伯,我走進了吞藥自殺的女孩房間。
  吞藥的年輕女生大概只有高中生的年紀,卻跟我講解很多關於人生的道理,一直說什麼尼采、川端康成又什麼卡夫卡洨的,干我都聽不懂,只好一直點頭說原來如此。
  我這麼有耐性地上課,輪到我要吞藥女生幫忙做出一些有看頭的靈異動作時,她卻皺著眉頭說:「那種譁眾取寵的事我是不做的,我一向非常地低調,羅蘭巴特說過……」
  「可是我剛剛很認真聽妳說一些我一點都不感興趣的東西,妳怎麼這樣?」
  「……」
  「人生有時候,會出現雖然很不爽,但還是非得這麼做不可,否則就前功盡棄的事情,妳不懂嗎?就只是請妳把頭拔掉拿在手上而已,我這樣的要求,有很過分嗎?」
  「把頭拔掉,就為了我可、以、把、頭、拔、掉,這樣不是很沒意義嗎?」
  「就算把頭拔掉拿在手上這個動作對妳來說沒有意義,但如果對我來說很有意義,妳就做一下當作是跟我交個朋友,這樣有很為難妳嗎?」
  「這不是為不為難的問題,而是有沒有意義的問題,基本上我覺得非常沒有意義,而且,把頭拔掉這種事非常不低調。」
  交涉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我還是放棄。
  果然是個死心眼放不開的典範。
  
  說過了五樓除了這個吞藥很猛的哲學家女孩外,還有三個擅長自由落體的高手。我研究了一下昨晚拍過的小孩翻身墜樓的照片,我覺得,單拍從上往下跳的照片,未免缺乏變化。
  我拿了預先租到的鑰匙,乾脆到樓下把腳架架好,再請那些花式跳樓的高手一個一個給我跳下來。
  「數到三喔……一……二……三!」我大叫,準備按下快門。
  第一個跳樓的是中年男鬼,用屈體向前一周半、然後斜身撞上地面。
  轟地一聲,還滿有震撼力的。不過落地的角度太大,激起的屍塊太多,我只能給予:「謝謝,還不錯喔!」如此有點敷衍的評價。
  第二個跳樓的瘦小歐巴桑似乎感受到一點壓力了,她反身跳下,完成翻騰轉體一周半、轉體三周半後倒栽蔥落下,狠狠把頭插在大馬路中央。
  角度很棒,激起的屍塊很少,非常專業。
  「很棒喔,讓我拍到很了不起的照片哩!」我用力拍手。
  不過我最欣賞的,還是第三個跳樓的紅衣女鬼。
  這位紅衣女鬼完全沒有任何多餘的旋轉跟翻滾,毫不含糊地採取大剌剌的雙腳落下的姿勢,墜地的時候雙腳瞬間從膝蓋爆炸,上半身也隨即往前趴倒,整個鬼就這麼碎得一塌糊塗。
  過程之中,紅衣女鬼怨毒的雙眼都緊緊盯著我,讓我頭皮發麻。
  「真的是太恐怖了,穿紅衣服的,果然是怨氣沖天啊。」
  渾身冷汗的我,只有給滿分的份啊。
  
  最後的最後,我得面對住在五樓通往頂樓天台的那個……溺死的小女孩。
  我拿著相機興沖沖地走到樓梯轉角,心中開始構圖。
  等沒多久,我又聽到前天晚上讓我毛骨悚然的啪嗒啪嗒聲。
  那個小女孩渾身濕透,頭髮照樣蓋了整張臉,用傳說中最嚇人的慢動作向我逼近,嘴裡還發出奇怪的咕噥聲。
  雖然我的精神等級已經跟前天晚上大不相同,但濕濕小女孩身上那股腐爛的臭味實在太猛了,就好像有一條死魚放在書包裡,被書重重壓在下面不見天日一個多月,最後散發出來那種窮兇惡極的味道……讓我重新想起自己的立場。
  我是個人,眼前是個鬼。
  不管我這兩天晚上拍了多少鬼,還是有可能栽在這個小女鬼的手中。
  「小女孩,我知道妳也不願意嚇人,但妳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喜歡用慢動作走路?」
  我拿起相機,閉氣按快門。
  濕濕小女孩不理會我的話,執意用慢動作向我逼近,那股臭味也越來越濃。
  「我知道妳很可憐,不過……妳一直用慢動作嚇我,真的太超過了。」
  我被熏得超想吐,不,是真的吐了,但還是勉為其難地取景按快門。
  濕濕小女孩遲遲沒有走到我面前,維持著讓我腳軟的速度逼近著。
  鬼真的很厲害,雖是慢慢走,可每一步都有進度,但矛盾的是,不管她如何往前推進,總是走不到我前面。
  但我深知,如果我立刻拔腿狂奔,很快我又會給追到,還不如就地腿軟,等待恐怖的事件自動結束。
  恍恍惚惚中,我看到一塊黑色的爛肉從濕濕小女孩的手臂上摔落。
  啪滋。
  「妳這樣真的……真的很沒家教!」我一直吐一直吐。
  濕濕小女孩顯然管我去死,繼續讓身體腐爛,肉整坨整坨掉在地上。
  肉掉完了,於是輪到內臟。
  肝臟,腎臟,腸子,心臟,胃袋……最後啪嗒一聲,連臉都掉了來。
  恐怖絕倫,但其實我也沒別的事好做,又腿軟跑不掉,只好一直拍到相機沒電為止。我知道人生有很多無奈,但沒想到會無奈得這麼具體。
  兩個小時,整整兩個小時到天亮,我們都維持一成不變的惡爛對峙。
  濕濕小女孩的肉、內臟跟臉都爛光了,便作弊重新長回來一次,然後,濕濕小女孩再從頂樓安全門那邊給我再走一次慢動作下來,再接再厲用爛肉掉在地上的表演試圖驚嚇我。
  「有必要做到這麼絕嗎?」我翻白眼,吐到胃都快抽筋了。
  是,是很慘。
  我真的很想同情這個小小年紀就溺死在水塔上的小女鬼,但,我也真的很想打她,這一場爛肉秀讓我接下來整個禮拜都一直保持隨時想吐的情緒。
  
  預定的旅程還沒結束,我就已經拍了很多很猛的照片。
  此後的十多天,我都抱持著非常奇怪的心態住在這間蒐集自殺的旅社,有時買幾包零食去跟刺青大漢賭幾把牌,有時買幾塊肉跟貢丸去胖黑女人房裡跟她借炭烤肉,睡不著的時候就去找吞藥女孩聊一點哲學弄昏我的腦袋等等,但就是不想再到五樓跟頂樓之間的樓梯轉角了。
  當然,我可沒有忘記我為什麼住到這裡的初衷。
  我打了一通附帶銀行賬號的電話給我的老闆。
  「九把刀,我拍了很多很猛的照片,全部都是五星級的素材。」
  「是嗎?你去註冊一個網志,把照片都上傳,我再點進去看看。」
  「說真的,如果做到這樣你都不給錢了,我恐怕會……」
  「會蝦小叮噹啦!快上傳!」九把刀不耐煩地掛掉了電話。
  為了錢,我立刻將照片放在網志相簿裡,叫九把刀去看去抓,並大略描述了我的經歷給九把刀聽。九把刀後來匯了一筆還滿可觀的錢給我,讓我頗為感動。
  「給你收驚用的。」九把刀在電話裡酷酷地說:「記得,要多收幾次。」
  「謝謝謝謝!你實在是太守信用了!不過我不要緊的,只是看太多靈異現象常常想自殺而已……倒是你,你要不要過來住住看,說不定會想到很厲害的靈感喔!」
  「免了,你以為我派你搜集靈感幹嘛啊?那種爛地方當然是你去啊!」
  
  後來我住宿預付金額滿,夠本了,不吃虧了,終於要離開那間爛旅社的時候,我抱著感謝的心情逐一拜訪了每一間房裡的冤魂。
  
  胖黑女人還是不想說話,但我看得出來她會懷念跟我一起烤肉的日子。
  
  鐵脖子功阿伯纏著我合照,雖然我覺得很晦氣,還是應要求照了一下。
  
  刺青大漢哭得很淒慘,說:「我以後要跟誰賭啊?好無聊啊!不如你現在死一死,永遠陪我賭下去吧!來!發牌!」
  「發你的大頭啦。」我送了他一副新撲克牌倒是真的。
  
  割腕自殺的女人直到最後還在問我需不需要她幫我體驗人生的新境界,但我真的不想以後跟別人說,我的第一次獻給了靈異現象,所以還是作罷。
  
  吞藥的女孩冷靜地祝福我的離去,但還是不肯讓我拍她把頭拔起來的畫面。
  
  最後,那幾個跳樓跳得越來越花俏的下墜鬼,數到三集體跳了一次人體大崩潰,算是獻給我的離別禮物。干,害我有點感動。
  
  我跨上摩托車,特別選在深夜裡啟程。
  一清二楚,我聽到那些冤魂異口同聲地淒厲喊道……
  「王大明!以後想自殺的話,一定要回到這裡再動手啊!」
  
  靠,超雞巴的,好端端我幹嘛自殺啊!
  不過……
  
  「好吧!如果自殺的話……我是說如果……」我催動油門,直線離去。
  沒有回頭,只是揮揮手。
  逐漸遠離陰風陣陣的旅社,在前方路口紅綠燈時忍不住停下機車,我朝著後照鏡裡那些黑漆漆的無人窗戶大聲說:
  「要是有下輩子的話,你們一定要活得快樂點啊!」


  第三章 超會踩腳的怪怪女讀者

  【01、斷在鎖孔裡的半截鑰匙】

  好靈感難尋啊,自從賣給九把刀那一大疊靈異照片跟恐怖的旅社故事後,有一段時間我拿著相機騎車到處晃來晃去,看有沒有鬼可怕,可就是沒拍到什麼可以賣給九把刀的東西。
  我嘗試在網絡上用各種稀奇古怪的關鍵詞找來找去,但找到的奇珍軼聞九把刀都不屑一顧,他說:「只要用google可以找到的東西,我統統不會付你錢的,除非你繼續往下挖出別人google不到的第一手資料!」
  他說的也不是全沒道理,但談何容易啊?
  正當我看了報紙一篇關於一個胖女人自囚在廁所長達兩年的古怪報導,打算鎖定她進行深入訪談時,九把刀氣急敗壞打電話給我。
  
  「王大明!你幫我處理一件雞巴透頂的事,我付錢!」他大吼。
  「什麼事這麼火大啊,老闆?」我畢恭畢敬地說,一邊摳腳趾。
  「你知道身為一個暢銷作家每天要應付多少讀者嗎?靠!每天有那麼多讀者寫信給我,我有可能一一回嗎?當然是只挑正妹回啊!我光是回信給正妹鼓勵她們每天都要過得很色,就回不完了啊!哪有時間回什麼請問刀大小說應該怎麼寫比較好看、請問寫短篇小說應該注意什麼之類跟正妹無關的問題啊?還有……」
  聽了九把刀長達半小時怒火中燒的抱怨後,我總算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是有個女讀者寫了封信給九把刀,問他:「親愛的九把刀,我爸爸中風快死掉了,吃什麼東西都沒有食慾,請問,我應該餵他吃什麼東西才能讓他安心上路呢?」
  想之當然九把刀對回這樣的信毫無興趣,拖著沒理,沒想到那位女讀者鍥而不捨,連續來信問了很多天。
  可九把刀還是鳥都不鳥啊,他的人生照樣只回信解答正妹的疑惑。
  「話說回來,她不是個女的嗎?」我對這一點感到不解。
  「她是不是正妹我怎麼知道?」九把刀很怒。
  沒得到回應,那個女讀者轉移陣地,針對九把刀的網志發動怨念攻擊,每天都在九把刀的網志裡留下一百多次的重複性留言,九把刀度爛到了,於是用系統黑名單限制她的留言。這個讀者的怨念不可小覷,一發現自己被扔進黑名單,立刻註冊新的賬號,重新發動新一波的留言攻勢,讓九把刀防不勝防……
  總計九把刀動用了黑名單二十七次,她也換了二十八個賬號。
  「所以你要我做什麼?」我問。
  「那個讀者留下了她的聯絡方式,你代替我跟她聯絡,看看她到底想怎樣!」九把刀惡狠狠地說:「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我就是不想再看見我的網志上出現那種礙眼的灌水留言!」
  「為什麼你不乾脆回答她,要給她爸爸吃什麼東西就好了咧?比如說人參湯、雞湯、紅豆湯、四神湯,隨便唬爛一下都好啊?」我有點困惑。
  其實隨便回答一下就可以搪塞過去,為什麼要搞得那麼複雜?
  九把刀沈默了一下,這才慢慢開口。
  「他媽的我有預感,萬一我不爭氣回答了,這種型的變態讀者還會繼續騷擾我新的問題……絕對不會錯,這種型的讀者的騷擾是絕對絕對綿綿無絕期的,你跟她見面後,務必要斷絕這個讀者對我的任何興趣,必要的時候犧牲你自己的貞操跟生命也在所不惜。」
  「……喔,沒問題,犧牲自己的性命這種事我最在行了,就交給我吧。」
  掛掉電話前,我抄下對方的手機與住址,睡了個午覺後才慢慢出發。
  我心想,九把刀真的很扯,竟然會花錢僱用我去做這麼瑣碎的事,想來作家真的是一種非常白癡、無法正常與人相處的職業,才會想把錢如此亂七八糟花。
  人啊,就是要窮一點才會整個正常。

  ※※※

  這次的任務的地點,遠在中壢。
  這個大鬧九把刀網志的女讀者,跟我約在中壢火車站附近的墊腳石書店門口。那裡據說九把刀常去簽書。
  我準時抵達,遠遠就看見對方是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長得不算醜,降低標準的話就說是正妹也不算過分。以五燈獎的標準來說可以得四個燈,用考卷計算的話應該可以得到七十八分吧!
  這女孩素著一張不施脂粉的瓜子臉,鮮紅色蝴蝶結綁了兩條辮子垂在耳際,穿著這年頭異常罕見超過膝蓋的百褶裙,白色襪子高高拉到裙子上頭,鞋子呢,是黑色的圓頭皮鞋,反正整體走的是復古風。
  「妳好,我是九把刀的特別助理,我叫王大明,王就那個王,大就是那個大,明是明天的明。」我微笑,攤開手掌,露出我預先寫好的自己的名字。
  「明天?真的會有明天嗎?」女孩眼神迷濛地說。
  「一般來說是沒問題的。」我回答得如此輕率,自己也微感訝異。
  「我叫文慧。」女孩用手指在空氣中寫下自己的名字。
  這種淩空寫字介紹自己名字的方法非常任性,但文跟慧這兩個字基本上左右對稱,搭配剛剛耳朵聽到的念法,我竟然看得懂。
  「……剛剛你說,你是九把刀的特別助理?」
  文慧站近一步,仔細端詳著我:「為什麼九把刀自己不來?為什麼九把刀自己不來?為什麼九把刀自己不來?為什麼九把刀自己不來,為什麼……」
  被這樣猛盯著瞧,頗不自在。
  我打斷文慧機關鎗似的質疑,信口開河道:「其實是這樣的。由於九把刀臨時有事,不克前來,但他本人又非常重視妳的委託,所以特別僱用我協助妳找出妳爸爸想要吃的東西。只有在非常關鍵的時刻,才會出動我喔!」
  「臨時有什麼事?」文慧微微扭曲的表情,看似壓抑著底下更激動的情緒。
  「嗯,臨時呢……」我腦筋飛快跳動,笑著說:「這是秘密喔!其實是有一件離奇的綁架勒索案,情勢非常危急,九把刀也是犯罪小說家裡的一把椅子,警方需要借助九把刀的聰明才智找到綁匪跟肉票的行蹤,所以他現在正在警察局裡發揮他幻想的本領維護正義,這才沒有空啦。」
  鬼扯到底了。
  「綁架勒索案,難道會比我爸想吃什麼還要重要嗎?」文慧皺眉。
  我微微怔住,面有難色地點點頭:「應該是有的。」
  只見文慧閉上眼睛,在原地逆時針走來走去,一下子用力跺腳,一下子用指甲摳刮停在騎樓上機車的座墊,我有點尷尬地看著正在發洩的她。
  突然,文慧用力摔了一巴掌在自己的臉上,尖叫:「是我不好!我好自私!我好自私!我好自私!」
  嚇了一大跳,我慌慌張張安慰她:「還好啦,不用太自責!」
  紅腫著半邊臉的文慧點點頭,伸出手拉著我轉頭就走。
  「這!」我又大驚。
  「來我家,看我爸。」文慧淡淡地說,手上的力道卻非常堅定。
  實在是不可思議,文慧的手柔柔軟軟,好像棉花糖,這輩子我從來沒有跟女孩子牽手過,沒想到第一次就獻給了可以賺錢的打工任務。
  九把刀那麼色,要是知道這一趟可以牽到讀者軟軟的手,再遠他都一定自己來啊!

  ※※※

  文慧家位在一間老公寓的四樓。
  破破爛爛的,經過二樓跟三樓時,左右兩邊人家都已經搬空,只留下廢棄的傢俱、黑色的塑料袋,跟只有土沒有植物的空盆栽,更顯得寂寥,有點人去樓空的哀愁。
  住在這裡,一定很窮吧?
  我不禁有點同情起這位孝順爸爸的女孩的處境,即使窮,可是窮得有風格,光是為了弄清楚她爸爸吃什麼東西會開心,竟不惜連續騷擾一位作家的網志好幾天,可見她是真的很關心她爸爸。
  九把刀啊九把刀,你真的應該好好重視一下你的讀者啊。
  四樓到了。
  「我爸爸,兩年前中風了。」文慧將鑰匙插進鎖孔,用力轉動。
  「真遺憾。」我歎了一口氣,從背後盯著文慧白皙的脖子看。
  鑰匙拚命在鎖孔裡喀喀喀轉動,卻不見門打開。
  文慧使勁地繼續扭動鑰匙,卻不得其法,那門還是死不打開。
  「……」我雙手插在口袋裡,想著待會該怎麼幫她出主意好。
  雖然我不趕時間,可文慧的情緒隨著絕對不妥協的門越來越尖銳。
  一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十分鐘竟然也過去了……我徹底失去耐心。
  文慧更發飆了,她竟然歇斯底里地用蠻力拉扯著鑰匙,拉著、轉著、攪動著,文慧整個瘦弱的身子登時大幅震躁起來。
  「會不會是拿錯鑰匙了?」我忍不住說。
  「……怎麼可能拿錯?我怎麼可能拿錯?」文慧的手用力轉著轉著鑰匙。
  鏘地一聲,文慧拔出鑰匙,只剩下半截扭曲的鐵片。
  那把鑰匙竟硬生生斷了一半在鎖孔裡面!
  文慧用電影裡才會出現的慢動作轉頭,瞪著我,好像鑰匙斷了是我的錯。
  從這個大大不妙的眼神相對開始,我拙劣的第六感告訴我……九把刀交代我的這個任務,果然麻煩到需要給錢!
  「這個……我看,要不要請鎖匠來開門?」我結結巴巴。
  文慧沒有說話,慢慢閉上眼睛,然後在原地逆時針走來走去。
  一下子用力跺腳,一下子用力踩我的腳,踩到我眼淚都滲出來了她才停止。
  然後我又聽到了熟悉的巴掌聲,文慧狠狠地將自己的右臉啪嗒打腫。
  「對不起!是我自私!是我自私!」文慧扯著自己的頭髮尖叫:「明明就是我自私!我卻還怪你!我卻還怪你!是我自私!是我自私!」
  不正常啊這個女孩,不正常啊……而且這關自私什麼事!我有夠想拔腿就衝下樓逃走的,但文慧沖得比我還快,她迅速往三樓跑去,我的腿本能地跟下去。
  只見文慧進入荒廢的三樓公寓民宅,踩住只剩硬土的盆栽,再一腳踩上陽台,再一腳就要摔下去了。
  「危險啊!」我大叫,伸手想抓住她。
  豈料危險的才正要發生,文慧像猴子一樣抓住從樓上垂下的、搖搖晃晃的不明電纜,整個人就這樣懸了上去。我的呼吸跟心跳暫時停止。
  風一吹,立刻將文慧的長裙整個掀了起來,露出有卡通圖案的內褲跟結實的大腿肌肉線條。
  花花綠綠的卡通內褲在我眼前緊繃、一晃,文慧用異常矯捷的動作攀著不明黑色電纜直上四樓。
  等我呆呆回神過來的時候,文慧的聲音正好從樓上樓梯間回震下來。
  「上樓!門開了!」她尖叫。
  上個屁,我想閃人了。
  不過轉念一想,這個精神不正常的女孩,她潛在的不正常可能遠遠超過她現在讓我看到的程度。如果我沒好好幫文慧想出她中風的爸爸想吃什麼東西,後續肯定沒完沒了。
  別說九把刀的網志持續遭殃,就連我,也會一併被強制騷擾!我撥給這個女孩約時間地點,用的是我自己的手機,如果我不想大費周章改號碼,我最好忍耐一下。
  「別忘了王大明,從小到大,你唯一真正比別人強的,就是忍耐力啊!」
  我握拳,熱血上湧。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比我爸爸被溶解還要可怕……除了我爸爸被溶解了大家卻還一直一直狂笑我之外。這些年我都厚著臉皮熬了過來,上上禮拜我甚至還在自殺勝地大旅社住上好幾天,不也平安無事?
  剛剛那個神經兮兮的女孩,充其量不過是個被寵壞的臭三八啊!
  就在我充滿鬥志拾階上樓的時候,我不禁回想剛剛看到的卡通內褲。
  我人生中第一次的色情偷窺,竟然是那種攀巖等級的危險畫面。
  話說那個卡通內褲未免也……太厚實飽滿了一點吧?在視覺上怎麼有點不大對頭?越想越怪,打定主意乾脆別想了,那條卡通內褲卻搭配著壯碩的大腿在我的腦海裡晃啊晃的……
  上了四樓,我站在樓梯口,隔著從裡面被打開的門,看著氣喘籲籲的文慧。
  「剛剛,你看到了吧?」文慧紅著臉,咬牙切齒地瞪著我。
  「看……看到什麼?」我的喉頭燥熱。
  「你說謊!」文慧大叫。
  她的臉越來越紅,咬牙聲越來越大。
  「我……我看到一個勇敢又善良的女孩,為了見中風的爸爸一面,冒著犧牲生命的危險,抓著電纜從三樓爬到四樓,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非常感動!非常感動啊!」
  我全身發抖,但盡量讓這種發抖表現得像是很受感動的那種抖。
  超誇張,我彷彿聽見文慧口中的牙齒崩裂的聲音。
  文慧走過來,用力一腳踩在我的腳上,將斷掉的臼齒吐在我的臉上,大叫:「你看到我穿尿布!」
  原來是尿布啊?
  我才在想為什麼那條內褲那麼厚實飽滿、又那麼卡通啊!
  文慧繼續踩我的腳,她的腿肌肉結實異常發達,這個踩腳的動作又像天天在踩、受過嚴格訓練的樣子,踩得我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我試圖將腳縮回,文慧的腳就緊急追蹤著踩,咚咚咚咚,踏得我整個人都快跪在地上了。
  「等等!等等!剛剛我只是在想,哪裡可以買到那麼好看的尿布!求求妳告訴我啊!」一直被踩,我只好拚命鬼扯:「我從小就有失禁的毛病,一直以來都想要買一條好看的尿布代替內褲啊!」
  文慧怔了一下,暫停了猛烈的踩腳。
  「你騙我。」
  「為什麼我要騙妳?為什麼包尿布有錯?為什麼包尿布要受人歧視?我不懂,我不理解,我不明白!我還以為同樣包著尿布的妳多多少少明白我的心情才是,沒想到!」我越說越激動,完全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
  「你在騙我。」文慧目露凶光,眼見又要繼續踩我了:「你根本不會失禁。」
  我趕緊怒道:「我也希望我在說謊!我也希望我是騙妳的啊!」
  
  說著說著……我就尿出來了。
  
  是的你沒看錯,當時別無選擇,我就這麼暢快地把自己的褲子搞砸。
  尿水黑了我褲子前面一大片,還沿著褲管滲進我的襪子裡。
  老實說當時我完全不覺得羞恥,還認為自己有股能屈能伸的氣概。
  「你真的……」文慧呆呆地看著我的失禁。
  「唉。」我無可奈何地歎氣。
  「很沒禮貌。」
  「啊?」我瞪大眼睛。
  文慧露出嫌惡的臉,不再踩腳了,用超不屑的眼神叫我進屋子。
  我哪裡想進去?
  只不過我的腳掌已經腫痛到沒辦法逃走了,只好跟著她進屋。

  【02、嘔吐龍捲風】

  文慧家看起來很普通很簡單。
  竹編的沙發長椅,碎花織布的窗簾,掛在牆上的黑白照片,好久不見的傳統撥號電話擺在大理石桌上,又肥又大的映像管電視塞在客廳正中央。棗綠色的大同冰箱放在牆角、老舊的壓縮機發出嗡嗡嗡的運轉聲。
  一切都很普通,只是灰塵多了點、厚了點,插在充當花瓶的寶特瓶裡的玫瑰花早就枯死了,更扯的是有一隻老鼠被夾在牆角的捕鼠器上,還吱吱吱吱一直叫,看起來這房子沒什麼在打掃。
  不,是完全沒在打掃。
  文慧看著我,翻白眼:「進人家家裡,都不用脫鞋的嗎?」
  我趕緊道歉,一邊紅著臉將鞋子脫下來,赤著腳踩在蒙了一層灰的地板上。
  不過,好像有點不大公平。
  「啊妳自己不是也穿著鞋子?」我盯著文慧。
  她自己可是把鞋子穿得好好的。
  「地板很髒啊。」文慧理直氣壯地說。
  干。
  不過身為客人,我還是勉強自己遵守主人定下的禮儀。
  只是地板真的是太髒了,踏在上面,我的腳趾忍不住勾縮了起來。
  幾乎是踮著腳走在文慧後面,我的視線很快又給牆角的小東西給吸走。
  「文慧?」
  「嗯?」
  「這個是……」我指著牆角那只被捕鼠器夾到、吱吱吱吱叫的老鼠。
  「老鼠。」文慧皺眉。
  「我知道,它一直在叫……好像很痛苦。」
  「因為捕鼠器夾住它了,當然很痛啊。」
  文慧的表情很臭,好像在解釋一條簡單的個位數加法題給小學生聽。
  「對,可是……那個……妳要不要處理一下?」
  我才剛剛閉嘴,就看見文慧板著臉走過去,用力朝那個老鼠身上一踩。
  噗滋——
  那畫面讓我肚子裡中午沒消化完的排骨便當,差點就吐了出來。
  就在我強力忍住吐意的時候,文慧卻自己先吐了出來,並用閃電般的速度拿起早就放在口袋裡的塑料袋。一打開,將新鮮的穢物統統裝了進去。
  我呆呆看著文慧將裝了嘔吐穢物的塑料袋仔細打了個結、綁好打包,然後伸長手遞了過來。這個動作讓我深感不安。
  「摸一下。」文慧的嘴角還殘留著破碎的玉米粒。
  我這個人就是超配合的,竟然還真的伸出手,顫抖地摸了那包嘔吐物一下。
  「溫溫的。」文慧笑了。
  「嗯。」我故作鎮定,但手指上那股溫溫熱熱的觸感真讓我頭皮發麻。
  「想要嗎?」文慧皺眉。
  「我……我不想要。」我勉強露出微笑。
  文慧難得地沒有勉強我,而是打開冰箱,將那包嘔吐物冰了進去。
  如果那一瞬間我沒看錯,冰箱裡還冰著好多包紅白條紋塑料袋。難道那些都是文慧的嘔吐物嗎?為什麼要這樣把自己的嘔吐物仔細地冰起來保存呢?
  比起那些妥善保存的嘔吐物,我看了看地上那只全身爆炸而死的老鼠。
  文慧除了踩爆它之外什麼也沒幹,完全不處理,任屍體在地上干躺著。
  不管了,趕快把事情處理處理,我就要快點離開這鬼地方。
  「那個,妳中風的爸爸呢?」我東張西望,刻意忽略褲子濕濕不舒服的感覺。
  「你真的想見我爸爸了嗎?」
  「很想。」
  「那麼!敬請期待。」文慧神秘地說。
  「啊?」我頭歪一邊,這是什麼用語啊?
  只見文慧煞有其事地走到廁所前,裝模作樣地抓著生�的把手。
  前車之鑒,我立刻裝出很期待的樣子。
  文慧打開門,大叫:「登登登!」
  
  只見一個年約六十的老人坐在馬桶上發呆。
  老人的眼神看起來很呆滯,皺掉的小雞雞正對著我,嚇得我後退了兩三步。
  
  我不愧是見過鬼的人,很快就定了神。
  「伯父好。」我鞠躬。
  「……」那老人沒有看我。或者,沒有在看任何東西。
  我注意到他正在大便,因為的的確確就有一截大便卡在他的肛門裡,不上不下的,還有點幹,不曉得那樣的狀態到底維持了多久。
  我想,要不是因為這老人大便大到一半肛門無力自行剪斷大便,就是大便大到一半忘了自己正在大便了。記憶力衰退也是老人的典型特徵之一啊。
  文慧在老人的耳邊大聲喊:「爸爸,我帶男朋友回家看你了。」
  「啊?」我虎軀一震:「蝦小!」
  文慧看著我,皺眉:「喂,你說你叫什麼?」
  「王……」我頭昏腦脹:「王大明。」
  「爸爸,他叫大明,人很好的,只是人醜了點,個子矮了點,還會尿失禁。」文慧繼續大聲在老人的耳邊大吼大叫:「不過他愛我就可以了!」
  「等等等等,我其實是來……」我連忙否認。
  文慧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怨毒令我尿意陡生。
  媽的,要逃出這裡恐怕沒有我想像中容易啊。
  那獨自在家裡大便的老人在文慧的大吼聲中,有點迷迷濛濛地回過神來。
  「我要吃蛋。」老人說,視線射向我。
  可我沒有蛋,只好兩手一攤。
  「我要吃蛋。」老人執拗地看著我。
  我只好轉頭,向文慧求救:「喂,妳爸要吃蛋。」
  文慧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超不屑地說:「我有聽到好嗎?」
  沒人給蛋,老人只好自己從馬桶上站了起來,顫顫巍巍地走出廁所。
  我是一個大而化之的高手,但我真的無法不注意到這老人從馬桶上站起來後,那條還卡在他肛門上的大便遲遲沒有剪斷這個事實。老人就這樣漫不在乎地裸露下半身,晃著皺巴巴的小鳥,晃著幹掉的大便,走過我身邊。
  不過,比起那一條沒能剪斷的大便……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文慧,妳爸爸不是中風了嗎,怎麼還能自己大便跟站起來走來走去啊?」
  「中風?」文慧咬牙切齒地說:「你詛咒我爸爸中風?」
  「難道不是嗎?」我駭然。
  「我爸爸只是年紀太大了,什麼中風!不要胡說八道!」文慧用力一踩。
  我沒穿鞋,這突如其來的一踩踏得我快痛死了。
  「好好好!我瞭解了!妳爸爸原來沒有中風,是我記錯了!」一邊跳著腳,我一邊趕緊認錯,心中一片慘白。
  文慧氣惱不已,又多踩了我兩下才停腳。
  我的腳背上頓時沾黏了鼠屍碎肉,簡直快昏倒。
  這時一心一意想吃蛋的老人已經走到老舊的冰箱前,使盡力氣想打開它。但老人力氣明顯不夠,我只看到一條幹掉的大便在他正對著我的肛門上晃啊晃的。
  「我要吃蛋。」老人有些氣餒,更多的無助。
  雖然冰箱裡肯定沒什麼好東西,但幫助人也是我的強項。
  我好心幫他打開,然後機警而快速地後退了三大步。
  只見那老人看著冰箱裡面,一包又一包鼓鼓的紅白條紋塑料袋,顫抖的手指在塑料袋上戳啊戳、戳啊戳的,慢條斯理「挑」了一包後,這才將冰箱關上。
  「伯父,那不是蛋。」我趕緊說明,然後轉頭用狐疑的眼神看向文慧。
  文慧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只是意義不明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新的空塑料袋。
  老人沒有費工夫解開塑料袋上的結,而是直接咬住塑料袋的底部尖角,然後嘰哩咕嚕地吸吮裡面的溷濁液體……
  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
  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
  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
  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他在吃文慧吐出來的爛東西。
  「伯父!嘔……」
  我本來還想大聲阻止老人亂吃嘔吐物的舉動,但我的胃卻無法克制地翻滾了起來。只用了兩秒,我中午尚未消化完畢的便當瞬間從我的胃搬家到我的嘴,強大的吐意,將我折彎了腰。
  怎辦?正當我想衝到廁所再吐的時候,文慧搶先衝了過來。
  「唔!」我大驚,捂著嘴,拚命搖手示意我的小宇宙快爆發了。
  「呀呼!」文慧怪叫。
  她拿著塑料袋套上我的頭,接著用閃電的速度在我脖子附近打了個結。
  !
  我就這麼吐在塑料袋裡,嘔吐物像龍捲風一樣在我的腦袋周圍狂刮了起來。
  我的視線被自己的嘔吐物遮蔽,鼻腔被嘔吐物倒灌,超嗆,就連耳朵也逃不過。酸氣暴漲,我才一停下來,熱騰騰的嘔吐物就這麼直接灌回我的嘴,讓我更想吐,於是毫不遲疑立刻又吐了更多出來,製造出更強大的嘔吐物龍捲風。
  原以為我就要這麼不明不白地被自己的嘔吐物給溺死時,文慧將我的頭往下重重一壓,然後解開塑料袋,讓我的頭重獲自由。
  恍如隔世啊真的是……
  我的臉都是溫溫酸酸的穢物,喘著氣,眼淚都擠出來了。
  眼角餘光看見文慧將我的嘔吐物重新綁好打包,然後放進冰箱裡庫存。
  
  這個女人……
  這個神經病女人……
  比起我前幾個禮拜在鹿港撞到的那幾隻自殺猛鬼,完全不遑多讓啊……

  【03、到府觀落陰】

  吐完了,明明胃裡什麼都沒有,但我還是很想再接再厲地吐。
  我滿頭髮都是自己吐出來的東西,那股氣味實在讓人崩潰。
  我試著用手背擦乾滿臉的酸液,努力地將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想清楚。
  當初九把刀交代給我的任務的確很簡單:「有個女孩的爸爸中風快死掉了,吃什麼東西都沒有食慾,請問該餵這個爸爸吃什麼東西才能讓他安心上路?」
  跟眼前我所看到的事實完全不相符啊!
  這個女孩的爸爸神智錯亂,肛門也無力剪大便,不過他根本沒有中風,更沒有快死掉。最重要的是,這老人食慾好得很,竟然連冰箱裡的冷藏嘔吐物都吃得津津有味,哪裡還需要別人幫他想應該吃什麼好呢?
  很明顯,這個叫文慧的怪女孩瘋了。
  對一般人類來說,現在應該滿腦子想逃了,反正門就在後面,不顧一切往樓下衝也就是了,哪管什麼九把刀的任務?
  這樣的念頭也在我的腦袋裡不斷火山爆發。
  不過,比起逃,我更想要賺錢!
  萬一我在這個階段就孬種地逃走了,以後就休想繼續賺九把刀的錢,更休想藉著這個肥差慢慢接近「我爸爸被溶解之謎」。不行,我一定要撐住。
  仔細想想,說穿了文慧不過就是個沒禮貌又愛亂踩人的瘋女孩,如果我連她都對付不了,怎麼挑戰溶解掉我爸爸的神秘組織呢?
  老闆九把刀說:「人生中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有它的意義。」一定就是這個意思!在打BOSS級的大魔王之前,我得先把小關卡的那些小魔王一一解決,才能累積戰鬥的實力啊!
  老人吸完了嘔吐物,便拖著搖搖欲墜的步伐、與一條遲遲未能剪斷的大便,在積滿灰塵的客廳走來走去。他眼神迷離,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我異常渙散的眼神跟著老人移動,終於看見老人停在一把生�的大剪刀前面,顫抖地將大剪刀拿起。剪刀平舉,眼神疑惑,好像自己也不曉得要用這刀子剪什麼東西。
  文慧沒好氣地說:「大明,可以請你幫我爸爸剪大便嗎?」
  原來如此。
  「那當然那當然,這是我的榮幸。」我接過剪刀,彎下腰。
  老人慢慢轉過身,背對著我,然後將屁股翹了起來。
  我屏住呼吸,表情嚴肅地剪掉那一條早就幹掉、結構紮實的大便。
  大便掉在地上後,我還很有禮貌地從口袋裡拿出面紙包好,丟在垃圾桶裡。
  老人沒有發覺大便已經被剪掉,兀自挺立蒼白的屁股正對著我。
  我只好用手指彈了彈他的屁股,示意老人一切搞定。
  「大便搞定了,文慧。」我勉強擠出笑容:「不過妳爸爸他看起來,胃口好像不錯?好像不需要刻意幫他想吃的東西?」
  文慧白了我一眼,狠狠說:「我爸爸整天都在吃這些吐出來的東西,怎麼會有營養?你難道是看不出來我爸爸是精神有問題才會吃這些東西嗎!做子女的,當然是要想辦法找正常的東西給他老人家吃啊!不給他吃他喜歡的東西,他怎麼會有力氣好好大便?」
  面對文慧這一番理直氣壯的言論,我趕緊點頭稱是。
  不過,話說回來,所謂「正常的東西」還真的是有夠多啊!再怎麼樣想不出可以吃的東西,也不至於想到要「把吐出來的東西冰起來給老爸吃」吧!
  「聽說湯類比較順口,文慧,妳試過給妳爸爸吃……超營養的雞湯嗎?」
  「沒。好麻煩。」
  「那滋補的人參湯?」
  「沒。更麻煩。」
  「很鮮美的蜆仔湯呢?蛤仔湯呢?」
  「去你的誰會做啊?」
  「很基本的青菜蘿蔔湯呢?豆腐湯呢?只要加了貢丸就可以叫貢丸湯的貢丸湯呢?只要紅豆加糖把水滾一滾就OK了的紅豆湯呢?」
  「都沒。你是不是在質疑我不關心我爸爸!」
  文慧的五官扭曲起來,說著說著,腳又擡了起來。
  「不,當然不是!」我趕緊否認我內心的想法,用力說道:「我只是推薦,說不定妳從現在開始煮一些很基本的湯,妳爸爸喝了就會很有精神喔。」
  「……是嗎?」
  「沒錯,絕對是,一切都會大大改觀的!」
  文慧蹲了下來,用力扯著自己的頭髮,一言不發。
  久久,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她才歎了一口氣。
  「我看還是算了,從最基本的開始做實在是太麻煩了。」她咬牙切齒地說:「我一次就要成功,一次就要拿滿分!這才是做子女應該的孝道,是不是!」
  放妳媽的屁。
  「這樣的想法也很積極喔,很棒喔!」我鼓掌,露出欣慰的表情說:「不過這樣難度也會變得很高喔,難怪妳要找九把刀出馬!只是妳自己心中有什麼選項嗎?」
  「我根本就不知道。」
  「如果真的不清楚的話,我建議可以把妳爸爸送到療養院,讓專家幫妳想辦法解決喔!那些專家應該看多了類似的個案,一定沒問題的。」我笑笑。
  這種麻煩事統統推給專家就對了,這就是這個世界運作的最高法則啊。
  「我才不放心把我爸爸送到療養院,那裡才沒有人真的關心我爸爸。」文慧大言不慚。
  是喔?交給妳自己處理,妳爸爸不缺乏營養到死才怪。
  「說得沒錯。」我堅定地表示認同:「自己照顧比較放心。」
  「不過我爸爸到底最喜歡吃什麼啊!我實在是……沒有頭緒!」
  文慧霍然站起,整個人彷彿怒到不行。
  接下來,我想都沒想過,我說出來的這幾句話會造成超級恐怖事件發展。
  「文慧,妳爸爸最想吃什麼,這個問題要問妳爸爸自己……」我誠懇地說。
  「什麼意思?」
  「妳爸爸不可能從以前一直都是這樣……神智不清啊,他在腦袋還清醒的時候一定有最喜歡的東西,如果把那個東西重新召喚出來,妳爸爸一定會吃得很開心的!」
  我想起了許多美食料理漫畫的老梗橋段,那種重新吃到久違美食的表情,故鄉的味道瞬間綻放在舌尖上、刺激淚腺,老人們一邊吃一邊大崩潰,哭著說這就是人生啊!
  「以前最喜歡的東西……以前最喜歡的東西……以前……」文慧喃喃自語。
  「沒錯!以前最喜歡的東西!」
  「召喚……重新召喚……」文慧看著依舊翹著蒼白屁股的老人。
  「加油,一定可以想出來的!這就是熱血啊!」我握拳,鼓舞著文慧。
  此時文慧眼睛一亮,許多淚光全在她小小的眼眶中擠得你死我活。
  「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都沒有想到……」文慧全身發抖。
  「加油!GO GO GO!」我附和。
  「我爸爸以前,最喜歡我媽媽了!」文慧大叫。
  啊?
  我的頭歪掉。
  「不是不是,文慧妳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
  「可是我媽媽已經死掉好幾年了啊,我要怎麼把我媽媽找出來給我爸爸吃,這根本就不可能啊!」文慧尖叫,歇斯底里地拉扯自己的頭髮:「好不容易想到了解決辦法,卻根本沒辦法做到啊!」
  這種毀天滅地的叫法,代表我的腳又開始被踩了。
  文慧狂踩我的腳洩恨,不管我怎麼躲怎麼閃,文慧就是有辦法用踩地鼠的超高速命中我的腳,說過了我沒穿鞋子,被踩得超級痛。
  「為什麼你要告訴我一個根本就辦不到的好方法!為什麼!為什麼!」她尖叫:「你是不是想懲罰我!想懲罰我!」
  「文慧!妳誤會了!妳誤會了!」我邊叫邊跳,真的被踩到哭了出來。
  猛然,文慧重重一腳踩在我的腳上。
  她恍然大悟說道:「對了,你剛剛還提到了召喚!」
  我想都不想就哭著說:「對對對,召喚!」
  繼續被這麼踩,我真的會被踩到取得搭高鐵買殘障優待票的資格。
  文慧呆呆地看著遠方,自言自語:「雖然我媽媽死了,但一定還有辦法召喚出我媽媽的,是不是?沒錯,只要請靈媒用觀落陰請我媽媽上身,就等於重新召喚出我媽媽了,是不是?是不是?」
  我痛得站不起來,只能抱著我腫痛不已的腳掌,哭著附和:「對對對,完全就是超對的啊!直覺很重要,妳會想到用觀落陰這麼超級的方法解決,冥冥中一定有它的道理!」
  只要歸類為不正常的事,文慧絕對是超級行動派。她立刻從抽屜裡拿出蒙塵的厚厚電話簿,拚命翻啊翻的,想在裡面找到觀落陰的工商廣告。
  這時天漸漸暗了下來。
  我坐在地上,茫然地看著猛翻電話簿的文慧,跟她翹著屁股睡著了的爸爸。
  此時我有種很魔幻的超現實感。
  這裡沒有鬼,只有一個超會用腳的怪女孩。
  我卻覺得危機四伏。
  這裡沒有殺人魔,只有一個連大便都剪不斷的老人。
  我卻不自禁地猛打冷顫。
  「有了!就是這個!」文慧尖叫。
  「什麼?電話簿裡真的有這種服務?」我吃了一驚。
  文慧將電話簿摔了過來,直接砸在我的臉上。
  我翻開一看。
  天下事無奇不有,上面竟然真的有一篇「現在觀落陰,免下車,免出門,慈惠宮到府觀落陰服務,正在特價優惠中!請電(0935)XXX-XXX,半小時內馬上專人親自到府起乩,保證靈驗,不靈退錢!」的工商廣告。
  到府收驚已經很過分了,還到府觀落陰咧,這種神棍廣告他媽的這明顯就是在唬爛無知市民的啊,怎麼會有人相信呢?
  「幫我撥電話!快!快!快!」文慧興奮地漲紅了臉。
  遵命也是我的強項,我立刻撥打電話。
  電話另一頭很快就接通了。
  「人客您好,這裡是慈惠宮市民服務專線。國語服務請按一,台語服務請按二,For English service,please press three……」一個親切的女聲。
  哇靠,還英語咧,我立刻按一。
  「求神問卜請按一,安撫嬰靈請按二,觀落陰請按三,代養小鬼請按四,各式明牌請按五,到府抓鬼請按六,收驚安神請按七,改名取名請按八,宗教反詐騙請按九。」親切的女聲持續著。
  現在的宮廟真不簡單,這個客服專線還真是包山包海啊,竟然還有代養小鬼,簡直就是太恐怖。
  我按三。
  只等了五秒,馬上就有個專人接聽。
  「您好,這是慈惠宮。」一個聽起來像是中年大嬸的女人接的電話。
  我直接切入重點:「喔妳好妳好,是這樣的,我想問一下,你們那裡是不是有在提供……到府觀落陰的服務?」
  「有的,本宮一直都有在提供這樣的服務,一直以來都獲得市民相當多的好評呢。請問人客你有這樣的需要嗎?地址在哪?電話是多少?」
  「等等,請問怎麼收費?」這點一定要問清楚。
  「如果你是要請名人上身,那個就比較貴喔,不過不是我們收費貴,而是想要跟死掉的名人聊天的市民比較多,所以名人的出場費自然就有一定的行情,比如麥可傑克森一個小時收費五萬塊,李小龍一個小時收費四萬錢,鄧麗君一個小時收費三萬塊錢,張雨生一小時兩萬塊錢……」
  我反射性脫口而出:「等一下,為什麼李小龍比鄧麗君還貴兩萬?」
  「因為李小龍講的是廣東話跟英語嘛,要請靈媒直接翻譯成普通話,自然要多一點錢啊。」
  原來如此。
  不過有件事我更介意:「還有,那個麥可傑克森根本還沒死啊。」
  「這個人客你就有所不知了。根據我們觀落陰看到的實際狀況,麥可傑克森的三魂七魄已經跑了二魂六魄在地府了,現在那個還在美國躲外星人的麥可傑克森其實只剩下一點點靈魂而已,要請他還是請得到的喔。」1

  【1九把刀:這一篇小說是二○○八年就寫好的,連載於Taipei Walker雜誌,那個時候麥可傑克森還在籌備演唱會,可惜王大明一語成讖,實在遺憾。】

  此時高高翹著屁股的老人,正對著我,放任屁眼揪著、揪著、揪著。
  慢慢地,距離我不到三十公分的老人屁眼在半空中擠出半截大便。
  我順手拿起剪刀,喀嚓一聲就將新鮮的大便剪斷。
  「喔喔不是不是,我們只是要請一般的死人而已。」我放下剪刀。
  「那就便宜了,不過死去多久也是跟收費多少有關喔。」
  「那是怎樣?」
  「死掉越久,調閱生死簿就越麻煩,說不定查了半天結果對方已經投胎了,那就什麼辦法也沒有,如果調不到或是已經投胎,我們只會收基本的手續費三千。如果是剛死不久的話就簡單多了,跟當地城隍調一下資料就可以找到了。」
  我摀住手機話孔,問文慧:「妳媽死多久了?」
  文慧皺眉道:「應該死了有三年。」
  還應該咧。
  我對著手機說:「死了三年,這樣是久還是不久?」
  「三年的話應該還沒來得及投胎,調閱加起乩上身的費用總共是六千塊錢。」
  我再度摀住手機話筒,轉頭:「要六千塊,妳有嗎?」
  「有。」文慧立刻從皮包裡拿出好幾張千元大鈔。
  這個秀鈔票的動作,是我今天看過文慧做過最讓人放心的行為了。
  我接著說:「好,那我們的地址是,中壢市……那個……請等一下!」
  我哪知道地址,於是將手機拿給文慧,讓她將這裡的地址跟對方念一遍。
  文慧念完,將手機還了給我。
  「總之,請快點派人過來!」我語氣懇切:「這裡有個善良無辜的女孩需要幫助。」
  「沒問題,專業的靈媒在半小時之內就會趕到!」對方掛上電話。
  而整件事情,就在慈惠宮派出專業的靈媒到府觀落陰的時候,恐怖絕倫到了最頂點。

  【04、可以吃媽媽了!】

  在等待慈惠宮的靈媒趕到這裡騙錢的這一段時間裡,我一直在按摩發腫的腳趾。老人呆呆坐在沾滿灰塵的沙發椅上,愣看著根本沒有打開的電視。
  文慧不停在房子裡來回走動,表情異常地焦躁。
  「怎麼還不快點!」
  「快了快了,應該快了……」
  我的腦袋裡完全沒有多餘的想法,只是單純覺得,再過一下下,這裡就不會只有我一個正常人了,也許我可以跟那個靈媒神棍一起解決文慧的「問題」。
  一想到這點我就安心了不少。
  呆呆看著漆黑電視屏幕的老人,終於覺得無聊,於是又挺起虛弱無力的屁股,慢慢走回他熟悉的廁所。剩下我跟情緒不穩的文慧,我的壓力好大。
  剛剛好過半小時,有人敲門。
  我正要起身,文慧就一聲怪叫衝向門,還不忘順腳重重踩了我一下!
  我痛得眼淚飆出,淚眼汪汪一擡頭,門已打開。
  
  「妳好,我是慈惠宮派來的專業靈媒,專程到府觀落陰啦!」
  
  彷彿看見了光,一個長得超像藝人白雲的中年胖大叔靠在門邊。
  他穿著超緊繃的白色汗衫,深灰色打褶褲,仿Crocs的偽布希鞋,手裡拿著一個充滿指印與刮痕的黑色皮箱,一身鄰家刁民的扮相。嘴裡,還叼了根煙。
  中年胖大叔的一切都很接近一個尋常神棍的模樣,讓我很放心,只不過他手裡晃著好幾張獎狀,不知道是在晃三小。
  我歪頭一看,想看清楚那些獎狀上面到底是寫了什麼,那中年胖大叔乾脆整疊遞過來給我,露出一口焦黃牙齒說:「區區一點小事,不足掛齒啦。」
  文慧用力拉著白雲大叔(我看我就叫他白雲大叔比較快),急切地說:「快!快點脫鞋!快點叫我媽媽上你的身!」猛拖他進客廳。
  白雲大叔肯定沒看過這麼著急想觀落陰的人,一坐下,先是瞇起眼睛環顧四周,然後就露出非常專業的「眉頭深鎖」的凝重表情。
  「這房子,有點不乾淨喔……」白雲大叔語重心長。
  雖然他一定是要騙錢,不過我的內心猛點頭。
  媽的,那台老冰箱裡儲存著比核廢料還髒的東西,地上還有一隻肚破腸流的死老鼠,豈止不乾淨,簡直是非常不乾淨。
  忍耐了半小時的文慧,淒厲地尖叫:「快點叫我媽媽上你的身!」
  文慧的雙腳肌肉明顯緊繃起來、浮出蚯蚓大的青筋,令我打了個冷顫。
  「要上身當然可以,我需要妳媽媽的名字,生辰八字,忌日時辰,還有一件妳媽媽生前的衣物。」白雲大叔一邊不疾不徐地說,一邊從黑色皮箱裡拿出各式各樣觀落陰的專業工具。
  兩根白色蠟燭,一枝粗線香。
  牛頭馬面的紙紮人。
  一隻古銅色的鈴鐺。
  一座紙造的白色古城,上面寫了「酆都」二字(就是俗稱的陰曹地府啦)。
  宣紙,毛筆,墨條,硯台。
  就在白雲大叔整理他的觀落陰工具的同時,我將厚厚一疊獎狀仔細翻了一遍。上面的頒獎名義真是琳琅滿目:什麼「天地為證杯觀落陰大賽最佳新人獎」、「台北縣宮廟義勇杯第七十五屆觀落陰大賽冠軍」、「大陶裡急公好義杯觀落陰項目大賽冠軍」、「北台灣第一百零四屆請神送鬼項目大賽季軍」、「第十四屆蓮花杯擲茭大賽亞軍」、「兩岸交流杯驅鬼大賽季軍」……
  不曉得這位白雲大叔是真的有法力,還是騙錢騙出了心得?
  這時,白雲大叔問:「咦?不是跟妳要媽媽的生辰八字跟死辰嗎?衣服呢?」
  「我親愛的媽媽都死了十幾年了,我哪記得她的生辰八字、跟她什麼時候死的?你突然問我,我怎麼知道?我媽媽的衣服,我也都捐給慈善團體了啊,怎麼可能還留著?」文慧的聲音充滿了委屈,眼睛裡漲滿了淚水。
  我一點都沒有感動,直覺脫口而出:「妳剛剛不是說,妳媽三年前才死的嗎?」
  不料文慧大叫,以左腳為軸心,右腳拚命踩向白雲大叔的雙腳腳掌。
  白雲大叔大吃一驚:「妳幹嘛!」
  文慧的腳力輕易貫穿了白雲大叔的雙腳,每一下都踩得地板咚咚咚響。
  我的心臟隨著文慧超級踩腳的節奏,撲通撲通地跳。
  白雲大叔連續被踩了三十幾下都無法躲開後,終於痛到揮手大喊:「好好好!沒有生辰八字也沒問題!不知道什麼時候死的也沒問題!都沒問題!」
  文慧這才氣喘籲籲地住腳。
  「我……我的腳……」白雲大叔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血肉模糊的腳掌,然後順著我的視線,緩緩看向了我這邊。
  我也大方展示了又紅又腫的腳掌,頓時有種同病相憐的友好感。
  瞬間換了個人似地,文慧呆了一下下,然後用力甩了自己兩個巴掌,大叫:「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你好心幫我我卻一直踩你的腳!我卻一直踩你的腳!一直踩你的腳!」
  「不過……」白雲大叔滿身大汗地說:「不曉得這些基本數據,也沒有生前的衣服,妳媽又死得比在電話裡講得還要久,所以……我要用比平常還要厲害的法力請妳媽媽上身喔……」
  「呀呼!」文慧高興地大叫。
  「這要花兩倍的錢,也就是一萬兩千塊錢,不過這些錢不是給我的,是要拿來打點陰曹地府的額外花費,這點請施主妳理解。」白雲大叔忍著痛,點燃了兩根白色蠟燭,很有一定要騙更多錢的決心。
  「呀呼!」文慧還是很樂。
  「那麼,就請幫我磨墨吧。」白雲大叔看著我。
  「啊,好的。」我恭恭敬敬地拿起墨條,當起神棍的助手。
  很快,白雲大叔將一切擺設完畢,還將客廳的燈光全都熄滅。
  原本這裡就很陰森,現在只剩下白色蠟燭頭上的搖曳火光,還有線香上的黃紅色微火。火光映在紙紮的牛頭馬面身上,看起來超有鬼要來的氣氛。
  我很想叫窩在廁所裡不知道在做什麼的伯父一起來見識見識,但我一提起腳,就痛到沒辦法走路,只好作罷。
  「原本觀落陰呢,是要請你們的元神進陰曹地府逛一逛,但那種方法已經落伍了,而且有元神走不回來的危險,所以了,我們慈惠宮顧慮到顧客元神的安全,做了最新的改良,可以直接將你們的親人從地府裡請出來,上我的身,這樣一來你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陽間跟你們的親人講講話。」白雲大叔拿起毛筆,蘸了蘸我磨好的墨汁,說:「不過請注意,施主,你們只有一炷香的時間,香一燒完,你們的親人就會被牛頭馬面給帶走。」
  我豎起大拇指:「瞭解。」
  點點頭,白雲大叔一手搖著鈴鐺,一手拿起蘸滿墨汁的毛筆,嚴肅地問:「施主,請教一下妳媽媽的名字。」
  文慧也很嚴肅地說:「都可以。」
  白雲大叔看了我一眼。
  同在一條船上,我擠出一個溫暖的微笑給他。
  「都可以?」白雲大叔手中的毛筆在發抖。
  「應該……都可以,也可以……吧?」我流著冷汗、兀自微笑地說:「只要用更多更強的法力,一定可以把她的媽媽從地府請上身吧?」
  「是的,只是這樣一來……」白雲大叔面有難色。
  我很自然地接口:「就要花更多的錢。」
  「是的。這是行規。」白雲大叔露出欣慰的笑。
  文慧漲紅著臉,摩拳擦掌地瞪著我們,咬牙切齒地說:「都好,三倍價錢也可以,快快快!我要跟我媽說話!」
  白雲大叔點點頭,立刻用毛筆在宣紙上大剌剌地寫下「都可以」三個很白爛的字,口中唸唸有詞:「天靈靈,地靈靈,陰曹地府速聽命,萬神鹹聽,上九天,下幽冥,婦人都可以,快快來領命,左輔披髮,頭帶骷髏,婦人都可以,快快來領命,吾召酆都神,牛頭馬面來帶領,婦人都可以,快快來領命,所謂陰陽兩隔,人間有情,鬼也有愛……」
  我一震:「鬼也有愛?」
  白雲大叔點點頭:「鬼也有愛。」
  文慧大叫:「我媽咧!」
  白雲大叔忽然昏倒,從沙發上摔下,口吐白沫、渾身發抖,嘴裡唸唸有辭。
  文慧大叫:「我媽到底來了沒啊!」
  白雲大叔臉部肌肉急速扭曲,語氣變得很急促:「孩兒啊……媽媽在下面過得好苦啊……每天……都過得……好苦好苦啊……好冷……吃也吃不飽……」
  文慧呆呆地聽著。
  不會吧?這種程度的話也信?
  白雲大叔雙眼翻白,繼續痛苦地說道:「想要救媽媽……妳……妳要找法師跟妳一起陰陽雙修……才……才能妳在……陽間修……媽媽……媽媽……媽媽在陰間補……」
  我聽了簡直快笑出來,不過文慧越聽越呆,越聽越呆。
  要錢也要色的白雲大叔,再接再厲地胡說:「……妳找的法師……最好是……跟一個年紀約四十五歲……有抽煙……有嚼檳榔……體型微胖但其實肌肉結實……這樣……法力……法……法力比較強……」
  忽然,文慧咕噥了一聲:「媽?」
  白雲大叔適時流下了眼淚:「乖……乖女兒……媽媽……好想妳喔……」
  文慧大叫:「呀呼!」
  然後她高高跳到沙發上,再一跳——
  
  文慧她直接一腳,用力踩中趴倒在地上的白雲大叔的頭上!
  
  接下來我完全傻眼了。
  原本這一切都可以看作是稀奇古怪的「神經病奇遇記」,可從這一個文慧踩中白雲大叔腦袋的畫面開始,一切一切,已全速加快,突變成了熱情奔放的血腥鬧劇。
  文慧一直怪叫著「呀呼——呀呼——」,雙腳輪流狂踩白雲大叔的臉。
  白雲大叔這一位體型微胖但其實肌肉結實的優秀神棍,在腦袋中了無與倫比的第一腳後,完全失去了掙扎反擊的能力,只有繼續被踩的份。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白雲大叔躺在地上,滿臉鮮血地繼續挨著文慧的踩擊。
  這次是真的認真抽搐了。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然後也不抽搐了。
  白雲大叔的整個腦袋,完全變成了一灘紅色的濃稠漿糊。
  「……」無法動彈,我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從發生到結束。
  比起那棟滿屋子自殺厲鬼的旅社,眼前這一個踩腳超猛的瘋女孩,整整恐怖了一千倍!奇妙的是,我竟然有種不想馬上逃走,非得要看看這件事如何結束的決心。
  也許我是莫名其妙想起來,在偉大的拖稿漫畫《獵人》裡的獵人考試最終回,主角小傑面對半藏斷肢的威脅,依然高挺胸膛說:「我只是覺得,如果我在這裡放棄了,就再也見不到我爸爸了。」超感人。
  如果我連這個瘋女孩都應付不了,將來我要怎麼解開我爸爸被溶解之謎!
  接下來,文慧滿意地蹲在地上,胡亂搜集了白雲大叔遺愛人間的腦袋渣,然後蹦蹦跳跳地用塑料袋裝好,插了根吸管,衝到廁所裡。
  遠遠地我聽到文慧在廁所裡大叫:「爸爸!你最愛的媽媽,已經可以吃了!」
  接下來的接下來,我聽到一陣吸管裡獨特的吸吸吮吮的聲音。
  我完全沒有去想像那位老人吸吮那一袋腦漿的畫面。
  不想去想。
  因為我不想吐。
  吐出來的東西又會被冰進冰箱,接著被吸進老人的肚子裡。
  然後我吐出來的東西最後就會跟白雲大叔的腦漿攪和在一起,變成一條很難被肛門剪掉的大便。喔喔喔喔喔喔喔……我在想什麼?我已經過度冷靜到有點錯亂了,於是我放任我的胯下又濕又熱的一大片。
  餵飽了老人,文慧走到我身邊。
  我茫然擡頭。
  「謝謝你,謝謝你幫我找到我爸爸最想吃的東西。」文慧感激道。
  「喔。」我毫不居功:「不謝。」
  「也幫我謝謝九把刀。」文慧一鞠躬,深深深深地一鞠躬。
  「喔。」我淡淡然說道:「沒問題。」
  也不說要去哪裡,文慧笑咪咪地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仔細聽,的的確確有蹦蹦跳跳下樓的聲音。
  現在要走,應該很安全,不怕被文慧的腳追擊。
  可是,我腿軟,根本無法走。
  我這才震驚……原來剛剛我如果想逃的話也逃不了。
  拿起手機,靠,沒電。
  無可奈何,我只好在客廳沙發上,在白色蠟燭微弱的火光下,與白雲大哥的屍體伴了一整夜。最後竟然也累到睡著了。
  天亮了,我恍恍惚惚地站了起來。
  
  去哪?
  去警察局,順便跟警察借了電話打給我老闆。
  九把刀興沖沖地陪我做筆錄,一邊聽,一邊打開他的筆記型電腦做記錄,敲敲打打的,看起來爽得很變態。他嘖嘖說道:「這真是了不起的經歷啊,真不愧是拿我錢辦事的好員工,王大明,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把你寫得很神啊!」
  「……」我的意識還有點彌留:「給我多一點錢就對了。」
  
  後來我帶一大群荷槍實彈的警察到文慧家看屍體時,九把刀說他不跟。
  「我只想寫故事,不想看屍體,謝謝!」
  說完,九把刀科科科地走了。
  
  在文慧家中,地上那只死老鼠還在。
  白雲大叔的屍體依舊堅強地躺在地上。
  無法自行剪斷大便的老人,還是坐在廁所馬桶上醞釀下一波的大便。
  冰箱裡,一包又一包的嘔吐物也都在。
  
  就是找不到文慧,也等不到文慧。
  一連好幾天,這個用踩腳殺人的瘋女孩遲遲都沒有再出現。
  
  根據警方調查的結果,住在無人整理的房子中的失智老人,只有一個正在監獄服刑的不肖兒子……沒有女兒。
  甚至,這個老人原先也不住在這間房子。這間房子已經廢棄了好幾年。
  老人原先住在政府立案的療養院裡,長達十一年的時間。
  療養院方面說,這個老人大約在七個月前「被人偷走」,動機不明。
  
  到底文慧是誰?
  這個文慧,又是不是真的叫文慧?
  文慧跟老人的關係又是什麼?大概沒有關係。
  警方搜集到了滿屋子「文慧」的指紋,指紋數據庫卻比對不出屬於哪個人的。顯然文慧並沒有前科。
  謎一樣地消失了。
  
  這個調查結果,我不意外。
  擅長寫小說的九把刀也不意外。
  他輕描淡寫說:「就他媽的神經病愛幻想,到處擾亂別人的人生啊!」
  真是極其恐怖的都市傳說。
  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耳朵都會出現踩腳的幻聽,每次都讓我滲尿。
  不過那個可憐被整慘的老人回到了原先收容他的療養院,終於可以吃到正常很多的東西——應該算是好的結局吧!

  【王大明,

  1.幫我打隔壁的王先生,就說是打錯了(道歉要誠懇!!)*態度*
  2.晚一點帶乾屍去四號公園遛一下。
  3.我的D槽爆了,用我說的標準過濾掉10G的爛貨,然後再抓新貨補滿!!!as soon as possible
  4.你上次交的報告還可以,$我已經匯了(就那個彰銀的)。嫌太多可以還我(謝謝!)
  PS,桌上有一包前天沒吃完的調味,給你吃,吃不完倒在王先生車上∼∼
  PS2,作家星子長期缺女友,再這樣下去整個人會壞掉,你負責幫他找一個,有額外獎金(跟星子拿不要找我)。

  九把刀

  (不要在我家打手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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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men00
王爵 | 2014-9-26 21:22:58

  第四章 半夜的第十四個紅燈

  【01、開BMW的高中生正妹】

  自從我開始幫九把刀跑腿之後,要處理的事很多也很雜。
  大部分雜七雜八的事都不大讓人討厭,只是也賺不了多少錢,比如幫九把刀對統一發票、幫他繳手機話費、幫他還漫畫、幫他抓特定女優主演的A片、幫他捉弄住在對面的鄰居小孩(我用橡皮筋遠遠射他,然後同時讓九把刀裝無辜走過去之類的)。
  「棘手的事」自然價碼不錯,可是我也沒膽子賺太多這種錢。
  有時候我花九把刀給的旅費到處閒晃,隨機看看有沒有什麼怪事找上我,有時候我會住到形形色色奇怪的旅館,有時候我會撞上詭異的小事件。
  但更常是九把刀直接從讀者那裡得到特定信息,丟「任務」讓我去完成。
  我喜歡目標明確的工作內容,不過,九把刀的第六感就像野獸一樣,超靈,他覺得不對勁、不自己干、叫我去幹的事,十之八九都是爛透了。
  基本上九把刀只負責兩件事:
  一,用我幫他捕捉到的靈感寫小說。
  二,在自己的網志上響應正妹的留言。
  是很色,不過他付錢非常爽快,說到做到,只這一點就可以說是好老闆。
  回到指定任務。
  這麼說可能有點不大禮貌,不過,九把刀的讀者有很大一部分都不算是正常人。他們常常向九把刀獻策,認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實故事非常適合寫成小說。
  有的人免費贈送自己的真實人生,這種讀者佔大多數,他們覺得只要九把刀在亂寫序的時候提到他們的名字就很滿足。
  有的讀者提供的故事要用賣的,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每一件東西都有它的價碼,白白給人,是有點不大劃算,有的讀者說他的故事要賣幾千塊,有的卻號稱他的故事價值一百萬。
  遇到第二種類型的讀者,九把刀會派我出去跟對方見面,聊一聊,混一下,看看到底是什麼故事值得了錢……或者,是什麼樣的故事竟讓擁有者覺得不僅可以賣錢,還有價值到敢賣給超會亂寫的九把刀。
  其實九把刀會派我去聽讀者瞎擡槓,一方面也是在幫他維持「作家/讀者」的表面關係,至於故事本身……大部分就我回報的結果,只換得九把刀輕蔑的一聲冷笑。
  「這種真實故事,我每天晚上八點打開電視,至少四個頻道都在演。」
  九把刀那一副從鼻孔噴氣、瞧不起人的模樣,真的很欠扁。
  可也很中肯。
  
  現在,我要說的這件事,就跟處理讀者提供的故事有關。
  
  前天半夜十二點多,九把刀打了通電話給我。
  「喂,有個讀者要跟我說鬼故事,你去處理一下。」
  鬼故事有什麼了不起,我自己就遇過很多鬼,問題是……
  「現在嗎?」我眉頭一皺,低頭看表。
  「對啊現在,他說晚上講鬼故事比較有氣氛,所以約在半夜。」九把刀很乾脆地說。
  「對方是男的吧?」
  「你賺到了,這次還是女的,聲音還挺青春洋溢的喔。呵呵呵呵。」
  「嗯嗯。」我絕不相信。
  「呵呵其實從你報告過的文慧踩腳事件後,我仔細想過了,變態這種事,女生做起來比男生還要恐怖多了。總而言之我不想在半夜聽讀者講三小鬼故事,不管是男是女。所以你這一趟去,說不定真的很恐怖也不一定。」
  「嗯嗯。」
  「說不定,那個讀者本身就是鬼也說不定。」
  「……約在哪裡?」我忍不住抱怨:「現在已經沒有捷運可以坐了。」
  「這你不用擔心,對方有開車,你只要負責上車跟下車這兩個步驟就可以了。呼。呼。」九把刀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邊在大便。
  「這樣喔……嗯嗯好吧。」我感到無力。
  此時,我聽見樓下有人在狂按汽車喇叭,按得讓人心煩意亂。
  我探出窗子一看,是一台黑色BMW掀背車。
  「哈哈,我就知道你沒問題,所以半小時前我已經跟對方說了你家住址,算一算時間,你差不多應該開始綁鞋帶了。」九把刀科科科地笑著:「記得啊,如果有發生什麼不幸的事,記得留一口氣告訴我原委再死啊!」
  「明白。」我掛上電話。
  
  穿上鞋子,我隨便套了個運動外套就衝下樓。
  這中間那一大串擾人的喇叭聲都沒停過,已經有幾個街坊打開窗戶對著樓下罵。我很緊張,有種被當成共犯的感覺,一下樓就低著頭衝上車。
  這位握著方向盤猛按喇叭的,竟然是一個看起來像只有高中生年紀的女生。
  不!不是像!
  這個女的根本就是個高中生,因為她的的確確就穿著高中制服,還是等級最高的正妹聖衣「水手服」。
  「等等,你不是九把刀啊,我每天都有看他的網志,他才不是長成這樣。」那個高中生模樣的女高中生瞪著我:「你誰啊?」
  什麼叫「才不是長成這樣」?好歹我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有長對守備位置啊。
  「妳好,我是九把刀的走狗……不,助理,王大明!」我趕緊說:「總之我們先把車子開走吧,邊開邊聊,我會向妳好好解釋。」
  「好吧,走狗先生。」女高中生笑了笑,發動車子。
  一發動,就撞上了停在左邊的一台機車跟一個花盆。
  「……」我轉頭看她。
  「哇呼呼咧。」她皺眉,稍微移動一下方向盤。
  車子從我家樓下巷子開到巷口大馬路的過程中,一共撞倒了好幾台停在路邊的機車,每撞倒一次,女高中生就很不爽地罵出聲:「哇呼呼咧!」
  最後她總共罵了八個「哇呼呼咧」,我完全搞不懂那是哪一國的發音。
  「不是我駕駛技術不好,我是故意給那些停太外面的摩托車一點教訓。」女高中生滿身大汗,表情充滿尷尬的恨意。
  「嗯嗯。」我注意到,這個女高中生雖然有點怪,但很正。
  「嗯嗯什麼?」高中生瞪了我一眼。
  「我是說……撞得好。」這一陣子下來,我很習慣趨炎附勢了。
  傷痕纍纍的黑色BMW終於駛出巷子,一往右轉,立刻就闖了一個大馬路紅燈,差點撞倒一個推著資源回收車的老婆婆。
  我摸了摸額頭,都是冷汗。
  「不用擔心車子。」女高中生也在擦汗,語氣卻裝作不在意。
  「嗯嗯。」我想,有錢人生的小孩真好命,得了神經病也很能自high。
  「反正不是我的車。」她一點歉意也沒有。
  「嗯嗯。」我想,妳爸借妳開算他倒黴。
  「……我隨便從路邊偷來的。」
  「什麼!」
  我大吃一驚。這下子我真的成為偷車共犯了!
  「別擔心啦,我們開一開,沒油了大大方方停在路邊就好了,失主找到車子就很開心了,哪裡還會管車子被撞了幾個凹,啊?對吧!哇呼呼咧。」
  女高中生滔滔不絕地分析,絲毫沒有一點犯罪者的自覺。
  我啞口無言。
  偷車歸偷車,有一件事我更介意。
  那麼晚,車子不長眼開這麼快,又闖紅燈,比起我遇過的那些鬼都還恐怖。
  「妳剛剛闖了紅燈,雖然是半夜……」我看著時速表。
  幸好只有時速三十五公里,不然用時速七十公里闖紅燈,血壓會暴沖。
  「走狗先生,你可以有話直說。」
  「妳趕時間嗎?我們可以把車停在路邊慢慢講,那樣的話,妳可以專心把鬼故事講得很恐怖,我也可以專心把鬼故事聽完,好不好?」我鎮定地說。
  「不行。」女高中生放慢車速,不過還是闖了第二個紅燈。
  「不行?」
  「現在才闖第二個紅綠燈。停下來,就前功盡棄了。」
  一眨眼,女高中生又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隨即又闖了個紅燈。
  我聽不懂她說的前功盡棄是什麼意思,不過照她這種天大地大老娘最大的開法,我可能還看不到下一個紅燈,就一頭撞在爆開來的安全氣囊上。
  我正想開口勸她好好開車,女高中生緩緩開口。
  「走狗先生。」
  「……」
  「你聽過一個都市傳說嗎?」
  我豎起耳朵。
  「我跟我朋友,常常闖紅燈,而且一闖就是連續十四個紅燈。」
  「命真大。」我倒抽一口涼氣,前面不遠處還有一個紅燈。
  「我們聽說,連闖十四個紅燈都不停的話,就會遇到怪事。」她淡淡地說。
  「是喔。」我忍不住提醒:「前面是紅燈,妳至少開慢一點。」
  她微微轉頭,看向我,報以甜甜的一笑。
  這一笑,我完全就被電到了。
  我這才將女高中生的模樣瞧了個清楚。
  很萌的水手服,紅色的領巾,超短超短比日本女高校生的裙子還短的百褶裙,純白色的泡泡襪,活脫脫就是個從限定版A片裡走出來的美少女。偷竊系的美少女。
  這位偷竊系美少女綁著朝氣十足的馬尾,紅通通的臉龐上,還有一點淡淡的雀斑。加分!
  她潔白的牙齒讓我留下好印象,對著我笑的時候還微微露出上排牙齦。
  「微笑露牙齦,床上叫不停。」我脫口說出。
  「什麼?」女高中生一怔,立刻又闖了個紅燈。
  「沒!」我大驚,趕緊說:「我以前有聽說過,半夜十二點對著鏡子梳一百次頭髮,就會看見自己以後的死狀。或者啊……連續七天在半夜十二點,在神社後面的樹上釘上草人,仇家就會遭到詛咒死掉。又比如在半夜十二點打電話按九十九個四,就會打到地獄去。」
  「走狗先生也是挺有常識的嘛。」女高中生莞爾。
  「呃,其實我不是走狗先生,我是九把刀的助理,我叫王大明。」我繼續說道:「不過,通常這種做了幾次就會遇到怪事的數字,好像都是七次啦、九次啦,或是更經典的十三次,要不就是有點難度的一百次整。妳剛剛說,連闖十四個紅綠燈,聽起來就……」
  「就怎樣?」女高中生微笑,又從容不迫地闖了一個十字路口的紅燈。
  四周響起超激烈的喇叭聲,車身搖晃,以非常危險的角度避開一台出租車。
  彷彿聽見了心臟爆破的聲音,天旋地轉。
  
  我愣住了。
  聽起來,聽起來這種不配合靈異傳統的偶數數字……反而真實性超高?
  
  車子回復正常行駛。
  剛剛差點撞到我們的出租車遠遠地拉下車窗,朝我們的方向吐了口痰。
  我疑惑:「聽起來很真實,不過,我怎麼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傳說啊?」
  她直接承認:「我們本來也沒聽過。」
  「我們?」
  「事情是這樣的……」女高中生娓娓道來。

  【02、殘留的18歲少女體香】

  所謂的我們,是一群快要畢業的高中生,共八個人。
  我們都是一群好傻好天真的青年男女,白天讀書,晚上當然要放鬆一下。
  半夜沒事,我們就會偷車練習開,因為我們沒有錢買車,也沒錢上駕訓班。
  有一次,我們偷了兩台車,四個人坐一台,尬來尬去的,大家玩得很瘋。
  其中有一個女生提議,不如我們把煞車線剪掉,看看會怎麼樣。
  對,就是我。
  結果怎麼樣?煞車線剪掉,當然就沒有煞車了,超刺激。
  停不下來,就只能直直往前開,見機行事。
  我們在市區裡亂闖紅燈,車速又快,真的很厲害喔,好幾次都差一點就死掉了。
  開著開著,我坐的那台車子不小心擦到了安全島,就這樣一直線擦擦擦,車子的板金都冒出火花了,但靠著摩擦力,總算把車子安全停下來。
  車子上都是燒焦的味道,大家在位子上都笑到快瘋了。就在那個時候,我看著第二台沒有一起停下來的車,就這樣從旁邊衝出,繼續闖過我們沒能闖過的那一個紅燈。
  然後……
  
  「然後怎樣?」我問。
  「然後怪事就發生了。」女高中生臉色凝重。
  「什麼怪事?」
  「走狗先生,真正的怪事,是沒有辦法三言兩語解釋的喔。」
  「不好意思,其實我不是走狗,我是九把刀的助理。」我耐著性子解釋。
  
  後來,為了解開前面那一台繼續闖紅燈的車子為什麼會發生怪事之謎,我們做了很多實驗,最後我們得到的結論就是——它比我們多闖了一個紅燈,所以那台車發生了怪事,可我們沒有。
  很好驗證啊,我們就再偷一台車,從一開始把煞車拆掉的地方重新出發。
  沿途當然還是不停闖紅燈,就在我們闖到剛剛沒有闖到的那個紅燈時……
  
  「怎樣?」我竟然有點緊張。
  「算起來,我們剛剛已經闖了十二個紅燈了,竟然還沒死耶,好強喔我,超會開車的。」女高中生嘖嘖稱奇。
  我感覺到油門摧動的底勁,在推動著車子。
  「怎樣?你們闖過了第十四個紅綠燈,然後怎樣!」我很不安。
  「然後,怪事就發生了。」女高中生露出神秘的微笑。
  車子再度加速。
  不妙,車子一個不必要的快速左拐,開上了台北市的大動脈,忠孝東路。
  「等等!這條路不能硬闖紅燈啊!」我大叫。
  「準備……第十三個。」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正在吹生日蠟燭的小女孩。
  「等一下!妳先停車!停車!」我驚慌失措,整個身子都灼熱起來:「我保證!我保證等一下重新陪妳從第一個紅綠燈開始闖起!我保證!」
  保證什麼?
  車子萬分僥倖地衝過危機四伏的紅燈,我彷彿聽見後面傳來無數緊急煞車的聲音,以及車子碰撞的巨大聲響。我沒有往後看,完全沒有那個擦屁股的勇氣。
  好萊塢電影家常便飯的飛車追逐,原來那麼恐怖!
  「……」右手抓著吊鉤,左手抓著安全帶,我的嘴巴閉不起來。
  此時我的靈魂像一條嚼到牽絲的口香糖,有一半渾渾噩噩甩在車外。
  「剛剛好險喔,差一點點……一點點!就哇呼呼了耶!」女高中生咬著手指,全身發抖。
  接下來的兩個紅綠燈,接連開盅,都是幸運的綠燈。
  我無法鬆口氣。
  遠遠地,有個紅綠燈,不過那可是在左右車子川流不止的大馬路口啊!
  就算是半夜如現在,兩邊的來車也沒有停過,而且車速都快他媽的啊!
  「準備好發生怪事了嗎?」她有點緊張,做出聚精會神的姿勢。
  「……」我努力找回我的語言能力。
  「唉呦,對了我還沒有跟你說,那一個我原本要跟九把刀說的一個鬼故事啦!」女高中生像是突然想到,有點懊惱地說:「好好好,我快一點說完,幸好故事很短,真的是哇呼呼咧。」
  「干停車啦!」我衝口而出。
  「其實這不算故事,因為是真的發生在我朋友的朋友身上的事喔!」她悠悠說道:「我那個朋友的朋友很愛開玩笑,有一天半夜他要去搭統聯回高雄,於是他攔了一台出租車,司機問他……先生,請問你要去哪裡?」
  拜託維持綠燈!
  拜託繼續維持綠燈!
  不對……變黃燈了!
  「干停車停車啦!」我尖叫,伸手要抓方向盤。
  「司機這麼問,可是我朋友的朋友就很白爛地亂開玩笑說,我要去死。」女高中生用很興奮的語氣破梗,漲紅著臉,急促地說:「司機二話不說,用力一踩油門,出租車立刻暴衝撞上安全島,一個一百八十度大翻車——」
  紅燈!
  紅燈了!
  「!」我駭然,看著左右兩邊的車子都迫不及待往前衝。
  「然後——我朋友的朋友就死啦!」她尖聲大笑。
  就在這一瞬間,車子闖開了該死的第十四個紅燈。
  以時速八十公里的市區高速,毫無閃躲技巧地直直衝進左右都是快速行駛的來車中,衝進了急鳴的喇叭聲中,尖銳的車胎摩擦聲從四面八方極度逼近。
  「……真的是哇呼呼咧。」女高中生竟然給我閉上眼睛。
  我聽見自己的腎上腺如瀑布般憤怒湧出的唧唧聲。
  「幹幹幹幹干……干啊!」
  在我的心臟爆破前,我用力閉上眼睛。
  
  再見了,地球。
  再見了,我爸爸被溶解的悲慘謎團。
  再見了,除了尿尿跟夢遺外別無他用的我的小雞雞。
  
  恍恍惚惚間,車子若無其事地停住了。
  死命縮著,我不敢睜開眼睛,身體保持頑固的僵硬。
  直到有人用力敲著我旁邊的車窗。
  
  ……叩叩叩、叩叩叩。
  
  我勉強睜開眼睛的時候,過度恐懼的淚水立刻滾了出來。
  「喂,你自己要闖紅燈,還哭?」
  敲窗戶的,是一個年約三十歲的年輕交通警察。
  「啊?」我慌張地擦掉眼淚。
  什麼鬼啊?連闖十四個紅燈能有什麼怪事,不過就是遇到警察罷了啊!
  無論如何我還能活著被開罰單,實在是太好了!
  我吐出一口大大的濁氣,心臟回神抽動了一下。
  「行照?駕照?身份證?」交通警察繼續敲打車窗:「把窗戶搖下來。」
  「等等,闖紅燈的不是我,是她啊。」我的手指往旁一指,頭也正好撇過去。
  只是駕駛座的地方空無一人。
  我呆住了。
  真的,什麼也沒有,只有空氣中殘留的一點點少女的十八歲體香。
  「駕駛咧?」交通警察用力敲打我旁邊的玻璃。
  無可奈何,我只得將車窗搖下來,將我的證件亂抽了好幾張給警察。
  「我問你,駕駛咧?」年輕的交通警察打探著駕駛座。
  「駕駛……剛剛明明還在的啊。」我明知不會被相信,還是不爭氣地解釋:「有個高中女生,偷了這一台車,今天晚上我們才第一次見面……」
  「什麼高中女生?叫什麼名字?」交通警察拿起手中本子。
  我怔住了。
  「我……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我歎了口氣。
  
  原來,這就是怪事啊。
  那個神秘的讀者女孩,就這麼消失在第十四個紅燈裡。
  很正,很瘋狂,算是一起冒險犯難過……可是我連她的名字都忘了問。
  在我被徹底盤問前,我打了個電話,要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九把刀到現場支援我一下,為我說幾句話開脫,要不就是幫我付保證金免得我當場被抓去關。
  
  過了半小時,九把刀終於拖拖拉拉來了。
  他為幾個剛剛還在胡亂恐嚇我的交通警察簽簽名,拍合照,還送了幾本新書,氣氛立刻就一片和諧。至於那台莫名其妙的贓車,嗯嗯,我不想知道他們怎麼作手腳銷案,總之謝謝。
  九把刀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他……不是人。九把刀看我一身狼狽,還是非常專業地詢問我有沒有發生值得寫成書的詭異事件,還一臉興高采烈。
  我一五一十說了,他越聽,頭就點得越多。
  就連原本要將我依偷竊罪嫌扔進看守所裡的幾個交通警察,也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說完了,九把刀用力握拳。
  「按照靈異節目的調調,眼下這個被警察攔車下來的地點,十之八九,就是那個女鬼當初車禍死掉的地方。」九把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你是說,那個女高中生是鬼?」我倒抽一口涼氣。
  「應該是。比起外星人,遇到女鬼的機率應該大很多。」
  「這跟機率有什麼關係?」
  不理會我,九把刀繼續他一貫的自信:「基本上,這個女鬼一定是闖紅燈才會車禍死掉,否則她就沒有必要跟你喇賽什麼連闖十四個紅燈就會發生怪事的屁話。」
  「有點……」
  「或者,這一台贓車,根本就是當初撞死她的車子也說不定。」
  「真的有點道理。」我恍然大悟。
  可是警察一查資料,這個地點,十幾年來沒出過任何致人於死的交通意外。
  而這一台黑色BMW掀背車,是在一個多小時前被偷的,算算時間,差不多就是那個神秘的高中女生快要來我家樓下亂按喇叭的時候。
  車主是一個年輕新貴,新貴到,他是在上個月才買入這一台BMW的,想撞死任何一個美少女都沒機會。
  以上推論瞬間遭到破解,當眾丟臉的九把刀也不以為意,反而更顯得興致勃勃。他再三拜託交通警察,就當作抓小偷補業績,采檢一下這台車方向盤上面的指紋,看能不能找到這一位非常靈異的偷車賊。
  「那我們有報告出來,就立刻在你的網志上留言通知刀大啊!」警察比了個YA。
  「那就麻煩啦。」九把刀科科科一鞠躬,帶著我離開。
  
  腎上腺素全數分泌殆盡,超餓,我們一起去中正橋下的永和豆漿大吃一頓。
  拿著第二份燒餅油條插入熱豆漿攪來攪去,芝麻都掉了滿桌,真的是太好吃。我向酷愛搜集女高中生制服的九把刀仔細描述那位靈異少女所穿的制服。
  他聽完,苦苦思索了五分鐘,這才說:「我很確定,台灣沒有這間學校。」
  九把刀說沒有,那就是沒有了。
  或許那是一件從網絡拍賣上、或色情網站上亂買到手的日本高校制服。吧?
  可到底這一個專程找九把刀說鬼故事的靈異高中美少女,究竟是誰?
  「暫時不要想太多啦,等警察的指紋報告先。」九把刀也吃得津津有味,滿嘴飯團地說:「不可能每個人都跟文慧一樣,動不動就人間蒸發啦。就算真的是鬼,你現在也活得好好的,OK的啦!」
  「……也是。」
  我舉頭吃燒餅,低頭喝豆漿。
  腦海裡,不禁想起這個美少女甜美的笑容,以及非常古怪的……
  我猛然擡頭:「對了老闆,什麼是……哇呼呼咧啊?」
  
  後來的後來,連闖十四個紅燈這個「撞見怪事的小撇步」,就成了我積極主動尋求「怪事發生」的很大關鍵。
  這是一連串恐怖怪事的開端。
  不過,就跟倪匡每次說的一樣。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第五章 財團法人 台灣貓熊改造基金會

  【01、王阿姨的乳暈】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作家都跟九把刀一樣,過太爽,除了瞎寫一些白爛小說,還可以到處演講——他演講到哪裡,就玩到哪裡,台灣跑透透,連金門馬祖澎湖等離島都去過了,真是夠扯了。
  九把刀到處演講接受掌聲的虛榮,聽說還打算自己拍電影當導演,根本沒有時間搜集寫作的題材。外務這麼多,小說越寫越慢,我看大部分的作家之所以會遜掉爛掉墮落掉,除了亂干讀者製造業障的原因外,就是從這種不務正業的事情變多後開始的。
  幸好九把刀肯花錢,請了我這種默默幫他搜集靈感的助理,不只幫他處理許多狗屁倒竈的日常瑣事,還低調地幫他上山下海,看看有什麼怪事足以被寫進他的小說裡。
  話說上個禮拜,九把刀收到了一封信。
  「王大明,你等一下來我家拖地,順便讓你看一封信。」
  「好。」
  九把刀還在電話中,將很雞巴的話講得相當自然:「對了,我家沒拖把,你自己從你家帶來喔。拖把要3M的,謝謝!」
  「……好的老闆。」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兩個小時後,我已經拿著剛買好的3M拖把到九把刀家報到。
  正在抓片的九把刀打開電子信箱,讓我看看他所說的信件內容。
  
  【刀大:
  您好,先自我介紹,我的外號叫腦殘,因為我從小就是一個腦殘。
  腦殘我是一個很愛看你的小說的國中生,每天上課我都在抽屜裡偷偷看你的小說,因為老師在上什麼我都聽不懂,太難了,聽到大家都說你的小說很腦殘,連我那麼腦殘也一定看得懂,所以我就開始看,果然真的很腦殘,連我都看得懂,不過大家都說我看你的小說只會越看越腦殘。
  但我豁出去了!畢竟對我來說你就跟橡皮人魯夫還有周陰莖一樣,是我的偶像,我都看你的小說學習作人處世的道理,你說人生就是不停的戰鬥,所以我也決定我的人生也要不停的戰鬥,做一個有用的人。
  重點是,這幾天晚上我都在我家後陽台偷看對面的王阿姨洗澡(王阿姨的乳暈大得要命),我想到刀大您也是一個很色的人,於是我就趕緊拿手機拍下來孝敬您了,請見附檔!
  PS:對了,請問我該如何努力奮鬥,才能成為像你一樣(色的,劃掉)厲害的小說家呢?
  腦殘高偉(晏,劃掉)彥同學 敬上】
  
  連自己的名字都可以硬寫錯,真是腦殘中的豪華限量版。
  「喔喔,原來是一個腦殘的國中小鬼,他這樣說你真是太汙辱你了老闆。」我看完信,裝作義憤填膺地說:「你是要我去打他嗎?好的,我拖完地就去!」
  「拖地是一定要拖的,打呢,就不必打了。」九把刀面不改色,打開信件的附檔圖:「你看!」
  那圖是一系列的,不過實在很模糊,畫素又小,那個腦殘國中生的手機鏡頭有夠爛,只能勉強看到一個裸女在窗戶邊淋浴,所謂的乳暈很大,那就完全不能得知了。
  「圖很小,沒關係,我可以放大。不夠清楚,沒關係,我可以用繪圖軟件把它給邊緣銳利化。」九把刀得意洋洋,打開處理過後的同一系列偷窺圖給我看。
  嘖嘖,我怔了一下,那王阿姨果然整個給看光光了,傳說中大得要命的王阿姨乳暈,果然名不虛傳。
  「老闆,你這樣實在是……」我皺眉,實在不能認同他這種心態。
  「撇開王阿姨的乳暈,重點是這裡……」九把刀指著王阿姨的下面。
  下面,當然不是指那個下面。
  而是王阿姨洗澡的樓下陽台,有一大團黑色與白色黏在一起的東西。
  「那是什麼?」我第一個反應,是某種動物。
  「是貓熊。」九把刀很果斷地說。
  「啊?貓熊?」
  「你看,這幾張連續圖,那一團黑白東西明顯在動,如果我把這幾張圖用連續播放的話!你不覺得,王阿姨的乳暈在晃……不,那團黑白色的東西正在陽台上大便嗎?」
  「貓熊在大便?」
  「當然不能確定,所以要叫你過去那裡調查一下。可能的話,就親自到那一戶人家拜訪做百分之百的確認。」九把刀在紙上抄了一個住址給我,說:「我已經問了那個腦殘國中生他家住址,晚上你過去的時候,就說你是去應徵家教的。」
  「好。」我猛點頭。
  某戶尋常人家裡,竟然出現疑似貓熊的動物——干想也知道不可能!
  不過要我花九把刀的錢去調查一件窮極無聊的事,沒問題啊!
  九把刀從房間裡拿出一台巨大的單眼相機,慎重地交給了我。
  「還有,這是我的單眼相機,記得多拍幾張特清晰的貓熊照片回來。」九把刀豎起大拇指,正經八百地說:「要記住,你是去拍貓熊的,不是去拍對面王阿姨的乳暈,但如果不小心拍到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知道嗎?」
  「……知道了。」
  至於九把刀為什麼會想到用繪圖軟件不斷放大,然後再用「邊緣銳利」的功能後制這張又小又模糊的偷窺照片呢?嘖嘖,我就不去想了。
  拖完了地,我就出發。

  ※※※

  那個腦殘國中生住在台北大直,一棟至少三十年的老公寓,五樓。
  顧及到他是個腦殘,所以我去之前特別買了一根香蕉當作伴手禮。
  「這是?」國中生高偉彥看起來很傻眼。
  「香蕉。」我摸摸他的頭。
  真可憐,連香蕉都沒看過。
  「我知道是香蕉啊,但你給我幹嘛?」高偉彥像是又吃了一驚。
  「當然是給你吃的啊。」我又摸摸他的頭。
  真可憐,雖然逞強說知道香蕉,但連香蕉是拿來吃的都不曉得。
  「要看了嗎?」高偉彥問。
  「現在就有得看嗎?」
  「對啊,王阿姨一天要洗好幾次澡,想看就看。」
  於是,高偉彥就一邊吃著香蕉,一邊帶我去看王阿姨洗澡。
  老公寓的棟距都不寬,只隔了半條街,王阿姨洗澡果然被看得一清二楚,雖然不是很漂亮也不是很年輕,不過都脫光光給我白看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批評什麼。
  「不過那個王阿姨,怎麼那麼敢,洗澡都不拉窗簾的啊?」我不解。
  「因為剛搬進去的王阿姨是個瞎子。」高偉彥科科科笑了:「她以為浴室的旁邊是牆壁不是窗戶,所以天天都洗給我看。」還比了個YA。
  原來如此。
  欺負盲胞,不只腦殘,還很賤。
  「刀大怎麼自己不來看啊?」高偉彥疑惑地吃著香蕉。
  「他很喜歡裝忙。」我拿起單眼相機,拍了幾張超清晰的王阿姨。
  媽的,光這幾張照片作為證據,就足以讓我上蘋果社會版的動新聞啦!
  「裝忙?」
  「實話告訴你,九把刀私底下是個爛人,你不要再浪費時間崇拜他了。」
  「我要跟他講。」高偉彥皺眉,吃著香蕉屁股。
  「……不過九把刀也有好的一面,比如他對正妹很好,常常回正妹的網志留言,有正義感,孝順,有熱情,對正妹很好……啊這個好像說過了,還有九把刀對他的狗也很好……至少比對我好。反正優點很多啦!不瞞你說,我幫九把刀工作之後,獲得了不少人生啟發呢!」我一邊流著冷汗,一邊說著我最擅長的不著邊際:「仔細回想起來,在認識九把刀之前,我的人生好像白活了一樣!」
  此時,王阿姨還沒洗完,她家樓下就出現那一團黑白模式的東西!
  我趕緊調整單眼相機的角度,往下,放大光學變焦到二十倍。
  咦!
  真的……真的是……
  那些真的是貓熊!
  而且那些貓熊真的是在大便!
  「怎麼可能?」我真的是嚇到了,不斷按下快門。
  「怎樣?」
  「樓下那個是……」我驚訝到快說不出話來。
  「是貓熊啊。」高偉彥呆呆瞪著我,好像在看白癡:「你沒看過貓熊喔?」
  「當然看過啊!」我用力瞪回去:「但這裡怎麼會有貓熊?」
  「哪有什麼稀奇,我每天都看那幾隻貓熊輪流在樓下陽台大便,有什麼好看?要看當然是看王阿姨洗澡啊,誰要看貓熊大便。」高偉彥翻白眼,說:「沒看過像你這種白癡。」
  被一個腦殘罵白癡,感覺真的很想大爆發。
  不過……
  「等等,你剛剛說,那、幾、只、貓、熊?」
  「大概有五、六隻吧?隨便啦。」
  「五、六隻那麼多!」
  「木柵動物園不是也有兩隻嗎?」高偉彥拿著軟軟的香蕉皮,噗哧笑了出來。
  干,還給我噗哧!
  「我要去對面四樓看看,那裡……沒有危險吧?」我站了起來。
  「你不看王阿姨洗澡了喔?白癡。」高偉彥用很同情的眼神看著我。
  再見了腦殘。
  請繼續沒公德心地看瞎眼女人洗澡,再接再厲崇拜爛人九把刀吧。

  【02、老太太的夢想】

  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樓下,氣喘籲籲。
  正好垃圾車經過,對面公寓門打開了,只有一個老人拿著兩袋垃圾出來。
  厚著臉皮,我快步從老人的背後快跑上樓,直接就上了四樓。
  四樓外表看起來很普通,唯獨有一塊門匾上的黑色墨字很奇怪。
  「財團法人 台灣貓熊改造基金會」。
  我心想,雖然隱隱聞到一股臭味,不過這基金會名稱大剌剌寫得如此明目張膽,大概沒什麼奇怪的危險吧。
  於是按了門鈴。
  過了半分鐘,我聽到門後一陣拖鞋劈劈啪啪的聲音。
  門開了。
  「啊?你好你好!請問你是被介紹來買貓熊的嗎?」
  開門的,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太太。
  「買……??不是,我是來……看看的。」
  面對這麼直接的問題,我只能慌慌張張地說。
  「是喔……好吧,請進,請進。」老太太看起來有點失望:「參觀的話,要收費兩百塊錢。」
  「沒問題。」我趕緊說,反正九把刀會出。
  「你要拍照?」老太太看著我手上的單眼相機,頗有難色:「我們有附贈紀念照拍照服務,一張照片優惠價只要五百塊錢。如果你要自己拍的話……真的很抱歉。」
  我擠出微笑:「兩千塊可以嗎?」立刻掏出兩張千元大鈔。
  老太太勉為其難地收下,將門整個打開:「不用脫鞋。」
  我一進屋子,就聞到一股異常濃重的體騷味。
  樓上那個王阿姨一天要洗好幾次澡,我猜跟樓下這股臭味脫離不了關係。
  重點是,裡面真的有五隻活生生的貓熊!
  「天啊……這真的是太扯了……」我無法置信,快拿不穩手中相機。
  有人說,眼見為憑。
  不過這種景象,就算是當場看到了、摸到了,也是超現實的超魄力啊!
  兩隻貓熊正在睡覺。
  一隻貓熊正在陽台戲弄剛剛大出來的大便。
  一隻貓熊正呆呆坐在電視機前,看「料理東西軍」重播。
  一隻貓熊正在看電視的那一隻貓熊旁邊,呆呆地吃著甘蔗。
  「等一下!」我大叫:「為什麼貓熊會吃甘蔗!」
  關上門,老太太笑咪咪地拿了一根甘蔗給我,說:「因為改良過了啊。」
  改良?這就是門口寫的那一串字的意思嗎?
  「正常來說,貓熊這麼挑嘴難養的動物,其實早該絕種啦。要不是貓熊長得很可愛,很受歡迎,人類早就不管它啦,絕種就絕種。」老太太歎了一口氣,繼續解釋道:「如果可以讓貓熊不挑食的話,就沒那麼容易死翹翹啦。」
  「……」我拿著甘蔗,聽得莫名其妙。
  有道理,可也完全沒有道理。
  這裡有五隻活生生的貓熊!不管是吃什麼,無論如何都太扯了啦!
  「所以我就開始進行基因改造,首先要解決吃的問題,我想,竹子不夠營養啊,所以我訓練我的貓熊改吃甘蔗,有時候它們也會吃一點紅蘿蔔跟黃瓜,或是喝綠豆湯,你看,他們是不是又胖又壯呢?」老太太牽著我的手,去摸正在看電視的那一隻發呆貓熊。
  的確是胖胖壯壯的,挑食果然是不行的啊。
  「重點是,不能讓它們迷上吃貴的食物,不然又不好養了,對吧?」
  「當然。」我大表認同。
  這道理就好像,看過《海賊王》就不會想看其他海賊漫畫的道理差不多。
  「然後是低度的娛樂。你看,我這裡很小吧?」
  「這地方要養五隻貓熊,真的很小。」
  「所以囉,要在這麼小的地方養貓熊很困難,萬一它們大吼大叫跑來跑去,鄰居抗議了怎麼辦?」老太太語重心長地說:「幸好有電視,這些改造過的貓熊都對電視很不行,一下子就著迷了……我也不曉得它們看得懂還是看不懂,總之不吵不鬧就好了。」
  對,就跟小孩子一樣,只要不吵不鬧,不隨地尿尿就是乖孩子。
  「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要改造的話,一開始還是要有第一隻還沒改版的原始貓熊吧?」
  「不用啊。」
  「怎麼不用?」
  「貓熊不就是黑色跟白色的嗎?唉,我就直接拿台灣黑熊出來,把它的基因徹底改造了一下。基本上要讓台灣黑熊長出黑色跟白色的毛很簡單,不過要讓黑毛跟白毛整整齊齊不要混在一起,位置還要跟真正的貓熊一模一樣,那就花了我好幾年時間囉。」老太太幽幽地說。
  「原來還有這種做法!」我大為震驚。
  大陸常有山寨知名品牌的球鞋、手機,甚至連汽車也可以山寨。
  可他們絕對不會想到,大陸的國寶貓熊竟也可以被別人亂七八糟山寨走!
  我有一種莫名的激動。
  Made in Taiwan,台灣真的是創造奇跡的地方啊!
  「看你的表情,好像很驚訝?」老太太高深莫測地摸摸正在睡覺的貓熊,說:「如果只是單純地把台灣黑熊弄成台灣黑白熊,基本上體型還是不太像,不夠好養……所以我又花了好幾年在研究其他部分的基因。」
  「太棒了!」
  「後來我又想,就算我把台灣貓熊弄得跟大陸貓熊完全一模一樣,那又怎樣?我們做良心事業的,一定要做到好還要更好,是吧?所以我絕對讓台灣版的貓熊改造得更平易近人,讓它們的體型更小一點,樣子更憨一點,脾氣更溫和一點。這兩年,這些養殖技術終於被我突破了呵呵呵呵,很快就可以進入量產了。」
  「量產!」我彷彿被雷劈中。
  「貓熊會那麼少,就是貓熊的繁殖力不好,所以提升貓熊對做愛的慾望就很重要囉。」老太太摸著睡覺中貓熊的粗肥陰莖,笑呵呵地說:「我家做出來的台灣貓熊,每天都要搞個十幾次呢,所以每年至少都會生一次呢!」
  「太色啦!」我握拳大叫:「這就是台灣精神啦!」
  接著,老太太如數家珍地說了很多關於台灣貓熊的「願景」。
  未來的山寨版貓熊,一定要更不挑食,更安靜,更不臭,更愛相干。
  在她的努力下,這些台灣貓熊將會繼續做愛、繼續接受基因改造、繼續接受後天訓練,很快地,未來一定會出現可以吃維力炸醬麵維生的正港台灣貓熊,體臭也會大幅改善到接近一般狗類的程度。
  大出我意料,已經有二十六隻台灣貓熊從這裡成功賣掉了。
  「賣給誰?」我小心翼翼地問。
  「一些企業小開,一些上市公司的老闆,還有私人收藏家……目前都是一些有錢人低調買去,其實呢……還有一些動物園也偷偷買了幾隻回去研究。」老太太神秘地笑:「先生,要買一隻嗎?」
  「……都多少錢一隻?」我吞了一口口水。
  「畢竟目前只剩下五隻,所以目前是一千萬一只啦,成本價俗俗賣。」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說:「不過偷偷跟你講,等到正式量產的那一天,就會便宜很多喔,我希望可以壓低到一隻一萬塊就好了啦。你覺得呢?」
  我呆呆地說:「我覺得,一隻一萬塊,真的很便宜。」
  「把貓熊當狗賣,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
  老太太閉上眼睛,沈浸在美麗的想像中:「到時候,要看貓熊,不必到木柵,過馬路等紅綠燈就會看到有人牽著貓熊去街上散步,有人在家裡浴缸幫貓熊洗澡,有人抱著貓熊睡覺,有人喂貓熊吃泡麵……」
  說得我都快哭了。
  「老太太,妳一定要堅持下去!」我虎目含淚,引述我的爛人老闆九把刀的經典名句:「說出來會被嘲笑的夢想,才有實踐的價值,即使跌倒了,姿勢也會非常豪邁!」
  後來我在台灣貓熊改造中心拍了很多張照片。
  有貓熊在喝綠豆湯的照片,有貓熊在3P做愛的照片,有貓熊熱到開冰箱吹冷氣的照片,有貓熊在玩大便的照片,有貓熊倒立摔倒的照片,有貓熊用甘蔗互相打來打去的照片。
  包羅萬象,通通都是一些放在網絡上,絕對會被說「合成造假」的精彩畫面。

  ※※※

  「幹得不錯。」九把刀滿意地看著照片,不住地點頭。
  不過那些照片不是台版貓熊的,是瞎子王阿姨的。
  後來呢?
  如你所見,把貓熊當狗養,並沒有造成大旋風。
  不過我已經開始存錢了,一萬塊……買一隻台版貓熊回家,總有一天!


  第六章 自體核爆的喬奶大嬸

  【01、簽書會上的小意外】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作家的讀者可以如此千奇百怪。
  上個禮拜六,我的老闆九把刀在台北汀州路的金石堂辦簽書會,我也得到現場幫忙維持秩序,確認每一個人手中的號碼牌之類的雜事。
  九把刀喜歡搞怪,簽書會跟別的作家很不一樣。簽書的時候,九把刀會擺一張椅子在他旁邊讓他的讀者坐,除了簽書,還可以跟九把刀聊兩句,比較可以彌補排隊過程的無聊,拍照的角度也比較好。
  雖然講自己老闆的壞話不好,不過九把刀真的很色,我觀察到只要是男生坐在他旁邊,九把刀都只會說:「嗨嗨,嗯嗯。謝謝!」這六個字,然後用一種「夠了喔!」的眼神叫對方快滾。
  但如果對方是女生,九把刀就會很慇勤地噓寒問暖,連握手的時間都比握男生的手要多出五、六倍,感覺也比較用力。
  要是遇上了頂級的正妹,九把刀就更誇張了。
  「我記得……妳念中山女中對吧?妳有在看我的網志喔,我認得妳的無名大頭貼,科科科,科科科。」九把刀總是很得意地炫耀他的正妹記憶術:「我還記得妳的網志上寫了妳最近去打美白針喔!」
  「妳上次拔牙會很痛嗎?對啊,我當然記得啊,哈哈。」九把刀很關心正妹的身體,對上一次正妹來簽書會時告訴他的小病痛沒一刻或忘。
  「妳媽媽現在還好嗎?是嗎?那太好了。不過妳太瘦了啦,吃多一點會更正喔哈哈哈哈哈!」九把刀擅長記憶正妹的家庭狀況。
  「幫妳拍照的是妳男朋友嗎?啊啊啊啊他配不上妳啦!」九把刀對陪正妹女友一起來參加簽書會的男生,總不忘給予命中要害的痛擊。
  「妳好香啊,為什麼妳會這麼香呢?護手霜?護手霜有辦法那麼香喔!我、不、相、信!」九把刀總是用嗅覺去性騷擾五星級的正妹讀者。
  不管是哪一種對話,九把刀絕對會用充滿憐惜的眼神跟正妹聊天,還聊得特別久,不管排在後面的男讀者腳是不是快斷掉了,他還是自顧自沈溺在自我感覺良好的粉紅色世界裡。
  雖然換作是我,我也會做一模一樣的事,但我沒機會做!
  所以九把刀卑劣的大小眼行徑還是讓我很不屑!
  這次週末的《殺手,無與倫比的自由》簽書會上,我一邊做好我分內的工作,一邊如往常冷眼九把刀貪戀美色的吃豆腐行為。
  不過這一次的簽書會,發生了兩個突發狀況。
  
  狀況一。
  根本沒買《殺手》,有兩個胖胖的阿宅讀者反而怒氣沖沖地拿了兩本《獵命師傳奇》第十四集站在九把刀面前,毫無預兆地就開始背誦《獵命師》第十四集的內容。我的天,難道他們打算從第一個字開始背起,背到最後一個字?
  他們一開始背書,後面排隊的一大串讀者乾聲連連,可九把刀老神在在跟很漂亮的簽書會主持人小仙女osf聊天,完全無視這個尷尬的狀態。
  「老闆,怎麼辦?要請書店的保安出面嗎?」我皺眉,感覺到排隊隊伍怨念沖天,還有幾個讀者醞釀要走。
  「緊張個屁啊!安啦安啦!」九把刀科科科笑,還左搖右擺幫他們打拍子。
  「……這樣真的可以嗎?」小仙女osf也戰戰兢兢地打起拍子。
  「可是排隊的隊伍很長,這樣一來……」我很不安。
  「哎呀,人生就是不停的戰鬥啊!」九把刀哈哈一笑。
  這一笑,笑得我心裡發寒……這個王八蛋作家,心中根本沒有讀者!
  於是,這兩個胖阿宅連續背了兩個小時,簽書會就廢了整整兩個小時!
  死命背書的兩名胖阿宅離去後,九把刀也吃完了便當,瀕臨崩潰的簽書會勉強繼續。
  到了晚上八點的時候,狀況二出現。
  
  天空暗下來後,排隊的隊伍也少了一大半。
  一個大嬸模樣的大嬸,巨大的屁股奮力朝九把刀一旁的位置坐下。
  一坐下,大嬸就將一大袋五十多本小說轟隆隆倒在桌上,梭哈似地。
  「刀大,可不可以每一本都簽!」一頭鬈鬈亂髮的大嬸神色得意:「我可是每一本書都有買喔!報紙上所有你的報導我也都有搜集喔!」
  「不行喔,很抱歉。」主持人小仙女osf溫柔地笑著阻止:「由於排隊的人很多,我們這一次簽書會只簽殺手系列五,其餘的書不能簽喔。」
  「我呸!」大嬸勃然大怒:「我是在問妳嗎!」
  嚇得小仙女osf花容失色。
  九把刀倒也沒生氣,打了個呵欠:「妳去找井上雄彥要簽名,妳會一口氣搬三十一本《灌籃高手》加三十一本《浪人劍客》給井上雄彥簽嗎?」
  「……不會。」大嬸怔住。
  「那妳就是認為我比井上雄彥遜了喔干?」九把刀科科科笑。
  怨言的大嬸只好乖乖將那一大堆小說收回袋子裡,只剩一本《殺手五》留在桌面上。
  「刀大,為了今天的簽書會,我可是逃出來了。」
  大嬸一手小心翼翼將《殺手五》打開,一手伸進衣服裡喬奶罩。
  是的,我沒寫錯,你也沒看錯,這位大嬸就是如此旁若無人地喬奶罩。
  「逃?逃什麼?」大嬸的等級只比男生阿宅略高一點,九把刀快速簽名畫圖,連頭都沒有擡便隨口亂扯:「神經病院啊?哈哈哈,哈哈哈。」
  簽完了,還附贈一句:井上雄彥我兄弟啦!
  「是啊。」大嬸猛點頭。
  「這麼屌?」九把刀顯然沒認真在聽,或根本不在乎:「那簽完名以後會回去嗎?還是在花花世界多玩幾天再考慮考慮?」
  「我恐怕沒辦法回去了。」大嬸長歎。
  我多看了號稱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大嬸一眼。
  這個大嬸穿著明顯太小的衣服,超繃,雖然她一直大剌剌伸手去喬奶罩,不過奶罩還是歪歪的,疑似不是她自己的奶罩才會那麼怪。大嬸穿著被洗到褪色的短褲,鞋子卻超髒的感覺未曾洗過。
  一言蔽之,就是邋遢啦!
  「是喔,塵緣未了喔呵呵呵,一定是跟色色的事有關吧。」九把刀將書闔上,雙手用力握住大嬸的手:「總之謝謝妳特地逃出來參加簽書會,謝謝啦!」
  九把刀握手的誠意十足,百分之百就是想用最快的速度請大嬸快滾。
  但大嬸沒打算這樣就閃。
  「刀大,其實我特地來參加簽書會,就是想你偷偷告訴我殺手系列的結局,獵命師系列的結局,還有都市恐怖系列的結局。」大嬸緊緊握住九把刀的手:「還有還有!《飛行》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罪神呢?《罪神》又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不要。」九把刀倒是答得很乾脆。
  「……」大嬸愣了一下,很快就用很感傷的語氣說:「刀大你放心,我一定不會洩露出去的,因為我就快爆炸了。」
  「是喔。」九把刀笑笑地說:「不要。」
  「碎片是絕對不會洩露秘密的。」大嬸有些激動,說話的聲音也抖了起來:「刀大,請你務必在我爆炸之前告訴我小說的結局,不然我死也不會瞑目的!」
  「死不瞑目聽起來滿酷炫的喔。」九把刀科科科笑:「不要。」
  「刀大!我再過六個小時就要爆炸了!保證不會把小說的結局說出去!就我一個人知道!我一個人!」大嬸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叫:「讓我帶著滿足的笑容爆炸吧!」
  後面排隊的人都伸長了脖子,朝前面打探發生了什麼事。
  此時九把刀有點不耐煩了,看向我:「這樣好了,王大明!」
  我走了過去。
  「大嬸,這個人叫王大明,是我的僕人,目前為止還算是忠心耿耿。」九把刀用力將他的手抽出大嬸的掌握,拍拍我的肩膀:「不嫌棄的話,我請王大明先跟妳聊聊。」
  我虎軀一震。
  「……他?」大嬸看我的眼神頗為不屑。
  我忍不住挺起胸膛。
  「是啊,別看王大明長得一副軟屌的樣子,他跟隨我已經有一段時間,那麼久,就算是狗也是一條聰明又熱血的狗了。關於爆炸還是小說結局之類的,不妨妳先跟王大明去附近的咖啡店聊聊,我簽書會結束以後,如果我爽的話,我再過去找你們。」九把刀笑嘻嘻的,完全就是把這個燙手的大嬸推卸給我了。
  我能抱怨什麼?拿錢做事,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好吧。」大嬸霍然站起:「那我先走!」奶罩又歪掉了。
  「快快快滾。」九把刀拱手。

  【02、不停喬奶罩】

  九把刀繼續簽書,而我就帶著持續喬奶罩的大嬸在公館一帶找地方坐下。
  不過不是什麼廉價的咖啡店,我們去距離金石堂只有兩分鐘腳程的一家泰國菜小店吃東西。我餓了,而應付大嬸顯然是公務的一部分,所以可以報帳向九把刀討錢,我決定大吃一頓,絕對不幫九把刀省。
  大嬸也不是什麼客氣的角色,她狼吞虎嚥了好幾盤菜。
  沒什麼交談,兩個人就是一鼓作氣地吃。
  趁此,我更深入地觀察這位亂入簽書會的大嬸。她自稱從精神病院裡逃出來,雖然有可能是唬爛的,但有誰會無端端自稱自己是從精神病院裡逃出來的呢?就算不是正宗的精神病,也八九不離十。
  頂著一頭卷卷亂髮的大嬸,年紀約四十幾?應該沒有五十吧?仔細一看,有種年輕版陳菊的錯覺,頓時讓我覺得有點親切。
  酒足飯飽,我們點了啤酒。
  「大嬸,剛剛妳說什麼爆炸?」我打了個嗝,沒話找話。
  「……」大嬸瞇起眼睛,用很懷疑的眼神審視我。
  雖然被瞧不起這種事三不五時就發生,但我從沒有習慣。
  「其實我幫忙九把刀做事已經很久了,我主要負責替他到處上山下海搜集靈感,有時也會當他的替身,幫他的讀者解決稀奇古怪的問題,表面上是助理,但說我是個冒險家也不會太超過。」我擺出一副看過世面的樣子,感歎道:「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能耐擔任九把刀的助理啊。」
  大嬸原本瞇起來的眼睛,稍微打開了一點點。看樣子有點被我唬住了。
  「九把刀跟我的關係,大概就像福爾摩斯跟華生那樣。」我摸著下巴。
  「……福爾摩斯?」大嬸眉頭一皺:「是福爾摩沙的誰?」
  很好,福爾摩斯地下有知一定會哭哭的。
  「也有點像是悟空跟克林。」我想九把刀的讀者應該都有看《七龍珠》
  「嗯嗯……」大嬸微微點頭。
  「魯夫跟索隆也勉強可以形容。」《海賊王》應該也是刀迷必讀的經典。
  「瞭解。」大嬸伸手,粗魯地喬了一下不停歪掉的奶罩。
  感謝《海賊王》,這位大嬸總算進入情況了。
  有句話說得好:「長屌總比短屌好,閉嘴總比廢話好。」
  我微笑,散發出一股莫測高深的氣息。
  「王大明,你活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什麼意義?」大嬸將吸管插進啤酒罐裡,相當文雅也相當奇怪地喝著酒。
  大哉問。
  「嗯嗯,嗯嗯,其實我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我老實地招認。
  「那麼……我呸!我跟你這麼膚淺的人沒什麼好說的。」大嬸冷笑:「大姊姊我之所以迷上刀大的小說,就是因為——刀大小說裡的每一個主角,都活得非常有目標,不管最後有沒有達成,過程中每個人都充滿了信念!聽到了沒?信念!」
  「等等!」
  被鄙視的感覺很爛,尤其是被這麼接近神經病的大嬸鄙視,感覺就好像在廁所偷偷打手槍老媽突然開門一樣差勁。我用力說道:「認真說起來的話,我也有一定要完成的人生目標!我的爸爸……我爸爸被溶解了,窮極一生之力我也要將我爸爸被溶解之謎解開!」
  大嬸瞪大眼睛:「你爸爸被溶解了?」
  話既然講開了,我便一五一十將我爸爸被神秘溶解的往事和盤托出。
  出奇地,沒有取笑我,也沒有問一些蠢問題,這位大嬸相當認真聽我講完了那一段我不想複述的經歷,專注到完全沒分神喬奶罩,導致我說完的時候,大嬸左邊的奶子早已整粒摔出奶罩。
  我的肚子有點不舒服。
  「這是我一生的信念。」說完了,其實我有點想哭。
  「姊姊瞭解了,原來你的人生也有著很強烈的目的。」大嬸猛點頭,一邊感性地將左邊的奶子塞回一直喬不攏的奶罩:「不過你爸爸被溶解了,真相恐怕不是那麼容易查出來啊。」
  看來該換手了。
  「王大明,你看得出來,姊姊我是一個非常特別的人嗎?」大嬸切入自己。
  「有……有點感覺。不過是哪種特別呢?」我抓抓頭。
  「比如說,從小到大我的大腦動過超多次的手術,意外讓我會說二十四種語言,明明我完全沒有學過,卻無師自通呢!」
  屁。
  「那妳說幾句西班牙文看看。」我皺眉。
  「……」
  「說幾句來聽聽看啊。」
  「咦?」
  「咦什麼?」
  「……」
  「說幾句西班牙文來看看啊。」
  「雖然我會二十四種語言,不過我沒說我會西班牙文啊。」
  的確,我實在是太大意了!
  「那說幾句法文看看好了。」我換了個題目。
  「法文我哪會懂。」大嬸一臉怪我的樣子。
  「德文呢?德文有包含在那二十四種語言裡面嗎?」我趁勝急追。
  「那麼冷僻的語言,我根本不想瞭解。」大嬸翻白眼。
  「英文總可以了吧?」我肯定皺眉皺得很深。
  「Good……Morning.」大嬸很努力地吐出這幾個字。
  現在可是晚上啊,都快吃宵夜了我看。
  接下來好幾分鐘都沒有人說話,我們就這樣無言地僵持著。我有點後悔那麼快就戳破了大嬸的幻覺,不過大嬸的表情倒是老神在在,打算靠沈默把二十四種語言的話題混過去。
  首先開口打破僵局的,還是大嬸。
  「從小我就知道,我出生在這個藍色的星球上,有一個驚天動地的目的。」溫掉的啤酒在大嬸手中的吸管裡咕嚕咕嚕往上衝。
  「嗯,驚天動地。」她總算想認真講自己的故事了,我點頭。
  「這可不是形容詞而已,是貨真價實的驚天動地。」大嬸的眼神灼熱了起來:「我在三十八歲的生日這一天的淩晨三點四十七分,會自體爆炸。」
  自體爆炸?
  「是轟轟轟的那種自體爆炸?」我大概搖晃了一下。
  「沒錯。」大嬸斬釘截鐵。
  「像賽魯那樣的自體爆炸?」
  「絕對是。」
  「嗯,我瞭解了。」
  不折不扣,是個瘋子。
  「根據我的估計,我爆炸出來的力量,大約是四到五顆種在廣島的原子彈的能量。」大嬸咬著吸管,啤酒從齒縫中滲了一些出來。
  「嗯嗯,明白。」我完全同意。
  但平平都是胡扯,為什麼不扯五十顆原子彈的威力呢?真是個非常不專業的瘋子,要不然,就是這個大嬸使用了某種瘋子界的話術。
  說真的,也許跟漫畫《JOJO冒險野郎》中提到的理論:「替身使者會遇上替身使者」類似,也或許跟九把刀在《獵命師傳奇》中虛構的「命格」有點關係,自從我擔任九把刀的靈感助理之後,我遇到了很多荒誕不經的事件,還有舉止唬爛的怪咖。不能說見怪不怪,但總是有開過眼界。
  眼前這個號稱擁有自體爆炸能力的大嬸,不過是其中一個。
  如此認定後,我整個人反而輕鬆了起來。
  「那妳為什麼會知道,自己有一天會突然爆炸呢?」
  「突然?王大明,你根本沒有專心聽!」大嬸有些惱怒:「我說,在我三十八歲生日那天,淩晨三點四十七分整,一秒不差,整個人會超級大爆炸!」
  「嗯嗯,原來如此,但妳怎麼知道?」
  「莫扎特小時候第一眼看到五線譜,就知道自己是個音樂天才。麥可喬丹一摸到籃球就知道自己就是籃球之神。加籐鷹一意識到自己有手指的那一天開始,就知道他的手指不是拿來握筷子的!」大嬸越說越激動,左邊的奶子整個迸出奶罩:「每個天生就很厲害的人,都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覺醒!」
  有嗎?那些人是很厲害,但他們有那樣覺醒嗎?
  「好吧,但……這也沒什麼根據吧?」雖然大概沒用,我還是很平靜地反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人體就是用血跟肉還有精蟲組成的,成分相當單純,就算妳真的會爆炸,也不可能產生四顆原子彈的威力,可以炸出一顆手榴彈的效果就算很有才華了。」
  「……」
  「小時候我看過一本書,叫『奇妙的世界』還是『神秘的世界』之類的,裡面有一個章節專門在講『人體自燃』,燃燒的燃,這是真的,世界各地都有發生過人體自燃的現象,但他們燒起來的規模就是把自己燒掉而已,稱不上大爆炸。」我看著大嬸越來越紅的臉,帶著鼓勵的語氣繼續說:「站在世界無奇不有的立場,我支持妳突然會自己燒起來,但我不同意妳會整個大爆炸的論點。」
  「不是突然!是在我三十八歲生日那一天淩晨三點四十七分整,一秒不差,我會準時自體大爆炸!」大嬸氣急敗壞地說:「再說你懂不懂啊!人體是非常奇妙的,潛力無窮,刀大的腦子裡藏著這麼多故事,也沒看故事從他的鼻孔裡流出來,我懷抱著自體大爆炸的志向,有什麼不對!」
  原來是志向啊?嘖嘖,嘖。
  這大嬸一直說三十八歲生日會爆,但明明她看起來就是四十八歲的模樣啊。
  如果我提醒她這一點,她應該就無法自圓其說了吧?
  「大嬸,冒昧問一下,妳幾歲了?」我小聲地問。
  「不瞞你說,再過兩個小時半,我就滿三十八歲了。」大嬸的表情變得有些緊張,壓低音量說:「這就是我為什麼要不顧一切逃出精神病院,跑來找刀大的原因。」
  「!」我很吃驚,三十八歲可以長這樣,精神病院真是個折騰人的鬼地方。
  「老實說,我雖然知道自己會爆炸,時間跟威力也都很清楚,但……」大嬸參差不齊的牙齒緊緊咬著吸管,將吸管咬得扁扁爛爛的:「但,我還不清楚,為什麼我會擁有這麼厲害的天命?鋼鐵人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身負那麼大的能力,我的責任到底是什麼?」
  「是蜘蛛人。」
  「?」
  「嚴格來說是蜘蛛人的叔叔說的,反正跟鋼鐵人沒什麼關係。」面對頭腦不清的瘋子,我淡淡地說道:「對了,妳有帶身份證嗎?」
  大嬸不明就裡,但還是將一張縐縐的身份證從口袋裡掏了出來。
  我接過,上面寫著「張秀娥」,籍貫是雲林縣虎尾鎮人,民國五十二年一月四日生,這是重點。算一算,這位大嬸今年實歲是四十六歲,遠遠不是她口中的三十八歲。
  「大嬸妳明明就是四十六歲,要爆的話八年前早就爆了。」我客氣地說。
  大嬸完全沒有惱羞成怒,卻也沒有一點被揭破的難堪,她若無其事地說:「不瞞你說,這張身份證其實是我姊姊的,有精神病的其實是她,但她不肯去,還一直大吵大鬧說要自殺,我想了想,反正我遲早會爆炸的,不如就在裡面思考我之所以大爆炸的意義,就代替我姊姊去住精神病院了。」
  靠,這也能硬講。
  「……妳姊姊長得跟妳真像啊。」我肯定是嘴角上揚了。
  「大家都這麼說。」大嬸鎮定地點點頭。
  啤酒喝完了,我們又叫了兩罐台啤。
  老實說,我對大嬸一直用吸管喝啤酒的模樣一直看不順眼,但仔細一想,我連她喬奶的動作都不想抱怨了,只是用吸管吸啤酒……也罷。
  「王大明,你是九把刀的狗,你一定瞭解的。九把刀小說裡的主角,都有一個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就是那種使命感讓角色整個厲害了起來。」
  「嗯嗯。」
  小說只是小說,角色只是角色,九把刀本人實在不值得崇拜。
  色字頭上一把刀,他的頭上插九把。
  「海門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繼承歐拉的戰斧保護他的好朋友。義智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給居爾那充滿感謝的一拳。淵仔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為正義需要高強功夫。勃起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拜柯宇恆為師。七索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與君寶一起把太極拳給創出來!」大嬸閉上眼睛,沈醉在爛人九把刀的小說世界裡。
  「嗯嗯,嗯嗯。」我不置可否。
  「哈棒老大來到這個世界上,是為了統治全世界。」
  「……」我無言。
  「可是王大明,那我呢?我呢?我想了很多年,都搞不清楚我為什麼會自體爆炸。」大嬸無限歎息:「為什麼呢?我究竟為什麼會如此與眾不同?」
  「嗯嗯。」我想笑,但忍耐一向是我的強項。
  「而且是驚天霹靂的大爆炸,我不懂,越來越迷惘。」
  「嗯嗯,如果是小爆炸還好猜,大爆炸反而不知所云。」我隨口亂講,其實我也不大知道我在扯什麼東西。
  「前幾年我在精神病院的交誼廳裡看電影,看那個布魯斯威利演的《世界末日》,劇情是有一顆很大很大的隕石朝地球衝過來,搞得大家都很害怕……」大嬸目露凶光:「那時我就在想,有沒有可能,在我三十八歲生日這天,會不會有個超大的隕石準備砸向地球?」
  我瞭解,然後大嬸妳的天命就是捨身衝向隕石,用自爆的威力跟隕石同歸於盡,解除人類的危機。
  ……不過在那之前,大嬸,妳要怎麼跑到外層空間抱住隕石咧?
  「看樣子是沒有。」我露出很遺憾的表情。
  「我每天看報紙,看電視新聞,翻雜誌,問護士,還真的沒有。保險起見,我請院方幫我向美國太空總署聯繫,看看那些洋鼻子是不是偷偷將隕石來襲的新聞隱藏起來?如果是,請他們來台灣把我帶走,我一定可以派上用場。」大嬸的表情很失望:「但是,院方說太空總署回復說沒有隕石,還再三保證,唉,我的希望又落空了。」
  我看,院方是根本沒有聯絡太空總署吧!!!
  「所以,既然沒有隕石讓我展現我的威力,那,我到底為什麼會自爆呢?既然我一定會自爆,又為什麼會限定在我三十八歲生日的淩晨三點四十七分呢?這個時間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呢?」大嬸顯得很苦惱,右手抓著左邊不乖的奶子塞塞塞。
  到這裡,我已經完全確定,這個大嬸的的確確是個瘋子。
  九把刀把她扔給我,某種意義上完全正確,我是他花錢僱用的雜工,我的確不能讓九把刀被這個瘋子給纏上,不然就是辦事不力。
  我得,處理掉。
  「大嬸,其實強者如九把刀也沒辦法解決妳的問題,他擅長的是寫小說跟講垃圾話,並不擅長幫讀者解決人生的問題。」我裝大人:「九把刀曾經說過,人生就是不停的戰鬥,而每個人都沒辦法代替別人戰鬥,這就是戰鬥最基本的信念。」
  「!」彷彿遭到重擊,大嬸的表情扭曲在一起。
  所謂一山還有一山高,不如身在此山中。
  大嬸的偶像是九把刀,唯一能破解大嬸腦內混亂回路的,也只有九把刀。
  「九把刀也曾經說過,我們擔心的事,有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會發生,而唯一那百分之一會發生的慘事,又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即使事先知道也完全沒辦法阻止的。結論就是擔心個屁!」我東拼西湊在九把刀小說裡曾看到的句子,也不曉得有沒有湊對:「所以,大嬸妳既然自己也知道,妳的自體爆炸避無可避,也沒有得解,那就沒有必要思考了,是不是?」
  大嬸若有所思地喬奶。
  「大嬸,其實妳已經盡力了,這幾年為了尋找自體爆炸的天命,妳也活得相當用力了,甚至隱居在精神病院裡苦苦思索,還曾動過要跟隕石同歸於盡的念頭,以小愛化為大愛!如果這不是信念,那——什麼是呢?!」我講得慷慨激昂,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對!」大嬸也跟著激動起來。
  這一激動,連右邊的奶子也爆離了奶罩的守備範圍。
  我暗暗佩服自己機伶,信手拈來,鼓舞了一個錯把九把刀當神的瘋子。
  「大嬸,我敬妳!」我舉起啤酒,大灌了一口。
  「謝謝!謝謝!」大嬸一口氣將剩下的啤酒吸光光。
  不知不覺,已經十點半了。這間店也要打烊了。
  九把刀當然沒有來找我們,金石堂頂多開到晚上十點,簽書會最晚也該在九點四十結束了。他要來,早就來了。
  不過我沒提,大嬸也沒追問,大概心中也有底了吧。
  「大嬸,我先回家了。」我站在店門口,向大嬸揮揮手。
  「好!時候不早了!我也要去找個地方等自爆了!」大嬸豪氣地說。
  「再見啦!自爆的時候要說一句厲害一點的台詞啊!」
  「好!」
  
  任務結束。
  不想知道大嬸接下來要往何處去,免得自找麻煩,我快快拜別了微醺的大嬸,轉身就走。
  喝了酒身體發熱的我慢慢走到公館捷運,搭綠線轉到古亭站,再坐黃線捷運到景安站。慢慢拾步回家的路上,我打了個電話簡單向九把刀報告了任務執行的過程。
  電話那頭,九把刀出奇地沈默。
  「怎麼了老闆?」我察覺到異樣的氣氛:「難道……擁有鬼一樣第六感的你,竟然覺得喬奶大嬸說的自爆是真的?」
  「王大明。」
  「在。」
  「你們吃了這麼久,到底吃了多少錢?」
  「總共是一千八百塊錢,都怪那個大嬸亂點,點太多。」
  「……下次別吃到那麼貴,尤其這種瞎唬爛的故事不值得這個價。」
  「明白。」
  九把刀掛上電話,我吐了吐舌。

  【03、史上三大神秘爆炸案】

  我回到家裡,洗了個熱水澡先,然後上網抓了一下片,制式化躺在床上看漫畫,想像平常一樣看著看著就糊里糊塗進入夢鄉。
  可今晚頗有睡意,但漫畫連續看了兩本,就是沒真正睡著。
  我將漫畫放回書櫃,抽出絕對無敵的《古文觀止》,認真地研讀起來。
  若是在平常,《古文觀止》裡我一個小故事都看不完就會失去意識昏倒,但今天晚上我卻連續看了十篇文章都還沒有喪失神智,實在是非常奇怪。
  我闔上《古文觀止》,瞪著有點髒髒的天花板上的老舊電風扇。
  視線不由自主從電風扇葉片的轉動,沿著天花板乳膠漆剝落的邊線,慢慢滑向牆壁上從生活工場買來的時鐘。
  
  淩晨,一點三十四分。
  
  沒錯,你猜的沒錯,其實我的思緒一直隱隱停留在那個愛喬奶的大嬸上。
  距離大嬸號稱自爆的時間,只剩下兩個小時又多一點點了耶。
  只是到了明天早上,這個大嬸發現自己遲遲沒有爆炸,說不定會很失望,覺得自己失落了某種重要的天命。唉,說不定會因為失去信仰而崩潰大哭啊。
  「不過……」我看著時鐘,秒針滴滴答答。
  不……應該不會。
  這種極致的瘋子的自我預言若是失效,百分之百,一定會找個新的預言自圓其說,然後繼續住進別的幻想裡。比如,突然聽到上帝的聲音在耳邊說:「好吧,既然隕石沒來,我就延長妳的自爆時間吧!」或者是:「我想了想,自爆這種事還是留給別人吧,我決定賦予妳新的天命!」之類的。
  哈哈,一定會這樣。
  我笑了笑。
  「叮咚!」計算機發出熟悉的提醒聲,是剛剛設定下載的愛情動作片已經抓好了。
  不如累一下比較好睡?
  打定主意,我起床,將《古文觀止》插回書架上,打開計算機屏幕準備點開片子時,看著窗口上的google網頁,手指像啟動了自動輸入模式,在鍵盤上敲了:「自體爆炸」四個字。
  網頁上洋洋灑灑出現了一百二十多萬筆搜尋數據,有抹香鯨爆炸、飲水機爆炸,甚至是黑心雞蛋爆炸……我暗暗好笑,隨便往下一頁、下一頁續點,忽然有一條在維基百科的資料「王恭廠大爆炸」吸引了我的目光。
  照抄如下:
  
  【王恭廠大爆炸,史稱天啟大爆炸或王恭廠災,為公元1626年5月30日(明朝天啟六年五月初六,端午節次日)上午9時,北京西南隅的王恭廠火藥庫附近區域發生的離奇爆炸事件,造成半徑達750米、面積達2.25平方公里的爆炸範圍及2萬餘人的巨大死傷。據後人估算,此次爆炸的威力約為1萬至2萬噸當量的黃色炸藥(TNT)。
  由於提及王恭廠事件的古書均記載了巨大聲響傳播百里、天色昏黑如夜、屋宇動盪、靈芝狀煙雲等疑似由強烈地震、龍捲風、隕石、甚至超自然力量才有可能產生的離奇現象,單由火藥庫爆炸是不足以造成的,再加上事件發生後,爆炸範圍附近的傷者和屍首皆發生衣服被捲去而致全身赤裸、一絲不掛的怪況,更給此災變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此次事件常使人聯想到類似的印度死丘事件和俄國通古斯大爆炸。
  關於爆炸的情況,在《明實錄·熹宗實錄》、《國榷》、宦官劉若愚所著《酌中志》、北京史地著作《帝京景物略》、《宸垣識略》中均有記載,甚至連明代佚名小說《檮杌閒評》第四十回情節之中也有寫入此事件。其中以當時的邸報底本《天變邸抄》對王恭廠災變記述最為詳細,亦為最早記述王恭廠災變之作。】
  
  一股腦抄這麼多,以上還只是節錄,網頁上還有很多看了讓人頭皮發麻的敘述,比如地震說、龍捲風說、隕石說、火藥焚爆說等等試圖解釋這一神地大爆炸的後見之明。
  我根據提示,繼續搜尋這一篇文章裡提到的通古斯大爆炸是什麼東西……
  
  【通古斯大爆炸,是1908年6月30日上午7時17分(UTC 零時17分)發生在俄羅斯西伯利亞埃文基自治區的大爆炸。爆炸發生於通古斯河附近、貝加爾湖西北方800公里處,北緯60.55度,東經101.57度,當時估計爆炸威力相當於10∼15百萬噸TNT炸藥,超過2150平方公里內的6千萬棵樹焚燬倒下。通古斯爆炸事件距今已屆滿一世紀,目前當地的森林與生態環境已恢復。此事件與3000多年前印度的死丘事件及1626年5月30日北京的王恭廠大爆炸並稱為世界三大自然之謎。
  據報道,當天早上在貝加爾湖西北方的當地人觀察到一個巨大的火球劃過天空,其亮度和太陽相當,幾分鐘後,一道強光照亮了整個天空,稍後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將附近650公里內的窗戶玻璃震碎,並且觀察到了蘑菇雲的現象,這個爆炸被橫跨歐亞大陸的地震站所記錄,其所造成的氣壓不穩定甚至由在當時英國剛被發明的氣壓自動記錄儀所偵測,接下來幾個星期,俄國西部乃至整個歐洲的夜空有如白晝,亮到晚上不必開燈讀書,在美國的史密松天體物理台和威爾遜山天文台也觀察到大氣的透明度有降低的現象至少數個月。
  而如果這個物體再遲4小時37分撞擊地球,那麼這場爆炸將摧毀當時俄羅斯帝國的首都聖彼得堡,而不是人口稀少的通古斯地區,造成更大的人員傷亡。】
  
  好驚人的怪爆炸!
  國外的月亮比較圓,就連洋人的神秘大爆炸也比明朝的那個版本還兇猛。
  我接著搜尋位列三大自然之謎之一的「死丘事件」。
  
  【死丘事件是發生在三千六百多年前,印度河中央島嶼一座遠古城市摩亨佐達羅城(位於今巴基斯坦信德省拉爾卡納縣境內)在瞬間毀滅的事件。本城原本是個高度文明的城市,但整個城都一齊突然毀滅。考古學家又發現,那裡有曾經發生過猛烈爆炸,而且在那些屍骨裡,還發現有和廣島與長崎核爆相同的幅射含量。
  這個地方,是在一九二二年印度考古學家巴納爾發現,由於整個城都是骷髏骨,所以叫做「死丘」,亦有人叫「核死丘」。此事件與一九○八年俄羅斯的通古斯大爆炸及一六二六年五月三十日北京的王恭廠大爆炸並稱為世界三大自然之謎。
  關於摩亨佐達羅城的記載,可以在古印度詩《摩訶婆羅多》裡找到,還形容過這場大爆炸:
  「空中響起轟嗚,跟著是一道閃電,南邊天空有一股火柱衝上天,有一道光過太陽的光將個天割開了一半……房屋、街道同所有生物,都被這些突如其來的天火燒燬掉。」
  關於摩亨佐達羅城怎樣毀滅,由於年代太久遠,加上記載又少,只是靠遺跡留下的東西估計,所以實際發生了什麼事都說不清楚,不過,主要有兩種看法:
  美國原子彈之父羅伯特·奧本海默看過摩亨佐達羅城的記載之後,認為它說的和核子彈襲擊沒什麼分別。再加上考古發現現場有核爆相同的幅射含量,所以有人估計是當時發生核子爆炸,甚至認為史前文明曾經有過核技術。
  在伊拉克幼發拉底河谷地亦發現過類似核死丘的遺跡,而這個遺跡估計有八千年前之久,考古學家在這個遺跡裡面找到熔合玻璃,這些熔合玻璃是一定要在超過二千度高溫之下才可以形成,自然界很少有製造到這種高溫的現象,只有原子彈爆炸才可以做到。而在美國核試爆場裡就找到一樣的熔合玻璃。】
  
  我有點傻住了。
  這個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啊……
  雖然隨後我還是點了剛抓下來的A片來看,卻沒什麼心思把褲子脫下來。
  看著艷麗的女優張開大腿哼哼唉唉,妖嬈嬌喘,我的胯下還是遲遲沒有石化。
  「……」我的腦袋裡不時浮現出大嬸喬奶的畫面。
  大嬸說的事,是很扯很扯。
  就算……就算!
  就算真的有人體核爆這麼偉大的事,也不至於輪到那一位喬奶大嬸吧!
  我笑了出來。
  但等我意識到我正咧開嘴哈哈大笑的時候,我已經走下樓,跨上摩托車。

  【04、地動天搖的人體煙火】

  「我在幹嘛啊……」
  我自言自語,還假裝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
  好像有點餓了?我摸著其實還很飽的肚子。
  雖然三更半夜了,公館那麼靠近台大,還是有東西吃吧?是吧?是吧?
  惴惴不安,也不想承認自己為什麼惴惴不安,我大費周章騎車回到公館一帶覓食,一邊騎車,一邊左顧右盼。
  這時候的大街上幾乎沒有人,只有真正的小貓兩、三隻,小吃只剩下賣滷味跟賣大腸麵線的攤販。
  經過汀州路那間金石堂時,我……我果然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坐在石階上,是號稱今天三十八歲生日的大嬸。唉,真的在這裡啊!
  看了看手上的表,淩晨兩點四十八分。
  風一吹,有點冷。我騎去買了兩碗大腸麵線,心中一團混亂。
  我將摩托車停在路邊,腳步放輕,朝大嬸孤單單的背影走了過去。
  「……」我呆住了。
  獨自一人,在這種時候,大嬸正聚精會神地翻著那一袋九把刀的小說。
  雖然九把刀是個超級大爛人,但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讀者,在自認生命只剩下最後一個小時的時刻,還願意在大半夜頂著寒氣,坐在髒髒的石階上,如此苦讀他的小說……九把刀,實在是一個幸運的傢夥。
  連我也忍不住替他感動。
  「大嬸!」我大聲打招呼。
  大嬸轉頭,愣了一下,喬了一下奶,這才露出歪歪斜斜的牙齒:「王大餅!」
  「王大明!我叫王大明……大餅吸毒我沒吸啦。」我嘿嘿嘿乾笑,將一碗大腸麵線遞了過去:「大嬸,來,這麼冷,吃大腸麵線。」
  「好啊!」大嬸喜道:「我正好複習到黃駿師父正在跟藍金大對決,配一碗大腸麵線實在是太剛剛好了!」
  我們坐在金石堂石階上,吃著鍋底最後的兩碗大腸麵線,熱呼呼地聊天。
  
  大嬸說,自我跟她在泰國菜店門口分開後,她就一直坐在金石堂的石階上,藉著微弱的路燈燈光,慢慢複習起九把刀目前已出版的五十三本書。她想把握生命中僅剩的時間,跟她最敬愛的九把刀做最後一次心靈交會。
  她想再看一次烏拉拉爽快地趴在地上,向宮本武藏說不打了認輸。
  再看一次赤川與金田一在電梯外,扳機扣下,熱淚四濺的訣別。
  再看一次淵仔背著阿義力戰群魔,大哭說來世英雄再見。
  再看一次思螢飆著野狼機車,在新竹瘋狂追尋阿拓離去的身影。
  再看一次黑人牙膏為小咪綁上七緣紅線,說,有些事一萬年也不會改變。
  再看一次上官背著怪力王,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
  
  「王大明,你跟刀大這麼久了,你對他很瞭解吧?」大嬸挖著麵線。
  「可以這麼說吧。」我搔搔頭。
  「那……刀大的家裡,真的有一頭愛吃蟑螂的乾屍嗎?」
  「嗯嗯,的確養了一隻。」我歎氣。
  大嬸咧開嘴,咯咯咯笑得全身發顫,說好的奶子又爆離奶罩了:「我就知道是真的,刀大真的什麼都敢養耶嘻嘻哈哈。王大明你也太幸運了,竟然能跟在刀大身邊當他的狗,真的好羨慕喔。」
  「……是啊,能跟在他旁邊學習真是我的好狗運。」
  雖然大嬸對九把刀盲目的敬意很讓人感動,但我只聽進去了一半。
  我的手,不由自主捏了起來。
  「大嬸,關於自體大爆炸……」我眼神飄移,囁嚅:「妳有幾成把握?」
  「這件事我從小說到大不知道說了多少次,人生就這麼一次大爆炸,絕對炸得驚天動地。」大嬸信誓旦旦,還豎起了大拇指:「鬼哭神嚎啊!」
  雖然我的心中有百分之九十九不相信這種事。
  但,只要那百分之一的不安發生。
  只要那百分之一的超唬爛,不是那麼的超唬爛……
  「大嬸,妳有沒有想過……如果妳就坐在這裡爆炸了,那……」我發覺自己竟然在深呼吸:「那整個台北國,不就全炸成稀巴爛了嗎?」
  「四、五顆原子彈的能量,稀巴爛也是合情合理的吧?」大嬸皺眉,喬奶。
  我看了看表。三點二十四分。
  距離大爆炸的自我預言,只剩下二十三分鐘了。
  大嬸的身體絲毫沒有變化。
  沒有異樣的膨脹,也沒有聞到燒焦味,我的手錶指針也沒有感應到古怪的磁力而飛轉。只有大嬸的奶罩持續歪掉這一點比較接近靈異現象,其餘沒什麼可以懷疑。
  我試著吐出一口大氣,雙掌用力拍拍我有點僵掉的臉皮。
  媽的我也太會幻想了吧,自體核爆哪可能真的發生啊?根據維基百科,科學家針對歷史上的三大神秘爆炸案所做的猜測,從隕石到外星人到地震到很像瞎掰的黑閃電應有盡有,就是沒有人體爆炸啊!
  哈哈,哈哈,更何況就算大嬸真的會自體核爆,這種超級大危機哪裡輪得到我這種賤民來解救啊?醒醒吧王大明!
  「哈哈,那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坐在這裡陪妳到變成人體煙火為止嗎?」
  「好啊!」大嬸將吃完的空碗隨手一扔,繼續看起小說。
  不料那一隻還沾有大腸麵線的空碗從大嬸手上飛出,好死不死,命中了一個高大的路人。我暗叫不妙,趕緊起來要幫大嬸道歉。
  此時高大的路人瞪著隨手亂丟垃圾的大嬸,大聲罵出一連串我聽不懂的話。這時我才看清楚了,這個高大的路人金髮碧眼,是一個外國來的背包客。
  「!@#$#%^%^&***^%&$%^#$%$!」背包客鬼叫,當然是在罵人。
  「!#@#@#¥¥#%!#%#%¥#¥¥¥%^&&*()^#%#@¥@#!!!」大嬸不甘示弱,即使錯在自己也凶悍地罵了回去。
  背包客瞪大眼睛,無法置信地看著大嬸,過了半晌,這才再接再厲地罵。
  兩個人你一罵我一罵,罵得不亦樂乎。
  我從尷尬不已,隨著這一場沒品的互罵不斷升溫,慢慢變成一個完全摸不著頭緒的旁觀者。
  忽然,我發覺自己的手在抖,劇烈的程度好像一個晚上連打十次。
  「暫停,大嬸……打個岔。」我舉起抖到不行的手,勉強擠出微笑:「請問妳現在是在講哪一國話啊?」
  「我不是說我會二十四種語言嗎?裡頭當然有冰島話啊!」大嬸沒好氣地說。
  冰島話?!
  我嚇得連退三步。
  「怎麼這麼冷的話妳也懂?那妳還會……哪……哪二十三種話啊?」我的牙齒打顫,有點暈眩。
  「我會冰島話這種事難道還刻意跟你說嗎?我還會厄瓜多語、海地語、芬蘭話、多瓦悠語、梵文、馬達加斯加語、莫桑比克的亞里村語、毛利文、阿爾巴尼亞語、馬其頓語……」大嬸扳著手指,炫耀似地炮出一堆令人匪夷所思的語言名稱。
  語言的古怪名字沒聽幾個,我已經出現嚴重心悸加呼吸障礙的症狀。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這個大嬸,說不定真的是……
  一團會說二十四國語言的核彈!
  「怎麼了?」大嬸歪著頭,也歪著奶。
  「大嬸——大嬸啊!妳一定要停止自體核爆啊!」我竟然在大叫!
  「為什麼!你不是很想看嗎!」大嬸也很配合地大叫。
  「不是啊!不是啊!」我急中生智,大叫:「這一爆,就連九把刀也會被炸在裡面啊!妳爆了看不到小說,但別人要啊!天啊大嬸!剩沒幾分鐘!妳務必要阻止自己爆炸啊!」
  大嬸的表情像是五雷轟頂。
  「我沒想到刀大會被我牽累啊!」大嬸的表情呆滯。
  「刀大死定了!大家都死定了!」我瞬間崩潰:「死定了!」
  「刀大沒辦法自己發動反核爆的防護罩嗎?」大嬸呆呆地問。
  「沒辦法!」我尖叫:「沒有那種東西!」
  「霸氣呢?刀大不是有霸王色的霸氣嗎?」
  「沒有!」
  「王大明。」大嬸呆如一張忘了放進打印機的白紙:「我不想刀大死。」
  「死定了!刀大死定了!我也死定了!大家通通都死定了!」我歇斯底里地大叫:「台北就快爆炸了!妳卻裝無辜在這裡看小說!看小說!」
  大嬸失去語言能力了,她只是拚命張開嘴巴,表演扭曲到了極致的臉部表情。
  看到如此崩潰的失控兩人,那位遠從冰島來的背包客加快腳步快閃。
  萬念俱灰,我頹然坐在地上。
  就算高鐵現在突然加開一班午夜逃命特快車,我也來不及脫離核爆的影響範圍了。
  死定了,這下子真的死定了。
  如果不知道今晚會被炸死,打了一槍在睡夢中升天也就罷了,糊里糊塗也是一種幸福。但現在,全台北距離核彈最近的人,就是我!
  
  叭——
  
  死亡就像一個超大號的喇叭,在我耳後突然鳴放,眼前赫然出現人生跑馬燈。
  這是第幾次看見人生跑馬燈了呢?
  數不清了。
  當了九把刀的靈感助理後,好像常常用這種方式複習自己一無可取的人生。
  最近的一次是……
  
  「!」
  
  我全身觸電,抓起大嬸的手就往摩托車上衝。
  「……」大嬸還沒回神,整個人超呆滯。
  「上車!抱緊!」我發動油門,猛力一催。
  機車快速衝向前方,滑出汀州路,衝往超大一條的羅斯福路。
  我看著表,淩晨三點三十九分!
  「大嬸!」我往後大叫,義無反顧闖過剛亮起來的紅燈。
  「……」大嬸超放空的,好像沒聽到。
  「為了救刀大!妳不介意死遠一點吧!」我扯開喉嚨,不讓聲音稀釋在風中:「我們要賭一下!」
  「……」大嬸還在重度迷離。
  「大嬸!大嬸!」
  「……」
  不,也許不是單純的迷離,而是大嬸體內的某個裝置被啟動了?!
  可惡!一定要趕上!
  我加速,又闖過一個危險的紅燈,身後響起幾聲干剿的出租車喇叭聲。
  有一種東西,叫腎上腺。
  腎上腺不需要留給明天!
  「閃開!閃開!」我大叫,又闖一個險到深處無怨尤的紅燈。
  半夜的車少,但每一台車都開得比平常快很多,還混著一些酒駕的王八蛋。全仗著要死也不過是早三分鐘死的氣魄,我不停地衝破每一個擋在前方的紅燈。
  沒有我想像中的順利……連續遇上了好幾個平常都不大出現的綠燈,急得我直接尿在褲子上,在風中眺望遠方,尋找危機四伏的紅燈。
  我的心中祈禱:拜託!務必!一定!用騎摩托車的也可以!
  紅燈闖過一個又一個,大嬸抱住我的手越來越緊。
  沿路我搜集到的喇叭聲絕對破百,差點殺死別人與被別人殺死的機會不計其數,在喉嚨裡聽見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尿濕的胯下被風吹得好涼好涼。
  涼了又濕,濕了又涼。
  「第十三個!」我大叫,瞥了手錶一眼。
  淩晨三點四十六分又十七秒。
  天啊天啊天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怎麼又是綠燈!
  我不要綠燈啊!
  「我還沒破解我爸爸被溶解之謎啊!」我咆哮,油門已緊到幾乎被我扭下來:「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啊!」
  遠遠的,第十四個紅綠燈終於出現。
  瞇起眼,第十四個紅綠燈極速逼近。
  我按著喇叭,眼角已被夜風刮出好幾道淚水……
  「……」大嬸抱著我的那雙手,忽然緊到一種寂寞:「王大餅。」
  「大嬸!」我像擰毛巾一樣,將身上所有的力氣都擰了出來,大叫。
  
  「來世英雄再見!」
  
  一瞬間,紅燈已落在我的車尾燈之後。
  紅燈,轉綠。
  
  腰間牢牢被抱住的觸感消失了。
  大嬸,不見了。
  毫無疑問地變成了一樁怪事。
  這樁怪事被什麼力量、送到哪個知名或不知名的地方?
  不要問,很恐怖。
  
  我虛脫地將車倒放在路邊,一屁股摔下。
  看著表,省下了倒數,因為只剩區區三秒。
  我呆呆看著對我充滿恨意的大馬路,喘息,渾身冷汗。
  
  結果什麼事也沒發生?
  
  正當我停止思考的時候,一陣天搖地動,晃得我整個人從腳趾到龜頭都醒了。
  這地震頗大,我看見路燈左右晃了起來,坐在柏油路上的屁股也感覺到麻麻的震動。遠處轟隆一聲好比打雷,我晃頭一瞧,原來是有個民宅樓上的水塔摔了下來,落在底下一台空出租車上,砸得車子投胎轉世。
  希望它下輩子生是一台奔馳。
  地震至少持續了三十幾秒,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停了下來。
  
  ……是大嬸的自爆威能嗎?
  
  誰知道。
  我慢吞吞騎著摩托車回家,也許是懺悔吧,這一次我連綠燈都停。
  途中我想起了電影「班傑明的奇幻旅程」。
  那部電影結束前最後一段台詞擊中了我。
  
  有些人生來就愛坐河邊。
  有些人老是被雷打中。
  有些人喜歡音樂。
  有些人是藝術家。
  有些人精通鈕扣。
  有些人熟讀莎士比亞。
  有些人是好母親。
  而有些人天生就是個舞者。
  
  每個人都有他注定要做的事情。
  的確。
  有的人,生出來就是爆炸用的。
  我呢?
  「以後我要做的事……還很多呢……在破解我爸爸被溶解之謎前,大後天還要幫九把刀去南投找一個靈感……快回去睡,快回去睡……」
  我很累很累,可沒有忘記嘴角微微上揚。
  雖然不會有人知道,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說了也不會被任何人相信。不過的不過,嘿嘿,今天晚上的我,可是低調解救了台北的無名英雄啊。
  擡起頭。
  我看著橫披在夜空上的北斗七星,彷彿看見那條歪掉的奶罩。
  
  「此刻的大嬸,一定在天堂愉快地喬奶吧。」


  後記

  新聞特報!
  今天淩晨三點四十七分全台地牛大翻身,就連澎湖外島都能感受到三級的震度,中央氣象局表示,這起地震約芮氏規模五.八,最大震度在花蓮有六.五級,相當於四顆原子彈的能量一起釋放,所幸震央在外海,且深度四七.四公里,造成傷害不致太大,要必須請民眾注意未來十二個月仍會有些許餘震,請格外小心。

  全文完,冒險未完。
引言 使用道具
b70640
侯爵 | 2014-9-30 15:30:28

待續的情緒真是令人搔癢XD~還是沒有找初衷的主線出沒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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