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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08-11-10 17:35:25

作者 -樂心【書名】一起看星星  狀態「全書完」

文案

怎么也沒料到那晚在山上遇見的那個臉圓圓、
眼睛圓圓、  短發、長得很可愛、
會唱“身騎白馬過三關”的女生會是他同校的學姐!  
而且,她還有個挺有意思的名字——注意聽(諸宜庭)。  
說到這個學姐,雖說還不算太熟,但她已經開始“管”起他來了——  
不準他吃炸的、冰的東西;理由是他要當歌手,要保護喉嚨。  
呵呵!有人關心的感覺好好。  
只是,要怎么延續這樣的感覺呢?
自然是把她留在身邊“陪”他了。  
不過,他可不想跟其他人分享她!即使是“條碼三人組”的其他二人。  
呼!成名的滋味真不好受!  
當紅偶像就意味著沒有什么秘密不會被挖出來——  
關於他那個高壓統治的原生家庭、大法官父親……  
他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對不對;身處五光十色、復雜的演藝圈,
或許就是必須付出些代價吧?
但,只要有她在,他心�就有一股安定的力量……  
第一章

迷戀偶像的“粉絲”,也就是所謂的追星族,都是性情中人。

  望著那些已經等了一整夜的小女生們,尹浬忍不住這樣想。

  夜已經深了,城市近郊的山上,卻一反平日的靜謐幽暗,不但人聲鼎沸,還燈火通明,幾盞大燈照耀之下,明亮如白晝。尹浬正在拍攝公益廣告的現場。

  此刻,算得上眾星雲集。從主播到主持人,從實力派演員到當紅偶像歌手,加上媒體記者、藝人們的助理保姆、甚至還有影迷……讓夜半的郊區熱鬧得像是鬧市一樣。他們拍了多久,粉絲就待了多久,在場邊乖乖觀看,不吵也不鬧,一雙雙明亮的眼睛充滿愛情,一如夜空中的星星一樣閃爍著。尹浬在這�面,算是最小牌的小牌──他根本還沒出道;只不過因為經紀人長袖善舞,很會安排,所以才幫他爭取到這個露臉的機會。他露臉的時間,大概只有零點五秒。

  而為了這零點五秒,尹浬已經從傍晚六點等到深夜十二點,卻還沒輪到他。眾星來來去去,他只能耐心等待,誰知道導演何時會突然想起他,叫他上場。幸好,旁邊有很多也跟著在等的人,算是同病相憐吧。

  助理和記者們不知道為什麼都一身名牌,不跟明星藝人講話時,就一直在講手機,好像事業做得很大;而他們對於像尹浬這樣無利益價值、也無新聞爆點的小咖,是不會多看一眼的。尹浬當然沒有跟他們交談的機會。影迷就不一樣了。他們通常很隨和,只要稍微詢問,就會興奮地報告自家偶像是誰,又是多麼英俊美麗帥氣可愛、歌聲迷人演技出眾……因為這個機會,尹浬已經堅定的相信“人各有所好”這句話。只要是藝人,管你再奇怪、紅得再沒道理,都會有忠心支援的粉絲。雖說如此,但在和幾個年輕小女生閒聊過幾句之後,他還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再說一次,你們是誰的粉絲?”“喬素芝!”女孩們開心地喊。

  尹浬眨了眨眼,傻住。

  眼前這幾個女生年紀都不大,從打扮到談吐,都是正常大學生的模樣,沒想到,她們居然是為了喬素芝來的!喬素芝,歌仔戲界的名小生,今年大概有五十歲了。

  五十歲!五十歲的女人,還長年女扮男裝,為什麼會吸引到像這樣的粉絲?喬素芝的粉絲不該是中老年歐巴桑嗎?“你們……是因為媽媽喜歡看歌仔戲嗎?”尹浬努力了半天,只想出這樣的爛理由。本來想說“祖母”的,後來謹慎地改成了“媽媽”。“是我們喜歡看。”好認真的回答。

  “呃……你們喜歡看歌仔戲?”

  換來好用力的點頭。

  “你們喜歡聽‘身騎白馬過三關’?”尹浬忍不住追問。

  粉絲中,一個臉圓圓的、短髮大眼、長得很可愛的女生敏捷反問:“那你知道下一句是什麼嗎?”尹浬語塞。他是真的不知道。

  “所以嘍,你對歌仔戲可以說完全不瞭解。也許你在有點認識之後,也會喜歡上歌仔戲喔。”對方說。因為人家態度很好,講得又有道理,所以尹浬並不覺得被冒犯了。他想了想,也微笑反問:“那請問下一句到底是什麼?”這次換對方愣住,大大的眼睛眨啊眨。

  “唱嘛唱嘛!”同伴們起哄:“唱給他聽!”

  “身騎白馬過三關,改換素衣回中原……”在尹浬眼神示意鼓勵下,有點猶豫的小女生繼續小聲清唱下去:“放下西涼無人管,思念三姐王寶釧。”就這樣短短幾句,讓尹浬刮目相看。他正在接受歌唱訓練,所以很清楚:這貌不驚人的小女生的音質、技巧都不錯,唱得相當好。旁邊同伴們很開心地鼓掌叫好──當然是小小聲的,要不然,會被現場工作人員罵。“噓。”還是被場務狠狠瞪了一眼;她們縮到角落,吃吃傻笑。

  尹浬突然變成共犯似的,和這幾個相當友善的、別人的粉絲間,建立了交情。“原來是薛平貴的故事啊。”尹浬坦承:“常常聽到第一句,不過都不知道後面在唱什麼、又跟什麼有關。”“沒關係,很多人都這樣。”短髮小女生安慰他。“你還知道是薛平貴,已經很不錯了。”“謝謝。”尹浬啼笑皆非地道謝。

  “喂!那個誰,過來一下好不好!”突然,副導粗魯無禮的大嗓門插進來:“在那邊聊天那個!對,就是你!還看別人!”口氣真的很像在叫狗;不過,尹浬立刻起身,迅速迎上前去。

  “加油喔!”身後,才認識幾分鐘的朋友很熱情地幫他打氣。

  回頭,好幾雙亮晶晶的眼眸望著他,那種單純的熱情,讓尹浬心頭一暖。都是性情中人。

  下一刻,當她們的偶像化妝完畢,由助理陪同出現時,瞬間,粉絲友善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像雷達一樣立刻鎖定個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小的喬素芝。“哇!喬姐!”女孩子的嗓門還真不是裝飾用的,現場的人都被她們興奮的叫聲嚇到,大吃一驚的尹浬還倒退了兩步。前一秒鐘還溫和可愛,下一秒鐘就完全變樣。超人變身都沒這麼迅速!簡直可以媲美川劇的變臉絕招了。“你們還在啊?都這麼晚了。”喬素芝不愧是喬素芝,她很親切地向影迷打招呼。“不冷嗎?有沒有多穿一點?我的助理都感冒了。”果不其然,旁邊跟著的女助理臉色蒼白,而且毫無笑容──就算有,也被口罩遮住了。“好可憐喔!喬姐,你也要保重身體。”

  “我知道,謝謝你們。”喬素芝溫和地說。“我要過去了。你們不要太晚回家哦。”“喬姐,今天會拍到很晚嗎?”粉絲們熱切追問。

  “應該還好吧,只是補兩個鏡頭。”

  “喂!那個高個子!快點過來好不好!”副導又在吼尹浬:“動作快!”原來,尹浬被排在和喬素芝一起入鏡,當然不是對手戲,而是──主角喬素芝身後如背景一般的眾多子弟兵之一。現場所有年輕男生都下海充當臨時演員。尹浬唯一的特點是身材高、又長得帥,所以被排在前排,如此而已。“你們會不會擺身段?”喬素芝和導演討論過走位之後,還特別過來招呼這些臨時演員。“我教你們一下好了。很簡單的,來,跟我一起做。”尹浬聚精會神的認真學習,沒兩下就有模有樣了,喬素芝特別誇獎他:“小夥子,體格很好,架式也不錯,你是工作人員?還是藝人?”“我……都不是。”尹浬恭敬回答。

  “就是臨演啦。”導演很不耐煩。“可以正式來了嗎?喬小姐。”

  “可以了。”

  登時一聲令下,全場立刻鴉雀無聲,閒雜人退到鏡頭外,燈光大亮,機器開動,熱熱鬧鬧的場景仿佛夢境般出現。名伶面對鏡頭毫無問題,將今晚公益廣告的訴求流利說完,一次OK。“真輕鬆,要是大家都像喬小姐就好了!”一停機,兇狠的導演也忍不住誇獎。“哪里,大家都表現得不錯。”喬素芝很大方地說,還拍拍就在她身旁的尹浬。“這個小朋友就很好,應該多給他幾個鏡頭。長得好帥。”尹浬有點尷尬,同時也覺得好笑──要是他真的那麼帥,面前這三、四個粉絲,會眼睛直盯著身旁年屆五十的喬素芝,而不是他嗎?看著那熱切的眼神和滿滿的愛慕,尹浬在心�忍不住想──粉絲都是性情中人。

  有朝一日,他一定也要有像這樣、完全屬於他的粉絲。

  ※  ※  ※

午夜一點,尹浬終於可以離開拍攝現場了。

  他一個人順著碎石小路下去,經過一輛又一輛停放在路邊的名車,準備走向自己的摩托車。又累又餓,眼睛被片場的燈光長時間照射,刺得已經酸澀流淚;加上毫不留情的寒冷山風,讓他打了幾個寒顫。忍不住,思緒飄到了幾個月前。還是正常大學生的他,這種時間,應該是在吃完宵夜之後,躲進暖暖被窩�,睡到不管天是不是塌下來吧。誰能想到幾個月之後,他是這樣的窘況……

  “嘿。”突然,旁邊有個可愛的聲音招呼他。“你要走了嗎?”

  奇怪,這聲音有一點耳熟?尹浬想著。

  回頭,發現幽暗來時路上,有人正跟在他身後。

  路燈光線相當微弱,他費了一番工夫,才看出來人是誰──那個唱身騎白馬過三關的女生。“你……怎麼在這�?”

  “我的車停在便利商店那邊啊,不然你以為我是要去看星星嗎?”對方說著,踩著碎石走過來。“你呢?”“也是去牽車。”尹浬回道。

  夜闌人靜,腳步聲和講話的聲音都好響,讓四周顯得更安靜了。他們被濃黑夜色包圍籠罩,有種奇異的親近感。“那我們一起走吧。你怕不怕黑?”

  小姐搖搖頭。

  “你叫什麼名字?”尹浬等她趕上了,兩人並肩而行;說並肩有些勉強,因為她充其量只到他肩膀那麼高而已。“啊?”她愣了愣,好像沒聽懂他的問題。

  “名字,可以請教小姐的芳名嗎?”

  “呃……注意聽。”她說得飛快,還轉頭看他一眼,好像有點詫異他會問這問題似的。“我正在聽。”尹浬也盯著她,等著。比之前聽“身騎白馬”還要認真許多倍。兩人四目交接,氣氛有些凝重。

  愈來愈凝重……

  終於,她莫名其妙地問:“怎麼了?”

  “我在等你說啊。你的名字?”

  “就注意聽啊。”

  “我有注意聽。”尹浬耐著性子說。

  “哎唷,我叫‘注意聽’啦!”女生啼笑皆非,一臉受不了的樣子。“我姓諸,跟諸葛亮同姓的那個諸。名字叫宜庭。諸宜庭。”“呃……”說真的,尹浬當場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到底是他耳朵有問題呢,還是……她的咬字有問題?

  他決定不去追究了,轉移話題比較不尷尬。“那個……諸葛亮姓諸葛,不是姓諸。”還是很尷尬。她橫了他一眼。

  黑暗夜色中,藉著星光、微弱的路燈光線,還是看得見她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雖然在瞪人,但不知怎麼回事,尹浬還是覺得她的眼睛在笑。今天,尹浬可說是近距離觀察了不少當紅的偶像明星。從可愛教主到甜心主播,從小天后到亮麗熟女,各種風情、各式美女都看到了,而面前這張清爽的臉蛋,卻讓他印象最深刻。兩人已經走到燈火通明的便利商店前,正要各自走向自己的摩托車時,尹浬突然建議:“你要不要吃東西?我請你吃關東煮?”諸宜庭則是上下打量他一下。皮衣外套已經破舊,手肘處甚至都磨出洞了,牛仔褲也是歷盡滄桑的樣子,更不要說他的摩托車了──絕對已經符合報廢的資格,後視鏡還掉了一邊,車身傷痕累累……“我看我請你好了。”諸宜庭說,“吃茶葉蛋怎麼樣?”

  又香又燙的茶葉蛋,七塊錢;配上又香又燙的咖啡,二十五塊;在寒風中從雙手到肚子都暖呼呼的,無價。寒風中,兩人並肩坐在便利商店外面、各自的摩托車上。淩晨的山上有著濛濛的霧氣,感覺好像在拍古裝武俠片。“好燙……咦,你看!”她突然說。尹浬抬頭,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有什麼?星星嗎?”

  “不是。你看那輛車。”

  當然,從他們面前經過的,並不是神氣駿馬或華麗轎子,而是一輛輛閃亮名車相繼呼嘯而過,都是剛剛拍廣告結束收工、分別駕車離去的明星大牌們。鮮黃法拉利。“啊,林先生!”

  寶藍淩志。“蔡小姐的眼光真好,SC430超漂亮,電動硬頂,二十五秒可以從跑車變成敞篷跑車。”又是法拉利。“吳大哥的車總是亮晶晶的,不知道花多少錢在汽車美容上哦?”星光閃爍,他們在路邊玩看車認人的遊戲好一會兒之後,尹浬忍不住有感而發:“我們還真八卦……”“是啊,雖然貳週刊、賓果日報人人都在罵,不過銷路還是超好的。連你自己本身是藝人都不能免俗了,更何況我們這些平常人。”“我還不算藝人吧?”想到在片場的遭遇,尹浬喃喃說著。

  “怎麼不算?”她喝完了咖啡,讓鐵罐在手掌心滾來滾去,一面安慰他:“在我看來,你比今天晚上所有拍片的男生都帥、還上鏡頭。你一定會紅的,放心。”她講得那麼樂觀肯定,讓尹浬忍不住想笑。“帥的人很多,也不見得都紅了。”“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喬姐。喬姐今天有誇獎你耶。”原來如此,粉絲把偶像的話當聖旨。“所以你是因為喬姐這樣說,才覺得我會紅?不是打從心�覺得我很帥?”尹浬故意逗她。“你自己也說了,帥的人很多,也不見得每個都紅嘛。”諸宜庭迅速反應,拿他的話回敬他,一雙烏亮大眼閃爍著狡猾光芒。尹浬笑了,英挺的臉上好像突然有陽光照耀,讓諸宜庭有些目眩。

  俊男美女真是佔便宜!舉手投足,一個挑眉或回眸,都能讓人心跳加速。一輛貌不驚人的廂型車從山上下來;因為今晚看多了名貴跑車,對這種長相普通的車子,尹浬並沒有多注意。他正要開口和諸小姐說話時……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她上一秒還在看他,下一秒就從摩托車上跳下來,三步並作兩步沖到路邊,舉起手,向暗色廂型車猛揮!其動作之迅速、態度之熱切,讓尹浬只能目瞪口呆望著她的背影。

  幾秒鐘之後,廂型車開過去了,她帶著有點惆悵的傻笑,轉身走回來。

  “你……怎麼了?”

  “那是喬姐的車。”諸宜庭還在傻笑,好像完全沒辦法控制似的,還歎了一口氣。“今天運氣真好,有跟喬姐講到話,還看到她的車。”就這樣?這樣就可以讓她笑得那麼開心、那麼甜?

  這位小姐看似平凡,但老是有出人意表之舉……

  尹浬承認,他還真是沒見過像這樣的女孩子。在他的觀念中,女生崇拜的,不都是日劇中俊美帥哥、或好萊塢電影�的英雄嗎?舉例來說,他姊姊的偶像就是竹野內豐及布萊德.彼特。而尹浬強烈地懷疑電影鐵達尼號的男主角李奧納多也名列其中,因為他老姊看這部電影時,每看必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但問她又死不承認──可能覺得男主角的死法太窩囊吧。因為當事人矢口否認的緣故,暫時列入嫌疑犯。而喬素芝小姐,已經年屆五十。尹浬回想著剛剛和她一起拍片的過程……嗯,雖然保養得宜,淡妝也很有氣質,人更是親切好相處,但已經掩蓋不住歲月的痕跡。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會崇拜迷戀的物件啊。帶著一點好奇和說不上來的情緒,他叫住正在戴安全帽準備騎車離開的她。諸宜庭臉上那心滿意足的微笑,真是讓月亮也要歎息;尹浬忍不住也跟著想笑。“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他很認真地問她。

  扣著安全帽帶子的手停住,大眼睛眨啊眨,看著他。

  “不是就叫尹浬嗎?”諸宜庭有點困惑。

  “不,我是說真的名字。”尹浬微笑。他高大的身形被路燈投射在地上,拉得長長的。“尹浬是藝名,你不知道嗎?”“你剛剛說你還不是藝人。”別看她一臉傻樣,反應還真快。

  “你也說我應該算了。”尹浬回敬。“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本名?”

  小姐猛搖頭,晃得安全帽都快掉了。

  “顧以理,以為的以,理由的理。藝名是從本名衍生出來的。”

  “啊?聽起來完全一樣啊。”諸宜庭一臉迷惘。

  至此,尹浬終於確定──她口齒稍嫌不清,可能是因為聽力有問題的關係。而且,口齒跟聽力兩大缺點,都發生在“人名”上。

  “為什麼突然想要告訴我本名?”她追問。

  “因為,我想跟你做朋友。”尹浬閑閑地說:“我們應該可以算朋友了吧?”這個嘛……好吧,朋友也有熟跟不熟的。諸宜庭思考了幾秒鐘之後,用力點點頭。“嗯,算。”

※※

跟一個才認識幾個小時的路人變成了朋友,實在也不是什麼值得大肆慶祝的豐功偉業;但是,尹浬還是很愉快。可能因為身邊實在沒什麼朋友吧。跟經紀公司簽約以來,每天密集的訓練和課程讓他忙得不可開交,加上零星的工作,以及岌岌可危的學業!!他已經很確定這學期要當掉不少科了。

  交朋友?哪有時間!

  拍完公益廣告的隔天一早,得回經紀公司開會。尹浬才睡了大約四小時左右,就要頂著寒風騎車越過整個臺北市,到位於金融商圈的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尹浬更確定了自己沒什麼朋友這件事。因為,在場除了他以外的四個人,是他每天接觸的、最親近的對象,但這些人統統都不是他的朋友。

  長桌一端,坐著他的老闆,也就是經紀公司的大老闆鄭哥,旁邊是鄭哥的助理盧佳晶。

  桌子另一端,則是另外兩個年輕男生,也就是他的同事。

  老實說,尹浬真的不知道老闆鄭哥從哪里來的點子,把他們三個湊在一起,當成團體來經營。他們除了性別相同之外,大概完全沒有共通點吧。

  這樣才好。老闆的意思是,三個團員風格差很多,才可以明顯區隔,把吸引的物件增加三倍。”老闆的助理、也是擔任他們貼身保姆的佳晶姐這樣解釋。

  “那我們為什麼不能各自出片?”團員之一,也是對音樂最有抱負和理想的邵恩抗議反問。

  “嘖,你以為公司這麼有錢?”佳晶姐翻個白眼,直話直說:“現在新人做一張賠一張,做三張那是賠三張你知不知道!”

  於是,在經濟的考量下,他們組成了三入團體──條碼。

  今天,便是條碼例行開會的日子。鄭哥要聽報告,看他們三人各自上課受訓的成果如何:然後也要安排工作、討論方向等等。

  演藝圈新人準備出道,有各種方式,不外乎練唱、學舞,辛苦一點的還要上表演課。男生要練肌肉,女生要減肥。哪兒要修整的最好在出道前就弄好,免得中途要花工夫找藉口消失一陣子,回來之後,還得面對嚴苛檢視、批判及無止境的謊言。

  上天是公平的,所以,不管長得再帥再美,總有弱點存在。鄭哥雖然才四十出頭,但已經在娛樂圈打滾多年,他非常清楚這三個年輕男生的弱點在哪里。


  邵恩熱愛音樂,但口齒不清晰,完全不會演戲。馬克長得最帥、最上相,在鏡頭前非常自在,可是毫無唱歌天分。

  而尹浬嘛……能唱也能演,聰明反應快,外型也好,最大的問題是……他沒有什麼問題。

  也就是說,四平八穩,沒有令人印象特別深刻的地方。

  討論完了各人上課進度之後,工作一字排開,跟音樂有關的交給邵恩,拍照走秀的部分則是馬克,至於尹浬……

  鄭哥和佳日陽姐都在皺眉苦思。每個通告好像都能派尹浬去,但也都不一定非用他不可。

  尹浬坐在長桌這一頭,沉靜地望著眼前這兩個改變他人生的長輩。

  大二寒假,他照例出外打工,結果,遇見了鄭哥。

  之後的一切就像電影用跳接手法一樣,發生許多迅速又讓人始料未及的事情與改變,導致他現在坐在這兒,而不是在教室�面抄筆記、準備考試。

  ……有一個公視的案子,不過……”鄭哥把檔從“不要”的那一堆�又翻找回來。

  通常工作進來,鄭哥和佳晶姐會先做篩選:比較適合的放在一起,不適合的、要推掉的放在另一堆。他們面前現在都還沒有堆積如山的工作,所以,有時候還得進行二次過濾,把一開始不想要的工作回鍋重新評估。

  而尹浬常常就是重新評估的原因。

  “啊,這個,我記得。”佳晶姐接過傳真的檔,迅速流覽一番。

  “專題訪談節目,要找助理主持人,題材比較偏文化和戲曲……”

  “聽起來很無聊。”馬克的表情,為“無聊”兩字做了更清楚的詮釋。

  “放心,跟文化有關的,我們不會派你去。“佳晶姐安慰他。

  “我也不要。“邵恩緊接著說。“跟音樂無關,我不去。”

  “你們兩個的工作都排定了,不用怕。”佳日陽姐看了一眼一旁神色如常、甚至可說面無表情的鄭哥,無聲地取得同意後,才把目光栘到安安靜靜的尹浬身上。

  她清清喉嚨。“嗯,尹浬……”

  “好,我去。“尹浬沒等她開口,便慨然應允,毫不猶豫。

  “我們並不是把比較差的工作推給你……”佳晶姐有些尷尬,試圖解釋。

  尹浬無奈地聽著。這些解釋根本是多此一舉。大家都很清楚,剛剛第一輪的分派工作時,鄭哥和她確實都找不出比較適當的通告給尹浬。

  尹浬太規炬、太乾淨,幾乎是沒有缺點;但是,在戲劇的世界�,乾淨規矩的好看男孩都是配角命。

  他沒有馬克那種俊美到足夠自戀的條件,也沒有邵恩那種帶點頹廢的魅力。總不能老叫他主持兒童節目吧?

  “你對戲曲……有瞭解嗎?”佳晶姐把手上的檔遞過去,有些擔心地追問:“企畫的草案,你先看一下好了。可以推掉沒關係,這個製作人很嚴格……”

  “讓他去。”鄭哥突然開口了,低沉嗓音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與肯定。“尹浬會做功課。”

  他確實會。當他決定自己要走這一行之後,他的努力是在場眾人都看得見的。

  此刻,尹浬低頭專心檢視著傳真紙,等確認了“喬素芝二二個字在上面,是訪談的重點對象之一,他的嘴角便微微上揚。

  嗯,跟他猜的一樣。有喬小姐。

  那麼::他一定有機會再看到“她”了。

  當然,這個“她”不是年屆五十的喬小姐,而是另一個年輕的、有著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看到偶像時會整個人亮起來的她。

  突然,枯燥無味、一點也不炫的工作,好像變得可愛了起來……  

第二章

 烈日當空。

  臺灣的冬天可以很冷,但也可以像今天一樣,氣溫飆升到二十五度,風和日麗到讓人脫掉外套,一身輕便打扮,還流汗。

  疾步走在校園�,尹浬感受到冬陽的威力,雖然陽光燦爛到讓眼睛都快睜不開,不過,他還是沒有戴墨鏡。

  他的長相跟身材已經夠引人注目了,要是再戴上墨鏡,完全就是在昭告世人“我一點都不低調,快來看我”。

  長腿邁開,迅速轉進了林蔭間的小道。這所學校尹浬已經很熟,知道要怎樣繞路、抄捷徑,才能節省時間,而且比較不會遇到人。

  倒不是因為覺得自己紅了,會有粉絲圍上來:而是,他在這所大學已經讀了兩年多,大三上學期因為缺課缺考,已經在被退學的邊緣,岌岌可危,要是遇見熟識的同學或師長,總是有些尷尬。

  外表沉著冷靜,內心忐忑不安地穿越校園,走進活動中心,他熟門熟路地下了樓梯到地下室,來到已經傳出熱鬧聲響的社團教室外。

  週末下午,社團教室還人滿為患,且還有在外面探頭探腦、不得其門而入的人。有個影劇記者也在現場,跟尹浬打了招呼、閒聊:“你們今天要錄寶島人文志嗎?”

  “沒有。只是剛好有空檔,回學校看看,聽喬姐上課。”他客氣地回答。

  “喔,對了,你也是這邊畢業的嘛。”影劇記者真是什麼都知道。

  “我……還沒畢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從他一出現,滿室來聽喬素芝上課的學生都忍不住轉頭行注目禮,投射過來的視線那麼多,像是有種能量,在空氣中慢慢聚集。

  這個影劇記者已經是老鳥了,火眼金睛,他當然看得出尹浬的影響力。外表搶眼下說,而且還耐看,這就不太容易了。他在心�暗暗記住了尹浬的名字。

  尹浬則是不動聲色地掃視室內一遍。

  接下這個節目助理主持人的工作以來,攝影隊跟著喬素芝跑、拍攝的時候,尹浬不管有沒有要入鏡,都會儘量到場:一方面是待命,另一方面則是藉由這樣的頻繁接觸,希望能更深入瞭解喬素芝,訪談起來更得心應手。

  當然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會遇到喬素芝的粉絲。

  也就是說,有很大的機會遇到諸宜庭。

  果然!他鎖定了目標,看到就坐在中間位置,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正伸長脖子,很興奮很期待地張望著教室門口,迫不及待要看到偶像,身旁同學、朋友的騷動,她好像完全沒有任何感覺似的。

  不過,她後來也注意到了。在同學的指點與私語下,往這邊望過來了

  又是一個好大好甜的笑,笑得眼睛彎彎的,嘴角也彎彎的。

  就像每次看到她時一樣,尹浬的嘴角也慢慢地、不受控制地上揚。

  “嗨。”他才走近,諸宜庭就自動開口,非常自然大方。“你們今天要拍嗎?”

  “攝影組要拍,不過沒有訪談。“他指指前排正在架設機器的節目工作人口貝。

  “喔。”她問:“那你怎麼跑來了?”

  這……該怎麼回答呢?

  “我等一下有通告,順路來看看喬姐。”漂亮!天衣無縫。

  “我還以為你是回學校上課呢。”諸宜庭隨口說:“你真的要休學了嗎?L

  “啊?你要休學?“旁邊有人突然驚呼:“報紙上寫的是真的?你要趁被退學以前趕快休學?”

  “你被當幾科啦?“前面也有人回頭,插嘴。

  “那要馬上去當兵嗎?”

  “我……”尹浬被問得啞口瞠目。

  突然之間,整間教室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就連喬素芝在助理的陪伴下走進來了,大家都沒有發現。

  “今天怎麼這麼熱鬧?“一身素淨打扮的喬素芝,面對著一群年紀都可以當她兒女的年輕人們,很和氣地招呼著。“原來是有帥哥來旁聽。歡迎歡迎。”

  “喬姐好。”尹浬的耳根子有點熱辣辣的。

  開始上課了。除了現場的講課、唱腔跟身段示範之外,喬素芝還帶了錄影帶來,一面播放,一面跟學生們討論。

  那樣絢麗如夢的世界,是尹浬沒有接觸過的。戲曲對他來說,很陌生。

  絲弦鑼鼓聲中,那粉墨登場、顧盼風流的小生,真的是台前那位溫和優雅的中年女子嗎?即使舞臺局限在電視螢幕中,舉手投足問的電力卻是十足,讓底下聽講的學生們全部屏氣凝神,統統都被吸引住了。比較投入的,甚至還跟著輕輕吟唱。

  就像他身旁的這一個。

  她還真是人如其名,“注意聽”之外,還每一首、每一段都朗朗上口、滾瓜爛熟,全神貫注到完全沒有時間注意身旁的人,當然也不知道尹浬一直在偷看她。

  一個半小時的課上完之後,社團的幹部上前去致謝、送花,手持相機的同學則紛紛跟進,要找機會跟喬素芝拍照。

  不過,諸宜庭只是按著心口深呼吸,然後,有點惆悵的歎口氣。

  “上完了。”她說。口氣簡直像是失戀一樣。

  尹浬實在忍不住要笑。“感覺上你根本不需要上這堂課嘛,她教的你統統都知道了,不是嗎?”

  “對啊,我都聽過了。”諸宜庭同意。她轉頭,用那種眼�有星星、頭上還會開出小花的表情看著他。“可是喬姐還是很棒。我每次聽她唱到剝皮那段,還有要砍頭那段,都忍不住會覺得好可憐。”

  剝、剝皮?還有砍頭?怎麼會發生如此血腥的事?尹浬完全沒有聽到。

  “你都沒有聽?”諸宜庭發現了,興師問罪:“你居然沒聽到?這麼淒美的段落,你怎麼可能沒被感動!不然你上課都在幹什麼?”

  這就不好回答了。尹浬趕快顧左右而言它:“你不趕快去跟喬姐拍照嗎?人已經很多了,大家都在等。”

  “哦,不用了。“她搖搖頭。

  答案讓他有點意外。粉絲下都會費盡心思接近偶像,拍照、握手,甚至是摸一下也好嗎?

  她真的沒打算上前的意思,只是整理好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尹浬則一路尾隨,還大膽追問:“剛剛真的有講到砍頭跟剝皮嗎?”

  被賞以白眼。“當然有。在變身的地方,演得那麼精采,你居然沒注意到。”

  “我大概……在想別的事情。”

  “那你下次一定要去現場看,保證讓你沒有時間去想別的。

  “哦?看現場?最近有表演嗎?什麼時候?”

  “我幫你查查看。”說著,小姐她迅速從包包�找出小記事本,開始翻閱。“下週三、周日都有公演。地點嘛::一個在桃園縣,這個比較遠:另一個在新莊。”

  尹浬的興趣真的被挑起來了。他本來只是在找話題而已。“你都會去嗎?”

  “儘量嘍。”

  一起上樓,走出活動中心,下午的陽光懶洋洋地灑落,熟悉的大學校園,熟悉的社團教室,熟悉的車棚,熟悉的一切……

  在那一刻,他突然希望自己是半年前那個平凡的大學生,正參加完社團活動,可以約身旁的女孩去吃東西,然後聊聊天、看看夜景、送她回宿舍……

  等一下!他好像忽略了一件有點重要的事情。

  望著也一樣熟門熟路、筆直往車棚走去的她,尹浬詢問:“你……你也是這個學校的?”

  “對啊。”諸宜庭承認。“看起來不像哦?”

  也不能說不像,畢竟大學女生有很多不同的類型。“那你是大一還是大二?”

  諸宜庭看他一眼。“我已經大四了。你要叫我學姐。L

  尹浬這才結結實實吃了一驚!他整個人默住了,站在原地不能動彈,瞪著她,好半晌說不出話。

  “有這麼誇張嗎?”諸宜庭被他誇張的反應逗笑。“你是演技派。”

  眼前這個短髮小不點,運動外套、牛仔褲、球鞋的打扮,怎麼看都像是小大一,剛剛說大二已經很勉強了,結果,她居然……居然……

  “好了,學姐還有事,要先走了。“她笑眯眯地吃他豆腐:“學弟要加油喔,不想被退學的話,偶爾還是要來上課的。”

  暖暖冬陽下,尹浬目瞪口呆望著「學姐”牽出摩托車,然後揚長而去。

  ※※

  如果他真是她的學弟,諸宜庭常想,那她一定是全世界最驕傲的學姐。

  當明星的人,都有一種特質,不一定什麼時候表現出來,不過,那種會吸引入的特質,是基本條件。

  有人是一拿起麥克風唱歌便散發光芒,有人是演戲時像變了一個人;而尹浬,他是整個人都在發光。只要他一出現,簡直像身後有燈光師隨行一樣,會亮起來。

  就像現在,嘈雜的夜市�人來人往,小巷子被攤位和人群塞得滿滿的,那麼混亂的環境中,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真的很好看。最難得的是,沒有一絲一毫流氣,或甚至太好看的男人身上常見的問題──娘娘腔。

  即使手上拿著烤香腸、冰紅茶,還是絲毫不損他的俊美和挺拔。

  “你要不要吃?“尹浬走過來了,把剛烤好的香腸遞到她面前。

  “不、不用了。”小鹿亂撞的感覺並不陌生,但在以前,只有看到喬姐的時候才會這樣啊,諸宜庭暗自懊惱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要吃?”尹浬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上的食物。“可是你看起來很想吃的樣子。不用客氣,拿去吧。”

  “真的不用啦。”

  兩人你來我往推拒了半天,尹浬終於暫時放棄推銷。他們繼續並肩在人潮�泅泳,準備定向今晚的目的地。

  啊,他們當然不是在約會、逛夜市,而是要來看喬素芝表演。

  舞臺搭在室外,通常是廟口。天色漸暗之後,攤販就會一個接著一個出現,最後,演變成夜市。

  “所以,通常會演多久?”一面走著,尹浬細心地幫她擋開擁擠入潮,隨口問。

  “不一定。通常九點半到十點之間會結束。不過,如果你要留到最後,跟喬姐打過招呼再走,就會更晚了,因為還要收拾、拆臺……”

  “喬姐還要幫忙拆臺?”尹浬詫異。

  “當然啊。”解說小姐很盡職。“全團都要一起工作,這是他們的傳統。”

  尹浬思考著。“我大概沒辦法待到最後,因為明天一早就要錄音……”

  諸宜庭立刻反應過來。“錄音?你明天要錄音,現在還吃這些?”

  香腸是炸的,冰紅茶是……冰的!開什麼玩笑!他以為自己的嗓子是不�鋼製成的嗎?!

  剛剛推了半天的食物,立刻以光速轉栘到諸宜庭手上。她以迅速確實的動作,在走到公演台前的短短距離中,就把殘害嗓音的兇手給殲滅了大半。

  尹浬忍著笑。“好吃嗎?”

  “還……還不錯啦。”她這才有點尷尬,隨即正色勸說:“油炸、生冷的東西對嗓子最不好,你要當歌手,就要好好保養喉嚨,這是職業道德。”

  “是,學姐。”濃眉微鎖,薄唇緊抿,看起來是很認真在回答,但那雙好看的眼眸中透露的笑意,卻出賣了他。

  “還有,哪有人一大早錄音的。”她顯然沒注意到,逕自嘮叨著:“剛起床嗓子還沒開,怎麼唱?”

  “要配合錄音室的時間。別忘了,我們還是新人,好的時段根本排不到。”尹浬側首,看她一眼。“聽起來似乎你對這行很熟?”

  “我有親戚在相關行業工作。”諸宜庭含糊其詞,草草帶過。當然,也是因為她看見了朋友,立刻拋下尹浬,奔到台前。

  眼看一群女孩興奮的開始討論、嘻笑。夾雜在形形色色、從各方而來的觀眾中,有老有少,有七八十歲的爺爺奶奶,也有七八歲的小朋友跑來跑去,人數之多,氣氛之熱鬧,都讓尹浬大開眼界。

  廟前搭起的舞臺,絕非尹浬原先想像的“野台”,隨便用帆布或竹架搭成。這個舞臺金碧輝煌,看起來相當堅固,兩邊還有大型投影螢幕!

  “那是做什麼用的?”等到諸宜庭打完招呼,臉紅紅的回到他身邊,尹浬才指指螢幕,發問。

  “字幕啊!有些人聽不懂台語,或是跟不上,所以會把唱詞打上去。”諸宜庭講解。“我一開始也聽不大懂,大部分唱詞都很文言……所以看字幕很有幫助喔。”

  戶外演出還有字幕?老實說,尹浬非常佩服。

  諸宜庭拉著他去找位子坐。她和朋友們坐在一起,大家都很好奇地打量他們。

  “你是庭庭的朋友呀?”“聽說你要訪問喬姐?”“喬姐的單元什麼時候要播出?”“今天會來拍嗎?”

  七嘴八舌的問題,伴隨著閃亮亮的一雙雙眼睛,讓尹浬有點招架不住。他只是微笑,耐性絕佳地一個個回答。

  諸宜庭只是靜靜待在旁邊,笑眯眯的,很甘願地當背景。反正在尹浬旁邊,不管是誰,都會很自然的被當作陪襯。

  等到舞臺上燈光漸暗,文武場師父就定位,開始有細微絲弦聲響傳出,底下觀眾大部分都找好位子坐了,翹首盼望,期待今晚的演出。

  尹浬覺得有人在輕拍他的手臂,側目,發現是諸宜庭。

  “你手機在身上嗎?”她壓低聲音問。

  “有。你要打電話?”尹浬下意識把手機從口袋中掏出來,想遞給她。

  “不是啦,要關機,或是調成靜音,拜託.”她靠近,小小聲地說:“看戲的時候,要是被手機聲打擾,會讓你想殺人。”

  老實說,四周這麼嘈雜熱鬧,眾人高聲談笑,小孩跔來跑去,背景還有附近夜市的喧騰,以及外面大馬路的車聲,實在不像是個安靜慎重的表演場地。

  但尹浬還是依言把手機調整好。被她那一臉又興奮又期待的表情影響,他也開始對今晚的演出充滿了好奇。

  果然,諸宜庭沒說錯。

  鑼鼓點一下,周遭鬧烘烘的狀況,就好像突然被導演用淡出技巧給抹去了。面前的舞臺成了另一個世界。

  個子不高的喬素芝粉墨登場,仿佛變了另一個人,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舉手投足,一個回首或揚眉,都吸引住全場的目光。

  唱腔優美、絲弦悠揚。或緊張、或低回、或逗趣、或揪心,兩個小時內毫無冷場,簡直像是眨個眼就過去了。

  等熱烈如雷的掌聲伴隨叫好聲響起時,尹浬才突然驚覺,本來打算待一下就走的他,居然看完了全場。

  血液�那種表演的因數蠢蠢欲動。就是這種魅力,他就是想要這樣的魅力;能緊緊抓住人心,讓人暫時忘卻一切的魅力。

  回頭,他望進一雙星星一般、閃亮得嚇人的眼眸。

  “很棒對不對?我沒騙你,對不對?你一定要看一場喬姐的現場公演,就會瞭解她的魅力。”她的嗓音都變了。

  在尹浬英俊的臉上,她看見了自己最初的感動。

  他拍了拍她忘情地攀住他臂膀的小手,點點頭。

  寒風中,她的手還是很溫暖,尹浬忍不住緊了緊掌握,感受著。

  “今天唱湖畔那一段,唱得很好,以前這邊的七字調常常會唱下上去……還有,喬姐今天精神不錯,她武打的地方超俐落的。你有沒有看到她的槍差點飛掉?就是跟秀琴、啊,就是演武生的,也是反串,跟她在對打的時候……”

  她嘰哩呱啦說著,興奮得根本停不下來,眼睛好亮好亮,臉蛋紅紅的,仿佛戀愛中的女子,在說著情人的種種。

  她知道他懂。他從來不曾用荒謬或取笑的態度面對她的追星狂熱。在他面前,她像是壞掉的收音機,迫不及待要把肚子�的話一古腦兒都說給他聽。

  “庭庭!”她的朋友們在叫她。“要不要去後面等喬姐?”

  “喔,馬上來。”她應了,又回頭看尹浬。“我知道你要回去了

  “我是該走了,沒錯。”事實上,他一個半小時前就該離開了。

  不過,他根本不想走。

  諸宜庭也不想。他們倆保持著原來並肩而坐的姿勢,看著人潮從身邊慢慢流過。

  好想繼續講。

  好想繼續聽她說話。

  漸漸寒涼的夜�,不怎麼明亮的光線下,短暫沉默中,他們都清楚感覺到對方的不舍。

  “我……”

  “我……”

  沖口而出的默契,讓諸宜庭噗哧一笑。

  並不是大美女,但她的笑,總能讓尹浬忍不住跟著嘴角上揚。

  “我真的該走了。”他說,隨即從口袋掏出了安靜了一晚的手機。

  “可以給我你的號碼嗎?我現在打給你。”

  “啊?你現在要打給我?”雖然聽不懂,但她還是乖乖從背包�找出手機,一面告訴他號碼。

  “現在打給你,你就會有我的手機號碼。以後想要聊喬姐的事,你可以隨時講給我聽。”他低頭,嘴角噙著笑,慢慢撥號。“當然,想聊別的,也可以打給我。”

  她看看他,又看看手上開始震動的手機,然後,視線回到那張俊臉上。

  那一瞬間,她收到了清清楚楚的訊息。

  ※※

  拜“內線”所賜,最近,諸宜庭都能在第一時間得知偶像的動向。

  “然後呢?然後呢?”興奮口氣,透過電話清楚傳來。“你們錄到七點多?”

  “是啊,然後錄完那一段,我們就一起去吃晚飯。喬姐人真的很好,還請我們。”尹浬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詳細報告著昨天和她的偶像喬素芝一起工作的細節。“說真的,跟她合作過之後,全組的人都很喜歡她。”

  電話那頭,諸宜庭滿足地歎了一口氣。“我就知道。”

  “我們今天下午要去配後制的音,喬姐的單元喔,你要不要來?”尹浬邀她。

  “呃……”諸宜庭開始支吾。剛剛追問他細節的熱烈勁兒突然不見了。

  尹浬實在覺得很奇怪。明明就是個追星小粉絲,可是,當有特權給她用的時候,她又不肯用。

  “來呀,不用怕,我帶你進去。”

  “這樣……嗯,好像不大好。”口氣超級猶豫的。

  “你好矛盾。”尹浬忍不住要笑。“就說是我的朋友,陪我過去就好了。後制的地方不會很可怕,就跟錄音室在同一棟大樓,你知道在哪里。”

  “不要啦,你們都在工作,這樣會給你跟喬姐都帶來麻煩。”她解釋:“不會有人喜歡無孔不入的粉絲吧。”

  “你真是個好孩子。是因為參加過華仔天地嗎?”尹浬開玩笑問道。

  華仔天地,影星劉德華的影友會,人數眾多不說,還以粉絲守規矩、有禮貌著稱。諸宜庭聽他這麼說,也笑了,格格的笑聲好可愛。

  “你以後的影友會,一定會比華仔的更大、更多人!”她幫他打氣。

  “我沒參加過華仔天地,不過,我會參加你的影友會!”

  “真的?一言為定。”尹浬莫名其妙開心起來。他毫不放棄。“那今天下午呢?你有事嗎?要不要陪我去後制?”

  聽到這�,諸宜庭也聽出了一點端倪。

  尹浬不是要幫她製造機會看偶像,而是,真的希望她能陪他去。

  “你要我陪你去?”得到對方的默認,諸宜庭詫異追問:“為什麼?”

  為什麼?尹浬可以直說嗎?

  他看看此刻身處的環境──行駛中的捷運車廂。雖不是上班上課尖峰時段,但車廂內還是有不少乘客;�面,大半的目光都刻意或故作輕鬆地飄到他身上。

  他可以在這�直率地說出“我有點怕”這四個字嗎?

  說起來,連他自己都想笑。不過就是唱唱歌、演演戲、拍拍照;這年頭,長得稍微好看一點就能當明星了,他有什麼好怕的?

  可是,面對這突然轉變的世界,尹浬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脫離了循規蹈炬的生活,走出那個高壓統治的原生家庭,自由的感覺卻是如此沉重;但這每一步都是自己的決定,即使可能下一步就摔得粉身碎骨,他也只能獨自承擔。

  為什麼不怕呢?他也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初出茅廬,毫無背景,只憑著一紙合約,就賣掉了自己未來七年的歲月。

  孤獨的未知,多麼可怕。

  “你如果真的要我陪,那我就去陪你。”電話那頭,諸宜庭沒有得到答案,卻讀出了沉默所代表的意義。她慨然應允。

  “謝謝。”

  約好了時間,他心滿意足掛了電話,好像吃了一顆定心丸,周遭投射過來的目光,已經不再那麼令他不舒服了。下午的後制、錄音室的行程,也都稍稍不恐怖了一點。

  那一頭,諸宜庭趴在宿舍的書桌上望著手機發呆。

  她剛剛……答應了什麼呢?

  是的,她對演藝圈算是有點認識,這就要多謝她那個忘恩負義的舅舅了。長期在演藝圈工作,忙著追求自己的夢,忙得連家人都無暇照顧。

  想到殷殷期盼兒子的外婆那蒼老的面容、顫抖的手,每次總是拉著她問:“庭庭,你舅舅呢?有沒有回來?”

  一股酸澀冒上鼻樑。她深呼吸一口。

  不是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嗎?不是深惡痛絕嗎?

  她為什麼會認識尹浬,又跟他莫名其妙變成了朋友呢?

  但誰能抗拒那雙漂亮的眼睛、那張英俊到令人心跳的臉龐?最動人的,是他那種專注的神情。他的氣質很乾淨,這是不管多少粉飾、多少妝點都沒辦法掩蓋的。

  桌上,鋼杯映出她的倒影。手指輕輕在上面畫著。

  她長得不美。也許稱得上清秀可愛,但絕不是豔驚四座或氣質出眾的美女。

  簡單來說,跟尹浬這種人是無法匹配的,就外型上來說。她沒有笨到看不清兩人之間的差異。

  可是,現在就想什麼匹不匹配的,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

  如果他需要她,那她就去。如此而已。

  趴在桌上發呆了半晌,早晨的陽光灑落窗前,鳥叫聲偶爾可聞,走廊上傳來有人開關門的聲響,然後是啪達啪達穿拖鞋走動的聲音,隨即,又重新回到沉寂。

  再幾個月就畢業了。畢業以後,她要做什麼呢?

  不知道。

  閉上眼,有金色的光點在眼簾跳躍。連這個寧靜的早晨要做什麼她都不知道了,還想到幾個月之後的事?

  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張一向開朗飛揚的臉蛋上,此刻,蒙上了淡淡的陰霾。  

第三章

之後,“陪尹浬”對諸宜庭來說,好像變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大四下,她選的課根本所剩無幾,是很閑沒錯,不過,也沒有到隨傳隨到的程度吧。

  “拜託你,我快要遲到了。”丟下這一句!以及他那輛舊到不行的摩托車──給她,尹浬跨開長腿,以驚人的速度,沖進了錄音室所在的建築物大門。

  個子那麼高大,動作卻如此敏捷,實在難得:諸宜庭雖然無奈,但也還是忍不住讓欣賞的目光在健朗背影上多流連了幾秒。

  小巷內,適合停放摩托車的地方並不好找:尹浬趕時間,只好把他的寶貝座駕交托給諸宜庭,她也只好認命地繞了繞,找到位置停好車,隨後跟上。

  她簡直已經不是朋友,而是助理兼打雜的了。

  大太陽底下,才走一小段路,她的臉蛋便被曬得開始發紅。陽光刺眼,她眯著眼走到巷口,差點被計程車撞到。

  吱!尖銳煞車聲響起,鮮黃車身就在她身旁五十公分處停下。

  諸宜庭嚇出一身冷汗,往後倒退好幾步。

  車門開了,一雙長腿跨出,性格、瀟灑的大帥哥下車。

  頓時,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巷道,好像突然變成MV場景。陽光燦爛,音樂悠揚,歌聲幽怨……

  幽、幽怨?

  眼前這個陌生帥哥跟幽怨兩字根本扯不上關係,為什麼會出現“我們都沒錯,只是不適合”這樣的背景歌聲?

  “先生,先生!”司機探過身子,叫住正戴上墨鏡的大帥哥。“要找你三百。”

  “不用找了。”帥哥性格揮手。

  “呃……好吧。謝謝。”車錢兩百,小費三百,這等好事也只讓運將猶豫了兩秒鐘,立刻欣然收下,迅速把車開走。

  也把正唱著「寂寞要自己負責”的蔡依林歌聲一起帶定。原來剛剛的背景音樂是計程車上傳來的。

  諸宜庭傻在原地,呆望著這個正看反看、左看右看,都帥到掉渣的大帥哥。

  馬克。“條碼”的當家花旦,不對不對,該說是當家小生。

  “喂,你。”帥臉轉向她,隔著名牌墨鏡,看不見他的眼睛,但諸宜庭知道他在對她說話。“二十三巷在哪里?”

  他們就站在二十三巷的巷口。就算不知道,旁邊牆上還很貼心的有著標誌,清楚明白寫著「二十三巷”。

  諸宜庭愣了幾秒,然後,伸手指向就在馬克旁邊,一轉頭就能看到的牆上路名標示。

  “謝謝。”馬克回身,完全視若無睹,就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定去。

  “不是啦!”諸宜庭趕快追過去。“這�就是二十三巷!”

  “那你為什麼指這邊?”馬克責怪地橫了她一眼。

  “我是指這個牌子給你看啦!”

  “喔。”帥哥恍然大悟。“那你知道二十三巷七號十一樓在哪里嗎?L

  他問得那麼認真,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諸宜庭歎口氣,然後轉身,往回走。

  “你要去哪里?”馬克在她身後喊。

  “帶你去二十三巷七號十一樓。”也就是她要去的地方。錄音室。

  “你怎麼沒有助理或宣傳帶?L

  這下馬克突然靈光起來,語氣有著壓抑不住的得意。“你認識我?”

  諸宜庭又想歎氣了。

  拜尹浬所賜,這一陣子,諸宜庭遇過“條碼”很多很多次了。這位馬克先生……的腦袋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是眼睛有問題?

  “沒想到我們還沒正式出片,就已經開始紅了。”帥哥還在自我陶醉,邊走邊說,越說越起勁。“你說得對,像我這樣,實在不應該自己出門,該有專屬的助理才是,我等一下就跟鄭哥提。J

  “呃……”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介面。

  “那你要不要來當我的助理?”說著說著,天外飛來一筆。

  諸宜庭站定了,目瞪口呆。

  “我……你要我……當你的……助理?”

  “對啊!”馬克理直氣壯。“反正你也常常陪尹浬胞來跑去,不是嗎?”

  她如墜五�霧中。前一刻才覺得他是個大花瓶、大草包、視力跟腦袋都不好,現在又突然覺得,他好像沒有想像中的蠢?

  到底是真笨呢,還是裝笨?

  “也不用這麼猶豫吧,尹浬有比我好很多嗎?”馬克帥氣十足地撥了撥額前的頭髮,一舉一動都像在鏡頭前。

  兩人站在二十三巷七號前、火辣辣的大太陽下對峙。這情景,全部落入剛剛上樓打過招呼、又回頭出來的尹浬眼中。

  “怎麼了?”只消一眼,便看出氣氛不大對勁,警醒的尹浬立刻快步上前。

  “我問她要不要當我的助理,她居然很為難的樣子。”馬克告狀。

  “可是她明明就可以當你的跟班,為什麼不能也當我的?L

  這……跟小朋友在搶玩具有什麼兩樣?諸宜庭簡直想搖頭。

  “她不是我的助理,她是我的朋友。”尹浬解釋,還看了諸宜庭一眼,有點困惑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場面。

  “不可能!”立刻遭到帥哥斬釘截鐵的否定。

  現場氣氛一僵。

  “為什麼不可能?”尹浬反問,而且,口氣明顯不悅。

  “因為你們看起來超不搭。”馬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她整個人都完、全、沒、有、時、尚、感!”

  口氣之重,簡直像在控訴“她是恐怖分子”一樣。

  諸宜庭檢討了一下自己。她是一身牛仔褲加球鞋沒錯,但是,頂多是輕便,怎麼會到“土”的程度?

  “你這話什麼意思?誰規定我的朋友一定要長怎樣?”能讓好家教、有禮貌的尹浬發脾氣,並不是件簡單的事,但馬克輕鬆辦到了。

  眼看他真的發火了,俊臉上,有著罕見的、極為明顯的怒意,還握起了拳。

  “喔!”突然之間,諸宜庭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打斷兩位男士的劍拔弩張。“我懂了。”

  “你懂了什麼?”

  “你說我們不搭?我長得很不時尚、很土?”諸宜庭詢問馬克。待馬克傲然點頭之後,她睜大眼,很無辜地反問:“那你一定是覺得尹浬很帥、很時尚嘍?”

  “我……”馬克的帥臉突然有點扭曲。他的大腦打結了。

  “早說嘛,原來你這麼欣賞尹浬。”諸宜庭一臉認真,只有眼底一抹可疑的笑意稍稍出賣了她。

  “我才沒有!”馬克惱羞成怒。

  “沒關係、沒關係,我不會說出去的。”諸宜庭還伸手拍拍他,一副“我都懂,你下用多說了”的樣子,把馬克氣得滿臉通紅。

  尹浬從爭執的主角變成了旁觀者。他有點不敢置信地看著諸宜庭這個小不點,把渾身散發明星氣質與傲氣的馬克給逗得團團轉。

  相處半年多以來,尹浬對這個像是從異次元來的同事實在束手無策。不只是他,公司上下都常常被馬克的謬論給弄得啼笑皆非,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溝通。

  但是諸宜庭用簡單兩句話就讓馬克吃癟了。

  薄唇微微揚起,他忍不住微笑起來。

  “不跟你講了!”馬克最後火大地飆進錄音室大樓,好像深怕再多留一秒鐘,他就會被諸宜庭傳染上土味似的。

  諸宜庭回頭,望見尹浬正饒富興味地看著她,這才收斂了圓圓臉蛋上氾濫而出的得意與賊笑。

  “你不是說要遲到了,怎麼又回頭?”努力忍住得意的笑,她問。

  “因為大家都知道馬克會迷路,他們派我下來看看。”尹浬解釋。

  “剛剛馬克說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他這個人……”

  千言萬語,不知道從何解釋起。尹浬感覺自己奸像到X檔案或MIB�面客串一樣,要怎樣跟普通老百姓解釋異次元來的外星人呢……

  “你才不用放在心上。”諸宜庭有點詫異地看著他。“你跟他認真,就變成跟他同一個層次了呀。”

  尹浬完完全全無言了。面對這樣一個女孩,他……折服。

  ※※

  為了表現“大人不計小人過”,“帥哥不計土蛋過”,馬克做了一件很令大家吃驚的事。

  開會的時候,他對經紀人鄭哥提出要求,說需要一個貼身助理:然後,直接指定人選。

  用馬克的說法,是“那個長得很像包子的女生”。

  “誰?”佳晶姐皺眉問。

  “尹浬的‘朋友’。”馬克也皺眉回答,還加了一句:“很土。”

  在場開會的眾人聽到後半句,明顯都松了一口氣。

  雖說被教導過不用計較,但尹浬還是瞪了馬克一眼。

  “幹嘛瞪我?長得不起眼是好事,這樣她才會認真工作。”這,到底是哪一國的歪理?

  “哦,是那個常常陪尹浬來工作的小女生?”佳晶姐想起來了。請她來公司談談好了。我也會另外找人來面試,或是你們有認識的人,覺得適合的,也可以推薦。”

  “不用了,就是她。”馬克已經對著窗戶玻璃在顧影自憐了,他給外界的注意力只能維持大約五分鐘,再來就會回到自己身上。

  “不行。”“我不同意。”居然出現了複數反對票。

  “試試看也好,他們確實需要新的助理。”佳晶姐對長桌盡頭一臉嚴肅的鄭哥解釋著:“以後他們單獨行動的時候比較方便。何況,我一個人也照顧不來他們三個,加上馬克又容易迷路……”

  鄭哥長得五短身材,老是一身黑的造型配上平頭、墨鏡,加上傳言中沒人敢證實的兄弟背景,是那種走在公園�會嚇哭小朋友的形象。

  此刻他皺眉搖頭的樣子,簡直像是黑道大哥在表達對收到的保護費有多麼不滿意似的。

  “找年輕女生當他們的助理,根本是自找麻煩。”鄭哥冷著臉說。

  “可是她長得真的很安全。”太稀奇了,這次居然連邵恩都開口幫腔。面對眾人的詫異,邵恩只是聳聳肩。“實話實說。”

  “長相普通又怎樣?要出事的話……”

  “就說先談談看嘛。而且,我看她滿伶俐的,感覺不錯。反正公司最近也在面試新人,多個人來試試也好。”佳晶姐顯然很清楚條碼的工作量,深知請新助理是勢在必行。“尹浬,你們是朋友?單純的朋友,是吧?”

  問句一出,會議室內其他三雙眼睛都盯著尹浬,等待回應──除了馬克以外。馬克還在忙著撥弄頭髮,一面認真端詳玻璃反光中映出的自己。

  剛剛也投了反對票的尹浬,此刻頓時像啞了,說不出話。

  承認是普通朋友,諸宜庭就會被找來當助理;但他也不能直說諸宜庭不是普通朋友呀。合約訂得清清楚楚,男女關係必須經過公司的認可審核。

  何況,他們根本不是男女朋友。

  “嗯,我們……是普通朋友。”就這幾個字,尹浬得要很努力才能艱難地說完。

  “好,那就這樣了,麻煩你通知她來公司一趟,越快越好。”佳晶姐速戰速決。“如果不適合,我也會直說的,不會因為是誰的朋友就給她什麼特權,放心吧。”

  從早上開完會,到當天深夜,諸宜庭依約在山腰的便利商店跟尹浬碰面時,他的臉色還是一樣,陰霾重重。

  “好可怕的臉色,發生什麼事了嗎?”諸宜庭訝異。

  尹浬坐在摩托車上一言不發。路燈慘澹的光線下,他深峻的輪廓還是好耀眼。諸宜庭也不催他,只是欣賞了燈下俊男一會兒,等著。

  “你要工作嗎?”好半天了,才沒頭沒腦出現這一句,還好像經過一番咬牙切齒才說出來。

  “每個人都要工作吧。”諸宜庭坦然說。

  已經是夏天了,山風輕輕,揚起她的短髮。尹浬忍不住,伸手幫她撥開。

  他的手指玩弄著她柔細的發梢,沉吟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諸宜庭繼續欣賞帥哥,只不過,慢慢地,她的臉蛋開始染上一抹紅暈。

  “公司要我來問你,想下想試試看……來當我們的助理。”他還是說了。

  工作了一整天的嗓音有些沙啞,緩緩解釋了一下狀況。

  雖然已經儘量平鋪直敍,但,敏銳的諸宜庭還是聽出了端倪。

  “你好像不想要我去?”諸宜庭反問他。

  交纏著細發的長指僵住。他斟酌著,試圖厘清自己的想法與說詞。

  “這工作很累……”

  “很多工作都很累呀。”

  “馬克跟邵恩都是怪人,你也知道的。”

  她笑了。“還好啦,我不覺得怪啊。”

  “萬一我們以後真的紅了,你還要擋歌迷。”他開始亂找藉口嚇唬她。“你一個小不點,要怎樣擋住人潮?兩三下就被擠扁了。”

  “你們真的紅了以後,辦活動一定會請保全人員啊。”她的口氣理所當然。

  尹浬氣餒。“所以,你真的很想當我們的助理?”

  她不響了。白嫩的臉蛋上,紅暈突然又加深了,圓圓大眼睛眨啊眨的,流露出罕見的羞意和靦腆,還有著矛盾。

  根據經驗,諸宜庭只有在面對她心目中的偶像!喬素芝的時候,才會露出這副模樣。尹浬盯著她,研究著。

  一面感受胸口那莫名的暖意,緩緩升起。

  “我……我也不知道。”小姑娘招供,語氣好猶豫。“馬克為什麼會突然覺得我適合啊?他那天講的時候,我以為他只是隨便說說。”

  胸口的暖意,瞬間轉成尖銳的酸。

  “你是因為馬克,才想來當助理?”酸意整個冒上來,連說出來的話都酸得好清楚、好明顯。

  她睜大了眼,不敢置信。“當然不是!”

  “那不然,是為了什麼?”

  “因為你呀!”她沖口而出。“你最近越來越忙,而且,你們公司好像也沒有好好照顧你……”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硬生生停住了,咬著唇,臉紅得像番茄一樣。

  在“條碼”�面,尹浬確實是比較不受寵的一個。雖然配合度高、認真、敬業,但還是比不上玩樂團多年的邵恩,或是在廣告、模特兒界小有名氣的馬克。

  別人都有基礎,但尹浬沒有。相形之下,公司的重點確實不在他身上。

  但他還是那麼努力。諸宜庭都看在眼�。

  “是因為我?”他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再度確認。

  “對啦。”臉紅地嘟噥承認。

  玩弄她發梢的手指,此刻不知下覺已經栘到她臉頰,輕輕滑過,撫摩。

  他在微笑。從嘴角到眼睛,都帶著含蓄的笑意。電力十足。

  天啊,再這樣下去,她可能要腦充血了吧。

  “那、那你為什麼不要我去?真的覺得我可能做不好嗎?”混亂之際,她只想到這個問題,試圖轉移一下曖昧到令人快窒息的氣氛。

  他的笑加深了。然後,歎了一口氣。

  “因為我不想跟他們分享你。”

  ※※

  新人上任,照慣例,試用期三個月。

  不過,“條碼”的助理,試用期只有三天。

  佳晶姐找來的人、從經紀公司本身撥過來的宣傳……輪番上陣試用,都在三天之內被否決。

  不夠伶俐、動作不夠快、話太多、太愛搭訕、聽不懂馬克講話……種種理由都出現過;最荒謬的一個是,某個試用的新宣傳長得太漂亮,跟著他們跑了幾個通告之後,就被別的經紀公司找去談合作、簽約了。

  “像我們現在這個,就沒有類似的困擾。”馬克指著最後定案的助理──也就是他提議的人選──洋洋得意地說著,好像諸宜庭長得不漂亮是他的功勞似的。

  舞蹈教室�,條碼三個加老師共四名男生,已經排了五個多小時的舞,汗流浹背不說,連上衣都脫掉了,真是美景當前:不過,諸宜庭只忙著幫他們張羅毛巾、礦泉水,根本沒時間回應馬克的話,也沒時間欣賞。

  呃……應該說,沒時間好好欣賞。偷瞄還是有的。

  重低音的樂曲連放了好幾個小時,聽到後來,耳朵都開始不舒服;可是他們三個還是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聽、重複動作,配合舞蹈老師的要求,記舞步、記走位、記表情……

  “你們這個助理不錯。”舞蹈老師稱讚。“很勤快,又很機靈。”

  當然了,放音樂是她,跑腿是她,條碼三個人的手機都在她身上,電話進來全部是她接,連他們練舞練到汗水滴落地板,都是她動手擦的。

  就像馬克所說,她真的一點都不顯眼。但是不知不覺中,她卻把所有細節都照顧到了。

  雖然這工作她很快就上手,也立刻得到大家的認同,不過,還是有一個人始終不大開心。

  那就是尹浬。

  “我在誇獎你朋友,你不用臉那麼臭吧?”馬克從落地鏡中瞥見尹浬的表情,不滿地質問;“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

  尹浬看他一眼,不吭聲。

  “你就是對我有意見!是不是借題發揮?!”馬克自動以為尹浬是默認,他指著尹浬,開始叫囂:“我是主角,solo的地方本來就比較多,有什麼不對?”

  邏輯亂七八糟,不過,大夥都已經習慣了。當下喝水的喝水,休息的休息,各忙各的,沒人理他。

  “如果不是我的話,你能有這工作嗎?”馬克轉移目標,對諸宜庭開火:“你應該要感謝的人是我!為什麼還對尹浬特別好?!”

  “有嗎?”諸宜庭正跪在尹浬身旁,幫他細心按摩有點抽筋的長腿,聽到這樣的控訴,只是裝傻。

  “怎麼沒有!”馬克還尾隨過來,一副要攔轎伸冤的樣子。“我的腿也很酸,你為什麼不幫我按摩?”

  尹浬已經聽不下去,臉色一寒。“你講夠了沒有?到底要吵多少次!她對你還不夠照顧嗎?你是請助理還是找女傭?”

  “你……”

  眼看又要爆發爭執,只見諸宜庭不慌不忙,伸手從口袋�掏出一個小扁梳,遞過去,還配上笑眯眯的一句:“馬克,你頭髮亂了。”

  馬克立刻搶過梳子,跳開。動作之迅速,簡直不像已經練了一下午的熱舞,腿很酸的樣子。

  看著那在落地鏡前,一臉正經梳整寶貝長髮的馬克,在場眾人都忍不住要佩服這個貌不驚人的小不點。

  午後的陽光穿過窗戶,灑落木頭地板。他們各自隨意落坐,休息片刻之後,準備要繼續練舞。諸宜庭認真按摩著尹浬的腿,一面低聲埋怨:“抽筋了就先停一下呀,為什麼繼續跳?你不會痛嗎?”

  尹浬雙手支撐在身後地板上,忍受她用力扳直自己糾結疼痛的腿。已經痛到齜牙咧嘴了,還是半聲不吭,死忍著。

  若不是諸宜庭注意到他的姿勢有些僵硬,尹浬根本就不會說。只要還能動,他絕對不會喊停,中斷練習。

  這樣的牛捭氣,到底打那兒來的……

  就在此刻,打扮得俐落幹練、儼然女強人模樣的佳晶姐來了,身邊,還有一個神情有些倨傲的女子。

  “有什麼問題,儘量問。”看佳晶姐殷勤的模樣,不難想像,這個陌生女子應該是個頗重要的人物。還是,有缺專題嗎?我們幫你想一個,怎麼樣?”

  “哪一個是搞樂團的?”陌生女子的目光不大客氣地從眾人身上掃過,好像在檢視商品似的。

  “邵恩。邵恩,過來一下。”佳晶姐趕快對縮在角落的邵恩招手,一面好熱切地推銷:“邵恩玩樂團已經玩七,八年了,在地下樂團界──啊,不,現在要叫獨立創作團了──可是非常有名的。邵恩!你來跟Z週刊的李小姐打個招呼。”

  原來是記者。邵恩只抬眼望瞭望,面無表情,動也沒動。

  李小姐打量他兩眼。又黑又瘦,五官是很俊沒錯,但有股陰騖之氣。

  “那,哪個是“臉跟身材都零缺點’的馬克?”記者小姐的語氣帶點不耐煩,把宣傳稿背得一點感情也沒有。她的眼光落在尹浬身上。“是你吧?”

  諸宜庭可以感覺到,尹浬全身肌肉都突然繃緊,像是備戰的野獸。

  有誰會在被當作超市架上商品一樣打量、沽價的時候,還能開開心心的?

  “不要這樣。”她輕聲提醒,小手按摩著他堅硬的肩、後頸,説明他放鬆。

  “馬克是這一個。”佳晶姐指點著記者。“那邊那個,是我們簽的新人尹浬。”

  “喔!”記者有點興趣了,她仔細端詳了一下尹浬。名字很新,臉孔也很新,卻不得不承認,是張天生的明星臉。“什麼背景?拍過電影還是廣告嗎?有沒有走過秀?還是上過平面?”

  “都沒有。他是我們的秘密武器。”佳晶姐笑著說:“他本來還是A大的高材生呢。只不過暫時休學,要專心衝刺演藝工作。他接下來要去拍……”

  “休學?”記者眼睛亮起來,有種嗜血的光芒在閃動。“不用當兵?三個都沒當兵?有什麼隱疾嗎?”

  沒見過問問題如此沒禮貌的,連諸宜庭都想生氣了。

  “他們當然都有正當理由。”佳晶姐打哈哈,想把這個話題帶過。

  “李小姐,你要不要一個一個跟他們談談?聊一下要發的新專輯,或是他們最近參與的廣告和戲劇?邵恩的詞曲作品不少,馬克前一陣子才剛代言過……”

  “不,我對逃避兵役這件事情比較有興趣。”李小姐雷射光般的視線掃視著三個半裸的大男生,好像想生吞活剝他們似的。

  “我沒有隱疾。”馬克轉身走過來,傲然地說。他對自己的身材體格可是超級有自信。“不信的話,你要不要檢查看看?”

  記者沒料到會遇到這種場面,被馬克逼得倒退兩步。“我……”

  “來啊,你來摸啊。”馬克咄咄逼人,揚起下巴,挺著赤裸精壯的胸膛,直逼到記者小姐面前,逼得記者滿臉通紅。

  “噗!”看記者狼狽的模樣,諸宜庭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不用了!”記者抓緊皮包,又退了一步,好像深伯被非禮一樣。

  諸宜庭得要很用力捂住嘴,才不至於笑出聲:她的小臉脹得通紅,肩膀微微抖動。

  在她身邊的尹浬也被感染了。

  誰能看到那麼可愛的笑臉而無動於衷呢?他剛剛緊鎖的眉慢慢放鬆,嘴角也由緊抿而慢慢轉成微微上揚。

  算了。跟他們計較,就跟他們變成一樣的人了呀。學姐的教誨,學弟謹記在心。

  “我確實不用服役。”他深呼吸之後,平靜地開口,英俊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不悅的神色。他緩緩站起來,然後,伸出手──

  在場眾人的視線集中在他的右手。

  是手肘外彎嗎?還是長短手?還是……

  尹浬的手──指向自己的眼睛。

  “兩眼視差五百度,驗退。你要看驗退報告嗎?”他淡淡地說。

  偌大的舞蹈教室突然陷入了一陣僵硬的沉默中。好半晌,都沒有人開口。

  “哦,原來如此。”馬克突然說,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我就說嘛,難怪……”

  “難怪什麼?”

  “我就知道,我的眼睛比他好。”得意洋洋的結論,一如往常的無厘頭。

  “……”眾人只能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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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g15000
鄉紳 | 2008-11-10 17:37:19

第四章

 條碼第一張專輯,在秋天出片。

  發片期的通告本來就多,加上因為是新人第一張,更是沒得挑,什麼節目都得上,不管是談話性、音樂性、綜藝性,甚至是整人節目,統統一網打盡。經紀人到處請托,爭取所有機會曝光的結果,果然讓他們聲勢不同凡響。

  而之前鄭哥深謀遠慮所布的線,此時也看出功效了。

  簽唱會從北開到南,又從南部回到北部。唱片行看得到條碼:廣播節目聽得到條碼:公益廣告看得到條碼:商品廣告,不管預算多低、品牌多不顯眼,看得到條碼:就連文化教育類的節目,都看得到條碼的尹浬當主持人。

  整整兩個多月的宣傳期,他們的休息時間被擠壓到最小值,過著打仗般的非人生活,甚至有連續七十二小時沒卸妝、沒洗澡的紀錄。

  壓力這麼大,發生摩擦在所難免,甚至……會爆發激烈爭執。

  是日,她到公司的時候,已經吵完架了,會議室�面,戰況驚人。

  書報架翻倒,椅子被推得亂七八糟,咖啡打翻,潑得到處都是。大理石煙灰缸被摔到門邊,碎成好幾片,門上還沭目驚心地有著被砸到的痕跡。

  臉色蒼白的佳晶姐正在收拾殘局,見到諸宜庭進來,也不多說,只是示意她過來幫忙。

  “發生什麼事了?”諸宜庭大驚,包包一丟,跑到佳晶姐身旁蹲下,急問:“怎麼了?”

  “吵架。”佳晶姐言簡意賅。

  “誰?吵什麼?”

  “邵恩跟鄭哥。”佳晶姐說,一面低頭費力地擦拭著地毯上的咖啡痕跡。“鄭哥要邵恩寫的歌,邵恩不想寫;邵思想做的音樂,鄭哥不同意。然後又開始吵通告上不上的老問題,就……就吵起來了。”

  “就吵起來?”諸宜庭還是不敢置信。“這根本是打架了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邵恩一火大,摔東西是家常便飯。”佳晶姐歎氣。

  她站起來,準備越過諸宜庭去丟垃圾時,諸宜庭才看清她,立刻驚叫:“佳晶姐!你的臉!”

  佳晶姐伸手摸摸,發現臉畔刺痛的地方濕濕的。剛剛被流彈波及,開始流血了。

  “書報架倒下來的時候,我閃得太慢……”她苦笑。“沒事,擦一擦就好了。”

  話還沒說完,下一秒鐘,諸宜庭不見了!

  眼看著奪門而出的背影,佳晶姐目瞪口呆。“沒想到她能跑得這麼快……”

  她就像一顆炮彈般沖出去,瞬間,已經沖到休息室。條碼的三人都在�面,正在等諸宜庭過來陪他們去上通告。

  “邵恩!你跟我來!”一反往常的笑臉迎人,諸宜庭此刻全身上下散發出想殺人的氣勢,她甚至動手拉扯站在窗邊黑著瞼的邵恩。

  知道同伴此刻情緒還很糟,怕他又抓狂,傷到諸宜庭,尹浬迅速移動,擋在兩人中間。“怎麼了?怎麼回事?”

  “你讓開!”諸宜庭想一把推開尹浬,但他高大的身材卻如巨塔般,文風不動。

  “到底怎麼了?”尹浬輕輕抓住氣得臉紅通通的小不點。

  “他發什麼火?!發火就可以亂摔東西嗎?佳晶姐都受傷了!”諸宜庭真的生氣了,她用力要掙脫尹浬。“放手!我要他去跟佳晶姐道歉!”

  “我為什麼要道歉……”邵恩憤怒回嘴。“你有沒有看到他們排的工作?!上那些蠢節目、做那些蠢事!還要我幫什麼甜心教主寫歌!神經病!張學友來邀歌我都不一定寫了,寫給甜心教主!我又不是瘋了!!”

  “你、住、口!”原來平日笑眯眯的諸宜庭真正火起來,竟是這麼可怕!連叫囂著的火爆浪子邵恩,都被震得暫時忘了要繼續罵人。

  她已經被尹�攔腰抱在懷�,卻渾然不知,只是惡狠狠對邵恩叫駡;“工作就是工作,不想做的話,你可以走人!要做,就敬業一點!在公司發脾氣摔東西,算什麼英雄好漢!”

  “那些工作,確實有點……”尹浬試圖解釋。

  “你也住口!”她回眸,狠狠瞪他一眼。“開會的時候你也在場,為什麼不攔著他?馬克是個花瓶就算了,連你也不會用點腦筋嗎?!”

  馬克聽到自己名字,只是抬頭望望,然後又繼續回去研究窗玻璃上的俊美倒影,完全不為所動,百分之百置身事外。

  “你又不用來開會,根本沒看到鄭哥和佳晶姐怎樣亂排工作!”邵恩還有話講。“根本就是隨便接、隨便排!”

  “才怪!工作不滿意,你可以用講的啊!幹嘛動手?!”諸宜庭氣得又要衝上去,要不是尹浬牢牢圈抱住她的腰,大概已經撲上去揍邵恩了。

  “你們趕通告很忙很累,難道其他人都在休息睡覺嗎?!每天跑完行程之後,你們可以上車就睡,佳晶姐還要熬夜繼續排工作、敲通告……她昨晚整夜沒睡,就是為了今天開會的工作表!你還打她!打到都受傷了!”

  “我沒有打她……”邵恩有點氣短。

  聽到這�,尹浬終於比較瞭解她為什麼會突然大變臉了。

  這段時間以來,他們漸漸發現,諸宜庭面對再大牌的巨星或主持人、再兇悍的導演,都不見得有什麼特殊反應,只埋頭做自己的工作:但是對於認真的人,她會有種接近崇拜的佩服。

  像對他們的司機、攝影棚的助理等等辛苦的工作人員,她都非常客氣有禮,工作結束時,一定會去道謝致意。

  所以,她才會對邵恩這麼生氣。

  佳晶姐有多認真、多辛苦,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無法否認的。節目通告要她敲,鄭哥的命令要她執行,條碼三個成員的銀行帳戶都是她在管,就連記者都是她在應付。簡直疲於奔命。

  “你去道歉!”她氣勢驚人地下令:“去說對不起!去幫忙收拾!你砸爛的東西,統統要賠給公司!”

  “我::”

  “現在就去!馬上去!”

  邵恩的瞼臭到不能再臭,深峻陰鷥的五官看起來更是可怕。

  雖然如此,幾秒鐘之後,他還是轉身,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他真的去道歉?那我要看。”馬克很興奮的尾隨,準備看熱鬧。

  休息室的門合攏了,只剩下罵人罵得很喘的小姐。

  以及抱著她,沒打算放開的帥哥。

  她身上,有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不是香水,可是,好熟……

  尹浬很想把臉埋進她披著短髮的後頸,深深呼吸,弄清楚到底是什麼香味。

  “要是他敢再凶佳晶姐……”諸宜庭不放心,要跟過去。

  然後這才發現自己走不開。低頭一看,腰上被一雙堅實的手臂纏住。“咦!”

  低沉笑聲,從她耳後傳來,近得教人臉紅。

  終於,諸宜庭搞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突如其來的領悟讓她全身僵直,連大氣都不敢出。

  “你、你、你……”

  尹浬笑得更厲害,全身都在震動。“我真是服了你……”

  剛剛的怒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現在全身發燙,尤其是臉蛋:不過,跟怒氣一點關係都沒有。

  男人的胸膛、男人的手臂、男人的懷抱,他身上的氣息、他的體溫、輕拂在頸側的呼吸……

  雞皮疙瘩一顆顆冒出來,好像有微弱電流,在她全身亂竄。

  “這是什麼香味?”好不容易笑完了,他輕嗅著她的頭髮,低聲問:

  “你有用香水?還是洗髮精的味道?”

  她還是僵硬如石像,動都不敢動,連呼吸都停了。

  “剛剛那麼凶,罵得那麼流利,現在怎麼了?”雖然很不情願,但再這樣下去,這位學姐可能會窒息而死:他低頭輕吻一下她的短髮,然後,放開了她。

  諸宜庭立刻跳開,轉身倒退好幾步,臉蛋脹紅,只是猛眨眼。

  尹浬看著她,眼睛充滿笑意。“你可以考慮呼吸一下。”

  呼!憋了好久的一大口氣呼出。眼冒金星的暈眩感,不知道是因為憋氣的關係,還是因為面前的大帥哥放電太過火?

  “我……我……”

  “嗯?”尹浬鼓勵她:“你怎麼樣?”

  “我……沒有用香水!今天也沒有洗頭髮!”說完,落荒而逃。

  留下尹浬一個人在休息室,對著被拉開又甩上的木門笑出聲。

  ※※

  如果以為這是“開朗少年成功記”之類的勵志故事,那就大錯特錯。

  尹浬沒怎麼掙紮,也沒怎麼吃過苦,就變成總裁了。

  當然不是真的總裁,而是一身名牌西裝、英俊瀟灑、每天只要開名車、談戀愛、偶爾在辦公室罵罵人、摔文件,有空傳律師來凶兩句的總裁。

  還好,不是演臺灣大海嘯”之類的連續劇,所以他不用講臺語夾雜英文,他演的是偶像劇,貨真價實的偶像劇,他就是偶像。

  雖然工作是早就排定的,但因為條碼的專輯熱賣,所以尹浬初挑大樑的偶像劇也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身高一八五,五官仿佛大師細心鑿刻而成的俊男,光站在鏡頭前,就夠好看了:偏偏,尹浬的演技還不錯,毫無初出茅廬的生澀,走位只需要導演講一遍,也從來不忘詞。NG的時候,很有耐性地依要求一遍遍重來,配合度百分之百。

  演起感情戲,讓畫面非常賞心悅目。

  華麗的衣著、精緻的妝、完美的光線,襯托出深情款款對望著的俊男美女,臉上煥發迷人的光采。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到我身邊。”低沉私密的情話,像在每個女人夢中、耳邊,讓人忍不住要陶醉::

  在攝影棚幽暗的角落,諸宜庭正安靜望著之前擁抱過她的雙手,環住別的女人。那個女人有張超上鏡頭的小小臉蛋,大眼睛尖下巴,細細的腰;小鳥依人般,依偎在堅實又溫暖的懷抱中。

  多好看的畫面呀!好看到讓她覺得胸口被塞進一大團棉花,悶得透不過氣。

  原來人在看到美景時,也不見得都會感到愉悅、開心……

  “卡!”導演一喊,頓時像是解開魔咒一樣,人人都動了起來。工作人員來來去去,忙碌換景、調整燈光軌道、導演過去攝影師旁邊看剛剛拍的片段。

  而男女主角立刻分開,前一刻還帶著如夢似幻微笑望著尹浬的美女,馬上換了一張冷淡無表情的臉,轉身走開。

  尹浬則對著諸宜庭走過來。經過精心修飾過的他,真的很好看。不過,英挺眉目間,好像有點懊惱的神色。

  “怎麼了?”她遞上礦泉水給他,一面問。

  尹浬好像想說什麼,又放棄了,仰頭喝水。

  “不滿意嗎?”她總是能讀出那隱諱的訊息。“可是,我覺得很不錯。你看,導演什麼都沒說,這導演愛罵人是出名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總覺得……”他搖頭。

  “走位、臺詞、表情都沒問題,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不,還不夠。”尹浬遙望工作人員穿梭來去的攝影棚,思索著。

  “我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光這樣還不夠。”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她憂慮地看著他。

  她圓潤可愛的臉上都是擔心的表情。烏亮眼睛好認真地盯視,絞盡腦汁在幫他想──連他自己都沒有答案的問題。

  “噯,聽老前輩說幾句,怎麼樣?”旁邊折疊椅上,坐著一位資深藝人。他本來正在翻劇本,此刻突然插嘴說。

  這位在劇中擔任女主角爸爸、也是阻礙男女主角感情發展的壞人,私底下卻是個很健談、很親切的前輩。

  他年輕時也是個俊秀小生,但現在已經變胖,頭髮也少了,飽經風霜的臉上有著不少皺紋,只有在笑起來時,可以讓人感受到幾分當年的風采。

  “劉大哥請。”尹浬立刻彎腰,很恭敬地洗耳恭聽。

  “我觀察你好幾天了。”這位劉大哥一手拿著保溫罐,一手翻劇本,閑閑地說:“像你助理說的,你的走位臺詞都沒問題,確實沒什麼不好的地方……”

  “就是嘛。”諸宜庭猛點頭。

  劉大哥看了看點頭如搗蒜的小助理。“演戲的東西呢,你不懂。這什麼都好,就是一件不怎麼好的事。沒特色嘛;你要怎樣讓人記得你?”

  “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故意搞出狀況、忘詞、NG吧?”諸宜庭不服。“這不就是另一種嘩眾取寵嗎?他這樣認真努力下去,一定會成功的啊。”

  前輩笑了,飽含智慧的眼眸溫和地看著她。

  “你們都很年輕。”他微笑著說,語氣有些感歎。“要成功是需要努力,沒錯:但是,不要以為努力就一定會成功。很多努力的人永遠演不到主角:很多片子,連試片這一關都沒有過,完全等不到上檔機會。所以,小朋友,努力不一定會成功。”

  “那……那……”諸宜庭急著要反駁,卻是越急越講不出話來。

  “劉大哥的意思應該是……機運也很重要,對吧?”尹浬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撫急得滿臉通紅的小姐,一面反問。

  劉大哥證許地點點頭。“不錯。你確實聰明。看你演戲就知道,你資質很好,也很受教,導演講的話一句都不漏,三機的棚,從不會看錯鏡頭。但你的問題就出在這�──太過小心翼翼了。你應該是公教家庭出身的吧?”

  尹浬一愣。

  “演戲的人呢,靈魂不能太乾淨。”劉大哥笑了笑,眼角皺紋加深了。“像你這樣,會讓人找不到施力點。年輕人就要有年輕人的樣子,四平八穩這種事,留給我們老人做就可以了。”

  “劉大哥不是老人!”  “您才不老呢!”異口同聲。

  劉大哥被逗得大笑,然後暍的一聲用力清喉嚨,豪邁地往旁邊吐了一口痰。

  回頭,年輕而明亮的眼睛都還認真地盯著他,毫無嫌惡的表情,劉大哥在心�暗暗點頭。

  就是這樣的專注。他已經在無數合作過的巨星身上看過這樣的神情。

  “總之,把你的特色找出來。就算你的特色是一個毫無缺點的白馬王子,那要當就當到底,讓全部的女人都瘋狂愛上你。要不然,算什麼白馬王子呢?”劉大哥最後這麼說。

  “可是……”諸宜庭還是不服氣,想要反駁。

  不過,被尹浬溫和的提醒給打斷。“手機。”

  果不其然,她塞在長褲口袋�的手機正在震動。只見她又想繼續講話,又要接手機,忙得要命。

  尹浬輕輕推了她一把,讓她到旁邊去講。“你接電話,我跟劉大哥繼續聊。”

  “我還是覺得,你這樣沒什麼不好。認真的人,才真的會成功!”她臨去還要再度急急強調。

  目送她推開攝影棚側門,到走廊上去了,尹浬一直在微笑。

  她是他看過最認真的女孩。認真喜歡偶像,認真過生活,認真工作。

  他溫柔的舉動、語氣,以及含笑的目光……讓旁邊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看得清清楚楚,無所遁形。

  劉大哥的話聲把尹浬拉了回來。“當然啦,我的意思是,你要學著把力氣用在該用的地方,不要老想著當個人人稱讚的好孩子。觀眾是來看表演,不是來看你實踐青年守則的。你那位寶貝助理講的話,參考用就可以。她要喜歡你,就算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爛人,她還是會喜歡你。放心吧。”

  “您……您怎麼知道……”尹浬訝異到極點,蹲在折疊椅旁聆聽的他差點跌坐在地,講話開始結巴,俊臉也染上可疑的赧色。

  真是!套一下就套出話來,新人就是新人,超嫩!

  “嘖,我是前輩,我有什麼沒看過的?”劉大哥笑得很江湖。

  今日,該說是受益匪淺嗎……尹浬糗到不知怎麼回應了。

  ※※

  前輩一席話,雖不能說讓尹浬脫胎換骨,但,確實有了相當的成效。

  最明顯的差別,就出現在男女主角的互動上。

  本來自開拍到現在,比較紅的女主角以前輩自居,並不太理會尹浬:一不在鏡頭前,連交談都不願意,更遑論聊天說笑了。

  不過,慢慢地,拍戲現場的眾人發現到,情況開始有了改變。

  他們私下會交談了,甚至,除了必要的討論之外,還會閒聊。

  尹浬放開了一向含蓄守禮的自己,表現出絕佳的風度,溫柔體貼,主動關心,講直接一點,就是猛放電。

  本來冷若冰霜的偶像劇小天后、當紅玉女明星女主角孫可勻,果然被一點一滴的融化了。

  不只這樣。到戲要殺青的時候,連孫可勻的助理、工作人員、化妝師等等,甚至連偶爾來探班的導演老婆,一提到尹浬,都是證不絕口,眼睛立刻放出夢幻的光芒。

  “超會放電!”導演的太座用五體投地的口氣說過好幾次:“這個小夥子全身都帶電,尤其是眼睛。”

  “很帥,很紳士,非常體貼。”話其實不多的小天后女主角在面對記者時,破天荒地多說了幾句。

  當然,光憑這幾句,就可以炒上好一陣子的紼聞。新戲上檔,炒新聞是無可厚非,但是整個劇組的氣氛是假不了的:尹浬成功地從一個初次登場的新人轉變成注意力的中心,那種從內而外散發的魅力,藏也藏不住。

  殺青記者會上,閃個不停的鎂光燈、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都圍繞著尹浬。他的微笑、舉手投足,都會引發一波又一波的快門聲。

  其他人顯然的被冷落了,不過,像劉大哥這樣中生代的配角,早就習慣焦點不在自己身上,他被擠到旁邊角落,也不以為意。

  “你們這一位,要紅了。”望著面前的一片混亂,置身事外的劉大哥對身旁的諸宜庭說。

  “對啊。”諸宜庭的視線也離不開聚光燈中心的那個男人

  他一身熨貼的深色西裝、素色領帶,沒有故意搞怪的髮型或裝扮,也完全沒有時下男偶像常見的陰柔美,活生生就是個從戲�走出來的高大俊美王子。

  “抱一下嘛!抱一下!”  “親熱一點!尹浬!臉靠在一起!”攝影記者紛紛高喊,此起彼落的要求著。

  通常女藝人比較會遇到這樣的場面,什麼撩裙子、活潑一點、性感一點、蹲低之類的。而現在,尹浬居然也遇到了。

  只見他面對閃得足夠讓人眼睛暫時性失明的鎂光燈,不慌不忙,一一照著要求,和女主角擺出濃情蜜意的姿態,讓快門聲響得更加瘋狂。

  角落,諸宜庭安靜地望著這一切。

  很多時候,她覺得藝人的世界就是一場又一場的戲,到後來,甚至分不清楚戲劇與人生的分界。

  就像尹浬輕輕環抱著的孫可勻。十七歲就出道,至今已經演過不下十部偶像劇、演過電影、出過專輯……堪稱身經百戰。但此刻,在尹浬懷中,在眾多媒體的注目下,她妝容精緻的臉蛋上,慢慢的染上了什麼腮紅都畫不出來的赧意。

  尹浬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讓他身邊的女人,不論老少、不分個性,都回復到懷春少女時的心境。他符合所有人對白馬王子的想像。

  也許年月過去,那樣的想像會隨之褪色、黯淡,夢想會和現實妥協,但,它終究存在過。

  媒體記者們多麼的火眼金睛,他們看出了孫可勻的羞澀,頓時,閃光燈更像瘋了一般猛閃,問題也開始如潮水般湧來。

  “你們在交往嗎?”“可勻,要不要說一下對尹浬的感覺?”“戲殺青以後,還會不會聯絡?公司有沒有反對?”  “尹浬,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當下,孫可勻罕見地閃神了,面對問題,什麼都說不出來。而尹浬則是揚起一個微笑,電力十足,沉穩開口,嗓音也是低沉性感到讓所有女性都想歎息。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在這次合作之後,我相信我們一定還會是好朋友。”

  “會不會想要可勻這樣的女生當女朋友?”“聽說你們假戲真做,已經在交往了,是真的嗎?”

  孫可勻的經紀人已經臉色發白,在旁邊猛使眼色:而本來在和節目部長官寒喧著的佳晶姐,此刻也立刻像雷達接收到訊息一般,警覺地抬頭,用嘴型對諸宜庭下了“講新戲”二個字的指令。

  諸宜庭當下會意。她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搖頭,還做個“回題”的手勢。

  尹浬只往她的方向瞄了一眼,便準確地接收到訊息。他從來沒有漏失過諸宜庭的任何訊號。

  “可勻是所有男人的夢想。”他非常誠懇地!!說著很狡猾的答案。

  “不管是現實中的她,或像她在戲�演的鋼琴家,都令人夢寐以求。在戲�,我從臺灣追她追到維也納、羅馬、香港,最後又回到臺灣……”

  “你們有吻戲?幾場?感覺如何?”“尹浬,這是螢幕初吻嗎?”

  輕輕巧巧,把話題帶回戲劇上。

  進行到後來!!

  “尹浬,你家�對於你投身演藝圈演戲唱歌,有什麼意見?聽說你父親是大法官,對兒子的決定,是支持還是反對?”

  這個突兀的問題讓一直微笑接招的尹浬僵住了,立刻不由自主地瞟向諸宜庭,尋求支援。

  諸宜庭也愣了愣。公司發的新聞稿�,並沒有提到這方面的事情呀。

  發問的記者聲調高亢,好像很興奮似的,那種嗜血的氣氛又出現了。諸宜庭四下一掃射,找到了發言者!

  果然,是之前用不大客氣的語氣逼問過他們兵役問題的Z週刊李小姐。

  她顯然很得意自己的問題成了注意力的焦點。眾人都安靜了幾秒鐘。

  然後,爆發了另一波更瘋狂的發問潮。

  “是真的嗎?尹浬,講一下好不好?”  “你父親是大法官?貴姓大名?”“尹浬看這邊!看這邊!”

  頓時,所有的問題都重疊在一起,大家搶著發問,仿彿是肉食性動物見到了獵物一般,恨不得撲上去狠狠咬幾口!甚至有記者當場開始找手機打電話,要找自己的管道去查證。

  諸宜庭和佳晶姐交換個很有默契的眼神,然後,諸宜庭努力從麥克風、攝影機中間擠過去,來到台前,眯著眼,努力抵抗那不停閃動的強光。

  記者會主持人在示意下開始強笑著作結尾:“今天很謝謝大家來參加聚會,我們準備的海報跟宣傳資料,如果沒拿到的,麻煩到這邊……”

  雖然努力提高嗓音,但主持人的話聲還是很可憐的被完全淹沒;而諸宜庭在混亂中,不但被麥克風敲到好幾次頭,還被記者踩到腳,還被攝影大哥凶:“擠什麼擠!不要擋住鏡頭!”

  她突破重圍,護送尹浬離開會場。經過這段時間的磨練,以及剛剛會前的沙盤推演,她對突圍、遁逃、逃生路徑等等都非常熟練了。

  從安全梯一路下樓,到後門出去,廂形車已經在佳晶姐的遙控聯絡之下,來到後門外的小巷子�待命。一見他們出現,司機立刻下車幫忙開門,一面也努力擋住追了下來的眾多攝影機。

  跳上車,諸宜庭都還沒坐下,司機大哥已經重新坐回駕駛座,油門一踩,呼嘯離開。

  驚魂甫定,只聽見司機跟佳晶姐正在通話。“接到了!我現在送他們回去,那盧小姐你自己……好,好,沒問題。”

  尹浬則是和諸宜庭對望著。兩人臉上都有著恍若隔世、還沒完全回神的呆滯。

  剛剛的推擠、高聲喊話、落荒而逃……好像都是一場夢,那麼不真實。

  “怎麼會……這樣?”尹浬無意識地伸手,幫諸宜庭揉著剛剛被麥克風敲到的額頭!已經腫了一個包;深邃的眼眸,滿滿都是困惑。

  從頭到尾,尹浬都沒有提起過任何有關家庭背景的事。他和家�,尤其是父親,沒有聯絡已經超過一年。他和父親的關係近年來相當不好,考上大學後更降到冰點。

  基本上,在他決定和經紀人鄭哥簽約時,他父親大概已經跟他脫離父子關係了──雖然這是沒有法律效力的。

  但在心態上,卻無比的真實、有效力到極點。

  “我會──我會幫你問清楚。”諸宜庭也好不到哪去,她臉上全是訝異的神色,把像打了一場仗般突破重圍時所受的小傷、疼痛都忘記了。

  兩人對望著,猛眨眼,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只有司機大哥仍是那樣鎮定。從後視鏡望望臉色發白的兩人,他一面把車開得飛快,一面輕鬆談笑。“有嚇到哦?不過沒關係,你會習慣的。”

  哪個當紅偶像不是這樣?司機大哥看多了。

  何況……尹浬怎麼還沒弄清楚,他就是當紅偶像啦!什麼秘密不會被挖出來?真是說笑話了。  

第五章

偶像逃兵役,花招百出!

  鬥大到沭目驚心的標題,配合旁邊大幅搶眼彩照,誰還管內容到底寫了什麼。

  條碼的尹浬首次挑大樑,演出的偶像劇已經上檔。配合戲劇,條碼的單曲被選中當片尾曲,也同時發行。

  聲勢如日中天之際,爆出這樣的負面新聞,還牽扯到尹浬的父親……媒體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擁而上,全面性盯梢不說,還在條碼的住處外駐守,等候他們出現。

  綿綿細雨中,諸宜庭穿著連帽塑膠雨衣,拉低了帽沿,一手握緊提袋,經過了許多輛違規塞滿巷道的轎車,走進公寓大門。

  因為她的背影實在太像剛買完菜回家的主婦,所以,那些虎視眈眈的記者並沒有太注意,輕易就放過了她。

  她也確實是家庭主婦沒錯。手上提袋�是熱騰騰的早餐,或該說是午餐。

  爬上三樓,熱門熟路地解開密碼鎖、開門,震耳音樂立刻迎面炸過來

  這只代表一件事。

  “邵恩還在睡?”諸宜庭皺眉,反手關好門,一面對呆坐在沙發上的馬克質問:“我早上打電話的時候,不是有交代你幾點叫他起床嗎?”

  馬克剛打完呵欠,不大愉快地回嘴:“你一次交代那麼多件事,我哪記得。”

  是。不該對馬克的腦容量抱持太大希望。不過,她也只不過要剛好來接電話的馬克把打包好的垃圾拿到外面,但不要出門,因為外面有記者,她會帶早餐過去……就這樣而已。

  她把馬克的食物拿給他,然後關掉讓人聽力受損的音樂。果然,三秒鐘的寂靜之後,邵恩的房間傳出呻吟聲。這個怪胎睡覺時一定要放吵死人的音樂,一安靜就醒來,屢試不爽。

  那……第三個人呢?她疑惑的目光拋向馬克。

  馬克下巴一抬,示意要諸宜庭看陽臺方向。

  外面雨景中,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背對著他們,縷縷白煙正從指間飄散。

  諸宜庭歎氣。

  眼尾餘光掃到桌上翻開的報紙、雜誌,諸宜庭心就一緊。“我不是交代你不要下樓、不要出去嗎?”

  “我沒有啊!”馬克喊冤。

  “那這些是哪里來的?”

  “尹浬出去買的!我沒有出門,我只有把垃圾拿到樓梯口收集處!我起床的時候他就已經把那些買回來了!我看他昨晚根本沒睡吧!”

  不顧哇哇鬼叫的帥哥,諸宜庭立即走向陽臺,拉開落地窗門,定進飄落細細雨絲的空氣中。

  小手溫柔按上他繃緊的背。

  尹浬俊挺如刀刻成的側面,好像雕像一樣,毫無波動。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溫柔的手屬於誰。

  把煙換到另一手,他伸臂圈抱住身邊嬌小的她。

  溫暖、柔軟,帶著淡淡的、不知名的清香,讓他紛亂的思緒稍稍穩定了些。

  “不是叫你別看嗎?”諸宜庭輕聲說。“你明知道很多是猜測亂寫,看了心情又不好,何必呢?”

  薄唇扯了扯,露出嘲諷的弧度。“說不看就不看?有那麼簡單就好了。”

  報上、雜誌上炒得沸沸揚揚,不止一家媒體暗示外表健朗的他,是因為父親擔任要職才逃過兵役,就算開記者會提出體檢證明也沒用,蜂擁而至的採訪淹沒了他、公司,甚至是軍方單位、或是……他家。

  想到那一向平靜到有些肅穆、讓人大氣都不敢出的家,遭受到如此的浸優,他的濃眉鎖得更緊了。

  一板一眼到毫無溫情的父親,將會怎樣看待他捅出的樓子?雖然,他不知道他自己這次到底做錯了什麼。

  在父親面前,他常常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為什麼永遠無法讓父親開心、驕傲一點?

  現在更好了,大學休學,專職是出賣色相的演藝人員……

  在他背後的小手拍了拍,安撫著他。“你想這麼多也沒用,先不要管了,進來吃東西吧,今天還有整天的工作呢。”

  說到工作,尹浬就收起了所有惡劣的情緒。他側眼望望臂彎�那張可愛的粉臉。“今天有哪些工作?”

  “幫GQ拍封面:傍晚有葉導演回國的聯訪,你是他下部片的男主角,要到。記者會佳晶姐會陪你去。晚上你六點半有晚班通告……”

  濃眉還是皺緊。“為什麼是佳晶姐?你呢?”

  “我要帶馬克去配唱。”諸宜庭吐吐舌。“你也知道,邵恩只要一到錄音室就六親不認,我得帶他們。”

  “可是……”他要她陪在身邊呀。

  “喂喂,兩位可不可以控制一下,演什麼樓臺會!”沙啞的破鑼嗓出現,邵恩起床了。他正和馬克爭食中。“胖子,我的衣服呢?”

  諸宜庭忿忿回頭,瞪他一眼。“在洗衣機�面啦!”

  他們公寓配備了洗衣烘衣一次完成的機器,不過三個男生都完全不會使用。簡單來說,他們是生活上的白癡。負責照顧他們的助理,薪水可絕對不是白領。

  她要過去幫邵恩找衣服,卻被堅實的手臂給圈攔住,不想讓她離開。

  抬眼,望進那雙漂亮卻帶著一絲脆弱的眼眸,她的心好像被融化了。

  這個大男生面臨的,是凡人可能一輩子都遇不到的壓力:而敬業認真的他,只有在她面前,會流露出這種罕見的脆弱。

  她反手抱緊尹浬修長結實的身子,很用力很用力,好像想把自己的力量藉由擁抱傳遞過去似的。

  沒有關係,一切都會沒事。她無聲地在告訴他。

  他慢慢放鬆了,濃眉也不再緊鎖。只要有她在身邊,就會安心。

  “嘖嘖!”馬克一臉嫌惡,斜眼看了看陽臺上的兩人。“進房間再抱好不好?萬一被拍到傳出去,讓人家以為條碼的人都這麼沒眼光,我還要不要做人。”

  陽臺面對的是花園中庭,根本不是記者所在的街道那一面,不過,諸宜庭還是臉紅紅的放開了。

  “我的衣服!”半裸的邵恩還在嘶吼。

  “不就在洗衣機�面?我還特別交代馬克要把衣服放進去……”諸宜庭嘟噥抱怨著,走到洗衣機前,探頭一看!!

  “啊!”尖叫聲立刻響起。

  尹浬也熄掉煙進來了,聽到驚叫,連忙湊過去。

  只見打開的洗、烘衣兩用機器�,沒有已經洗好烘乾的衣物,只有──好、大、一、包、垃、圾!

  “馬克!”諸宜庭的嗓子穿越整個客廳:“你把衣服……我不是交代你……”

  “有啊,你說把衣服放進去,把垃圾拿到外面,我可是照做了喔。”

  炮彈般的小個子沖出來,一路飆過客廳,旋風般消失在大門外,留下三個大男生面面相覷。

  一分鐘之後,她氣喘吁吁地又飆回來,手上提著一大包搶救成功的垃圾,不,衣物。

  面對眾人控訴的目光,蹺著長腿坐在沙發上的馬克只是撥了撥頭髮,耍帥,滿臉不在乎。“拿錯了嗎?我哪知道,我又沒打開看。”

  “我的衣服!”一頭亂髮、黑著臉的邵恩簡直像是壞掉、跳針的唱機,只穿著短褲,暴躁地在客廳�繞來繞去,困獸一般。

  混亂中,桌上攤滿的報紙、雜誌,一張張彩照、一條條麻辣的標題,除了尹浬,居然沒有人多看一眼。

  尹浬充滿陰霾的情緒,面對著如此荒謬的同伴、場景,居然慢慢的被沖淡了。

  鑽研那些傷害性的外界說法,還因此失眠、破壞情緒……相對於他們每天要面對的一切,並沒有任何幫助呀。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地球不會因此而停止轉動,邵恩也不會因此變得和氣一點,馬克更不會突然變聰明。

  一切如常。

  倚靠在洗衣機旁邊,他的唇際勾起了帶點無奈的淺笑。

  他需要的,就是一股安定的力量,如此而已。

  ※※

  傳聞越演越烈,各種匪夷所思的所謂新聞接二連三出現,令人招架不住。

  突然爆紅,他們根本沒時間好好品味得意或驕傲,潮水般的壓力與工作,幾乎要將他們淹沒。

  專輯狂賣,長居排行榜冠軍:參與的戲劇,收視全拉出長紅:簽名會場場爆滿,幾乎要引起小型暴動。廣告邀約和各式通告更是滿檔,工作一路排到明年。

  紅了,貨真價實,紮紮實實的紅了。

  紅得……跟尹浬的眼睛差不多。

  “你的眼睛紅了,我有消炎眼藥水,趕快點一下,然後閉眼休息,不要看劇本了。”拍戲現場,超級助理當機立斷,從腳邊小叮噹百寶袋般的巨型包包�,三兩下就精准翻出了眼藥水,遞到尹浬面前。

  已經是淩晨時分,晚班從六點半一直拍到現在,還沒有要結束。剛修改過的劇本熱騰騰拿在手上,導演只給他們半小時,等一下就要定位排戲了,尹浬根本沒時間休息。

  修改劇本,是因為加戲:戲份都加在尹浬身上,從男配角躍升為勢均力敵的第二男主角。

  加戲也是無可奈何。當初談好工作、開始寫劇本時,從製片到編劇,誰也沒想到條碼、尹浬會在這麼短時間內紅成這樣啊。

  “我的眼睛沒事。”尹浬低頭,在片場角落並不充足的光線下,繼續讀劇本。

  “不行。先處理你的眼睛。”宜庭堅持。“一定是拍下雨那幾場戲害的。你快點眼藥水,要不然,小心變成結膜炎。”

  諸宜庭可不是隨便說說。晚上拍的戲是很浪漫的雨中夜景,而雨不是說下就下,拍攝工作當然不可能看天吃飯,所以,他們是在機器噴灑出來的人造雨中慢步。

  而“雨水”的來源都是就地取材,有什麼用什麼。溪流、河川、排水溝、地下水都用,水滴在鏡頭、燈光下看起來閃爍美麗,但實際上常常摻雜大量的混濁黃泥,一點也不美。

  尹浬已經因為類似的狀況得過結膜炎了,眼睛紅得像流血似的,整整花了一個禮拜才痊癒。

  一個禮拜聽起來不久,但是對尹浬這種每天工作滿檔、常常連吃飯都沒時間的人來說,一個禮拜足夠讓很多人想跳樓。

  最慘的是,他因為視差的關係,有一眼一定要戴隱形眼鏡:眼睛一發炎,沒辦法戴,他雖然不到像瞎子的程度,但也相去不遠了。

  兩眼視差大,很容易造成偏頭痛、眼壓過高、頭暈、嗯心……即使他的雙眼已經血紅、敏感到頻頻流淚、睜不開,對於拿著閃光燈猛閃他的記者,他還是保持良好的風度,微笑致意,不曾開口拒絕拍照。

  拍到不少眼睛充血的驚悚照片之後,記者們總算稍微放過尹浬了。他們現在對於傳說曾在搞樂團階段進行嗑藥、濫交等糜爛行為的邵恩比較有興趣。

  “邵恩的新聞,怎麼會寫成這樣?”在被逼著點眼藥水之際,尹浬也順手翻了翻諸宜庭包包�才剛出刊的雜誌,忍不住說。

  雖說八卦雜誌的特色,便是極盡聳動之能事,但把邵恩寫成一個私生活爛到極點的歌手,實在也太誇張了。

  “你還講別人,你自己前一陣子被躇蹋成怎樣。”諸宜庭把週刊收好,不讓他繼續煩心。

  點好眼藥水,他在帆布椅上閉目片刻。諸宜庭熟練地翻開劇本,幫他對詞。

  “……那,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呢?”她擔任對手戲、女主角的角色。

  “我想帶你走,走得遠遠的,到沒有人能打擾我們的地方。”閉著眼睛,尹浬流利背出才看了一遍的臺詞。“紐約、巴黎、東京、香港……只要你說,我就帶你去。”

  “你知道不行。”

  “為什麼不行?”俊眸突然睜開,炯炯地望著她。“你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自己?你到現在還是無法接受我喜歡你這個事實嗎?”

  這臺詞……怎麼令人有點臉紅?

  啊,本來就是拍偶像劇,一段愛與青春的故事啊!諸宜庭臉熱熱、耳根子麻麻的繼續。“我不是不相信。只是,我和你之間……”

  在他的凝視之下,到底有哪個女生可以氣定神閑、毫無困難地背完臺詞?諸宜庭在莫名其妙的加速心跳中張口結舌,默默同情起和他對戲時NG連連的女主角。

  她停住了。半晌,又慌亂地低頭,找尋剛剛讀到的部分。“我剛剛講到哪里?”

  “你講到‘我和你之間’。”尹浬指點她。

  劇本,他明明只翻過一次,到底為什麼能記得這麼清楚?這人是有圖像攝影記憶能力嗎?

  “啊!有了,在這邊。我和你之間,根本是不可能的…”她趕快繼續。

  “誰說的?”尹浬輕笑。“誰說不可能?我們之間有無限的可能性。”

  “你背錯了!”超認真的助理立刻指正。“你的臺詞是‘那是什麼聲音?有人!”才對!你在這�,是話才講到一半,就被女主角家派來的人追上了。”

  藉機告白,卻完全不被當一回事。不解風情,就是這樣。尹浬忍不住要歎氣。

  準備工作已經快要告一段落的工作場地,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擾攘。已經很忙碌、根本無暇分心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轉頭,尋找噪音的來源。

  “你們等一下!等一下啊!誰讓你們進去的!”一路跟過來,攔也攔不住的警衛人員氣急敗壞嚷著。

  執行製作迎上前,連副導都感覺大事不妙,從導演身邊跑了過去,開口詢問:“各位,有什麼急事嗎?我們還在拍攝::”

  “尹浬,你父親說沒有當藝人的兒子,請問你感想如何?”

  “你知道令尊對演藝事業的反對嗎?你們是不是有過爭執?”

  “可不可以說明一下你們父子的關係?”

  “你父親第一次公開發言,你有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說法?”

  問題如炸彈般一顆接著一顆轟過來。本來以為已經暫時平緩的風浪,此刻又再度高高掀起,幾乎讓人滅頂!

  尹浬坐直了,他的手盲目地從身旁探出,無主地尋覓著,等找到那只溫暖柔軟的小手,便緊緊握住。

  不要慌張,不要慌張……

  諸宜庭任他握住,用力從掌心傳達她的支持。

  她必須保護他。

  片刻,小心掙脫了尹浬的手之後,她站了起來,對旁邊正在調整機器軌道的攝影助理做個手勢,兩人一起擋在尹浬面前,不讓記者接近、拍照。

  “對不起,這邊要架機器,請你們先讓開。”攝影助理朗聲說明。

  “尹浬正在休息,他等一下還有一場戲,各位可以到外面稍候嗎?”

  諸宜庭溫和但堅持地說。

  結果,記者們根本理都不理這些貌不驚人的小助理。他們的焦點都集中在後面那臉色有些僵硬的英俊男人身上。

  “令尊說已經一年多不曾和你見面、通話了,是真的嗎?”“尹浬,你們已經脫離父子關係了,是不是?”

  啪!劇本落地。

  諸宜庭清楚聽見,身後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

  情況很糟。相當糟。

  糟到經紀公司老闆鄭哥,在尹浬拍戲到淩晨收工之後,親自到片場接人。

  本來尹浬還在跟諸宜庭沙盤推演,如臨大敵般,看要怎樣面對不管怎麼勸說都不肯先走的記者們。

  他們心理建設了半天,好不容易硬著頭皮,緊牽好對方的手,準備喊二三一就用力往前沖時,突然,氣氛一變!

  本來鬧烘烘的片場,收工時分更是有如菜市場一般,突如其來的幾秒鐘沉默,便特別清晰。

  然後……:

  “鄭哥!”  “老鄭,好久不見!”  “鄭大經紀人,最近大發財哪!恭喜恭喜!”

  本來都一臉兇惡的記者們,說也奇怪,統統都像是變身一樣,堆起笑容,稱兄道弟起來,殺戮之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留一點痕跡。

  一高一矮的兩人站在角落都傻了,大手小手握得緊緊,忘了要放開。

  隔著眾人,鄭哥看到他們,銳利的眼閃了閃。不知為何,尹浬的頭皮有點發麻。

  諸宜庭的手一僵,然後掙脫了他,別開頭。

  “大家辛苦了,謝謝、謝謝。”冷酷如黑道大哥的黝黑臉孔,原來也可以展開堪稱和氣的微笑。他招呼著大家:“我帶了宵夜過來,吃一點吧。”

  到底是因為吃人的嘴軟,還是懾於經紀人鄭哥的氣勢,沒人知道:反正,尹浬就在鄭哥的陪伴下,大搖大擺、光明正大的走出片場!!還是從大門出去的。

  門外,熟悉的保姆車已經在等。一直像影子一樣安靜跟著他們的諸宜庭突然遲疑了一下。

  “既然有人接你,那我可以自己回去……”她對尹浬的背囁嚅。

  尹浬詫異回頭,望見她粉粉的臉蛋,在門口燈光下,有些蒼白。

  她的神色,不大對勁。

  “上車。”鄭哥的語調比剛剛更冷十分,令人毛骨悚然。

  廂型車車門拉開,尹浬赫然發現,�面已經有人。

  Z週刊的記者李小姐正端坐在內,笑吟吟望著他們。

  她不就是這一切混亂的始作俑者嗎?

  看到她,尹浬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說什麼話。

  “為什麼……她會在這�?”

  “李小姐是我的朋友。”鄭哥解釋。“有機會可以談一談也下錯,至少可以弄清楚一些傳聞。”

  “看是要讓我寫,還是給別人隨便亂寫嘛。這次可是你們鄭哥拜託我,你總可以講一下了吧?”李小姐還是一樣略帶傲慢地斜眼看人,好像寫篇專訪對她來說是一件多麼紆尊降貴的事情,尹浬沒有跪謝隆恩真是罪該萬死似的。

  這真是所謂的前有狼、後有虎,腹背受敵。最可怕的是,經紀人還引狼入室!

  尹浬此刻疲倦至極,眼睛很不舒服,頭該死的陣陣作痛,從晚上六點至今他沒有吃過一口東西,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睡覺……他根本不想跟記者講話!

  “Cindy,你要幫忙寫好一點,看你能不能把我們尹浬的魅力寫出來,迷死更多人。”鄭哥跟這位李小姐果然交情匪淺,轉頭對她說話時,語氣、笑容都不一樣了。

  李小姐的笑聲簡直有點歇斯底里。“哎唷!要說魅力,誰比得上你鄭大經紀人哪?乾脆我來寫個經紀人專題好了,保證迷死一大票女生!”

  真、惡、心!諸宜庭強忍著欲嘔的衝動。

  牙一咬,決定轉頭,大步離開。

  “喂喂喂!你們要去哪里呀?”記者尖銳到可以震碎玻璃的嗓音,從後面追來。

  呃……你們?打算偷偷消失的,只有她這個小助理呀。

  結果,她身旁,一個高大的身影追了上來。下一秒鐘,她的手被握住了。

  “快走。”尹浬低聲說,腳步絲毫不停。他人高腿長,跨開大步走之後,反過來是他拖著她走。

  “可是……”

  “快!”他猛扯她一下。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後來,乾脆用跑的。兩人就這樣手拉著手,把經紀人、記者、亂七八糟的問題……統統暫時丟在身後。

  不管了!什麼都不管了!

  淩晨的臺北市街頭,四下俱靜,只有他們急促的腳步聲,以及紊亂的喘息……

  他們已經一路跑過大馬路,來到這一邊,穿越還在施工中的小公園預定地,鑽進了陌生的巷弄中。

  漆黑夜色�,走尋常的馬路都像在另一個世界探險。脫逃的偶像帶著好喘的小助理,手牽著手,在微弱路燈下,偶爾傳來的狗吠聲中,大步前進。

  走啊走……

  “我們……會很慘。鄭哥會……會給你好看。”小助理腿短,走起路來比較吃力,她喘著說。“我們要去哪啊?”

  “管他的。”尹浬說,腳步依然不停。“我們去看星星好了。”

  啊,這不是他們初相識時說的話……

  “呵呵呵呵……”可愛的笑聲突然出現,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聽著那樣的笑聲,尹浬實在忍不住,也開始微笑。

  走啊走,在小巷繞來繞去,穿過安靜空蕩的小公園,經過了依然明亮的便利商店,一輛輛停放路邊的車……全世界仿彿只剩下他們兩人,在淩晨的住宅區街道走啊走,不知道要定到哪里去。

  多麼荒謬的場景、多麼疲憊的一天……但,只要她在旁邊,他就是笑得出來。

  只要她在身旁,走到哪里去都無所謂了。

  “你……明天有早班通告耶。”笑完了之後,助理很盡責,囁嚅提醒。

  某偶像明星假裝沒聽到。

  “我們離大馬路越來越遠了。”開始憂心仲仲。“這種時間要怎麼叫計程車?”

  還是沒回應。

  “你的眼睛該休息了,隱形眼鏡要拿下來……”

  尹浬突然停住,轉頭面對她。

  原來,從頭到尾,很享受這戲劇性脫逃的,只有他自己?諸宜庭根本還在助理模式之中,完全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浪漫?

  “你不覺得這樣很帥嗎?”尹浬不死心,逼問:“像不像要去私奔?我帶你去天涯海角,怎麼樣?”

  私、私奔?天涯海角?諸宜庭傻住。

  “可是你的眼睛……”諸宜庭被他瞪得很心虛,可是,職責所在,不能不提醒呀。“你明天要拍照,眼睛紅的話,很麻煩……”

  尹浬略眯起眼,思考幾秒鐘,迅速決定一件事。“真的很紅?血絲很多嗎?”

  諸宜庭猛點頭,一臉憂慮。

  “左眼?難怪我一直覺得看不清楚。”故作虛弱狀。

  她吃了一驚。“你左眼也不舒服?可是,紅的是右眼!”

  “�面好像有東西……”尹浬伸手要去揉。

  “不要揉眼睛!”她啪地打他一下,又拉他的手,示意他彎腰。“我幫你看一下啦,不要亂揉!講過好幾次,還這樣!”

  他依言略彎腰,湊近。

  諸宜庭則是認真睜大眼,在微弱的路燈光線下,試圖要幫尹浬檢查。

  他的氣息傳人鼻中,他英俊的臉近在眼前,他的長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他溫熱的唇,已經印上了她的。

  他吻了她。

  這個吻不長不短,剛剛好足夠讓她從詫異,到震驚,到全身發燙,腦袋發昏。

  他的唇好軟、好溫柔……

  她的頭好暈……

  “哪有人這樣,接吻還把眼睛睜得那麼大。”他在她唇際說,帶著無法抑遏的笑意。“有必要嚇成這樣嗎?”

  “你、你、你又沒有預告!”她的臉轟地一下整個燙起來,話都講不清楚了。

  “哦,原來要先預告?”記者們寫的沒錯,尹浬的笑真的帶電,電得諸宜庭已經完全喪失思考能力。“我下次一定會記得。”

  “可、可是、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還好,剛剛是騙你的。”笑得好得意。“演技不錯吧?”  

第六章

 隔天,尹浬照著預定的行程去拍照。大家都看出尹浬的眼睛很紅,拚命點掉了快兩罐的眼藥水,才順利把照片拍完。

  但是現場沒有人埋怨。因為他的神采、笑容、整個人散發出來的魅力,比平時更強上好幾倍,電得在場眾人根本沒有時間去關心其他。

  到現場探班的廣告主滿意到極點,當場就想跟他續約、聘為專任代言人,恨不得私定終身,要他以身相許。

  一起合作的班底都很熟了,常常見面,對於尹浬的“特異功能”,還是嘖嘖稱奇.他幾乎成了業界的傳奇!熬夜通告,隔天清晨化妝時,還是帥到入神共憤,一點也不用化妝師多操心。

  “好看成這樣,真邪門,是不是有養小鬼?”這個名化妝師一面著迷地望著鏡中那張幾乎沒有任何修飾,便俊美到令人髮指的臉,一面喃喃說著。

  尹浬只是微笑,眉梢眼角的笑意,都像要沾染到別人身上似的。

  “我看是有嗑藥。要不然,聽說上次你前一天通告到兩三點,隔天六點就去外拍了,還一臉容光煥發?”攝影助理在一旁插話。“試洗的片子我們都看到了,真是嚇死人。L

  “嗑藥?不可能啦!他老爸可是大法官,人家是好孩子。”造型師說,一面幫他調整襯衫、長褲的線條,一面還推推他。“喂,你也不用這麼低調,多講一些吧,大家都是唯恐篇幅不夠,什麼都拿出來講,你嘴巴這麼緊,會吃虧的。”

  尹浬還是微笑。

  “長得這麼好看,怎麼都沒紼聞!”化妝師乾脆從後面一把抱住端坐鏡前的尹浬,引發旁人一陣“做什麼”“真噁心”的抗議。

  “他哪里沒緋聞!所有跟他合作過的女生不都說喜歡他嗎!”造型師罵人了。“喂!我剛把他的衣服弄好,你又來亂抱!Robert,控制一下自己行幹行……”

  “紼聞都是炒新聞,對吧?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說!”化妝大師Robert索性勒住尹浬的脖子逼供,眾人鬧成一團。

  “就算沒有,也輪不到你,人家他喜歡女生。”攝影助理所有大小事情都看在眼�,他可是很清楚的。“尹浬是跟自己助理在一起啦,對不對?”

  尹浬還是沒有加入混戰,只是,耳根子開始紅了。

  “臉紅了!有問題!”造型師做出要昏倒的樣子。“我已經多久沒看過男人臉紅了!真是太迷人了,連我都想親一下!Robert讓開!”

  “各位……”眼看幾個大男人又摟又抱的笑鬧成堆,剛講完手機走過來的佳晶姐忍不住出聲打斷:“攝影師的煙快抽完了,你們快點,別再鬧了。”

  “就是她呀?”Robert很狐疑地看看年紀顯然大上一截的佳晶姐。雖說帥哥不見得要配美女,佳晶姐長得也不賴,但是……怎麼看,都搭下上啊。“尹浬,你的品味還真特殊……”

  “不是她。”尹浬總算開口了,他微笑否認。

  “喔!那我知道,是另一個,皮膚白白的、長得圓圓的、還滿可愛的那個。”造型師恍然大悟。“今天怎麼不是她陪你來?”

  說到這,尹浬的笑容淡了幾分。他看了一眼佳晶姐。

  自從那個晚上之後,佳晶姐把諸宜庭派過去照顧馬克或邵恩了。以前她跟他是形影不離的……現在,陪著尹浬上通告的,都是佳晶姐。

  表面上看起來,是公司越來越重視他;但實際上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因為之前他們率性脫逃,雖然只是幾個小時,卻已經惹得大老闆!!鄭哥──非常不悅。

  當然,在那脫序的一夜之後,他們都被罵了。

  尹浬被鄭哥叫去辦公室,聽訓聽了半小時:而佳晶姐當然也把小助理拘提到案,狠狠教訓了一頓。

  “太大瞻了!你已經當助理當了一年,還這樣!有沒有大腦啊!”生氣罵人的時候,佳晶姐的臉扭曲到平日根本不可能看到的程度,完美無瑕的妝容有龜裂的危險,看得諸宜庭膽戰心驚。

  “……對不起。”千言萬語,只濃縮成這三個字。

  “你們到底跑去哪里、又做了什麼?”佳晶姐氣呼呼追問。“手機打不通,也沒回住處,整個晚上聯絡不到,你自己想想,這樣對嗎……應該嗎?!”

  “其實也沒有整個晚上……”只不過是兩點到六點而已。

  “你這樣,我很為難耶!”佳晶姐懊惱地說著,長指在光亮的木頭辦公桌面上敲出清脆聲響,更添心煩。“鄭哥已經講過好幾次,說你跟尹浬走太近了,不好,你還……哎!”

  聞言,諸宜庭粉嫩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陰暗神色。“所以……要辭退我?L

  指頭叩叩聲更急,顯示主人的紊亂心緒。

  會議室的門隔開了外界的噪音,門內,兩個女人安靜對坐。

  佳晶姐望著面前女孩低著頭研究自己的指甲,乖順的模樣,讓她實在狠不下心說出“對”這個字。

  她很盡責、很認真,把“條碼”照顧得很好。三個大男生個性迥異,卻都和她處得不錯,甚至,有點太親密了。

  尹浬和她……怎麼會這樣呢?佳晶姐覺得頭更痛了。

  辭掉她,到哪里去找這麼任勞任怨、能忍耐一天二十四小時待命、無休假無獎金、充當司機女傭煮飯阿婆等各職務,還樣樣勝任愉快的超人?

  何況,在找到人之前,這些工作全部都會落在自己身上。佳晶姐光想到這�就臉色發白。開什麼玩笑!

  當下立刻做了決定。“當然不是要辭掉你。只是提醒你,自己注意一點。今天以後你就先帶馬克吧,尹浬的工作由我來。”

  諸宜庭默默點頭。她起身,準備離開會議室,短髮掩蓋住她圓圓的瞼,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學生一樣。

  隹晶姐一衝動,又叫住她。“宜庭……”

  她回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澄到可以映出人心。

  那種單純而乾淨的眼神,有種驚人的力量,讓已經在演藝圈閱星無數的隹晶姐都窒了窒。

  “你還小,可能還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面對她,佳晶姐感受到自己身為大姐的一種奇異使命感,忍不住要說下去。

  “你和尹浬……現在雖然很貼近,可是,只是因為工作、他身邊接觸最多最密切的人,是你。藝人很容易跟助理或保姆產生感情,但那並不是愛情,反而大部分是依賴。你懂嗎?”

  突然,諸宜庭做出了讓人意料不到的反應。

  她笑了。“我知道。”

  佳晶姐不放心,繼續:“他們很快就會喜歡上別人。演藝圈的誘惑太多了。如果認真的話,到最後,受傷的會是你自己……如果真的要繼續做下去,你要認清這一點。要不然……要不然……”

  “佳晶姐,我真的知道。”諸宜庭還是微笑,眉目之間,卻有一抹難言的落寞。“謝謝你為我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突然之間,佳晶姐覺得,她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小、那麼單純了。“宜庭……”

  “真的,我從一開始就都知道。”她溫和但堅定地說,阻斷了更多的動導。

  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佳晶姐吐出一口大氣。

  這個小不點……也有這麼強硬的時候。

  “真的知道嗎……”她喃喃自語。

  ※※

  之後,諸宜庭主要的照顧對象就變成了馬克。

  馬克當然也有戲約,但他的記憶力實在比不上尹浬,諸宜庭得花很多時間盯他背劇本。他通告結束之際,也一定得到場接他,要不然,可能到天亮都還沒回到家,不知在臺北市哪條大街小巷迷路。

  比起來,實在沒辦法不偏心。尹浬比馬克好太多太多了。

  “你偏心!”馬克當然感覺得到。午夜收工之際,他從攝影棚一出來,就對著諸宜庭哇哇叫:“為什麼別人都有宵夜吃,我沒有……”

  太過分了!諸宜庭帶來慰勞大家的宵夜,多到足夠整個攝影棚的工作人員都有得吃,偏偏馬克一口都沒吃到!這算什麼?!

  “等一下,你的宵夜放在車上,到車上再吃嘛。”她剛剛是這樣哄著馬克,才把他騙出躡影棚的。

  結果到了停車的地方,連正在車邊等候的司機都大嚼著香噴噴的小籠包,馬克還是什麼都沒吃到。

  “咦!剛剛諸小姐有買你的呀。”司機口齒不清地說著,回頭看看已經空空如也的前座位置,很困惑。“她每個人的份都買了,現在怎麼不見了?”

  還來下及回答,馬克已經撲了上去。

  “你吃掉了對不對?!”馬克充分使用身材的優勢,壓制住諸宜庭,惡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你把我的宵夜吃掉了對不對……對不對?!”

  廂型車的門拉開,英雄出現。

  “有必要吼得這麼大聲嗎?”來者是尹浬,長腿跨出,手一擋,輕鬆把盛怒的馬克給擋了下來。

  “竟敢吃我的東西!你不要命了!”馬克雖然被格開,還在忿忿不平,破口狂罵:“胖子!肥豬!難怪你姓豬!你就是豬!跟豬同姓!”

  在尹浬巧妙的護衛下,諸宜庭是很安全的。她躲在尹浬身後,還是笑。“你只能喝水。月底要拍牛仔褲廣告,公司有交代,還要再減兩公斤,不能吃宵夜。”

  “你還笑!還敢笑!”馬克伸長手,越過尹浬,捏住諸宜庭圓圓的臉蛋,還用力往兩邊拉。“你看,肉這麼多,越來越肥了你,還敢笑!”

  真的,這一陣子以來,不但“條碼”的曝光率直線上升,連助理諸宜庭的體重也是直線上升。誠如冷冰冰的邵恩所說!!越發珠圓玉潤了。

  “喂!”被欺負的助理都沒異議了,但尹浬就是看不過去,他打掉馬克用力拉扯、毫不憐香惜玉的手。

  “幹嘛?你心疼哦?”馬克斜眼瞪他。

  “是啊。”尹浬承認。“別欺負她。”

  “你不要以為有靠山就越來越囂張!”馬克指著縮在尹浬身後、兩頰都被捏紅了,卻還是笑眯眯的小胖妹,然後,又對同伴發飄:“助理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你不要公私不分!她可是我找來當助理的!現在也是我的助理!我的!”

  “你剛剛不是才說,助理不是一個人的嗎?”尹浬反問。

  “我……”馬克的俊瞼氣得發紅。

  “你們喜歡在大馬路邊聯絡感情,我沒意見:不過,能不能請陳先生先載我回去?我有DEMO要做,還有歌要交,跟你們這些閒人是不一樣的。”

  冷冰冰的話聲飄來,一點也稱不上友善,但諸宜庭聽了,卻笑開了一張圓圓的臉。她轉身爬進車�,很開心地打招呼:“邵恩,好久不見了。最近寫歌寫得怎麼樣?你的聲音表情有進步喔,我是說講臺詞的。上課還是有用的,對吧?”

  “囉嗦。”邵恩的回答就兩個字,還是如萬載玄冰一般。

  “謝謝你們今天還特地繞過來。”諸宜庭根本不會被大冰塊嚇到,她早就習慣了,笑眯眯的說著。

  “哼。”這次連話都不回了,直接用鼻音作答。

  門外,馬克還在跟尹浬鬥嘴,氣得直跳腳。車�,邵恩在最後一排的角落,隱沒在黑暗中,根本不看她。司機先生吃完宵夜,有點不好意思地擦乾淨手,坐回駕駛座準備開車……

  看似無事,可是她知道,其他人根本不用來這一趟。

  她可以和馬克坐計程車:司機接了在別地方工作的尹浬和邵恩,可以直接回公寓的。可是,他們現在都在這�。

  只因為……要讓她和尹浬見面。

  “……所以我就說,這一切都是我的功勞。”馬克還在碎碎念,一面鑽進車�,一把推開她。“胖子,走開,擋在門口我怎麼進來!”

  一個踉蹌,剛好退回尹浬懷中。尹浬抱住咯咯笑著的她。

  軟軟的,抱起來很舒服。尹浬從來不明白為什麼紙片人會蔚為流行。他演戲或拍照時抱過不少目前當紅偶像女藝人,沒有一個像現在抱著的這個這麼適合他、抱起來這麼滿足的。

  好一陣子沒看到她了,還是一樣可愛、有精神。

  “要不要上車?還是要帶去開房間?隨便你們。”像這種話,也只有邵恩會說。

  諸宜庭臉一紅,乖乖爬上車,尹浬隨後跟進來。

  刷!門拉上了。

  雖然外面夜闌人靜,車子飛陝賓士,但車內非常熱鬧。

  只要諸宜庭在,本來各自埋頭做事休息的條碼三人,就會變得很吵鬧!!鬥嘴、爭論、欺負小助理、批評別的藝人、抱怨導演、劇本、同一出戲的全體演職員、錄音室所有的問題,乃至於唱片市場、大眾品味……

  罵得之狠、之犀利,隨便一句被記者聽見,絕對都可以上明天的娛樂新聞頭條:所以他們不可能在別的地方像這樣放肆亂說。只有在這�,才能真正放鬆一下下。

  一路熱鬧吵到了公寓樓下,車子停妥,尹浬立刻宣佈:“好了,再來是私人時間,我們要去看星星了。大家晚安。”

  說完,握住諸宜庭的小手,把剛剛跟眾人吵得面紅耳赤的小助理拉定了。

  “神經病,這種時間約會。”邵恩在目送他們的背影離去之際,冷冷拋出一句:“臺北市區想看星星?他們打算走到天文臺去嗎?”

  “沒辦法啊,又不能公開,連公司也不能說。鄭哥知道了,會很慘。”忠厚老實的司機先生下來幫忙提大袋子,很同情地說。

  “胖子!明天通告幾點?”馬克伸長脖於喊。

  “七點!”軟軟嗓音帶著笑意,遠遠喊了回來。

  眼看他們一亡一矮、雙手緊握的身影,馬克也忍不住喃喃說:“尹浬的眼睛,真的有問題……”

  “我倒覺得他們很相配……沒事、沒事。”司機又插嘴,結果,被兩個大帥哥同時瞪了一眼,把後面想講的話又吞了回去。

  暫時偷得一點相處時間的兩人,根本沒有餘裕顧慮其他了。他們又像是離家私奔的情侶一樣,緊握著彼此的手,在黑夜�,往未知的未來走去。

  “最近佳晶姐還有找你麻煩嗎?”他低沉溫柔的關心,讓諸宜庭心頭暖暖的。

  抬頭,她給他一個毫無芥蒂的、陽光開朗的微笑。“沒有呀。你呢?鄭哥有沒有再訓你?”

  尹浬搖頭。忍不住抬起手,輕撫她光滑的臉蛋。

  他們總是在夜�才能獨處,總是在走路。

  要到哪一天,才能像一對正常的情侶一樣呢?

  也許要很久很久以後。也許,永遠沒有那一天。

  “我們今天要走去哪里?”不是看不出他的疲倦,不是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有多勉強、岌岌可危。但是,能在一起的時間那麼短暫,像是偷來的一樣,如果還要愁顏相對,那就真的太可憐了。

  所以,面對他時,她總有最開朗的笑容、最輕鬆的語氣。

  “隨便。走去哪都好。”尹浬微笑。她的甜甜笑靨是他的定心丸,是他放鬆精神的良藥。

  “反正看不到星星,那我們亂走好了::”大眼一轉,她提議:“不如,遇到路口就左轉,看最後會走到哪里,怎麼樣?我以前常常跟我阿嬤玩這個遊戲喔。”

  “哦?你阿嬤會陪你玩?”尹浬有興趣了。

  在他印象�,長輩、老人都是嚴肅至極的一群,面對小輩除了管教之外,幾乎沒有別的互動。

  會陪著孫女玩的阿嬤,會是怎樣的長輩呢?

  “是呀。我爸媽忙工作,所以,我從小是阿嬤帶大的。”說起至親的外婆,她整張臉都亮起來了,嘴角上揚,迫不及待要告訴他。“我們都會先談好條件。如果我乖乖去午睡,睡起來之後,阿嬤就會陪我玩。有時是傍晚出去探險閒逛,有時是晚上逛夜市,有時是去廟口看野台戲……”

  想起一老一少相伴的時光,諸宜庭說著說著,喉嚨有點緊緊的。

  “啊,野台戲。”尹浬發出一個“我瞭解了”的聲音。“你就是這樣喜歡上喬素芝的對不對?我就說嘛,年輕女生怎麼會迷上喬姐當偶像……”

  大眼睛眨啊眨,望著他,眼眸�仿彿有星光在閃動。

  “才不是。”她否認了。“我是到阿嬤住院之後,有機會一直看喬姐演出的DVD……才真的迷上喬姐的。”

  才子佳人、神仙鬼怪、愛恨情仇……可以讓她跳脫出現實,即使只有短短的時間。

  此話一出,尹浬愣住了。“你阿嬤住院?生病了嗎?”

  “嗯。”諸宜庭卻不願多說。她轉開了視線,沒被握住的小手,指向前方。“我們走吧,要一直往左轉喔。”

  ※※

  幾日後的早晨,尹浬在睡夢中,被突如其來又忽然消失的震耳音樂聲吵醒。

  才睡了三個多小時,他的眼睛酸澀不已,甚至有點睜不開。迷迷糊糊走到小客廳,正好看到有人在手忙腳亂調整著音響。

  “一大早的……”嘶啞的聲音,簡直不像自己的。

  “哇!”被突然出聲的尹浬嚇到,那人驚叫起來,手上的CD嘩啦啦掉了一地。

  那慌張的模樣……真像當小偷。

  尹浬雙手環胸,靠在門框,好整以暇地看著光天化日之下進來偷偷摸摸的諸宜庭。他沒睡飽又被吵醒的惡劣情緒在迅速消失中。

  “你、你今天不是一早就要去準備試鏡嗎?”小姐講話不但結巴,還微微發抖,完全就是作賊心虛的樣子。

  作賊心虛?很好,他一定要搞清楚這位小姐在心虛什麼。

  “試鏡取消了,改到明天晚上,導演助理今天淩晨才通知,說導演趕不回來,沒搭上班機。”尹浬提問:“你在做什麼?”

  “沒有啊。”她頭低低地蹲在電視櫃前面收拾,目光最高只到他的腳踝。

  她是有點心虛沒錯,但也沒有心虛到不敢看他的程度。

  會讓她這麼反常的重點是──他沒穿上衣!

  才剛起床,他身上只有寬鬆運動長褲:寬肩窄腰長腿,上身漂亮的肌肉線條毫不掩飾,閒適輕鬆的態度,加上那微微含笑的語氣……

  雖然很親近,但,他們從來沒有太多像這樣獨處的機會:尹浬衣衫不整的時候,通常都是在拍照或拍片,身旁有數十雙眼睛盯著看。

  而此刻……此刻……一股奇異的熱氣直冒上她的瞼。

  “其他人呢?”尹浬要確定他們的獨處不會被打擾。

  “邵恩早上應該是去公司開會。馬克,哦,對,馬克去上郎老師的表演課了,要上到中午。”

  尹浬離開了臥室門邊,大步走到她身邊。

  “這麼說,你早上也沒事?”因為靠近,他的嗓音聽起來更低、更親匿了。“你就可以陪我嘍?”

  不知道為什麼,白天的他,居然比夜�的他還要危險。夜�,他總是很疲倦、很溫柔,即使是擁抱,也很輕、很淡,像只無害的家貓,需要主人拍拍哄哄就夠了。

  但此刻……他像只剛醒來的猛虎。氣氛完全下一樣了。

  “可以嗎?陪我?”

  光裸健壯的胸膛就在她眼前,她幾乎可以聞到他的氣息──乾淨的、帶點性感的年輕男人味。一時之間,她有點呼吸困難,無法開口回答。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幾秒鐘。曖味的沉默著。

  她低著頭,視線落在他的肘彎,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撲通撲通……

  直到……“咦!你的條碼……”怎麼有點下一樣?

  條碼的特色就是條碼,也就是日常生活中常會看到的、不同粗細黑色平行線組成的圖案,人體刺青很流行的選擇。

  他們三人身上都有,也是此團體的賣點之一。尹浬的是在手臂靠近手時的地方。拍照、拍MV早已經曝光過多次,不過此刻,宜庭卻盯著那些線條,好像很陌生地研究著。

  本來一直用美色,不,體格優勢在逼近她的尹浬,聽她這樣一說,突然退開了兩步,神色有些警戒。

  趁這空檔,突然從性感迷霧中清醒的諸宜庭,奪門而出。

  而尹浬也沒有多想,隨手抓過掛在門邊的外套,也顧不得是誰的了,套上之後,立刻就跟了出去。

  諸宜庭一口氣沖到樓下,逃命似的出了大門。尹浬看見那兒有一輛計程車在等候,司機很不耐煩的樣子。諸宜庭匆匆忙忙上車。

  計程車!她只有趕時間時才坐的,她趕著上哪去?

  當機立斷,他也立刻攔下一輛剛好經過的計程車,交代司機:“先生,麻煩你,跟著前面車牌TP-3521的車子走。”

  留著小平頭的司機大哥聞言,並沒有立刻應一聲“坐穩了。”然後趕快催油門沖出去,而是轉過頭,用很古怪的眼神盯著尹浬,上下打量一下。

  “少年仔,拍電影哦?”司機涼涼地說。“臺北幣區有速限的,我不能追車啦,要是被開單,我今天賺的都沒了。歹勢呴。”

  尹浬很糗的下車了。懊惱之餘,他雙手往薄外套的口袋一插!!

  得救了!天助我也!

  尹浬從口袋�掏出一串鑰匙:鑰匙不是魔毯,當然不會帶他飛行、追趕計程車,但是,這串�面有摩托車鑰匙!

  飛奔回公寓樓下,他發動了年歲已高、卻非常忠心的摩托車,從置物箱�拿出來的安全帽很陽春,但他不管了,戴上再說。

  沖了!

  說是衝刺一點也不誇張,幾秒鐘內便風馳電掣上路,在車陣中奮勇前進,試圖尋找那輛已經超前許多的TP-3521。

  雖然落後不少,但尹浬可不是等閒之輩:他身懷絕技,摩托車在他操控之下,迅速靈活如神助,在車陣中穿梭前進,沒多久,就讓他找到了目標。

  一路緊跟在後,直跟了快半小時:他一面要盯住前車,一面還要分心擔憂那一直跳動的油表,其緊張刺激的程度,簡直跟拍動作片不用替身上場一樣。

  終於,計程車在市區近郊的醫院停了下來。

  醫院?有誰生病了嗎?尹浬也跟著找位置停好摩托車,遠遠遙望著宜庭,跟在她後面進去。

  啊!想起前幾天夜�她說過的。她的外婆!

  穿過長廊,跟著上樓,他一路上引來不少好奇注目,不過,他沒有餘暇管了,好奇心以及一種奇怪的執念逼使他一定要搞清楚諸宜庭葫蘆�到底在賣什麼藥。

  她到的這層樓,氣氛很傭懶,幾位年邁的長者坐著輪椅,緩慢地在走廊移動或發呆。諸宜庭向他們一一招呼,清脆的語聲,連隔著一段距離都聽得清清楚楚。可以想見,她的臉上此刻一定又帶著好甜好開朗的微笑,讓人看了就跟著愉悅起來。

  然後她定進了一問病房。

  “阿嬤,我拿來了喔。”諸宜庭的聲音清脆響亮。“遙控器呢?阿嬤,遙控器給我啦,不要一直按。”

  尹浬身旁,有幾個人快步經過,還一面說:“我剛看到她來了,趕快!”

  “她今天帶什麼來?”

  “聽說是喬素芝的戲,DVD豪華精裝戲院版……”  “還有條碼之前的MV,以及尹浬演的偶像劇……”

  語氣都好興奮,腳步急促,轉眼就鑽進那問熱鬧的病房。

  尹浬已經好奇到快死掉了,他好想趕快看個究竟──

  “先生,先生!”後面傳來有些高亢的聲音。

  一回頭,一個臉色嚴肅、很盡責的護士小姐瞪著他。“訪客請先到護理站登記。請問要找哪一房?”

  尹浬客氣一笑。“我只是陪朋友來,她已經進去了,就是……”

  他的微笑讓護士小姐的嚴肅表情有了些許的變化與波動

  “啊!”事實上,護士小姐是被大帥哥那雙含笑的眼睛給電到。她的嗓音陡然高亢起來:“你就是尹浬嘛!跟宜庭一起來的,對不對?”

  “我……”

  “來來,這邊,我帶你去。”嚴肅的護士小姐搖身一變,突然變成熱心的歐巴桑,很殷勤地領路。“這邊啊,跟我來。”

  尹浬只好硬著頭皮跟她走。一進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的小病房,本來都興奮盯望著電視螢幕的眾人,突然都轉過頭來看他。

  然後,不論老少,眼睛突然都一亮!

  驚喜的表情是假不了的。不過,其中有一個是驚多於喜,她睜大了眼,活像是看到鬼。

  “阿嬤,庭庭帶男朋友來給你看嘍。”  “你看你看,就是這個人啦,現在很紅的喔。”  “本人好帥喲。”  “宜庭,你還說他太忙不能來,人家下是來了嗎?”旁邊看護小姐們瞎起哄,鬧個不停。

  坐在輪椅上、表情有些呆滯的銀髮老太太看看他,又看看蹲在身旁的諸宜庭,顯然沒有進入狀況,表情也沒有變化。

  “阿嬤,你先看電視,我出去一下喔。”諸宜庭輕聲對外婆說,然後起身,不顧正在瞎起哄的眾人,硬是把微笑望著大家的放電帥哥給陁了出去。

  “你為、為什麼在這�?”她臉蛋都脹紅了,氣急敗壞。“你跑來幹什麼?”

  “那就是你阿嬤?”尹浬不答反問。“我可以進去跟她打個招呼嗎?她知道我?她喜歡看我們條碼的表演?你阿嬤還真時髦。”

  “她得老人失智症很久了,連我都不認得,怎麼會知道你。只是因為你們的MV表演很熱鬧,而醫生曾建議給她看刺激多一點的節目,所以……”所以她才會一大早作賊似的,跑回去拿。確實,條碼的MV哪一支不是砸大錢下去拍的,聲光效果都是一流。“至於你的偶像劇,都是帶來給看護小姐跟家屬們看的。”

  “怎麼會?”尹浬訝異。

  “怎麼不會?你知不知道你的粉絲有多少?”

  “我是說,阿嬤看起來很正常啊,怎麼會不認得你?”他的重點根本不在粉絲,而是在她外婆身上。“真的完全不認得?還是會忘記、之後又想起來?”

  看著他認真而擔憂的神情,不知怎地,諸宜庭突然有點哽住,覺得胸口熱熱的。

  啊,尹浬就是尹浬。溫柔的、貼心的他。

  “我不太瞭解這種病,不過,吃藥有用嗎?還是有什麼別的辦法……”

  “沒有辦法,最多只能控制不惡化而已。她老了,就是這樣。”諸宜庭深呼吸一口,收拾起一刹那的易感,回到助理的身分。“你不應該這樣隨便跑出來,萬一被別人……啊!你、你還穿拖鞋!”

  低頭一看,可不是!他穿著夾腳拖鞋就沖出來了。剛剛他就是這樣的打扮一路飆過臺北市。

  他,尹浬,目前紅透半邊天的當紅偶像,穿著破舊運動褲、夾腳拖鞋,一頭亂髮頂著陽春安全帽,防風薄外套�面,連T恤或背心都沒有!

  諸宜庭感動的表情迅速變成驚恐。“你真的太誇張了,快點回去!快!”

  “可是我……”尹浬探頭,望望她身後想出來看明星的護士、看護們,好奇觀望的人越來越多。他反射性地微笑、揮手,身後立刻傳來一陣興奮的傻笑。

  “不要可是,你不能穿得這麼邋遢還到處亂走。”

  “沒關係啦,還是很帥。”  “對啊對啊,很帥,比電視上還帥。”“今天怎麼有空?你最近不是聽說要拍電影嗎?”  “你真的跟宜庭談戀愛哦?上次有看到報導耶。”

  而尹浬一副完全沒有困擾的樣子,微笑回答,和藹可親到極點。

  平日專業又熱心的醫護人員突然都大變身,在帥哥偶像面前,統統成了粉絲:偶像粉絲相談甚歡,眼看大勢已去,助理只能懊惱地歎氣。

  “趕快來,阿嬤在找你喔!”已經被簇擁到病房門口的尹浬回頭,反客為主似的,招呼還在走廊上懊惱至極的諸宜庭。

  一聲“阿嬤”叫得那麼順口,笑臉那麼燦爛,讓她想氣都不知道從何氣起。

  這人,到底想怎樣啦!他到底……有沒有一點當偶像的自覺啊。
引言 使用道具
dog15000
鄉紳 | 2008-11-10 17:38:09

第七章

拍戲、練歌、上通告、拍照、拍廣告、出席各種場合各種需求的記者會……簡單來說,就是工作、工作、工作。

  忙得要命,尹浬的心情卻不錯。因為,他和諸宜庭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

  他知道和她最親的家人不是父母,而是外婆。

  原來諸宜庭每隔幾天都會固定失蹤幾個小時,是為了去看外婆。

  而在其他兩個同伴及司機的掩護下,只要抽得出空檔,他都會陪她去醫院的護理之家,即使只能逗留短短十五分鐘也好。

  “你已經這麼忙了,真的不要這樣,硬抽時間出來……”並肩走在醫院的長廊上,諸宜庭很焦慮地說著。“還有,拜託你,別這麼招蜂引蝶行不行?”

  “哪有?我又不是馬克。”

  話雖這樣說,尹浬還是對那些瞪著他看的病友、家屬等露出充滿魅力的微笑,甚至點頭致意。

  當然,院內又是奔相走告,不一會兒,來看明星的人,不分男女,無論老少,就會慢慢開始聚集在阿嬤那一樓的交誼廳……

  諸宜庭也因此重新體認到,要當明星,群眾魅力絕對少不了。雖然沒有麥克風、聚光燈或舞臺,但是只要在人群之前,尹浬就硬是比任何人都搶眼,也比誰都有人緣:大家搶著跟他說話,不是問問題,就是迫不及待要和他分享大小事件。

  “你真的不用在這�陪我,去忙你的……”諸宜庭要喂外婆吃點心,回頭望望那個已經被群眾包圍的大帥哥,忍不住要說。

  “沒關係,反正我也沒事。”

  “沒事?”諸宜庭很懷疑。“你該看的劇本,看完了嗎?”

  尹浬立刻按住心口,正色道:“你不相信我?.我為你做了這麼多,難道你都沒有感動過?只把你當普通朋友的話,我根本不用這麼辛苦!你到底懂不懂?”

  突如其來的告白,並沒有讓諸宜庭雙膝發軟、頭暈腦脹,她只是噗哧一笑。

  “好啦,我知道你有看劇本了。”要不然怎麼背得這麼熟。

  “知道就好。”尹浬深情到有點扭曲的俊臉這才恢復正常。

  “可是你不只要看劇本,還要練新歌……”看他聞言後深吸一口氣,諸宜庭趕快舉手制止:“不要唱,不用證明給我看。”

  尹浬有點困惑地看著她。“你不想聽?”

  “不需要在這�唱吧?這是公共場所。”

  結果,顯然大眾的想法和諸宜庭有所出入。尹浬最後順從熱烈民意要求,在小小交誼廳開了一場迷你獨唱會,開放接受聽眾點歌,有求必應。

  “唱包青天啦!”  “燒肉粽或望春風,會不會唱?”  “唱為著十萬塊!”“挽仙桃!挽仙桃!不然就采紅菱!”

  “怎麼都是這些歌……”諸宜庭傻眼。

  眼看興奮的聽眾們已經自動聚集,期待地仰望著高大帥氣的年輕偶像:偶像當然不能讓大家失望。

  只見他微笑開口,一首接一首,台語國語都來,老歌顯然一點都難不倒他。厲害的是,歌詞也記得清清楚楚,毫不打混。

  可見得他做了多少功課!要當歌手出唱片,也許不用太認真,但是,想要紅,至少要有點實力吧。

  等到他用低沉迷人的好嗓音唱完“路邊的野花不要采”時,眾人的掌聲和叫好聲,已經把駐診醫師、護理站小姐等都吸引過來了。場面之熱烈,簡直像是回到了餐廳秀時代。

  連一向眼神有些呆滯的外婆,都興致勃勃地翹首仰望,坐在輪椅上的她努力伸長脖子,想看看到底在熱鬧什麼。

  外婆能有這麼簡單的反應,就已經讓諸宜庭很開心了。

  唱到一個段落,也該休息一下:在一片喧鬧中,尹浬來到她們祖孫面前。

  “阿嬤,我唱得好不好聽?”他彎下腰,露出那老少通吃、所向無敵的帶電微笑,好溫柔地問。

  阿嬤混濁的眼盯著他看,笑眯眯的,半晌,才說:“志雄也很愛聽歌。他昨天還來帶我去歌廳玩,�面的人,都很會唱歌。”

  “真的嗎?去哪一家聽?”現在還有歌廳這種東西嗎?志雄又是誰?尹浬疑惑地看了諸宜庭一眼。

  “志雄是我舅舅。”諸宜庭回答,臉色有些黯淡。“我舅舅不可能來過。他最近根本不在國內,阿嬤是隨便說的。醫生說,她的記憶已經很混亂。”

  頓時,尹浬突然接不上話來。望著那張低低的小臉,他胸口微微的疼痛著。

  如果可能,他會盡全力哄得她重展笑顏……

  “我去裝熱水,麻煩幫我看一下阿嬤。”她顯然不想多說,隨便找個藉口,暫時離開了。

  回來的時候,雖然聚集的人少了些,但還是有不想午睡的阿公阿婆或看護小姐留在交誼廳。有的看電視,有的發呆,而尹浬,正盡責地守在她外婆身旁,和一個打扮入時的女子聊天。

  記者!才看一眼,諸宜庭心中的警報器馬上響起。那是記者!怎麼會找到這�?

  只見記者小姐很熱絡的和尹浬閒談,狀似悠閒,但那雙銳利的眼如雷達一般,沒有放過一絲二暈細節。

  “你好,我是尹浬的助理。請問您是哪位?”立刻堆上職業性的笑容,諸宜庭迎上前去,硬生生打斷兩人的相談甚歡。

  “哦,我親戚剛好在這邊住院。真巧,居然剛好遇到尹浬來看阿嬤。我剛還在想誰唱歌這麼好聽呢。”記者小姐笑得好像給雞拜年的黃鼠狼。

  真巧?真有這麼巧?諸宜庭才不信。“請問您是……報紙?雜誌?電子媒體?”

  “我、我是賓果日報的,敝姓邱,這是我的名片。”嗯,這個白白嫩嫩的小女生不容小覷,如此篤定又敏銳。記者小姐有點不甘願地想要扳回一城。“阿嬤看起來很有精神,很勇健喔!不然,我打電話給我們攝影,請他過來幫尹浬跟阿嬤拍幾張照,發個新聞,好下好?”

  “那不是他阿嬤。”諸宜庭簡潔回答。“抱歉,私人時間,可能不大方便採訪,我們約下次好不好?”

  “不要這樣嘛,只是拍幾張照,這是好事呀。”記者小姐上下打量了一下諸宜庭,隨口扯謊:“你是鄭哥請的人?我跟你們鄭哥很熟,他一定不會反對採訪的。”

  拿大老闆壓人?諸宜庭還是不上當,她微笑回道:“是,鄭哥是我老闆。我們不方便作主,既然邱小姐跟鄭哥很熟,那請你打電話給他問問看好不好?我可以在這�等。”

  記者小姐下不了臺,臉色一陣變化,相當尷尬。

  本來在旁邊看好戲的尹浬,此刻才收斂起一臉忍也忍不住的笑意。

  “邱小姐,很高興認識你。我們下次再聊嘍?”

  “呃……”記者呆住。

  尹浬的笑容,可以讓尋常女生暫時失去思考能力約五秒,若是近距離的話,威力可以延續到十秒。他們就趁著這個空檔脫身。

  “真好用,比FM2還有效。“諸宜庭拉著尹浬快步走過長廊,一面走,一面忍不住讚歎。

  “過獎了。”尹浬也笑。“不過,怎麼在你身上好像就沒用?”

  沒用才怪。諸宜庭忍不住回想起他寬闊光裸的胸膛,一身淺麥色的肌膚,配上他帶電的燦爛笑容……

  難怪行銷部門回報,他之前拍的廣告海報,被偷撕的頻率高到要緊急加印!!這是在印暢銷書嗎?海報還搞到再刷!

  男人,禍水。

  ※※

  男人,果然是禍水。

  鄭哥帶著邵恩到香港和唱片公司開會,一回來,便急電召見尹浬。

  一進辦公室,看到鄭哥的臉色,尹浬就知道事情不妙。

  “我記得我曾經告誡過你,不要繼續跟助理糾纏不清。”鄭哥的語氣很和藹,但是,一點溫度都沒有。

  尹浬心一驚,表面不動聲色,暗地�卻已經閃電般把最近的行程想了一遍。

  他們都很小心,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呀。

  “我下午接到貳週刊李小姐的電話。”看尹浬露出困惑的神情,鄭哥解釋。

  啊,原來。今天是禮拜二。圈內人都知道的黑色星期二。

  要是在今天接到某週刊的編輯部電話,就知道接下來要出的這期�面,自己被寫了。

  可是……寫了什麼,會讓鄭哥臉色如此陰沉?

  隔著光亮的辦公桌,一坐一立,遙遙相對。

  “你最近去了好幾趟和愛醫院?”鄭哥開口了。“你應該知道各大醫院現在都有記者駐守?”

  尹浬微微皺眉。“去醫院有什麼問題嗎?又不是出入不良場所。”

  鄭哥的嘴角扯了扯,有點嘲諷。“依你現在的知名度,就算只是去路邊攤買個飲料,都會被寫。你還沒有自覺嗎?”

  說著,鄭哥把原本擱在桌上的傳真檔交給他。“你自己看吧。”

  感熱紙握在手中,尹浬低頭,一個字一個字,開始閱讀報導的草稿摘要。

  一開始還好,越讀,就越吃驚。

  名經紀人狠心棄母……

  報導相當聳動,把一名忘恩負義的不肖子寫得活靈活現。

  名經紀人為了前途拋棄家人,重病癱瘓的母親被長年丟在安養院,不曾探望、照顧。和愛醫院附設安養中心方面表示,不曾見過這位名經紀人,反而是名經紀人的外甥女,數年來……

  外甥女……讀到這�,尹浬猛然抬頭。

  “如果不是你跟著宜庭過去,這整件事情不會曝光。”鄭哥很平靜地說。

  “她……跟你……”

  “我是她舅舅。”鄭哥扯扯嘴角。

  尹浬說不出話來,英挺的臉上滿滿都是詫異至極的表情。

  而同一時間,在城市另一端,錄音室外,佳晶姐也正是相似的表情。

  “你從來沒說過鄭哥是你舅舅!”佳晶姐把諸宜庭拉到一旁,急躁追問:“為什麼要瞞著大家?”

  問題來勢洶洶,比記者還兇狠。諸宜庭常掛在臉上的笑容此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罕見的嚴肅。

  “他是我舅舅沒錯,可是,他已經離家很多年,我們都不清楚他的行蹤,很久沒聯絡了。”諸宜庭解釋著。面對著如大姐姐一樣、一直很照顧她的上司,她不會、也不願意含糊其詞。

  “可是,在公司見到面的時候……”

  諸宜庭笑了笑,笑容很落寞。“我們很少見到面。他是大老闆,我只是小小助理。何況……不熟的親戚,也就跟路人差不多。”

  佳晶姐直覺情況並不完全是這樣:不過,她先不去追問,因為有更嚴重的事情要解決。

  “你跟尹浬又是怎麼回事?我不是交代過你,要儘量避開嗎?怎麼會被拍到你們私下偷偷在一起?”

  “是我不好。”諸宜庭早已想好該如何應對,不過,面對佳晶姐氣急敗壞的指控,她還是低下了頭。

  “發生這種事情,公司不可能對尹浬怎麼樣,頂多是罰錢、口頭責備而已。你為什麼不為自己想想呢?”佳晶姐急得要跳腳。“要解雇你一個小助理,是很簡單的事情啊!助理跟藝人牽扯不清之後,你就算離開我們公司,到別地方也很難找工作,我上次已經幫你擋過,你怎麼又……”

  情急之下說溜嘴,諸宜庭卻立刻警覺了。她抬眼,望著真心在為她著急的佳晶姐。“老闆上次已經解雇我了?”

  “呃……”佳日陽姐這才發現自己說溜嘴,她趕快設法補救:“只是說說而已,而且,他是你舅舅……”

  諸宜庭的表情轉為冷硬。在那張圓圓的、可愛的臉蛋上,出現這樣的表情,真是一點都不搭。“沒關係,我會自己辭職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佳晶姐,這段時間以來,謝謝你的照顧。我真的很高興有機會能和你一起工作。”她認真地說,黑白分明的眼眸望著佳晶姐,誠懇而率直。

  “我也知道讓你為難了,抱歉。”

  錄音室外,指示的紅燈熄滅,表示�面錄音已經結束,佳晶姐要進去和製作人、錄音師等人打招呼。她一面走,一面急著回頭說話。

  “你跟尹浬……真的不應該這樣……唉!你先等等,我先進去打個招呼,等一下再繼續跟你說!”

  “不用麻煩了,真的。”她的回答淡淡的。

  一點也不意外會有這樣的結果。她知道他們不可能長久,但是,有機會可以待在他身邊……她還是會想把握這樣的機會,即使很短暫。

  望著她,佳晶姐這才真正體認到,在諸宜庭那無害又平凡的外表下,除了有認真到極點的工作態度之外,還有下為人知的堅硬個性。

  “胖子!我的水呢?”馬克配唱完畢,一出來就大呼小叫、差遺助理。“�面幹死了!快把水給我!”

  諸宜庭立刻獻上準備好的甘草澎大海泡茶,溫熱甘甜,對嗓子非常好。她微笑著看馬克一大口一大口灌,一下子就灌完了一壺。

  “哈!”滿足地吐出大氣,馬克把罐子丟還給諸宜庭,手一伸,剛好接過她遞上來的濕巾,擦了擦臉。

  一切動作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助理和主子間的默契,可說是無懈可擊。

  像這樣的助理,要去哪里找?

  但在場眾人都心知肚明,這個看起來乖乖的、很認命的小助理,其實有著驚人的脾氣。上次看她教訓邵恩,就知道她並不像外表看來那樣柔順、沒主見。

  遇上堅持的事,誰都不能改變她。

  一行四人上了保姆車,氣氛有些凝重。好半天,都沒有人開口。

  “我看,找個時間大家坐下來談一談,怎麼樣?”佳晶姐最後不大確定地提議。

  “真的不用了。”諸宜庭已經恢復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負面情緒。她小小聲對焦急莫名的佳晶姐說:“我再繼續待下去,對公司、對條碼都會造成困擾。我想,公司現在有那麼多助理,應該可以順利找到勝任愉快的。”

  “咦!你要走了?”馬克這才聽出端倪,他很詫異地回頭,望望後座的兩位女生。“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她跟尹浬的事情曝光了。”邵恩閉目休息中,此刻連眼皮也沒動一下,淡然回答。

  “喔!”馬克恍然,隨即趕快補充說明:“不關我的事喔,我只是偶爾順便幫他們私下見個面而已。真的是順便。”

  不說還好,一說之下,真是越描越黑。佳晶姐狐疑地問:“幫忙?你們怎麼幫忙?原來你們兩個也是幫兇?”

  “只是……嗷!”馬克本來還想解釋,被邵恩踢了一腳。“幹嘛踢我啊!L

  “先跟鄭哥……呃,我是說你舅舅,稍微談一下,應該會比較好。”佳晶姐提議。“你們雖然不親,但終究是家人,他會顧及情分的。”

  “可是,我不想跟他談呀。”諸宜庭睜大眼,一臉無辜。

  也許,諸宜庭真的跟這個所謂的舅舅感情很淡薄,但是、但是……

  “如果是這樣,你當初又為什麼會願意到他的公司上班呢?”佳晶姐提出了她的疑惑。

  “那還不簡單,”帥哥搶答。“當然是因為……”

  本來大家以為馬克會說出“當然是因為迷戀我”這種話,不過,這次馬克倒是出人意料之外。

  “……因為尹浬啊。佳晶姐,這還用問!”馬克洋洋自得。“我就說我眼睛最好了。我都看得出來!”

  被猜中了。

  皮膚白的人,有時候比較吃虧:就像現在,一點點紅暈,都看得清清楚楚。

  諸宜庭沒有反駁。她糗糗地、有些抱歉地看了佳晶姐一眼。

  佳日陽姐懊惱地歎了一口氣。

  ※※

  諸宜庭真的離職了。

  對很多人來說,八卦新聞,是茶餘飯後閑嗑牙的題材而已,但是,它也可能會對某些人的生活造成很大的改變。

  比如說,諸宜庭因此沒了工作。

  不過她可沒有待業太久。新工作,在七十二小時內就找上門。

  諸宜庭作夢也沒想到,她會是別人挖角的對象:不過因為現在正好沒工作,所以不算挖角,頂多算……雪中送炭?

  好心人來自模特兒經紀公司。

  “請問你是哪位?”接到電話時,她一開始還傻住,怎麼說,她也絕對不是當模特兒的材料呀。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對方很客氣,笑著解釋:“我姓藍。上次你帶條碼他們到馬爾地夫拍照時,我們見過面,記得嗎?”

  “啊,藍姐!”她想起來了。“你是呂愛湘的經紀人!”

  呂愛湘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名模,各大名牌走秀、代言都看得到她高姚修長、充滿時尚感的身影。條碼曾經和呂愛湘一起拍過照,效果絕佳,俊男美女的合作賞心悅目到極點。

  不過,這不是諸宜庭對呂愛湘印象深刻的主要原因。她最記得的是,在拍照的過程中,整整四天,她沒有看過呂愛湘吃優酪乳或水果以外的任何東西。

  太恐怖了!怎樣的毅力才能做到?怎麼不會暈倒?她還跟三個大男生一樣上山下海、從日出拍到日落!

  “上次拍完照之後,我們都對你印象深刻。你把條碼照顧得非常好。”名模經紀人藍姐個性爽朗大方,直接切入主題:“不過,聽說你已經不在鄭哥那邊了,要不要來我們這邊幫忙?”

  “哇!”她訝異得差點把手機掉在桌上,嘴巴都合不上。“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現在……”

  反應真可愛,就是個單純的小女生。藍姐忍不住笑。

  Robert講的。你記得Robert吧?他前兩天幫條碼化妝時聽說的。L藍姐笑著解釋。“出來談談怎麼樣?我相信我們可以合作愉快。”

  直到約好時間、掛了電話之後,諸宜庭還是覺得受寵若驚。

  來挖角耶!到底是看上她哪一點?難道是期望她把模特兒們不吃的東西全部幫忙吃光嗎?那她應該可以勝任愉快,沒問題!

  結果事實證明,她真的沒問題。當名模的助理,比帶三個當紅男偶像要輕鬆太多太多了。

  她的生活作息變得正常多了。通告時間比較人性化,不用拍戲一拍就兩三個月、每天班表滿滿的,晚班之後馬上接拍外景,也沒有出片宣傳期兩個月要跑六百個通告這種地獄般的磨練。

  可是,她發現自己居然偶爾會偷偷想念那段日子。

  尤其,能和尹浬並肩……

  他最近怎麼樣呢?新任助理好不好?她在離職前寫了整整二十頁的memo留給接手的人,不知道夠不夠詳細、有沒有問題?

  想到尹浬的脾氣……外表客氣有禮、家教極好,但骨子�卻是個狠角色。就算再蠢再簡單的通告,他也從不抱怨或打混,絕對認真準備,一定要做到無懈可擊,導致的結果就是──總有一天,他會把自己累死。

  看看手中的雜誌彩頁……這一期又有他。照片好好看,拍照時他永遠會保持最佳狀態,攝影師都很愛他。

  這就是敬業。

  可是,他真的把自己逼得好緊……

  “宜庭?”喚她的嗓音柔軟客氣,跟以前動輒被粗聲呼喝“胖於!過來!”的時光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抬頭,一個高挑修長的美麗身影來到眼前。

  “啊!結束了嗎?今天的fitting很快喔。“本來窩在陰暗樓梯問翻雜誌的諸宜庭,趕快站起來迎上前去,準備接過呂愛湘肩背的大包包。

  “沒關係,我拿就好。”呂愛湘從來不會擺架子:長得那麼漂亮,卻毫無驕氣,這是諸宜庭很欣賞的地方。只見她纖纖玉手伸出,遞過來一小盒包裝精美的點心。“剛剛有人帶來的,我幫你拿了。”

  嗚……諸宜庭好感動。

  要是在以前,食物哪里輪得到她手上!三個大男人外加司機先生要喂,她光是張羅都來不及,自己的份還常被搶走:哪像現在,名模不能吃的各式山珍海味,統統都交給助理。

  她們一起下樓、走出飯店,呂愛湘戴上了墨鏡。雖然打扮輕便、素著一張俏臉,但不管怎麼看,都是個散發時尚魅力的大美女。

  此刻,大美女線條優美的唇輕啟,悅耳的話聲傳出:“我可以自己回去,你不用陪我。你有事就去忙吧。”

  嗚……諸宜庭又想哭了。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有如此完美的人?呂愛湘個性獨立,除非必要,她不會麻煩助理接送。換工作以來,諸宜庭能去看外婆的機會增加數倍,都要謝謝呂愛湘。

  這種肥缺,明明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啊!一直到手�拿著精緻點心,一面走進位在郊區、花木扶疏的安養中心時,諸宜庭還在想,既然如此,到底為什麼她會覺得心�空空的呢?

  之前她辭職的時候,尹浬不在國內,他剛好有工作去英國,去了一個禮拜,回來,風雲變色。

  這樣也好。如果尹浬在的話,一定會有變數。她對於他的要求,一向沒有辦法硬起心腸拒絕。而且,說實話吧,她不放心讓別人照顧他。只要他開口,她一定會心軟、會留下來。

  可是,都已經鬧成這樣……鄭哥的新聞出來那一陣子,大家都被記者們追著跑,連外婆都得連夜搬出住慣了的安養中心,因為不堪騷擾,也造成醫護人員及其他病友的不便。諸宜庭不得不立刻快刀斬亂麻,做出即時的決定。

  新的安養中心位置比較偏遠,但很清幽:雖然不像之前醫院附設的有眾多醫護人員,但設備和環境都不錯。諸宜庭傍晚都會來陪阿嬤,推輪椅出去逛逛,祖孫倆仿彿回到從前。

  以前,是阿嬤牽著她的小手:而現在,她推著輪椅的手已經很強壯了。

  “阿嬤,你看,我帶蛋糕來了,等一下我們一起吃。”她找到在走廊上曬太陽發呆的阿嬤,堆上一個甜甜的笑,在輪椅旁蹲下,一面把精緻小盒獻寶似的放在阿嬤膝上。

  下午的陽光直射,阿嬤額上有微汗。諸宜庭找出面紙,溫柔擦拭著。不管阿嬤眼神只是呆滯地望著她,也沒有回應,她自顧自地講下去:“阿嬤,你沒有睡午覺哦?那要不要出去逛一逛?我帶你去看花園好不好?就是前天去的那�,有池塘,�面還有魚的,你要不要去?”

  “我剛剛推阿嬤去過了。”一個低沉的男聲突然在她身後響起,把她嚇了一大跳!

  回頭,燦爛的陽光下,高大身影只看得出輪廓。

  來人戴著棒球帽,帽沿底下有墨鏡,還戴著口罩:一件地攤四九九買得到的薄夾克、可能一百九有找的運動褲、爛到無法估價的球鞋……偽裝非常徹底。

  但那嗓音、那身材……化成灰,她也認得出來。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臺詞真老,但她詫異到只說得出這句。然後!!“你是要去搶銀行嗎?!戴口罩幹什麼!這樣很像變態耶!”

  尹浬摸摸鼻子,把口罩拉低。“我有點感冒,不想傳染給阿嬤。”

  那不是重點!“你為什麼會知道這�?”

  “哦,是我弟弟……簡單來說,我弟弟很厲害,托他找人,沒有找不到的。”尹浬沖著她一笑,好像很驕傲似地獻寶。

  “騙人!”諸宜庭立刻反駁,她才不信。“是不是鄭哥告訴你的……

  好吧,我想不是,他根本不會知道我阿嬤換安養中心了。”

  語氣轉冷。很明顯地,這對舅甥之間,誤解很深。

  尹浬無聲歎了一口氣。“他知道。你誤會他了。”

  諸宜庭睜大圓圓的眼睛,好像聽到天方夜譚似的。“誤會?一個人要被誤會五、六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相信我,很容易。”他在她身旁蹲下,摘掉了墨鏡,那雙深邃似海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諸宜庭張嘴,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第八章

“上次,我和鄭哥談了很久。”小花園旁的鐵椅上,尹浬長手長腳伸展著,姿態優雅,簡直像在巴黎路邊的咖啡座一樣,正面側面背面都可以入鏡。

  破壞畫面的,是旁邊小助理相當肅殺的表情。

  阿嬤在一旁的輪椅上看著小池塘發呆。�面有幾隻鯉魚遊來遊去,陽光在池面跳躍。好安靜的午後。

  諸宜庭拆開了點心盒,望著精緻的甜點,一點胃口都沒有。

  “阿嬤,你要不要吃?”她故意忽略他。說是逃避也好,她就是不想聽。“有巧克力的。還有,你看這上面有草莓。”

  “喂……”尹浬又想歎氣了,他很無奈。“我們不能好好說一說話嗎?我很久沒看到你了耶。”

  就是這種語氣!讓諸宜庭一點招架能力都沒有,太狡詐了!

  她耳根子熱辣辣的,回頭,小小抱怨著:“那你可不可以別講不有趣的事?”

  尹浬實在忍不住,伸手輕輕碰了碰她透著淡紅的臉頰。

  好像顏料滴進清水�,那紅暈慢慢加深。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可愛得讓尹浬暫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沒有她的日子,簡直像是黑白的一樣……

  “你最近好不好?新工作怎麼樣?”他的指尖留戀著柔嫩的肌膚,一直沒辦法收回來。

  “很不錯。呂愛湘很漂亮,人又親切,工作比以前帶你們的時候輕鬆多了。”她說,努力克制自己的臉紅……不過,當然是徒勞無功。

  “這麼好?”他不愧是表演者,簡單三個字,清清楚楚從語調與表情中表達了一股酸意。

  諸宜庭被逗笑了。“對呀,真的很好。你們呢?最近還是很忙?”

  這還用說嗎!尹浬只是聳聳肩。

  “新助理怎麼樣?公司派誰幫你們?還是有找新人?”她真的不想這麼嘮叨的,可是,實在忍不住。“對了,公款的提款卡密碼,如果佳晶姐沒告訴新助理,你要記得提醒她。你們又快要出新片了,宣傳期的時候,要有人盯你們吃維他命::”

  “這麼放心不下,為什麼能說離開就離開?”尹浬溫和地問。他一直望著她,陽光下,他的眼眸如好酒一般,醇得令人頭暈。

  她不響了。下意識轉頭,看了看阿嬤。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舅舅就是我老闆?”他的語氣更溫和了。

  “你也沒有告訴我你爸爸是大法官,不是嗎?”她防衛似地反問。

  “我已經說過,我和我舅舅已經沒聯絡很久了。我們就像陌生人一樣,這樣也要交代嗎?”

  尹浬搖頭。“鄭哥不是這樣說的。他那天跟我談了很久。”

  話題又回到了這�。諸宜庭低頭,研究著自己的指甲。

  她下想聽……她不想聽……

  可是,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坐在他身邊,她不想離開呀……

  “我們可不可以不要講這個?”她幽幽地問。

  尹浬又想歎氣,又想微笑。他們早就瞭解,看起來像個標準乖乖牌的她,實際上是個不吃軟也不吃硬的小姐,所以才能搞定條碼三個男生,且遊刃有餘、勝任愉快。

  “那我們講點別的吧。”只能轉移方向,使用迂回戰術了。“你知道我是怎麼被發掘的嗎?”

  好,總算是個比較有趣的話題。諸宜庭斜睨了他一眼。

  他對她微微一笑,英俊的臉龐帶點倦意,有種莫名的、性感的魅力,讓已經看慣他的諸宜庭,心跳都為之加快。

  “我是在打工的時候,遇見鄭哥的。”有些沙啞的低沉嗓音,開始敍述──

  當時,尹浬在披薩店打工、送外賣。一個下大雨的夜�,為了趕廣告上說的三十分鐘抵達,他淋得全身濕透,在路上還摔車,一瘸一拐地,把溫熱的披薩送到鄭哥家�。

  門一開,饒是見多識廣的鄭哥也嚇了一跳。沒想到外送小弟是個高大英挺的男孩子,濕答答的狼狽不堪,膝蓋、手肘都擦傷,臉上還有血絲……他對鄭哥笑了笑。

  “你沒事吧?”鄭哥接過披薩,忍不住問。

  “沒事,天雨路滑,有點小事故而已。”他對自己的騎車技術可是非常有信心。

  鄭哥上下打量他一下,銳利的眼神不放過任何一絲細節。

  然後,鄭哥掏口袋……

  “他給你很多小費嗎?”聽得入神,諸宜庭忍不住追問。

  尹浬忍著笑。她雖然軟硬不吃,但是很容易認真,馬上就被故事吸引住了。

  “那倒不是。”尹浬說。“鄭哥從口袋掏出名片,問我對演藝圈有沒有興趣。”

  “就這樣?你們是送PIZZA認識的?”真沒趣!她還以為是像所有偶像藝人的官方說法──參加比賽出道,或是走在路上被星探發掘呢。

  “是呀。那時我已經搬出家�半年了,存款見底,打工又賺得非常非常少,滿慘的。”他換了個坐姿,長腿伸得更直了,很舒服的樣子。“所以鄭哥算是我的貴人。”

  現在說起來雲淡風輕,但在當時,對一個剛考上大學、自小被保護得好好的年輕男孩來說,這一切都很令人膽寒。

  “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呢?”諸宜庭有這個疑問很久了,卻沒有機會問:現在,正好提出來。

  “因為我受不了高壓統治。”他簡單地說。“加上大學沒考好,丟盡我爸的臉,我算是被趕出來的。”

  “不太可能吧?只因為沒考上好大學,就被趕出門?”

  他笑笑。“就像有人的舅舅可以只像陌生人,為什麼我的爸爸不能因為這樣趕我出門?這世上有各種不同的家庭,你沒遇過,可是不見得不存在。”

  兩人沉默了。

  “……所以,我就問志雄,到底為什麼要拿那些東西。“旁邊,阿嬤的喃喃自語傳來。她接過了諸宜庭遞過去的小蛋糕,卻是一直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的玩,也沒有打算吃的樣子。

  “阿嬤,蛋糕拿起來吃呀。”諸宜庭彎身過去輕聲提醒。

  “……如果要吃的話,志雄上次買的雞蛋糕最好吃。你有沒有吃到?”阿嬤快把小蛋糕捏爛了,諸宜庭趕緊搶救,索性剝成一小塊一小塊,喂阿嬤吃。

  一面喂,她一面哄阿嬤說話。即使答非所問,東拉西扯也好。

  “為什麼阿嬤一直講志雄?”尹浬在一旁靜聽,終於忍不住問。“可是鄭哥的名字是鄭光昶啊。”

  她回頭看他一眼。“我們也不會叫你顧以理,不是嗎?”

  “鄭哥也有藝名?”這倒新鮮。

  諸宜庭的臉色又是一黯。她的聲音平平的,幾乎不帶感情。“照他的所作所為,他想要隱姓埋名,我一點也不意外。”

  “他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讓你這麼恨他?”尹浬真的困惑了。

  從認識以來,他從未看過她對誰、對什麼事有過如此冷硬的態度。就算生氣──是的,她也會生氣,而且大家都目擊過她發火的樣子──也不是這種冰冷到令人發寒的表達方式啊。

  “一個人連生養他的父母都可以不顧,只為了追求自己的所謂理想,你覺得這不算什麼嗎?”她的眼眸燃燒著罕見的冰冷怒意。“阿嬤一直最疼他,對他期望最高,就算曾經反對過他走這一條路,但這幾年阿嬤身體也漸漸不好了,一直希望他回來,不要說奉養了,就是回來看看也好,可是,他做了什麼?人就在臺北,可以忙到幾年不回家?”

  雖然她在說鄭哥,但,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根根的針,刺進尹浬的胸口。

  他又何嘗不是這樣?離開家,就頭也不回……

  “你不懂。”這就是他試圖解釋的,可是,今天起頭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此刻,他努力想要尋找適合的字句,讓面前的她能理解。“如果沒有成就,要怎麼回去?鄭哥的努力,只是為了闖出一點成績,之後才能……”

  諸宜庭睜大了眼,打斷尹浬的解釋。她詫異反問:

  “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也許家人要的,根本不是你們所謂的‘成績’?”

  突然,尹浬像是被在附近草叢中飛來飛去的小蟲給螫了一下。

  阿嬤一口蛋糕吃了好久,諸宜庭還是盯著他,陽光還是暖洋洋的,但在那一刻,很難解釋,他覺得一切像是電影停格,停了兩三秒。

  或者該說,他腦筋突然一片空白,空白了兩三秒。

  “你到底為什麼要找我說這些呢?”見他呆住,她不解地繼續問。

  深呼吸一口,他強迫自己回到現實。

  “因為我希望你和鄭哥的關係,可以變好。”

  “為什麼?”

  “這樣,你才可能回公司,回到我身邊。”

  諸宜庭想了想。

  “不太可能了……”這是她小小聲的回答。

  ※※

  那天,在安養中心小花園的談話,在尹浬不得不趕通告去之際,被迫結束。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工夫,才擠壓出兩個小時的空檔,擺脫掉眾人──包括他的現任貼身助理!!隻身前往新的安養中心,和他掛心的人碰面!

  可惜結局不如所願。他顯然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有說服力。

  他,紅遍大江南北,呃,是兩岸三地:橫掃東南亞,還要進軍東北亞、放眼好萊塢的偶像,真正要示愛的時候,卻從頭到尾都不被相信?!

  這就是尹浬的感覺。他已經把握機會表白過不止一次,不是被她傻笑敷衍過去,就是被工作或環境逼得非走不可,變成連續劇“明日同一時間請繼續收看”的討厭吊胃口收場。

  她在身邊的時候,一直覺得反正還有時間、有的是機會。可是到現在,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一次面,講手機也很不方便,實在令人不得不焦慮。

  誰能想到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助理,可以讓他這個大明星牽腸掛肚、患得患失?

  電話響了又響,最後,接進語音信箱。他皺著眉,看看自己的手機。

  難得看他露出煩躁的表情,後臺化妝間�,馬克從鏡中望瞭望同伴。“還是找不到人?”

  “電話沒人接。”尹浬悶聲說。

  “你從下午總彩之前就開始打,到現在還沒找到人?”馬克困惑著。

  “以前她很好找啊。”

  沒錯,以前她還是助理時,永遠都是一通電話隨傳隨到……

  越想越煩躁,尹浬忍不住拉了拉有點緊的領口。

  “不能拉!”新任助理在旁邊驚叫起來。“那個領結我打了好久才打好的!”

  鬧烘烘的化妝間�,他們正在為出場做準備。今晚,他們是頒獎典禮的嘉賓。

  三人都是一身正式的黑色燕尾服、雪白的襯衫,還結著貴氣的真絲領結,氣勢非凡。早些時走星光大道的時候,已經造成了輕微的暴動,尹浬到現在耳邊還響著粉絲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可是,他幾乎無心注意這一切。周遭潮水般的熱情,抵不過他的焦躁。他這兩天聯絡不上諸宜庭,光想到她,心�就一陣發慌。

  台前是現場直播,後臺工作人員忙碌穿梭,人人都很緊張,好像在打仗一樣,氣氛很緊繃。不過,條碼已經算是見慣了大場面,即使兵荒馬亂,他們還是自顧自地不受影響。

  尹浬皺著眉在發簡訊。邵恩不見人影。馬克皺著眉望望鏡中的自己,然後突然提高嗓門:“小江,你有沒有搞錯啊義?今天的燈你看過沒?下手這麼輕,立體感都沒有出來!你以為我們在東風的棚嗎!下午總彩時我就跟你說過,這邊立體光打得不好、燈很白,眼窩鼻影不用力上的話,拍出來臉是平的!平的!能看嗎!”

  化妝師是個年輕女子,不是他們慣用的Robert被大明星這樣一馬,當場僵住。

  “還有你!你為什麼不講話?!”馬克從鏡中狠瞪助理一眼。“都上工這麼久了,你連這種事都不會幫忙注意、提醒!以前……”

  以前諸宜庭在的時候,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

  不過他沒罵完,就硬生生被打斷了。

  邵恩把門槌開,一把火似的飆進來,黝黑性格的臉上,充滿要殺人的表情。

  “麥克風出問題!”邵恩咆哮的對象還是助理。他簡直像要咬死那個已經臉色慘白、全身發抖的助理。Sennheiser跟Shure高音效果差這麼多,你還弄錯!剛剛我問音控總監才發現。總彩的時候,我不是跟你說過要確認嗎!你到底在做什麼!”

  可憐的助理被連續轟炸到眼眶發紅,半晌,才進出水盈盈的一句:“對、對不起。”

  “現在講對不起有什麼用!”

  尹浬望著暴躁的同伴,很想歎氣。

  他們都很想念以前那個看似平凡、但總是把一切細節照顧得妥妥貼貼,可以讓人完全信任的小助理。

  相較之下,尹浬還是最獨立、最不需要她照顧的。

  她對他而言,根本不只是一個助理呀。

  他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手機,濃眉鎖得更緊了。

  被罵得淚眼汪汪的助理縮到角落!也就是尹浬身邊。她拿著面紙擤鼻涕,然後,注意到尹浬的動作,靠過來用濃濃鼻音說:“呃,下午、彩排的時候,你、你有電話找喔。”

  彩排的時候,他們的手機都由助理負責保管,可是到現在也已經好幾個小時了,才想起來要講?!尹浬當然不會罵人,他只是耐著性子問:“是誰找我?有什麼事?”

  “她……她沒說什麼。”助理又抽了一張面紙,擦眼淚。“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啊,對了,她說是你的學姐。”

  學姐!

  聽到這兩個字,尹浬馬上深呼吸一口。“我學姐打電話找我,而你……到現在才告訴我?”

  只是學姐,又不是女友、家人!只是一通不大重要的電話,連一向最客氣的尹浬都發火了,新助理忍不住又開始掉眼淚。

  她進這一行好幾年了,擔任過多少大牌藝人的助理,像這樣充滿挫折的經驗,真是太少太少……

  都是因為前一位助理的關係!真不知道是怎樣的超人,可以搞定這三個當紅的偶像!那人,到底是怎麼存活下來的?

  連一向在業界很有名氣、脾氣也很大的化妝師小江,都被罵得垂頭喪氣,小心地幫已經很好看的馬克做完最後修飾,然後一言不發地板著臉離開。

  “剛剛音控說1680的機器也有問題,胖子!你馬上去問……該死!”

  像困獸一樣在小化妝間�走來走去的邵恩脫口而出之際,才發現錯誤。他很不爽地踢了旁邊的椅子一腳,怒衝衝地楓出去了。

  室內重新落回安靜,不過,是很僵的沉默。

  “條碼!出來準備了!”副導播親自來請駕,他探進身於,對他們吆喝。

  臨去,尹浬把手機交到淚汪汪的助理手中。

  “如果我學姐再打來,請她一定要留下聯絡方式,讓我能回電。”他英俊的臉上不見平日的溫柔親切,而是罕見的嚴肅神情。“拜託你了。”

  他重重請托的口吻,好像不是要她接電話,而是要她去救誰的命一樣。

  “我……我一定會。”助理握緊了手機,非常肅穆地回答。

  別的事情也許會出差錯,但,死守著電話,她絕對辦得到。

  ※※

  深夜。

  下了一場雨之後,空氣清新了不少。諸宜庭踱出了醫院的大門,信步走著,她揉揉酸澀的眼,抬頭,望瞭望雨後的夜空。

  因為光害的關係,臺北市的夜空,根本看不見太多星星。可是,她眼前有金星在亂冒。

  已經一天粒米未進,她到現在才發現饑餓會讓人手腳發軟、全身無力。

  慢吞吞經過停滿各式車輛的街道,她像夢遊一樣晃進大家方便的好鄰居──便利商店。五分鐘後,又像夢遊一樣晃出來。

  叮咚!電動門在她身後滑開,又關上,又打開。

  因為她一出門就站在那兒不動,感應器盡責地開門關門、開門關門

  啊,她是在作夢嗎?

  夢�,有王子出現,還有豪華馬車……

  不不,那不是豪華馬車,而是一輛閃閃發亮的嶄新跑車!

  王子一身燕尾禮服,略亂的發是名師手法,正對著她走過來。整個場景像是在拍電影或MV,讓諸宜庭忍下住四下瞄了瞄,下意識要找攝影機。

  “嘿。”王子走近,出聲喚她,語氣好溫柔。“終於找到你了。吃宵夜?有沒有我的份?”

  宵夜?她低頭看看手上的關東煮、茶葉蛋,以及……

  “這是?”尹浬在她身邊,看清楚她拿的東西,詫異問:“怎麼買了煙?是幫別人買的嗎?”

  通常,她買煙是用來孝敬司機大哥或攝影記者們的。但是現在,她手上還真的有包煙,而且是──黃包裝的長壽煙!

  “啊,這是……這不是……我……”一時之間根本想不出謊話,慌了半天,才囁嚅承認:“是、是我買的。”

  “你抽煙?”

  她歎口氣。“有抽過。我阿嬤以前是煙槍。從小,只要看到黃長壽,就會想到阿嬤。剛剛結帳的時候,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其實她隱約知道。尹浬也知道。

  潛意識�,她在希望,希望時光倒流、希望外婆能變回以前健康年輕模樣,能抽煙、談笑、帶著孫女四處閑晃冒險,而不是像現在,對什麼都沒有特殊反應,誰也不認得。

  “那也好。你可以當我車上第一個抽煙的人。”尹浬笑說,試圖轉移話題,不想見到那張粉嫩臉蛋上突然的黯淡。

  他指指身後火紅色的跑車。“要不要試坐一下?”

  “你的車?這是你買的?”諸宜庭下巴差點掉下來。

  這麼高調,這麼囂張的車,一點也不像尹浬的風格。

  何況,他老兄出入都是公司派司機接送,哪里需要買車!哪來的時間享用!

  “是,前兩天才剛交車。”只要是男生,無論年紀,講到車子,十有八九都會流露出小男孩得到小汽車時的興奮。“我找你好幾天了,一直想跟你說這件事,可是,找不到你。”

  “這兩天……”

  說到這個,她突然就哽住了。再俊美的王子、再拉風的跑車,都沒辦法拯救她低落的心情。

  “阿嬤怎麼了嗎?”尹浬大膽猜測,從面前那張粉嫩臉蛋上突然出現的陰霾來推論,他猜對了。“怎麼又回來和愛醫院?身體不適?”

  “發燒。燒了幾天,一度還意識不清。”她握緊手中的購物提袋,慢慢說著。“我從關島工作回來才知道阿嬤轉送回和愛……今天下午才從加護病房出來。現在,已經沒事了。”

  “怎麼會發燒?是感冒嗎?”

  “泌尿道感染。本來是小事,可是阿嬤年紀大了,身體很虛弱,加上她又不會講,講了也不清不楚,沒人……沒人知道,等到照顧的阿姨發現時,誰曉得已經燒了多久……”咦!地上有星星?一閃一閃的,怎麼回事?

  “沒事了,現在應該沒事了。”突然,她發現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王子的燕尾服前襟,多了幾個暗色水漬。

  “嗯,希望是。”她慌了兩天的心、飄蕩無落處的心,此刻,像是踏實了。

  在還沒引發太多注目之前,他帶著她上車。沒敢開遠,只在醫院附近繞。

  諸宜庭當然沒在嶄新的車上抽煙。小羊皮座椅多麼精緻高級,沾上了煙味的話,真是萬劫不復:她連吃東西都不太敢,深怕弄髒這輛價值連城的新車。

  “吃呀,我想吃茶葉蛋。”掌握著方向盤的尹浬一點也不在乎。“可不可以拜託你剝給我吃?今天一整天都在忙頒獎典禮,我從中午的便當之後,就沒再看過食物了。”

  諸宜庭大驚。“怎麼會?你們總彩之後應該有時問,至少有半小時。

  換裝前就該先吃一點的,不是嗎?”

  尹浬聳聳肩,英挺如雕像的臉上隱隱浮現笑意。“那我可以吃茶葉蛋了嗎?”

  “而且典禮結束之後不是有慶功宴?你也該去吃一點東西嘛。”一日為助理,終身是助理,諸宜庭開始幫他剝蛋殼,一面嘮叨。“啊,對了,今天是頒獎典禮,那你們有沒有得獎?”

  她在醫院守候,身心俱疲,根本沒有餘裕注意這些。

  尹浬不說話,只是張開嘴,很理所當然的接受餵食。

  “有沒有喝的?”還得寸進尺。

  罐裝冰紅茶插上吸管,送進他嘴�,他很愉快地吸了好幾大口。

  待餓死鬼般的王子暫時滿意了,才輪到諸宜庭自己吃。她暍著只剩一半的紅茶,追問:“你們到底有沒有得?公司很重視這個獎的。”

  “有啊,我們得團體獎。邵恩寫的歌雖然有入圍,可是全部杠龜。”他淡淡說著,好像不大在乎。

  諸宜庭又結結實實大吃一驚。“那邵恩一定會抓狂!他超級在乎這件事的,有沒有人看著他?”

  尹浬暗暗歎了一口氣。身旁的她,果然是最瞭解他們的人。

  今晚,正因為沒人想到邵恩有多在乎,大家都忙著慶祝條碼得了獎,典禮之後的慶功宴上,媒體閃光燈此起彼落,道賀聲不絕於耳……然後,被迫要受訪、講點話的邵恩,就在眾人面前發飆了。

  著名飯店特別幫他們保留的貴賓室內,能砸的東西,大概都被砸光:椅子摔爛了一張,花瓶破了兩個,幸好是市面上買得到的水晶花瓶,若是砸總統套房�面的古董,邵恩可能要多寫幾首歌、多接拍幾部廣告才賠得起。

  眾人就這樣傻住,看著邵恩失控:而尹浬,則是頭也不回地走出人滿為患的貴賓室,開車,來找她。

  他受夠了。

  得獎是意料中事,私底下的諸多運作,旁人也許不知,但是滿室的娛樂圈人沒有不知道的:在這種情況下,還要他表演得獎後欣喜若狂熱淚盈眶,發表一些感謝爸爸嗎媽感謝東感謝西不如謝天的言論……他實在辦不到。

  邵恩做音樂有多認真,大家都看得到:可是,始終得不到肯定。他們是偶像團體,尹浬自己甚至在試圖跟導演討論戲的時候,被大導演說過“你睡飽一點,上鏡頭漂亮最重要,演技這種東西,留給實力派去擔心就好”這種話。

  他沒有怨恨或不平。這是自己選擇的路,成敗悲喜、偏見批評,都要咬牙吞下去。

  可是咬牙咬久了,牙關很酸:他可以要一點點放鬆的時間和空間嗎?

  所以他買了車。車子是移動的房間,專屬於他。在�面,他愛怎樣就怎樣,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愛招待誰就招待誰。

  他招待的第一位貴客,現在正啟動助理模式,犯了職業病,憂心仲仲個沒完。尹浬也下阻止她,讓她自由發揮,說個夠。

  “為什麼沒人拉著邵恩?”諸宜庭碎碎念,她已經把紅茶暍完,此刻正低頭在包包�翻找著。“助理在做什麼?佳晶姐又在做什麼?他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啊,找到了。”

  原來她在找手機。那只被忽略了好幾天,害尹浬找不到她的元兇,此刻握在她手中,她開始撥號。

  “你要打給誰?”

  “邵恩啊。”她理所當然看他一眼。“我來跟他說!”

  確實,她應該能制得住邵恩,可是,尹浬卻是老大不開心。

  “你又不是我們的助理了,不需要擔心這麼多吧。”語氣有點酸。

  一雙烏亮眼睛詫異望著他。“可是,就算是朋友……也可以問問吧?”

  她不說還好,說了,更酸。尹浬的微笑已經完全消失。

  就不能專心在他身上一下下嗎?他要求的也不多,就這麼短短幾分鐘,不必跟別人分享她,這樣,很過分嗎?

  “你現在打也沒用,手機根本不在他身上。”

  “我打給佳晶姐,她可以把電話拿給……嘿!”一隻堅實手掌橫過來,硬是把她的手機搶走了。

  肇事者直望著前方,裝作專心開車,像是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諸宜庭眯了眯眼,擺出學姐的派頭。“把手機還我,我要打電話。”

  “不要。”學弟耍賴,看她能拿他怎樣!“我找你兩天都找不到,打電話你不接,也沒回電:可是,你現在卻要主動打給邵恩,不行。”

  “顧以理,手機拿來。”全名都出現了,學姐真的要發火了。

  他很快看她一眼,深邃眼眸中閃爍星光般的笑意。

  “還你可以,我有個條件。”

  眼看他已經把車開到僻靜的郊區,慢慢靠邊停下了,諸宜庭狐疑地問:“有什麼條件?”

  “親我一下就還你。”笑得好迷人的王子,怎麼搖身一變,成了個登徒子?

  聞言,諸宜庭臉上一燙,傻笑也不是,罵他也不是,整個人呆掉。

  “你……”

  “怎麼樣?”他帶電的眼,意有所指地瞟了瞟她手上握得緊緊、都已經被捏得變形的紅茶罐。“反正……剛剛我們已經間接接吻過,應該沒那麼難了吧。”

  轟!慢慢暈染的紅霞此刻炸開,一顆淺紅色的包子出現了。真是喜氣洋洋。

  這麼可愛的包子,他非嘗一口不可。

  長長的、甜甜的一口,讓人心跳加速,臉紅耳熱的一口。

  學弟食言了。他沒把手機還給學姐。

  到他終於交出手機,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第九章

之後,諸宜庭的手機永遠開機,永遠記得充電,永遠都不會大意錯過來電。

  尤其是某人打來的,更是立刻接起,不論何時何地。

  她已經得到過教訓了……

  “現在才結束?”午夜一點半,她在睡夢中被手機吵醒,迷迷糊糊接起,那邊是鬧烘烘的背景,聽不大清楚。“聯訪不是排九點到十一點嗎?”

  “班機延誤,到九點二十才降落:出機場,又拖了一小時。聯訪延長到快三小時……”尹浬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他們到東南亞去宣傳,因為主演的戲劇大賣的關係,他們目前基本上是紅得發紫。緊湊的行程中,他卻一定會抽空打電話給她。

  此刻,尹浬正在大批警力的保護下,從記者會現場離去,要回到下榻的飯店。連日來的奔波,已經讓他體力透支,他只想聽聽她的聲音。

  一陣驚人尖叫聲打斷兩人的通話。她在這頭屏息靜聽,等到那陣尖叫過去之後,才能繼續。

  “好大聲。到底有多少人在外面?”她忍不住問。

  “大約……我也不知道。一、兩百人吧。”他有點喘,似乎是正被推擠著。兵荒馬亂中,好不容易突破重圍,上了車。

  “好大的陣仗。”諸宜庭忍不住說。她從床上坐起來,開燈,揉著惺忪睡眼,感覺自己好像在作夢。

  這邊是斗室,安靜的深夜。而電話的那一頭,還熱鬧非凡,人聲鼎沸。

  “尹浬,你打電話給誰?打回家報平安嗎?”旁邊,隨行記者的大嗓門,連諸宜庭在這邊都聽得清清楚楚。

  尹浬隨口應了,沒有否認。

  “我不能說了,還要採訪。”他低聲解釋,隨即,歎了一口氣。“還要一個多禮拜才回去……好久。”

  “撐著點。你辛苦了。”她開始啟動助理模式。“維他命要記得吃喔,尤其是B群,對消除疲勞很有效。還有,你的眼藥水不要忘了點,有機會就多閉目休息,能不戴隱形眼鏡就不戴,你的眼鏡有沒有帶著?該不會又弄丟了吧?不要隨手亂放,知道嗎?”

  “知道啦。”她的嘮叨一點也不討厭,相反的,還很甜蜜。

  她就是他的家人。

  “幫我跟馬克他們也說聲加油,大家都很辛苦。”

  他沉默了三秒。“不要。”他才不要傳這個話。

  諸宜庭笑出來。“那我自己跟他們說。你把電話給他們。”

  “也不要。”他真的越來越“番”了。什麼風度翩翩的大偶像、大明星,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在她面前,他根本已經變成一個賴皮鬼了。

  聽著她咯咯的笑聲,尹浬覺得累積到快爆炸的壓力和疲憊都慢慢舒緩了。

  掛了電話,尹浬發現全車的人都瞪著他看。

  也許,因為他臉上那藏也藏不住的微笑。

  其中以鄭哥的眼光最為銳利,簡直像是兩把刀一樣。

  這一次到東南亞宣傳,經紀公司大老闆鄭哥親自全程作陪,其重視的程度,自然不在話下。

  而藉由這樣的貼身接觸,鄭哥也清楚認知到條碼的隱憂!

  馬克,實在不夠聰明,對演藝圈也沒有太強的企圖心:邵恩對於現今唱片界的期許與想法,和公司的規畫相去甚遠:而最穩、聲勢最旺的尹浬,看似沒有任何問題,但……和前任助理顯然還是糾纏不清。

  而這位前任助理,剛好還是鄭哥的外甥女。或者該說,對鄭哥非常不滿、甚至充滿敵意的外甥女。

  “笑得這麼開心,看起來不像家人喔!是打給女朋友?”隨行採訪的記者已經算是熟人,現在正在賣熟。“聊一下嘛!是不是呂愛湘?”

  眾人又是一僵,沒人回答。

  “大家都知道你跟呂愛湘私交下錯,一起吃飯也有被拍到過,不是嗎?”記者用很輕鬆、很閒聊的語氣鍥而不捨。“你欣賞她哪一點?說說看,我不會亂寫啦。”

  “愛湘個性好,人又長得美,最重要的是,她毫無驕氣,工作非常認真、敬業。這是我最欣賞的部分。”以上,完全是從那位超級助理口中照抄過來的,所以尹浬答得非常流利,毫不費力。

  “哦?這麼說來,是真的有在交往?”記者眼睛一亮。

  尹浬微笑,沒有作答。

  “咳!”這種時候,老闆就要出面了。鄭哥接了下去。“他們是好朋友。尹浬跟很多圈內合作過的對象都是好朋友。”

  “可是他只有私下跟呂愛湘出去被拍到……”

  其實呂愛湘只是個幌子。跟尹浬約會的,從來都是呂愛湘的助理。

  只能說諸宜庭太不起眼,或者該說,在這些星星閃爍光芒下,她一點也不起眼,可以融入背景。

  狗仔就算拍到照片,也不會特別去注意背景有沒有椅子、桌子吧。

  她的外貌,在這種時候,反而變成一種優勢……

  “那你一有空檔,都是打電話給她報備嗎?”記者還不放棄,忽略鄭哥,繼續向尹浬進攻。“我看你一天至少都打上四、五通,打得這麼勤……”

  “現在還沒三通啦。”馬克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他嫌坐在他身旁的記者太吵,皺著眉頂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啊?”為什麼突然會講到三通的話題?

  “我是說,他今天只打了兩通電話,還不到三通。”馬克很不耐煩地解釋。

  記者的臉孔有點扭曲。尹浬用力忍住笑。馬克是他們之中最厲害的武器。只要他一開口,很少記者能順利接話的。

  好不容易回到飯店,大家都已經累得不成人形!雖然離記者會的會場只有十分鐘車程,但硬是開了快一小時才到,還勞動當地警力指揮交通,司機繞行好幾圈,才擺脫掉一部分追車的瘋狂粉絲。

  隔天一早就有拜會活動,接著是滿滿的行程。算一算,他們的睡眠時間只有大約四個小時。

  尹浬的眼睛已經痛到像刀在割:他卸下隱形眼鏡,倒頭就睡,連衣服都沒換,五秒鐘之內已經進入夢鄉。

  結果,睡不到半小時,就被吵醒。

  像這麼累的時候,等閒聲響是叫不醒他們的,但那怒吼聲、摔門聲響實在太過驚天動地……

  “要我做那種爛音樂,不如去種菜!”邵恩破口大駡的聲音轟了進來,響遍室內。“不做!我不做!不要唱那種歌、不要登那種台、統統不要!”

  “你還有合約在身!今天公司是我的,你在我旗下,就要聽我的!表演就是表演,簽約了就要去!”鄭哥的怒斥也絕對不相上下,穿過門、越過走廊,直貫入對門的他們房間。

  房間是兩張大床,通常的分配是馬克、尹浬一問,鄭哥、邵恩一問。此刻,尹浬勉力睜開酸澀至極的眼,另一邊,臉上敷著面膜的馬克也發出呻吟。

  “吵什麼吵……”

  邵恩火車頭一般沖進他們的房間,尋求支持。“你問問他們!他們也都受不了了!這種無腦的通告、無腦的宣傳、蠢到極點的一切,誰能忍受?”

  說穿了,又是壓力惹的禍。一切都是老問題。

  有時尹浬還真希望邵恩去嗑藥或酗酒,至少可以得到一點紆解……

  他坐了起來,扶住一個有兩個大的頭。“一定要這種時候吵架嗎?”

  “要我跟那種蠢貨合唱,辦不到!”邵恩大吼。“沒有什麼好說的!我不去!”

  馬克聽見“蠢貨”兩個字,立刻有了反應。他掀開貼在眼上防浮腫的小黃瓜貼片,也彈坐了起來。“幹嘛罵我?我已經把歌詞都背完了!”

  “我不是在罵你!”邵恩站在寬敞豪華的房間內,怒氣騰騰。“我們要去賭場表演、跟人妖合唱!你們沒看到rundown嗎?我一個rocker落到這種地步!要不要我也扮女裝算了!”

  他們再來要去馬來西亞有名的雲頂表演。表演就是表演,很多巨星都去過,就是邵恩比較難搞一點……

  尹浬看著邵恩火大的又要開始摔東西:心中立刻記起諸宜庭的叮嚀。

  “不能摔!”他厲聲制止。“摔了要罰錢,別忘了你的。genelec1030A。”

  咒語一般,邵恩聽見,立刻凍在當場。

  然後,已經高高舉起的椅於,又慢慢被放下。

  Genelec  1030A是價值不菲的監聽喇叭,也是邵恩個人音樂工作室接下來要添購的器材。只有拿這個威脅他,他才聽得進去。

  “你還滿厲害的嘛。”馬克斜眼望望他。“胖子教你的?”

  “她不是胖子。”說到她,尹浬便忍不住要微笑,笑得好得意、好溫柔。

  “她不是胖子,你就不是瞎子。”馬克涼涼地說,又把小黃瓜貼片貼回去,倒頭繼續睡覺。“邵恩,出去把門關上。”

  “我不回去!”邵恩火大地走過來,用力把尹浬從床上硬扯起來。

  “你的床給我!經紀人了不起?公司了不起?”

  是滿了下起的。他們的一切,都操控在公司手�。

  尹浬很無奈地被迫放棄床位,拖著腳步,走向對門房間。

  鄭哥正端坐在桌前,面前手提電腦還開著,桌上擱著手機、行程、各種資料。他肅殺的表情,說明瞭短時間之內沒有就寢的打算。

  尹浬歎了一口氣。該來的,還是會來。

  “正好,我也要跟你談談。”鄭哥的語調冰冷,令人想打冷顫。“可以交代一下你打電話給誰嗎?合約�關於談戀愛、交往的部分,要不要重新討論一下?”

  尹浬沒有回答。

  “我跟邵恩講的,也是要跟你講的。”鄭哥冷冷地繼續:“今天公司是我的,你在我旗下,就要聽我的。合約怎麼簽,你最好照著做。”

  “我不夠好嗎?”也許是疲倦,也許是連日來、經年來的壓力,讓尹浬也變得不像自己了。他突然直率反問:“我還不夠格照顧‘她’、跟‘她’在一起?”

  沉默了好久。

  “是還不夠。”鄭哥也不是模糊其詞的人,他冷然回答:“而且,你的身分不適合。你沒辦法帶給她穩定、不被打擾的生活。”

  尹浬突然想起諸宜庭的話。

  誰為誰想,誰又為誰想……想了這麼多,可是,又有誰真正瞭解對方要的是什麼?也許她要的,從來不是他們為她設想的。

  ※※

  手機,沉默好幾天了。

  走在人行道上,諸宜庭望著手中啞掉似的手機,陷入沉思。

  一天,兩天,她還不以為意,可能是真的忙,或收訊不佳,所以沒來電!!

  雖然尹浬就算去了西藏、尼泊爾,還是能克服一切障礙困難,打電話給她報平安。

  可是,已經好幾天,又好幾天了……

  這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明知道他是去工作,對他的工作也了若指掌,很清楚他被照顧得很好,卻還是牽掛懸念,無法放下。

  這與職業無關。邵恩、馬克都比尹浬要難搞、難照顧。但她放在心上的,卻是那個總是全力以赴,比任何人都認真、最不會喊累的尹浬。

  這次連鄭哥也全程隨行,而鄭哥當老闆當慣了,像這樣出去打仗般的奔波三個禮拜,不知道撐不撐得住……

  算了,誰關心鄭哥啊!諸宜庭發現自己在想什麼時,立刻喊暫停,不肯繼續。

  有點悶的走進冷氣超強的電視臺大樓,照例有守衛擋駕,她正要走過

  “小姐,證件麻煩看一下。”守衛其實已經見過她不少次,只是,職責所在,沒辦法。

  她有點詫異,低頭看看……

  應該掛在胸口的識別證不見了。

  怎麼會這樣!她居然會忘了識別證!工作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她的心神不寧,由此可以得到最強而有力的證明。

  不只如此,一向最仔細的她,全身上下翻遍,居然找不到錢包、證件。

  強勁冷氣中,她全身開始冒汗。樓上,呂愛湘的通告怏開始了,剛跟贊助廠商借來的配件還在她隨身大包包�,不趕快送到的話……

  她怎麼會如此恍惚?只為了一個遠在東南亞工作的人、為了沒接到電話?

  太不像她了!

  “大哥,你不記得我了嗎?”無計可施,只好開始裝熟。她堆上甜甜的笑容,走到虎著一張臉的警衛面前陪笑臉,“我常帶我們公司的人來錄影,你應該認得我嘛,對不對?L

  警衛先生皺著眉,有些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眼熟的小不點。

  “你是……於晴?”

  諸宜庭甜笑一僵。“不是啦,大哥,于晴是Energy的宣傳,我是……”

  “啊!條碼的!”警衛先生大喊一聲。“我就記得你是帶團體的!”

  笑容更僵。不過,現在也沒時間節外生枝,她只好猛點頭。“對啊對啊,就是我,小諸,你記得嘛!那我可以進去了嗎?”

  警衛先生已經要去按閘門的開關,準備放她進去了,又有點懷疑地回躀問:“可是,條碼不是去東南亞開演唱會了嗎?你怎麼在這�?”

  “呃……我今天……我是要送東西來給呂愛湘。”她硬著頭皮說實話。

  沒想到警衛大哥只是點點頭。“所以你現在被調到m)del那邊了?”

  等一下!這句話有問題。諸宜庭已經走進去了,又停步。“大哥,你怎麼這樣說?我是換工作,到呂愛湘他們的公司……”

  “你不是老鄭他們公司的?”警衛大哥一臉理所當然。“藝人一邊,模特兒一邊,都是同一家,所以只算調部門,不是嗎?”

  諸宜庭聽懂了。突然之間,她全身發冷,好像血液頓時凍結。

  她木然謝過警衛先生,轉身走向樓梯,上樓,來到攝影棚的休息室。

  化妝師正在幫呂愛湘上妝。從鏡中看見助理雪白的臉,呂愛湘關心輕問:“宜庭,你怎麼了?”

  “公司的老闆……是誰?”她一面小心把價值連城的配件、珠寶拿出辨,一面淡淡地問。

  “程哥,你也知道呀。”呂愛湘有點困惑。

  “那鄭光昶……”

  “鄭哥是大股東。應該說,這兩家公司算一體吧,鄭哥和我們的程老闆是當兵時的同袍,退伍後,兩人一起創業,分管兩個部門。你不知道嗎?”

  諸宜庭搖頭。她不想再多問,只是安靜地站過去幫忙。

  所以,她以為自己是被挖角……原來,也是鄭哥在背後運作吧?

  她的舅舅……會關心她失業與否嗎?

  髮型師站在椅子後面,正在幫呂愛湘整理頭髮。諸宜庭幫著她拆卷子

  “宜庭!”突然,被驚叫聲震醒。抬頭,只見呂愛湘、髮型師和造型師都震驚地瞪著她。

  “怎麼了……啊!”一陣尖銳灼痛此刻熱辣辣從手上傳來。她心不在焉的結果,就是把自己的手往電熱卷上靠!

  雪白的手背立刻浮現沭目驚心的紅痕。

  “你怎麼沒在看啊!一直靠過來!”髮型師狂叫:“蘆蒼膠!小江,你化妝箱�有沒有蘆薈膠?快拿出來!”

  “沖脫泡蓋送。”呂愛湘拍過公益廣告,記得很熟。她眼明手快,拉著諸宜庭去水龍頭下沖冷水,忍不住也柔柔責備:“你是怎麼了?”

  “沒、沒事。”水好冰、手好痛……胸口好悶,像透不過氣……

  一定有什麼地方錯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想的那樣……

  不要想了!她深呼吸一口,振作起精神。還有工作呢。

  錄影忙到傍晚,再一一把借來的配件都歸還之後,諸宜庭騎著摩托車準備去看外婆。

  這輛貌似破舊卻性能絕佳的摩托車並不是她的,而是尹浬的。據他說,以前打工的時候,最高紀錄曾經一次載過十八片披薩,龍頭上放了四片,身上還背了好幾罐可樂,在臺北市街頭狂飄,趕三十分鐘送到,簡直像是搏命演出一樣。

  所以現在他拍片,幾乎都不用替身,反正以前都搏過命了……

  奇怪,怎麼動不動就想到他?諸宜庭歎了一口氣。

  來到外婆住的安養中心,晚餐時間已過,老人們三二兩兩,有的在房間發呆,有的在交誼廳對著電視發呆。她走進去,大家的視線突然都熱烈了起來。

  “我有帶新的來喔!”她把混亂的心緒留在外面,走進這兒,她是快樂小天使。“大家要不要一起看戲?”

  “好啊好啊!”  “趕快放進去!”本來坐在籐椅上打盹的阿婆,此刻熱情指著嶄新的DVD自放映機,催促諸宜庭。

  行動緩慢的老人們開始緩緩朝交誼廳移動,有些另外聘請的外籍看護也扶著行動比較不便的阿公阿嬤走過來。

  誰說藝人不重要?戲劇的力量,正如文學、音樂一般,能讓人暫時忘卻現實,投入一個全新的世界、氣氛,得到撫慰與滿足。

  或笑或哭,隨著劇情上上下下,誰能說這不是一種治療?

  所以,諸宜庭運用自己的關係,去搜集各式各樣的戲劇表演,可以吸引外婆、吸引這些風燭殘年的老先生老太太、甚至是成日與生老病死打交道的看護、醫務人員們的,給他們一兩個小時的愉悅時光。

  “今天拿什麼來?”護理人員探頭看看狀況,也忍不住問。

  “我帶了那個……嗯,喬素芝新戲,演李靖的,沒看過吧?還有,我托人幫我找到上次講的彩虹深處……”

  “這個好看!男主角超帥,尹浬嘛!”護理小姐眼睛二兄。“不是聽說還沒發DVD?我每次都值班來不及看,還在想什麼時候發,我要去買呢!”

  諸宜庭只是笑。

  眾人非常期待地各就各位,傳統戲曲熱鬧的鑼鼓聲響充滿室內,活力十足。諸宜庭悄悄走到外婆身邊,在輪椅邊蹲下,握住外婆的手。

  外婆笑眯眯的。“你舅舅,沒有跟你一起來嗎?”

  “沒有。阿嬤,舅舅從來沒有來過。”明知是徒勞無功,她還是忍不住要說。

  “有啊,你舅舅都有來。”外婆還是笑眯眯,混濁的眼神有些失焦。瘦弱的手拍了拍外孫女的手背,讓諸宜庭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阿嬤,你為什麼都不問我媽媽?”終於,她忍不住問了。

  外婆的笑容沒變,她根本沒有反應。問句像是掉進了大海。

  “我媽媽,就是小梅啊,她一直都很孝順你、很聽話,你忘記她了嗎?”說著,她的眼眶發熱,手上的燙傷也一陣陣發著熱。“你為什麼只記得舅舅呢?舅舅明明讓你很傷心,你為什麼一直講他,都不講我媽媽?阿嬤,你記得小梅嗎?”

  “小梅……前兩天好像有來。我問她是不是騎馬來,她說停在樓下。”阿嬤講話依然顛三倒四,完全沒有邏輯可言。

  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這世上,沒有人知道。

  “小梅已經不在了,她死掉好幾年了。”熱熱的感覺蔓延到臉頰。

  這種感覺,好寂寞……祖孫共有的記憶,一點一滴,都消失了。

  母親過世後,父親再娶,她一個人搬出來住、讀大學。慢慢地,和另有家庭的父親疏離了,唯一的舅舅久未聯絡,而外婆,也已經漸漸退化,漸漸忘記一切……

  茫茫人海中,她存在的證據,越來越薄弱。

  是不是有一天,外婆也會不認得她?那麼,還有誰會記得貌不驚人、平平凡凡的她?

  第一次,她沒有陪大家一起欣賞戲劇:逃出了安養中心,她不知何去何從。

  夜色中,跟蹌走過已經準備關門的店家,電視新聞嘈雜的聲音傳出來。

  “剛完成東南亞巡迴宣傳的條碼……下午……機場……大批警力……”

  畫面中,接機的人潮洶湧,鏡頭被推擠得猛烈晃動。

  她終於忍不住了,微微顫抖的手指,按下了快速撥號鍵!!

  ※※

  兩個小時後。

  諸宜庭依照指示,來到信義計畫區的豪華花園大廈。樓下警衛顯然收到過指示,什麼都沒問就放行。她一路搭電梯上樓,嘖嘖稱奇。

  嶄新的大廈,地段好、建材佳,貴氣的設計……怎麼看,都不愧“豪宅”二字。

  為什麼要她來這�?

  拿著樓下警衛先生交給她的鑰匙,諸宜庭遲疑地打開了厚重的木門。

  �面,當然也是一樣華貴闊氣,至少有五十坪,裝潢簡單而有質感。她好奇地站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麼有些膽怯,不敢走進去。

  “你來了。怎麼不進去?”低沉中帶著一絲疲憊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一轉身,她便落入溫暖的擁抱中。

  就是這個擁抱,這個溫度,這個氣味。他的胸膛,他的手臂,他的一切……

  被思念煎熬多日的兩人,再也沒辦法克制。擁抱緊緊的,難捨難分。

  他的吻落在她頭頂心。她的臉蛋埋在他胸口,聽著他強猛而急促的心跳。

  然後,昏沉間,聽見有人低聲說:“那我先走了。”

  嚇!諸宜庭猛然彈開,眼睛瞪得大大,望向尹浬身後的人。

  那人笑笑,黝黑深峻的五官,也滿是疲憊。他一反往日的冷酷,而是扯扯嘴角,對她笑笑。

  “邵恩,你怎麼……你……”

  “我是他的障眼法。現在,他到哪里都要有人看守。”邵恩簡單解釋。

  “謝謝。”還是圈抱著懷中人兒,尹浬回頭,淡淡道謝。

  兩個男人交換了無言的訊息,一種只屬於同伴間的默契,讓他們連開口都不必。

  結束了這次的工作,他們都已經累到接近夢遊的狀態:可是,諸宜庭的一通電話,什麼都沒多說,只聽出她略有鼻音的柔軟嗓音,尹浬就嚇醒了,完全醒了。

  她從來不哭的,再辛苦、再累,不管被罵、被欺負……都能笑得出來。可是,他很確定,晚上接到她電話時,她在哭。

  “沒事,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看你好不好……”

  她沒事,他可有事。不讓她有反駁質疑的機會,他要馬上看到她。

  偏偏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他們在機場被媒體以及粉絲們堵住,還臨時借機場一處開了半小時的記者會,讓電子媒體能回去發夜線新聞、平面媒體可以趕十點交稿,這才勉強脫身。

  而鄭哥的監視更不容易擺脫。幸好馬克適時開始質問鄭哥,關於剛剛臨時記者會時他沒有先整理儀容拍起來會不會有損俊美這種問題……而大家都知道,馬克一開始繞著這種事情問就是疲勞轟炸,一時半刻是沒辦法安撫好的。

  邵恩厭煩地宣稱不要跟馬克同車,拉了尹浬就走。這才順利脫身。

  一個看似無腦,一個看似冷淡,但尹浬心頭雪亮,他們,都在幫他和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我希望有一天……”臨去,邵恩回頭,在門口深深望了兩人一眼,然後用很低很低、幾乎讓人聽不清楚的聲音說:“也能愛上一個女人,像你愛她一樣。”

  然後,他離開了。

  “呃……”被抱得緊緊,已經有點透下過氣的小不點,此刻臉紅紅地對邵恩的話發表評論:“我覺得,不大可能。”

  “為什麼?”尹浬低頭笑問。

  “因為邵恩眼�看到的,只有音樂。”她說。

  兩人齊齊歎了一口氣。

  “你們辛苦了。”她埋在他胸口,聲音悶悶地傳出來。“你後來……電話……”

  雖是囁嚅,尹浬還是聽見了。他吻著她的發。“沒辦法,鄭哥發現了。他盯我盯得很緊。”

  懷中柔軟身軀僵了僵。“我不想聽這個……”

  察覺到她的僵硬,甚至想要掙紮離開懷抱,尹浬溫和但堅持地繼續擁著她。“你聽我說。你和鄭哥之間有誤會,你對他的誤解太深了,他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我不是想像,這一切都是事實。”她深呼吸著,克制著想哭的衝動。“我並沒有冤枉他。”

  “那,阿嬤這幾年住安養中心的費用,是誰付的?”

  諸宜庭愣住。

  “之前在和愛……他們說……我媽過世前就有安排:這次轉地方,是我……”

  “我查過了,之前在和愛醫院,你母親預付的只到那年年底:再來的,都是你舅舅,也就是鄭哥付的。”

  而再來,她能負擔之後,她的薪水……不管直接間接,也都是鄭哥付的。

  “我不信。這是鄭哥告訴你的嗎?”

  尹浬笑笑。“不,是我托人查的。我有個很厲害的弟弟。”

  不敢相信、不願去想的事實,慢慢重新逼近她。

  難道這些年來,她真的誤會了自己的舅舅?

  為什麼他都不說、不解釋、不聯絡呢?

  “我告訴過你,在某種程度上,我瞭解鄭哥。”尹浬擁著她,輕輕撫著她的背。

  尹浬在鄭哥身上,仿彿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或者該說,比較年長的自己。

  他們是相似的。都放棄了許多,一心一意要闖出一番成績。

  如果沒能衣錦還鄉、只半途而廢的話,那麼這些放棄,相形之下,便輕飄飄的毫無意義了啊。

  男兒立志出鄉關,學若不成誓不返。

  總有一天,要讓父親、家人為他驕傲、以他為榮……

  “我希望你能瞭解、希望你能體諒。”他的嗓音響在她頭頂,語氣那麼疲憊,幾乎帶著一絲絕望。“因為,你不認同、不喜歡鄭哥的做法,就好像變相的在告訴我,你不認同我、不喜歡我……”

  “我、我很喜歡!”她急了,沖口而出。

  尹浬的嘴角揚起。他不敢動、不敢笑出聲,深怕嚇著了懷�的她,讓她突然領悟到自己在說什麼,又羞得躲回去。

  但他的心跳出賣了他,又猛又重,根本無法控制。

  “真的嗎?”好久好久,他才輕輕地、很小心地問。

  紅透半邊天的大明星、大偶像,在她一個小助理面前,卻那麼謙卑、那麼緊張。

  “真的。”她仰起臉,瞼蛋紅通通,眼神卻很堅定。

  而她的唇,柔軟甜蜜,令人輾轉深嘗,不舍離去。

第十章

很久很久之後,尹浬作了一個夢。

  夢中,他坐在頒獎典禮的台下。表面上很鎮定,但其實忐忑不安,心跳很快。

  “入圍的是……”

  今晚得獎的話,他要把獎座帶回家,送給父親。

  他爸爸至少應該會正眼看一下吧?他已經買了房子、買了車、存款破八位元元數、多年來幾乎沒有任何負面新聞、聲勢如日中天。

  這個獎,連同陸續得過的大大小小獎項,已經足夠把整面牆掛滿、把大書櫃填到毫無空隙。整理起來好麻煩,可是,有個小不點幫他整理得清清楚楚,連報導都詳細建檔,毫無遺漏.

  想到那張眼睛圓圓、笑眯眯的甜甜臉蛋::尹浬在夢中,也忍不住彎起嘴角。

  她是他的助理,更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家人。

  還是個管家婆、小暴君。一定要他硬著頭皮回家,不管他父親的冷臉有多麼恐怖、多令人喪氣……

  當然,他可不是隨便答應的。交換條件是,她也要嘗試跟她疏離多年的舅舅開始對話。

  僵局不可能在一天、一個月、甚至一年之內就打破。這不是電影劇本,沒辦法一換場景,就把問題解決。他們都是平凡人,該走過的,都要逐步走過。

  “得獎的是……尹浬!”

  熱烈的掌聲、頒獎的音樂正要響起,主持人笑盈盈望向他,全場數百人、電視實況轉播的鏡頭定在他身上、聚光燈打過來……

  “不是!不是啦!”清脆的稚嫩嗓音突然響亮出現,打斷了這個夢。

  緩緩從夢中醒來,尹浬在罕見的放鬆與傭懶中,懶洋洋地睜開眼睛。

  睡到自然醒的感覺,他已經多年沒有享受過了,真是美妙到筆墨難以形容。

  尤其一睜開眼,就看見令他心弦為之輕顫的一幕……

  窗前搖椅上,他的心上人就在那兒。已經長過肩的發紮成馬尾,還是一如多年前初相識時那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著慧黠,圓臉蛋上蕩漾著微微的笑。

  一個娃娃被抱坐在她膝頭,一大一小正認真對望。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對上彼此,她的手溫柔地輕撫著娃娃的頭髮。

  啊,當真實比夢境還美的時候,他為什麼要繼續沉睡?

  “你不是!”小男生約莫三、四歲,口齒已經很伶俐,雖然乖乖被抱著,也乖乖讓人摸頭,但他還是很有個性的。此刻正有模有樣的皺著眉,露出很嚴肅的表情。

  “我是呀,怎麼不是?”她很有耐性。

  “你就不是!”小男生堅持。“你不是、你下是!”

  “好吧,我不是。那我買的玩具……你要不要還給我?”

  小男生皺眉,顯然陷入兩難,困擾的樣子好可愛。

  壓抑不住的笑意,在諸宜庭嘴角、眉梢暈染開了。她努力裝出正經的語調:“那你考慮一下再告訴我。”

  小男生慎重點點頭。

  “你要考慮多久?幾分鐘?”

  小小手掌伸到她面前,五根手指撐開。“這麼久。”

  “要這麼久嗎……”她佯裝大吃一驚。

  尹浬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面前一大一小齊齊轉頭,望著側臥在長沙發上、用手肘撐起頭的睡美男。

  傭懶眼神對上那雙明眸,尹浬只覺得,初識她那個寒夜�,掌心握著溫熱茶葉蛋、咖啡的感受又回來了。

  溫暖的陪伴,無價。

  她是他的現在與未來。

  醒來有她,有一個家,有他們的寶貝……這就是一切的解答。

  “舅舅!”寶貝撲過來告狀,小小臉上充滿了控訴。“她說她是阿姨!可是她不是!”

  “我不是阿姨,難道會是叔叔嗎?”

  “你不是阿姨,你是舅媽!”小朋友堅持,還回頭給她一個超不贊成的表情,好像在責怪她的異議似的。

  聞言,粉頰染上了一抹紅。“誰說的?”

  “爸爸,媽咪,大舅舅,小舅舅,小舅媽。”如數家珍。

  “小山,你有沒有午睡?”為了解救心上人被四歲小娃搶白的困境,尹浬懶洋洋地問著外甥。

  “沒有!我四歲!”小山又伸出手,要左手幫忙,右手才能順利比出“四”  。

  噗哧!諸宜庭笑出來了。

  “我是說午睡,不是五歲……算了。”有理講不清。尹浬一把攬過可愛的小外甥,親了一下。

  “刺刺的!舅舅沒有刮鬍子!”小山抗議,一面推開大帥哥的臉。

  真是不知珍惜,多少人作夢都在猜想尹浬的吻,小山還這麼不給面子!

  “你,過來。”長指勾了勾,把笑得眼睛眯成彎月的小姐勾過來,順便給她一個警告的眼色──不准嫌。

  她當然沒有嫌棄,乖乖過來給他一個吻。

  “刺不刺?”他的問句低沉傭懶,貼在她的唇際。

  “很刺!”小山在旁邊搶答。四歲的他很靈活,早已經手腳並用、爬下沙發,到別地方探險去了。

  她抵著他的額,隱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什麼濃情蜜意,都被小山破壞光了。

  “我剛剛作了一個夢。”他懶洋洋地說。

  “哦?夢到什麼?”

  “夢到去參加金像獎頒獎典禮。等頒獎,有點緊張。”他伸個懶腰,舒舒服服的:然後,把柔軟好抱的身子擁進懷�。

  “可是,你早就得過兩次金像獎了啊。”大眼睛眨啊眨,有點困惑。“而且你現在根本不可能入圍……”

  尹浬笑了笑。“是啊,所以,也只是作夢而已。”

  “舅舅,我要看這個!”剛剛已經去探險的小男娃此刻又出現了。他把一張DVD舉得高高,搖搖晃晃,咚咚咚跑過來。

  “建築師巴布?”諸宜庭從他懷�掙脫,臉紅紅的。她滑下沙發,從旁邊一疊有些混亂的DVD中找出幾張。“我覺得這個比較好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看?”

  小男娃對於人物頭上有翎毛的造型顯然有點興趣,他端詳了一下。

  “這是什麼?”

  “這是很好看的東西喔。我跟你說,這個人啊,叫喬素芝,她是我的偶像。就像你有火影忍者一樣,只要有她,我就一定會看。她的扮相超帥的,沒人比得上……”

  “嗯哼。”有人有意見了。

  諸宜庭回頭,給他一個甜死人的、眯眯眼的笑。

  在一旁翻找片刻,又找到一張比較陳舊的CD,非常順應上意地展示給眼睛像黑鈕扣一樣的小山看。“還有啊,你看,他們也很帥喔。”

  那是條碼在解散前的告別作。封面,有他們三人的合照。雖然都是側面,但是,各自散發著巨星的光芒,令人不可逼視。

  “小舅!”不料,小山伸出胖胖的手,指著上面,很快樂的宣佈。

  “不,這是你大舅。”諸宜庭蹲在小山面前,耐心講解。

  “這是小舅啦!”小朋友堅持,烏亮的眼睛有著驚人的意志力,不容質疑。

  身後很安靜,完全沒有否認聲浪傳出。

  回頭一看,慵懶俊男很尷尬。“呃……那時候公司交接的事情很忙……”

  “所以你就要你弟幫你拍宣傳照……”諸宜庭險些昏過去。“你居然……你……”

  “反正只是側面。”尹浬心虛辯解著。“封面拍了兩天,毛片有快三百張,誰知道就正好選到顧以法幫我拍的這一張。”

  “他只幫你拍了一張嗎?”大眼危險地眯視他。

  “這個……呃……不是一張,是一天。”俯首認罪。“大約三分之一是他。”

  “那……”她思考了幾秒鐘,很快算了出來。“你要把拍封面酬勞的三分之一給他。大約是五萬塊。”

  “什麼!”尹浬大吃一驚。“我們拍宣傳照有拿錢嗎?”

  諸宜庭笑了,笑容非常無辜,但還是讓尹浬背脊發涼。

  “還是,你要把那張專輯的總版稅分三分之一給你弟弟?”好陽光、好輕快、好可怕的問句。

  “……我等一下就去匯款給他。五萬是不是?”

  “沒關係,我可以幫你去。”她還是笑得好無辜。“你該進辦公室嘍。”

  ※※

  辦公室。

  闊氣的大片觀景窗、花梨木大書桌、高背皮椅:一整面牆的書櫃,擺滿了各式CD、DVD、書籍、雜誌……

  另一邊,則真的有一個大壁櫃,擺滿了各式獎座。得獎者除了之前橫掃亞洲演藝圈、現在已經解散的巨星團體條碼以外,還有眾多其他藝人,成就非凡,都隸屬此龍頭經紀公司旗下。

  氣派的大辦公桌,有著極光亮、幾乎可以當鏡子用的桌面。此刻,桌面上擱著男人的肘,修長的手指交叉:再上去,是一張英俊到令人目不轉睛的臉。

  這張臉曾經曝光無數,有著電力十足的微笑、動人心弦的深邃眼眸、完美的五官。他是所有人的夢中王子,只要有他,產品就狂賣,戲劇收視率保證長紅。

  而此刻,他臉上沒有那迷死人的微笑,只有冷肅的表情。

  “統統給我推掉。媒體我一律不見、不接受採訪。”神色倨傲交代著,氣勢十分驚人,“還有,好萊塢那邊,叫茱麗亞、布萊德、喬治的檔期統統挪出來。然後打給李安,我有事交代他。”

  偌大的辦公室,陷入一陣沉默。

  然後……

  “咕……”不敬的笑聲冒了出來。“你是要找李導演拍瞞天過海四嗎?”

  “我早就想演一次這種戲碼了。真過癮。”耍帥耍狠完畢,回到現實。

  坐上經紀公司老闆的位置,尹浬摸摸皮椅,又摸摸辦公桌,非常滿意。

  咯咯的可愛笑聲沒完沒了。正牌秘書進來的時候,諸宜庭還得用力按住嘴,才能稍稍克制。

  “笑什麼?笑成這樣?”秘書很狐疑地看著他們。

  “沒事、沒事。”諸宜庭忍笑忍得臉都紅了。“佳晶姐,你的辦公室都就緒了嗎?”

  “OK了。”佳晶姐正是新任的秘書。

  而新任的經紀公司老闆,是尹浬。他從鄭哥手上買下了公司。

  幾年的演藝生涯,讓他非常瞭解這一行:加上他本身的能力以及眾人的幫助,他會是非常優秀的經紀人。這也是鄭哥能放心把一手創辦的公司賣給他的主因。

  “咦!小山呢?”佳晶姐沒看到那個很有個性、很可愛的小男娃,忍不住問:“這兩天你們不是幫忙姊姊、姊夫帶小孩嗎?人呢?”

  “剛剛要出門前,小山的外公打電話來,說身體檢查已經結束,要我們把外孫立刻給他送回去。”諸宜庭學著那個嚴肅到極點的語氣:“工作就工作,帶小孩到辦公室像什麼話,馬上送過來。”

  連佳晶姐都開始忍笑。尹浬則是一臉無奈。

  “他阿公退休之後,時間很多,一天沒看到小山,就全身不舒服。”諸宜庭咯咯笑著說。

  “那你們也加油啊!趕快多生幾個,讓當阿公的有點娛樂。”佳晶姐跟他們認識多年,說起話來毫無禁己心。

  此話一出,白嫩嫩的包子又變成粉紅色。

  “呵呵……”反應是傻笑。

  “等鄭哥回來再說吧。”尹浬輕描淡寫。“他去念碩士最多也只要三年。”

  “三年!”佳晶姐大驚。“孩子,你們都不年輕了,還要再等三年?!為什麼?”

  “我也沒那麼老吧……”模糊咕噥。

  “至少要做到讓鄭哥完全放心、要做出一點成績之後……”尹浬的眼眸閃爍著,充滿了沖勁與野心。

  又來了。在場的女人交換一個無奈的眼神。

  男人……為什麼永遠都執著這種事呢。
  尾聲的撕被秀(Special)

微汗。輕喘。

  “……假的。”她的嗓音軟軟,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什麼是假的?”身後,有人濃眉挑起。

  一切貨真價實,哪有什麼假的?

  環著她柔軟腰肢的男性健臂、貼著她裸背的寬闊胸膛,每一塊堅硬肌肉,都是他長年鍛煉得來的,哪有假?

  “這是假的。”小手按在他的肘,指尖輕輕滑過淺麥色的肌膚……上面的刺青。

  剛剛,她攀著他……手心的汗,暈染上他的條碼……已然褪色的刺青。

  男人立刻警覺地收回手臂,完全是作賊心虛。

  笑聲咯咯。“我早就知道了啦,不用緊張。”

  “你早就知道?什麼時候?”尹浬追問。

  “從我第一次看到你沒穿衣服……”她已然暈紅的臉,浮現著甜甜的、嬌柔王極的神韻。

  從那時到這時……已經走過多年,她的感覺還是一樣。

  這個男人……好看到堪稱禍水……

  “原來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他重新抱緊她,恐嚇似地說:“你不應該知道的。那對不起,你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

  “不要殺我!拜託!手下留情!刀下留人!”哪有人求饒還一面猛笑的?“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跟你交換,好不好?好不好嘛!”

  “你先說,我考慮看看。”

  “我……”她拉起他的手,輕吻一下那已然褪色的條碼。“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是條碼的粉絲呢?”

  他用力抱緊她,懲罰似的。“你再說一次。”

  “好啦。”笑眯眯的說實話了。“我是你的粉絲喔,從頭就是,一直都是。”

  幕落,一夜無話。

  窗外,夜空的星光,閃爍。仿彿微笑眨著眼。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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