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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李宗吾(1879年2月3日-1943年9月28日),四川富順自流井(今四川自貢市)人,清末與民國時期學者,以其著作《厚黑學》一書聞名於世,更由此自號「厚黑教主」。

【小說類型】:中國文學

【內容簡介】:

  足本珍藏,盡得「厚黑」精髓。識此術如手 握尖矛厚盾,進可拓土,退可守成

  《厚黑學》被譽為「民國第‧奇書」,近年來更被視為一部不可多得的「成功學」巨著。「厚黑」者,猶「矛盾」也,其本身並無善惡,不過視操於何人之手而已。只要用之以正道,自可為一己謀成功,為大眾謀福利。

  獨家奉送張默生著《厚黑教主傳》,還原「厚黑教主」本來面目。

此版本《厚黑學》不僅包含了李宗吾全部的「厚黑學」著作,更獨家奉送李宗吾摯友張默生所著《厚黑教主傳》一書,為讀者撥開重重「厚黑」迷霧,還原「厚黑教主」本來面目。


  李宗吾(1879~1943年),四川富順自流井人。他一生多致力于教育,1912年因一部驚世奇書《厚黑學》而震驚華夏,從此便以「厚黑教主」自號,弄創「厚黑學派」的一家之主,後被譽為「影響中國文化的二十大奇才怪杰」之一。

【其他作品】:
《厚黑學》
上卷《厚黑學》
中卷《厚黑經》
下卷《厚黑傳習錄》
《宗吾臆談》
心理與力學
考試制之商榷
學業成績考察會之計劃
推廣平民教青之計劃
厚黑學
我對於聖人之懷疑
解決社會問題之我見
《厚黑叢話》
《厚黑原理》(心理與力學)
《厚黑別論》
《怕老婆的哲學》


【厚黑學 章節】 :
第一章 厚黑學
第二章 怕老婆的哲學
第三章 中國學術之趨勢
第四章 宋學與蜀學
第五章 厚黑教主傳
第六章 滿腹經綸
第七章 林語堂說「厚黑學」
第八章 《厚黑傳習錄》
第九章 厚黑學歷史
第十章 厚黑經
第十一章 求官六字真言
第十二章 結論
第十三章 自序一
第十四章 佛家說
第十五章 孟荀言性爭點?
第十六章 宋儒言性誤點?
第十七章 告子言性正確?
第十八章 怵惕與惻隱,同是一物。
第十九章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
第二十章 人人有一心。
第二十一章 人世一切事變
第二十二章 世界進化之軌道?
第二十三章 達爾文學說之修正?
第二十四章 克魯泡特金學說之修正?
第二十五章 我國古哲學說含有力學原理?
第二十六章 莊子學說27
第二十七章 經濟、政治、外交三者應採用合力主義
第二十八章 《禮記》
第二十九章 古來的聖人
第三十章 愛親愛國愛妻,原是一理。
第三十一章 六十晉一妙文?
第三十二章 致讀者諸君
第三十三章 匹夫之勇,婦人之仁
第三十四章 胡林翼曾說
第三十五章 宋儒自稱
第三十六章 宇宙真理
第三十七章 吾道分上中下三乘
第三十八章 辦事二妙法
第三十九章 同盟會
第四十章 聖人也,厚黑也
第四十一章 夫道一而已矣
第四十二章 人之所不學能者
第四十三章 中國的禮教
第四十四章 真佛法身,映物現形
第四十五章 王陽明
第四十六章 《我對於聖人之懷疑》
第四十七章 老子
第四十八章 學術上的黑幕
第四十九章 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
第五十章 《中庸章句・序》
第五十章 告子不知何許人
第五十一章 世界是進化的
第五十二章 列五、鐵崖,均系慧生兄好友
第五十三章 凡人在社會上做事
第五十四章 知行合一
第五十五章 蘇秦的政策
第五十六章 《孫中山演說集》
第五十七章 弱小民族,極形渙散,不易聯合。
第五十八章 欲求我國獨立
第五十九章 漢高祖鬥智
第六十章 敲鍋的藝術
第六十一章 弱聯
第六十二章 道德經
第六十三章 公私財產之區分第
六十四章 社會主義之倡始者
第六十五章 善惡
第六十六章 孫中山《民權主義》第六講
第六十七章 平均地權
第六十八章 我們會通觀之
第六十九章 國際聯盟
第七十章 銀行貸出之息
第七十一章 努力向上之心,人人都有
第七十二章 改革社會
第七十三章 各種學說之調和
第七十四章 「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之意義
第七十五章 盈虛消長之理
第七十六章 老子與其他諸子
第七十七章 三教異同之點
第七十八章 宋學是融合儒釋道三家學說而成
第七十九章 宋學含老學成分最多
第八十章 程明道死後之派別
第八十一章 四川之易學
第八十二章 二程講道台
第八十三章 蘇子由之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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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厚黑學

自序
我本是閑著無事,隨意寫來消遣,究竟寫若干長,寫至何時止,我也無一定計劃,如心中高興,就長期寫去,如不高興,隨時都可終止……而一般人所最喜歡者,是聽我講「厚黑學」。
緒論
我很為詫異,心想古來成功的人,必定有特別的秘訣,出於史臣聖賢之外。我要尋它這個秘訣,苦求不得,後來偶然推想三國時候的人物,不覺恍然大悟,古人成功的秘訣,不過是臉厚心黑罷了。
厚黑學論
劉邦天資既高,學力又深,把流俗所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倫,一一打破,又把禮義廉恥,掃除凈盡,所以能夠平盪群雄,統一海內,一直經過了四百幾十年,他那厚黑的餘氣,方才消滅,漢家的系統,於是乎才斷絕了。
厚黑經
世間學說,每每誤人,唯有厚黑學絕不會誤人,就是走到了山窮水盡,當乞丐的時候,討口,也比別人多討點飯。故宗吾曰:「自大總統以至於乞兒,壹是皆以厚黑為本。」
厚黑傳習錄
凡是發明家,都不可登峰造極。儒教是孔子發明的,孔子登峰造極了,顏、曾、思、孟去學孔子,他們的學問,就比孔子低一層;周、程、朱、張去學顏、曾、思、孟,學問又低一層;後來學周、程、朱、張的,更低一層,愈趨愈下,其原因就是教主的本領太大了。
(一)求官六字真言
求官六字真言:「空、貢、沖、捧、恐、送。」這六字做到了,包管字字發生奇效。
(二)做官六字真言
做官六字真言:「空、恭、綳、凶、聾、弄。」……以上十二個字,我不過粗舉大綱,許多的精義,都沒有發揮,有志於官者可按門徑,自去研究。
(三)辦事二妙法
那個時候,楚國的實力,遠勝齊國,管仲敢於勸齊桓公興兵伐楚,可說是鍋敲爛了來補。及到楚國露出反抗的態度,他立即鋸箭了事。召陵一役,以補鍋法始,以鋸箭法終,管仲把鍋敲爛了能把它補起,所以稱為「天下才」。
結論
厚黑的施用,定要糊一層仁義道德,不能把它**裸地表現出來。王莽的失敗,就是由於露出了厚黑的緣故。如果終生不露,恐怕王莽至今還在孔廟裡吃冷豬肉。
附:古文體版
《厚黑學》
夫厚黑之為學也,其法至簡,其效至神,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沛公得其全而興漢,司馬得其全而興晉;曹操、劉備得其偏,割據稱雄,烜赫一世。韓信、范增,其學亦不在曹劉下,不幸遇沛公而失敗,惜哉!
第二部厚黑原理(心理與力學)
自序一
我的思想,好比一株樹。厚黑學是思想之出發點,等於樹根;因厚黑學而生出一條臆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等於樹身。
自序二
人藏其心,不可測度,與瓷杯之分子相同,所以心理變化,如珠走盤,橫斜曲直,不可得知,所可知者,必不出此盤而已。人持弓箭,朝東射,朝西射,我們不能預知,但一射出來,其箭必依拋物線進行,這即是力之規律。我所謂心理變化有規律可循者,亦就是也。
性靈與磁電
通常所稱的心,是由於一種力,經過五官出去,把外邊的事物牽引進來,集合而成的。例如有一物在我面前,我注目視之,即是一種力從目透出去,與那個物連接。我將目一閉,能夠回憶那物的形狀,即是此力把那物拖進來綰住了。由於這種方式,把耳聞目睹,與夫身所經歷的事項,一一拖進來,集合為一團,就成為一個心,所以心之構成,與地球之構成,完全相似。
孟荀言性
爭點
細玩此圈,即可尋出一定的規律:「距我越近,愛情越篤,愛情與距離成反比例。」其規律與地心吸力相似,並且這種現象,很像磁場現象。由此知:人之性靈,與磁電相同,與地心吸力相同,故牛頓所創的公例,可適用於心理學。
宋儒言性
誤點
人類相爭相奪,出於人心之私;人類相親相愛,也出於人心之私。阻礙世界進化,固然由於人有私心;卻是世界能夠進化,也全靠人有私心。由漁佃而游牧,而耕稼,而工商,造成種種文明,也全靠人有私心,在暗中鼓盪。我們對於「私」字,應當把它當如磁電一般,熟考其性質,因而利用之,不能徒用剷除的法子。
告子言性
正確
究竟「剜肉做瘡」四字,怎樣講呢?「肉」喻天理,「瘡」喻人慾,剜肉做瘡者,誤天理為人慾,去人慾即傷及天理也。門人的意思,即是說:「我們如果見了一星之火,即把它撲滅,自然不會有燒房子的事,請問拿甚麼東西來煮飯呢?換言之,把好貨之心連根去盡,人就不會吃飯,豈不餓死嗎?把好色之心連根去盡,就不會有男女居室之事,人類豈不滅絕嗎?」
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
人人有一心,即人人有一力,一人之力,不敵眾人之力,群眾動作,身入其中,我一己之力,被眾人之大力相推相盪,不知不覺,隨同動作,以眾人的意識為意識,眾人的情感為情感,自己的腦筋,就完全失去自主的能力了。因為有這個道理,所以當主帥的人,才能驅千千萬萬的平民效命疆場,當首領的人,才能指揮許多黨徒為殺人放火的暴行。
人事變化之
軌道
逢蒙殺羿,是先生阻了學生之路;吳起殺妻,是妻子阻了丈夫之路;高祖分羹,是父親阻了兒子之路;樂羊子食羹,是兒子阻了父親之路;周公誅管蔡,唐太宗誅建成、元吉,是兄阻弟之路、弟阻兄之路。可見力線衝突了,就是父子兄弟夫婦,都不能倖免的。
世界進化之
軌道
人事千變萬化,都是由離心向心二力生出來的,離心者,力之向外發展也,向心者,力之向內收斂也,發展到極點,則收斂,收斂到極點又能發展,此即古人所說,盈虛消長,循環無端也。以虛為起點,由是而發展則為長,發展到極點則為盈,到了極點即收斂而為消,收斂到極點則為虛,由虛而又為長,為盈,為消,為虛,是之謂「循環無端」。
達爾文學
說之修正
達爾文研究生物學數十年,把全世界的昆蟲草木、飛禽走獸,都研究完了,獨於他實驗室中有個高等動物,未曾研究,所以他的學說,就留下破綻。請問甚麼高等動物?答曰:就是達爾文本身,他把人類社會忽略了,把自己心理和行為忽略了,所以創出的學說,不能不有破綻。
克魯泡特金學說之修正
生物之進化,好比小兒一天一天地長大,由昆蟲,而禽獸,而野蠻人,而文明人,好比吾人,由嬰孩,而少年,而壯年。達爾文研究生物,以動物為主,正如小孩搶奪母親口中飯物時代,故倡「互競說」。克魯泡特金所研究者,以原始時代人類為主,較動物更進化了,是小孩更大了點,不搶母親口中食物,只請母親與他盛飯,故倡「互助說」。
我國古哲學說
含有力學原理
莊子學說,與愛因斯坦酷似,所異者,一個談物理,一個談人事,愛因斯坦談物理,從空間時間立論,莊子談人事,也從空間時間立論。愛因斯坦名之曰相對,在莊子則為比較,從空間上兩相比較,從時間上兩相比較,比較即是相對之意,莊子和愛因斯坦,所走途徑,完全相同。
經濟、政治、外交三者應採用合力主義
合力主義,不但施之外交,且應施之內政。齊桓公能夠稱霸,是由管仲作內政,寄軍令,內部力線是一致的;孔明治蜀,內部力線也是一致,故魏人畏之如虎。秦自商鞅而後,內部事事一致,六國既彼此相衝突,而各國內部復不講內政,故秦興而六國滅。管仲與寧鮑諸人,同心一德,合得到合力主義,故成功;蘇秦有一個好友張儀,反千方百計,驅之入秦,違反合力主義,故失敗。
第三部厚黑別論
自序
我覺得儒家學說有許多缺點,心想與其宗孔子,不如宗自己,因改字宗吾。從此之後,我的思想,也就改變,每讀古人的書,就有點懷疑,對於孔子,雖未宣布獨立,卻是「宗吾」二字,是我思想獨立的旗幟,二十多年前,已經樹立了。
我對於聖人之懷疑
世間頂怪的東西,要算聖人,三代以上,產生最多,層見疊出,同時可以產生許多聖人。三代以下,就絕了種,並莫產出一個。秦漢而後,想學聖人的,不知有幾千百萬人,結果莫得一個成為聖人,最高的,不過到了賢人地位就止了。請問聖人這個東西,究竟學得到學不到?如說學得到,秦漢而後,有那麼多人學,至少也該再出一個聖人;如果學不到,我們何苦朝朝日日,讀他的書,拚命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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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怕老婆的哲學

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積愛成孝,所以古時的文化建築在「孝」字上。世間的丈夫,無不愛其妻也,積愛成怕,所以今後的文化,應當建築在「怕」字上。古人云:「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故「孝」字可以為全國重心。同時可說:「天下豈有無妻之國哉?」故「怕」字也可以為全國重心。這其間有甚深的哲理,諸君應當細細研究。
六十晉一妙文
鄙人發明「厚黑學」,是千古不傳之秘,而今而後,當努力宣傳,死而後已。鄙人對於社會,既有這種空前的貢獻,社會人士即該予以褒揚。我的及門弟子和私淑弟子,當茲教主六旬聖誕,應該作些詩文,歌功頌德。
第四部厚黑叢話
自序
我生平揭的標幟,是「思想獨立」四字。因為思想獨立,就覺得一部二十四史,和《四書》、《五經》,與宋元明清學案,無在不是破綻。《厚黑學》一文,是揭穿一部二十四史的黑幕;《我對於聖人之懷疑》一文,是揭穿一部宋元明清學案的黑幕。馬克思的思想,是建築在唯物史觀上;我的思想,可說是建築在厚黑史觀上。
致讀者諸君
我研究這些問題,已鬧得目迷五色,好像彷徨失路的人。諸君旁觀者清,萬望指我去路,我重再把這些道理研究明白。只要把真理尋出就好了,不必定要是我尋出的,猶之救國救民等事,只要人民的痛苦能夠解除就好了,不必定要功自我出。
厚黑叢話卷一
我著《厚黑學》,純用春秋筆法,善惡不嫌同辭,據事直書,善惡自見。同是一厚黑,用以圖謀一己之私利,是極卑劣之行為,用以圖謀眾人之公利,是至高無上的道德。所以不懂春秋筆法者,不可以讀《厚黑學》。
厚黑叢話卷二
我著的《厚黑經》,說得有:「不曰厚乎,磨而不薄。不曰黑乎,洗而不白。」後來我改為:「不曰厚乎,越磨越厚。不曰黑乎,越洗越黑。」有人問我:「世間哪有這種東西?」我說:「手足的趼疤,是越磨越厚;沾了泥土塵埃的煤炭,是越洗越黑。」人的心,生來是黑的,遇著講因果的人,講理學的人,拿些仁義道德蒙在上面,才不會黑,假如把它洗去了,黑的本體自然出現。
厚黑叢話卷三
我不知過去生中,與孔子有何冤孽,他講他的仁義,偏偏遇著一個講厚黑的我,我講我的厚黑,偏偏遇著一個講仁義的他。我們兩家的學說,極端相反,永世是衝突的。我想:「冤家宜解不宜結。」我與孔子講和好了。我想個折中調和的法子,提出兩句口號:「厚黑為里,仁義為表。」換言之,即是枕頭上放一部《厚黑學》,案頭上放一部《四書》、《五經》;心頭上供一個大成至聖先師李宗吾之神位,壁頭上供一個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之神位。
厚黑叢話卷四
古來的聖人,真是怪極了,虞芮質成,腳踏了聖人的土地,立即洗心革面,聖人感化人,有如此的神妙。我不解管蔡的父親是聖人,母親是聖人,哥哥弟弟是聖人,四面八方被聖人圍住了,何以中間會產生鴟鴞?清世宗呼允禩為阿其那,允禟為塞思赫,翻譯出來,是豬狗二字。這個豬狗的父親是聖人,哥哥是聖人,侄兒也是聖人。鴟鴞豬狗,會與聖人錯雜而生,聖人的價值,也就可以想見了。
厚黑叢話卷五
我發明厚黑學,一般人未免拿來用反了,對列強用「厚」字,搖尾乞憐,無所不用其極;對國人用「黑」字,排擠傾軋,無所不用其極,以致把中國鬧得這樣糟。我主張翻過來用,對國人用「厚」字,事事讓步,任何氣都受,任何舊賬都不算;對列強用「黑」字,凡可以破壞帝國主義者,無所不用其極,一點不讓步,一點氣都不受,一切舊賬,非算清不可。
厚黑叢話卷六
我講厚黑學,分三步功夫,諸君想還記得。第一步:麵皮之厚,厚如城牆;心子之黑,黑如煤炭。第二步:厚而硬,黑而亮。第三步:厚而無形,黑而無色。日本對於我國,時而用劫賊式,武力侵奪,時而用娼妓式,大談親善,狼之毒,狐之媚,二者俱備。所謂厚如城牆,黑如煤炭,他是做到了的,厚而硬,也是做到了的,唯有黑而亮的功夫,他卻毫未夢見。
社會問題之商榷
自序
墨索里尼、希特勒和日本少壯軍人,真是瞎子牽瞎子,一齊跳下岩。我國自辛亥革命,至今已二十五年,政治和經濟,一切機構,完全打破,等於舊房子,全行拆掉,成了一片平地,我們應當斟酌國情,另尋一條路來走。如果盲目地模仿西洋,未免大錯而特錯。
公私財產之
區分
各人有一個身體,這個身體即算是各人的私有物。身體既是各人私有物,則腦之思考力和手足之運動力,即該歸諸個人私有,不能把它當做社會公有物,不能說使用了不給代價。故我主張的第三項,即是各人的腦力體力應該歸諸個人私有。
人性善惡之
研究
假如研究物理的人,甲說水火性善,乙說水火性惡,問他們理由,甲說水能潤物,火能煮飯,是有益於人之物,是謂性善,乙說水能淹死人,火會燒房子,是有害於人之物,是謂性惡,像這樣的說法,可以爭辯數千年不能解決。不幸孟子之性善說,荀子之性惡說,其爭辯的方式,純是爭辯水火善惡之方式,所以兩說對峙兩千餘年而不能解決。
世界進化之
軌道
我的主張,可以二語括之曰:「對內調和,對外奮鬥。」現在列強以不平等待我,故當取奮鬥主義,等到他們以平等待我了,對外即改取調和主義。我們此時唯一的辦法,在首先調和內部,必須內部調和,才能向外奮鬥,能夠向外奮鬥,內部才能調和,二者是互相關聯的,但是根本上調和的方法,尤在使全國人思想一致,要想使全國人思想一致,非先把各種學說調和一致不能成功。
解決社會問題之辦法
至於改革社會之程序,我主張從鄉村辦起走,以每一鄉村為一單位,各辦各的,因為改革之初,情形複雜,應該各就本地情形,斟酌辦理,才能適合,如有窒礙處,隨時改良。等到各鄉村辦好了,才把全縣聯合起來,各縣辦好了,才把全省聯合起來,各省辦好了,才把全國聯合起來,將來世界各國辦好了,把全球聯合起來,就是大同世界了。
各種學說之
調和
中國人研究學問,往往能見其全體,而不能見其細微。古聖賢一開口即是天地萬物,總括全體而言之,好像遠遠望見一山,于山之全體是看見了的,只是山上之草草木木的真相,就說得依稀恍惚了。西人分科研究,把山上之一草一木看得非常清楚,至於山之全體,卻不十分瞭然。將來中西學說,終必有融合之一日,學說匯歸於一,即是思想一致,思想既趨一致,即是世界大同的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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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中國學術之趨勢

自序
人類的思想,自以為自由極了,我們試把牛頓的學說擴大之,把它應用到心理學上,即知道:任你思想如何自由,終有軌道可循,人世上一切事變,無不有力學規律行乎其間,不過一般人習而不察,等於牛頓以前的人,不知有地心引力一樣。特么對於151看書網我只有一句話,更新速度領先其他站n倍,廣告少
老子與諸
教之關係
道流而為德,德流而為仁,仁流而為義,義流而為禮,禮流而為刑,刑流而為兵。道德居首,兵刑居末。孫子言兵,韓非言刑,而其源皆出於老子。我們如果知道兵刑與道德相通,即知諸子之學無不與老子相通了。
(一)中國學術分三大時期
《老子》一書,當分兩部分看,他說致虛守靜、歸根復命一類話,是出世法,庄列關尹諸人,是走的這條路。他說「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一類話,是世間法,孔子以仁治國、墨子以愛治國、申韓以法治國等,皆是以正治國。
(二)《老子》一書是周秦學派之總綱
宇宙真理,是渾然的一個東西,最初是蒙蒙昧昧的,像一個絕大的荒山,無人開採。後來偶有人在山上拾得點珍寶歸來,人人驚異,大家都去開採,有得金的,有得銀的,有得銅鐵錫的。雖是所得不同,總是各有所得。周秦諸子,都是上山開採的人,這夥人中,所得的東西,是以老子為最多。
(三)無為之意義
老子所說的無為,是順其自然、我無容心的意思。當為的就為,當不為的就不為,如果當為的不為,這是有心和自然反抗,這叫做有為,算不得無為。
(四)「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之意義
老子洞明萬事萬物變化的軌道,有得於心,故老子言道德。孔子見老子后,明白此理,就用以治人,故孔子言仁。孟子繼孔子之後,故言仁必帶一「義」字。荀子繼孟子之後,注重禮學。韓非學於荀卿,知「禮」字不足以範圍人,故專講刑名。
(五)絕聖棄智之作用
老子是叫人把自己的意思除去,到了無知無欲的境界,才能窺見宇宙自然之理,一切事,當順自然之理而行之,如果不絕聖棄智,本著個人的意見做去,得出來的結果,往往違反自然之理。宋儒即害了此病,並且害得很深。
(六)盈虛消長之理
老子之學,純是自處於虛,以盈為大戒,虛是收縮到了極點,盈是發展到了極點,人能以「虛」字為立足點,不動則已,一動則只有發展的,這即是長了。
(七)老子之兵法
可知老子用兵,是出於自衛,出於不得已,以慈為主。慈有二意:一是恐我的人民為敵人所殺;二是恐敵人的人民為我所殺。所以我不敢為造事之主,如若敵人實在要來攻我,我才起而戰之,即所謂「不敢為主而為客」。
(八)《史記》老莊申韓同傳之原因
莊子與韓非,同是崇奉老子,一出世,一入世,途徑絕端相反,而皆本之於無為。莊子事事放任,猶可謂之無為,韓非事事干涉,怎麼可謂之無為呢?莊子是順應自然做去,毫不摻加自己的意見,所以謂之無為。韓非是順應自然,制出一個法律,我即依著法律實行,絲毫不出入,也是不摻加自己的意見,故韓非之學說歸於無為。
(九)老子與其他諸子
道流而為德,德流而為仁,仁流而為義,義流而為禮,禮流而為刑,刑流而為兵。道德居首,兵刑居末。孫子言兵,韓非言刑,而其源皆出於老子。我們如果知道兵刑與道德相通,即知諸子之學無不與老子相通了。
(十)孔子不言性與天道之原因
老子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道德已被老子講得透透徹徹,莫得孔子說的,孔子只好從「仁」字講起走了。老子學說,雖包含有治世法,但是略而不詳,他專言道德,於仁義禮三者,不加深論。孔子窺破此旨,乃終身致力於仁義禮,把治國平天下的方法,條分縷析地列出來。於是老子談道德,孔子談仁義禮,結果孔子與老子,成了對等地位。
(十一)三教異同之點
老子重在窺探造化的本源,故絕聖棄智,無知無欲,於至虛至靜之中,領會那寂然不動、虛而逍遙之妙,故而像一初生之嬰兒。向後走是出世法,向前走是世間法。
(十二)宋學是融合儒釋道三家學說而成
在宋儒儘管說他是孔門嫡派,與佛老無關,實際是融合三教而成,他們學說俱在,何能掩飾。其實能把三教融合為一,這是學術上最大的成功,他們有了這樣的建樹,盡可自豪,反棄而不居,自認孔門嫡派。這即是為「門戶」二字所誤。
(十三)宋學含老學成分最多
宋學是明道開創的,明道之學,既近於老子,所以趙宋諸儒,均含老氏意味。宋儒之學,何以會含老氏意味呢?因為釋氏是出世法,孔子是世間法,老子是出世法世間法一以貫之。宋儒以釋氏之法治心,以孔子之學治世,二者俱是順其自然之理而行,把治心治世打成一片,恰是走入老子的途徑。
(十四)程明道死後之派別
明道學術分程朱和陸王兩派,象山相當於伊川,陽明相當於朱子。有了朱子「萬殊歸於一本」之格物致知,跟著就有陽明「一本散之萬殊」之格物致知,猶之有培根之歸納法,跟著就有笛卡兒之演繹法,培根之學類伊川和朱子,笛卡兒之學類象山和王陽明。
(十五)學術之分合
大凡一種學說,獨立成派之後,本派中跟著就要分派。韓非說:「儒分為八,墨分為三。」就是循著這個軌道走的。孔學分為八派,秦滅而後,孔學滅絕,漢儒研究遺經,成立漢學,跟著又分許多派。老氏之學,也分許多派。佛學在印度,分許多派,傳入中國,又分若干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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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宋學與蜀學

五代中原大亂,三教中的名人齊集成都,彷彿三大河流,同趨於最隘的一個峽口,天然該融合為一,大約這些名流麇集成都,互相討論,留下不少的學說。明道弟兄來川,召集遺老築台講道,把它們集合來,融會貫通而斷以己意,成為一個系統,就成為所謂宋學。
(一)二程與四川之關係
程明道的學說,融合儒釋道三家而成,是順應時代的趨勢,已如前篇所說。至於地域關係,他生長河南,地居天下之中,為宋朝建都之地,人文薈萃,是學術總匯的地方,故他的學說能夠融合各家之說,這層很像老子。
(二)四川之易學
袁滋易學,伊川不與之講授,命他入蜀訪求,大約他在四川受的益很多,才自謙不如蜀人,於此可見四川易學之盛。
(三)四川之道教
道教中各派,俱發源於四川,其原因就是由於漢朝張道陵,在四川鶴鳴山修道,其學流傳民間,分為各派,歷代相傳不絕。
(四)四川之佛教
馬祖教人,專提「心即是佛」四字,伊川曰「性即理也」,宛然馬祖聲口,這種學理,或許從雪門寺高僧得來。
(五)二程講道台
現在漢州城內,開元寺前,有「二程講道台」,可見二程在漢州,曾召集名流,互相討論,把三教的道理,融會貫通,恍然有得,才發明所謂宋學,伊川所說的「返求諸六經,然後得之」,大約就在這個時候。
(六)孟蜀之文化
孟昶君臣,既這樣地提倡文學,內政又修明,當然中原學者,要向四川來,所以儒釋道三教的學問,普及到了民間,二程和袁滋,不過偶爾遇著兩個,其餘未遇著的,不知還有若干。因為有了這樣的普遍的文化,所以北宋時,四川才能產出三蘇和范縝諸人。
(七)蘇子由之學說
大家只知程氏弟兄是宋學中的泰斗,不知宋朝還有一個大哲學家,其成就較之程氏弟兄,有過之無不及,一般人都把他忽略了,此人為誰?即是我們知道的蘇子由。
(八)學術之演進
我們從進化趨勢上看去,覺得到了北宋的時候,三教應該融合為一,程明道和蘇子由,都是受了天然趨勢的驅迫。程子讀了許多書,來到四川加以研究,完成融合三教的工作。蘇子由在四川讀了許多書,又到穎濱閉門研究,也完成融合三教的工作。二者都與四川有關。
宋儒之道統
道統的「統」字,就是從「帝王創業垂統」那個「統」字竊取來,即含有傳國璽的意思。那時禪宗風行天下,禪宗本是衣缽相傳,一代傳一代,由釋迦傳至達摩,達摩傳入中國,達摩傳六祖,六祖以後,雖是不傳衣缽,但各派中仍有第若干代名稱,某為嫡派,某為旁支。宋儒生當其間,染有此等習氣,特創出道統之名,與之對抗。「道統」二字,可說是「衣缽」二字的代名詞。
(一)道統之來源
宋儒最令人佩服的,是把儒釋道三教從學理上融合為一;其最不令人佩服的,就在門戶之見太深,以致發生許多糾葛。
(二)道統之內幕
宋儒有了「道統」二字橫塞胸中,處處皆是荊棘,我不知道「道統」二字,有何貴重,值得如許爭執。幸而他們生在莊子之後,假使被莊子看見,恐怕又要發出些鵷雛腐鼠的妙論。我們讀書論古,當自出見解,切不可為古人所愚。
(三)宋儒之缺點
朱子的量,也是非常狹隘,他是伊川的嫡系,以道統自居,凡是信從伊川和他的學說的人,就說他是好人,不信從的,就是壞人。蘇黃本是一流人物,朱子詆毀二蘇,獨不詆毀山谷,因為二蘇是伊川的敵黨,所以要罵他,山谷之孫黃昀,字子耕,是朱子的學生,所以就不罵了。
中西文化之
融合
宇宙真理是渾然的一個東西,中國人、印度人、西洋人,分途研究,或從人事上研究,或從物理上研究,分出若干派,各派都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照現在的趨勢看去,中西印三方學說,應該融會貫通,人事上的學說,與物理上的學說,也應該融會貫通,我輩生當此時,即當順應潮流,做這種融合工作,融合過後,再分頭研究。
(一)中西文化衝突之點
西人一見人閑居無事,即叫他從事運動,把身體培養好。中國儒者,見人閑居無事,即叫他讀書窮理,把心地培養好。西人培養身,中國培養心,西洋教人,重在「於身有益」四字,中國教人,重在「問心無愧」四字,這就是根本上差異的地方。
(二)中國學說可救印度西洋之弊
孔老講仁慈,與佛氏相類,而又不廢兵,足以抵禦強暴。戰爭本是殘忍的事,孔老能把戰爭與仁慈融合為一,這種學說,真是精粹極了。所以中國學說,具備有融合西洋學說和印度學說的能力。
(三)中國學術界之特點
九方皋相馬,在牝牡驪黃之外。我國古哲,師法古人,全在牝牡驪黃之外。遺貌取神,為我國學術界最大特色。書家畫家,無不如此。我們本此精神,去採用西歐文化,就有利無害了。
(四)聖哲之等級
我國周秦之間,學說紛繁,佛學雖是印度學說,但傳入中國已久,業已中國化,就我個人的意見,與它定一個等級,名曰「聖哲等級表」。一佛氏,二莊子,三老子,四孔子,五告子,六孟子,七荀子,八韓非,九楊朱,十墨翟。
(五)老子與西洋學說
西洋有了自由主義,跟著就有法西斯主義,與中國有了黃老之放任,跟著就有申韓之**,也是一樣的。我們知道黃老之道德,與申韓之刑名,原是一貫,即可把各種學說之貫通性和蛻變之痕迹看出來。
(六)學道應走之途徑
中國古人定的制度,許多地方極無條理,卻極有道理,如所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上者仁民愛物,在下者親上事長之類,隱然磁電感應之理,不言權利義務,而權利義務,自在其中,人與人之間,生趣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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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厚黑教主傳

教主的家世
我因為避寇入川,得讀李氏的許多著作,由彼此通信,而得相晤識,而結為好友,始盡知他的生平行事和言論思想,他並不是像外間所傳的虛妄怪誕,立意在驚世駭俗的人。特么對於151看書網我只有一句話,更新速度領先其他站n倍,廣告少他的為人,既不面厚,也不心黑;但他偏偏提倡「厚黑學」,偏偏自稱為「厚黑教主」,這種「反話正說」的作風,究竟是所為何來?
「迂夫子」
和「老好人」
他那時的看書,不是想求上進,也不是為讀書明理,只覺得手中有書,心中才舒服,成了一種嗜好的樣子。所看的書,也不加選擇,無論是聖經賢傳,或是鄙俗不堪的唱本小說,他都一律看待,都看得津津有味,不肯放手。他父親對於他的看書,完全取放任主義,不為他選擇應讀何書,也不問他看何書,既不催他看,也不禁他看,不過常常喊他為「迂夫子」,他也很喜歡這個綽號。
思想開始
要飛翔
他每得到一部新書,先將序文看完了,前面再看幾頁,就隨便亂翻,中間看,後面看,每頁也未必細看;但是尋著一二句合他的意思,他就口誦心維,反覆咀嚼;將書拋去了,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究下去。他因此所獲的心得,便以為世間的道理,乃我心中所固有,讀書不過藉以引起我心中的道理罷了。
不知其人
視其友
宗吾的思想,這時益見解放,因為康梁主張變法維新的書報,已風行天下,給予他的啟發不少。並且,除了經史文章以外,尚可自行研究格致數理的新籍。中西文化的交流,新舊學問的演變,那時的全中國,已萌動起來。本來就好翻新立異的宗吾,處在這種時代,更使他有英雄用武之地了。
革命舞台
上的丑角
宗吾在高等學堂時代,即和以上所舉的這一班同學結為至友,像列五的寬宏大度,簡恆的精幹篤實,綬青的坦白真誠,澤溥的公正廉潔,此外還有許多同學,共同研究學問,共同兼辦教育,共同努力革命,造成了當年宗吾所處的環境。雖然他在這群人中,似乎是以「丑角」出場,但在他後來所寫的文字中,對於這些朋友們的所行所為所遭遇,常常追念不已,涕泣而道,則當年宗吾的深心抱負,也就不言而喻了。
《去官吟》
與《厚黑學》
宗吾發現了這種「厚黑」的秘訣,當夜即為之喜而不寐。於是他由三國時代推上去,推到劉邦張良,推到孫武商鞅,推到黃石公姜太公;更由三國時代推下來,推到司馬氏父子,推到唐太宗,推到明太祖,推到張居正,甚而推到曾國藩胡林翼:他們這些人,有的長於厚,有的長於黑,有的厚黑兼長,所以不愧為歷史上的顯赫人物。
心理與力學
他以為「厚黑學」與「心理學」有關,乃追尋中外心理學諸書來閱讀,久之亦無所得。他既陷於茫然無所適從,於是索性將古今人的說法,盡行掃去,另用物理學的規律,來研究心理學。一日,他在街上行走,忽然覺得人的天性,以「我」字為本位,彷彿面前有許多圈子,將「我」圍住,層層放大,有如磁場一般;而人心的變化,處處是循著力學規律走的。
吊打校長的
奇案
請問校長是來幹什麼的呢?是來受氣的。教員教錯了怪校長,功課排錯了怪校長,學生不守規怪校長,以及賬目上有錯,公文上有錯,廚房飲食不好,下至地上未掃乾淨,無一不怪校長。教職員有氣,學生有氣,甚至雜役有氣,都可從校長這個地方發出去,他就等於泄水的陰溝,如果校長也要講氣節,那就糟了!
「只要打不
死,又來!」
他對於現在法定的學校,主張有兩種解放:第一種解放,是破除學校與私塾的界限,把在校肄業的,和在家自修的,同等待遇,並不必限定年齡,使為工為商為農的,及早年失學的,都給他們一條出路;第二種解放,是學校內部的組織,得由教員體察情形,酌量變通,不必拘守那種死板的辦法,可隨學生的程度,為適宜的誘導。但有了這兩種解放,自然呈現一種紛亂的狀態,再設立一種考試製度於其上,懸出一定的標準去考試,於是參差之中,就寓於劃一之制了。
一次試驗,
一種計劃
他這種成績考查法,是提倡私塾與學校競爭。學校對於私塾,勝之不武,不勝為笑;如果私塾學生,佔了優勝,學校就沒得面子了。學校的教員,報酬雖是微薄,總是得了公家的錢;私塾未得公家一文,而其成績反在學校之上,相形之下,未免太難為情。所以實行這種辦法,各學校是特別戒嚴的,自然成績就好起來。
別有懷抱
他查學所到的地方,無不是盡心儘力,去幫助辦學的人解決困難,或是鼓勵他們熱心教育;但得到的報酬,往往是被呈控,被發攻擊的傳單,第一大罪,就是說他講「厚黑學」。由此而推演下去,便說,他既是提倡面厚心黑,他自己必首先是面厚心黑,他既是面厚心黑,更何事而不可為呢?於是由第一罪狀,而第二罪狀……以至於十大罪狀,是不難羅織成的。
「厚黑學」
變質了
宗吾所講的「厚黑學」,原分前後兩期。前期的「厚黑學」,是從暴露人類的罪惡方面立論,是摘奸發伏的一種看法,是官場現形的內在原理,其立論的方式,可說是「反話正說」,不惜自居為厚黑教主,而以己身擔當了天下人的罪惡。後期的「厚黑學」,是從鼓勵人類的行為向善良方面發展立論,他把「厚」字解釋成「忍辱負重」,把「黑」字解釋成「剛毅果斷」,可說是「借題發揮」,厚黑學到了後期,雖是襲用原來的名詞,但已可說是有些變質了。
「返本線」的
發明
吾國儒家主張從小孩時,即把愛親敬兄的心理,在家庭中培養好,然後擴充出去,以至「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就造成一個仁愛的世界了。所以中國的家庭,可說是一個「仁愛培養場」。西洋人從「我」字徑到「國」字,中間缺少一個「家」字,即是莫得「仁愛培養場」;少了由「丁」至「丙」一段,缺乏「誠意」功夫,即是少了「良心裁判」。所以西洋學說發揮出來,就成為殘酷的世界了。
和達爾文克
魯泡特金開
玩笑
達爾文的互競主義,其弊流於互相衝突;克魯泡特金的互助主義,其弊流於互相倚賴;唯有合力主義,如射箭一般,支支箭都向箭垛射去,彼此不相衝突,又不相倚賴,可兼達克二氏之長,而無其流弊。達爾文講進化不錯,錯在講進化而提倡弱肉強食;克魯泡特金講互助不錯,錯在講互助而主張無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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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滿腹經綸

他以為規劃國家大計,猶如建築一個大房子一般,須有全部計劃,先把圖樣繪出來,然後才可按照圖樣逐步興建,倘若沒有全部計劃,隨便建築幾間來住,人口添多了,又隨便添築幾間,人再多,就再添築,結果必是雜亂無章,擁擠不堪。要想繼續住下去,無奈人口太多,實在擠不下;要想拆除別築,那就費事太大了。
也許不儘是紙上談兵吧
國際上的情形是變化莫測的。我們先把自己腳跟立定,再看國際情勢如何變,就如何應。以此時情形而論,中、蘇二國的關係恰是三國時蜀、吳二國的關係,為對付共同的敵人,實有聯合的必要。我國主張聯合弱小民族,蘇聯也主張聯合弱小民族,但我們並不與蘇聯爭取領導權。蘇聯與我國雖說手段不同,而對於打倒帝國主義則目的相同。弱小民族任便加入哪個集團,都是可以的。
華族至上,
想入非非
中國主義是人己兩利的。西人主張天演競爭,知有己而不知有人,這純是利己主義;印度教義以捨身救世為主,知有人而不知有己,這純是利人主義。中國主義則不然:純乎利己、孜孜為利者,是孟子所深斥;純乎利人、從井救人者,亦為孔子所不許。儒家的主張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蓋棺尚待
論定
中國政治界的君主,和學術界的聖人,所走的軌道是一樣的。春秋戰國時,列國紛爭不已,後來產生了皇帝,列強就消滅了。同時諸子百家也紛爭不已,後來推孔子為聖人,諸子百家也就消滅了。皇帝任下一道命令,人民都要服從,如不服從,就是大逆不道,聖人任發一種議論,學者都要信從,如不信從,也是大逆不道。
厚黑教主
別傳
又有一種令人喜出望外的事,就是他突然寄給我一篇長約二萬五千字的《宗吾自述》,把他一生的大事,可說是都述到了,這不能不說是教主自行降格也寫了自傳吧。這事,我本是早已絕望的,因為我不會作八股,沒有交換的資格;然而他竟無條件地賜予了,哪能不為之狂喜呢?這是我將來為他寫一部十萬字的《厚黑教主傳》的良好依據。
厚黑教主
外傳
厚黑教主的思想,不遵傳統,不安故常,也不信從中外時人的意見,無論對於天道人事,他只是一意孤行,提出他自己的看法和解釋,像這樣的叛逆思想,不是一顆彗星是什麼?宜乎招惹得天怒人怨,被社會認為是不祥之物了。
導讀
李宗吾其人其書
間學說,每每誤人,唯有李宗吾鐵論《厚黑學》不會誤人。知己而又知彼,既知病情,又知藥方,西洋鏡一經拆穿,則牛渚燃犀,百怪畢現,受厚黑之犧牲者必少。實行厚黑者,無便宜可占,大詐大奸,亦無處施其技矣!於是乎人與人之間,只得赤誠相見。
南懷瑾談李宗吾
/南懷瑾
有一次,厚黑教主對我說:我看你這個人有英雄主義,將來是會有所作為的。不過,我想教你一個辦法,可以更快地當上英雄。要想成功、成名,就要罵人,我就是罵人罵出名的。你不用罵別人,你就罵我,罵我李宗吾渾蛋該死,你就會成功。不過,你的額頭上要貼一張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之位的紙條,你的心裡要供奉我厚黑教主李宗吾的牌位。
李宗吾的厚黑學,聽說現在還很暢銷,台灣、香港、大陸,很多人都喜歡看。但是,現在的讀者可能不大了解書的歷史背景,了解李宗吾的人恐怕就更少了。李宗吾是四川人,自稱厚黑教主。所謂厚黑,臉厚皮黑也。我同李宗吾還有一段因緣,在我的印象里,李宗吾一點也不厚黑,可以說還很厚道。
我同李宗吾認識大約在抗戰前期,具體日子記不起來了。那時,我在成都。成都是四川的首府,不像香港這樣的大城市,生活節奏那麼快。在我的印象里,大家都很悠閑,到現在,我對成都還很懷念。
我從浙江輾轉來到成都,才二十齣頭。我們這些外省人被稱為下江人或足底人。那時我一心想求仙學道,一心想學得飛劍功夫去打日本人。所以,我經常拜訪有名的、有學問的、有武功的人。
那時成都有一個少成公園,裡面有茶座、有棋室。泡上一壺茶,坐半天一天都可以,走的時候再付錢。中間有事離開一下,只要把茶杯蓋反過來放,茶博士就不會把它收掉。沒有錢的不喝茶也可以,茶博士問你喝什麼,你說喝玻璃,就會送來一玻璃杯的開水。這種農業社會的風氣現在大概不會再有了。
少成公園是成都名人賢士、遺老遺少聚會的地方,經常可以看到穿長袍、著布鞋的,各種各樣古怪的人。這些正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我就成了少成公園的常客。在這些人面前,我還是個孩子。我穿一身中山裝,又是浙江人,蔣介石的同鄉,開始時,他們當中有的人對我有點懷疑,這個傢伙可能是蔣老頭子派來的。慢慢地,他們了解了,我只是想求學問道,也就不懷疑了,好幾個人還成了我的忘年交。
有一天,我正在少成公園裡同幾個前輩朋友喝茶下棋。這時,進來一個人,高高的個子,背稍稍有點駝,戴一頂氈帽,面相很特別,像一個古代人。別人見他進來,都向他點頭,或打招呼。我就問梁老先生這位是誰,梁老先生就說,這個人你都不知道,他就是厚黑教主李宗吾,在四川很有名的。梁先生就向我講起李宗吾的故事。我說我很想結識,請先生引薦。梁先生就把我帶過去,向李宗吾介紹,這位南某人是足底人,是我的忘年交。我趕緊說:久仰先生大名。其實我是剛剛聽到他的名字,這種江湖上的客套總是要的。
於是,厚黑教主請我們一起坐下喝茶聊天。所謂聊天就是聽這位厚黑教主在那裡議論時事,針砭時弊,講抗日戰爭,罵四川的軍閥,他罵這些人都不是東西。這是我第一次結識厚黑教主,後來,在少成公園的茶館里常常能見到他。
有一次,厚黑教主對我說:我看你這個人有英雄主義,將來是會有所作為的。不過,我想教你一個辦法,可以更快地當上英雄。要想成功、成名,就要罵人,我就是罵人罵出名的。你不用罵別人,你就罵我,罵我李宗吾渾蛋該死,你就會成功。不過,你的額頭上要貼一張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之位的紙條,你的心裡要供奉我厚黑教主李宗吾的牌位。我沒有照他這個辦法辦,所以沒有成名。
有一次,我就對他講,老師,你就不要再講厚黑學了,不要再罵人了,他說,不是我隨便罵人,每個人都是臉厚皮黑,我只不過是把假面具揭下來。我說,聽說中央都注意你了,有人要抓你呢。他說,兄弟,這個你就不懂了,愛因斯坦與我同庚,他發明了相對論,現在是世界聞名的科學家,而我在四川、在成都都還沒有成大名,我希望他們抓我,我一坐牢,就世界聞名了。
李宗吾後來沒有被抓,也沒有世界聞名,他曾經對我說:我的運氣不好,不像蔡元培、梁啟超那樣。不過,他的厚黑學流傳了半個多世紀,還有那麼多的人喜歡讀,恐怕是他自己沒有預料到的。他那個厚黑教主完全是自封的,他也沒有一個教會組織,也沒有一個教徒,孤家寡人一個,當年,他的書很多人喜歡讀,但許多人不敢和他來往,怕沾上邊,我不怕,一直同他來往。
過了一兩年,我的一個朋友,在杭州認識的和尚去世了,他死在自流井,就是現在的自貢。我欠他的情,自流井一定要去一趟,我的好朋友錢吉,也是個和尚,陪我去。我們走了八天,從成都到自流井,找到了那個朋友的墓,燒了香,磕了頭。從自流井到成都,還要八天,我們身上的盤纏快沒有了,正在發愁,我突然想起:厚黑教主李宗吾的老家就在這裡,李宗吾是個名人,他家的地址一打聽就打聽到了。他家的房子挺大,大門洞開。過去農村都是這樣,大門從早上打開,一直到晚上才關門,不像現在的香港,門都要關得嚴嚴的。我們在門口一喊他,裡面迎出來的正是厚黑教主,他一看見我,很高興,問:你怎麼來了?我說我來看一個死人朋友。他誤解了,以為我在打趣他,說:我還沒有死啊!我趕緊解釋。他看我們那個狼狽相,馬上安排做飯招待我們。現殺的雞、從魚塘撈出來的活魚、現成的蔬菜,吃了一頓正宗的川菜。酒足飯飽之後,我就開口向他借錢,我說: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回成都沒有盤纏了。他說:缺多少?我說:十塊錢。他站起來就到裡屋拿出一包現大洋遞給我,我一掂,不止十塊,問他多少,他說二十塊。我說多了,他說拿去吧,我說不知什麼時候能還,他說先用了再說。從我借錢這件小事來看,厚黑教主的為人道德,一點兒也不厚黑,甚至是很誠懇、很厚道的。
飯後聊天的時候,他突然提出來叫我不要回成都了,留下來,我說留下來幹什麼,他說:你不是喜歡武功嗎?你就在這裡學,這裡有一個趙家坳,趙家坳有一個趙四太爺,武功很是了不起。他接著向我介紹趙四太爺的情況,趙四太爺從小就是個瘸子,但是功夫很好,尤其是輕功,他穿一雙新的布底鞋,在雪地里走上一里多路的來回,鞋底上不會沾上一點污泥。他教了一個徒弟,功夫也很好,但這個徒弟學了功夫不做好事,而干起採花的勾當,就是夜裡翻牆入室,強姦民女。趙四太爺一氣之下,把這個徒弟的功夫廢了,從此不再授徒傳藝。厚黑教主覺得趙四太爺的功夫傳不下來,太可惜了,就竭力鼓勵我留下來跟他學。我說他都停止收徒了,我怎麼能拜他為師,他說你不一樣,因為你是浙江人,趙四太爺的功夫就是跟一對浙江來的夫婦學的,我推薦你去,他一定會接受。他說:跟趙四太爺學三年,學一身武功,將來當個俠客也不錯。他還提出,這三年的學費由他承擔。我看他一片誠意,不好當面拒絕。學武功挺有吸引力,只是三年的時間太長了,我說容我再考慮考慮。當晚,我和錢吉回客棧過夜。第二天一早,李宗吾來到客棧,還是勸我留下來學武功,我最後還是拒絕了,他直覺得遺憾,說「可惜,可惜」。我又回到了成都。
不久,我到峨眉閉關三年,同外界斷絕了聯繫,對外面的世事滄桑都不了解。只有從山下挑米回來的小和尚,偶爾帶來一點新聞。和尚是方外之人,對抗戰不是太關心,所以聽不到這些方面的消息。有一天,小和尚回來說:厚黑教主李宗吾去世了,我聽了心裡很難過,我借他的二十塊現大洋也沒法還了,我就每天給他念金剛經,超度他……
後來聽說他死的時候很安詳,也算壽終正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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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林語堂說「厚黑學」

/林語堂
世間學說,每每誤人,唯有李宗吾鐵論《厚黑學》不會誤人。知己而又知彼,既知病情,又知藥方,西洋鏡一經拆穿,則牛渚燃犀,百怪畢現,受厚黑之犧牲者必少。實行厚黑者,無便宜可占,大詐大奸,亦無處施其技矣!於是乎人與人之間,只得「赤誠相見」。英雄豪傑,攘奪爭霸,機詐巧騙,天下攘攘,亦可休矣!
近人有個李宗吾,四川富順自流井地方人,看穿世態,明察現實,先後發布《厚黑學》、《厚黑經》、《厚黑傳習錄》,著書立說,其言最為詼詭,其意最為沉痛。千古大奸大詐之徒,為鬼為蜮者,在李宗吾筆下燭破其隱。
世間學說,每每誤人,唯有李宗吾鐵論《厚黑學》不會誤人。知己而又知彼,既知病情,又知藥方,西洋鏡一經拆穿,則牛渚燃犀,百怪畢現,受厚黑之犧牲者必少。實行厚黑者,無便宜可占,大詐大奸,亦無處施其技矣!於是乎人與人之間,只得「赤誠相見」。英雄豪傑,攘奪爭霸,機詐巧騙,天下攘攘,亦可休矣!李先生之《厚黑學》,有益於世道人心,豈淺顯哉!讀過中外古今書籍,而沒有讀過李宗吾《厚黑學》者,實人生憾事也!此時此境,我論此學,作此文,豈徒然耶?
李氏於1943年冬抗戰時期,死於成都。抗戰時期,李氏著作,風行西南,人手一冊。咸謂意味無窮,全面妙言快語云。
李氏死了。要知李氏發布《厚黑學》,是積極的,並非消極的,不只是嬉笑怒罵而已;對社會人心,實有「建設性」。旨在「燭破奸詐」,引人入正!他在《厚黑學》自序里有言:
最初民風渾樸,不厚不黑,忽有一人又厚又黑,眾人必為所制,而獨佔優勢。眾人看了,爭相仿效,大家都是又厚又黑,你不能制我,我不能制你。獨有一人,不厚不黑,則此人必為街人所信仰,而獨佔優勝。譬如商場,最初商人,儘是貨真價實,忽有一賣假貨者,摻雜其間,此人必大賺其錢。大家爭仿效,全市都是假貨,獨有一家貨真價實(認清目標),則購者雲集,始終不衰、不敗。
世亂正殷,「英雄豪傑」滿天下,出賣靈魂,認賊作父,表面糊上一層仁義道德,愛國救民,動人聽聞,一究其實,心之黑,臉之厚,較三國時曹操、劉備、孫權,尤有過之。正義淪亡,是非不辨,無法無天,以槍桿武器作後盾,大行其厚黑之道。小焉者,只圖自己衣食,乃為人工具,為人傀儡,搖旗吶喊,人云亦云,厚顏事人,跟了人家亦步亦趨,幫凶與幫閑,不是黑,便是厚,天下擾攘,國亂民困,厚黑猖獗。
李宗吾(別署「獨尊」、「蜀尊」)厚黑學之發布,已有三十多年,厚黑學一名詞人多知之。試對人曰:「汝習厚黑學乎」,其人必勃然大怒,認為……此即李宗吾發布厚黑學之精髓處,收效如何?不言可知!
大哉孔子!三代上有聖人,三代下聖人絕了種,怪事也!然則近代之新聖人,其惟發布厚黑學之李宗吾乎!
柏楊論「厚黑教主」
/柏?楊
這本書之好,在於告訴國人,一個蓋世奇才,對日非的世局,其內心的悲憤和痛苦是如何沉重。李宗吾先生一生為人做事,比柏楊先生不知高級多少,直可驚天地而泣鬼神,而他鼓吹「厚黑」,硬揭大人先生和魚鱉蝦蚧的瘡疤,其被圍剿,自在意中。
天下有很多「奇緣」的事,使人無法解釋,柏楊先生之得來《厚黑教主傳》,便屬其中之一。這本《厚黑教主傳》和《厚黑學》,都是絕版書,曾經托許多朋友代覓一讀,以便大開茅塞,結果全歸失望。不料前天忽然接寒爝先生電話,告曰:「你下午在家等我,我有一本好書可供你。」屆時駕至,原來是他以五百元代價在書攤購得之《厚黑教主傳》也。大喜,留吃晚飯,以示謝意。
這本書之好,在於告訴國人,一個蓋世奇才,對日非的世局,其內心的悲憤和痛苦是如何沉重。李宗吾先生一生為人做事,比柏楊先生不知高級多少,直可驚天地而泣鬼神,而他鼓吹「厚黑」,硬揭大人先生和魚鱉蝦蚧的瘡疤,其被圍剿,自在意中。
在全部《厚黑學》和傳記之中,有兩點值得大書特書,國人不可不知焉。
一是,他曰:大凡行使厚黑之時,表面上一定要糊一層道德仁義,不能**裸地表現出來。凡是我的學生,一定要懂得這個法子,假如有人問你:「認識李宗吾否?」你就放出最莊嚴的面孔,說道:「這個人壞極了,他是講厚黑學的,我不認識他……」
二是,有一個道貌岸然之官,聞李宗吾先生提倡厚黑學而義憤填膺,寫了一本《薄白學》,在成都報上發表,痛斥李宗吾先生狼心狗肺,貽害蒼生,結果,該官因貪污瀆職,姦淫擾民,被處死刑,其尊頭懸在少成公園,以觀其薄白學之風行於世焉。
這兩件事,給我們很多啟示,現在且介紹一二,此中學問甚大,不可等閑視之也。
在全部厚黑學中,李宗吾先生以談三國英雄開始,他曰……(參看本書第一部)
以上是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學原文,接著他便追溯而上,而舉楚漢的事來證明。蓋項羽先生不厚不黑,所以失敗,劉邦先生既厚且黑,故能成功。劉邦先生的心腸之黑,是與生俱來,可謂「天縱之聖」;至於臉皮之厚,還需加點學力,他的業師,就是三傑中的張良先生,張良先生的業師,是那位圯上的老人,衣缽真傳,彰彰可考,圯上受書一事,老人的種種作用,無非是教張先生臉皮厚也,張先生拿來傳授劉先生,一指點即明。試問不厚不黑的項羽先生,怎能是他的敵手乎?韓信先生能受胯下之辱,可說是臉皮很厚,無奈他的心腸不黑,偏偏繫念著劉邦先生「解衣推食」之恩,下不得毒手。後來長樂宮內,身首異處,夷及三族,都是咎由自取。范增先生千方百計想教項羽殺死劉邦先生,可以說心腸很黑,無奈他臉皮不厚,一受離間,便大怒求去,結果把自己的老命和項羽先生的江山一起送掉,真是活該得很也。
李宗吾先生結論曰:他把這些人的故事,反覆研究,才將千古不傳的成功秘訣,發現出來,一部廿四史,必須持此觀點,才讀得通。這種學問,原則上很簡單,運用起來卻很神妙,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故他以「厚黑教主」自居,努力說法,普度眾生。
有「學」便有「經」。經,在國人眼光中的地位,尊嚴萬分,李宗吾先生乃奉天承運,發明了《厚黑經》,以闡揚《厚黑學》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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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厚黑傳習錄》

除了《厚黑學》、《厚黑經》,李宗吾先生還著有《厚黑傳習錄》問世。共包括三大項目,一曰「求官六字真言」,二曰「做官六字真言」,三曰「辦事二妙法」。他首先嚴肅地指出發揚厚黑學的必要,並舉出幾個偉大的例子,然後假託一個想求官做的人向他問業,乃授之以上述的三套法寶。
法寶之一為「求官六字真言」。六字者,「空」、「貢」、「沖」、「捧」、「恐」、「送」是也。
李宗吾先生曰,只要做到六個字,包管發生奇效。
一介平民,如果想當官的話,自然要靠本閑話所推薦的「求官六字真言」,一番努力之後,把官——無論是市長也好,部長也好,縣長也好,委員也好,主任也好,反正是,既把官弄到了手,則必須懂得保官之道,否則一年半載,垮了下來,豈不前功盡棄乎?李宗吾先生有鑒於此,在《厚黑傳習錄》中,除了發明上述的「求官六字真言」外,還發明了「做官六字真言」。
做官六字真言者,「空」、「恭」、「綳」、「凶」、「聾」、「弄」是也。
李宗吾先生《厚黑傳習錄》三**寶中的「辦事二妙法」,內容更為精彩,非有絕世之姿,恐怕真有點領會不動也。
二妙法者,一為「鋸箭法」,一為「補鍋法」。
厚黑學發展到傳習錄,可謂登峰造極。但到抗戰中期,李宗吾先生把傳習錄內容更加擴大為四,一曰厚黑史觀,二曰厚黑哲理,三曰厚黑學的應用,四曰厚黑學發明史。其立論的形式是自由自在,想說啥就說啥,口中如何說,筆下如何寫,或談學術,或追述平生瑣事,高興時就寫,不高興就不寫,或長長地寫一段,或短短寫幾句,不受任何限制。下筆時候,如引用某事件或某典故,偏偏歷史上從沒有這種事件或從沒有這種典故,那怎麼辦乎?李宗吾先生率然曰:「我就自己捏造一個。」蓋思想家與考據家不同,思想家只是說出他的見解,憑空難以開口,不得不順手牽羊,以增力量,連孔丘先生都得托古以求改制,何況比孔丘先生更大的思想家李宗吾先生乎?
厚黑教主李宗吾先生除了以上正正經經的「學」、「經」、「錄」,三大著作之外,平生好寫梯突文章,或用雜文體,或用小說體,無一篇不嬉笑怒罵。故有人曰:「厚黑教在世,是天地間一大諷刺。」是非常不錯的也。蓋他不但諷刺世人,亦諷刺自己,不過當他諷刺自己的時候,更也是惡毒地諷刺世人。「厚黑」一詞,明明用以揭世人的底牌,他卻一身獨當,曾有人質問之曰:「你為啥罵人乎?」他答曰:「我怎敢罵人,我罵我!」於是,正人君子便不得不閉起嘴來也。
除了「學」、「經」、「錄」三大著作之外,他還有《怕老婆的哲學》一文,並附「怕經」,以比儒學的孝經,這種對聖崽們的冒犯,可說是尖銳至極。他自己怕不怕老婆,我們不知道,但他卻是極力提倡朋友們應設立「怕學研究會」的,其見識誠高人一籌。
《怕老婆的哲學》內容是說,大凡一國的建立,必有一定的重心,中國號稱禮儀之邦,首推五倫,古之聖人,於五倫中特別提出一個「孝」字,以為百行之本,所以曰:「事君不忠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陣無勇非孝也。」全國重心,建立在「孝」上,因而產出種種文明。然而自從歐風東漸,「孝」先垮台,全國失去重心,國家焉得不衰落乎?李宗吾先生曰:五倫之中,君臣是革了命的,父子是平了權的,兄弟朋友更是早都拋到九霄雲外,所幸尚有夫婦一倫存在,我們應當把一切文化,建立在這一倫之上。天下兒童,無不知愛其親也。積愛成怕,所以今後文化,應當建立在「怕」上,「怕」自然成為全國重心也。
李宗吾先生曰:怕學中的先進,應首推四川。宋朝的陳季常先生,就是鼎鼎有名的怕界巨擘,河東獅吼的故事,已傳為怕界佳話,故蘇東坡先生贊之以詩曰:「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陳季常先生並非泛泛之徒,乃是有名的高人逸士,而高人逸士,卻是如此的怕老婆,可見怕老婆一事,乃天經地義者矣!
李宗吾先生曰:時代更早的,還有一位久居四川的劉備先生,他對怕學一門,可說是發明家而兼實行家,新婚之夜,就向老婆下跪,後來困處東吳,每遇不得了事,就守著老婆痛哭,而且以下跪為家常便飯,無不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他發明的這一套辦法,真可說是渡盡無邊苦海中的男子,凡遇著河東獅吼的人,可把劉先生的法寶取出來,包管頓呈祥和焉。
李宗吾先生更用史事來證明,東晉而後,南北對峙,歷宋齊梁陳,直到隋文帝出來,才把南北統一,而隋文帝就是最怕老婆的人。有一天,獨孤皇后大發脾氣,楊堅先生便跑到山上躲避,躲了兩天,經大臣楊素先生把皇后勸好了之後,才敢回來。怕經曰:「見妻如鼠,見敵如虎。」楊堅先生之統一天下,誰曰不宜耶?
李宗吾先生不但從歷史上探討出怕老婆哲學的基礎,而且從當代政治舞台人物身上去考察,獲得此結論曰:凡官級越高的,怕老婆的程度也越深,官級和害怕的程度,幾乎成為正比。於是,由古今事實,厚黑教主乃歸納出若干定理,名之曰「怕經」,以醒後世。
李宗吾先生之能夠壽終正寢,而未被繩捆索綁到公堂,豈真是天眷之也歟?
李宗吾先生篤於友情,道義千古,他一生不輕易推許人,擇友也十分慎重,可是交友之後,卻以生死相許。他有兩個最知己的朋友焉,一位是革命先驅張列五先生,辛亥光復后,被推為四川第一任都督,后充總統府顧問,被袁世凱先生所殺。李宗吾先生曰,此人赤膽忠心,有作有為,如他在世,四川決不會鬧得烏煙瘴氣。一位是理學家廖緒初,先任審計院長,后見國事日非,鬱郁而死。李宗吾先生曰,此人做事,公正嚴明,道德之高,每使敵黨讚歎不止,如他執政,世間哪有貪污乎?李宗吾先生生平未了的心愿便是沒有為他的這兩位仁友作一個傳。當日本飛機轟炸重慶最猛烈時,他還數次給《厚黑教主傳》的作者張默先生去函,說到「張列五的衣冠冢在浮圖關,此時想必成為偽土!」其慎重擇交如此,其敦篤友誼如此,誰能相信「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是出自他手耶?傷心人以冷笑代嗚咽,嗚呼!
李宗吾先生於1943年9月28日,病逝於自流井本宅(亦即新定的孔子誕辰之日,豈冥冥中自有主者耶)。五月間他的身體還很好,後來忽得中風不語之症,終於不治。次日,成都各報即用「厚黑教主」的稱謂,刊布他逝世的專電,自流井各界人士亦為他開追悼會,備極哀榮。我們且抄幾副當時的輓聯,作為介紹教主的結束,也作為蓋棺的定論。至於他的二子,早已先他去世,但孫兒孫女當時已長大,教主有靈,對家事可以安心。然而,對於國事,一塌糊塗如故,他能不再狂歌以當痛哭乎?
任瑞如先生挽曰——
「教主歸冥府,繼續闡揚厚黑,使一般孤魂野鬼,早得升官發財門徑;先生辭凡塵,不再諷刺社會,讓那些污吏劣紳,做出狼心狗肺事情。」
李堅白先生挽曰——
「寓諷刺於厚黑,仙佛心腸,與千正言先後輝映;致精力乎著述,賢哲品學,擬念四史今古齊名。」
楊仔耘先生挽曰——
「品聖賢常作翻案,抒思想好作奇談,孤憤蘊胸中,縱有雌黃成戲謔;算年齡遜我二籌,論學問加我一等,修文歸地下,莫將厚黑舞幽冥。」
李符亨先生挽曰——
「定具一片鐵石心,問君獨尊何在,試看他黑氣彌天,至死應遺蜀酋憾;縱有千層樺皮臉,見我無常倏到,也只有厚顏入地,招魂為讀怕婆經。」
其婿楊履冰先生挽曰——
「公著述等身,憤薄俗少完人,厚黑一篇,指佞發奸揮鐵筆;我慚為半子,貪賢郎皆早世,嫠孤滿目,臨喪進淚灑金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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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厚黑學歷史

我讀中國歷史,發現了許多罅漏,覺得一部二十四史的成敗興衰,和史臣的論斷,是完全相反的;律以聖賢所說的道理,也不符合。我很為詫異,心想古來成功的人,必定有特別的秘訣,出於史臣聖賢之外。我要尋它這個秘訣,苦求不得,後來偶然推想三國時候的人物,不覺恍然大悟,古人成功的秘訣,不過是臉厚心黑罷了。
自序
我本是閑著無事,隨意寫來消遣,究竟寫若干長,寫至何時止,我也無一定計劃,如心中高興,就長期寫去,如不高興,隨時都可終止……而一般人所最喜歡者,是聽我講「厚黑學」。
我於民國元年,曾寫一文曰《厚黑學》,此後陸陸續續寫了些文字,十六年匯刻一冊,名曰《宗吾臆談》,中有一文,曰《解決社會問題之我見》。十七年擴大之為一單行本,曰《社會問題之商榷》。近年復有些新感想,乃將歷年所作文字,拆散之,連同新感想,用隨筆體裁,融合寫之,名曰《厚黑叢話》。自民國二十四年八月一日起,每日寫一二段,在成都《華西日報》發表,以約有二萬字為一卷,每兩卷印一單行本,現已寫滿六卷。我本是閑著無事,隨意寫來消遣,究竟寫若干長,寫至何時止,我也無一定計劃,如心中高興,就長期寫去,如不高興,隨時都可終止。惟文辭過於散漫,閱者未免生厭,而一般人所最喜歡者,是聽我講「厚黑學」。因將二十三年北平所印《厚黑學》單行本,略有點竄,重行付印,用供眾覽。
許多人勸我把《宗吾臆談》和《社會問題之商榷》重印,我覺得二書有許多地方,應該補充,叫我一一修改,又覺麻煩,因於叢話中,信筆寫去,讀者只讀叢話,即無須再讀二書,因二書的說法和應該補充之點,業已融化叢話中了。
十六年刊《宗吾臆談》,李君澄波,周君雁翔,曾作有序。十七年刊《社會問題之商榷》,吳君毓江,郝君德,姚君勤如,楊君仔耘,均作有序。一併刊列卷首,聊作《厚黑叢話提要》,俾讀者知道叢話內容之大概,苟無暇晷,即無須再讀叢話。
《宗吾臆談》和《社會問題之商榷》,業已各檢二本,寄存四川圖書館,因憶自非家中尚有數本,撮取來一併郵寄南京、北平及其他圖書館存儲,借表現在所寫《厚黑叢話》與昔年思想仍屬一貫也。
民國二十五年四月十二日,李宗吾,於成都
緒論
我很為詫異,心想古來成功的人,必定有特別的秘訣,出於史臣聖賢之外。我要尋它這個秘訣,苦求不得,後來偶然推想三國時候的人物,不覺恍然大悟,古人成功的秘訣,不過是臉厚心黑罷了。
我讀中國歷史,發現了許多罅漏,覺得一部二十四史的成敗興衰,和史臣的論斷,是完全相反的;律以聖賢所說的道理,也不符合。我很為詫異,心想古來成功的人,必定有特別的秘訣,出於史臣聖賢之外。我要尋它這個秘訣,苦求不得,後來偶然推想三國時候的人物,不覺恍然大悟,古人成功的秘訣,不過是臉厚心黑罷了。
由此推尋下去,一部二十四史的興衰成敗,這四個字確可以包括無遺;我於是乎作一種詼諧的文字,題名《厚黑學》,分為三卷:上卷《厚黑學》,中卷《厚黑經》,下卷《厚黑傳習錄》。民國元年三月,在成都《公論日報》上披露出來。那個時候,這種議論,要算頂新奇了,讀者嘩然。中卷還未登完,我受了朋友的勸告就停止了。不料從此以後,「厚黑學」三字,竟洋溢乎四川,成為普通的名詞;我到了一個地方,就有人請講《厚黑學》,我就原原本本地從頭細述。聽者無不點頭領會,每每嘆息道:「我某事的失敗,就是不講厚黑學的緣故。」又有人說:「某人聲威赫赫,就是由於《厚黑學》研究得好。」有時遇了不相識的人,彼此問了姓名,他就用一種很驚異的聲調問我:「你是不是發明厚黑學的李某?」抑或旁人代為介紹道:「他就是發明厚黑學的李宗吾。」更可笑者:學生作國文的時候,竟有用這個名詞的,其傳播的普遍,也就可以想見了。
我當初本是一種遊戲的文字,不料會發生這種影響,我自己也十分詫異,心想這種議論,能受眾人的歡迎,一定與心理學有關係。我於是繼續研究下去,才知道厚黑學是淵源於性惡說,與王陽明的「致良知」淵源於性善說,其價格是相等的。古人說:「仁義是天性中固有之物。」我說:「厚黑是天性中固有之物。」陽明說:「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悌。」說得頭頭是道,確鑿不移。我說:「小兒見了母親口中的糕餅,自然會取來放在自己口中,在母親懷中吃東西的時候,見他哥哥來了,自然會用手推他打他。」也說得頭頭是道,確鑿不移。陽明講學,受一般人歡迎,所以《厚黑學》也受一般人歡迎。
有孟子的性善說,就有荀子的性惡說與之對抗,有王陽明的「致良知」三字,這「厚黑學」三字,也可與之對抗;究竟人性是怎樣做起的,我很想把它研究出來,尋些宋、元、明、清講學的書來看,見它所說的道理,大都是支離穿鑿,迂曲難通,令人煩悶欲死。我於是乎把這些書拋開,用研究物理學的方法來研究心理學,才知道心理學與力學是相通的。我們研究人性,不能斷定它是善是惡,猶之研究水火之性質,不能斷定它是善是惡一樣。
孟子的性善說,荀子的性惡說,俱是一偏之見,我所講的《厚黑學》,自然是更偏了,其偏的程度,恰與王陽明「致良知」之說相等;讀者如果不明了這個道理,認真厚黑起來,是要終歸失敗的,讀者能把我著的《心理與力學》看一下,就自然明白了。但是我們雖不想實行厚黑,也須提防人在我們名下施行厚黑,所以他們的法術,我們不能不知道。
厚黑學論
劉邦天資既高,學力又深,把流俗所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倫,一一打破,又把禮義廉恥,掃除凈盡,所以能夠平盪群雄,統一海內,一直經過了四百幾十年,他那厚黑的餘氣,方才消滅,漢家的系統,於是乎才斷絕了。
我自讀書識字以來,就想為英雄豪傑,求之《四書》、《五經》,茫無所得,求之諸子百家,與夫廿四史,仍無所得,以為古之為英雄豪傑者,必有不傳之秘,不過吾人生性愚魯,尋它不出罷了。窮索冥搜,忘寢廢食,如是者有年,一日偶然想起三國時幾個人物,不覺恍然大悟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為英雄豪傑者,不過面厚心黑而已。
三國英雄,首推曹操,他的特長,全在心子黑:他殺呂伯奢,殺孔融,殺楊修,殺董承、伏完,又殺皇后皇子,悍然不顧,並且明目張胆地說:「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心子之黑,真是達於極點了。有了這樣本事,當然稱為一世之雄了。
其次要算劉備,他的特長,全在於臉皮厚:他依曹操,依呂布,依劉表,依孫權,依袁紹,東竄西走,寄人籬下,恬不為恥,而且生平善哭,做三國演義的人,更把他寫得惟妙惟肖,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情,對人痛哭一場,立即轉敗為功,所以俗語有云:「劉備的江山,是哭出來的。」這也是一個大有本事的英雄。他和曹操,可稱雙絕;當著他們煮酒論英雄的時候,一個心子最黑,一個臉皮最厚,一堂對晤,你無奈我何,我無奈你何,環顧袁本初諸人,卑鄙不足道,所以曹操說:「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
此外還有一個孫權,他和劉備同盟,並且是郎舅之親,忽然奪取荊州,把關羽殺了,心子之黑,彷彿曹操,無奈黑不到底,跟著向蜀請和,其黑的程度,就要比曹操稍遜一點。他與曹操比肩稱雄,抗不相下,忽然在曹丞駕下稱臣,臉皮之厚,彷彿劉備,無奈厚不到底,跟著與魏絕交,其厚的程度也比劉備稍遜一點。他雖是黑不如操,厚不如備,卻是二者兼備,也不能不算是一個英雄。他們三個人,把各人的本事施展開來,你不能征服我,我不能征服你,那時候的天下,就不能不分而為三。
後來曹操、劉備、孫權相繼死了,司馬氏父子乘時崛起,他算是受了曹劉諸人的熏陶,集厚黑學之大成,他能欺人寡婦孤兒,心子之黑與曹操一樣;能夠受巾幗之辱,臉皮之厚,還更甚於劉備;我讀史見司馬懿受辱巾幗這段事,不禁拍案大叫:「天下歸司馬氏矣!」所以到了這個時候,天下就不得不統一,這都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諸葛武侯,天下奇才,是三代下第一人,遇著司馬懿還是沒有辦法,他下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決心,終不能取得中原尺寸之地,竟至嘔血而死,可見王佐之才,也不是厚黑名家的敵手。
我把他們幾個人物的事反覆研究,就把這千古不傳的秘訣發現出來。一部二十四史,可一以貫之:「厚黑而已。」茲再舉楚漢的事來證明一下。
項羽拔山蓋世之雄,喑啞叱吒,千人皆廢,為什麼身死東城,為天下笑?他失敗的原因,韓信所說「婦人之仁,匹夫之勇」兩句話包括盡了。「婦人之仁」,是心有所不忍,其病根在心子不黑;「匹夫之勇」,是受不得氣,其病根在臉皮不厚。鴻門之宴,項羽和劉邦同坐一席,項莊已經把劍取出來了,只要在劉邦的頸上一劃,「太祖高皇帝」的招牌,立刻可以掛出,他偏偏徘徊不忍,竟被劉邦逃走。垓下之敗,如果渡過烏江,捲土重來,尚不知鹿死誰手,他偏偏又說:「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我念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這些話,真是大錯特錯!他一則曰「無面見人」,再則曰「有愧於心」。究竟敵人的面,是如何長起的,敵人的心,是如何生起的?也不略加考察,反說:「此天亡我,非戰之罪。」恐怕上天不能任咎吧。
我們又拿劉邦的本事研究一下,《史記》載:項羽問漢王曰:「天下匈匈數歲,徒以吾兩人耳,願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漢王笑謝曰:「吾寧鬥智不鬥力。」請問笑謝二字從何生出?劉邦見酈生時,使兩女子洗腳,酈生責他倨見長者,他立即輟洗起謝。請問起謝二字,又從何生出?還有自己的父親,身在俎下,他要分一杯羹;親生兒女,孝惠魯元,楚兵追至,他能夠推他下車;後來又殺韓信,殺彭越,「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請問劉邦的心子是何狀態?豈是那「婦人之仁,匹夫之勇」的項羽所能夢見?太史公著本紀,只說劉邦隆準龍顏,項羽是重瞳子,獨於二人的麵皮厚薄,心之黑白,沒有一字提及,未免有愧良史。
劉邦的面,劉邦的心,比較別人特別不同,可稱天縱之聖。黑之一字,真是「生和安行,從心所欲不逾矩」,至於厚字方面,還加了點學力,他的業師,就是三傑中的張良,張良的業師,是圯上老人,他們的衣缽真傳,是彰彰可考的。圯上受書一事,老人種種作用,無非教張良臉皮厚罷了。這個道理,蘇東坡的《留侯論》,說得很明白。張良是有夙根的人,一經指點,言下頓悟,故老人以王者師期之。這種無上妙法,斷非鈍根的人所能了解,所以《史記》上說:「良為他人言,皆不省,獨沛公善之,良曰,沛公殆天授也。」可見這種學問,全是關乎資質,明師固然難得,好徒弟也不容易尋找。韓信求封齊王的時候,劉邦幾乎誤會,全靠他的業師在旁指點,彷彿現在學校中,教師改正學生習題一般。以劉邦的天資,有時還有錯誤,這種學問的精深,就此可以想見了。
劉邦天資既高,學力又深,把流俗所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倫,一一打破,又把禮義廉恥,掃除凈盡,所以能夠平盪群雄,統一海內,一直經過了四百幾十年,他那厚黑的餘氣,方才消滅,漢家的系統,於是乎才斷絕了。
楚漢的時候,有一個人,臉皮最厚,心不黑,終歸失敗,此人為誰?就是人人知道的韓信。胯下之辱,他能夠忍受,厚的程度,不在劉邦之下。無奈對於黑字,欠了研究;他為齊王時,果能聽蒯通的話,當然貴不可言,他偏偏繫念著劉邦解衣推食的恩惠,冒冒昧昧地說:「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後來長樂鍾室,身首異處,夷及九族,真是咎由自取,他譏誚項羽是婦人之仁,可見心子不黑,做事還要失敗的,這個大原則,他本來也是知道的,但他自己也在這裡失敗,這也怪韓信不得。
同時又有一個人,心最黑,臉皮不厚,也歸失敗,此人也是人人知道的,姓范名增。劉邦破咸陽,擊子嬰,還軍灞上,秋毫不犯,范增千方百計,總想把他置之死地,心子之黑,也同劉邦彷彿;無奈臉皮不厚,受不得氣,漢用陳平計,間疏楚君王,增大怒求去,歸來至彭城,疽發背死。大凡做大事的人,哪有動輒生氣的道理?「增不去,項羽不亡」,他若能隱忍一下,劉邦的破綻很多,隨便都可以攻進去。他憤然求去,把自己的老命,把項羽的江山,一齊送掉,因小不忍,壞了大事,蘇東坡還稱他為人傑,未免過譽。
據上面的研究,厚黑學這種學問,法子很簡單,用起來卻很神妙,小用小效,大用大效。劉邦、司馬懿把它學完了,就統一天下;曹操、劉備各得一偏,也能稱孤道寡,割據爭雄;韓信、范增,也是各得一偏,不幸生不逢時,偏偏與厚黑兼全的劉邦並世而生,以致同歸失敗。但是他們在生的時候,憑其一得之長,博取王侯將相,烜赫一時,身死之後,史傳中也佔了一席之地,後人談到他們的事迹,大家都津津樂道,可見厚黑學終不負人。
上天生人,給我們一張臉,而厚即在其中,給我們一顆心,而黑即在其中。從表面上看去,廣不數寸,大不盈掬,好像了無奇異,但若精密地考察,就知道它的厚是無限的,它的黑是無比的,凡人世的功名富貴、宮室妻妾、衣服車馬,無一不從這區區之地出來。造物生人的奇妙,真是不可思議。鈍根眾生,身有至寶,棄而不用,可謂天下之大愚。
厚黑學共分三步功夫,第一步是「厚如城牆,黑如煤炭」。起初的臉皮,好像一張紙,由分而寸,由尺而丈,就厚如城牆了。最初心的顏色,做乳白狀,由乳色而炭色、而青藍色,再進而就黑如煤炭了。到了這個境界,只能算初步功夫;因為城牆雖厚,轟以大炮,還是有攻破的可能;煤炭雖黑,但顏色討厭,眾人都不願挨近它。所以只算是初步的功夫。
第二步是「厚而硬,黑而亮」。深於厚學的人,任你如何攻打,他一點不動,劉備就是這類人,連曹操都拿他沒辦法。深於黑學的人,如退光漆招牌,越是黑,買主越多,曹操就是這類人。他是著名的黑心子,然而中原名流,傾心歸服,真可謂「心子漆黑,招牌透亮」,能夠到第二步,固然同第一步有天淵之別,但還露了跡象,有形有色,所以曹操的本事,我們一眼就看出來了。
第三步是「厚而無形,黑而無色」。至厚至黑,天上後世,皆以為不厚不黑,這個境界,很不容易達到,只好在古之大聖大賢中去尋求。有人問:「這種學問,哪有這樣精深?」我說:「儒家的中庸,要講到『無聲無臭』方能終止;學佛的人,要到『菩提無樹,明鏡非台』,才算正果;何況厚黑學是千古不傳之秘,當然要做到『無形無色』,才算止境。」
總之,由三代以至於今,王侯將相,豪傑聖賢,不可勝數,苟其事之有成,無一不出於此;書冊俱在,事實難誣,讀者倘能本我指示的途徑,自去搜尋,自然左右逢源,頭頭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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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厚黑經

世間學說,每每誤人,唯有厚黑學絕不會誤人,就是走到了山窮水盡,當乞丐的時候,討口,也比別人多討點飯。故宗吾曰:「自大總統以至於乞兒,壹是皆以厚黑為本。」
李宗吾曰:「不薄謂之厚,不白謂之黑,厚者天下之厚臉皮,黑者天下之黑心子。此篇乃古人傳授心法,宗吾恐其久而差矣,故筆之於書,以授世人。其書始言厚黑,中散為萬事,末複合為厚黑;放之則彌**,卷之則退藏於面與心,其味無窮,皆實學也。善讀者玩索而有得焉,則終身用之,有不能盡者矣。」
「天命之謂厚黑,率厚黑之謂道,修厚黑之謂教;厚黑也者,不得須臾離也,可離非厚黑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厚,恐懼乎其所不黑,莫險乎薄,莫危乎白,是以君子必厚黑也。喜怒哀樂皆不發謂之厚,發而無顧忌謂之黑!厚也者,天下之大本也;黑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至厚黑,天地畏焉,鬼神懼焉。」
右第一章:宗吾述古人不傳之秘以立言,首言厚黑之本源出於天而不可易,其實厚黑備於己而不可離,次言孝養厚黑之要,終言厚黑功化至極。蓋欲學者於此,反求諸身而自得之,以去夫外誘之仁義,而充其本然之厚黑,所謂一篇之體要是也。以下各章親引宗吾之言,以終此章之義。
宗吾曰:「厚黑之道,易而難。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曹劉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曹劉亦有所不能焉。厚黑之大,曹劉猶有所憾焉,而況世人乎!」
宗吾曰:「人皆曰予黑,驅而納諸煤炭之中,而不能一色也;人皆曰予厚,遇乎炮彈而不能不破也。」
宗吾曰:「厚黑之道,本諸身,征諸眾人,考諸三王而不謬,鑒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侯,聖人而不惑。」
宗吾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厚黑也者,其為人之本歟?」
宗吾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厚黑者而從之,其不厚黑者而改之。」
宗吾曰:「天生厚黑於予,世人其如予何?」
宗吾曰:「十室之邑,必有厚黑如宗吾者焉,不如宗吾之明說也。」
宗吾曰:「君子無終食之間違厚黑,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宗吾曰:「如有項羽之才之美,使厚且黑,劉邦不足觀也已!」
宗吾曰:「厚黑之人,能得千乘之國;苟不厚黑,簞食豆羹不可得。」
宗吾曰:「五穀者,種之美者也,苟為不熟,不如荑稗;夫厚黑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宗吾曰:「道學先生,厚黑之賊也,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曹劉之道,故曰:厚黑之賊也。」
宗吾曰:「無惑乎人之不厚黑也!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曝之,十日寒之,未有誕生者也。吾見人講厚黑亦罕矣!吾退而道學先生至矣!吾其如道學先生何哉?今夫厚黑之為道,大道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宗吾發明厚黑學者也,使宗吾誨二人厚黑,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宗吾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道學先生將至,思竊聖賢之名而居之,則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為其資質弗若欺?曰:非也。」
宗吾曰:「有失敗之事於此,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厚;其自反而厚矣,而失敗猶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黑;其自反而黑矣,其失敗猶是也,君子曰:反對我者,是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則與禽獸奚擇哉!用厚黑以殺禽獸,又何難焉?」
宗吾曰:「厚黑之道,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而未嘗不可幾及也。譬如行遠,必自邇,譬如登高,必自卑;身不厚黑,不能行於妻子,使人不以厚黑,不能行於妻子。」
我著厚黑經,意在使初學的人便於諷誦,以免遺忘。不過有些道理,太深奧了,我就於經文上下加以說明。
宗吾曰:「不曰厚乎,磨而不薄;不曰黑乎,洗而不白。」後來我改為:「不曰厚乎,越磨越厚;不曰黑乎,越洗越黑。」有人問我:「世間哪有這種東西?」我說:「手足的趼疤,是越磨越厚;沾了泥土塵埃的煤炭,是越洗越黑。」人的麵皮很薄,慢慢地磨鍊,就漸漸地加厚了;人的心,生來是黑的,遇著講因果的人,講理學的人,拿些道德仁義蒙在上面,才不會黑,假如把它洗去了,黑的本體自然出現。
宗吾曰:「厚黑者,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天生庶民,有厚有黑,民之秉彝,好是厚黑。」這是可以試驗的。隨便找一個當母親的,把她親生孩子抱著吃飯,小孩見了母親手中的碗,就伸手去拖,如不提防,就會被他打爛;母親手中拿著糕餅,他一見就伸手來拿,如果母親不給他,把糕餅放在自己口中,他就會伸手把母親口中糕餅取出,放在他自己的口中。又如小孩坐在母親的懷中吃奶或者吃餅的時候,哥哥走至面前,他就要用手推他打他。這些事都是「不學而能,不慮而知」的,這即是「良知良能」了。把這種「良知良能」擴充出去,就可建立驚天動地的事業。唐太宗殺他的哥哥建成,殺他的弟弟元吉,又把建成和元吉的兒子全行殺死,把元吉的妃子納入後宮,又逼著父親把天下讓與他。他這種舉動,全是把當小孩時,搶母親口中糕餅和推哥哥、打哥哥那種「良知良能」擴充出來了。普通人,有了這種「良知良能」不知道擴充,唯有唐太宗把它擴充了,所以他就成為千古的英雄。故宗吾曰:「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於至而與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厚也,黑也。英雄特擴充我面與心之所同然耳。」
厚黑這個道理,很明白地擺在面前,不論什麼人都可見到,不過剛剛一見到,就被感應篇、陰騭文或道學先生的學說壓服下去了。故宗吾曰:「牛山之木嘗美矣,斧刀伐之,非無萌櫱之生焉;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其濯濯也。雖存乎人者,豈無厚與黑哉!其所以摧殘其厚黑者,亦猶斧刀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則其厚黑不足以存。厚黑不足以存,則欲為英雄也難矣!人見其不能為英雄也,而以為未嘗有厚黑焉,是豈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養,厚黑日長;苟失其養,厚黑日消。」
宗吾曰:「小孩見母親口中有糕餅,皆知搶而奪之矣,人能充其搶母親口中糕餅之心,而厚黑不可勝用也,足以為英雄為豪傑。是之謂『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苟不充之,不足以保身體,是之謂『自暴自棄』。」
有一種天資絕高的人,他自己明白這個道理,就實力奉行,秘不告人。又有一種資質魯鈍的人,已經走入這個途徑,自己還不知道。故宗吾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厚黑者眾也。」
世間學說,每每誤人,唯有厚黑學絕不會誤人,就是走到了山窮水盡,當乞丐的時候,討口,也比別人多討點飯。故宗吾曰:「自大總統以至於乞兒,壹是皆以厚黑為本。」
厚黑學博大精深,有志此道者,必須專心致志,學過一年,才能應用,學過三年,才能大成。故宗吾曰:「苟有學厚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厚黑傳習錄?
凡是發明家,都不可登峰造極。儒教是孔子發明的,孔子登峰造極了,顏、曾、思、孟去學孔子,他們的學問,就比孔子低一層;周、程、朱、張去學顏、曾、思、孟,學問又低一層;後來學周、程、朱、張的,更低一層,愈趨愈下,其原因就是教主的本領太大了。
有人問我道:「你發明厚黑學,為什麼你做事每每失敗,為什麼你的學生的本領還比你大,你每每吃他的虧?」我說:「你這話差了。凡是發明家,都不可登峰造極。儒教是孔子發明的,孔子登峰造極了,顏、曾、思、孟去學孔子,他們的學問,就比孔子低一層;周、程、朱、張去學顏、曾、思、孟,學問又低一層;後來學周、程、朱、張的,更低一層,愈趨愈下,其原因就是教主的本領太大了。西洋的科學則不然,發明的時候很粗淺,越研究越精深。發明蒸汽的人,只悟得汽沖壺蓋之理;發明電氣的人,只悟得死蛙運動之理。後人繼續研究下去,造出種種的機械,有種種的用途,這是發明蒸汽、電氣的人所萬不逆料的。可見西洋科學,是後人勝過前人,學生勝過先生;我的『厚黑學』與西洋科學相類。我只能講點汽沖壺蓋、死蛙運動,中間許多道理,還望後人研究,我的本領當然比學生小,遇著他們,當然失敗;將來他們傳授些學生出來,他們自己又被學生打敗。一輩勝過一輩,厚黑學自然就昌明了!」
又有人問道:「你把厚黑學講得這樣神妙,為什麼不見你做出一些轟轟烈烈的事情?」我說道:「我試問:你們的孔夫子,究竟做出了多少轟轟烈烈的事情?」他講的為政為邦,道千乘之國,究竟實行了幾件?曾子著一部《大學》,專講治國平天下,請問他治的國在哪裡?平的天下在哪裡?子思著了一部《中庸》,說了些中和位育的話,請問他中和位育的實際安在?你不去質問他們,反來質問我,明師難遇,至道難聞,這種『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你聽了還要懷疑,未免自誤。」
我把厚黑學發表出來,一般人讀了,都說道:「你這門學問,博大精深,難於領悟,請指示一條捷徑。」我問他:「想做什麼?」他說:「我想弄一個官來做,並且還要轟轟烈烈地做些事,一般人都認為是大政治家。」我於是傳他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和辦事二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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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求官六字真言

求官六字真言:「空、貢、沖、捧、恐、送。」此六字俱是仄聲,其意義如下:
1.空。即空閑之意,分兩種:一指事務而言,求官的人,定要把一切事放下,不工不商,不農不賈,書也不讀,學也不教,一心一意,專門求官。二指時間而言,求官的人要有耐心,不能著急,今日不生效,明日又來,今年不生效,明年又來。
2.貢。這個字是借用的,是四川的俗語,其意義等於鑽營的鑽字,「鑽進鑽出」,可以說「貢進貢出」。求官要鑽營,這是眾人知道的,但是定義很不容易下。有人說:「貢字的定義,是有孔必鑽。」我說:「錯了!只說得一半,有孔才鑽,無孔者其奈之何?」我下的定義是:「有孔必鑽,無孔也要入。」有孔者擴而大之;無孔者,取出鑽子,新開一孔。
3.沖。普通所謂之「吹牛」,四川話是「沖帽殼子」。沖的功夫有兩種:一是口頭上,二是文字上的。口頭上又分普通場所及上峰的面前兩種;文字上又分報章雜誌及說帖條陳兩種。
4.捧。就是捧場的捧字。戲台上魏公出來了,那華歆的舉動,是絕好的模範的人物。
5.恐。是恐嚇的意思,是及物動詞。這個字的道理很精深,我不妨多說幾句。官之為物,何等寶貴,豈能輕易給人?有人把捧字做到十二萬分,還不生效,這就是少了恐字的功夫;凡是當軸諸公,都有軟處,只要尋著他的要害,輕輕點他一下,他就會惶然大嚇,立刻把官兒送來。學者須知,恐字與捧字,是互相為用的,善恐者捧之中有恐,旁觀的人,看他在上峰面前說的話,句句是阿諛逢迎,其實是暗擊要害,上峰聽了,汗流浹背。善捧者恐之中有捧,旁觀的人,看他傲骨稜稜,句句話責備上峰,其實受之者滿心歡喜,骨節皆酥。「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大匠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是在求官的人細心體會。最要緊的,用恐字的時候,要有分寸,如用過度了,大人們老羞成怒,作起對來,豈不就與求官的宗旨大相違背?這又何苦乃爾?非到無可奈何的時候,恐字不能輕用。
6.送。即是送東西,分大小二種:大送,把銀圓鈔票一包一包地拿去送;小送,如春茶、火肘及請吃館子之類。所送的人分兩種,一是操用舍之權者,二是未操用舍之權而能予我以助力者。
這六字做到了,包管字字發生奇效,那大人先生,獨居深念,自言自語說:某人想做官,已經說了許多(這是空字的效用),他和我有某種關係(這是貢字的效用),其人很有點才具(這是沖字的效用),對於我很好(這是捧字的效用)。但此人有點壞才,如不安置,未必不搗亂(這是恐字的效用),想到這裡,回頭看見桌上黑壓壓的,或者白亮亮地堆了一大堆(這是送字的效用),也就無話可說,掛出牌來,某缺著某人署理。求官到此,可謂功行圓滿了。於是走馬上任,實行做官六字真言。
(二)做官六字真言
做官六字真言:「空、恭、綳、凶、聾、弄。」……以上十二個字,我不過粗舉大綱,許多的精義,都沒有發揮,有志於官者可按門徑,自去研究。
做官六字真言:「空、恭、綳、凶、聾、弄。」此六字俱是平聲,其意義如下:
1.空。空即空洞的意思。一是文字上,凡是批呈詞、出文告,都是空空洞洞的,其中奧妙,我難細說,請到軍政各機關,把壁上的文字讀完,就可恍然大悟;二是辦事上,隨便辦什麼事情,都是活搖活動,東倒也可,西倒也可,有時辦得雷厲風行,其實暗中藏有退路,如果見勢不佳,就從那條路抽身走了,絕不會把自己牽挂著。
2.恭。就是卑躬折節,脅肩諂笑之類,分直接間接兩種,直接是指對上司而言,間接是指對上司的親戚朋友,丁役及姨太太等而言。
3.綳。即俗語所謂綳勁,是恭字的反面字,指對下屬及老百姓而言。分兩種:一是儀錶上,赫赫然大人物,凜不可犯;二是言談上,儼然腹有經綸,槃槃大才。恭字對飯甑子所在地而言,不必一定是上司;綳字對非飯甑子所在地而言,不必一定是下屬和老百姓,有時甑子之權,不在上司,則對上司亦不妨綳;有時甑子之權,操諸下屬或老百姓,又當改而為恭。吾道原是活潑潑地,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4.凶。只要能達到我的目的,他人亡身滅家,賣兒貼婦,都不必顧忌;但有一層應當注意,凶字上面,定要蒙一層道德仁義。
5.聾。就是耳聾:「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但,聾字中包含有瞎子的意義,文字上的詆罵,閉著眼睛不看。
6.弄。即弄錢之弄,川省俗語讀作平聲。千里來龍,此處結穴,前面的十一個字,都是為了這個字而設的。弄字與求官之送字是對照的,有了送就有弄。這個弄字,最要注意,是要能夠在公事上通得過才成功。有時通不過,就自己墊點腰包里的錢,也不妨;如果通得過,任他若干,也就不用客氣了。
以上十二個字,我不過粗舉大綱,許多的精義,都沒有發揮,有志於官者可按門徑,自去研究。
(三)辦事二妙法
那個時候,楚國的實力,遠勝齊國,管仲敢於勸齊桓公興兵伐楚,可說是鍋敲爛了來補。及到楚國露出反抗的態度,他立即鋸箭了事。召陵一役,以補鍋法始,以鋸箭法終,管仲把鍋敲爛了能把它補起,所以稱為「天下才」。
1.鋸箭法。有人中了箭,請外科醫生治療,醫生將箭桿鋸下,即索謝禮。問他為什麼不把箭頭取出?他說:那是內科的事,你去尋內科好了。這是一段相傳的故事。
現在各軍政機關,與夫大辦事家,都是用的這種方法。譬如批呈詞:「據呈某某等情,實屬不合已極,仰候令飭該縣知事查明嚴辦。」「不合已極」這四個字是鋸箭桿,「該知事」是內科,抑或「仰候轉呈上峰核辦」,那「上峰」就是內科。又如有人求我辦一件事情,我說:「這個事情我很贊成,但是,還要同某人商量。」「很贊成」三字是鋸箭桿,「某人」是內科。又或說:「我先把某部分辦了,其餘的以後辦。」「先辦」是鋸箭桿,「以後」是內科。此外有隻鋸箭桿,並不命其尋找內科的,也有連箭桿都不鋸,命其徑尋內科的,種種不同,細參自悟。
2.補鍋法。做飯的鍋漏了,請補鍋匠來補。補鍋匠一面用鐵片刮鍋底煤煙,一面對主人說:「請點火來我燒煙。」他乘著主人轉背的時候,用鐵鎚在鍋上輕輕地敲幾下,那裂痕就增長了許多,及主人轉來,就指與他看,說道:「你這鍋裂痕很長,上面油膩了,看不見,我把鍋煙刮開,就現出來了,非多補幾個釘子不可。」主人埋頭一看,很驚異地說:「不錯!不錯!今天不遇著你,這個鍋子恐怕不能用了!」及至補好,主人與補鍋匠,皆大歡喜而散。
鄭莊公縱容共叔段,使他多行不義,才舉兵征討,這就是補鍋法了。歷史上這類事情是很多的。有人說:「中國變法,有許多地方是把好肉割壞了來醫。」這是變法諸公用的補鍋法。在前清宦場,大概是用鋸箭法,民國以來,是鋸箭、補鍋二者互用。
上述二妙法,是辦事的公例,無論古今中外,合乎這個公例的就成功,違反這個公例的即失敗。管仲是中國的大政治家,他辦事就是用這兩種方法。狄人伐衛,齊國按兵不動,等到狄人把衛絕了,才出來做「興滅國繼絕世」的義舉,這是補鍋法。召陵之役,不責楚國僭稱王號,只責他包茅不貢,這是鋸箭法。那個時候,楚國的實力,遠勝齊國,管仲敢於勸齊桓公興兵伐楚,可說是鍋敲爛了來補。及到楚國露出反抗的態度,他立即鋸箭了事。召陵一役,以補鍋法始,以鋸箭法終,管仲把鍋敲爛了能把它補起,所以稱為「天下才」。
明季武臣,把流寇圍住了,故意放他出來,本是用的補鍋法,後來制他不住,竟至國破君亡,把鍋敲爛了補不起,所以稱為「誤國庸臣」。岳飛想恢復中原,迎回二帝,他剛剛才起了取箭頭的念頭,就遭殺身之禍。明英宗也先被捉去,于謙把他弄回來,算是把箭頭取出了,仍然遭殺身之禍,何以故?違反公例故。
晉朝王導為宰相,有一個叛賊,他不去討伐。陶侃責備他,他複信說:「我遵養時晦,以待足下。」侃看了這封信笑說:「他無非是『遵養時賊』罷了。」王導「遵養時賊」以待陶侃,即是留著箭頭,專等內科。諸名士在新亭流涕,王導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做楚囚對泣?」他義形於色,儼然手執鐵鎚,要去補鍋,其實說兩句漂亮話就算完事。懷、愍二帝,陷在北邊,永世不返,箭頭永未取出。王導這種舉動,略略有點像管仲,所以歷史上稱他為「江左夷吾」。讀者如能照我說的方法去實行,包管成為管子而後的第一個大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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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結論

厚黑的施用,定要糊一層仁義道德,不能把它**裸地表現出來。王莽的失敗,就是由於露出了厚黑的緣故。如果終生不露,恐怕王莽至今還在孔廟裡吃冷豬肉。
說了一大堆的話,在這收頭結大瓜的時候,不妨告訴讀者一點秘訣:厚黑的施用,定要糊一層仁義道德,不能把它**裸地表現出來。王莽的失敗,就是由於露出了厚黑的緣故。如果終生不露,恐怕王莽至今還在孔廟裡吃冷豬肉。韓非子說:「陰用其言而顯棄其身。」這個法子,也是定要的。即如我著這本《厚黑學》,你們應當秘藏枕中,不可放在桌上。假如有人問你:「你認識李宗吾嗎?」你就要做一種很莊嚴的面孔說:「這個人壞極了,他是講厚黑學的,我認他不得。」口雖這樣說,但心裡應當供一個「大成至聖先師李宗吾之位」。你們能夠這樣做去,生前的事業,一定驚天動地,死後一定入孔廟吃冷豬肉無疑。所以我每聽見人罵我,我非常高興,說道:「吾道大行矣。」
還有一點,我前面說:「厚黑上面,要糊上一層仁義道德。」這是指遇著道學先生而言。假如遇著講性學的朋友,你同他講仁義道德,豈非自討沒趣?這個時候,應當糊上「戀愛神聖」四個字。若遇著了講馬克思的朋友,就糊上「階級鬥爭,勞工專政」八個字,難道他不喊你是同志嗎?總之,面子上應當糊以甚麼東西,是在學者因時因地,神而明之,而裡子的厚黑二字,則萬變不離其宗。有志斯學者,細細體會!
附:古文體版《厚黑學》
夫厚黑之為學也,其法至簡,其效至神,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沛公得其全而興漢,司馬得其全而興晉;曹操、劉備得其偏,割據稱雄,烜赫一世。韓信、范增,其學亦不在曹劉下,不幸遇沛公而失敗,惜哉!
吾自讀書識字以來,見古之享大名膺厚譽者,心竊異之。欲究其致此之由,渺不可得,求之六經群史,茫然也;求之諸子百家,茫然也;以為古人必有不傳之秘,特吾人賦性愚魯,莫之能識耳。窮索冥搜,忘寢與食,如是者有年。偶閱《三國志》,而始憬然大悟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成大事者,不外面厚心黑而已!」三國英雄,曹操其首也。曹逼天子,殺皇后,糧罄而殺主者,晝寢而殺幸姬,他如呂伯奢、孔融、楊修、董承、伏完輩,無不一一屠戮,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其心之黑亦云至矣。次於操者為劉備。備依曹操、依呂布、依袁紹、依劉表、依孫權,東竄西走,寄人籬下,恬不知恥,而稗史所記生平善哭之狀,尚不計焉,其面之厚亦云至矣。又次則為孫權。權殺關羽,其心黑矣,而旋即媾和;稱臣曹丕,其面厚矣,而旋即與絕,則猶有未盡黑未盡厚者在也。總而言之,操之心至黑,備之面至厚,權之面與心不厚不黑,亦厚亦黑。故曹操深於黑學者也;劉備深於厚學者也;孫權與厚黑二者,或出焉,或入焉,黑不如操,而厚亦不如備。此三子,皆英雄也,各出所學,爭為雄長,天下於是乎三分。此後,三子相繼而歿,司馬氏父子乘時崛起,奄有眾長,巾幗之遺而能受之,孤兒寡婦而能忍欺之,蓋受曹劉諸人孕育陶鑄,而集其大成者,三分之天下,雖欲不混一於司馬氏不得也。諸葛武侯天下奇才,率師北伐,志決身堅,卒不復漢室,還於舊都,王佐之才,固非厚黑名家之敵哉!
吾於是返而求之群籍,則向所疑者,無不渙然冰釋。即以漢初言之,項羽喑啞叱吒,千人皆廢,身死東城,為天下笑,亦由面不厚,心不黑,自速其亡,非有他也。鴻門之宴,從范增計,不過一舉手之勢,而太祖高皇帝之稱,羽已安坐而享之矣;而乃徘徊不決,俾沛公乘間逸去。垓下之敗,亭長艤船以待,羽則曰:「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噫,羽誤矣!人心不同,人面亦異,不一審他人所操之術,而曰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豈不謬哉?沛公之黑,由於天縱,推孝惠於車前,分杯羹於俎上,韓彭菹醞,兔死狗烹,獨斷於心,從容中道。至其厚學則得自張良,良之師曰圯上老人,良進履受書,頓悟妙諦,老人以王者師期之。良為他人言,皆不省,獨沛公善之,盡得其傳。項王憤與挑戰,則笑而謝之;酈生責其倨見長者,則起而延之上坐;韓信乘其困於滎陽,求為假王以鎮齊,亦始怒之,而終忍之;自非深造有得,胡能豁達大度若是?至呂后私辟陽侯,佯為不知,尤其顯焉者。彼其得天既厚,學養復深,於流俗所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倫,廓而清之,翦滅群雄,傳祚四百餘載,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
楚漢之際,有一人焉,厚而不黑,卒歸於敗者,韓信是也。胯下之辱,信能忍之,其厚學非不優也。後為齊王,果聽蒯通之說,其實誠不可言。奈何惓惓於解衣推食之私情,貿然曰:「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長樂鍾室,身首異處,夷及九族,有以也。楚漢之際,有一人焉,黑而不厚,亦歸於敗者,范增是也。沛公破咸陽,擊子嬰,還軍灞上,秋毫無犯,增獨謂其志不在小,必欲置之死地而後生已。既而漢用陳平計,間疏楚君臣,增大怒求去,歸未至彭城,疽發背死。夫欲圖大事,怒何為者!增不去,項羽不亡,苟能稍緩須臾,除乘劉氏之敝,天下事尚可為;而增竟以小不忍,亡其身,復亡其君,人傑固如是乎?
夫厚黑之為學也,其法至簡,其效至神,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沛公得其全而興漢,司馬得其全而興晉;曹操、劉備得其偏,割據稱雄,烜赫一世。韓信、范增,其學亦不在曹劉下,不幸遇沛公而失敗,惜哉!然二子雖不善終,能以一長之畏,顯名當世,身死之後,得於史傳中列一席地,至今猶津津焉樂道之不衰,則厚黑亦何負於人哉?由三代以迄於今,帝王將相,不可勝數,苟其事之有濟,何一不出此?書策俱在,事實難誣。學者本吾出以求之,自有豁然貫通之妙矣。
世之論者,動謂成敗利鈍,其權不操於人,而操於天。不知惟厚惟黑,為人力所能盡。吾人處世,當竭其所能盡之力,以戰勝乎不可必之天。而天降禍於吾也,吾必反躬自省,吾行而未修乎,吾則改圖焉,吾行而已至乎,吾則加勉焉;所造果精,彼蒼自退而聽命。若淺嘗輒止,而歸咎於厚黑之無靈,厚黑豈任受哉?天之生人也,予以面而厚即隨之,予以心而黑即隨之,面與心先天也,厚與黑根於先天者也。自形式觀之,瑰然一面,廣不數寸,藐乎一心,大不盈掬,精而察之,其厚無限,其黑無倫,舉世之富貴功名宮室妻妾衣服輿馬,靡不於此區區間求之自足,造物之妙,誠有不可思議者!人之智慧,有時而窮,人之精神,有時而困,惟夫厚黑,予生俱生,閱世愈多,其功愈著。得其道者,磨之不薄,洗之不白。面可毀,心可死,而厚黑之靈,亘萬古而不可滅,則知人稟於天者富,而天之愛乎人者篤矣。
世之衰也,邪說充盈,真理汩沒。下焉者,誦習《感應篇》、《陰騭(zhi)文》,沉迷不反;上焉者,狃於禮義廉恥之習,破碎吾道,彌近理而大亂真。若夫不讀書不識字者,宜乎至性未漓,可與言道矣;乃所謂善男信女,又幻出城隍閣老、牛頭馬面、刀山劍樹之屬,以懾服之,縛束之,而至道之真,遂隱而不見矣。我有面,我自厚之;我有心,我自黑之,取之裕如,無待於外。鈍根眾生,身有至實,棄而不用,薄其面而為厚所賊,白其心而為黑所欺,窮蹙終身,一籌未展,此吾所以嘆息痛恨上叩穹蒼而代訴不平也。雖然,厚黑者,秉彝之良,行之非艱也,愚者行而不著,習而不察;黠者陽假仁義之名,陰行厚黑之實,大道錮蔽,無所遵循,可哀也已!
有志斯道者,毋忸怩爾色,與厚太忒,毋坦白爾胸懷,與黑違乖。其初也,薄如紙焉,白如乳焉。日進不已,由分而寸而尺而尋丈,乃壘若城垣然。由乳色而灰色而青藍色,乃黯若石然。夫此尤其粗焉者耳;善厚者必堅,攻之不破;善黑者有光,悅之者眾。然猶有跡象也。神而明之者,厚而無形,黑而無色,至厚至黑,而常若不厚不黑,此誠詣之至精也。曹劉諸人,尚不足語此,求諸古之大聖大賢,庶幾一或遇之。吾生也晚,幸窺千古之不傳之秘,先覺覺后,捨我其誰?亟發其凡,以告來哲。君子之道,引而不發,躍如也。舉一反三,貴在自悟。老子曰: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聞吾言而行者眾,則吾道伸;聞吾言而笑者眾,則吾道絀。伸乎絀乎?吾亦任之而已。
*編者按:李宗吾把這篇文字寫出來之後,摯友廖緒初為他作了個序,謝綬青隨後也為他作了個跋。
廖緒初的序曰:
吾友獨尊先生,發明「厚黑學」,恢詭譎怪,似無端崖;然考之中外古今,驗諸當世大人先生,舉莫能外,誠宇宙間至文哉!世欲業斯學而不得門徑者,當不乏人。特勸先生登諸報端,以饗後學。異日將此理擴而充之,刊為單行本,普渡眾生,同登彼岸,質之獨尊,以為何如?民國元年,三月,淡然。
謝綬青的跋曰:
獨尊先生《厚黑學》出,論者或以為譏評末俗,可以導人為善;或以為鑿破混沌,可以導人為惡。余則曰:「厚黑學」無所謂善,無所謂惡,如利刃然,用以誅盜賊則善,用以屠良民則惡,善與惡何關於刃?用厚黑以為善則為善人,用厚黑以為惡則為惡人,於厚黑無與也。讀者當不以余言為謬。謝綬青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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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自序一

我的思想,好比一株樹。厚黑學是思想之出發點,等於樹根;因厚黑學而生出一條臆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等於樹身。
民國元年,我在成都《公論日報》上發表一文,題曰《厚黑學》,謂:古今成功之英雄,無一非面厚心黑者。這本是一種遊戲文字,不料自此以後,「厚黑學」三字,遂傳播四川,成一普通名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心想:此等說法,能受一般人歡迎,一定與心理學有關係,繼續研究下去,始知厚黑學是淵源於性惡說,在學理上是有根據的,然私心終有所疑。遍尋中外心理學書讀之,均不足解我之疑,乃將古今人說法盡行掃去,另用物理學的規律來研究心理學,覺得人心之變化,處處是跟著力學規律走的。從古人事迹上、今日政治上、日用瑣事上、自己心坎上、理化數學上、中國古書上、西洋學說上、四面八方,印證起來,處處可通,乃創一臆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民國九年,寫一文曰《心理與力學》,藏之篋中,未敢發表,十六年方刊入拙著《宗吾臆談》內。茲特重加整理,擴大為一單行本。
我這《心理與力學》一書,開始於民國九年,今為民國二十七年,歷時十八年,而此書淵源於厚黑學。我研究厚黑學,始於滿清末年,可說此書之成,經過三十年之久。記得唐朝賈島作了兩句詩:「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自己批道:「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我今日發表此書,真有他那種感想。
我的思想,好比一株樹。厚黑學是思想之出發點,等於樹根;因厚黑學而生出一條臆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等於樹身;其他所寫《社會問題之商榷》、《考試製之商榷》、《中國學術之趨勢》,與夫最近所寫的《制憲與抗日》等書,都是以「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這條臆說為根據,等於樹上生出的枝葉花果。故我所寫的文,雖種種不同,實是一貫。
去歲遇川大教授福建江超西先生,是專門研究物理的,並且喜歡研究易學,是博通中外的學者。我把稿子全部拿與他看,把所有疑點提出請教。承蒙一一指示,認為我這種說法講得通,並賜序一篇,我是非常感激。然而我終不敢自信,請閱者不客氣地賜教。
我研究這個問題,已經鬧得目迷五色,文中種種說法,對與不對,自己無從知道。我重在解釋心中疑團:閱者指駁越嚴,我越是感激,絕不敢答辯一字。諸君賜教的文字,可在任何報章雜誌上發表,發表后,請惠贈一份,交成都《華西日報》轉交,以便改正。
民國二十七年一月十三日,富順李宗吾,於成都
自序二?
人藏其心,不可測度,與瓷杯之分子相同,所以心理變化,如珠走盤,橫斜曲直,不可得知,所可知者,必不出此盤而已。人持弓箭,朝東射,朝西射,我們不能預知,但一射出來,其箭必依拋物線進行,這即是力之規律。我所謂心理變化有規律可循者,亦就是也。
我發表此書後,得著不少的批評,使我獲益匪淺,至為感謝。除全部贊成和全部否認者外,其有認為大致不差,某某點尚應該改者,我已遵照修改。有些地方,雖經指示,而我認為尚應商酌者,則暫仍其舊,請閱者再加指正。所有賜教文字,請交重慶《國民公報》轉交,以便再加修改。
讀者常駁我道:「人之心理,變化不測,哪裡會有規律?」我說:物理也是變化不測,何以又有規律?今之科學家,研究物理,可謂極精了。我們試取一瓷杯,置之地上,手執一鐵鎚,請問:此錘擊下去,此杯當成若干塊?每塊形狀如何?恐怕聚世界科學家研究之,無一人能預知,所可知者,鐵鎚擊下,此杯必破裂而已。何也?杯子內部分子之構造,無從推測也,我們不能因此就說,物理變化,無有規律。人藏其心,不可測度,與瓷杯之分子相同,所以心理變化,如珠走盤,橫斜曲直,不可得知,所可知者,必不出此盤而已。人持弓箭,朝東射,朝西射,我們不能預知,但一射出來,其箭必依拋物線進行,這即是力之規律。我所謂心理變化有規律可循者,亦就是也。
我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原是一種臆說,不能說是公例。公例者,無一例外之謂也。當初牛頓發明萬有引力,定出三例,許多人都不承認,後來逐漸證明,逐漸承認,最後宇宙各種現象,俱合牛頓規律,惟天王星不合,有此例外,仍不能成為公例。直到1846年,有某天文家,將天王星合牛頓規律這部分提出,將其不合規律之部分加以研究,斷定天王星之外,另有一行星,其形狀如何,位置如何,加入此星之引力,天王星即合規律了。此說一發表出來,眾天文家,依其說以搜求之,立把海王星尋出,果然絲毫不差錯,牛頓之說,乃成為公例。心理之變化,較物理更複雜,更奇妙。我之說法,不為一般人所承認者,因為例外之事太多也。我不認為我之臆說有錯,而認為人心中之海王星太多。我們亦能只握著大原則,以搜求各人心中之海王星耳。
有人說:你想把人事與物理溝通為一,從前許多人都做過這種工作,無奈這條路走不通。我說:蘇伊士運河,從前許多人都說鑿不通,卒之鑿通。巴拿馬運河,許多人都說鑿不通,卒之也鑿通。我認為自然界以同一原則生人生物,物理上之規律,必可適用於人事,不過我個人學識不夠,不能把它溝通為一罷了。學術者,世界公物,當合全世界研究之,非一人之力所能勝也。尚望讀者諸君共同研究,如我這種方式走不通,希望讀者另用他種方式把他弄通。我研究這個問題,如墜五里霧中,諸君其亦憐我之愚,而有以教之乎!
物理紛繁極矣,牛頓尋出規律,紛繁之物理,厘然就諸,而科學因之大進步。世界紛亂極矣,我們在人事上如能尋出規律,則世界學說,可歸一致,人世之糾紛,可以免除,而文明自必大進步。此著者所為希望諸君共同研究者也。
中華民國三十一年十月八日,李宗吾,於陪都
性靈與磁電?
通常所稱的心,是由於一種力,經過五官出去,把外邊的事物牽引進來,集合而成的。例如有一物在我面前,我注目視之,即是一種力從目透出去,與那個物連接。我將目一閉,能夠回憶那物的形狀,即是此力把那物拖進來綰住了。由於這種方式,把耳聞目睹,與夫身所經歷的事項,一一拖進來,集合為一團,就成為一個心,所以心之構成,與地球之構成,完全相似。
科學上許多定理,最初都是一種假設,根據這種假設,從各方試驗,都是合的,這假設就成為定理了。即如地球這個東西,自開闢以來就有的,經過了若干萬萬年,人民生息其上,視為固然,於地球之構成,不求甚解,距今二三百年前,出了一個牛頓,發明萬有引力,說:「地心有引力,把泥土沙石吸成一團,成為一個地球。」究竟地心有無引力,無人看見,牛頓這個說法,本是假定的。不過根據他的說法,任如何試驗,俱是合的,於是他的假說,就成了定理。從此一般人都知道:凡是有形有體之物,都要受引力的吸引。到愛因斯坦出來,發明相對論,把牛頓之說擴大之,說:「太空中的星球發出的光線,經過其他星球,也要受其吸引,由於天空中眾星球互相吸引之故,於是以直線進行之光線,就變成彎彎曲曲的形狀。」這也是一種假說,然經過實地測驗,證明不錯,也成了定理。從此一般人又知道:有形無體之光線,也要受引力之吸引。我們研究心理學,何妨把愛因斯坦之說再擴大之,說:「我們的心中,也有一種引力,能把耳聞目睹,無形無體之物吸引來成為一個心,心之構成,與地球之構成相似。」我們這樣的設想,則牛頓三例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就可適用到心理學方面,而人事上一切變化,就可本力學規律去考察它了。
通常所稱的心,是由於一種力,經過五官出去,把外邊的事物牽引進來,集合而成的。例如有一物在我面前,我注目視之,即是一種力從目透出去,與那個物連接。我將目一閉,能夠回憶那物的形狀,即是此力把那物拖進來綰住了。由於這種方式,把耳聞目睹,與夫身所經歷的事項,一一拖進來,集合為一團,就成為一個心,所以心之構成,與地球之構成,完全相似。
一般人都說:自己有一個心,佛氏出來,力辟此說,說:人莫得心,通常所謂心,是假的,乃是六塵的影子。《圓覺經》曰:「一切眾生,無始以來,種種顛倒,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我們試思:假使心中莫得引力,則六塵影子之經過,亦如雁過長空,影落湖心一般,雁一去,影即不留了。而我們見雁之過,能記憶雁之影相者,即是心中有一種引力,能把雁影綰住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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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佛家說

「六塵影子,落在八識田中,成為種子,永不能去。這正如穀子豆子落在田土中,成為種子一般。我們知:穀子豆子,落在田土中,是由於地心有引力,即知六塵影子落在八識田中,是由於人心有引力。因為有引力綰住,所以穀子豆子落在田土中,永不能去,六塵影子,落在八識田中,也永不能去。
我們如把心中所有知識,一一考察其來源,即知無一不從外面進來,其經過路線,不外眼耳鼻舌身,雖說人能發明新理,然仍靠外面收來的知識作基礎,猶之修房子者,必須購買外面的磚瓦木料,才能建築新房子一樣。我們如把心中各種知識的來源,一一清出來,從目進來者,仍令從目退出去,從耳進來者,仍令從耳退出去,其他一一從來路退出去,此心即空無所有了。人的心,果然能夠空無所有,對於外物無貪戀,無嗔恨,有如湖心雁影,過而不留,這即是佛家所說,還我本來面目。
地球之構成,源於引力,意識之構成,源於種子。試由引力再進一步,推究到天地未有以前,由種子再進一步,推究到父母未生以前,則只有所謂寂兮寥兮的狀況,而二者就會歸於一了。由寂兮寥兮生出引力,而後有地球,而後有物。由寂兮寥兮生出種子,而後有意識,而後有人。我們這樣的研究,覺得心之構成,與地球之構成相似,而物理學的規律,就可適用於人事了。
我們把物體加以分析,就得原子,把原子加以分析,就得電子。電子是一種力,這是科學家業已證明了的。人是物中之一,我們的身體,是電子集合而成,身與心本是一物,所以我們的心理,不能逃磁電學的規律,不能逃力學的規律。
心的現象,與磁電的現象,是很相似的。人有七情,大別之,只有好惡二種,心所好的東西,就引之使近,心所惡的東西,就推之使遠,這種現象,豈不與磁電相似嗎?
人的心,分知、情、意三者,意是知與情合併而成,其元素只有知、情二者。磁電同性相推,異性相引,其相推相引,有似吾人之情,其能夠判別同性異性,更是顯然有知,足見磁電這個東西,具有知、情,與人之心理相同。
陽電所需要的是陰電,忽然來了一個陽電,要分它的陰電,它當然要把它推開;陰電所需要的是陽電,忽然來了一個陰電,要分它的陽電,它當然也要把它推開。這就像小孩食乳食糕餅的時候,見哥哥來了,用手推他打他一般,所以成了同性相推的現象。至於磁電異性相引,猶如人類男女相愛,更是不待說的。由此知磁電現象,與心理現象,完全相同。
佛說:「真佛法身,映物現形。」宛然磁電感應現象。又說:「性靈本融,周遍法界。」宛然磁電中和現象。又說:「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簡直是物理學家所說:「能力不滅。」因此之故,我們用力學規律去考察人性,想來不會錯。
物質不滅,能力不滅,是科學上之定律。吾身之物質,是從地球之物質轉變而來,身死埋之地中,物質退還地球。物質不滅之說,算是講得通,獨是吾人之性靈,是一種能力,請問此種能力,生從何處來?死往何處去?我們要答覆這個問題,可以創一臆說,曰:「人之性靈從地球之磁電轉變而來。」吾人一死,身體化為地球之泥土,同時性靈化為地球之磁電,如此則性靈生有自來,死有所去,能力不滅之說,就講得通了。世言成仙成佛者,或許是用一種修養力,能將磁電凝聚不散耳。俗雲「冤魂不散」,當是一種嗔恨心,將磁電凝住,迨至冤讎已報,嗔恨心消失,磁電無從凝聚,其魂即歸消滅。
有了「性靈由磁電轉變而來」這條臆說,則靈魂存滅問題,就可以答覆了。吾人一死,身上的物質,退還地球,性靈化為磁電,則靈魂即算消滅。然而吾身雖死,物質尚存,磁電尚存,亦可謂之靈魂尚存。此莊子所說「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也。
禪家最重「了了常知」四字,吾人靜中,此心明明白白,迨至事務紛乘,此明明白白之心,消歸烏有。學力深者,事務紛乘,此心所明明白白,是謂「動靜如一」。然而白晝雖明明白白,晚間夢寐中,則復昏迷。學力更深者,夢寐中亦明明白白,是謂「寤寐如一」。學力極深者,死了亦明明白白,是謂「死生如一」。到了死後明明白白,則謂之靈魂永存可也。
《楞嚴經》曰:「如來從胸卐字,湧出寶光,其光昱昱,有千百色,十方微塵,普佛世界,一時周遍。」此寶光,蓋即電光也。阿難白佛言:「我見如來,三十二相,勝妙殊絕,形體映徹,猶如琉璃。嘗自思維,此相非是欲愛所生,何以故?欲氣粗濁,腥臊交遘,膿血雜亂,不能發生勝凈妙明,紫金光聚。」釋迦修養功深,已將血肉之軀變而為磁電凝聚體,故能發出寶光,遍達十方世界。佛氏有天眼通、天耳通之說,今者無線電發明,已可證明其非誣。釋迦本身即是一無線電台,將來電學進步,必能證明釋迦所說一一不虛,而「性靈由磁電轉變而來」之臆說,或亦可證明其不虛。
老子言道,屢以水為喻,佛氏說法,亦常以水為喻,我們不妨以空氣為喻,所謂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無古今、無邊際、無內外,種種現象,空氣是具備了的。倘進一步,以中和磁電為喻,尤為確切。若更進一步,假定「人之性靈,由磁電轉變而來」,用以讀老佛之書,覺得處處迎刃而解。
吾人自以為高出萬物,這不過人類自己誇大的話,實則人與物,同是從地球生出來的,身體之元素,無一非地球之物質。自地球視之,人與物並無區別,彷彿父母生二子,長子曰人,次子曰物,不過長子聰明,次子患癱病而又啞聾罷了。我們試驗理化,溫度變更,或摻入一種物品,形狀和性質都要改變。吾人遇天氣大變,心中就煩躁,這是溫度的關係;飲了酒,性情也會改變,這是摻入一種藥品,起了化學作用。從此等處考察,人與物有何區別?
人身的物質和地球的物質,都是電子構成的,吾人有靈魂,地球亦有靈魂,磁電者地球之靈魂也,通常所說地心吸力者,即是磁電吸力之表現。地球的物質化為植物,同時地球的磁電,即變為植物的生機。吾人食植物,物質變為吾身的毛髮骨肉,同時磁電即變為吾人的性靈。由泥土沙石變而為植物,變而為毛髮骨肉,愈變愈高等。同時由地球的磁電變而為植物的生機,變而為吾人的性靈,也是愈變愈高等。雖經屢變,而本來之性質仍在,故吾身之元素,與地球之元素相同,心理之感應,與磁場之感應相同,所以本書第二部分甲乙丙圖,其現象與磁場相同,與地心吸力相同。然既經屢變,吾身之毛髮骨肉,與地球之泥土沙石不同,吾人之性靈,也與地球之磁電不同,何也?在地球為死物,在吾身則為活物也。所以用力學規律以考察人事,我們當活用之,而不能死用之。
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老子所謂道,即釋氏所謂真如也。釋氏謂: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內身外器,都是由真如不守自性,變現出來的,其說與老子正同。真如者,空無所有也(實則非空非不空)。忽焉真如不守自性,而變現為中和磁電,由是而變現為氣體,迴旋太空中,幾經轉變,而地球生焉。由是而生植物,生動物,生人類。佛氏所謂阿賴耶識的狀態,與中和磁電的狀態絕肖。二者都是沖漠無朕,萬象森然,也即是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我們可以說:真如變現出來,在物為中和磁電,在人為阿賴耶識,猶之同一物質,在地球為泥土沙石,在人則為毛髮骨肉也。今人每謂人之性靈,與磁電迥不相同,猶之無科學知識之人,見毛髮骨肉,即認泥土沙石,迥不相同也。中和磁電,是真如最初變現出來之物,真如不可得見,我們讀佛老之書,姑以中和磁電作為道與真如形態,覺得處處可通。
老子著書,開端即曰:「道可道,非常道。」釋迦說法四十九年,結果自認未說一字,歸之於不可道,不可說而已。蘇子由曰:「夫道不可言,可言皆其似者也,達者因似以識真,而昧者執似以陷於偽。」道與真如,不可思議者也,阿賴耶識,與中和磁電,可思議者也,借可思議者,以說明不可思議者,此所謂言其似也。
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我們可解之曰,道者空無所有也,一者中和磁電也,中和磁電發動出來,則有相推相引兩作用,所謂二也。由這兩種作用,生出第三種作用,由是而輾轉相生,千千萬萬之事物出焉。老子曰:「抱一以為天下式。」又曰:「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一也,母也,都是指中和磁電,在人則為阿賴耶識。故曰:「恍兮惚兮,窈兮冥兮。」又曰:「淵兮似萬物之宗。」老子專守阿賴耶識,故著出之書,可以貫通周秦諸子,可以貫通趙宋諸儒,可以貫通《易經》,貫通佛學,又為後世神仙方士所依託,據嚴又陵批,又可以貫通西洋學說(其說具見拙著《中國學術之趨勢》)。《道德經》一書之無所不包者,正因阿賴耶識之無所不有也。佛氏則打破此說,而為大圓鏡智,以「空無所有」為立足點。此由於佛氏立教,重在出世,故以「空無所有」為立足點。老子立教,重在將入世出世打成一片,故以阿賴耶識為立足點。由阿賴耶識而向內追尋,則可到大圓鏡智,而空諸所有。由阿賴耶識而向外工作,則可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此二氏立足點,所由不同也。
我們假定「人之性靈,由磁電轉變而來」,則佛告波斯匿王及阿難諸語,與夫宋儒所謂「如魚在水,外面水便是肚裡水,鱖魚肚裡水,與鯉魚肚裡水,只是一樣」,明儒所謂「蓋天地皆心也」等說法,都可不煩言而解。《中庸》曰:「喜怒哀樂皆不發,謂之中。」六祖曰:「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廣成子曰:「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莊子曰:「心不憂樂,德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都是阿賴耶識現象,也即是磁電中和現象,中和磁電,發動出來,呈相推相引之作用,而紛紛紜紜之事物起矣。所以我們要研究人世事變,當首造一臆說曰:「性靈由磁電轉變而來。」研究磁電,離不得力學,我們再造一臆說曰:「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有這兩個臆說,紛紛紜紜之事物就有軌道可循,而世界分歧之學說,可匯歸為一,中、西、印三方學說,也可匯歸為一。
佛氏謂:山河大地及人世一切事物,皆是幻相,牛頓造出三例,所以研究物理之幻相也;我們造出兩個臆說,所以研究人事之幻相也。本章所說種種,乃是說明造此臆說之理由。第二章以下,即依據這兩個臆說,說明人世事變,不復涉及本體。佛言本體,我們言現象,鴻溝為界。著者對於佛學及科學,根本是外行。所有種種說法,都是想當然耳,心中有了此種想法,即把它寫出,自知純出臆斷,以佛學科學律之,當然諸多不合,我不過姑妄言之,讀者亦姑妄聽之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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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孟荀言性爭點?

細玩此圈,即可尋出一定的規律:「距我越近,愛情越篤,愛情與距離成反比例。其規律與地心吸力相似,並且這種現象,很像磁場現象。由此知:人之性靈,與磁電相同,與地心吸力相同,故牛頓所創的公例,可適用於心理學。
孟子之性善說,荀子之性惡說,是我國學術史上未曾解除之懸案,兩說對峙了二千多年,抗不相下。孟子說:人性皆善,主張仁義化民;宋儒承襲其說,開出理學一派,創出不少迂腐的議論。荀子生在孟子之後,反對其說,謂人之性惡,主張以禮制裁之;他的學生韓非,以為禮之制裁力弱,不若法律之制裁力強,遂變而為刑名之學,其弊流於刻薄寡恩。於是儒法兩家,互相詆斥,學說上、政治上生出許多衝突。究竟孟荀兩說,孰得孰失?我們非把它徹底研究清楚不可。
孟子謂:「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這個說法,是有破綻的。我們任喊一個當母親的,把她親生孩子抱出來,當眾試驗,母親抱著他吃飯,他就伸手來拖母親之碗,如不提防,就會落地打爛。請問這種現象,是否愛親?又母親手中拿一糕餅,他見了,就伸手來拖,如不給他,放在自己口中,他立刻會伸手從母親口中取出,放在他的口中。又請問這種現象,是否愛親?小孩在母親懷中,食乳食糕餅,哥哥走近前,他就用手推他打他。請問這種現象,是否敬兄?五洲萬國的小孩,無一不如此。事實上,既有了這種現象,孟子的性善說,豈非顯有破綻?所有基於性善說發出的議論,訂出的法令制度,就不少流弊。
然則孟子所說「孩提愛親,少長敬兄」,究竟從甚麼地方生出來?我們要解釋這個問題,只好用研究物理學的法子去研究。蓋人之天性,以我為本位,我與母親相對,小兒只知有我,故從母親口中把糕餅取出,放在自己口中。母親是乳哺我的人,哥哥是分乳吃、分糕餅吃的人,母親與哥哥相對,小兒就很愛母親,把哥哥打開推開。長大了點,出而在外,與鄰人相遇,哥哥與鄰人相對,小兒就很愛哥哥。走到異鄉,鄰人與異鄉人相對,則愛鄰人。走到外省,本省人與外省人相對,就愛本省人。走到外國,本國人與外國人相對,就愛本國人。我們細加研究,即知孟子所說愛親敬兄,都是從為我之心流露出來的。
試繪之為圖。如甲: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親,第三圈是兄,第四圈是鄰人,第五圈是本省人,第六圈是本國人,第七圈是外國人。細玩此圈,即可尋出一定的規律:「距我越近,愛情越篤,愛情與距離成反比例。」其規律與地心吸力相似,並且這種現象,很像磁場現象。由此知:人之性靈,與磁電相同,與地心吸力相同,故牛頓所創的公例,可適用於心理學。
下面所繪甲圖,是否正確,我們還須再加考驗:假如暮春三月,我們約著二三友人出外遊玩,見著山明水秀,心中非常愉快,走到山水粗惡的地方,心中就不免煩悶,這是甚麼緣故呢?因為山水是物,我也是物,物我本是一體,所以物類好,心中就愉快,物類不好,心中就不愉快。我們又走至一個地方,見地上許多碎石,碎石之上,落花飄零,我心對於落花,不勝悲感,對於碎石,則不甚注意,這是甚麼緣故呢?因為石是無生之物,花與我同是有生之物,所以常常有人作落花詩、落花賦,而不作碎石歌、碎石行。古今詩詞中,吟詠落花,推為絕唱者,無一不是連同人生描寫的。假如落花之上,卧一將斃之犬,哀鳴宛轉,入耳驚心,立把悲感落花之心打斷,這是甚麼緣故呢?因為花是植物,犬與我同是動物,故不知不覺,對於犬特表同情。又假如歸途中見一猙獰惡犬攔著一人狂噬,那人持杖亂擊,當此人犬相爭之際,我們只有幫人之忙,斷不會幫犬之忙,這是甚麼緣故呢?因為犬是獸類,我與那人同是人類,故不知不覺,對於人更表同情。我同友人分手歸家,剛一進門,便有人跑來報道,先前那個友人,走在街上,同一個人打架,正在難解難分。我聞之立即奔往營救,本來是與人打架,因為友誼的關係,故我只能營救友人,不能營救那人。我把友人帶至我的書房,詢他打架的原因,我傾耳細聽,忽然屋子倒下來,我幾步跳出門外,回頭轉來喊友人道:你還不跑呀?請問一見房子倒下,為甚麼不先喊友人跑,必待自己跑出門了,才回頭來喊呢?這就是人之天性,以我為本位的證明。
我們把上述事實繪圖如乙。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第三圈是他人,第四圈是犬,第五圈是花,第六圈是石,其規律是「距我越遠,愛情越減,愛情與距離成反比例。」與甲圖是一樣的。乙圖所設的境界,與甲圖全不相同,而得出的結果,完全一樣,足證天然之理實是如此。茲再總括言之:凡有二物,同時呈於吾前,我心不假安排,自然會以我為本位,視距我之遠近,定愛情之厚薄,與地心吸力、電磁吸力無有區別。
力有離心同心二種,甲圖層層向外發展,是離心力現象;乙圖層層向內收縮,是向心力現象。孟子站在甲圖裡面,向外看去,見得凡人的天性,都是孩提愛親,稍長愛兄,再進則愛鄰人,愛本省人,愛本國人,層層放大;如果再放大,還可放至愛人類愛物類為止,因斷定人之性善。故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曰:「舉斯心,加諸彼。」總是叫人把這種固有的性善擴而充之。孟子喜言詩,詩是宣導人的意志的,凡人只要習於詩,自然把這種善性發揮出來,這即是孟子立說之本旨。所以甲圖可看為孟子之性善圖。
荀子站在乙圖外面,向內看去,見得凡人的天性,都是看見花就忘了石,看見犬就忘了花,看見人就忘了犬,看見朋友,就忘了他人,層層縮小,及至房子倒下來,**裸的只有一個我,連至好的朋友都忘去了,因斷定人之性惡。故曰:「妻子具而存衰於親,嗜欲得而信衰於友,爵祿盈而忠衰於君。」又曰:「拘木待括蒸矯然後直,鈍金待礱厲然後利。」總是叫人把這種固有的惡性抑制下去。荀子喜言禮,禮是範圍人的行為的,凡人只要習於禮,這種惡性自然不會發現出來。這就是荀子立說之本旨。故乙圖可看為荀子之性惡圖。
甲乙二圖,本是一樣,自孟子荀子眼中看來,就成了性善性惡,極端相反的兩種說法,豈非很奇的事嗎?並且有時候,同是一事,孟子看來是善,荀子看來是惡,那就更奇了。例如我聽見我的朋友同一個人打架,我總願我的朋友打勝,請問這種心理是善是惡?
假如我們去問孟子,孟子一定說道:這明明是性善之表現,何以言之呢?友人與他人打架,與你毫無關係,而你之願其打勝者,此乃愛友之心,不知不覺,從天性中自然流出,古聖賢明胞物與,無非基於一念之愛而已。所以你這種愛友之心,務須把它擴充起來。
假如我們去問荀子,荀子一定說道:這明明是性惡之表現,何以言之呢?你的朋友是人,他人也是人,你不救他人而救友人,此乃自私之心,不知不覺,從天性中自然流出。威廉第二,造成世界第一次大戰,德意日造成第二次世界大戰,無非起於一念之私而已。所以你這種自私之心,務須把它抑制下去。
上面所舉,同是一事,而有極端相反之兩種說法,兩種說法,都是顛撲不滅,這是甚麼道理呢?我們要解釋這個問題,只須繪圖一看,就自然明白了。如圖: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第三圈是他人,請問友字這個圈,是大是小?孟子在裡面畫一個我字之小圈,與之比較,就說它是大圈。荀子在外面畫一個人字之大圈,與之比較,就說它是小圈。若問二人的理由,孟子說:友字這個圈,乃是把畫我字小圈的兩腳規張開來畫成的,怎麼不是大圈?順著這種趨勢,必會越張越大,所以應該擴充之,使它再畫大點。荀子說道:友字這個圈,乃是把人字大圈的兩腳規收攏來畫成的,怎麼不是小圈?順著這種趨勢,必定越收越小,所以應該制止之,不使之再畫小。孟荀之爭,如是如是。
營救友人一事,孟子提個我字,與友字相對,說是性善之表現;荀子提個人字,與友字相對,說是性惡之表現。我們繪圖觀之,友字這個圈,只能說它是個圈,不能說它是大圈,也不能說它是小圈。所以營救友人一事,只能說是人類天性中一種自然現象,不能說他是善,也不能說他是惡。孟言性善,荀言性惡,乃是一種詭辯,二人生當戰國,染得有點策士詭辯氣習,我輩不可不知。
荀子而後,主張性惡者很少。孟子的性善說,在我國很占勢力,我們可把他的學說再加研究。他說:「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這個說法,也是性善說的重要根據。但我們要請問:這章書,上文明明是怵惕惻隱四字,何以下文只說「無惻隱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憑空把怵惕二字摘來丟了,是何道理?性善說之有破綻,就在這個地方。
怵惕是驚懼之意,譬如我們共坐談心的時候,忽見前面有一人,提一把白亮亮的刀,追殺一人,我們一齊吃驚,各人心中都要跳幾下,這即是怵惕。因為人人都有畏死之天性,看見刀,彷彿是殺我一般,所以心中會跳,所以會怵惕。我略一審視,曉得不是殺我,是殺別人,登時就把畏死之念放大,化我身為被追之人,對乎他起一種同情心,想救護他,這就是惻隱。由此知:惻隱是怵惕之放大形。孺子是我身之放大形,莫得怵惕,即不會有惻隱,可以說:惻隱二字,仍是發源於我字。
見孺子將入井的時候,共有三物:一曰我,二曰孺子,三曰井,繪之為圖,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孺子,第三圈是井。我與孺子,同是人類,井是無生物。見孺子將入井,突有一「死」的現象呈於吾前,所以會怵惕,登時對於孺子表同情,生出惻隱心,想去救護他。故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我們須知:怵惕者自己畏死也,惻隱者憐憫他人之死也,故惻隱可謂之仁,怵惕不能謂之仁,所以孟子把怵惕二字摘下來丟了。但有一個問題,假令我與孺子同時將入井,請問此心作何狀態?不消說:這剎那間,只有怵惕而無惻隱,只能顧及我之死,不能顧及孺子。非不愛孺子也,變生倉促,顧不及也。必我身出了危險,神志略定,惻隱心才能發出。惜乎孟子當日,未把這一層提出來研究,留下破綻,遂生出宋儒理學一派,創出許多迂謬的議論。
孟子所說的愛親敬兄,所說的怵惕惻隱,內部俱藏有一個我字,但他總是從第二圈說起,對於第一圈之我,則略而不言。楊子為我,算是把第一圈明白揭出了,但他卻專在第一圈上用功,第二以下各圈,置之不管;墨子摩頂放踵,是拋棄了第一圈之我,他主張愛無差等,是不分大圈小圈,統畫一極大之圈了事。楊子有了小圈,就不管大圈;墨子有了大圈,就不管小圈。他們兩家,都不知道:天然現象是大圈小圈層層包裹的。孟荀二人,把層層包裹的現象看見了,但孟子說是層層放大,荀子說是層層縮小,就不免流於一偏了。我們取楊子的我字,作為中心點,在外面加一個差等之愛,就與天然現象相合了。
我們綜孟荀之說而斷之曰:孟子所說「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一類話,也莫有錯,但不能說是性善,只能說是人性中的天然現象;荀子所說「妻子具而孝衰於親,嗜欲得而信衰於友」一類話,也莫有錯,但不能說是性惡,也只能說是人性中的天然現象。然則學者奈何?曰:我們知道:人的天性,能夠孩提愛親,稍長敬兄,就把這種心理擴充之,適用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說法。我們又知道:人的天性,能夠孝衰於親,信衰於友,就把這種心理糾正之,適用荀子「拘木待括蒸矯然後直,鈍金待礱厲然後利」的說法。
孟荀之爭,只是性善性惡名詞上之爭,實際他二人所說的道理,都不錯,都可見諸實用。我以為我們無須問人性是善是惡,只須創一條公例:「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把牛頓的吸力說,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應用到心理學上,心理物理,打成一片而研究之,豈不簡便而明確嗎?何苦將性善性惡這類的名詞,嘵嘵然爭論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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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宋儒言性誤點?

人類相爭相奪,出於人心之私;人類相親相愛,也出於人心之私。阻礙世界進化,固然由於人有私心;卻是世界能夠進化,也全靠人有私心。由漁佃而游牧,而耕稼,而工商,造成種種文明,也全靠人有私心,在暗中鼓盪。我們對於「私」字,應當把它當如磁電一般,熟考其性質,因而利用之,不能徒用剷除的法子。
戰國是我國學術最發達時代,其時遊說之風最盛,往往立談而取卿相之榮,其遊說各國之君,頗似後世人主臨軒策士,不過是口試,不是筆試罷了。一般策士,習於揣摩之術,先用一番工夫,把事理研究透徹了,出而遊說,總是把真理蒙著半面,只說半面,成為偏激之論,愈偏激則愈新奇,愈足聳人聽聞。蘇秦說和六國,講出一個理,風靡天下;張儀解散六國,反過來講出一個道理,也是風靡天下。孟荀生當其時,染有此種氣習,本來人性是無善無惡,也即是「可以為善,可以為惡」。孟子從整個人性中截半面以立論,曰性善,其說新奇可喜,於是在學術界遂獨樹一幟;荀子出來,把孟子遺下的那半面,揭而出之曰性惡,又成一種新奇之說,在學術界,又樹一幟。從此性善說和性惡說,遂成為對峙之二說。宋儒篤信孟子之說,根本上就誤了。然而孟子尚不甚誤,宋儒則大誤,宋儒言性,完全與孟子違反。
請問:宋儒的學說乃是以孟子所說(1)「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2)「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兩個根據為出發點,何至會與孟子之說完全違反?茲說明如下:
小孩與母親發生關係,共有三個場所:(1)一個小孩,一個母親,一個外人,同在一處,小孩對乎母親,特別親愛,這個時候,可以說小孩愛母親;(2)一個小孩,一個母親,同在一處,小孩對乎母親依戀不舍,這個時候,可以說小孩愛母親;(3)一個小孩,一個母親,同在一處,發生了利害衝突,例如有一塊糕餅,母親吃了,小孩就莫得吃,母親把它放在口中,小孩就伸手取來,放在自己口中。這個時候,斷不能說小孩愛母親。孟子言性善,捨去第三種不說,單說前兩種,講得頭頭是道。荀子言性惡,捨去前兩種不說,單說第三種,也講得頭頭是道。所以他二人的學說,本身上是不發生衝突的。宋儒把前兩種和第三種同齊講之,又不能把它貫通為一,於是他們的學說,本身上就發生衝突了。
宋儒篤信孟子孩提愛親之說,忽然發現了小孩會搶母親口中糕餅,而世間小孩,無一不是如此,也不能不說是人之天性,求其故而不得,遂創一名詞曰「氣質之性」。假如有人問道:小孩何以會愛親?曰此「義理之性」也。問:既愛親矣,何以會搶母親口中糕餅?曰此「氣質之性」也。好好一個人性,無端把它剖而為二,因此全部宋學,就荊棘叢生,迂謬百出了。……朱子出來,注孟子書上天生烝民一節,簡直明明白白說道:「程子之說,與孟子殊,以事理考之,程子為密。」他們自家既這樣說,難道不是顯然違反孟子嗎?
孟子知道:凡人有畏死的天性,見孺子將入井,就會發生怵惕心,跟著就會把怵惕心擴大,而為惻隱心,因教人把此心再擴大,推至於四海,此孟子立說之本旨也。怵惕是自己畏死,不能謂之仁,惻隱是憐憫他人之死,方能謂之仁,故下文摘去怵惕二字,只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在孟子本莫有錯,不過文字簡略,少說了一句「惻隱是從怵惕擴大出來的」。不料宋儒讀書不求甚解,見了「惻隱之心,仁之端也」一句,以為人之天性一發出來,即是惻隱,忘卻上面還有怵惕二字,把凡人有畏死的天性一筆抹殺。我們試讀宋儒全部作品,所謂語錄也,文集也,集注也,只是發揮惻隱二字,對於怵惕二字置之不理,這是他們最大的誤點。
然而宋儒畢竟是好學深思的人,心想:小孩會奪母親口中糕餅,究竟是甚麼道理呢?一旦讀《禮記》上的樂記,見有「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等語,恍然大悟道:糕餅者物也,從母親口中奪出者,感於物而動也。於是創出「去物慾」之說,叫人切不可為外物所誘。
宋儒又繼續研究下去,研究我與孺子同時將入井,發出來的第一念,只是**裸一個自己畏死之心,並無所謂惻隱,遂詫異道,明明看見孺子將入井,為甚惻隱之心不出來,反發出一個自己畏死之念?要說此念是物慾,此時並莫有外物來誘,完全從內心發出,這是甚麼道理?斷而又悟道:畏死之念,是從為我二字出來的,搶母親口中糕餅,也是從為我二字出來的,我者人也,遂用人慾二字代替物慾二字。告其門弟子曰:人之天性,一發出來,即是惻隱,堯舜和孔孟諸人,滿腔子是惻隱,無時無地不然,我輩有時候與孺子同時將入井,發出來的第一念,是畏死之心,不是惻隱之心,此氣質之性為之也,人慾蔽之也,你們須用一番「去人慾,存天理」的工夫,才可以為孔孟,為堯舜。天理者何?惻隱之心是也,即所謂仁也。這種說法,即是程朱全部學說之主旨。
於是程子門下,第一個高足弟子謝上蔡,就照著程門教條做去,每日在危階上跑來跑去,練習不動心,以為我不畏死,人慾去盡,天理自然流行,就成為滿腔子是惻隱了。像他們這樣的「去人慾,存天理」,明明是「去怵惕,存惻隱」。試思:惻隱是怵惕的放大形,孺子是我身的放大形,怵惕既無,惻隱何有?我身既無,孺子何有?我既不畏死,就叫我自己入井,也是無妨,見孺子入井,哪裡會有惻隱?
程子的門人,專做「去人慾」的工作,即是專做「去怵惕」的工作。門人中有呂原明者,乘轎渡河墜水,從者溺死,他安坐轎中,漠然不動,他是去了怵惕的人,所以見從者溺死,不生惻隱心。程子這派學說傳至南渡,朱子的好友張南軒、其父張魏公,苻離之戰,喪師十數萬,終夜鼾聲如雷,南軒還誇其父心學很精。張魏公也是去了怵惕的人,所以死人如麻,不生惻隱心。
孟子曰:「同室之人斗者救之,雖被發攖冠而救之可也。」呂原明的從者、張魏公的兵士,豈非同室之人?他們這種舉動,豈不是顯違孟子家法?大凡去了怵惕的人,必流於殘忍。殺人不眨眼的惡賊,往往身臨刑場,談笑自若,是其明證。程子是去了怵惕的人,所以發出「婦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議論。故戴東原曰:宋儒以理殺人。
有人問道:怵惕心不除去,遇著大患臨頭,我只有個畏死之心,怎能幹救國救民的大事呢?我說:這卻不然,在孟子是有辦法的,他的方法,只是集義二字,平日專用集義的工夫,見之真,守之篤,一旦身臨大事,義之所在,自然會奮不顧身地做去。所以說:「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孟子平日集義,把這種至大至剛的浩氣養得完完全全的,並不像宋儒去人慾,平日身蹈危階,把那種畏死之念去得乾乾淨淨的。孟子不動心,宋儒亦不動心。孟子之不動心,從積極的集義得來;宋儒之不動心,從消極的去欲得來,所走途徑,完全相反。
孟子的學說:以我字為出發點,所講的愛親敬兄和怵惕惻隱,內部都藏有一個我字。其言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曰:「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吾者我也,其者我也,處處不脫我字,孟子因為重視我字,才有「民為貴君為輕」的說法,才有「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讎」的說法。程子倡「去人慾」的學說,專做剝削我字的工作,所以有「婦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說法。孟子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這是孟子業已判決了的定案。韓昌黎《羑里操》曰:「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程子極力稱賞此語。公然推翻孟子定案,豈非孟門叛徒?他們還要自稱承繼孟子道統,真百思不解。
孔門學說,「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利己利人,合為一事。楊子為我,專講利己,墨子兼愛,專講利人。這都是把一個整道理,蒙著半面,只說半面。學術界公例:「學說愈偏則愈新奇,愈受人歡迎。」孟子曰:「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孔子死後,未及百年,他講學的地方,全被楊墨奪去,孟子攘臂而起,力辟楊墨,發揮孔子推己及人的學說。在我們看來,楊子為我,只知自利,墨子兼愛,專門利人,墨子價值,似乎在楊子之上。乃孟子曰「逃墨必歸於楊,逃楊必歸於儒」,反把楊子放在墨子之上,認為去儒家為近,於此可見孟子之重視我字。
楊子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極端尊重我字,然楊子同時尊重他人之我。其言曰:「智之所貴,存我為貴,力之所賤,侵物為賤。」不許他人拔我一毛,同時我也不拔他人一毛,其說最精,故孟子認為高出墨子之上。然由楊子之說,只能做到利己而無損於人,與孔門仁字不合。仁從二人,是人與我中間的工作。楊子學說,失去人我之關聯,故為孟子所斥。
墨子摩頂放踵以利天下,其道則為損己利人,與孔門義字不合。義(羲)字從羊從我,故義字之中有個我字在;羊者祥也,美善二字皆從羊。由我擇其最美最善者行之,是之謂義。事在外,擇之者我也,故曰義內也。墨子兼愛,知有人不知有我,故孟子深斥之。然墨子之損我,是犧牲我一人,以救濟普天下之人,知有眾人之我,不知自己之我,此菩薩心腸也。其說只能行之於少數聖賢,不能行之於人人,與孔門中庸之道,人己兩利之旨有異,自孟子觀之,其說反在楊子之下。何也?因其失去甲乙二圖之中心點也。孟子曰:「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一本者何?中心點是也。
墨子之損我,是我自願損之,非他人所得干預也;墨子善守,公輸九攻之,墨子九御之,我不欲自損,他人固無如我何也。墨子摩頂放踵,與「腓無肱,脛無毛」之大禹何異?與「棲棲不已,席不暇暖」之孔子何異?孟子之極口詆之者,無非學術上門戶之見而已。然墨子摩頂放踵,所損者外形也,宋儒去人慾,則損及內心矣,其說豈不更出墨子下?孔門之學,推己及人,宋儒亦推己及人,無如其所推而及之者,則為我甘餓死以殉夫,遂欲天下之婦人皆餓死以殉夫,我甘誅死以殉君,遂欲天下之臣子皆誅死以殉君,仁不如墨子,義不如楊子。孟子已斥楊墨為禽獸矣,使見宋儒,未知作何評語?
綜而言之:孟子言性善,宋儒亦言性善,實則宋儒之學說,完全與孟子違反,其區分之點曰:「孟子之學說,不損傷我字,宋儒之學說,損傷我字。」
再者宋儒還有去私慾的說法,究竟私是個什麼東西?去私是怎麼一回事?也非把它研究清楚不可。私字的意義,許氏說文,是引韓非的話來解釋的。韓非原文:「倉頡作書,自環者謂之私,背私謂之公。」環即是圈子,私字古文作厶,篆文作,畫一個圈。公字從八從厶,八是把一個東西破為兩塊的意思,故八者背也。「背私謂之公」,即是說:把圈子打破了,才謂之公。假使我們只知有我,不顧妻子,環吾身畫一個圈,妻子必說我徇私,我於是把我字這個圈撤去,環妻子畫一圈;但弟兄在圈之外,又要說我徇私,於是把妻子這個圈撤去,環弟兄畫一個圈;但鄰人在圈之外,又要說我徇私,於是把鄰人這個圈撤去,環國人畫一個圈;但他國人在圈之外,又要說我徇私,這隻好把本國人這個圈子撤了,環人類畫一個大圈,才可謂之公。但還不能謂之公,假使世界上動植礦都會說話,禽獸一定說:你們人類為甚麼要宰殺我們?未免太自私了。草木問禽獸道:你為甚麼要吃我們?你也未免自私。泥土沙石問草木道:你為甚麼要在我們身上吸收養料?你草木未免自私。並且泥土沙石可以問地心道:你為甚麼把我們向你中心牽引?你未免自私。太陽又可問地球道:我牽引你,你為甚麼不攏來,時時想向外逃走,並且還暗暗地牽引我?你地球也未免自私。再反過來說,假令太陽怕地球說它徇私,它不牽引地球,地球早不知飛往何處去了。地心怕泥土沙石說它徇私,也不牽引了,這泥土沙石,立即灰飛而散,地球就立即消滅了。
我們這樣的推想,即知道:遍世界尋不出一個公字,通常所謂公,是畫了範圍的,範圍內人謂之公,範圍外人仍謂之私。又可知道:人心之私,通於萬有引力,私字之除不去,等於萬有引力之除不去,如果除去了,就會無人類,無世界。宋儒去私之說,如何行得通?
請問私字既是除不去,而私字留著,又未免害人,應當如何處置?應之曰:這是有辦法的。人心之私,既是通於萬有引力,我們用處置萬有引力的法子,處置人心之私就是了。本部分丙圖,與第二部分甲乙兩圖,大圈小圈,層層包裹,完全是地心吸力現象,厘然秩然。我們應當取法之,把人世一切事安排得厘然秩然,像天空中眾星球相維相系一般,而人世就相安無事了。
人類相爭相奪,出於人心之私;人類相親相愛,也出於人心之私。阻礙世界進化,固然由於人有私心;卻是世界能夠進化,也全靠人有私心。由漁佃而游牧,而耕稼,而工商,造成種種文明,也全靠人有私心,在暗中鼓盪。我們對於「私」字,應當把它當如磁電一般,熟考其性質,因而利用之,不能徒用剷除的法子。假使物理學家,因為電氣能殺人,朝朝日日,只研究除去電氣的法子,我們哪得有電話電燈來使用?私字之不可去,等於地心吸力之不可去,我們只好承認其私,使人人各遂其私,你不妨害我之私,我不妨害你之私,這可說是私到極點,也即是公到極點。有人問:人性是善是惡?應之曰:請問地心吸力是善是惡?請問電氣是善是惡?你把這個問題答覆了再說。
孟子全部學說,乃是確定我字為中心點,擴而充之,層層放大,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他不主張除去利己之私,只主張我與人同遂其私:我有好貨之私,則使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我有好色之私,則使內無怨女,外無曠夫。宋儒之學,恰與相反,不惟欲除去一己之私,且欲除去眾人之私,無如人心之私,通於萬有引力,欲去之而卒不可去,而天下從此紛紛矣。讀孟子之書,靄然如春風之生物;讀宋儒之書,凜然如秋霜之殺物。故曰:宋儒學說,完全與孟子違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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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告子言性正確?

究竟「剜肉做瘡」四字,怎樣講呢?「肉」喻天理,「瘡」喻人慾,剜肉做瘡者,誤天理為人慾,去人慾即傷及天理也。即是說:「我們如果見了一星之火,即把它撲滅,自然不會有燒房子的事,請問拿甚麼東西來煮飯呢?換言之,把好貨之心連根去盡,人就不會吃飯,豈不餓死嗎?把好色之心連根去盡,就不會有男女居室之事,人類豈不滅絕嗎?」
人性本是無善無惡,也即是可以為善,可以為惡。告子的說法,任從何方面考察,都是合的。他說:「性猶湍水也。」湍水之變化,即是力之變化。我們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告子在二千多年以前,早用「性猶湍水也」五字把他包括盡了。
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意即曰:導之以善則善,誘之以惡則惡。此等說法,即是《大學》上「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的說法。孟子之駁論,乃是一種詭辯,宋儒不悟其非,力詆告子。請問《大學》數語,與告子之說有何區別?孟子書上,有「民之秉夷,好是懿德」之語,宋儒極口稱道,作為他們學說的根據,但是《大學》於堯舜桀紂數語下,卻續之曰:「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請問,民之天性,如果只好懿德,則桀紂率之以暴,是為反其所好,宜乎民之不從了,今既從之,豈不成了「民之秉夷,好是惡德」?宋儒力詆告子,而於《大學》之不予駁正,豈足服人?
孟子全部學說都很精粹,獨「性善」二字,理論未圓滿。宋儒之偉大處,在把中國學術與印度學術溝通為一,以釋氏之法治心,以孔氏之法治世,入世出世,打成一片,為學術上開一新紀元,是千古不磨之功績(其詳具見拙著《中國學術之趨勢》一書)。宋儒能建此種功績,當然窺見了真理,告子所說,是顛撲不破之真理,何以反極口詆之呢?其病根在誤信孟子。宋儒何以會誤信孟子?則由韓昌黎啟之。
昌黎曰:「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這本是無稽之談。此由唐時佛教大行,有衣缽真傳之說,我們閱《五燈會元》一書,即知昌黎所處之世,正是此說盛行時代,他是反抗佛教之人,因創此「想當然耳」的說法,意若曰:「我們儒家,也有一種衣缽真傳。」不料宋儒信以為真,創出道統五說,自己欲上承孟子;告子、荀子之說,與孟子異,故痛詆之。曾子是得了孔子衣缽之人,傳之子思,轉授孟子,故《大學》之言,雖與告子相同,亦不駁正。
昌黎為文,喜歡戛戛獨造。伊川曰:「軻之死不得其傳,似此言語,非是蹈襲前人,又非鑿空撰得,必有所見。」即曰:「非是蹈襲前人。」是為無稽之談。既曰「必有所見」,是為「想當然耳」。昌黎之語,連伊川都尋不出來源,宋儒道統之說,根本上發生動搖,所以創出的學說,不少破綻。
程明道立意要尋「孔子傳之孟軻」那個東西,初讀儒書,茫無所得,求之佛老幾十年,仍無所得,返而求之六經,忽然得之。請問明道所得,究竟是甚麼東西?我們須知:「人心之構成,與地球之構成相似:地心有引力,能把泥土沙石,有形有體之物,吸收來成為一個地球;人心也有引力,能把耳聞目睹,無形無體之物,吸收來成為一個心。」明道出入儒、釋、道三教之中,不知不覺,把這三種原素吸收胸中,融會貫通,另成一種新理。是為三教的結晶體,是最可寶貴的東西。明道不知為創穫的至寶,反舉而歸諸孔子,在六經上尋出些詞句,加以新解,藉以發表自己所獲之新理,此為宋學全部之真相。宋儒最大功績在此,其荊棘叢生也在此。
孟子言性善,還舉出許多證據,如孩提愛親、孺子入井、不忍釁鐘等。宋儒則不另尋證據,徒在《四書》、《五經》上尋出些詞句來研究,滿紙天理人慾、人心道心、義理之性、氣質之性等名詞,鬧得人目迷五色,不知所云。我輩讀《宋元學案》、《明儒學案》諸書,應當用披沙揀金的辦法,把他這類名詞掃蕩了,單看他內容的實質,然後他們的偉大處才看得出來,謬誤處也才看得出來。
孟子的性善說和荀子的性惡說,合而為一,就合乎宇宙真理了。二說相合,即是告子性無善無不善之說。人問:孟子的學說怎能與荀子相合?我說:孟子曰「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荀子曰「妻子具而孝衰於親。」二人之說,豈不是一樣?孟子曰:「大孝終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於大舜見之矣。」據孟子所說:滿了五十歲的人,還愛慕父母,他眼睛只看見大舜一人。請問:人性的真相,究竟是怎樣?難道孟荀之說,不能相合?由此知:孟荀言性之爭點,只在善與惡的兩個形容詞上,至於人性之觀察,二人並無不同。
據宋儒的解釋,孩提愛親,是性之正,少壯好色,是形氣之私,此等說法,未免流於穿鑿。孩提愛親,非愛親也,愛其乳哺我也。孩子生下地,即交乳母撫養,則只愛乳母,不愛生母,是其明證。愛乳母與慕少艾、慕妻子,心理原是一貫,無非是為我而已。為我是人類天然現象,不能說他是善,也不能說他是惡,告子性無善無不善之說,最為合理。告子曰:「食、色,性也。」孩提愛親者,食也;慕少艾、慕妻子者,色也。食、色為人類生存所必需,求生存者,人類之天性也。故告子又曰:「生之謂性。」
告子觀察人性,既是這樣,則對於人性之處置,又當怎樣呢?告子設喻以明之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又曰:「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棬。」告子這種說法,是很對的,人性無善無惡,也即是可以為善,可以為惡。譬如深潭之水,平時水波不興,看不出何種作用,從東方決一口,可以灌田畝,利行舟,從西方決一口,可以淹禾稼,漂房舍,我們從東方決口好了。又譬如一塊木頭,可製為棍棒以打人,也可製為碗盞以裝食物,我們製為碗盞好了。這種說法,真可合孟荀而一之。
孟子書中,載告子言性者五:曰性猶杞柳也,曰性猶湍水也,曰生之謂性,曰食色性也,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此五者原是一貫的。朱子注「食色」章曰:「告子之辯屢屈,而屢變其說以求勝。」原書俱在,告子之說,始終未變,而孟子亦卒未能屈之也。朱子注「杞柳」章,謂告子言仁義,必待矯揉而後成,其說非是。而注「公都子」章,則曰:「氣質所稟,雖有不善,而不害性之本善,性雖本善,而不可以無省察矯揉之功。」忽又提出矯揉二字,豈非自變其說乎!
朱子注「生子謂性」章說道:杞柳湍水之喻,食色無善無不善之說,縱橫繆戾,紛紜舛錯,而此章之誤,乃其本根。殊不知告子言性者五,俱是一貫說下,並無所謂「縱橫繆戾,紛紜舛錯」。「生之謂性」之生字,作生存二字講。生存為人類重心,是世界學者所公認的。告子言性,以生存二字為出發點,由是而有「食色性也」之說,有「性無善無不善」之說,又以杞柳湍水為喻,其說最為精確,而宋儒反認為根本錯誤,此朱子之失也。然朱子能認出「生之謂性」一句為告子學說根本所在,亦不可謂非特識。
告子不知何許人,有人說是孔門之徒,我看不錯。孔子贊《周易》,說:「天地之大德曰生。」朱子以「生」字言性,可說是孔門嫡傳。孟子學說,雖與告子微異,而處處仍不脫「生」字,如云:「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又云:「內無怨女,外無曠夫,於王何有?」仍以食色二字立論,竊意孟子與告子論性之異同,等於子夏子張論交之異同,其大旨要不出孔氏家法。孟子曰:「告子先我不動心。」心地隱微之際亦知之,二人交誼之深可想。其論性之爭辯,也不過朋友切磋,互相質證。宋儒有道統二字,橫亘在心,力詆告子為異端,而自家之學說,則截去生字立論,叫婦人餓死,以殉其所謂節,叫臣子無罪受死,以殉其所謂忠,孟子有知,當必引告子為同調,而擯程朱於門牆之外也。
宋儒崇奉儒家言,力辟釋道二家之言,在《尚書》上尋得「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四語,詫為虞廷十六字心傳,遂自謂生於一千四百年以後,得不傳之學於遺經。嗣經清朝閻百詩考出,這四句是偽書,作偽者采自荀子,荀子又是引用道經之語。閻氏之說,在經學界中,算是已定了的鐵案,這十六字是宋儒學說的出發點,根本上就雜有道家和荀學的元素,反欲借孔子以排老子,借孟子以排荀子,遂無往而不支離穿鑿。朱子曰:「氣質所稟,雖有不善,而不害性之本善,性雖本善,而不可以無省察矯揉之功。」請問:所稟既有不善,尚得謂之本善乎?既本善矣,安用矯揉乎?此等說法,真可謂「縱橫繆戾,紛紜舛錯」。以視告子扼定生存二字立論,明白簡易,何啻天淵!
宋儒謂人心為人慾,蓋指飲食男女而言,謂道心為天理,蓋指愛親敬兄而言。朱子《中庸章句·序》曰:「人莫不有是形,故雖上智不能無人心。」無異於說:當小孩的時候,就是孔子也會搶母親口中糕餅;我與孺子同時,將入井,就是孔子也是只有怵惕而無惻隱。假如不是這樣,小孩生下地即不會吸母親身上之乳,長大來,看見井就會跳下去,世界上還有人類嗎?道理本是對的,無奈已侵入荀子範圍去了。並且「人生而靜」數語,據后儒考證,是文子引老子之語,河間獻王把它采入《樂記》的。《文子》一書,有人說是偽書,但也是老氏學派中人所著,可見宋儒天理人慾之說,不但侵入告子荀子範圍,簡直是發揮老子的學說。然則宋儒錯了嗎?曰不惟莫有錯,反是宋儒最大功績。假使他們立意要將孔孟的學說與老荀告諸人融合為一,反看不出宇宙真理,惟其極力反對老荀告諸人,而實質上乃與諸人融合為一,才足證明老荀告諸人之學說不錯,才足證明宇宙真理實是如此。
朱子《中庸章句·序》又曰:「必使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主者對仆而言,道心為主,人心為仆;道心者為聖為賢之心,人心者好貨好色之心;聽命者,僕人職供奔走,惟主人之命是聽也。細繹朱子之語,等於說:我想為聖為賢,人心即把貨與色藏起,我想吃飯,抑或想及「男女居室,人之大倫」,人心就把貨與色獻出來,必如此,方可曰:「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然而未免迂曲難通矣。總之,宇宙真理,人性真相,宋儒是看清楚了的,只因要想承繼孟子道統,不得不擁護性善說。一方面要顧真理,一方面要顧孟子,以致處處荊棘,愈解釋,愈迂曲難通。我輩厚愛宋儒,把他表面上這些渣滓掃去了,裡面的精義,自然出現。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下文孟子只駁他義外二字,於「食色」二字,無一語及之,可見「食色性也」之說,孟子是承認了的。他對齊宣王說道:「王如好貨,與民同之,於王何有?」「王如好色,與民同之,於王何有?」並不叫他把好貨好色之私除去,只叫他推己及人,使人人遂其好貨好色之私。后儒則不然,王陽明《傳習錄》曰:「無事時,將好貨好色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為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聽著,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能掃除廓清。」這種說法,彷彿是:見了火會燒房子,就叫人以後看見一星之火,立即撲滅,斷絕火種,方始為快,律以孟子學說,未免大相徑庭了。
《傳習錄》又載:「一友問:欲於靜坐時,將好色好貨等根逐一搜尋出來,掃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瘡否?先生正色曰:這是我醫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過了十餘年,亦還用得著,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壞我的方法。是友愧謝。少間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門稍知意思者,為此說以誤汝。在座者悚然。」我們試思:王陽明是極有涵養的人,平日講學,任如何問難,總為勤勤懇懇的講說,何以門人這一問,他就動氣,始終未把道理說出?又何以承認說這話的人,是稍知意思者呢?這就很值得研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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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怵惕與惻隱,同是一物。

天理與人慾,也同是一物,猶之燒房子者是火,煮飯者也是火,宋明諸儒,不明此理,把天理人慾看為截然不同之二物。陽明能把知行二者合而為一,能把明德親民二者合而為一,能把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五者看做一事,獨不能把天理人慾二者看做一物,這是他學說的缺點,門人這一問,正擊中他的要害,所以就動起氣來了。
究竟「剜肉做瘡」四字,怎樣講呢?「肉」喻天理,「瘡」喻人慾,剜肉做瘡者,誤天理為人慾,去人慾即傷及天理也。門人的意思,即是說:「我們如果見了一星之火,即把它撲滅,自然不會有燒房子的事,請問拿甚麼東西來煮飯呢?換言之,把好貨之心連根去盡,人就不會吃飯,豈不餓死嗎?把好色之心連根去盡,就不會有男女居室之事,人類豈不滅絕嗎?」這個問法,何等厲害!所以陽明無話可答,只好憤然作色。此由陽明沿襲宋儒之說,力辟告子,把「生之謂性」和「食色性也」二語,欠了體會之故。
陽明研究孟荀兩家學說,也未徹底。《傳習錄》載陽明之言曰:「孟子從源頭上說來,荀子從流弊上說來。」我們試拿孟子所說「怵惕惻隱」四字來研究,由怵惕而生出惻隱,怵惕是「為我」之念,惻隱是「為人」之念,「為我」擴大,則為「為人」。怵惕是源,惻隱是流。荀子學說,從「為我」二字發出,孟子學說從「為人」二字發出。荀子所說,是否流弊,姑不深論,怵惕之上,是否尚有源頭,我們也不必深考,惟孟子所說惻隱二字,確非源頭。陽明說出這類話,也是由於讀孟子書,忘卻惻隱上面還有「怵惕」二字的緣故。
《傳習錄》是陽明早年講學的語錄,到了晚年,他的說法,又不同了。《龍溪語錄》載,錢緒山謂「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四語,是師門定本。王龍溪謂:「若悟得心是無善無惡之心,亦即是無善無惡之意,知即是無善無惡之知,物即是無善無惡之物。」時陽明出征廣西,晚坐天泉橋上,二人因質之。陽明曰:汝中(龍溪字)所見,我久欲發,恐人信不及,徒增躐等之弊,故含蓄到今,此是傅心秘藏,顏子問道所不敢言。今既說破,亦是天機該發泄時,豈容復秘!陽明至洪都,門人三百餘人來請益,陽明曰:「吾有向上一機,久未敢發,以待諸君之自悟,近被王汝中拈出,亦是天機該發泄時。」明年廣西平,陽明歸,卒於途中。龍溪所說,即是將天理人慾打成一片,陽明直到晚年,才揭示出來。因此知:門人提出剜肉做瘡之問,陽明正色斥之,並非說他錯了,乃是恐他躐(lie,踐踏)等。
錢德洪極似五祖門下之神秀,王龍溪極似慧能。德洪所說,即神秀「時時勤拂拭」之說也,所謂漸也。龍溪所說,即慧能「本來無一物」之說也,所謂頓也。陽明曰:「汝中須用德洪功夫,德洪須透汝中本旨,二子之見,止可相取,不可相病。」此頓悟漸修之說也。《龍溪語錄》所講的道理,幾於《六祖壇經》無異。此由心性之說,惟佛氏講得最精,故王門弟子,多歸佛氏,程門高弟,如謝上蔡、楊龜山諸人,後來也歸入佛氏。佛家言性,亦謂之無善無惡,與告子之說同。宇宙真理,只要研究得徹底,彼此雖不相師,而結果是相同的。陽明雖信奉孟子性善說,卒之倡出「無善無噁心之體」之語,仍走入告子途徑。儒家為維持門戶起見,每曰「無善無惡,是為至善」。這又流於詭辯了,然則我們何嘗不可說「無善無惡,是為至惡」呢?
有人難我道:告子說:「性無善無不善。」陽明說:「無善無噁心之體。」一個言性,一個言心之體,何為混為一談?我說道:性即是心之體,有陽明之言可證。陽明曰:「心統性情,性心體也,情心用也,夫體用一源也。知體之所以為用,則知用之所以為體矣。」性即是心之體,這是陽明自己加的解釋,所以我說:陽明的說法,即是告子的說法。
吾國言性者多矣,以告子無善無不善之說最為合理。以醫病喻之,「生之謂性」和「食色性也」二語,是病源,杞柳湍水二喻,是治療之方。孟荀楊墨申韓諸人,俱是實行療病的醫生,有喜用熱葯的,有喜用涼葯的,有喜用溫補的,藥方雖不同,用之得宜,皆可起死回生。我們平日把病源研究清楚,各種治療技術俱學會,看病情如何變,施以何種治療即是了。
治國者,首先用仁義化之,這即是使用孟子的方法,把一般人可以為善那種天性誘導出來。善心生則噁心消,猶之治水者,疏導下游,自然不會有橫溢之患。然人之天性,又可以為惡,萬一感化之而無效,敢於破壞一切,則用申韓之法嚴繩之,這就等於治水者之築堤防。治水者疏導與堤防二者並用,故治國者仁義與法律二者並用。孟子言性善,是勸人為善;荀子言性惡,是勸人去惡。為善去惡,原是一貫的事,我們會通觀之可也。
持性善說者,主張仁義化民;持性惡說者,主張法律繩民。孟子本是主張仁義化民的,但他又說道:「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則又是仁義與法律二者並用,可見他是研究得很徹底的,不過在講學方面,想獨樹一幟,特標「性善」二字以示異罷了。我們讀孟子書,如果除去「性善」二字,再除去詆楊墨為禽獸等語和告子論性數章,其全部學說,都粹然無疵。
世界學術,分三大支,一中國,二印度,三西洋。最初印度學術,傳入中國,與固有學術發生衝突,相推相盪,經過了一千多年,程明道出來,把它打通為一,以釋氏之法治心,以孔子之法治世,另成一種新學說,即所謂宋學。這是學術上一種大發明。不料這種學說,剛一成立,而流弊跟著發生,因為明道死後,他的學說,分為兩派,一派為程(伊川)朱,一派為陸王。明道早死,伊川享高壽,宋學中許多不近人情的議論,大概屬乎伊川這一派。
中國是尊崇孔子的國家,朱子發現了一個道理,不敢說是自己發現的,只好就《大學》「格物致知」四字解釋一番,說我這種說法,是為孔門真傳。王陽明發現了一個道理,也不敢說是自己發現的,乃將《大學》「格物致知」四字加一番新解釋,說道:朱子解釋錯了,我的說法,才是孔門真傳,所以我們研究宋明諸儒的學說,最好的辦法,是把我們所用名詞及一切術語掃蕩了,單看他的內容。如果拿淺俗的話來說,宋明諸儒的意思,都是說:凡人要想為聖為賢,必須先將心地弄好,必須每一動念,即自己考察,善念即存著,惡念即克去,久而久之,心中所存者,就純是善念了。關於這一層,宋明諸儒的說法,都是同的。惟是念頭之起,是善是惡,自己怎能判別呢?在程朱這一派人說道:你平居無事的時候,每遇一事,就細細研究,把道理融會貫通了,以後任一事來,你都可以分別是非善惡了。陸王這一派說道:不需那麼麻煩,你平居無事的時候,把自家的心打掃得乾乾淨淨,如明鏡一般,無纖毫渣滓,以後任一事來,自然可以分別是非善惡。這就是兩派相爭之點。在我們想來,一面把自家心地打掃得乾乾淨淨,一面把外面的事研究得清清楚楚,豈不是合程朱陸王而一之?然而兩派務必各執一詞,各不相下。此正如孟荀性善性惡之爭,於整個道理中,各截半面以立論,即成對峙之兩派,是之謂門戶之見。
孫中山先生曾說:馬克思信徒,進一步研究,發明了「生存為歷史重心」的說法,而告子在二千多年以前,已有「生之謂性」一語,這是值得研究的。達爾文生存競爭之說,合得到告子所說「生之謂性」。達爾文學說,本莫有錯,錯在因生存競爭而倡言弱肉強食,成了無界域之競爭,已經達到生存點了,還競爭不已,馴至歐洲列強,掠奪弱小民族生存的資料,以供其無厭之欲壑。尼采則由達爾文之說更推進一步,倡超人主義,謂愛他為奴隸道德,謂剿滅弱者為強者天職,因而產出德皇威廉第二,造成第一次世界大戰;產出墨索里尼、希特勒和日本軍閥,又造成第二次世界大戰。推原禍始,實由達爾文對於人生欠了研究之故。假使達爾文多說一句曰:「競爭以達到生存點為止。」何至有此種流弊?
中國之哲學家不然,告子「食色性也」的說法,孟荀都是承認了的,荀子主張限制,不用說了,孟子對於「食」字,只說到不飢不寒,養生喪死無憾為止,對於「色」字,只說到無怨女無曠夫為止,達到生存點,即截然止步,雖即提倡禮義,因之有「衣食足而禮義興」的說法,這是中國一貫的主張,絕莫有西洋學說的流弊。
欲世界文明,不能於西洋現行學說中求之,當於我國固有學說中求之。我國改革經濟政治,與夫一切制度,斷不能師法歐美各國。即以憲法一端而論,美國憲法,算是製得頂好的了,根本上就有問題。美國制憲之初,有說人性是善的,主張地方分權,有說人性不能完全是善,主張中央集權,兩派之爭執,經過許久,最終后一派戰勝,定為中央集權(詳見孫中山先生民權主義),此乃政爭上之戰勝,非學理上之戰勝,豈足為我國師法?據我們的研究,人性乃是無善無惡的,應當把地方分權與中央集權融合為一,制出來的憲法,自地主看之,則為地方分權,自中央看之,則為中央集權,等於渾然的整個人性,自孟子看之,則為性善,自荀子看之,則為性惡。
古今中外,討論人性者,聚訟紛如,莫衷一是,唯有告子性無善無不善之說,證以印度佛氏之說,是合的。他說:「生之謂性。」律以達爾文生存競爭之說是合的,律以馬克思信徒「生存為歷史重心」之說,也是合的。至於他說:「食、色,性也。」現在的人,正瘋狂一般向這二字奔去,更證明他的觀察莫有錯。我們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而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水之變化,即是力之變化,我們這條臆說,也逃不出他的範圍。性善性惡之爭執,是我國兩千多年未曾解決之懸案,我們可下一斷語曰:告子之說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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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

人人有一心,即人人有一力,一人之力,不敵眾人之力,群眾動作,身入其中,我一己之力,被眾人之大力相推相盪,不知不覺,隨同動作,以眾人的意識為意識,眾人的情感為情感,自己的腦筋,就完全失去自主的能力了。因為有這個道理,所以當主帥的人,才能驅千千萬萬的平民效命疆場,當首領的人,才能指揮許多黨徒為殺人放火的暴行。
宇宙之內,由離心向心兩力互相作用,才生出萬有不齊之事事物物,表面上看去,似乎參差錯亂,其實有一定不移之軌道。人與物,造物是用一種大力,同樣鼓鑄之,故人事與物理相通。離心力與向心力,二者互相為變,所以世上有許多事,我們強之使合,他反轉相離,有時縱之使離,他又自行結合了。瘋狂的人,想逃走的心,與禁錮的力成正比例,越禁錮得嚴,越是想逃走,有時不禁錮他,他反不想逃走了。父兄約束子弟,要明白這個道理,官吏約束百姓,也要明白這個道理。
秦政苛虐,群盜蜂起,文景寬大,民風反轉渾樸起來,其間確有規律可循,並非無因而至。我們手搓泥丸,是增加向心力,越搓越緊,若是緊到極點,即是向心力到了極點,再用大力搓之,泥丸立即破裂,呈一種離心現象。水遇冷則收縮,是向心現象,越冷越收縮,到了攝氏四度,再加冷也呈離心現象,越冷越膨脹,可知離心向心,本是一力之變。比方我們持一針向紙刺去,愈前進距紙愈近,這是向心現象,刺破了紙,仍前進不止,即愈前進距紙愈遠,變為離心現象,此針進行之方向,並未改變,卻會生出兩種現象。因為凡物都有極限,水以攝氏四度為極限,紙以紙面為極限,過了極限,就會生反對的現象,父兄約束子弟,官吏約束百姓,須察知極限點之所在。
由上面之理推去,地球之成毀,也就可知了,地球越冷越收縮,到了極限點,呈反對現象,自行破裂,散為飛灰,迷漫太空,現在的地球,於是告終。又由引力的作用,歷若干年,又生出新地球。我們身體上之物質,將來是要由現在這個地球介紹到新地球去的。人身體的物質,世世生生,隨力學規律旋轉,所以往古來今的人的心理,都是隨力學規律旋轉。
萬物有引力,萬物有離力,引力勝過離力,則其物存,離力勝過引力,則其物毀。目前存在之物,都是引力勝過離力的,故有萬有引力之說,其離力勝過引力之物,早已消滅,無人看見,所以萬有離力一層,無人注意。
地球是現存之物,故把地面外的東西向內部牽引,心是現存之物,故把六塵緣影向內部牽引,小兒是求生存之物,故看見外面的東西,即取來放入自己口中。人類是求生存之物,故見有利己之事,即牽引到自己身上去。天然的現象,無一不向內部牽引,地球也,心也,小兒也,人類也,將來本是要由萬有離力作用,消歸烏有的,但是未到消滅的時候,它那向內部牽引之力,無論如何,是不能除去的,宋儒去私之說,怎能辦得到?
人心之私,既不能除去,我們只好承認其私,把人類畫為一大圈,使之各遂其私,人人能夠生存,世界才能太平。我們人類,當同心協力,把圈外之禽獸草木地球(如本書第三部分丙圈)當做敵人,搜取它的寶物,與人類平分,這才是公到極點。也可以說是私到極點。如其不然,徒向人類奪取財貨,世界是永不得太平的。
心理之變化,等於水之變化,水可以為**,為霜露,為冰雪,為江湖,為河海,時而浪靜波恬,時而奔騰澎湃,變化無方,幾於不可思議,而科學家以力學規律繩之,無不一一有軌道可循。
人的心理,不外相推相引兩種作用,自己覺得有利的事,就引之使近,自己覺得有害的事,就推之使遠。人類因為有此心理,所以能夠相親相愛,生出種種福利;又因為有此心理,所以會相爭相奪,生出種種慘禍。主持政教的人,當用治水之法,疏鑿與堤防二者並用。得其法,則行船舟,灌田畝,其利無窮;不得其法,則漂房舍,殺人畜,其害也無窮。宋儒不明此理,強分義理之性,氣質之性,創出天理人慾種種說法,無異於說,行船舟、灌田畝之水,其源出於天,出於理,漂房舍、殺人畜之水,出於人,出於氣。我不知一部宋元明清學案中,天人理氣等字,究竟是什麼東西,只好說它迂曲難通。
我們細察己心,種種變化,都是依著力學規律走的,狂喜的時候,力線向外發展,恐懼的時候,力線向內收縮。遇意外事變,欲朝東,東方有阻,欲朝西,西方有礙,力線轉折無定,心中就呈慌亂之狀。對於某種學說,如果承認它,自必引而受之,如果否認它,自必推而去之,遇一種學說,似有理,似無理,引受不可,推去不能,就成狐疑態度。
我心推究事理,依直線進行之例,一直前進,推至甲處,理不可通,即折向乙處,又不可通,即折向丙處,此心之曲折,與流水之迂迴相似。水本是以直線進行的,雖是迂迴百折,仍不外力學規律。我們的心,也是如此。此外尚有種種現象,細究之,終不外推之引之兩種作用。有時潛心靜坐,萬緣寂滅,無推引者,亦無被推引者,如萬頃深潭,水波不興,即呈一種恬靜空明之象。此時之心,雖不顯何作用,其實千百種作用,都蘊藏在內。人之心理,與磁電相通,電氣中和的時候,毫無作用,一作用起來,其變態即不可思議。我們明白磁電的理,人的心理,就可瞭然了。
水雖是以直線進行,但把它放在器中,它就隨器異形,器方則方,器圓則圓,人的心理,也是如此。人有各種嗜欲,其所以不任意發露者,實由於有一種拘束力,把他制住。拘束力各人不同,有受法律的拘束,有受清議的拘束,有受金錢的拘束,有受父兄師長朋友的拘束,有受因果報應及聖賢學說的拘束,種種不同,只要把他心中的拘束力除去,他的嗜欲,立時呈露,如貯水之器有了罅漏,即向外流出一般。
貪財好色之人,身臨巨禍,旁人看得清清楚楚,而本人則茫然不知。因為他的思想感情,依直線進行公例,直線在目的物上,兩旁的事物,全不能見。譬如寒士想做官,做了官還嫌小,要做大官,做了大官,還是向前不止;袁世凱做了大總統,還想做皇帝。秦皇漢武,做了皇帝,在中國稱尊,還嫌不足,要起兵征伐四夷,四夷平服了,又要想做神仙。這就是人類嗜欲依直線進行的明證。
耶教志在救人,以博愛為主旨,其教條是:「有人批我左頰者,並以右頰獻上。」乃新舊教之爭,釀成血戰慘禍,處置異教徒,有焚燒酷刑,竟與教旨顯背,請問這是甚麼道理?法國革命,以自由平等博愛相號召,乃竟殺人如麻,稍有反對的,或形跡可疑的,即加誅戮,與所標主旨全然違反,這又是甚麼道理?我們要解釋這個理由,只好求之力學規律。耶穌、盧梭的信徒,只知追求他心中之目的物,熱情剛烈,猶如火車開足了馬力向前奔走一般,途中人畜無不被其碾斃。凡信各種主義的人,都可本此公例求之。
凡事即都有變例,如本書甲乙兩圖,是指常例而言,是指靜的現象而言,是指未加外力而言,若以變例言之,則有幫助外人攻擊其兄者,則有愛花,愛石,愛山水,而忘其身命者。語云:「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心中加了一個「忠」字、「烈」字,往往自甘殺身而不悔。又云:「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慷慨者,動的現象也,從容者,靜的現象也。中日戰爭,我國許多無名戰士,身懷炸彈,見日本坦克車來,即奔卧道上,己身與敵人同盡,彼其人既不為利,復不為名,而有此等舉動,其故何哉?孟子曰:「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蓋我之外,另有一物,為其視線所注也。耶穌、盧梭信徒,求達目的,忘卻信條,吾國志士,求達目的,忘卻己身,此其間確有一定的軌道,故老子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目的可以隨時轉變,其表現出來者,遂有形形色色之不同,然而終不外力學規律。我們悟得此理,才可以處理事變,才可以教育民眾。
人的思想感情,本是以直線進行,便表現出來,卻有許多彎彎曲曲、奇奇怪怪的狀態,其原因出於人群眾多,力線交互錯綜,相推相引,又加以境地時時變遷,各人立足點不同,觀察點不同,所以明明是直線,轉變成曲線。例如,我們取一塊直線板,就在黑板上,用白墨順著直線板畫一線,此線當然是直線,假使畫直線之時,黑板任意移動,結果所畫之線,就成為曲線了。我們如把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運用到人事上,就可把這個道理解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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