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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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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吉川英治(1892-1962‧明治25年-昭和37年),享年70歲

  或稱「國民作家」,或稱「百萬人的文學」,吉川英治的作品就像是一罈罈的陳年好酒,時間愈久,愈見醇香。在日本能與吉川比肩的,唯夏目漱石一人。

  幼年的吉川,因家道中落而必須輟學幫傭,在這段顛沛的生涯,他始終自學不怠。體驗過人生百味的吉川,逐漸從貧苦的絕境堅毅站起來,並且以「生涯一書生」為志向,22歲始正式步入文壇。「文章自得方為貴」,吉川文學中涵藏了社會現實面的洞悉觀察、體驗收聚,如:親近庶民活動的點滴形態,傾聽來自底層生活的聲音,以及身處動盪不安的世代,飽儲人際間源源不斷的情感。秉著「我以外皆我師」的根本理念,吉川終於締造出「自出機杼」的文采佳構。

  尤其吉川自〈和漢萬卷〉中擷取知性、感性與性靈等各種力量,並將這股力量匯聚於「人性」的刻劃中,在戰爭期間深深震撼了無數青年人的生命及價值觀。吉川深深掌握不同時代的純厚民情風俗,對日月星辰、宇宙大地的孺慕,充分表現於鄉野景觀的描繪上,自能開時代之盛,創文藝先聲。

  自三○年代起,吉川英治先後著有《宮本武藏》、《新書太閤記》、《三國英雄傳》、《新‧平家物語》、《私本太平記》等多部鉅作。作品均備受推崇,其中《宮本武藏》是吉川近廿年以筆修練的小說之道,加上廣闊的人文角度,羅織歷史人物的全真面貌,寫就武藏「劍禪一如」、至真至性的內心世界,使這位謎樣的歷史人物永恆的躍然紙上。生前身後,吉川英治全集一再出版,歷久不衰。

【小說類型】:中國歷史小說

【內容簡介】:

  一千八百年前三國勢力集團逐鹿天下的故事,經羅貫中定筆完成中國史上最偉大戰爭著作《三國演義》;二十世紀日本通俗文學大師吉川英治據此改創為適合當今閱讀的歷史小說《三國英雄傳》,拉近現代人對古典文學的距離,重新回到鮮活精彩的歷史銀幕,享受前所未有的文學想像。

  這是大眾小說作品中最令人耳熟能詳的故事精選,也是東方世界裡家喻戶曉的傳說記憶,也許您已親賭《三國演義》的優美文采,那麼《三國英雄傳》的纖細筆觸,一定可以使您對三國群英產生新的看待,如果您只是熟悉三國故事的片段,更不能錯過這部引領現代人進入世界文學的小說讀物,讓您快意閱讀,輕鬆體驗古典文學的魅力。

【其他作品】:
《鳴門秘帖》(1933年)
《宮本武藏》(1939年)
《三國志》(1940年)
《新書太閤記》(1941年)
《新・平家物語》(1951年)
《私本太平記》(1959年)


【章節目錄】
小説全體は以下の10巻から構成される。
1.桃園の巻
劉備・関羽・張飛三人の出會いから、曹操による董卓暗殺未遂まで。『演義』の第1回から第4回にあたる。
2.群星の巻
曹操の逃亡から、李傕・郭汜による朝政壟斷まで。『演義』での第4回から第10回程度にあたる。
3.草莽の巻
獻帝の長安脫出から、下邳の戦いまで。『演義』ではだいたい第10回から第19回に相當する。
4.臣道の巻
呂布の滅亡から、関羽が曹操の下を辭するまで。『演義』でいう第19回から第26回にあたる。
5.孔明の巻
関羽千里行から、三顧の禮・隆中対まで。『演義』では第27回から第37回あたりまでの展開となる。
6.赤壁の巻
孔明出蘆から、東南の風を祈るまで。『演義』での第38回から第49回あたりに相當。
7.望蜀の巻
赤壁の戦いから、孫夫人が呉に戻るまで。『演義』での第49回から第61回にあたる。
8.図南の巻
曹操が魏公に昇ってから、関羽が樊城で于禁らを捕らえるまで。『演義』での第61回から第74回にあたる。
9.出師の巻
華佗の関羽治療から、孔明の第一次北伐出陣まで。『演義』では第75回から第91回あたりとなる。
10.五丈原の巻
第一次北伐から、孔明死後の魏延謀叛まで。『演義』では第91回から第105回にあた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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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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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薦序:歷史中的智慧
  松下電器創始人松下幸之助
  聽說吉川先生十二歲時遭遇家道沒落,小學輟學,之後飽嚐社會下層生活的辛酸,卻珍惜每寸光陰,閱讀文學書籍。大概就是那個時候的體驗,培養了他觀察人生真相、人心機微的眼光。多年以後,他陸續問世的歷史小說受到眾多讀者喜愛,他也作為國民作家在文壇上建立了不可撼動的地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九歲時小學輟學,在大阪船場做學徒。當時,我一邊在店裡值班,一邊經常閱讀《新書太閣記》、《猿飛佐助》等的講談本。這些著作中,許多都是我在了解人心、人情世故方面非常好的參考。
  歷史人物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中,有取之不盡的真理、教訓,能給我們今日的生存以重要啟迪。聽憑這些埋沒於歷史之中是可惜的。吉川先生取材於這些歷史人物所編織的逸聞,將存在於古典之中的真實,復活成了通用於今日的故事。
  吉川先生留下了《三國》、《宮本武藏》、《新書太閣記》、《新平家物語》等優秀作品。這對我們而言實在是幸事。以動亂的時代為背景,描寫日本人所熟知的歷史人物的生活情形的眾多作品,此次重新裝幀,作為文庫本出版了。在迎來巨大轉換的今天,這個策劃委實是得天時的,願廣為當今年輕人所閱讀。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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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桃園結義
  一黃巾賊
  後漢末年。
  距今約一千七百八十年前。
  有一位行者。
  除腰佩一劍外衣衫襤褸至極,但卻眉秀唇紅,雙眸尤慧,兩頰飽滿,面隱微笑,毫無卑賤之相。
  此人年方二十四五,緊盤雙腿,獨坐草叢之中。
  河水悠悠流逝,微風輕柔拂鬢。
  此時正當涼秋八月。
  這裡是黃河的岸邊,低矮的黃土層斷崖。
  “餵——”有人在河上呼喊。
  “那邊兒的年輕人,看什麼呢?在那兒等啥呀?又不是停靠渡船的地方!”漁夫在小漁舟上道。
  青年露出酒窩,點點頭道:“謝謝啦!”
  漁舟向下游漂流而去。青年仍在原地,紋絲不動。他盤膝而坐,出神凝視的目光不曾動搖。
  “哎,哎,出門兒的人!”
  這次是有人從背後路過招呼他。大概是近處村里的農民,一人手抓雞腿拎著雞,一人肩扛農具。
  “打早兒就在那兒等啥的吧。近來可有叫黃巾賊的歹人亂竄哪。你會被官府懷疑的。”
  青年回過臉道:“知道了,謝謝!”他老實巴交地還禮,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青年眺望著千萬年來流淌不息的黃河水,總也看不夠。
  “為什麼河水這般黃?”
  仔細看著河邊的水,原來不是水黃,而是像被砥石研碎了一樣的黃沙微粒混在水里,滿河翻騰,才顯渾黃。
  “啊,這土也是……”
  青年用手掬起一把大地的泥土,目光定定地投向遙遠的西北天際。
  造就中國大地的,讓黃河水變黃的,都是這細微的沙粒。這沙,是從中亞沙漠刮過來的。人類歷史尚未開始的幾萬年前,這沙就被不斷地刮來,堆積成大地,造就了這廣袤的黃土地和黃河。
  “我的祖先也是沿河而下……”
  如今在自己身體裡流動的血液是從哪裡來的?他想像著遙遠的根。開拓了中原的漢民族,也是越過刮來那些沙的亞細亞崇山峻嶺來到這裡的。他們在黃河流域逐漸繁衍,趕走了尚未開化的苗人,開墾農業,振興產業,在這裡種下了幾千年的文化。
  “列祖列宗在上,看著我吧!不!鞭策我吧!我劉備一定要振興漢族人民,捍衛漢族的血脈與和平!”
  青年劉備仰天長拜,彷彿對天起誓。
  這時,有人佇立在他背後,劈頭喝道:“形跡可疑的傢伙!可是黃巾賊一夥兒?!”
  什麼人?劉備一驚,回頭望去。
  呵斥他的人說了句“你從哪兒來?!”就不由分說一把揪住他的後頸。
  “……”
  劉備定睛一看,大概是官差,胸前戴著縣衙的吏章。近來社會動盪,就連地方小吏平時也都武裝起來。兩名官差一個拿著鐵弓,一個綽著半月槍。
  “涿縣的。”
  青年劉備剛回答,那人就接著問道:“涿縣哪裡?”
  “啊,我是涿縣樓桑村人,現在還跟家母一起住在樓桑村。”
  “幹什麼的? ”
  “編席子打簾子賣。”
  “哦,原來是小販哪。”
  “是的。”
  “可你……”
  官差像躲臟東西一樣突然放開劉備後頸,緊盯著他腰間的那口劍。
  “這把劍還有黃金佩環和琅玕珠子裝飾呢!賣席子的怎麼配有這樣的寶劍?!在哪兒偷的?”
  “這是家父的遺物,不是偷的。”
  回答得誠實,卻大義凜然。官差一觸到劉備的目光,馬上把眼睛挪開,道:“可是,你在這裡一坐就是半天,到底在看什麼?沒法兒不讓人懷疑。碰巧昨天晚上又有一群黃巾賊襲擊附近的村子,搶了東西逃走。你看上去挺老實,不像歹人,可我們不能不懷疑啊。”
  “您說得也是……其實我是在等洛陽船,聽說今天下來。”
  “噢,莫非有什麼親戚搭船過來?”
  “不,我是想買點茶葉才等的。”
  “茶葉?!”
  官差瞪大眼睛。
  官差還不知道茶的滋味。因為茶是給瀕死的病人喝的,或是給相當尊貴的貴人喝的。人們覺得茶葉是那麼的昂貴和貴重。
  “給誰喝啊?家裡有重病人?”
  “沒有病人。家母一輩子就喜歡喝茶。但家裡窮,難得買給她。這不,做了一兩年的買賣攢了點碎錢,想給她買點兒,算是這次出門兒的禮物。”
  “嗯嗯,讓人佩服啊!我也有兒子,可他哪裡會讓爹娘喝上茶呀!就看他那樣兒……”
  兩位官差對視一眼,像是打消了對劉備的懷疑,一邊聊著什麼,一邊走開。
  太陽西斜。
  傍晚的天空變成暗紅色,劉備面對紅色的黃河沉思。
  “啊,看見船上的旗子啦!肯定是洛陽船。”不大會兒,劉備自言自語道。劉備這才從草叢里站起身來,手搭涼棚,眺望上游。
  船緩緩地沿河而下,映著落日,黑黢黢的船影徐徐地向眼前靠近。洛陽船跟一般的客船和貨船不同,一眼就認得出來。無數通紅的龍舌旗在桅杆上翻捲,船樓塗得五彩繽紛。
  “餵——”劉備揮手喊道。
  可是船沒有理睬他,慢慢扳舵,刷刷落帆,在河面上隨波逐流,漂到很遠的地方靠岸。
  這裡有個百來戶人家的臨河村。
  今天等洛陽船的不止劉備一人。岸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牽著馬的掮客、在雞車上裝著當地紡線和棉花的農民、把獸肉和水果盛在籃子裡等待買主的小販……接洛陽船,小村子快要變成市場了。
  黃河上游,洛陽都城,現在有後漢第十二代帝王靈帝的宮殿,奇珍異物、文化精粹幾乎都產自那裡,行銷全國。
  洛陽船每幾個月就會滿載琳瑯滿目的商品沿黃河來此地一趟,而且在沿岸的小城、村莊、部落等有市場的地方停靠交易。
  洛陽船也在臨河村停靠。
  極其嘈雜忙碌的交易開始了,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
  劉備混在人聲鼎沸的人群中徘徊。他擔心自己要買的茶葉落入掮客之手。因為一旦落到商人手中,價碼儿就會抬得極高。自己囊中羞澀,無論如何是買不起的。
  眨眼工夫交易結束。掮客、農民、小販們也都三三兩兩地消失在昏暗之中。
  劉備看到船上一個商人模樣的人,急忙湊到跟前。
  “有茶葉賣給我嗎?我想要茶葉。”
  “哦,你說茶葉?!”
  洛陽商人大氣地朝他轉過身來。
  “真不巧,我們沒有帶便宜茶葉。船上只有按片論價的佳品。”
  “可以可以,我不要很多。”
  “你喝過茶嗎?地方上的人拿樹葉煮著喝,那可不是茶葉啊。”
  “對的。就請你賣給我真正的茶葉。”
  劉備的聲音充滿了急切。
  他也十分清楚茶葉有多麼貴重,多麼昂貴,而且這東西在地方上還不曾有過。
  聽說,茶葉的種子是從遙遠的熱帶來的,為數極少,到了周代才成為宮廷裡的秘用飲品。到了漢代,也只在后宮茶園裡採摘,產量極少;在民間,只有顯貴們的領地裡有少量栽培,極為稀有。
  還有一個說法。相傳神農日嘗百草,把食物傳授給人間,但他卻經常嚐到毒草。自從得到茶葉以後,只要一嚼茶葉便可立刻解毒,所以他寵愛茶葉。
  總之,劉備很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求購茶葉是多麼荒唐。
  但是,看著劉備充滿急切的表情和認真解釋為什麼要買茶葉的態度,洛陽商人看上去也有點動心,問道:“既然如此,可以賣給你一點兒。不過,失敬了,你帶錢了嗎?”
  “帶著呢。”
  劉備從懷裡取出皮囊,把銀子和碎金抓在一起,毫不吝惜地全部放到商人手上。
  “哦哦……”商人一邊估摸著手上的分量一邊說,“還真有啊!不過差不多全是銀子啊。這點兒錢可買不到多少好茶葉啊。”
  “多少都行!”
  “你就那麼想要茶葉嗎?”
  “我想看到家母的笑臉。”
  “你做啥買賣?”
  “編席子打簾子。”
  “這麼說,你攢這點錢不容易咯。”
  “攢了兩年,自己節衣縮食的……”
  “聽起來沒法拒絕你啊。不過,就換這點錢我可不划算哪。你還有別的什麼東西嗎?”
  “我再添上這個。”
  劉備把掛在劍穗上的琅玕珠子解下來遞過去。洛陽商人看了一眼,露出琅玕沒什麼稀罕的神情,嘴上卻說:“好吧。看在你一片孝心的分上,茶葉成交。”
  片刻,他從船艙裡拿出一個小錫罐兒遞給劉備。
  黃河昏暗下來。西南方星星閃爍,就像妖貓的眼睛一樣。仔細看那星星的光芒,朦朧地罩著彩虹色的光暈。
  這是世間將要大亂的凶兆。
  這是近來人們害怕看到的星宿。
  “謝謝你啦!”
  青年劉備雙手捧著小錫罐兒,朝著馬上就要離岸遠去的船影拜了拜。母親喜悅的面龐閃現在他的眼簾。
  可是,從這裡到故鄉涿縣樓桑村還有一百多里地,路上得住幾宿。
  “今晚就歇下吧。”他思忖著。
  向對面臨河村望去,閃亮著兩三點燈火。他去村里小客棧投宿。
  半夜時分。
  客棧主人慌慌張張地跑來把他叫醒。睜眼一看,門外火紅一片。在悶燙蒸籠般的熱浪中,有東西在燃燒,劈啪作響。
  “啊!失火啦?”
  “小伙子,是黃巾賊來啦!那些跟洛陽船做交易的掮客今晚都住在村里,歹人就瞄上了……”
  “哦……賊呀?”
  “小伙子,你也和他們做過交易吧。那伙人最先瞄上的就是今天留宿的掮客,接下來就該輪到咱啦。快從後門跑吧。”
  劉備迅速佩帶好劍。
  到後門一看,附近已經燒毀。牲口發出異樣的呻吟,女人們在火焰下哀號,四下逃竄。
  大地明亮得宛如白晝。
  再一看,像夜叉一樣的人影揮舞著長矛、長槍和鐵杖,見旅客和村民便殺,描繪出一幅慘不忍睹的地獄圖。
  如是白天就能看到,那幫惡鬼人人都在髮髻後邊戴著一方黃色頭巾——黃巾賊的叫法由此而來。原本中國最尊貴的國色——黃土的顏色,現在變成了讓善良百姓一見就毛骨悚然的惡鬼象徵。
  “啊,太慘了……”劉備自言自語道,“讓我住下趕上這事兒,也許就是天意,讓我替天拯救這可憐的百姓……你們這幫畜生!”
  說著一手扶劍,踹開房門,正欲一躍而出。但轉而一想:且慢!
  家有老母,靠著兒子活在世上的孤寡老母。
  黃巾亂賊不光這裡有。他們就像蝗蟲一樣在天下四處成群結夥,跳梁作亂。
  單憑一劍之勇,要斬殺一百賊人都難。就算砍了一百賊人,也救不了天下。
  一旦讓母親悲傷,就算用一己之命換得一百賊人的性命便又怎樣?!
  “是啊,我今天不是還在黃河岸邊對天起誓了嗎?”
  劉備遮住眼睛,從後門逃遁而去。
  他在夜幕下連續奔行,終於來到遠離村子的山路上。
  “該沒事兒了吧。”
  擦著汗,回頭望去,被燒掉的臨河村看上去只是一點比曠野盡頭的篝火還要小的火點。
  仰望蒼穹,跟浮著白虹般星雲的宇宙相比,這世間的山岳之大、黃河之長、中原大地之廣,毋寧說只是小得可憐的存在。
  更何況人類的渺小——若微不足道之我者……劉備慨嘆自己微不足道,無能為力。
  “不!不!有了人才有了宇宙!沒有人,宇宙只是一片空虛。人比宇宙更偉大!”他忘我地朝蒼天怒吼。
  然也。然也。
  他覺得好像有人在說話,回頭看去卻杳無人影。
  只是在樹木的陰影底下有一座古老的孔廟。
  劉備上前,對著廟宇磕頭。
  “是啊,早在七百多年前,孔子生於魯國,戡正亂世,至今活在人們心中,拯救人們靈魂。他證明了人類的偉大。孔子以文立世,我要以武救民。當今世道黑暗,任由黃魔鬼魅跳梁作亂,只有在廣布文功之前,以武道在大地上建立和平!”
  善感的青年劉備只道四下無人,不由自主地朝孔廟立誓般充滿激情地說道。
  就在這時,廟裡有人大聲笑起來。
  “哇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劉備吃了一驚,剛要站起,一個漢子踹開廟門,像豹子一樣突然撲來。
  “嗨嗨,慢著!”
  一把摁住了劉備的後頸。
  同時,另一個大漢從廟裡把孔子的木雕像朝劉備踢了過來,罵道:“混賬,這玩意兒你也稀罕?!哪兒就偉大啦?!”
  孔子的木像頭頸折斷,身首異處,在地上翻滾。
  劉備異常驚恐,暗想這下遇到了歹人。
  眼前兩個巨漢,髮髻裹黃巾,身披鐵鎧甲,腳蹬獸皮鞋,腰際橫巨劍。
  不用問,就是黃巾賊一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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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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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問,就是黃巾賊一夥兒
  把拽住他的袖子,道:“不,還是不動為好。暫時在這裡待著不動,反倒……”
  危急關頭,老僧繼續說了下去。
  縣城長官之女姓鴻名芙蓉。而且,今晚在附近河邊扎寨的縣軍,定是長官先前四散的家丁集合殘兵,想來找黃巾賊報仇的。
  所以,只要把芙蓉送到那裡,以前的家丁們就會保護她。你們二人騎上馬,一口氣抄近道逃走吧。
  老僧說得像祈禱一般。
  劉備勇敢地答應了。
  “可是,老師傅,您怎麼辦哪?”
  “你說我啊……”
  “是的。要是賊人知道是你讓我們逃走的,師傅,他們可不會放過您的啊。”
  “不用擔心。就算活著,以後還能活幾年!?何況這十幾天是吃草根、蟲子勉強活下來的。那是靠著一心想救鴻家小姐的心願才活下來的。現在,鴻家小姐已經託付給可靠之人,而且我還為這世間發現了你,沒有牽掛啦!”
  說完,老僧的身影風一樣消失在塔里。
  芙蓉“啊”的一聲,依依不捨地緊緊追去,塔口的門卻從裡面突然關上。
  “師傅!師傅!”
  芙蓉像失去慈父一樣哭泣著捶打塔門。這時,高高的塔頂再次傳來老僧的聲音:“年輕人,看著我的手!看著我手指的方向!這片樹林的西北方向啊!北斗星在閃耀。你們可以朝著這顆星的方向一直走。南面、東面、荷花池旁、寺廟附近、路上,統統擠滿了賊兵的身影。只有西北面可以逃。而且要趁現在就逃。趕快騎上白馬,快馬加鞭吧。”
  “哎!”
  劉備一邊答應,一邊抬頭仰望,老僧的身影站立在塔頂石欄上,一直用手指著一個方向。
  “小姐,趕快上馬,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劉備抱著她的細腰,把她放到白馬鞍上。
  芙蓉身體輕盈,散發著柔和高貴的馨香。她的胳膊環在劉備的肩上,黑髮觸到劉備的面頰。
  劉備不是草木。不曾有過的心跳讓他熱血沸騰。然而,那隻是在把她從地上抱到馬鞍上的那一瞬間。
  “對不起!”說著,劉備也騎上馬來,跨坐在一個鞍上。然後一隻手護著芙蓉,一隻手扽住白馬韁繩,把馬頭撥向老僧指引的方向。
  塔頂上,老僧俯視著這一切,覺得自己的事已了,便突然發出欣喜的聲音:“看啊!看啊!兇雲沒,明星出。白馬翔,黃塵滅。用不了幾年啦!年輕人,快去吧!再見啦——”
  說完,老僧咬著舌頭,縱身一躍,從塔頂石欄之上跳到百尺之下的大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四小卒張飛
  白馬沿林間小道朝西北方向飛奔,樹葉在秋風中飛舞,像箭一樣掠過鞍上劉備和芙蓉的身影。
  很快他們便來到廣闊的平原。
  這裡,也有箭嗖嗖地從兩人身旁掠過。這回可不是樹葉,而是鐵弓射出的裝著鋒利箭頭的箭。
  “餵,朝那邊跑啦!”
  “還載著個女人……”
  “那就不是劉備咯。”
  “不不,就是劉備!”
  “管他是誰,別讓他跑了!也別讓那女的跑了!”
  是賊兵的聲音。
  劉備他們剛出樹林,就被一隊黃巾賊發現。
  這群獸類吶喊著朝白馬影子追來。
  劉備回頭一看,不由得脫口而出:“糟了!”
  騎在馬上,把劉備和白馬當做唯一依靠的芙蓉也禁不住害怕起來,道:“啊,已經……”
  她的聲音顫抖,微弱得幾乎聽不到。
  劉備心想萬一不行就真沒救了,但還是鼓勵她,道:“沒事兒!沒事兒!不過你一定要死死抓住馬鬃和我的腰帶,千萬別掉下去了。”
  說著用鞭子猛抽白馬。
  芙蓉再也不答,無力地把臉埋在馬鬃裡。那張慘白的面龐活脫脫就是一朵戰栗的白芙蓉花。
  “只要跑到河邊!只要跑到河邊,那裡有縣軍!……”
  劉備用剛折的樹枝編的鞭子不斷抽打白馬,現在樹枝的皮已經剝落,露出白色的木質。
  越過起伏的低矮土坡,遠處出現一條白練般的河流。太好啦!劉備重又鼓足勇氣。可是來到河邊,人影全無。夜裡囤集於此的縣軍,大概懼怕賊兵勢力,已經拔寨,不知去向。
  “慢著!”
  這時,一個精悍的身影跟五六個人,騎在馬上,已經前後左右把他們包圍起來。不消說,是黃巾賊的小方(小頭目)們。
  沒有馬的徒步兵卒跟不上四條腿的馬,還在半道拼命趕路。以李朱範為首的七八個騎馬的小方很快追上劉備。他們喊道:“站住!”
  “放箭啦!”
  一支鐵弓射出的利箭刺進白馬的頸項。
  白馬喉嚨扎著一支箭,縱身一躍,身子直立,一聲嘶鳴,轟然倒地。芙蓉和劉備的身體都被拋在地上。
  芙蓉的身體一動不動。劉備站起身,大吼一聲:“來吧!”
  他不曾知道,自己的聲音竟如此洪亮。這聲大吼,下意識地從嘴裡喊出,穿透曠野,百獸畏懼。
  賊兵一愣,被劉備巨眼的光芒所震懾,馬也被吼聲驚嚇,邁不動四蹄,止步不前。
  可那隻是一瞬間。
  “想造反嗎,黃毛小兒!?”
  “想抵抗嗎?!”
  賊兵跳下馬來,有的扔開鐵弓拔出長劍,有的揮舞長槍,一齊向劉備刺來。
  如此險惡的日子和凶險的路途,劉備是怎樣過來的啊?!
  從黃河岸邊到這裡,劉備不知多少次在生死線上徘徊。就是這樣,考驗他的千難萬險好像還是一次又一次變著法兒地等著他。
  “到頭了!”
  劉備已經斷念。他無法逃脫賊兵的包圍,準備自刎而死。
  可是手無寸鐵。父親遺留下來的寶劍孩提時代就一刻不離地帶在身上。可寶劍剛才已被賊將馬元義搶走。
  儘管如此,劉備忖道:“不能白死!”
  他猛地抓起石塊,向靠近前來的賊兵臉上砸去。一個對劉備不屑一顧的賊兵冷不防挨了一擊,“啊”的一聲摀住鼻樑。
  劉備撲上去奪過他的長槍,大聲道:“禍害百姓的害人蟲!我已經忍無可忍啦!讓你們看看涿縣劉玄德的本事!”說著便抵死相拼。
  賊兵小方李朱範笑道:“這個鄉巴佬!”說著舞著半月槍衝過來。
  劉備原來就不是習武之人。在鄉下樓桑村多少練過一點武,但功夫有限。與其說習武立身,不如說編席子贍養老母才是他的當務之急。
  由於跟七個賊兵拼死搏鬥,這條命一下子還丟不了。但打了一會兒,長槍被打落,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被李朱範騎在身上,摁在地上,長劍抵在胸口。
  “餵——”
  這時……不,剛才這個聲音就大老遠地傳來,但劍戟鏗鏘,沒人聽見。
  “餵——等等——”原野盡頭傳來呼喊聲,由遠及近。
  洪亮的聲音讓賊兵們不由得回過頭去。
  一個人影邊揮手邊朝這裡飛奔而來,那速度,簡直就像疾風中飛舞的一片樹葉。
  “哎,不是小卒張飛嗎?”
  “是的,就是最近入夥兒的張飛小卒。”
  賊兵莫名其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議論起來。因為來人是他們自己部下里一個叫張飛的小卒。其他眾多步卒跟不上馬跑,中途紛紛掉隊,偏偏這個小卒,慢是慢了,卻只差這麼一點點就趕了上來。如此腳力令賊將驚愕不已。
  “這不是張飛小卒嗎?”李朱範把劉備的身體壓在膝下,右手拿長劍抵在劉備胸口上,回頭道。
  “小方,小方!不能殺呀!把這個人交給我吧!”
  “說啥?……你這麼說,有誰的命令?”
  “小卒張飛的命令!”
  “混蛋!張飛不就是你自己嗎?一個小卒……”
  話音未落,破口大罵的李朱範身子就飛到兩丈多高的空中去了。
  “啊呀呀,這傢伙……”因為小卒張飛一把抓起李朱範扔到天上,賊兵的小方們丟下劉備,沖他就來。
  “餵,張飛,你為什麼要摔自己人小方李首領,跟我們搗亂?!”
  “你胡鬧,決饒不了你!”
  “軍法從事!給我拿下!”
  他們一窩蜂地撲向張飛。
  “哈哈哈哈……叫吧,叫吧!一群嚇破膽的野狗!”張飛道。
  “什麼,你敢罵我們是野狗?!”
  “罵了。你們就沒有一個像人樣兒的!”
  “哼哼,一個新來的小卒……”
  有人號叫著,挺著長槍撲過來。張飛用蒲扇樣的大手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旋即一把拽過長槍,照著他踉踉蹌蹌的屁股使勁打去。
  槍柄折斷,挨打的賊人腰骨粉碎,“哇”的一聲,栽倒在地。
  冷不丁冒出個叛徒,賊人很狼狽。但是,平日里他們把張飛當成一個傻大漢,沒有放在眼裡,這時就是親眼見了這般神力,也無法相信他的真正價值。
  張飛挺了挺石壁一樣的胸膛,道:“還上嗎?白白送命不如乖乖逃回去,老老實實地報告。就說鴻家小姐和劉備交給了一個叫張飛的小卒了,這小子是縣城被燒、鴻家被滅時詐降黃巾軍的。”
  “啊?!這麼說你是鴻家舊臣咯?”
  “現在知道了?我乃鴻家武士,縣城南門衛少督,名叫張飛,字翼德。讓人恨哪!我到外縣公幹不在時,黃巾賊鼠輩燒了縣城,殺了主公,害苦百姓,城池一夜之間變成焦土。讓人恨哪,這個仇一定要報!我偽裝自己,假扮敗兵,一時混入你們賊兵之中,隱藏下來。告訴大方馬元義,告訴主帥兇賊張角:總有一天會讓他們知道我張翼德的厲害!”
  張飛聲如炸雷,豹頭圓眼,怒視賊兵。小方們嚇得兩腿直哆嗦,但還仗著人多,道:“這麼說你是鴻家殘兵了?那就更不能讓你活了!”
  說著,再次沖了上來。
  張飛沒有去拔腰里的劍,而是上來一個摔一個。被摔的個個兒腦骨迸裂,眼球飛濺,眨眼工夫,血流滿地,慘不忍睹,沒有一個人能再爬起來。
  劉備茫然地望著張飛的一舉一動。正所謂燕飛龍鬢,腳下生雲,呼號生風。
  “好一個真豪傑!”
  剩下的兩三個人跳上馬一溜煙逃得不見踪影。張飛大笑,並不追趕。他返回身,朝劉備大步走來,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招呼道:“哎呀,出門在外,難為你啦。”
  然後從腰間掛著的兩把劍中解下一把,又從懷裡取出一個眼熟的小茶葉罐兒,遞到劉備手上,道:“都是你的吧,是你被賊人搶走的劍和茶葉罐兒。快拿著。”
  “對,是我的。 ”
  劉備像得到失而復得的珠寶一樣,從張飛手中接過劍和茶葉兩樣東西,感激再三,道:“生命不保時承蒙相救,又找回這兩樣重要物件,心裡感覺做夢一樣。剛才已經聽說大人名諱,我會銘記在心,終生不忘。”
  張飛搖搖頭,解釋道:“不不,德不孤嘛。公子救出在下舊主鴻家的小姐。在下只是以義報答了公子的這份仁義之心。巧得很,剛才聽哨兵說,古塔附近有人騎著白馬逃走了。就踩好點兒,趁今晚黃巾賊投宿的寺廟突然陷入混亂,在馬元義和李朱範睡覺的正殿佛壇上奪回了公子的兩樣東西。實在是上天看到了公子的孝心,讓東西自然回到公子手上的。”
  張飛談吐之中並不誇耀自己的驍勇,讓劉備大為感動。他拿出兩樣東西中的寶劍,再次遞到張飛手上,道:“大人,失敬!這是謝禮,送給你吧。茶葉,是送給家鄉老母的,不能分享。但這口寶劍,只有拿在你這樣俠肝義膽的豪傑手上,才是它的最好去處。”
  張飛瞪圓雙眼,道:“什麼?你是說要把這把寶劍送給我嗎?”
  “是劉備的一點心意。請笑納!”
  “在下壓根兒就是個武人,說實話,知道這把寶劍是稀世名劍,很想要的。可是,聽公子說了這把劍的來歷,在下不能有非分之想啊。”
  “不,就算是這口劍,也不足以報答恩人的救命之恩。而且,恩人既然如此了解這口寶劍的真正價值,那送給恩人就很值得,在下也就心滿意足了。 ”
  “是嗎?既然如此,這件寶貝,我就收下了。”
  張飛馬上解下自己身上佩帶的劍,扔在一旁,佩上渴望已久的名劍,喜形於色。
  “快,賊兵一定還會返回來的。在下想擁立鴻家小姐,召集舊主殘兵謀事。公子也是一刻都不要耽擱,趕快回老家去吧。”
  聽了張飛的話,劉備道:“噢,那就趕緊的……”
  說著扶起芙蓉的身子,託付給張飛,自己撿了匹賊兵丟棄的馬,翻身上馬。
  張飛把剛才自己解下的劍掛在劉備腰上,道:“就這劍也得帶上。去涿縣還有好幾百里地呢。”
  然後,張飛自己抱起芙蓉,移身上馬,依依惜別道:“後會有期,保重!”
  “好,盼著再見的那一天。祝你武運齊天,重振鴻家!”
  “謝了!再會!”
  “再見!”
  劉備騎在馬上,張飛抱著芙蓉騎著白馬。兩人一步一回頭,各奔東西。
  五桑下人家
  涿縣的樓桑村是一個兩三百戶的小驛。春秋兩季南來北往的旅客很多都在這裡的客棧拴馬,所以既有賣酒的旗亭,又有頗具鄉土氣息的妓女拉胡琴,相當熱鬧。
  這個地界還是太守劉焉的轄地,由校尉鄒靖設衙代治。近年來,樓桑村也不例外,受到擾世害民的黃匪作亂的威脅,一到傍晚,天還沒黑就緊閉村頭的城門,客人、居民都會停止所有走動。
  西邊紅彤彤的太陽開始西沉時,城門的鐵門扇就會關閉。這時,望樓上的衙役就會擂響六聲大鼓,提醒人們。
  所以這一帶居民稱這座城門為六鼓門。今天也是,火紅的夕陽開始照在鐵門上,望樓的鼓正在擂響,兩聲、三聲、四聲……
  “等等——等等——”
  遠處一位旅人,策馬奔來。再晚一步,他就得在城門外過夜。他揮著手飛馳而來。
  最後一聲鼓就要擂響時,他終於來到城門前。
  “拜託了!讓我過去吧!”
  來人下馬,接受例行檢查。衙役看著來人的臉,道:“哎呀,這不是劉備嗎?”
  劉備是樓桑村居民,跟誰都很熟。
  “是啊。這不,剛剛出門回來。”
  “你啊,這張臉就是通行證,不需要檢查啦。你到底去哪兒啦?這次出門時間挺長的咧。”
  “是啊。跟往常一樣跑買賣去啦。可是,最近不管到哪裡,都有黃匪橫行,生意不理想啊!”
  “可不是嘛。過城門的客人每天減少。來,趕快過去吧。”
  “謝謝啦!”
  劉備再次上馬,衙役道:“對了,你母親吧,一到傍晚就會上城門這邊兒來問,我兒子今天回來沒有?劉備今天進城門沒有?不過,好些日子沒見她來啦。準是病倒了。趕快回去讓她看看你吧。”
  “啊?我不在時母親病倒了?”
  劉備頓時感到胸口發慌,催馬猛跑,從城門向城裡一路飛奔。窄窄短短的客棧一條街很快到了盡頭,道路再次悠長地伸向田園。
  一條舒緩的小河。一片水田。秋天了,村里的人們已經開始收割。田裡,人和水牛的身影紛紛朝著散落在四處的農家歸去。
  “啊,看見家了!”
  劉備在馬背上手搭涼棚。西斜的太陽里,出現了一處黑黑的屋脊和一株遠看像一隻巨大車蓋的桑樹。那就是劉備生長於斯的家。
  “等我等苦啦!心裡想要盡孝,卻盡乾了些不孝之事。母親大人在上,孩兒對不住你啊!”
  馬也像懂得劉備的心思似的加快步伐,很快就到日思夜想的大桑樹下。
  這株大桑樹究竟長了幾百年,連村里的老人都說不清。
  站在村里任何地方,都能看到這棵桑樹。以至打聽編草鞋草蓆的劉備家,人人都會指給你:噢,那棵桑樹下面的房子就是。
  老人們說:“樓桑村,也許是因為村里這棵桑樹茂盛的時候看上去像個綠色的樓台才得名的。”
  言歸正傳。劉備現在終於到家,在後院拴好馬,立刻朝寬敞的家中跑去,邊跑邊叫:“母親!我回來了。我是阿備!我是阿備啊!”
  這是舊宅,很寬敞,可里面空無一物。院子已經變成編織草鞋和草蓆的作坊。劉備離家期間也沒有工匠來過,一片荒蕪。
  “咦,怎麼回事兒?燈都沒點。”
  劉備喊老媽子和下人的名字。
  兩人都沒答應。
  他咂咂嘴,叫道:“母親!”
  他敲敲母親的房門。
  他原以為母親一定會喊著“阿備呀”迎出來,不料連母親的人影兒都沒見到。而且,就連母親房間裡僅有的櫃子和床也不見了踪影。
  “哎……出什麼事兒了?”
  他一片茫然,內心不安,呆立良久。這時,院子里傳來咚咚的織蓆聲。
  “咦……”
  到廊下一看,作坊點著一盞昏暗的燈,燈下坐著白髮蒼蒼的母親。她背對著這邊,孤獨一人在星星下面編織草蓆。
  母親好像沒有註意到兒子的歸來。劉備快步朝母親跑去。
  “我回來了!”
  他把臉湊近母親。母親一驚,站起身來,踉蹌著道:“啊,是阿備嗎?是阿備嗎?”
  說著,一把抱住劉備,就像抱著吃奶的孩子一樣,什麼都還沒問,高興的熱淚就噙滿雙眼。他們緊緊擁抱,母親溫暖著兒子的肌膚,兒子溫暖著母親的心懷,許久許久。
  “聽說母親您好像病了,兒子一路上可擔心了。母親,夜裡露水涼,怎麼這會兒了還在外面編席子啊?”
  “生病了?哦,八成兒是城門口當班兒的說的。我天天去城門口看你回來了沒有。這不,十來天沒去了。”
  “那您沒生病咯。”
  “怎麼能生病呢,孩子!”母親道。
  “床、櫃子都沒了……”劉備問。
  “稅官來拿走的。說是要討伐黃匪,軍費年年增加,所以今年稅賦暴漲,就你留下的那點兒錢早不夠了。”
  “沒看見老媽子,她怎麼了?”
  “懷疑她兒子加入了黃匪一夥兒,被綁走了。”
  “年輕的下人呢?”
  “被拉了壯丁。”
  “啊……母親,兒子對不住你啊!”
  劉備伏在母親腳下,歉疚不已。
  劉備對母親滿懷歉疚,溢於言表。母親也對出門多日的兒子如此自責、悲泣感到可憐,十分傷心,道:“阿備呀,別哭啦!有什麼歉疚的呢。不怪你,都是世道不好啊!……找點小米煮了,咱娘兒倆好久沒在一塊兒啦,一塊兒吃頓晚飯吧。路上一定累了,娘這就給你燒熱水去,擦把汗。”
  說著,母親從織機前站起身來。
  母親安撫兒子,沒有責備兒子的不是。那份慈祥感動著劉備,他面對母親充滿大愛的身影叩首道:“母親且歇!兒子既然回來了,這些事兒就由兒子來做。兒子再也不讓母親受窮了。”
  “不,明天你又得乾活兒。你是頂樑柱。老媽子、下人都不在了,伙房的活兒,我來吧。”
  “我出門在外,家裡發生的這些事兒一點兒也不知道,所以在路上耽擱了,讓母親受苦了。母親,您有這麼大個兒子,就進屋去,躺在床上好好歇會兒吧。”說著,劉備拉住母親的手。可再一想,床已經被稅官拿去抵稅,母親的房間裡竟然無處可躺。
  不,不光是床和櫃子。劉備掌著燈到伙房一看,連鍋都沒有。原來還有四五隻雞和一頭牛,現在這些家禽家畜也都被徵走,充當太守的軍需和稅賦,值點錢的東西一無所剩。
  “太守的軍費已經拮据到如此地步了嗎?”
  劉備與其說在考慮眼下生活,毋寧說在更大意義上感到暗淡。
  於是,他馬上想到了世道前途:“這也是黃匪禍害的。唉,如何是好啊!?”
  他的心漸漸被黑暗緊鎖。
  打開貨架,劉備看了一圈裝晚飯用的小米和豆子的口袋,驚訝地發現,儲存的糧食和肉乾,連房樑上吊著的干菜,全都蕩然無存。無需再問母親。他茫然若失,呆立屋中。
  這時,愣被拉進屋裡歇息的母親在屋子裡發出了一點細微的響動。進去一看,母親揭開地板,從泥土中的罐子裡取出僅有的一點小米。
  “啊,那裡……”
  聽到劉備的聲音,母親回過頭,自嘲道:“藏了點兒呢。要活下去,沒這點兒東西怎麼成啊?”
  “……”
  世道急轉直下,已經非同小可。幾千萬人活著,卻正在一點點變成餓死鬼。相反,一小撮黃巾賊,在吸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隨心所欲地聚斂不義之財,享受罪惡的榮華富貴。
  沒多大一會兒,老母在窮窘的飯桌旁喊道:“阿備呀……把燈拿來。小米熟啦!沒啥好東西,兩個人湊合著吃吧。好吃嗎?”
  雖然一貧如洗,但久違之後母子共進晚餐,真是莫大享受。
  “母親,明兒早一定讓您高興。這次出門,我給您帶了最好的禮物。”
  “禮物?”
  “是的。是母親最喜歡的。”
  “呃,是啥呢?”
  “有一次,母親說過,想在有生之年再嚐一次的。就是那東西。”
  為了讓母親高興,劉備暫時沒有說出洛陽名茶。
  兒子的這點心意,已經讓母親高興得眯縫起眼了。她知道兒子在逗她,便問道:“是編織的東西嗎?”
  “不是。剛才說了,是品嚐的東西哦。”
  “那,就是吃的咯?”
  “有點近了。”
  “是啥呀?!不知道。阿備呀,我喜歡那東西嗎?”
  “想要都難得弄到的東西。您自個兒都忘了,大概不再指望了吧。好幾年前,您說過,這輩子想再嚐一次。直到今天,我也還在想,這輩子一定要讓母親滿足一次心願。”
  “啊,那麼多年,你還一直放在心上哪……忘記咯,阿備!……究竟是個啥呀?”
  “母親,就——是——它!”
  劉備拿出小錫罐兒,放在桌上,道:“是洛陽的名茶呢。明兒我早點起。母親在桃園裡鋪上草蓆。我就騎馬到四里外的雞村去,那裡有很清很清的泉水,我讓當班的幫著打一桶回來。”
  “……”
  母親瞪圓了眼睛盯著小錫罐兒,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像觸摸恐怖物件兒似的把小錫罐兒輕輕捧在手上,觀賞小罐兒側壁上貼著的詩箋一樣的文字。然後大嘆一口氣,抬眼望著兒子的臉,收住聲音問道:“阿備啊,你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啊?”
  劉備覺得別讓母親疑慮太深,就把自己的心情和買茶的經過向母親娓娓道來。最後還補上一句,說茶葉在民間很難弄到,但他是通過正當途徑買來的,一點不用擔心。
  “啊,你呀!……心地多麼善良的孩子啊!”
  母親放下茶葉罐兒,對著自己的兒子劉備雙手合十。
  劉備慌忙去拉母親的手,道:“母親,孩兒承受不起!快別這樣!只要母親高興……”
  母子倆就這樣相擁著。劉備哭了,為自己的心意得到回報而高興;母親落淚了,為兒子的孝心而感動。
  翌晨。天沒亮劉備就起來,把水桶綁在馬背上,自己也騎上去,到雞村去打水。
  劉備出門時,母親早已起來,在灶台下燒著干豆莢,做好早飯。過了一會兒她轉到房子後邊。
  她繞過大桑樹,走到屋後。那裡有間牛棚,但裡面沒有牛;那裡有個雞舍,但裡面沒有雞。滿眼荒蕪,秋草叢生。
  從那裡再走百步有一大片果樹,樹姿低垂,比肩接踵,總共有十來畝,全是桃樹。秋天葉落,頗為寂寞。但春來桃花盛開時,落花就會把前面的蟠桃河染成紅色。桃子拿到集市上賣掉,把錢分給村里幾戶人家。這可是他們全年生計的重要來源。
  “喔——喔……”
  她喊出聲來。那聲音自然發出。
  桃園盡頭,太陽初升。金色的日輪咬破密雲,露出頂端。她感動了,覺得世上就要有貴人誕生。
  “……”
  她跪在地上施三拜禮,為兒子祈禱。然後拿起掃帚。
  落葉滿地。桃園為村里共有,平日無人打掃。她也只掃出一隅。
  她把新席子舖好。搬來一隻陶爐和茶碗。她原是世家之女,劉家也是正統門第。但這些東西已經幾十年不用,連放在哪裡都快忘記了。
  她在桃園裡掃過的地方坐下,靜心等待去雞村打水的兒子快快回來。
  桃園的樹梢像一片湖泊,秋天的小禽來這裡翻弄著千般音色。朗朗日頭越過雲朵,朝霧沉降大地,變成紫色。
  “我真是幸福之人哪!”
  她覺得,有這個早晨的滿足,死而無憾。不,不,她又覺得不該這樣。
  “我得看到這孩子的將來……”
  她倏地向遠處望去,劉備打水歸來,身影由遠及近。他騎在馬上,鞍上綁著水桶。
  “哎,母親!”
  穿過桃園小徑,劉備轉眼來到母親跟前,卸下水桶。
  “雞村的水可清啦,煮出的茶一定香。”
  “哎,累了吧!雞村的水倒是常聽人說,可就是在山溝溝裡,可嚇人了。你一走,我就擔心。”
  “沒事兒!路再險也不打緊。清泉邊兒有人看守,怎麼也不肯白給,塞了點兒錢才打到水。”
  “黃金水,洛陽茶,還有兒子的孝心!就是王侯的母親也遇不上這樣的好事兒啊!”
  “母親,茶葉放在哪兒啦?”
  “噢,噢,我不能自己一個人喝,在佛壇上給祖宗供上了!”
  “是嗎?被偷走可不得了。我去取來。”
  劉備跑回家,把茶葉罐兒像寶珠一樣捧過來。
  母親給陶爐生上火。劉備跪在爐前,把茶葉罐兒遞過去。這時,母親的眼睛看到了什麼,她根本沒有伸手來接,眼神嚴肅地盯著劉備身上看。
  見母親突然嚴肅地打量自己的穿戴,劉備詫異地問道:“怎麼啦,母親?”
  忽然之間,母親表情變得嚴厲起來,道:“阿備!”
  連聲音都跟平常迥異。
  “哎,什麼事兒?”
  “你佩的劍是誰的劍?”
  “是我的呀……”
  “胡說!跟出門前的不一樣。你的劍是父親留下的遺物……那可是祖宗傳下來的劍哪!你把它弄到哪兒去了!?”
  “呃……”
  “呃什麼!?我不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刻也不能離身的嗎!?你把那命根子一樣的劍怎麼了!?”
  “其實,呃……”劉備低下頭去。
  母親的臉越來越嚴峻,看劉備結結巴巴,更是追問:“不會真的弄丟了吧?”
  “對不起!其實,是在回來的路上當禮物送人了……”
  話音剛落,母親臉色大變,道:“什麼?送人了?!……天哪!劍啊!”
  劉備見狀,就把自己被一夥黃巾賊抓住當成人質的事情、茶葉罐兒和劍都被搶的事情一一告訴母親,並說:後來雖然終於被救,得以脫身,卻又陷入黃匪重圍,眼看要被斬殺時,小卒張飛救下一命,感激之餘,想贈禮為謝,但身上只有劍和茶葉罐兒,無奈才以劍相贈。
  “不論是被賊兵抓住的時候,還是被張飛解救的時候,我都覺得什麼都可以豁出去……只有這茶葉,就是拼上這條命也要帶回來,獻給母親。把劍送了人,是孩兒不對。但孩兒歷盡千辛萬苦,總算把貴如生命的名茶帶了回來。”
  “……”
  “劍,是祖宗傳下來的東西,肯定是寶貝。但編草鞋草席謀生,張飛給孩兒的這把劍也足夠抵擋了……”劉備道,想安撫一下母親惋惜的心情。
  可母親卻另有所思,慟哭道:“啊——我對不住你的父親啊,無顏面對亡夫!我教子無方啊……”
  “說什麼呢,母親?為什麼這樣說啊? ”劉備參不透母親的心,戰戰兢兢地說道。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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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突然抓起眼前的小錫罐兒,道:“阿備,走!”
  說著一把拉起劉備的一隻手,一臉嚴峻。
  “去哪兒啊,母親?……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
  母親不答,緊緊拉著劉備的手腕,向桃園盡頭快步走去。來到蟠桃河邊,母親把手裡拿著的錫罐兒朝河里扔去。
  “啊!幹什麼?”
  劉備大驚,下意識地去抓母親的手腕。母親親手扔出去的茶葉罐兒濺起一小朵浪花,沉到河底。
  “母親!……母親!……您到底為什么生氣啊?為什麼要把好不容易弄來的茶葉扔到河裡啊?”
  劉備的聲音在顫抖。那可是他一心想讓母親高興,歷盡百難,拼了性命才帶回來的茶葉啊!
  母親是不是高興過頭瘋了?
  “你說什麼?!別胡鬧!”
  母親甩開劉備的手。表情酷似亡父。
  “……”
  劉備看到母親眉眼嚴厲,不由得後退一步。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看到母親也有令他恐懼的時候。
  “阿備,坐下!”
  “是……”
  “你一心想讓母親高興,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帶回來的茶葉,母親卻扔到了河裡。你能明白母親的心嗎?”
  “不明白……母親,玄德愚鈍。孩兒哪裡不好,惹您生氣了,請您訓斥。”
  “不。”母親使勁搖頭,“你錯了。母親不是任性訓你。而是因為母親把你養大,你卻把傳家寶劍給了別人。作為母親,我對不住祖宗,對不住你死去的父親啊!”
  “是孩兒的不是。”
  “住口!說得那麼簡單,你還沒明白母親為什麼訓斥你。母親生氣的是,你的心氣不知道啥時候已經枯萎,莫非已經徹底變成了樓桑村的百姓?!……我在替你惋惜!遺憾啊!”
  母親鼓足氣力訓斥兒子,聲淚俱下,用衣袍袖子揩拭老眼。
  “你忘了嗎……阿備?你的父親、祖父都跟你一樣是編草鞋草蓆的,一輩子埋沒在黎民之中。但要追溯起更早的祖先,那可是大漢中山靖王劉勝的正宗血統啊!你是景帝的玄孫。你身體裡流淌的是一度統一中國的帝王之血。那把寶劍,可以說就是印綬。”
  “……”
  “自打把你放進搖籃,唱搖籃曲給你聽的時候起,把你抱在腿上睡覺的時候起,母親就把祖宗的心從你的耳朵灌進了你的血液……時候未到,不可強逼,但時候一到,就要為了世間,為了振興漢室正統,起身草廬,拔劍奮起!”
  “是……”
  “阿備……你把劍給了別人,是要一輩子編草蓆嗎?!你認為茶葉比劍更重要嗎? !……你覺得喝了這樣孬種兒子弄來的茶葉,母親會高興嗎?!……母親生氣,因而悲傷!”
  劉備一動不動,聽憑母親訓斥。
  母親不停地打他,每打一下,強大的母愛就隨之沁入骨髓,讓他淚如泉湧。
  “孩兒錯了!”
  許久,劉備抓住母親的手,心疼地貼在自己的額上。
  “是孩兒想錯了。都是玄德愚昧所致。母親教誨得對,玄德身在黎民中受窮,不知不覺開始變得胸無大誌了。”
  “明白了嗎?你注意到了嗎? ”
  “母親的責打,從孩兒的骨子裡喚醒了幼時母親的訓誡……放心吧,母親……玄德的魂還在!”
  這時,母親突然用打兒子打得發麻的手緊緊摟住阿備身體,道:“哎,阿備呀……你有不願一輩子當黎民的心嗎?千萬別忘了,要把母親的話銘記在靈魂裡。”
  “怎麼會忘!就算我忘了,這景帝玄孫的血液也不會忘!”
  “說得好!……阿備呀,聽你這麼說,母親就放心啦。原諒母親吧……原諒母親吧!”
  “別這樣!您是責打自己的孩子,不值得這樣!”
  “不,不。母親的心都碎了,又悲又氣,才打了你……”
  “那是大恩!那是大愛!這頓打,對孩兒來說,是真正鼓起勇氣的神軍之鼓!是佛陀之杖!……如果今天母親不生氣,那麼,不管玄德心中想什麼,只要母親在世,玄德也許都會假裝怯懦的黎民。不,也許隨著歲月流逝,會真的變成黎民,結束一生。”
  “……這麼說,不管你心裡想什麼,都會因為害怕我這個做母親的擔心,而讓母親有生之年平安度日了?……啊,聽你這麼一說,母親更覺著對不住你了!”
  “我,下決心了……儘管決心還沒有下定。我這次出門已經看到各州的混亂、黃匪的禍害、民眾的苦難,看得眼睛發痛!母親,玄德感到之所以生於今世,是因為接受了列祖列宗各位帝王在天之靈所授的使命。”
  他吐露真心,母親默禱天地,把額頭久久地埋在兩腕中間。
  然而,這天早上的事畢竟只是母子二人的秘密。
  劉備的家裡還是像往常一樣,每天傳出織機的聲音,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家裡雇了一個粗手粗腳的村民來當工匠,平日在院子裡的作坊打草鞋、織蓆子,攢多了就拿進城裡換些糧食、布匹和母親經常服用的藥。
  要說有什麼改變,其實也不多,就是宅子東南面五丈多高的大桑樹,春天鳥兒鳴唱,秋天葉兒飄落,斗轉星移,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三四個春秋冬夏。
  早春一日。有位老行者牽著一隻白山羊,把兩隻酒罐擔在羊背上,站在桑樹下獨自嘆息。
  有人慢騰騰地從房子旁邊擅自進院。
  劉備正跟母親一道編織草蓆。話雖說人家是擅自進來,可這宅子,土牆坍塌,沒有門扉,就算人家穿過院子也不好責備人家甚麼。
  “咦?”
  母子倆回過頭來,一下子瞪圓眼睛,與其說是被站在那裡的老者,不如說是被背上擔著酒罐的山羊雪白漂亮的毛色所吸引。
  “活兒乾得真帶勁兒啊!”老者不拘禮節地道。
  他在織機旁坐下,臉上露出想聊一聊的表情。
  “老大爺,您打哪兒來?這山羊的毛真好啊。”
  一片沉寂後,倒是劉備首先開口。老者若有所感,獨自搖頭,道:“這位是公子吧?”
  “是的。”母親答道。
  “您可生了個好兒子啊!我的山羊也可炫耀,但不及這個孩子。”
  “老大爺,您是要把這只山羊牽到城裡集市上去賣嗎?”
  “哪裡,這只山羊賣不得。誰要都不能賣。那可是我的兒子!要賣的是酒啊。可是路上受到惡漢威脅,酒被他們喝光了。所以兩個酒罐全都是空的。裡面啥也沒有。哈哈哈哈……”
  “那你好容易大老遠來一趟,還沒換到錢就要回去啊?”
  “我想回家,可走到這裡,看到了一樣了不起的東西啊。”
  “什麼東西?”
  “就是你們家的桑樹啊!”
  “啊,是桑樹啊。”
  “以前,成千上萬的過路人都看到過這棵樹吧?有人說過什麼沒有啊?”
  “沒有啊。”
  “是嗎?”
  “都說桑樹能長這麼大,難得。”
  “那我來告訴你們吧。這可是棵靈樹。這座房子裡定有貴人降生。像車蓋一樣的層層枝葉都在耳邊低聲告訴我。……不會很久,就在來春。桑葉茂密的時節,將有嘉友來訪。以後,這裡的主人就會發生人生巨變,宛如蛟龍入雲。”
  “老大爺是占卦的?”
  “我是魯國李定。一年到頭四處漂泊,從來沒有回過故鄉。整日牽著山羊,飲酒自醉。有時也去集市,人稱羊仙。”
  “羊仙,這麼說世間的人都把你當成仙人咯?”
  “哈哈哈哈。說來討人嫌啊。總之,今天跟令我高興的人說上了話,看到了珍奇的靈樹。孩子他娘! ”
  “哎。”
  “這頭山羊送給你們啦,算是賀禮吧。”
  “啊?!”
  “你兒子大概從來沒有過過自己的生日吧。這次要給他過。在這個罐子裡打滿酒,把這山羊宰了,用血祭祀神壇,把肉做成羹……”
  起先當是戲言,半笑半聽,後來羊仙真的放下山羊,徑自去了。
  劉備大驚,追到桑樹下面,四處張望,老者已然不見踪影。
  六橋畔風談
  蟠桃河水紅了。兩岸桃園紅霞一片幽香微發。夜裡,月似彎眉。
  水上沒有載人詠詩的船,也沒有策杖逍遙的雅士身影。
  “母親,我出去一趟。”
  “哦,去吧。”
  “要不要從城裡買點好吃的東西回來呀?”
  劉備出得家門。
  今天是去城裡收錢的日子。那些店鋪已經收了很多鞋子和席子。
  晌午出門,辦完事太陽還沒落山,可以輕鬆回家,所以劉備沒有騎馬。
  老者留下的山羊已經馴服,跟在劉備身後,被母親叫回。
  城裡塵土飛揚。
  久未下雨,鞋底篤篤有聲。劉備向批髮店收完錢,一路走一路看著集市鱗次櫛比、油光鋥亮的門臉。
  有藕做的點心,劉備買了一點兒。可沒走幾步就想:“藕對母親的病不好吧?”於是又想回去換,猶豫徬徨。
  很多人聚集十字路口,人聲鼎沸。那裡經常賣炸整野鴨和年糕,劉備以為因此嘈雜。定睛一看,在攢動的人頭上邊,高高立著一榜。
  “那是什麼?”
  他也受好奇心驅使,從人縫中仰望榜文。上面是“遍募天下義勇之士”的佈告:黃巾賊在各州作亂,年年為害,毒如鬼畜,蒼生慘無青田。今欲誅鬼賊,特告天下:太守劉焉感子民之泣哭而奮起,擂響討賊之天鼓。故召隱於草廬之君子,潛於山野之義士,咸聚於旗下。依各位之驍勇,欣然迎於府中。
  涿郡校尉鄒靖
  “這是乾啥?”
  “招募軍隊呀。”
  “招兵啊。”
  “去報名,幹他一場怎麼樣?”
  “我這種人不行。不夠驍勇,又沒一技之長。 ”
  “誰會只招有一技之長的人。不這麼寫,不威風唄。”
  “倒也是。”
  “一定要討伐可惡的黃匪!不會使槍,就去割馬草,也能幫助打仗。我去!”
  有人嘟囔著離開。那聲嘟囔好似下定了人們的決心,大家接二連三,紛紛邁開有力的步伐,朝城門那邊官府趕去。
  “……”
  劉備聽到了時勢的腳步聲,看到了民心所向的大潮。
  他手裡拿著藕做的點心,陷入長長的思考之中。人群散盡,他看著榜文,心裡一直在思索。
  “啊……”
  回過神兒來,他不好意思起來,準備離開。就在這時,楊柳樹後有人喊他:“年輕人,等等!”
  劉備也知道,剛才就有一個人坐在楊柳樹下,跟路邊賣酒的高聲說話。
  他覺得那個人在用眼角余光打量自己,便抬起腳,從榜下退了兩三步。
  “公子,你看了佈告了?”
  那人一隻手端著酒杯,一隻手握著劍把,突然站起身,朝這邊走來。
  剛才只是從背後看到此人比楊柳樹幹還闊的肩膀,等他站起來一看,真是一個大丈夫,彷彿突然立起的一座山,足以使人仰視。
  “您是在問我嗎……”
  劉備再次認真觀察此人。
  “啊。除了公子,還有別人嗎?”
  那人鬍鬚漆黑,口若牡丹,爽然而笑。
  聽大丈夫聲音,似乎年齡跟劉備不差幾歲,但從髮際到下頜蓄滿了密不透風的黑亮鬍鬚。
  “看了……”劉備的回答很簡練。
  “公子怎麼看哪?”他問話深刻,目光銳利,炯炯有神。
  “這個……”
  “還在想啊?你都盯著榜文看了那麼久了……”
  “我不喜歡在這裡說話。”
  “有意思。”
  大丈夫過去把酒錢和杯子遞給賣酒的,快步走回劉備身邊,然後學著劉備的口吻道:“我不喜歡在這裡說話……哎呀,爽快!我從你的話裡聽出了真誠。好吧,去哪兒?”
  劉備尷尬,道: “先走吧,這裡是集市,人多。”
  “好,走!”
  大丈夫大步流星向前走。劉備跟得很吃力。
  “那座虹橋邊上怎麼樣?”
  “好吧。”
  大丈夫所指的地方是村口種著很多楊柳的池邊。池上架著彩虹一樣的石橋。再往裡去是一座廢園子。一位不知姓名的學究挖了這個池子,辦了一所聖賢學校。但因時勢與聖賢之道背道而馳,沒有學生正經上學。
  儘管如此,學究還是堅定地造橋,講經說道。但集市上的居民、兒童卻根本不聽,說他“是瘋子”。不僅如此,還有人說他欺世盜名,向他投擲石塊。
  學究不知何時真的瘋了,最後嘴里莫名其妙地喊叫,在學苑中游盪。終於有一天,他漂在蓮花池裡,變成屍體。可憐!
  就是這樣的一所遺跡。
  “這里挺好。坐吧。”
  大丈夫坐在虹橋石欄杆上,讓劉備也坐下。
  來此途中,劉備大致觀察了一遍大丈夫,覺得“此人並非偽詐之徒”,所以到這裡時,他也表現得相當沉著和誠懇。
  “失敬失敬,敢問尊姓大名。我是不太遠的樓桑村人,叫劉備,字玄德。”
  於是,大丈夫突然捶著劉備的肩膀說:“好漢!久仰久仰!在下的名號,想必你也聽說過……”
  “什麼?……你說我以前就認識你?”
  “你忘啦。哈哈……”
  大丈夫晃著肩膀,捋了捋腮邊黑亮的鬍鬚。
  “難怪難怪。在下面頰有刀傷,相貌有點兒改變。而且,三四年來飽嚐流浪漢的辛酸啊。跟公子相見的時候,我還沒留這一臉的黑鬍子哪。”
  都說到這個份兒上,劉備還是想不起來。忽然,劉備看到大丈夫腰間佩帶的寶劍,禁不住“啊”地叫出聲來。
  “啊,恩人哪!想起來了。你不是鴻家的武士張翼德嗎?!幾年前,我從黃河回涿縣,路遇黃匪包圍,陷入險境,是你出手相救的呀!”
  “正是。”
  張飛突然張開手,緊緊握住劉備的手。鐵打一般的手掌握住劉備的手之後,還富餘出五指。
  “你還記得在下。在下還是當時的張飛。留鬍子,改相貌,是因為後來不得志,要隱於世間。其實,剛才是在試探公子是否認得出我。失禮之處,還請原諒啊。”
  禮數太多,與大丈夫不太相稱。
  於是,劉備更加殷勤地道:“豪傑!應該責備失禮的是我。不管你與當時相比有多大變化,我認不出你這位恩人,都對不起。請恕劉備之罪!”
  “哎呀,言重啦,不敢當。就算兩抵了。”
  “豪傑!你現在住在這個縣城裡嗎?”
  “不不,說來話長。我不是說嘛,想要奪回被黃巾賊搶去的縣城,於是藏身民間,興兵討伐,兵敗之後,再藏回民間。就這樣,多次舉事。無奈黃匪勢力逐漸強大起來,最近我已經箭盡刀折啦……前不久,流浪到涿縣,在山野打野豬,宰掉以後把肉拉到集市上賣。活命而已,見笑見笑!這段時間,張飛可是一副落魄相啊……”
  “原來如此啊。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既然這樣,怎麼不到樓桑村我家來啊?”
  “不不。我是有心去見你一次的。不過,見面時有一事要請公子答應,我還沒準備好呢。”
  “有事託我劉備?什麼事?”
  “劉君。”
  張飛睜著圓鏡一樣的眼睛。劉備從他閃閃發亮的眼睛裡看到了他胸中燃燒的烈火。
  “你今天在集市上看到縣城的佈告了吧?”
  “嗯。那個榜嗎?”
  “看了佈告,你怎麼想?看了招募軍隊討伐黃匪的佈告後……”
  “沒有啊。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沒有?!”張飛用逼問的口氣說。
  “是的。沒什麼想法。因為我有一個孤獨的母親,所以不想當兵。”回答得靜如止水。
  涼風吹過橋下。翠鳥飛離水面,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就像彩色羽毛的飛矢流過。
  “瞎說!”張飛突然朝著安靜的對方怒吼,從落座的石頭欄杆上躍起,道:“劉君,你隱藏真心,對我張飛也深藏不露啊。噢,是了,你不信任我張飛!”
  “真心?……我的真心剛才已經說啦。對你有什麼可隱瞞的?”
  “這麼說,你看著當今天下,就沒有任何感覺?”
  “黃匪之害我看到了。可我窮困潦倒,家徒四壁,連母親都養不活……”
  “別人不知道,跟我張飛說這些,我張飛也不可能把你當做一介黎民。請你說吧。我張飛也是個武勇之士,決無二話。”
  “真不好辦。”
  “無論如何都得說。”
  “沒法兒回答你。”
  “啊……”張飛茫然若失。涼風吹著他漆黑的鬍鬚。突然,他想起了什麼似的解下了佩帶的劍,道:“你還記得嗎?”
  張飛握著劍柄,把劍橫在劉備面前。
  “這是上次你當做謝禮賜給在下的寶劍,也是我渴望的寶劍。可是,在下不才,一直想有機會再見時還給你。匹夫張飛不配佩帶這把寶劍。”
  “……”
  “在血光四濺的戰場,在落敗逃散露宿醒來的時候,在下不知多少次揮舞過這把寶劍。每次,在下都能聽到寶劍的聲音。”
  “……”
  “劉君,你聽到過嗎,這把寶劍的聲音?”
  “……”
  “一揮斷風,啾啾劍泣。一劍刺星,俯仰劍柄到鋒芒,錯把劍光當成朦朧月夜裡的雲。在下看,那都是寶劍的淚。”
  “……”
  “不。劍在向主人訴說:你要藏我於室中到幾時,無所作為?!劉備君,你若覺得我胡謅,就讓你親耳聽聽劍的聲音,讓你看看劍的淚光吧!”
  “啊……”
  劉備也情不自禁地從石頭欄杆上站起身來。說時遲那時快,張飛嗖的一聲揮劍斬風。真真切切,寶劍的聲音傳來。那聲音打動了劉備的心,讓他斷腸。
  “你沒聽見嗎?!”
  張飛說著,第二次、第三次揮舞寶劍,劍光在空中劃過。
  “什麼聲音,你聽呀?!”張飛吼叫。
  看著劉備還是一言不發,張飛感到惱怒,一隻腳踏在虹橋的石頭欄杆上,望著橋下,自言自語道:“可惜啊!治國愛民的寶劍,身處末世,無人敢佩,也是無奈啊!劍若有靈,就請饒恕我吧。與其掛在一個賣野豬肉的腰里,不如葬身池中……”
  啊呀呀,眼看寶劍就要被扔到虹橋下面。劉備大驚失色,一個箭步搶到張飛面前,一把托住他的胳膊,叫道:“豪傑!且慢!”
  張飛本意並不是要把難得的寶劍扔進污泥。劉備上前製止,正中他的下懷。可他嘴裡卻說:“有何話可說?”
  說著,故意把身子向後撤了撤,看著劉備,等他說話。
  “你先等等。”劉備平心靜氣道,安撫張飛悲壯的神情。“人說\'真勇士不慷慨\'。又有\'大事漏於蟻穴\'的比喻。有話慢慢說吧。不過,可以肯定,足下不是虛偽之徒。我一度對大丈夫的心事抱有懷疑,恕罪恕罪!”
  “哦……這麼說……”
  “風有耳,水有眼,大事不在路邊談。沒什麼可隱瞞的。我乃大漢中山靖王劉勝之後,景帝玄孫……怎麼會打草鞋編席子,看著黃荒末世而無動於衷呢?!”
  聲音很小,語韻宛如耳語,但話裡藏著凜然大義。說完,劉備莞爾一笑。
  “豪傑。已經沒有必要多吐言語。找機會再見吧。今天是到集市上去,晚了家母該擔心了……”
  張飛探出獅子腦袋,圓睜雙眼,眼神深邃,半晌無話。這是他感慨至極時的習慣。過了一會兒,沉吟似的吐了口氣,胸脯起伏,道:“原來如此啊!張飛沒看錯!現在我想起跳塔而死的老僧所言……嗯,原來你是景帝后裔。在治亂興亡的漫長歲月裡,名門望族都像泡沫一樣紛紛消失了,只要還留著一滴血脈,肯定會在天下某地傳承下來。啊,難得啊!我活得有意義!今月今日,我張飛遇到了該遇之人啦!”
  他獨自低吟,突然跪在石橋的石頭上,手捧寶劍,對劉備道:“謹將寶劍歸還於你。這原本就不是在下這等人所佩之物。不過,只要您接受了這把劍,佩帶了這把劍,就要把這把寶劍的使命一起承擔起來。”
  劉備伸出手去。一身莊嚴。
  “我接受了。”
  寶劍回到了他的手中。
  張飛禮拜再三,道:“我會很快造訪樓桑村。”
  “好啊,隨時歡迎。”
  劉備用這口寶劍換下一直佩帶的那把劍,還給張飛。因為那把劍是幾年前張飛救他時交換而來的。
  “太陽下山啦。就此別過!”
  黃昏中,劉備先行告別,快步離去。雖然被風吹動的淡藍色衣服有點臟,但黃昏裡滿眼所見的萬物當中,那口寶劍獨放異彩。
  “他身上的品位無可爭辯,有貴公子的風采。”
  張飛目送著劉備,獨自佇立橋上,許久才回過神兒來,道:“對了,趕快說給雲長聽聽,讓他也高興高興。”
  說著,他一路小跑,飛也似的離去,就像一陣風化作一團黑色,不知去向,全然不似劉備。
  七童學草舍
  城牆上的鼓方才已經響過。市鎮上開始燈火閃亮。
  張飛回了趟集市的十字路口,收起白天擺的野豬肉攤兒,把野豬臀尖和屠刀放進蒲包紮好,拎起來就跑。
  “哎呀,晚啦。”
  城里通城外的城門已經關閉。
  “餵——開門!”
  張飛仰望望樓大叫,像個任性的孩子。
  城門邊的小兵舍裡陸續出來五六個人,好像看著來了個莫名其妙的傻瓜似的,半戲弄地斥責道:“咳,咳!喊什麼喊!城門已經關啦,雷打也開不了啦。你到底是誰呀?”
  “賣野豬肉的,每天都到城裡的集市上去。”
  “沒錯兒,這傢伙是賣肉的。怎麼現在才迷迷糊糊地到城門這兒來啊?”
  “辦事晚了,關門的時候沒趕上。開開門吧。”
  “說的可是真的?”
  “我可沒醉。”
  “哈哈……這傢伙一定是醉了。轉三圈鞠個躬。”
  “什麼?!”
  “轉三個圈兒,再拜我們三拜,就放你過去。”
  “那可不行。不過可以這樣給你們行禮。好啦,開門吧。”
  “回去回去!鞠幾百個躬也不能讓你過去。在集市的屋簷底下睡上一宿,明天再出城吧。”
  “如果可以明天再出城,就不來求你們了。如果不讓我過去,我就把你們踩扁,從城牆上跳出去。”
  “這小子……”一幫人聽傻了。
  “甭管你喝了多少酒,差不多就得了。不然,砍掉你的腦袋!”
  “這麼說你們到底是不讓我過去囉?那還讓我行禮做甚?!”
  張飛環視了一下周圍。雖然感到醉意,但他一個頂天立地的大漢,面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毫不畏懼,噔噔噔走上前去,站在城牆下,一隻腳踏在禁止官府以外人等攀登的鐵梯子上。
  “咳,哪裡去?!”
  一個人抓住張飛的腰帶。其他城門守兵挺著槍對著他。
  張飛從鬍鬚中齜出白齒,親暱一笑,道:“別說咱不會辦事,這樣可好……”
  他把帶來的野豬臀尖肉和切肉的刀推到他們面前。
  “這些都給你們。就你們這身份,很少吃到肉吧。睡覺前拿這些肉下下酒,遠比被我打殺要強得多咧。”
  “這小子,叫我說就……”
  又上來一個人揪住張飛。
  張飛揮起野豬臀尖,把挺過來的槍攪成一束打落在地。然後,把抱著自己的腰和脖子的兩個兵卒,當成蒼蠅一樣,甩都沒甩就登上了兩丈有餘的鐵梯子。
  “這,這傢伙……”
  “野蠻人!”
  “有人闖關啦!”
  “上啊!上啊!”
  官兵們狼狽不堪,喊聲一片,城牆上又沖他們飛下來兩個人。當然,被扔下來的人血漿四濺、粉身碎骨,墊底的人也被砸成肉餅。
  望樓裡的守兵和官府的人被這動靜驚擾,跑出來看。這時,張飛已經從兩丈多高的城牆上跳到城門外的大地上。
  “黃匪!”
  “奸細!”
  門樓上擂鼓報警,城門上下一片混亂。張飛頭也不回,疾風般飛奔而去。
  跑過五六里,來到一條河邊。是蟠桃河的支流。河對面有一個大約五百戶人家的村子,沉浸在墨汁一樣的夜靄中。進得村子,夜尚未深,家家燈碟上都搖曳著微暗的燈火。
  有一座楊柳圍繞的寺院。張飛沿著牆大步流星地拐過彎來。這裡有一座閒寂的庭院,裡面種著五六棵棗樹,看上去像是隱士住所。門柱尚在,門扇全無。入口處懸掛著一塊牌子,上書四個大字:童學草舍
  “哎——睡了嗎,雲長?雲長!”
  張飛猛敲裡頭的房門。旁邊的窗戶亮起了淡淡的燈光。帳幔掀起,有人把頭探出窗外,問道:“誰呀?”
  “我。”
  “張飛啊。”
  “哎,雲長。”
  窗戶裡的燈光和人影一起消失。不一會兒,張飛面前的門打開了。
  “都這時候了,有什麼事兒啊?”
  在手上燭光的照耀下,那人的臉比白天看得還清楚。首先令人驚訝的是一點不亞於張飛的個頭和寬闊的胸脯。他的胸前也垂著茂密的鬍鬚,比張飛的還長。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毛髮太硬的人性格粗魯,行為莽撞。雲長這個人的鬍鬚比張飛的柔軟且直。此人比張飛更加睿智,更加卓越。
  說他睿智,額頭還寬。一雙丹鳳眼,耳朵豐滿,整體看去,體格巨大,但卻皮膚細膩,聲音也沉穩。
  “啊呀,我是覺得都夜裡了,但還是想儘早告訴你。我給你帶來了驚喜喲。”
  聽了張飛的話,雲長道:“不會是拿這話當下酒菜來喝酒的吧。”
  “瞎說啥呢!你老認為我是個酒鬼,真叫我難受。平常喝酒,是為了發洩心中塊壘。今晚我帶來了好消息,鬱結早已散得精光啦。沒有酒也能聊得開。當然,有酒更好啦。”
  “哈哈哈哈……好吧,進來!”
  走過昏暗的過道,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一間屋子裡。
  屋裡牆上掛著孔子和弟子們的聖賢圖,還擺放著許多課桌。就像在門柱上看到的那樣,這裡是童學草舍,是村里的私塾,主人是村童的先生。
  “雲長。我們總說夢想很快就會不再是夢。而現在,夢想好像就要成為現實啦。那個叫劉備的漢子,就是以前註意到的,也跟你說過的那個人,說實話,我跟他,今天在集市上碰到了。聊深了才知道,他果然不是一般百姓,而是漢室宗族,景帝后裔,而且是一位英俊豪邁的年輕人。走吧,這就去樓桑村到他家拜訪拜訪吧。雲長,要準備嘛,就這樣行不?”
  “你還是老樣子啊。”
  雲長只笑不答。張飛催他,他也沒有起身的意思。張飛便有點頂撞地反問道:“什麼老樣子啊?”
  “你看,”雲長又笑,“現在就去樓桑村,午夜都過了。第一次造訪人家,這樣就太失禮啦。怎麼說,也得明天或後天去啊。你的性格就是風風火火的。可你一個大丈夫,希望更加沉穩一些才好啊。”
  張飛一心想著早一刻讓雲長高興,沒想到雲長回答冷漠,便道:“噢,雲長。你是不是聽了我的話半信半疑,才給我冷臉的吧。你老說我急躁,我看你才是個性格優柔寡斷的人呢。希望你遇事果斷一點。 ”
  “哈哈哈哈。報復我啊。不過我可得考慮考慮啊。不管怎麼說,不深思熟慮我是不會貿然去見那個自稱景帝玄孫的人的。世上這種人太多了。”
  “看看,果不其然吧,你在懷疑我說的話呢。”
  “懷疑是常識。你生性愚直,才不懷疑。”
  “這話說得叫人堵心。怎麼就愚直啦?!”
  “平日生活裡你不也是一次次被人騙嗎?”
  “我怎麼不記得老被人騙啊?!”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你人好啊,都好到被人騙了自己還不知道。那麼驍勇,卻總是苦於生計,窮困潦倒,浪跡天涯,都是你疏於思考所致。而且你還急躁,一生氣就暴躁,不可理喻。所以才會招來誤會,說張飛是個壞蛋。你不稍加反省怎麼行?”
  “餵,雲長。我今晚這麼晚來,不是想來聽你教訓的。”
  “可是,你和我曾經互相表明大志,相約結拜成兄弟,我是兄,你是弟,心已經牢牢連在一起。所以看到弟弟的短處,作為兄長我不能不擔憂。而且,在外邊,對只見過兩三面的人輕率談論本該保密保密再保密的大事。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何況還要立刻相信人家的話,不顧三更半夜,馬上就要去拜訪……如此欠考慮,實在讓人不能不擔心啊。”
  雲長是想說深夜造訪劉備家很荒唐。他對張飛而言是結拜兄弟中的兄,又善明事理,所以每次講到理上,張飛總是抬不起頭。
  棱角被挫,張飛垂頭喪氣。雲長可憐起他來,拿出他喜歡的酒遞給他。
  “不了,今晚不喝酒了。”
  張飛不再吱聲,當晚就在雲長家住下。
  天亮了,到學舍上學的村童鬧哄哄地匯集而來。雲長跟孩子們很融洽,很親。他把孔孟的書讀給孩子們聽,教孩子們識字,已經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村夫子,心無他念。
  “我回頭再來。”
  張飛隔著學舍的窗子對雲長道,默默走了。
  張飛帶著一肚子火離開雲長家。一出門就回頭衝門罵道:“呸!優柔寡斷!”
  罵是罵了,還不解氣。他來到村里的酒店,好像昨晚就開始口渴似的,一進門就喊道:“餵,拿酒來!”
  一大早空著肚子灌了一斗酒,張飛的眼眶微微染上一層紅黑色。
  他臉色好多了,跟酒店掌櫃開起玩笑。
  “老頭兒,你這隻雞是想被我吃掉呢,老在我腳下轉悠。可以吃嗎?”
  “老爺,您要吃,就把毛薅了,炸整雞吧。”
  “哦。那就更好啦。我還想,這雞老跟著我,生吃了算了。”
  “吃生肉肚子裡會長蟲的,老爺。”
  “胡扯。雞肉和馬肉不長寄生蟲。”
  “哦?是嗎?”
  “體溫高嘛。所有低溫動物都是寄生蟲的老窩。國家不也是這樣嗎?”
  “哦?”
  “啊呀,雞不見了。老頭兒,已經下鍋了是吧?”
  “沒有。如果您再要酒,就把炸好的給您奉上。”
  “我可沒錢。”
  “別開玩笑了。”
  “真的。”
  “那酒您還要嗎?”
  “拐過前面寺廟那條街,有個叫童學草舍的私塾。你到那裡找雲長要錢。”
  “真麻煩哪。”
  “有何麻煩!雲長一個武人,可不缺錢。他是我哥哥。就說他弟弟張飛喝了酒,他不會不付錢的。餵,再來一杯!”
  掌櫃周到應酬,先穩住他,再把老婆從後門支出去。看來是要到雲長家對質。不一會兒老婆回來,在掌櫃耳邊叨叨幾句。
  “這麼說讓他喝沒錯囉。”
  老頭兒突然改變態度,給張飛斟酒,想喝多少就讓他喝多少,還給他上了炸整雞。
  “這乾巴巴的雞,不合我的口味。我要吃活的。”
  說著就去抓旁邊的雞,一直追到街上。雞撲搧著翅膀四處逃竄,一會兒飛過他的肩頭,一會兒鑽過他要命的襠下。
  這時,挨家挨戶搜查村子的捕吏看準了就是張飛的身影,突然命令自己帶來的十多個兵卒:“就是他!昨天晚上闖城關,還打死衛兵逃走的賊人。大家小心著點兒,給我上!”
  聽到這個聲音,張飛很詫異:“怎麼回事?”
  他用醉眼四下望望。
  一隻雞仔被他的手抓住了腿,拼命地叫,扑騰翅膀。
  “賊人!”
  “別讓他跑了!”
  “老老實實過來受綁!”
  被捕吏和兵卒圍了起來,張飛這才注意到他們是在說自己。
  “有什麼事兒嗎?”
  環視了一下周圍的長槍,張飛撕下雞仔的腿,橫著叼在嘴裡。
  張飛一喝醉,酒品很差。加上打打殺殺的嗜好,就是兩大缺點。雲長也經常說他。
  撕雞吃腿之類的酒後行為,對他來說,倒是更穩當的表演。
  可是,捕吏和兵卒嚇壞了。張飛的嘴被雞血染得鮮紅,目光炯炯,恐怖可怕。
  “什麼!?……是來抓我的?……哈哈哈哈。雞倒著拎才弄成這樣的。”
  張飛戲弄包圍他的捕吏和兵卒,把撕碎的雞舉到齊眼高讓他們看。
  捕吏大怒,咆哮道:“咳,別讓這個醉鬼囉唆了!刺死他都不要緊。給我上!”
  可是,兵卒們無法靠近他,只是挺著長槍圍著他轉圈。
  張飛做了奇怪的貓腰動作,像狗一樣趴在地上。這讓捕吏和兵卒更加恐懼。因為他們以為這是在為朝他目光所投的方向撲過去做準備。
  “好啦,你們這群大雞!我要一隻一隻地擰死你們,可不許逃啊!”張飛道。
  似乎他的腦子裡還在繼續追雞的遊戲。在他眼裡,捕吏、兵卒的頭上統統長著雞冠。
  大雞們目瞪口呆,怒火中燒。其中一人號叫著“混蛋”,舉槍就向張飛打去。長槍準確擊中張飛的肩膀,卻如同摸了猛虎的鬍鬚,讓張飛勃然大怒,趁著醉意把遊戲變成殺戮。
  “你敢動手!”
  說著,張飛一把拽過長槍,用槍去打周圍的人,就像敲打席子上的豆莢一樣。
  挨打的捕吏和兵卒也開始瘋狂起來。張飛嫌麻煩,把長槍向空中扔去。朝天空飛去的長槍呼呼作響,不知飛向何處。
  哀號乍起,甚於雞的悲鳴,瞬間停息。酒店掌櫃、店裡客人、過路行人、附近居民,紛紛躲在屋裡、樹後,屏住呼吸,要看究竟。這裡卻迅速寂靜下來,像墳場一樣。一切發生得太快,等大家伸出頭向街上張望時,都“啊”的一聲慘叫,再也說不出話。
  頭被擰掉的屍體、口吐鮮血的屍體、眼珠迸出的屍體……暴屍太陽之下,慘不忍睹。
  大概有一半逃走了。街道上捕吏、兵卒空無一人。
  張飛呢?大家看時,只見他悠悠然朝村頭走去,留下款款背影。
  春風吹拂他的衣袖,微微擺動。酒的氣味遠遠地飄來……
  “不得了啦!餵,趕快到雲長家告訴他這裡發生的事。那漢子真是先生的兄弟,那先生也輕易過不了關哪。”
  酒店掌櫃喊自己老婆。可他老婆顫抖不已,已不中用。最後,他自己慌裡慌張朝童學草舍那條巷子跌跌撞撞地跑去。
  八三花一瓶
  母子在院子裡勞作。今天他們也是心無別念,在織機前編草蓆。
  哐當。
  咔嗒。
  哐當。
  咔嗒。
  ……
  聲音單調,像水車轉動一樣,一遍遍重複。
  可是,這聲音今天總讓人覺得有活力,帶著欣喜的節奏。
  兩人默默地辛勤勞作。今天,母親的胸中,劉備的心裡,就像這幾天的大地一樣,希望的嫩芽生機盎然。
  昨晚。劉備從城裡一回來,就先把兩件好事告訴母親。
  一是遇到良友;二是曾經送出手的傳家寶劍意外地物歸原主。
  聽到這兩個喜訊,母親反倒冷靜地低聲問道:“否極泰來。好像你的時運來咯。劉備啊……你準備好了嗎?”像是確認劉備的思想準備。
  時運……是啊。
  經過漫長的冬天,桃園的花兒終於破蕾綻放。泥土長出嫩草,枝頭髮出新綠,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在萌芽。
  哐當。
  咔嗒。
  ……
  織機重複著單調的聲音,但劉備的胸中卻不單調。在他的記憶裡,還從來沒有過如此的春天。
  我是青年——
  他想對天說。哎呀,不知哪裡飄來桃花一瓣,飛舞到老母肩頭,落下一點桃紅。
  這時外面有人唱歌。一個十二三歲少女的聲音。
  妾發初覆額,
  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
  繞床弄青梅。
  劉備豎起耳朵。
  少女甜美的聲音越來越近。
  ……
  十四為君婦,
  羞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
  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
  願共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
  豈上望夫台。
  十六君遠行,
  ……
  是家住附近的少女。早熟的她小得還像一棵青棗,卻戀上劉家鄰居的兒子。繁星下的夜晚,靜無人蹟的白天,她都會來。每次走到牆外,她都要唱歌。
  “……”
  劉備在眼睛裡描繪出戴著木蓮花和黃金耳環的少女容貌,莫名其妙地羨慕起鄰家的兒子。
  忽地,他也在心底里想起一位麗人。她就是三四年前旅行中在古塔下那位老僧拉來相見的鴻家小姐鴻芙蓉。後來她杳無音信。
  “她怎樣了?”
  問張飛,他一定知道。
  下次見到張飛……劉備暗忖。
  這時,牆外一直在唱歌的姑娘好像被狗咬了,突然“哇”地哀號一聲,逃得不知去向。
  少女沒有被狗咬。
  她的身後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個佩劍蓄須的大漢,在這一帶從來沒有見過。
  “餵,小姑娘,劉備家在哪裡啊?”來人問道。
  小姑娘一回頭,仰臉看到大漢。就這一眼,大漢的樣子就讓她魂飛天外,“哇”的一聲逃之夭夭。
  “哈哈哈哈,哇哈哈哈……”
  許是蓄須大漢覺得小姑娘的驚恐挺滑稽,獨自大笑。
  笑聲剛停,後面牆裡的織機聲也“咔嗒”一下,同時停下。
  說到牆,為了防備賊匪,這一帶,就連百姓家的牆都是用土壘石砌的。只有劉家,還是按太平時期建造的舊宅習慣,用細竹在大樹和灌木之間搭編起籬笆。
  所以,個子很高的張飛從脖子往上都在籬笆上邊,從劉備的院子裡也看得見。
  兩個人打了一個照面。
  “嘿。”
  “呀。”
  互相招呼,如同十年知己。
  “啊呀,就是這兒啊。”
  張飛從外面找到木門口,進到院裡。地面嘎吱嘎吱直響。劉家有史以來,這麼大的腳步聲踏進院子還是頭一遭。
  “昨天失禮啦!我把見到你的事兒和寶劍的事兒,都跟母親說了。母親昨晚也很高興,一整夜都沉浸在希望裡,一直聊到天亮。”
  “噢,這位就是母親大人咯?”
  “是啊。母親,就是他。我昨天見到的那位豪傑,叫張飛,字翼德。”
  “噢。”
  劉母麻利地從織機前站起身來,接受張飛行禮。不知怎的,張飛從這位母親的做派中感受到更甚於劉備的高貴的威嚴。
  實際上,劉母身上具有自然天成的名門氣質,不似世間平凡的嗲母親那樣,因為是兒子的朋友,就胡亂行禮奉承。
  “聽劉備說了。失禮啦,一看就知道,你是位靠得住的大丈夫。今後請多多呵斥我柔弱的兒子,相互鞭策,共成大事。”
  “呃!……”
  無論如何,張飛自然不能不佩服。這不僅僅出於對長輩的禮儀。
  “母親大人,請放心!我們一定實現男兒的志向。不過,有件事挺遺憾,所以來跟公子商量商量。”
  “那麼是男人之間的事兒啦,我去屋裡,你們慢慢兒聊。”
  母親進到屋內。
  張飛在身後馬扎上坐下,說起了自己的盟友,不,是仰為兄長的雲長。
  雲長也是張飛看好的漢子,凡事都不瞞他。昨晚拜訪他,詳細敘說劉備之事。不曾想,他一點都不高興。
  非但如此,他還訓斥張飛,說:景帝后裔之類的話值得懷疑;跟路邊的騙子之流談論大事非常荒唐。
  “遺憾得不得了。這個雲長,他在疑心……勞駕,請你這就跟我一起去趟他家,讓他見到你,恐怕他就會相信我張飛的話了。”
  張飛不喜歡懷疑別人,也討厭被別人懷疑。他萬萬沒想到,雲長會不相信自己的話。
  所以要領著劉備,讓雲長親眼看看劉備其人。這種想法倒也符合張飛的個性。
  但是,劉備“這個……”了一聲,陷入沉思。
  人家不相信自己,就來把自己生拉硬拽拖到人家面前讓人家相信,劉備覺得不大合適。
  這時,過道傳來母親的聲音:“劉備,去吧。”
  母親在那頭聽到張飛說話,看來有點擔心。
  當然,張飛的聲音本來就大,在這所房子裡,哪兒都聽得見。
  “噢,母親大人允許啊。既然母親大人都允許,劉君,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張飛一催,母親也跟著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總覺得,天機已經到來。不要被微不足道的心思困擾,接受邀請,聽張飛君的安排,去吧。”
  劉備聽從母親的話,道:“那就走吧。”
  兩人並肩向過道走去。
  “我們去了。”
  打完招呼,他們走到牆外。
  就在這時,遠處路上一支約百人的軍隊飛馳而來。他們中既有騎馬的,也有徒步的。塵土中,青龍刀在簇擁的人群中閃著白光。
  “啊……又來了。”
  劉備對張飛的自言自語感到納悶兒。
  “他們,什麼人?”
  “城裡的兵唄。”
  “好像是守城門的兵啊。大概出事了。”
  “沒準兒是來抓我張飛的。”
  “什麼?!”
  劉備吃了一驚,道:“就是朝廷這邊來的軍隊嗎?”
  “是啊。已經毫無疑問。劉君,我去收拾他們。你就找個地兒休息一會兒,看看熱鬧。”
  “這下麻煩了。”
  “哪裡,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你要是殺了州郡官軍,在此就無法立足啦。”
  說話間,百餘名州郡兵卒就把張飛和劉備包圍起來,喊聲一片。
  可是,他們並未輕易下手。大概是因為不想再次領教張飛的厲害。
  不過,張、劉二人也無法挪動一步。
  “誰敢擋路,我踹死他!”
  張飛吼叫著,朝一個方向走去。兵卒們一齊後退,但背後卻飛來箭和鐵槍。
  “真煩人!”
  張飛天生性急暴躁,立馬抓住劍柄。
  這時,遠處一人騎著駿馬飛奔而來,口中喊道:“且慢——等等!”
  州郡兵、張飛下意識地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大丈夫,胸前黑髯在春風中飄動,腰間長刀佩環嘩嘩。他揮舞著綴有緋紅纓子的鯨鞭,越來越近。
  來人正是雲長。
  童學草舍的村夫子,武裝起來竟也如此威風凜凜。雲長的風貌令人刮目。
  “等等,諸位!”
  雲長滾鞍下馬,扒開兵卒走到中間,把被包圍的張飛和劉備護在身後,展開大手道:“我看你們是太守派來守備城門的兵吧。不過,就憑這區區百八十號人,究竟想做什麼?要抓捕這個人。”他用下巴指了指張飛,接著道:“得有心理準備。先得來上個五百、千把人的,一多半兒還得變成屍體留下。否則抓不住他。諸位,這個人叫張飛,字翼德,你們大概還不知道他有多大力氣。他可是條頗有驍勇之名的漢子。在幽州鴻家做家將時,舞一桿九十斤重的丈八蛇矛,衝進黃巾賊的大軍中間,打得屍壘成山,血流成河,令黃匪聞風喪膽。就你們這幾個人,幾乎是赤手空拳,想來綁他,簡直就是入籠鬥虎。如果你們個個都願意拼死來對付這條漢子,我也不管閒事。別乾這種不要命的勾當行嗎?還想要命的就趁大難臨頭之前,趕緊回去吧。這裡就交給我云長,你們先撤吧。”
  雲長委實雄辯。一口氣講到這兒,讓對方聽得膽戰心驚。他接著道:“我這麼說,各位可能會懷疑我是何許人也,疑心我耍花招放跑張飛。其實不然。不才乃關羽,字云長,開辦童學草舍,以熏陶子弟為己任,常以聖賢之道為本,尊敬國主,遵守法令,以身作則,教誨子弟。而且,這裡的翼德張飛是我無話不談的結拜兄弟。但是,聽說張飛從昨晚到今晨,殺了官府的官吏和兵卒,大鬧城關,酒後撒野。我想,這是不可饒恕的。但與其讓你們做出更多犧牲,不如通過結拜兄弟我的手抓住他,綁去報官。這才快馬加鞭,飛奔到此。張飛讓我云長來抓,回頭送到城裡交給太守。各位,拜託你們看清這裡的情況,先回去報個信兒吧。”
  雲長掉轉方向,嚴厲地面向張飛,大喝一聲:“你這個魯莽的傢伙!”
  邊罵邊用鯨鞭抽打張飛的肩膀。
  張飛眼睛裡流露出氣憤。雲長繼續道:“快快受綁!”
  說著,撲上去將張飛雙手反剪。
  張飛懷疑了一下云長的用心,但內心對雲長人品的信任更佔上風。
  於是他若有所思,老老實實地讓他綁起,坐在地上。
  “看到了吧,各位?”
  雲長再次環視目瞪口呆的捕吏和兵卒的臉,道:“回頭我把張飛直接押到縣城交人,請各位先從這裡撤了吧。如果你們還是懷疑我云長,不相信我的話,那就沒辦法了,只好把繩子解了,把這只猛虎放到你們那邊去,怎麼樣啊?”
  這麼一說,捕吏、兵卒一句話沒說,一溜煙退走了。
  人全走光,雲長立馬解開張飛的繩子,道:“真夠相信我的,表現得挺老實。這可是救你們又不節外生枝的謀略,但還是對你動了手,恕罪恕罪啊!”
  聽到雲長道歉,張飛也道:“不必不必。差點又要大開無益殺戒,幸得兄長相救。”
  他已然忘記早上那一肚子氣,坦率認錯,然後奇怪地問道:“不過雲長啊,你那一身打扮是咋回事兒啊?要是為了來救我,那身裝束可太過啦。”
  “張飛,你又裝糊塗。昨晚你還熱情洋溢地說時運來了,得了良友。還說來吧,實現約定吧。難道都是吹牛不成?”
  “不是吹牛!反正你老兄是不贊成的。我說的話你一句都不信!”
  “此一時彼一時嘛。昨晚下人也在,女傭也在。你這傢伙,說是秘密秘密,聲音還是那麼大。我想不能洩露秘密啊,所以你說話時我才故作冷淡的。”
  “噢,原來老兄你也相信我的話,決心要照以前的計劃幹囉?”
  “不是聽了你的話,而是聽到你說那位就是樓桑村的劉備,所以才當場下的決心。劉備是個孝子,這在我們村兒都流傳了很久啦。我還暗查了劉備的出身和平常的為人處世呢。”
  “你這人真壞!老是玩弄智謀,不好相處咧。”
  “哈哈哈哈。沒想到你會說我不好相處。你這個粗暴的傢伙,殺人、到酒店喝酒不給錢,還叫人家把賬拿到童學草舍來結。你還說我不好相處,真受不了!”
  “已經去要錢啦?”
  “光是酒店付賬倒好了。知道殺官府捕吏的是雲長的弟弟,還有哪個家長會送孩子來上學?早晚有一天,官府一定會命我云長去報到的。”
  “說的是啊。”
  “你還當別人的事聽哪!”
  “沒有,對不起!”
  “不過,這倒是個好機會啊。是老天的命令。這麼一想,今天早上就給下人、女傭都放了假。又把學堂孩子們的家長叫來,告訴他們學舍因故關了。這樣,我就單身一人,心無牽掛,追在你們後面就來了。走吧,到劉備家去,正式見他去。”
  “哦,劉備啊,就在那兒。”
  “哦?……”
  雲長把目光轉向張飛所指的地方。
  劉備一開始就站在稍遠的地方,看著張飛、雲長二人親睦的關係和信義篤厚的情形,一臉感慨。
  “您就是劉備嗎?”
  雲長走上前來,跪在劉備腳下,行最高禮,殷勤地道:“初次見面。我乃河東解良(今山西解縣)人氏,名關羽字云長,長期浪跡江湖。四五年前起住在附近村里當村夫子,在草野虛度光陰。久仰大名,暗記於心,不料今日有幸拜見尊容,欣喜之至。願結識足下。”
  劉備不卑不亢,理所應當地向關羽還禮,道:“您過謙啦……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是常住樓桑村的百姓,叫劉玄德。曾聽說蟠桃河上游有個村子,裡面有一處民風淳厚的桃源,想必就是先生的高風亮節教化出來的。路邊不便,請到茅捨一敘。”
  劉備相邀。
  “好好,願意奉陪!”
  關羽開步,張飛並肩,一同來到不遠處的劉備家。
  劉母看到添了新的客人,有點詫異,經張飛介紹,再觀察關羽其人,面露喜色,道:“歡迎光臨茅舍。”隨後用心款待。
  當晚,母親也在一起,深夜長談。劉母儘自己所知講述了劉家舊史。裡面許多故事劉備也從未聽說過。
  “肯定是漢室血脈景帝子孫無疑。”
  張飛、關羽現在深信不疑。
  同時內心已經決定,義舉盟主當推此人。
  但是,關羽知道劉玄德對母親的孝心,萬一母親決斷說“不能把那麼危險的圖謀強加給我兒子”,事情可就完了。想到這兒,便想一點點打探劉母的心思。
  大家還沒開口問,劉母就對大家道:“哎,阿備啊,今天已經晚了,你也睡吧。去給客人鋪床吧。明天你們三人總得商量一下未來,還要出門干大事,母親這輩子也做一頓飯請請你們吧。”
  聽母親這麼說,關羽知道,想打探她內心想法是多麼愚蠢。張飛也一起鞠躬,心中佩服,道:“謝謝!”
  劉備道:“那就承母親吉言,明天請母親設席祝福我們。不過,飯菜不能我們獨享,還要設祭壇,祭先祖。”
  “恰好現在桃園裡桃花盛開,就在園裡設席吧。”
  張飛拍手叫好,道:“那敢情好。我們明天早晨來清掃桃園,再幫著設祭壇吧。”
  給兩位客人鋪好床,勸他們睡下,劉備和母親二人在黑暗的廚房一隅,蓋著稻草睡下。
  等劉備醒來一看,母親已經出去。天已大亮。不知何處,傳來陣陣山羊叫聲。
  廚房灶下,劈柴不斷添進灶膛。劉備從孩提時代起就沒有見過柴火在灶膛裡燒得這麼旺。春天不僅來到了桃園,也來到了貧窮的劉家廚房。
  九桃園結義
  走進桃園一看,關羽和張飛二人已經雇了附近的人在園子中央設好祭壇。
  祭壇四面豎起竹子,繞上淨繩,拴上金箔銀箔折疊的花,用泥捏的白馬當活供品祭天,宰殺黑牛祭祀地神。
  “啊,早上好!”劉備招呼道。
  “噢,你醒啦。”張飛、關羽回過頭來。
  “祭壇設得真好啊!沒有睡覺吧。”
  “啊呀,張飛很興奮,睡下還要說話,沒時間睡啊。”關羽笑道。
  張飛走到劉備身旁,擔心地問道:“祭壇倒是很棒,不過,有酒嗎?”
  “噢,聽母親說她會設法弄些。她說,今天是一生一世的祝福。”
  “這樣啊,那就放心了。不過劉兄,你母親真好啊。昨天晚上我就在一邊看著,羨慕得不得了啊。”
  “是啊。自己誇自己的母親顯得有點怪,但母親真是一個好強愛子的母親。”
  “她身上有一種品味,氣質上的。”
  “抱歉,劉兄好像還沒娶媳婦吧?”
  “沒有。”
  “母親大人好像什麼活兒都得乾,年紀大了,挺可憐的。你也該娶個媳婦啦。”
  “……”
  被人這麼一問,劉備忽又想起已經淡忘的鴻芙蓉美麗的樣子來。
  於是忘記回答,不知不覺地抬起眼睛。白色桃花的花瓣在眼前裊裊飄落,情意綿綿。
  “劉備啊,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身在廚房不見身影的母親,不知何時來到三人身後。
  三人回答隨時可以開始,母親便興沖沖地朝廚房走去。
  可能是請了鄰居幫忙,昨天見到張飛“哇”地魂飛魄散逃跑的小姑娘和她的戀人——鄰居的兒子,還有其他人家,來了一大幫人幫忙。
  不久,一壇一個人搬不動的酒缸被搬來放到祭壇席子上。
  然後油炸全乳豬、山羊高湯、牛酪燉干菜、陳年醃菜……每上一道,三個人都會被那些大缽大盤的豪華珍饈弄得瞠目結舌。
  連劉備都在心裡佩服母親好手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不一會兒,人們從村長家扛來漂亮的花梨木桌椅。
  “大宴會啊!”張飛歡喜得像個孩子。
  準備就緒,幫忙的人退進堂屋。
  “來吧!”三個人眼睛對視一下,在祭壇前的席子上坐下。然後,開始對天地之神祈禱。
  關羽道:“成就我們的宏願吧!”
  說著,他變得鄭重其事:“二位,請稍等。”
  “在這個祭壇前落座的同時,我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關羽與劉備和張飛計議著,打開了話匣子。
  “任何事物,體為根基。體形不整,不能成功。
  “機緣巧合,我等三人基於這個精神達成共識,今欲出發,共成大事。但僅僅三人湊合,不能成體。
  “三人今日雖小,但卻理想遠大。我等當成三體一心。
  “舉事半途夥伴分裂的例子很多。我等絕不能變成如此結果。僅僅祈神祭神而不盡人事,不可能成就宏願。”
  關羽說的是道理,但說到成什麼體,張飛、劉備眼下也都沒有什麼想法。
  關羽繼續道:
  “兵卒且不說,就連一件兵器、一兩黃金、一匹戰馬都沒有。但三個人在這裡結義,即刻就是一支軍隊。軍隊必須有將軍,武士必須有主君。行動的中心是奉行正義和報國,個人的中心是忠於君主。否則將以黨群之亂而告終,化作烏合之眾。張飛、我關羽之所以隱於草莽等待時機,其實就是因為那位中心人物不易出現。事有巧合,與漢室正統的劉玄德的際遇,迅速變成今天的結義。所以,今日此刻,我就想拜劉玄德為自己的主公。張飛,你有何想法?”
  “啊,我也正想此事。如果能像兄長說的那樣定下來,就在此時此地,在祈神之前,向神起誓,豈不更好!”
  “玄德,這可是我二人的熱切期望啊。你就同意了吧。”
  左右受到壓力,劉備默默思考。
  “等等。”
  劉備壓了壓二人的熱情,又考慮了一會兒,然後挺了挺身,道:“的確,我有大漢宗室的血統,從這種家譜而言,可能應該坐主位。但我生來愚鈍,隱身田野時日已久,還沒有積得任何成為主君君臨你們之上的修養和德行。請再等等吧。”
  “你說等等……”
  “讓我在實際中積德修身,看看我是否果真是當主君的料,然後約定,也不晚哪。”
  “不!我們已經看到了。”
  “就算這樣,我還是有所忌憚。要么這樣吧。君臣盟誓等我們有了一國一城時再說。這裡,我們三人就結拜成兄弟吧。我倒寧願相約,即使三人成為君臣之後仍然永遠是兄弟。”
  “噢……”
  關羽拽著長長的鬍鬚,好像拉著自己的腦袋一樣重重地點了點頭。
  “可以。張飛,你呢?”
  “沒有異議。”
  三個人面對祭壇,斟上牛血和酒,叩首,向天地神祇默禱。
  從年齡上講,順序是關羽最大,劉備其次,張飛再次。但因為是結義兄弟,不必拘泥於年齡。關羽便對劉備道:“大哥就請你當。不然,張飛的任性制不住。”
  張飛也跟著一起說道:“那是一定,希望如此。就算你不同意,我們兩個也會大哥大哥地拜你,沒事兒。”
  劉備沒有生硬拒絕。於是三人坐在壇上,暢談未來理想,發刎頸之誓。少頃走下祭壇,圍著桃樹下的桌子坐下。
  “好,永遠!”
  “絕不變心!”
  “永遠不變!”
  兄弟交杯,相約三人同心,合力報國,救萬民於塗炭之中,並以此度過大丈夫之一生。
  張飛似乎漸已微醉,聲音響亮,高舉酒盅,道:“喝啊。今天痛快地喝吧……啊。”
  邊說邊給劉備的杯子裡拼命倒酒。一轉眼,又獨自敲打自己的腦袋,像孩子一樣叫道:“痛快!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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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看他喝得太興奮,關羽責備道:“喂喂,張飛。今天你就這般高興,那以後該如何高興呢?今天只是我們三人結義,大事成功與否,還要看以後呢。得意忘形早了點吧。”
  可是,一旦興奮起來,張飛的好心情就是涼水也潑不走。他擊掌笑話關羽古板,毫不拘禮地對劉備道:“哈哈哈哈……今天村夫子失業啦!大家都是武夫啦。從今往後大家交往,就要海闊天空、豪放磊落,像個武人啦。是吧,大哥?”
  說著,還去抱了抱劉備的肩膀。
  “是啊。是啊。”劉玄德莞爾一笑,任憑張飛暢飲。
  張飛暴飲暴食了一陣,突然道:“對了。筵席上沒有劉家母親大人在,不成禮法。既然我們三人已經喝了兄弟酒,對我來說,她就是我尊敬的母親。把母親請來,再乾一杯吧。”
  說完,張飛踉踉蹌蹌朝堂屋走去。不久,硬把劉母背在背上,晃晃蕩盪地折回來。
  “好啦,我把母親大人帶來啦。我的孝行怎麼樣啊?……來吧,母親大人,好好祝賀吧。我們三個孝子都聚齊啦。……不不,我們不光對一位母親來說是值得祝賀的孝子。對當今天下來說也是值得慶賀的。難道我們三人不是難得的忠誠兒子嗎?……來呀!母親大人的孝子萬歲!大漢的忠誠兒子萬歲!”
  就這樣,不久三人當中最嗜酒的兒子張飛最先喝得酩酊大醉,倒在桃花下鼾聲大作,直到夜裡露水下來都沒醒來。
  大丈夫盟誓結義。但他們三人的現狀,完全就是所謂赤手空拳。而他們又志在天下。
  “下一步怎麼辦?”
  翌日已經不是喝酒喊快哉的日子,而是從理想到實行邁出第一步的日子。
  吃早飯時,桌上早早就提出如何實行的問題。
  “車到山前必有路嘛。男兒,而且是三個人,只要想幹。”
  張飛不是理論家,也不是策劃者,而是一個執行力旺盛的盲目的勇往直前者。
  “你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可就像你那樣徒有蠻力,什麼事都成不了。首先,要擁有一郡之土,就得有一旗之兵;要擁有一旗之兵,至少需要軍費、兵器和馬匹啊。”
  關羽是個知識豐富的人。綜合兩人的話,就能醞釀出恰到好處的熱情,發揮出符合常理的推動力。
  劉備對他們兩個人都予以首肯,道:“是啊,只要三人抱定一個信念幹,眼看這大事必成。不過,眼下就是軍隊……招募一支吧。”
  “沒有馬匹、兵器、錢,會有人應徵嗎?”
  劉備微微一笑,打消關羽的憂慮,道:“這還有點自信。其實樓桑村有幾個青年,平日我們就經常見面。他們也有同樣的憂心和志向。另外,向鄰近的幾個鄉發出檄文,估計會有不少人對當今時局感到憂慮,三四十個兵馬上就能招到。”
  “原來如此。”
  “所以,不好意思,還要藉你關羽的筆起草一個檄文。我讓村里熟識的青年去發。”
  “不,在下生來文章不好,還是請劉大哥起草吧。”
  “不不,你開辦私塾多年,一直教育子弟。打動子弟的心,你可是得心應手啊。就請你寫吧。”
  這時張飛也從旁說道:“嘿,關羽,太豈有此理啦。”
  “哪裡豈有此理啊?”
  “大哥劉玄德的話就像主命,不可違抗哦。昨天不是剛剛發過誓嗎?”
  “啊呀,這下可被張飛治了一回。好吧,馬上就寫。”
  檄文寫成。行文極美。
  憂國文字莊重慷慨,一字一句無不打動讀者的心。
  檄文發到緊鄰各鄉,很快,每天都有七至十人匯聚到劉玄德家破房子門前,個個都是熱血壯士,人人堪稱天下豪傑。
  張飛來到門前,道:“你們是看了我們的檄文想來當兵的嗎?”
  他成了用人考官,一一點名,詢問出生地,澄清志向。
  “是的,我們久仰大人們的名聲,贊同義舉宗旨,所以來投奔麾下。”壯士們異口同聲。
  “是嗎?看你們個個面相可靠,可儘速准許你們加入我們的義舉。不過,我們的志向可不像黃巾賊之輩,以強搶掠奪為宗旨啊。我們的志向在於救天下於水火,討伐為害賊寇,在全國建立統一政權,進而謀求永久和平與百姓幸福。你們都聽明白了嗎?”
  張飛垂訓一通,接著又讓大家起誓。
  “既然加入我們的旗下,就得服從我們奉行的軍紀。現在我來宣讀,你們好好聽著!”
  張飛對前來報名的壯士們說著,畢恭畢敬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帖子,高聲宣讀起來:一、兵卒絕對服從將軍,堅守禮節;
  二、不為眼前之利誘惑,樹立遠大志向;
  三、看輕自身利益,深思一生一世;
  四、掠奪者斬;
  五、虐民者極刑;
  六、擾亂軍紀之行為統統死罪。
  “聽明白了嗎?”
  氣氛嚴肅,壯士們沉默良久,異口同聲道:“明白了!”
  “好!既然如此,從現在起就錄取你們做我的部下。不過,眼下這段時間可沒有兵餉給你們用啊。而且,東西要分著吃,不許有任何怨言啊!”
  儘管如此,應招而來的年輕人還是精神抖擻地當兵,聽從劉備、關羽等人號令。
  四五天之內,大約召集了七八十人。關羽說,這是意外的成功。
  但糧食立刻陷入困境。所以,打仗刻不容緩。
  很多地方深受黃匪之害。首先就要到這些地方去,把黃巾賊趕走,然後收取正當的稅賦和食物。
  一天。“張將軍,張將軍!有很多馬匹過路呢,馬呀。”一個部下馳來寨中急報。
  報告說,不知何人像念珠一樣拴著幾十匹馬,要翻過前邊的嶺子。
  一聽是馬,張飛坦白地沉吟:“要設法把這些馬弄到手啊。”
  實際上,現在急需戰馬、金錢和兵器,甚至是望眼欲穿。但是,義舉軍紀既立,且已訓示部下,不能下“搶過來”的命令。
  張飛走到里屋與關羽商量道:“關羽,既有探哨來報,可否設法弄到手?我覺得實在是天賜。”
  關羽聞聽,道:“好!那我就去談談。”說完帶著幾個部下急奔嶺子而去。在山麓一帶碰上那一行人。探哨報告無誤,果然有一隊人牽著四五十匹馬下山而來。走近一看,都是商人打扮。關羽想,果若如此,就有可能設法談成。於是打算發揮拿手的雄辯口才,等候商人到來。
  來到此地的這隊馬商,為首的是中山豪商,一個叫蘇雙,一個叫張世平。
  他們一到,關羽就把三人結義興義軍的經過敘述一遍,充滿愛國情懷,情真意切。他還說:當今之世,如無一人建立霸業,以正人天,世道將會暗無天日。他感嘆道:大漢天下,終將會被北胡武民所征服。
  張世平和蘇雙兩人小聲商量片刻,道:“明白了。如果這五十匹馬能用上,我們就滿足了。送給你們啦,牽走吧。”
  他說得很乾脆,令人意外。
  關羽以為對方不肯輕易同意,甚至仔細考慮過最壞情形。但對方的回答大出意料。
  “呃……不敢當。你們都爽快答應了,我說這些很失禮。不過請問,商人敏於利,你們為什麼憑我一席話就說要把這麼多馬匹白送給我呢?”
  關羽在想,交涉目的已然達到,再叮問對方不必要的問題反倒奇怪。只是覺得太不可思議,所以才問。
  於是張世平道:“哈哈哈哈。看來給得太爽快,反倒讓你起疑了。啊,情有可原。首先,在下看出大人不是壞人。第二,在下覺得你們計劃舉義軍,頗得時宜。第三,在下想藉你們的力雪自己的恨。”
  “什麼恨?”
  “就是對黃巾賊大將張角一族暴政的恨。在下以前是中山首屈一指的豪商。可是,你知道的,中山也遭到黃匪蹂躪,秩序被破壞,財產遭掠奪,街道上看不到少女身影,園子裡聽不見小鳥鳴叫……在下的店鋪也空無一物,東西全被沒收,最後連妻子女兒也被暴兵擄走。”
  “噢,原來是這樣。”
  “後來,跟外甥蘇雙二人淪為馬商,從市場上買進馬匹,拉到北邊去賣掉。可是走到半路,聽說北邊山岳也是黃匪塞道,搶劫行人物品,隨意殺人。無奈牽著馬群,空手而歸。去南邊也是黃巾賊,去北邊也是黃巾賊。我們很清楚,如此漂泊下去,早晚有一天會被賊人奪走馬群,還要搭上性命。與其把馬交到可恨的賊兵手上成為他們的幫兇,遠不如送給你這樣胸怀大志的人來得有意義。在下高興地送給你,就是這個原因。”
  “哦,是這麼回事啊。”關羽的疑惑盡釋。
  “那就請你牽著馬一起到樓桑村來一趟吧,請你見見我們拜為盟主的人吧,他叫劉玄德。”
  “拜託拜託。我從根兒上就是個商人,白送馬匹給你的理由剛才已經講過。坦白地說,還是考慮到利益的。”
  “不可。就算見到玄德,現在也給不出錢啊。”
  “不是眼前的利益。可以在遙遠的將來再付嘛……如果你們的計劃順利,真成了大事,取得一國,平定十州二十州,果然號令天下,就請加利付我今天的馬錢。在下聽了你的計劃,覺得這不是你們的夢,而是我等民眾的期待。由此,我堅信你們一定會成功。所以,今天讓你們使用我們難以處理的馬匹,就是我們作為商人也算找到了長遠的獲利方法。沒有比這更好的美事兒了。”
  張世平說完,便和外甥蘇雙一起跟關羽走。半路上,他向關羽提出一條建議:“要謀事,人大概已經齊了,馬匹這下也備上了。那你們的計劃裡,有沒有擅長經濟,在糧草軍費方面能起到參謀作用的算術高手參與管理呢?是不是也充分考慮到了算盤在具體工作中的作用呢?”
  經張世平這麼一說,關羽發現自己的同人存在不足。那就是經營。
  自己不必說,張飛、劉玄德亦無經濟觀念。武人不愛錢。這個思想已在頭腦中根深蒂固。大家都認為,清廉之士鄙視經濟、不屑金錢。只有這樣,風骨才高。在個人人格中,這樣也許可以視此為高風亮節,但在國家大計上,這樣就意味著欠缺。
  擁有一支軍隊,勢必要考慮經營。只靠武力擴張的軍隊,容易變成暴力的軍隊。自古以來,歷史上不乏有理想卻因經營不善而墮為暴力軍隊,最終成為亂賊的例子。
  “沒有。你講得好啊!請把這番話對劉玄德再講一遍。”
  關羽真誠地感到自己長了見識。他認為,此話雖然出自商人之口,但將來必定成為重大問題。
  轉眼來到樓桑村。
  關羽立即帶張世平和蘇雙來到劉玄德面前。當然,玄德、張飛聽到張世平的好意,都非常高興。
  張世平不僅無償提供五十匹馬,見到玄德以後更加看好玄德,又加上駿馬馱來的鐵一千斤、獸皮織物一百擔、金銀五百兩,一併獻上,道: “就請充作軍費吧。”
  這時,張世平又道:“我在路上曾說過,在下畢竟是以利為道的商人。就像武人有武道,聖賢有文道一樣,商人也有利道。雖然在下作了奉獻,但並不以此誇耀義心。相反,在下指望今日獻上的馬匹金銀,十年後,三十年後能產生巨大利益。不過,這利在下絕不想私吞。請把這些利分給生活在困苦淵底的萬民。這才是在下的願望,也是在下所謂的商魂。”
  玄德和關羽聞言大為感動,欲將此人留在軍中。張世平道:“不不,在下實在是個膽小鬼,哪有勇氣跟你們行武之人在一起。如果還有什麼用得著的地方,在下可以再來。”
  說完,匆匆而去,不知去向。
  意外得到一千斤鐵、一百擔獸皮織物、五百兩金銀的軍費,玄德三人心情格外振奮,道:“此乃天賜之援!”
  他們迅速叫來鄰鄉鐵匠。張飛打了一桿一丈好幾尺長的蛇矛,關羽打了一把好幾十斤重的偃月刀。還一併打了雜兵的鐵甲、頭盔、槍、刀等什物,不日完成。
  日月旗幟。飛龍幡。馬鞍、鐵箭。軍容齊整。
  這時,人數已達到二百人左右。
  這本來就是一支急募而來的小軍隊,還不足以爭霸天下。但張飛的教練、關羽的軍紀、劉玄德的德望已經滲入兵卒內心深處,二百兵士舉手投足整齊劃一,宛如一體。
  “時候到了……母親!我們走了!”
  劉玄德全副武裝,告別母親。
  兵馬肅穆,從劉玄德的故鄉整裝出發。劉玄德的母親站在桑樹下,久久目送,決意不流淚的眼睛宛若熱泉。
  十南征北討
  此前,關羽攜劉備手書前往幽州涿郡(治所在今河北涿州)太守劉焉處。
  太守劉焉把關羽讓進城館,廳堂接見,問是何事。
  關羽施禮,然後問道:“聽說太守如今正在四方求士,是嗎?”
  關羽儀表堂堂,劉焉一見,頓覺非尋常人,便沒有責備他的不遜,道:“是啊。已在各處驛道張榜,緊急募士。足下也是響應檄文前來應徵的大丈夫嗎?”
  關羽道:“正是。在下知道,天下久被黃賊大軍攻蝕,太守的軍隊連年疲敗,各地民倉咸遭賊人毒手,各地百姓皆感國主無力,無不因賊人暴行而痛哭。”
  關羽不媚不懼,坦誠直言,進而道:“我等在太守治下受恩已久,不屑於做飄逸之人偷閒於草廬,空度今生。便團結同人張飛等二百餘欲有為之人,仰劉玄德為盟主,希望參加太守的軍隊,略盡報國之心。太守寬大,不知能否讓我等義軍加入?”
  說完,拿出劉備手書,請求過目。
  劉焉一聽,非常高興,道:“今秋卿等赤心豪傑來訪,願助劉焉之微力,真乃天祐,豈有拒絕之理。當掃城門之塵土,插彩旗於客館,待參會之日。”
  “那麼,何月何日可率兵來到城下?”關羽約定時間,起身歸去。臨行順便打招呼道:義弟張飛先前在樓桑村附近和城關等地,陰差陽錯地殺傷太守部下的捕吏、差人等,今誠請寬恕其罪。
  許是這個原因,從此以后城關再也沒有派捕吏前來。不僅如此,好像太守已經下令,劉玄德等三位豪杰和二百餘名鄉兵突然離開樓桑村向涿郡進發時,城門上還插上小旗,守兵和差役甚至井然列隊,鄭重送行。
  這時,集市上認識玄德、張飛的百姓也都瞠目結舌,議論紛紛:“哎,走在前邊的不是賣席子的劉家小子嗎?”
  “旁邊那個騎馬抖威風的不是那個老來賣野豬肉的酒鬼流浪漢嗎?”
  “果然不錯。就是姓張的,就是姓張的!”
  “那個賣肉的還欠著我的酒錢呢?這下糟啦!”
  人群中傳出嘆息聲,裡面也有賣酒的前來送行。
  義軍不久到達涿郡府。路上又有人聞風加入到日月旗下,抵達府城時,總人數已達五百人。
  太守立即迎接三將,當夜即在館內設宴歡迎。
  太守劉焉接見大將劉備,見他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卻在沉默寡言、沉著敦厚之中顯出大器風範,於是竭力優待。
  再問出身門第,得知劉玄德乃漢室宗親,中山靖王嫡孫,劉焉頻頻點頭,道:“難怪難怪!”於是更加親切,連對左右關、張二將也都由衷尊敬。
  正當此時。黃巾賊號稱五萬餘眾在青州(治所在今山東淄博市臨淄區北)大興山左近一帶跳梁作亂。太守劉焉以校尉鄒靖為將,撥付大軍,出其不意,奔襲該股勢力。
  關羽、張飛得知此事,馬上向玄德進言,道:“款待易冷,歡宴不可久留。願主動請纓,加入攻勢,首次上陣。”
  玄德道:“我也想到這一點。當速速向太守進言。”見到劉焉,說明此意,劉焉大悅,准其參戰,為校尉鄒靖的先鋒。
  玄德軍隊五百餘騎,初次出陣,氣吞天地,不日壓到大興山下。賊兵五萬,據守險要,謀劃利戰,像蝨子一樣在山褶、峽谷佈滿長期陣地。
  當時,此地雨季已過,初夏綠草繁茂。賊兵有意拖延會戰時間,得地之利,縱橫奇襲,聯絡各州黃匪,企圖一齊切斷官軍退路。征戰途中的官軍難免遭到在重圍中被殲的厄運。
  玄德想到這裡,便向關、張二人謀劃道:“如何,張飛、關羽?太守劉焉、校尉鄒靖肯定都在考驗我們的手段如何,觀察我們的實力。既然成了先鋒,就不能一味對峙,給我方造成長期對陣的不利。我想殺入敵陣,尋求決戰,你們意下如何?”
  “同意!”話音剛落,五百餘騎就布成烏雲陣,逼近山麓,突然擂鼓,山呼海嘯,挑起決戰。
  賊兵在半山腰上用鐵弓放箭,用弩齊射,未被輕易撼動。
  “來人只是小股勢力,不像朝廷的正規軍,不知是從哪兒拉來的烏合之眾。把他們統統消滅掉!”
  賊兵副將鄧茂一聲號令,打開柵門,騎馬從山上倒衝下來,大聲喝道:“餵,可憐吃稗糠的鄉軍村兵!惑於官軍之名,前來用屍體築堤嗎?不要再被愚蠢的權力後盾利用啦!如果你們繳槍獻馬,舉手投降,我會向將軍大方程遠志求情,賜給你們黃巾,讓你們吃肉,享人世之福,把你們的瘦體養肥。如若不然,立刻包圍消滅你們。有耳朵的聽著,有嘴巴的回話!看是如何?”
  這時,來軍陣頭有人“餵”地應聲而出。劉玄德拍白馬來到綠地中央,左右關羽、張飛隨從。
  “無禮之徒,野鼠之將!”
  玄德在賊將程遠志面前勒住馬,也對著他身後擁擠嘈雜的黃巾賊大軍震天吼道:“開天闢地以來,還沒有獸類長久興盛的先例!就算一時亂政,暴力奪權,末路也會變成野鼠骷髏!覺醒吧!我乃高舉日月幡旗,給黑暗世界帶來光明,退邪明正之義軍。爾等不要盲目對陣,白丟了性命!”
  聽到此話,程遠志放聲大笑,道:“大白天說夢話!近來實在有趣。倒是你們覺醒吧!來吧!”
  說罷,提著號稱八十斤重的青龍刀,拉起馬頭向玄德衝來。
  玄德本不是驍勇猛將,便拍馬揚塵,退避而去。此時,等在一旁的張飛大喊一聲,“這個賤人!”揮舞剛剛鍛造的蛇矛長柄衝上前去。蛇矛頂端裝有牙形大矛,把賊將程遠志從頭盔到馬背劈將下來。
  “呀呀呀,給我上!”
  賊兵副將鄧茂一邊鼓勵陣腳已亂的兵卒,一邊朝躲閃退避的玄德追來。這時,關羽早已拍馬趕到,沖天大吼一聲:“豎子!何急來送死!”
  吼罷,偃月刀一揮,一片血霧。賊將連人帶馬死於關羽刀下。
  賊兵二將被斬,殘餘鼠兵慌亂一團,向山谷逃竄。玄德率軍且追且打,包圍多少消滅多少,砍賊首一萬有餘。收容降者,收編部隊,首級堆在村中路口,以示武威:“天誅如斯!”
  “吉祥之兆!”張飛對關羽道,“我說,照這樣下去,五十州、一百州的賊軍,半年就可以蕩平。天下很快就能插上咱的旗幟,日月昭昭啦。安民樂土的世道必定能成。太痛快啦!不過,仗打得這麼快,挺沒勁的。”
  “瞎扯什麼呢!”關羽搖頭道,“世上的事沒那麼簡單啊。要是覺得打仗老是這個樣子,可就大錯特錯啦。”
  一行人把大興山甩在身後,一路朝幽州並駕凱旋。
  太守劉焉讓五百樂工吹奏勝利樂章,在城門上遍插彩旗,親自出迎凱旋之師。
  然而,軍隊和馬匹還沒來得及休整,青州城下發來快馬報告說:“事關重大,請求立即派出援軍!”
  “怎麼回事兒?”劉焉展開使者帶來的牒文一看,上面寫道:此地黃巾賊徒於縣郡雲集作亂,青州城被圍,終將陷落,遭受燒城之命運,情況緊急,唯待友軍來援。
  青州太守龔景
  玄德又主動請戰道:“願往救援。”
  太守劉焉大喜,加撥校尉鄒靖的五千餘騎,囑玄德義軍充當先鋒。
  已是夏季時節。
  就青州看來,賊軍累萬,遍插黃旗,幡子上畫著八卦文標記,勢壓天日。
  “到底有多少人啊?”玄德憑先前初次上陣時大獲全勝的經驗,用五百餘騎做先鋒對了一陣,結果大敗。
  一敗塗地,險被全殲,退三十里。
  “倒是很強。”玄德向關羽謀道。
  關羽獻策道:“以寡敵眾,只能依靠兵法。”
  玄德善用他人之言。於是派人往大將鄒靖寨中計議,重新制定作戰方案。
  首先,在大軍中,關羽領兵約千人為右翼,張飛領相同兵力藏於山坡之後。
  鄒靖、玄德為中軍,正面挺進,對敵人主力形成總攻態勢,把好時機,故意潮水般逃跑,示以混亂之象。
  “追呀!”
  “殺呀!”
  黃賊大軍中計追擊,陣形全無。
  “衝啊!”
  玄德充分引出敵軍,回馬迎敵。此時,關羽、張飛兩軍人馬從山坡後邊、曠野黍子地里疾風驟雨般湧出,將敵人主力悉數裝進口袋,統統斬殺。
  鮮血蔽日。草、馬尾……萬物染血。
  “到啦!馬上出擊!”
  官軍追擊賊軍逃兵,直逼青州城下。
  “援軍來啦!”
  青州城守兵得知,打開城門,衝將出來。
  賊軍逃來,蜂擁而至,在城下放火,結果是縱火自焚,全軍覆沒,形同自殺。
  青州太守龔景道:“卿等若不來救,此城今日就要變成賊徒享樂的宴會場啦。”
  他重重犒賞三軍。三天三夜,歡呼的鼓樂和萬歲的呼聲晝夜洋溢。
  鄒靖收兵,道:“該告辭了!”撤往幽州。
  這時,玄德向鄒靖吐露心中真情,道:
  “很久以前,在我孩提時代,有一位叫盧植的人來到我老家樓桑村暫避。他教我初學文字,給我講解兵法。此後常念先生。最近傳聞盧植先生做了官,封中郎將,現奉敕令在遙遠的廣宗(今河北邢台)平原作戰。可是,聽說那邊的賊徒是黃匪首領張角將軍直屬的精銳部隊,想必定是苦戰。所以我想這就過去,敘師徒舊情,給他助威。”
  由於要轉戰廣宗,馳援恩師,玄德遂拜託鄒靖回到幽州城下將此事好言轉告太守。
  本來就是義軍,鄒靖也未阻止,道:“既是如此,你可率領手下人馬前去。軍糧、補給任你取用。”
  此話乾脆,像個武人。說完,辭別而去。
  中郎將盧植攜討賊將軍印綬,率五萬官軍,從遙遠的洛陽來到黃河口的廣宗原野,領辦軍務。
  “什麼?!你說劉玄德來訪?……呃,劉……玄德……何許人也?”
  他頻頻搖頭,左思右想,一副想不起來的表情。
  雖說是戰地,不愧是打著漢朝徵旗的軍營大寨,將軍室佔據了一所大寺院的中央,從院內到四門外圍一帶,駐紮著兵馬,威風凜凜,戒備森嚴。
  “啊!確實叫劉備,字玄德,說想見將軍。”一個從外門來的傳令兵站在將軍面前道。
  “就一個人嗎?”
  “不,帶來了五百來號人。”
  “五百人?!”
  盧植表情啞然,道:“這麼說,那個叫玄德的帶來了那麼多手下咯?”
  “是的。有關羽、張飛二將隨從,好像很年輕,但人很出色。”
  “到底是誰呢?”
  盧植仍未想起。傳令兵道:“忘記說了。那位仁兄說,他是涿縣樓桑村的,將軍在那裡隱遁時,教過他讀書寫字。”
  “噢!——這麼說可能是賣席子的少年劉備。不,說起來,已經過去十多年了,論年齡,該是個像樣的青年啦。”
  盧植突然顯出懷念的神情,立即命令請人。當然,帶來的兵留在外門,二位部將允許進到院內廂房。
  片刻,劉備進來。
  盧植只看一眼,便驚訝道:“哎呀,果然是你!變樣兒啦。”
  “先生後來在洛陽威名赫赫,我暗自為您高興。”
  玄德說著,在盧植的腳下行師徒禮,跟從前一樣。
  然後,他敘述了自己的素志,並說願意加入恩師的遠征軍,在朝廷的旗下盡報國之心。
  “來得正好。你心念孩提時代的微薄師恩,專程率軍前來增援,令我高興。你已具有朝臣之心,懷有愛國之志。加入我軍,建功立業吧。”
  玄德被允參戰,支援盧植的軍隊兩月有餘。在實戰中,他發現賊軍大軍三倍於官軍,賊軍之強非官軍可比,優勢明顯。
  因此,官軍反成守勢,一味滯陣,徒延時日。
  “洛陽的官兵武器精良,服裝寶劍也都華麗,但就是沒有鬥志,好像都在想著留在都城裡的老婆孩子和美酒。”
  張飛常鳴不平,對玄德道:“大哥,混在這樣的軍隊裡,連我們都會鬆懈的。離開這裡,另找值得大丈夫去打仗的有意義的戰場吧。”
  玄德不聽,說不能一邊說要讓恩師高興,一邊師恩未報就離去。
  此後,劉備從盧植那誠懇地諮詢關於軍機方面的事。
  盧植道:此地險阻本來就多,對賊軍守兵有利,要想一口氣攻破,會大量損兵折將。所以,儘管心裡不情願,但還是這樣擺出長期作戰的態勢,紮下長期營寨。賊軍大將張角的胞弟張寶、張梁二人眼下正在潁川(治所在今河南禹州)作威作福。
  皇甫嵩、朱儁二將軍也奉洛陽朝廷之命,正率官軍前去討伐。
  “那裡勝負未決,官軍仍在苦戰,比我廣宗之地更益於參戰。”
  “就拜託你率手下馳援潁川。”
  如果聽說黃賊張梁、張寶二軍戰敗,廣宗的賊軍自然也會喪失鬥志,害怕後路被斷而潰逃。
  “玄德,你能前往嗎?”盧植商量道。
  “遵命。”
  玄德原本就是義字當先,增援恩師的,所以對恩師此託不願意無情拒絕。
  他即刻準備軍旅,率手下五百兵卒加上盧植撥來的千餘兵卒共一千五百人,向潁川疾馳而去。
  抵達大寨,立即拜見官兵將軍朱儁,遞上盧植牒文,行見面禮,道:“我等前來助陣。”
  “哼哼。不知從哪裡雇來的雜牌軍!”
  朱儁對玄德道:“好吧,好好乾吧。只要立了軍功,就有可能編入正規軍,你們戰後也能混個地方小吏幹幹。”
  張飛怒道:“小看人!”
  玄德和關羽勸他息怒,隨後奔赴前線陣地。
  糧食、軍務、待遇均遭冷遇,指派的戰場卻是最強的敵人正面,是官軍最棘手的地方。
  看地勢,這裡與廣宗地方不同,是一大片原野和湖沼。
  夏草和野黍子長到一人多高,敵人就像蟲子一樣躲在裡面,時不時發起猛烈的奇襲。
  “有了,我有一計。”玄德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關羽和張飛。
  “高明!大哥什麼時候學會孫吳用兵之法啦?”
  二人都很佩服。
  當晚二更時分。張飛、關羽讓一部分兵力迂迴到敵人後方,匍匐在黑暗的野地,接近敵陣。
  然後把準備好的東西一齊點燃。
  “殺——”
  兵卒們吶喊著,像火焰一樣攻進敵寨。
  每個兵卒都背著十支火把,點燃後湧進敵寨。
  敵人還在熟睡,被打了個出其不意,左沖右突,一片慌亂。劉備義軍把火把擲向敵寨,火光好似焰火飛舞。
  野草在燃燒,兵舍在燃燒,潰逃賊兵的軍衣也在燃燒,無一漏網。
  這時,遠處一彪人馬,踏著熊熊燃燒的草地飛奔而來。一眼看去,全軍打著紅色的旗子,在最前面的一名英雄也是紅頭盔、紅鎧甲、紅劍鞘、紅馬鞍,一身裝束比火還紅。
  “餵,敢問豪傑,貴軍是敵還是友?”關羽在玄德身旁向對方大聲喊道。
  “敢問是官軍還是賊軍?”對方也懷疑地問道。部隊停止前進。
  有人喊道:“我等乃洛陽南下的五千騎官軍。你們莫不是黃匪?”
  聽到回話,玄德只讓左將軍關羽、右將軍張飛隨在兩側,把兵卒留在後方,自己驅馬上前數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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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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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紅旗子、紅鎧甲、跨在紅馬鞍上的人在馬上受玄德禮,面露微笑,道:“謝謝你鄭重其事的介紹,我可過去說話。”說著,像紅夜叉一樣,在一身紅裝的七騎旗手簇擁下拍馬朝玄德而來。
  近觀此人。只見他年紀尚輕,皮白肉薄,眼細髯長,膽量過人,眸子裡不知藏有多少智謀。
  他靜靜地自報家門:
  “我乃曹操,字孟德,小字阿瞞,又叫吉利,生於沛國譙縣(今安徽亳縣),是大漢相國曹參二十四代後裔,大鴻臚曹嵩嫡子,在洛陽官拜騎都尉。今日奉朝廷之命,率五千騎馳來,幸借貴軍火攻之計,討伐逃賊,斬賊徒之首不計其數。何不合兩軍之聲,為天下太平早日降臨人間高唱凱歌。”
  “甚好。就請曹操閣下舉矛,指揮兩軍歡呼吧。”
  “不,不妥。今晚勝仗專仰貴軍謀略和戰鬥,理應由玄德先生領頭。”曹操也相讓。
  “既如此,就一同舉矛指揮吧。”
  “說得也是。請吧。”
  曹操也跟過來。兩位將軍並轡立於兩軍之間,三呼萬歲,聲震荒野。
  野火越燒越大,沒給賊徒留下一寸落腳之地。賊兵大軍四散而去,就像秋風掃落葉一般。
  “痛快!”曹操回首道。
  把兵收攏,兩軍準備撤離。玄德站在部隊前頭,跟曹操並駕,親切交談多時。
  曹操方才所報家門並非虛張聲勢。玄德對他表現出誠懇敬意。言談中,曹操笑晉文公全無匡扶之才,嘲趙高、王莽一無謀略計策,雖然時有誇耀自己才學的做派,但卻兵法能背吳起孫子,學識自詡孔孟晚近弟子,越聊越讓人感到他思想深刻,知識淵博。
  與他相比,本軍大將朱儁非但不悅於玄德的軍功,玄德回來之後他還立刻下令道:“汝等將盤踞潁川的賊軍打得四散。他們必定會跟大興山的友軍和廣宗的張角軍會合,到盧植將軍那里大找麻煩。汝等當速回廣宗,增援盧植軍隊。今晚稍歇人馬,即刻出發。”
  十一盧植遭囚
  有義,卻無官爵;有勇,卻無官旗。玄德的軍隊走到哪裡都被當做私兵對待。
  原以為能聽到“打得好”之類的褒獎或犒勞的話,不料朱儁連休息的時間都不給就下令“這裡不用你們了,轉戰廣宗地方,支援盧將軍去吧”。劉備生性老實,受命而歸。但關羽、張飛聽到此話,露出慍色,道:“什麼?命令我們馬上就走嗎?”
  尤其是張飛,手握劍把,道:“豈有此理!就算是官軍大將,這樣的命令我們也不能接受!昨天夜里為我們惡戰苦鬥的部下太可憐啦!怎麼能下這樣的命令呢!?”張飛激動起來,“大哥太老實啦,在洛陽城里人的眼裡好欺負。我找他去!”
  說完他就要去朱儁營寨,被忍著同樣不快的關羽極力攔下。
  “等等!”關羽道,“在這裡使性子,配合官軍的意義、軍功都會化成泡影。城裡這幫傢伙本來就任性自負。我們默默地盡力於國事,誠意總有一天會上達天聽。為眼前之利動怒,那是小人做派。我們應當朝著更高的理想奮鬥。”
  “可是心裡生氣!”
  “別感情用事啦。”
  “無禮的傢伙!”
  “知道了,知道了。就這樣算了吧,算了吧。”
  總算安慰張飛息了怒,關羽順便又安慰憂慮的玄德,道:“大哥,你也生氣了吧。戰場也是世道的一部分。大千世界裡,這是常有的事。我們馬上撤出此地吧。”
  玄德並沒有那么生氣。也許因為他天性溫和,儘管兩位義弟在那裡一口一個忍字,自己實際上卻不認為朱儁的命令多麼失禮、多麼無理,所以也沒有發怒,壞了氣色。
  劉備讓兵卒們睡了一覺,又盡量讓他們好好吃了頓飽飯,然後半夜拔寨而去。
  昨天還在西線作戰。今天就已來到東線。
  天天帶著五百手下行軍,玄德痛感私兵的卑賤。
  這支軍隊的宗旨,是要把農民從黃巾賊的壓迫和暴政下解救出來。而路過村莊,卻連農民都看不起他們。看到雜軍寒酸的裝備,農民們說:“什麼軍隊呀!路過村子的既不是官軍,也不是黃巾賊。”
  農民們在陽光下手搭涼棚,觀看這支隊伍,眼睛裡滿是嘲弄的神情。
  不過,前面的玄德、張飛、關羽三人卻引人注目,一路威風。農民中甚至有人磕頭膜拜。
  受人膜拜也好,被人嘲弄也好,玄德都不放在心上。因為他是在用自己勞作田畝時的心情去理解農民內心的。
  關羽和張飛並駕而來,看上去還在對朱儁的無禮耿耿於懷,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叫罵官軍的風紀和洛陽城里人的輕狂。
  “大凡卑賤之人,都是些誇耀官爵,把朝廷威嚴榮光看做自己榮耀之徒。都說天下大亂非天下之亂,而是官僚頹廢所致。洛陽出身的官僚和將軍裡,這種人多著呢。”關羽道。
  張飛接話道:“是啊。我當時真想朝朱儁臉上啐他一口唾沫。”
  “哈哈哈哈。被你啐一口,朱儁肯定也會受驚。但有官僚氣的人又不是他一個。漢室的廟堂本身已經腐敗了。他不過是棲身其中的一個,染有那種惡弊罷了。”
  “這我知道。我就是特別憎惡眼下的事實。”
  “不管再怎麼討伐黃巾賊,只要不肅清朝廷的惡劣風氣,就不會有真正的好時代。”
  “討伐黃巾容易,趕走廟堂鼠臣難哪。”
  “你說得對。”
  “越想越覺得我們的理想遙遠…… ”
  眺望路途,仰觀星辰,兩位英雄,相向嗟嘆。
  驅馬在前的玄德剛才就听到後面二人的高聲議論,這時回過頭來,道:“不不,二位可不能一概而論。洛陽的將軍裡也不乏出色人物啊。”他接著讚賞道:“比如剛才,在野火熊熊的戰場,巧遇那位紅色軍隊的大將曹孟德,還打了招呼。他是個人物,雖然年輕,但論人品,論言談舉止,實在值得景仰。他把睿智之才磨煉成洛陽文化和驍勇,融化在人格里。這樣的人才真的無愧于官軍將軍的稱呼。這樣的武將,我想是鄉軍和地方草莽裡找不到的吧。”
  張飛、關羽對此也有同感。只是他們具有浪跡天涯的通性,說到官軍、官僚之類,首先就是厭惡他們的臉色和氣味,而不是去看他們的真正價值。所以直到玄德說出這番話之前,他們對曹操並無佩服之感。
  “咦,有旗子!”
  這時,一個部下說著用手一指。玄德勒住馬,回頭對關羽道:“來者何人?”
  關羽手搭涼棚,朝道路前方數里處望去。那邊是山背後。山與山之間,道路蜿蜒曲折,加上陽光也暗了下來,雖然能看出一團人影和旗子朝這邊來,卻看不清是官軍還是黃巾賊,或是浪跡地方的雜牌軍。
  那隊伍漸行漸近,慢慢可以看清旗幟。當關羽回答說是官軍時,隨從的兵卒們也在交頭接耳。
  “打著朝廷的旗幟。”
  “啊,是官軍。”
  “是三百來人的官軍隊伍。”
  “不過挺怪的!他們是拉著檻車來的,莫不是抓到熊瞎子啦? ”
  馬車上裝著一個巨大的鐵柵囚籠。四周有官兵拿著槍、棍押解,目光可怖。
  檻車前邊約有百餘人。
  檻車在中間,七旒朝旗在山風中漫捲。檻車裡晃晃顛顛的不是熊也不是豹,而是一個可憐人,雙手抱膝,垂首伏面,背對天日。
  對方前隊有一部將帶著一隊兵卒跑過來,衝玄德一行劈頭責道:“嘿,停下!”
  張飛呼地拍馬擋在玄德前面,以防萬一,回道:“幹什麼的?螻蟻!”
  此話本可不說,但自潁川以來,張飛總是對官兵的虛張聲勢感到怒不可遏,所以才脫口而出。
  石頭打石頭,迸出火花。
  “什麼!?你敢衝官旗說\'螻蟻\'!”
  “常言道,知禮乃人倫之始。不知禮儀的傢伙如同螻蟻一般。”
  “住口!我等乃洛陽敕使左豐的屬軍。看看旗幟!沒看到朝旗嗎?!”
  “既是王城直屬軍隊,更要知禮。我們也是驍勇奉公的軍人。雖說是私軍,但你沖我們的旗幟說\'嘿,停下\',是何道理?如果你們以禮相問,我們也當以禮相答。重新來過!”
  說著,張飛斜挺丈八蛇矛,怒目而視。
  官兵畏懼,但既已虛張聲勢,又不能退縮,直咽唾沫。玄德使了個眼色,敦促關羽圓場。
  “啊呀呀,我們是涿縣劉玄德的手下,剛剛隨潁川朱儁、皇甫嵩兩軍作戰,馬上就要撤回廣宗。誤會誤會,還請原諒他的急躁。順便問問,貴軍這是往何處去啊?那檻車里關的人,是不是活捉的賊將張角啊?”
  該道歉的地方道歉,該糾正的地方糾正,問得有條有理。
  官兵部將的表情看上去好像鬆了一口氣,這才放尊重了,道:“不不,那檻車押解的罪人是原先在廣宗征討的官軍將軍,洛陽派來的中郎將盧植。”
  “什麼!?是盧植將軍?”玄德不禁驚訝道。
  “是這樣,詳情我們也不清楚。左豐奉敕令去各地視察軍情,向朝廷上奏盧植治理軍務不力。所以盧植突然被褫奪官職,成了囚犯。這不,正在押往都城途中。”部將說道。
  “簡直難以置信……”玄德、關羽、張飛面面相覷,茫然忘言。
  過了一會兒,玄德懇求道:“盧植將軍是我的恩師,無論如何也想跟他告別一聲。能請設法允准嗎?”
  “哈哈,這麼說罪人盧植是你的恩師咯。想必你是想見他一面。”
  押解的部將聽了玄德懇切的請求,模棱兩可、口氣曖昧地說:“允准你也可以,不過我可是公務在身啊。”
  關羽拽拽玄德的衣袖,說:“他一定是在索取賄賂。雖然軍費匱乏,也只能拿出一點兒給他。”
  張飛一旁聞言大怒:“豈有此理!這樣只會助長他們。如果他們不聽話,就訴諸武力,殺到盧將軍的檻車前。交給我,決不讓押解的小子們靠近。”
  “不不,萬萬不可對奉朝廷旗幟的兵卒和官吏動武。可是,師徒之情啊,不能與盧將軍相見告別,於心不忍。”
  玄德說著,讓關羽從軍費里拿出些許銀子,通過他悄悄遞給押解的部將,懇切地道:“高抬貴手啦……”
  賄賂奏效。部將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回去讓檻車停下,號令自己帶來的官兵道:“稍事休息!”
  於是,他們佯裝不見,把槍架在路邊,開始休息。
  玄德滾鞍下馬,趁官兵小憩,快步跑到檻車旁邊,抓住堅固的鐵柵,道:“先生!先生!我是玄德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
  他感慨萬千。
  盧植在檻車裡躬著腰身,屈膝埋頭,神情黯淡,抬起驚訝的雙眼,循聲望去。
  “噢!”
  盧植困獸般地撲到鐵柵邊上,一聲“玄德嗎……”就舌頭髮僵,渾身顫抖。
  “還能有幸見到你!玄德,你聽我說。”
  盧植萬念俱空,淚流滿面,眼睛、面頰陰雲密布。
  “事情是這樣的。你們剛剛離開我軍營寨去潁川不久,敕使左豐作為監軍前來檢查戰況。我昧於世故,又身在營寨,就公事公辦地接待了這位天子使臣,沒有像其他將軍那樣給他送東西……於是,左豐無恥,親口向我索賄。部隊裡的金銀都是官家公銀,是兵器戰備之資,此外並無私人財產。我便拒絕了他,說在軍中,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送給官吏。”
  “原來是這樣……”
  “聽說左豐覺得我讓他蒙恥,痛恨而歸。不久,我就被以莫須有的罪名褫奪軍職,變成這副慘相,要被押解到都城去……現在想起來,我也太死板,但洛陽的達官顯貴們只是爭私利,肥私囊,不思君,不顧民,營營於一己榮辱得失。他們的醜態超乎想像,委實可嘆。長此以往,當今皇帝的天下怕不會長久了……啊,世道欲將何往啊!?”
  盧植與其說是在為自己的不幸而悲嘆,不如說是在為世間上下大亂的最終結局而痛哭。
  玄德很想安慰盧植,卻找不到安慰他的語言。他唯有隔著鐵柵握著盧植的手,一起悲嘆落淚。良久,他鼓勵盧植道:“不,先生。我知道您的心。就算到了世界末日,也不會無罪之人受罰,惡人姦吏任享榮耀。日月也有被雲遮住的時候,大山也有被煙霧籠罩而不露真容的時候。總會有洗清冤罪,共祝盛世的一天。請等待時運。您要保重身體,忍辱負重啊。”
  “謝謝!”盧植也清醒過來道,“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見到意想不到的人,心情也鬆弛下來,不知不覺流出眼淚……我已是老朽之身,希望就交給你們前程遠大的青年啦……為了億萬黎民,拜託啦,劉備!”
  “我一定去做,先生!”
  “啊。不過……”
  “什麼?”
  “像我這樣上了年紀的人都會失策陷入佞人的陰謀,關在檻車裡蒙辱。你們年紀還輕,處世經驗不深,千萬要小心,平時處世要細心,否則就會有危險啊。心情鬆懈的平時,不知道要比做好戰鬥準備的戰場危險多少啊。”
  “您的訓誡我銘刻在心。”
  “待得太久又會給你惹麻煩……”
  盧植說著,用眼神催促玄德趕緊離開。這時,一直站在檻車旁邊的張飛突然大聲道:“咳,大哥!你怎麼能眼看著恩師無罪卻被送進牢獄呢?聽到剛才這番話,原來就很煩悶的心情更是火上澆油。張飛已經忍無可忍啦!把押解的官兵統統殺掉,搶了檻車,救了盧植恩師吧!”
  說著,回頭去看一旁的關羽,商量道:“二哥,如何?”
  這可不是咬耳朵使眼色,而是向天地怒吼。
  就算官兵背對他們佯裝不見,聽到這話也不得不站起身,緊張起來。但在張飛眼裡,他們連蒼蠅都不如。
  “怎麼不吭氣!?大哥,你們害怕官兵嗎?!見義不為無勇也。好吧,我一個人幹!這個蟲子籠一樣的檻車,算個啥!”
  張飛突然伸手抓住檻車鐵柵,猛虎一般搖晃起來。
  “張飛!你要幹什麼!?”一向不大聲說話,極少改變臉色的玄德見狀大喝,“你一個野夫,想對朝廷犯人做什麼!?師徒之情不忍於心,但那不過是私情。遇到天子之命,當俯首伏地。所謂世代之道不可違,乃我軍紀第一條。你若膽敢胡亂使用暴力,我劉玄德就替天子之臣,依照軍紀,砍了你的腦袋!張飛,怎敢再鬧!”
  玄德手握劍把,紅眼裂眥,厲聲叱道,直讓人懷疑他這個人怎麼會有這樣的血性。
  檻車遠去。
  張飛挨了訓,死了心,把臉扭向後面的山巒,不再去看。
  玄德呆立。
  “……”
  他默然凝視,潸然淚下,目送恩師的檻車遠去。
  “那……走吧。”關羽把馬湊近催促道。
  玄德默默上馬,盧植命運的驟變似乎使他的精神受到了震動。
  “唉……”玄德一嘆一回頭。
  張飛一臉無趣。他出於義憤的正義行為不料卻招來了玄德的憤怒,飲血結義以來頭一次遭到如此訓斥。
  官兵見狀,幸災樂禍,紛紛嘲笑,更讓張飛心灰意冷。
  “不行啊,咱家大將好像受了孔子的影響。”
  張飛咂咂舌頭,便沉默不語,垂頭喪氣,信馬由韁。
  走過山峽小道,來到兩州岔路口。
  “大哥。”關羽勒馬招呼道,“從這裡往南到廣宗,往北是去老家涿縣方向。選哪邊?”
  “既然盧植先生被囚,押往洛陽,我們以義增援也失去了意義。先回涿縣吧。”
  “就這樣吧。”
  “嗯。”
  “剛才我也想了很多。很遺憾,我想只能暫時回老家了。”
  “轉戰,轉戰,再轉戰。沒有帶回來任何功名,心裡覺得無顏面對家鄉的母親大人,可是……回去吧,回涿縣。”
  “好!我這就……”
  關羽掉轉馬頭,用手指路,朝後邊跟過來的五百餘騎手下兵卒發號施令:“朝北走!朝北走!”然後,沉默前行。
  “哈——哈——”
  張飛打了個大哈欠,道:“我們究竟為什麼打的仗啊?一點兒都鬧不明白。事到如今,真的想趕緊回涿縣城,到久違的集市酒店,啃野豬肘子喝美酒去。”
  關羽苦著臉道:“喂喂,別跟兵卒一樣說話。你可是一方將軍啊!”
  “可我說的是真話,不是瞎說。”
  “你要是這麼說的話,軍紀會鬆懈的。”
  “軍紀鬆懈可不怪我。就怪那些官軍。遇事一提到官軍就怕,這人真沒出息。”張飛滿腹牢騷。
  玄德理解這種不平的心情,因為他自己也憤憤不平。曾經一度高漲的雄心壯志鬆懈下來,毫無辦法。沒人知道,他正深情地思念家中老母,還不由得在內心深處描繪著鴻芙蓉美麗的眉毛和眼睛。士氣沮喪,旅途空虛,心中不平,藉此多少可以得到一些撫慰。
  就在這時,一方山岳突然傳來吶喊聲,宛若山崩。
  “發生了什麼事?”
  玄德側耳細聽。四面山岳迴盪著銅鑼、軍鼓的聲音。玄德命道:“張飛,前去打探!”
  “得令!”
  張飛策馬向山岳飛馳而去。不一會兒回來報告,道:“廣宗方面的官軍潰逃而來,黃巾主帥張角的軍隊正舉著寫有大賢良師的旗子乘勢追擊。”
  玄德大驚,嘆道:“這麼說,廣宗的官軍被打敗啦?……一定是盧植將軍無罪卻被關進檻車押去洛陽,官軍群龍無首,讓賊兵乘虛而入了。”
  張飛卻幸災樂禍地對關羽道: “不,不止這些。官軍風氣已經習慣長期和平,流於懦弱,人人自大。”
  關羽不答,跟玄德計議道:“大哥,怎麼辦?”
  玄德毫不猶豫道:“尊崇皇室,討伐亂賊,保黎民安寧,這是我們一開始就定下的鐵律。儘管督察官兵風氣和軍紀的有些人物不地道,我們也不能對官軍的潰滅袖手旁觀。”
  他當機立斷,馳以援軍,在山路上切斷賊兵的追擊。然後大舉困擾敵人,設妙計打亂張角大方師的本部軍隊,跟挽回頹勢的官軍兵合一處,追擊賊軍五十里方才撤兵。
  從廣宗敗走的官軍大將是一個叫董卓的將軍。
  好容易挽回大敗局面,剛鬆口氣,董卓就問幕僚:“山勢如此險峻,卻有軍隊突然增援我軍,擾亂賊兵,肯定是自己人。不過,究竟是哪個部隊的將士啊?”
  “呃,是哪個部隊呢?”
  “你們也不知道嗎?”
  “好像沒人知道。”
  “如此,我就見見那位部將,自己問吧。把他叫到這裡來。”
  幕僚立即向玄德他們傳達了董卓的意思。
  玄德帶著左將關羽、右將張飛,來到董卓面前。
  “我孤陋寡聞,不曾聽說洛陽的王軍裡有卿等這樣的勇將。諸位究竟官居何職啊?”董卓確認身份。
  玄德答道:“我們不是正規的官軍,而是一支地方義軍,為天下萬民而立下大志,揭竿而起。”不用說,話語中為無爵無官而自豪。
  “噢……這麼說,你們是涿縣樓桑村出來的私兵囉?也就是雜牌軍囉。”
  董卓的應對在措辭上就與前不同,連鼻尖都露骨地表現出輕蔑。
  他又道:“哦,是這樣啊。那你們可以跟隨我軍,大干一場啊。軍餉和補貼我命人安排。”
  董卓說完,馬上消失在帷幕後邊,好像連與玄德他們同席而坐,都有損他的體面。
  對官軍而言是建了大功,對董卓而言可以說是救命恩人。
  然而,這是什麼待遇?無禮!
  不懂遇士之道也該有個限度。
  “……”
  玄德、張飛和關羽,望著董卓的背影,茫然而立。
  “哼!”
  張飛憤然,躍身就要闖入董卓隱身的帷幕裡邊。
  怒髮直立。手握寶劍。
  “啊!你要去哪兒?!”玄德大驚,從身後抱住張飛,阻止道。
  “你看你,又使性子!”玄德斥責道。
  “可……可……”張飛火冒三丈。
  “畜……畜生!官位算個鳥!他以為沒有官職就不是人啦!混蛋!有民力才有官位!連賊軍都能把他打得四散、滿地亂逃的傢伙!”
  “嘿,冷靜!”
  “放開我!”
  “不放!關羽,關羽!怎麼還看著!一起攔住張飛啊!”
  “別,關羽!不要攔我!我再也不能忍了!立了功沒有賞賜我就忍了,可那輕蔑的接見算個啥!?說人家是雜牌軍就撂在一邊,說人家是私兵就擺大架子……放開我!看我用這杆蛇矛一下砍飛董卓的腦袋!”
  “且慢!……且慢!……生氣的不是你一個人。可是,每天為小人發怒,可成不了大事啊。這個時候,天下滿是小人!”玄德抱著張飛低聲說教。
  “但不論怎樣,董卓是皇室的武臣。殺死朝臣,不但不在理,還得被說成叛逆賊子。而且,董卓擁有如此大軍,我們都得在這裡被斬殺。聽我的,張飛!我們可不是為了像狗一樣去死才起兵的呀!”
  “畜……畜……畜生!”
  張飛用鞋把地面跺得山響,偌大漢子,放聲大哭。
  “我不服!”
  他跌坐在地,哭泣不止。不忍此辱,就不能為天下而戰了嗎?為義而戰終不能成事嗎?想到這裡,愈加悲憤。
  “好啦,出去吧。”
  玄德、關羽二人像哄嬰孩一樣一左一右把他抱起。
  “在這裡待久了,保不齊張飛什麼時候又會耍小孩子脾氣。”
  當晚,他們率軍離開董卓大寨,跟五百手下一道,頂著瑟瑟秋風,行軍在月下的曠野。
  寂寞的雜牌軍。沒有官職的將僚。
  全軍的漂泊就這樣再次開始。每天夜裡,月小光白,曠野無垠,露水重重。
  候鳥飛過大陸。已是秋天。
  三人一度打算回涿縣老家,卻又感到遺憾而毫無意義。張飛同意關羽的意見,表示將來遇事一定忍耐。於是玄德領頭的這支候鳥一樣的軍隊,又志願朝著原先位於潁川的討伐黃匪軍本部開去。
  十二秋風陣
  到潁川方知,官軍只有一支部隊尚留在此。據說大將軍朱儁、皇甫嵩追擊賊軍,遠遠移駐河南曲陽和宛城方向去了。
  “黃巾賊的勢力那麼猖獗,逐漸在各地遭到洛陽派遣的大軍討伐,也開始一點一點地瓦解啦。”關羽道。
  “真無趣也。”張飛心裡陣陣發急,擔心不趁現在建功,待到風雲際會,難以乘勢而起。
  “義軍不思小功,義膽不借風雲。”劉玄德獨自道。
  雁陣一樣漂泊的小軍隊繼續向南行軍。
  渡過黃河。兵卒飲馬。
  玄德把目光投向黃色的大河,深深地回憶,自言自語道:“啊,大河悠悠!”
  四五年前所見的黃河如此,恐怕百年、千年後的黃河水仍是如此吧。
  念天地之悠久,感人生之無常。雖說不思小功,但人生在世的生存意義和留下有意義事業的願望卻頻頻湧上心頭。
  “曾經在這河畔待過半天,沉溺於年輕的空想……想向洛陽船買茶葉……”
  想起茶葉,同時思念起母親。
  今年秋天過得如何?腳冷的老毛病可會再犯?可會感到不便?
  不不,母親倒忘了這些,正在等待兒子成就大業的那一天呢。再聰明的母親,也不會知道戰場上的實際情形,不會了解戰場上軍人之間也有跟平常社會一樣難解的感情和爭鬥,很難理解僅憑武力和正義的信條很難有出頭之日。所有這些恐怕母親是想像不到的。
  離家以來好消息全無,母親一想到兒子空度日月,就會說:“阿備在幹啥呢?”
  肯定會覺得兒子沒出息,心中焦急。
  “是啊。至少去封信,報個平安吧。”
  主意已定,玄德卸下馬鞍,從綁在鞍上的行軍用品中取出翰墨和毛筆,給母親寫信。
  飲好馬,正在休息的兵卒們見玄德在箋紙上動筆,紛紛道:“我也寫。”
  “我也寫。”
  他們也寫起信來。
  人都有故鄉,有兄弟姐妹。玄德體貼兵卒,道:“想給老家去信的,把信交到我手上。雙親健在的,可以報個平安啊!”
  兵卒們分別在紙片、樹皮上寫上點什麼送過來。玄德把這些信裝到一隻囊中,選一忠誠老實的兵卒,道:“你當郵差,帶上這只信囊,把信送到每個人的老家。”
  說完,給他路費,命他即刻出發。
  落日映染黃河,坐騎、兵卒、貨垛都變成黑黢黢的坨兒,淺灘涉水,深處上筏撐戟,向對岸渡去。
  不久前,大將軍朱儁在河南開始與屯集在此的數十萬賊兵大軍作戰。未曾想,兩軍勢均力敵,官軍傷亡巨大,忖道:“如何是好?!”
  苦戰連綿,使他內心煩悶,滿臉憂慮。
  這時,幕僚告訴他:“從潁川去廣宗的玄德部隊,由於形勢變化,途中返回,現在已經到達。”
  朱儁一聽,道:“啊,來得正好!快快有請,不可失禮。”
  客氣接待,態度與前大不相同。雖在寨中,卻也打開洛陽美酒,讓廚子宰牛款待,道:“路途遙遠,一路受累了。”
  誠實的張飛完全感動,忘卻往日不快,醉醺醺地道:“士為知己者死嘛。 ”
  可是,款待索要的代價幾乎是全體義軍的性命。
  翌日。
  “豪傑剛到,就有一個關隘想請豪傑去破。”
  朱儁命玄德他們部隊去突破距此三十里外山地的頑敵強陣。
  “領命。”
  拒絕無由,義軍加上朱儁部下三千人馬,前去攻取那塊高地。
  不久,隊伍剛剛靠近山麓,天氣驟變。雨倒沒下,但卻密雲低垂,狂風捲起野草,沼澤湖水化成霧氣,兵馬前進的方向一片昏暗。
  “哎呀,看來賊軍大將張寶又發妖氣,要把我們統統殺掉咧。注意!抓住樹根野草,當心別讓狂風刮飛了。”
  加撥的朱儁軍中有人說道。話音剛落,恐懼立刻瀰漫全軍。
  “胡扯!”關羽怒道。接著,他大聲鼓舞兵卒道:“世上哪有毫無道理的妖術!武人害怕幻妖之術,抱著樹根,趴在地上,喪失鬥志,成何體統!前進!我關羽所到之處,妖氣也得退避。”
  “打不過妖術的。會白白斷送性命的。”
  朱儁的兵卒說什麼都畏懼不前。
  一打聽才知道,這個高地官軍已經攻打多次,進攻部隊次次全軍覆沒。因為黃巾賊大方師張角的胞弟張寶在高地的山谷扎寨,而他是有名的妖術師。
  聞聽此話,張飛道:“妖術是外道魔物耍的伎倆。開天闢地以來,還沒有方術師得天下的先例。妖術就是迷惑恐怖之心、畏懼之眼、發抖之魂的技法。不要害怕!不要迷惑!依照軍紀,不前進者斬!”
  說著,他繞到大軍後邊,手持蛇矛,拼命督戰。
  朱儁的兵害怕敵人的妖術,但更害怕張飛的蛇矛,不得已頂著黑風前進。
  那日天氣固然不好,戰場地勢尤為惡劣。高地天然形成,地勢對進攻方甚為不利。
  高山巍峨聳立於道路兩旁,鐵門一般。一旦突破此處,便可從高地沼澤向山地一帶的敵人展開肉搏。然而,此處卻無法靠近。
  “我們的人總是還沒到鐵門峽,就被殺光了。豪傑,請不要盲目行事,撤吧。”
  朱儁軍中,連部將都膽戰心驚如是說,難怪兵卒們早已嚇得動彈不得。
  但張飛還在聲嘶力竭地督戰:“那是因為每次進攻的人都不行。今天,我們義軍在前邊開路,武人死於戰場豈非本願?!死何懼哉!”
  先鋒伏在石子鬆散的山丘上,已經攻到鐵門峽跟前。朱儁的軍隊害怕被張飛的蛇矛斬殺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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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陣風雷震天動地,直把樹木、石子和人捲到天上。此時,山峽一側的山頂上,陣鼓擂,銅鑼敲,響聲隆隆。
  “殺呀!殺呀!”
  喊聲壓倒狂風。進攻部隊人人伏地,捂眼忘耳。順著聲音回頭仰望,山峽絕頂有一如盤平地,那裡有一群賊兵,舉著寫有“地公將軍”的大旗,打著印有八卦文的黃色旗幡。
  “死神附體的小軍,又急著要去黃泉啦!黃泉路上的大門給你們打開咯。”他們齊聲笑道。
  其中一人,老遠看去就是一個長相奇異的巨漢。只見他口咬魔符,披頭散發,結印念咒。隨著咒語,狂風愈烈,天地晦暝,一片片人形鬼形的紙片紛紛飄落,赤橙黃藍,彷彿五彩火焰。
  “啊呀,魔軍來啦!”
  “賊將張寶念咒,從天上招來羅剎援軍啦!”
  朱儁兵卒口中叫喚,胡逃亂竄,迷失方向,驚慌失措,左沖右撞。
  張飛督戰,已不奏效。朱儁兵卒太過恐懼,義軍兵卒亦受傳染,再被風魔、石塊一打,全軍進退不得。此時,紅紙片藍紙片做的魔物和武士個個像是活夜叉、羅剎軍,使官軍鬥志喪失殆盡。
  事實上。就在這時,無數箭矢、石塊、火器呼嘯著,噴著火,降臨到官軍頭上。轉瞬之間,全軍半數以上已經再也動彈不得。
  “快撤!敗啦!”玄德叫道。
  率兵以來,他第一次嚐到慘敗的滋味。
  “關羽!張飛!速速退兵!退兵!”
  然後自己也掉轉馬頭,與飛石競速一般徑直朝山下奔去。
  收攏敗軍,退兵二十里。當晚,玄德與關羽、張飛二人一道商議軍情。
  “遺憾,到今天為止還沒有如此敗過。”張飛道。
  關羽拱著手,嘟囔道:“看到朱儁的兵還沒打就怕成那樣,裡頭一定有什麼蹊蹺。也許真不能小覷張寶的幻術。”
  “幻術的蹊蹺我已解了,就在於那鐵門峽的地形。那個峽谷經常生雲起霧,氣流總是變成狂風,從峽門向山下刮。”
  這是玄德的說法。
  “說得是。”二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所以只要天氣有點不好,這裡就會刮起比別處強烈數十倍的大風。這一帶,即使在大晴天,峽門也會烏云密布,飛沙走石,煙雨暴降。”
  “哦,原來如此! ”
  “我們是隨意進攻的,所以只要接近那裡,還沒有跟賊兵交手,就得先跟老天爺鬥。看起來,張寶是個詭計多端的人,巧妙利用這種自然氣象,把它變成自己的妖術,降下稻草人形狀的武士和紙做的魔鬼,玩弄無知恐懼的朱儁軍。”
  “真是火眼金睛!就是這麼回事兒。不過,要進攻山上的賊軍,只能從峽門攻擊,大概別無他路。”
  “沒有。……所以朱儁才故意派我們來攻打這個隘口。”
  玄德心情沉痛。
  關羽、張飛二人也無良策,緊咬雙唇,把目光投向曠野陣地。
  時值中秋,曠野無垠,滿目露珠,在月光下閃爍。二十里外,遠處山岳看上去像黑黢黢的臥牛。困擾他們的惡劣天氣,在大氣和月光中,令人難以置信地寧靜而安詳。
  “不,有了,有了!”突然,張飛自問自答道。“不能說就沒有別的進攻手段了。大哥,我有一計。”
  “怎麼辦?”
  “爬上那個絕壁,從賊兵預料不到的地方出其不意地攻上去,有何難哉。”
  “爬得上去嗎,那個懸崖峭壁?”
  “從一看就能爬上去的地方爬,還成什麼偷襲啊。從誰看上去都爬不上去的地方爬上去,那才叫用兵之策呢。”
  “張飛難得語出驚人啊。說得正是。能否爬上去不能靠觀念確定,要超越單靠眼睛觀察的觀念,實際拼一拼。也許,爬上去比想像的容易。這種例子多得是。 ”
  三人進一步密議,準備來日作戰。
  次日,令大約一半朱儁兵卒打著無數大旗小幟,鳴鑼擊鼓,從昨天的峽門正面作出強攻態勢迷惑敵人。
  玄德率張飛、關羽二將和手下強兵及朱儁兵一部從離峽門十里左右的北面絕壁悄然攀崖前進。他們堅苦卓絕,終於成功地攀上大山一角。
  為了鼓舞士氣,所有兵卒全部登上山頂後,玄德、關羽舉行莊嚴儀式,向天地祈禱破邪禳魔。
  大敵當前,特地在這種地方舉行莊嚴的祈禱儀式,是因為在玄德義軍之中也出現了許多內心害怕張寶妖術的兵卒。
  “看哪!”儀式結束,玄德以手指天道,“今日天上一個妖魔也沒有,一聲響雷也沒有。張寶的妖術已經被破邪的祈禱消去法力啦!”
  兵卒響應,喊聲如雷霆萬鈞。
  關羽和張飛一起道:“拿出勁頭來,踏平魔軍堡壘!”
  遂分兩路,沿山脊向張寶營寨攻去。
  像往常一樣,賊將張寶打著地公將軍大旗到鐵門峽嚇唬來軍。
  這時,山里出乎意料地突然響起一片喊殺聲。他回頭問手下:“出叛徒了?”
  實際上,這麼想的不止他一個。“叛徒、叛徒”的聲音曾幾何時早已傳開。
  張寶道:“可惡的東西,究竟何人?!看我斬來。”
  他交代一個賊將好生把守,自己帶少量兵卒,快馬加鞭,回到位於山谷深處恰似螺穴的溪谷。
  就在這時,飛來一支箭,射進張寶太陽穴。張寶用手摀住噴湧的黑血,“哇”的一聲張嘴拔箭。可是只拔出箭桿,箭頭留在頭蓋骨上。巨漢咕咚一聲,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
  “賊將張寶已經中箭啦!劉玄德在此討伐黃賊大方張角之弟地公將軍!”玄德洪亮的聲音緊接著傳來。
  於是四方山丘沼澤戰鼓齊擂,溪流湍急轟鳴,草木皆兵。玄德的兵一齊衝出,殺得張寶手下片甲不留。
  與此同時,張飛或關羽的手下在賊軍寨中放起火來,山谷深處升起濛濛黑煙。
  眼看著上游流下來的溪水變成紅色激流。山呼谷嘯,大火變成山火,連燒三天三夜。
  斬首萬餘,燒焦的賊兵屍體不知幾千幾萬。殲滅戰持續七日有餘。玄德帶著赫赫戰功撤回朱儁寨中。
  朱儁一見玄德,道:“哎呀,足下運氣實在好啊!打仗是有運氣一說啊。”
  玄德不動聲色,輕輕一笑。
  朱儁接著道:“我負責的平原作戰還沒有定出勝負。山谷裡的賊兵容易變成口袋裡的老鼠,可平原陣地上的敵兵你壓他跑,真是一籌莫展啊。”
  “說得是。”
  對此,玄德也只是一笑應之。
  然而,前方營寨有傳令兵來,報告戰場變化。
  傳令兵報告道:“先已戰死的賊將張寶之弟張梁,號稱人公將軍,在曠野陣後督戰已久。他聽說張寶被討沒,突然糾集大軍,屯集陽城,高築城牆,看上去要用守城越冬之計。”
  朱儁聞言,下達總攻命令:“冬天來臨,冰雪凍結,運糧困難。如若攻城不下,傳到都城,尤為不利。現在就給我拿下! ”
  大軍包圍陽城,急攻不下。賊城要害極堅,城內有多年積蓄,食物豐富,耗時一月有餘,尚不能奪得城牆一角。
  “咳,如何是好!?”
  朱儁常在寨中嘆息。玄德只作沒有聽見。
  不說也罷,可偏偏就在這時張飛對朱儁道:“將軍,平原作戰你壓敵退,仗很難打。可此次敵軍在城裡,也就像口袋裡的老鼠一樣啦。”
  朱儁表情尷尬。
  這時,遠方差人前來,帶來新的情報。可這個情報並不能讓朱儁心情好轉。
  董卓、皇甫嵩跟朱儁同任討伐大將軍之職,在曲陽方面與賊軍魁首張角作戰。
  據來人報告,董卓、皇甫嵩正如朱儁所說,武運亨通,七戰七捷。黃賊主帥張角恰好病死軍中。於是二軍發起總攻,一舉殲滅賊軍,收編降兵十五萬,路邊梟首賊兵數千,並掘張角墳墓,斬其首級送往洛陽。來人道:“戰果如斯。”
  號稱“大賢良師”的魁首張角正是滿天下亂賊之首。就算張寶已被先行討沒,他也只是胞弟;就算還有一個張梁,那也只是張角的手腳。
  朝廷聖心大悅。
  以“徵賊第一功”任皇甫嵩為車騎將軍,封冀州牧。此外受賞賜令者甚多。尤其是常披一身紅甲上陣的武騎校尉曹操也因功封濟南相。身處逆境,聽到別人榮達而心生同喜之感,朱儁的心胸還沒有寬廣到這個程度。他內心焦急,激勵幕僚道:“攻陷此城,刻不容緩。汝等當蒙朝廷恩賞,回到封地,享受榮華。”
  當然,玄德他們也不惜相助。一次接著一次發起攻擊,一直打到城下,讓頑賊疲於防禦,無法睡眠。
  城內賊中有一男子,名叫嚴政,悟到此時正是改弦易轍的時候,遂與朱儁密通,將賊將張梁斬首,降於軍門:“願皇恩浩蕩,降於悔悟兵士! ”
  乘著攻陷陽城的威勢,朱儁道:“宜將餘黨一網打盡!”
  遂命大軍六萬,壓往宛城(今河南南陽)。黃巾殘黨孫仲、韓忠、趙弘盤踞城中。
  “賊兵已無援軍,城內收容敗兵甚多,軍糧轉眼之間就會用盡。”
  朱儁立於陣前,占卜賊兵宛城的命運。
  他率兵六萬,包圍宛城四周,把陣布得滴水不漏。
  賊軍選擇“自暴自棄”的策略,連日開城挑戰,官軍賊兵每天都有巨大傷亡。
  但不管怎樣,城內軍糧已經告罄,賊兵將士面臨飢渴。於是,賊將韓忠終於派出降使,請求投降:“望垂仁慈!”
  朱儁怒道:“窮則乞憐,得勢則發暴魔之威。時至今日,仁慈盡矣。”
  遂斬降使,進攻愈烈。
  玄德諫道:“請將軍賢慮。昔日漢高祖統一天下,有賴多多收用投降之人。”
  將軍嘲笑道:“休得胡言!納降取決於時代。當時秦朝已亂,項羽等蠻橫之人的私議暴論橫行,沒有君主可定天下。所以高祖才殫精竭慮,只要投降,即便仇人,也收編留用。跟秦朝亂世相比,今日黃賊性質不同。如果憐憫生存無路、日暮途窮而乞降的賊人,施以援手,豈不是助長賊寇,在世道人心中鼓勵作惡嗎?此時須斷然斬絕賊根。”
  “啊,所言甚是有理。”玄德感服他的說法,“既如此,可發起進攻,務殲城內賊兵。不過,如此圍攻四門,不留一門做敵軍逃跑之路,恐怕城裡賊兵只有戰死一途,肯定會拿出最後的力量奮起反擊。我軍損失也將慘重。當從三個方向加以進攻,留出一門讓賊兵出逃。”
  “對,說得對啊。”
  朱儁立即改變命令,發起激烈攻勢。
  留東南門,從三面擂鼓放火。
  城內賊兵果然大亂,朝東南門潰逃。
  朱儁馳馬亂軍當中,發現賊將韓忠,引鐵弓射殺。
  他令人把韓忠首級挑於槍尖,讓隨從們高高仰望,得意地喊道:“徵賊大將軍朱儁已殺賊將韓忠,還有何人膽敢來再戰!?”
  此時,殘將趙弘、孫仲二人在火中自報家門,拍馬撲來:“朱儁休走!”
  朱儁不敵,遁入自家軍中。賊兵因頭目韓忠之仇而怒火中燒,追擊朱儁,突到朱儁大軍中央,朱軍大亂。
  對付這對賊將,官軍已喪十人。官軍跟隨朱儁,爭先恐後,退兵十里。
  賊軍恢復元氣,撲滅城牆大火,加固四面城門,重新布陣:“來吧!隨時恭候!”
  是日黃昏,月光微明。官軍寨中,傷兵頗多,橫臥野地,慘景一片。這時,不知從哪裡馳來一彪人馬。
  “什麼人?”
  玄德等人站在中軍大帳旁觀望。那隊人馬就要進入寨門。
  總共約有一千五百人。隊伍整齊,陣形堂堂。
  “統帥這支精銳的是何許人也?”只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人想像。
  再一看。旗手、鼓手站立隊前。緊隨其後,一人跨坐青驪馬上,威風逼人。
  此人當為領軍大將。寬額,潤面,唇丹,眉如峨眉山月牙,高挑如劍,熊腰虎態,所謂威而不猛,看上去有大將之風。
  “誰啊?”
  “什麼人?”
  關羽、張飛也都看著。不一會兒,寨門衛將問過姓名,答話聲遠遠傳來。
  “我乃吳郡(治所在今浙江蘇州)人氏,名孫堅,字文台,是古人孫子的後裔,官拜下邳丞。此次聽說王師在各州討伐黃巾賊寇,特率所養之兵一千五百,欲加入官軍,以報多年以來所受恩澤。請通報朱儁將軍。”
  態度堂堂。話音朗朗。
  “……”
  關羽和張飛對視一下。
  先前已在潁川邂逅曹操,如今又在此地遇見孫堅,使人若有所感:“世界之大,不無優秀人物。只是世道平靜時顯現不出罷了。”
  同樣,世間“不可小覷”的心情油然而生。總之,孫堅來到寨中,連他的兵卒都很出色。聽說孫堅來援,朱儁甚喜,歡迎道:“啊呀呀,久聞吳郡富春有豪傑,來得正好!”
  今天是慘然敗兵之日,卻獲得巨大兵力。翌日,孫堅加上淮泗精銳一千五百,直逼宛城,以求“一舉”破城。
  朱儁讓新來的孫堅攻南門,玄德攻北門,自己攻西門。東門與昨日一樣,故意留作通道。
  “莫要被洛陽將士笑話!”
  孫堅雖是新手,轉眼之間衝破南門。他翻身下馬,越過護城河,隻身登上城牆,道:“不知吳郡孫堅嗎!?”
  說著,一躍衝入敵中。
  孫堅掄刀斬賊二十餘人,遇者無不噴血。
  賊將趙弘勃然大怒,道:“孬種!豎子何能之有!?”
  他自報家門,撲向孫堅,激戰二十餘合,鏘鏘迸火。孫堅終無疲色,立斬趙弘。
  另一賊將孫仲見狀,暗忖敵他不過,早已混入敗兵當中,逃出東門。
  這時。“嗖”的一聲,天空一支離弦之箭呼嘯而過。
  箭從東門望樓下斜裡劃出一條線,朝怒潮一樣爭先恐後潰逃的賊兵中間飛去,不偏不倚,一箭射穿眼看就要逃出金蘭橋外門的賊將孫仲頸項。孫仲栽下馬來。賊兵哪裡看見,亂腳踏扁。
  “取他首級來!”玄德命令部下。
  於望樓旁城牆之上引鐵弓射殺賊首的,正是玄德。
  另一邊,官軍朱儁、孫堅也都攻入城中,斬首級數万,撲滅各處大火,將孫仲、趙弘、韓忠三賊將的頭顱懸在城門之外,佈告百姓,讓大漢旗幟在餘燼濛濛的城頭上空高高飄揚。
  “漢室萬歲!”
  “洛陽軍萬歲!”
  “朱儁大將軍萬歲!”
  南陽諸郡也已全部平定。
  那個大賢良師張角令家家戶戶張貼在門板上的黃色咒符被悉數揭去,黃巾暴徒銷聲匿跡,千家萬戶歌頌太平。
  然而,天下之亂並非無緣無故起於天下草民。禍根與其說在於草民之低,不如說在於廟堂之高;與其說在於河川下游,不如說在於河川上游的水源;與其說在於執行政策的人,不如說在製定政策的人;與其說在於地方,不如說在於中央。
  可是,越是腐敗之人,越是注意不到自己的腐臭。而且,看不到時代潮流的湧動。
  此且按下不表。總之官軍大勝。徵賊大將軍大功告成,凱旋洛陽。
  洛陽舉城歡迎遠征兵馬。街市掛滿五彩旗,夜晚萬燈披彩裝,全城上下,七天七夜,酒筵樂狂,醉歌沸騰。
  號稱千萬戶的洛陽,不愧為都城,傳統悠久,物資豐富,文化絢爛。佳人顯貴來來往往,華麗奪目。帝城金壁四圍,琉璃瓦鋪頂。百官馬車在翡翠門呈現出一派熱鬧景象,宛若百花爭艷。天下哪裡還有一個饑民?!當今時代哪裡還有一個人在為亂世之兆而悲哀!?身處如此繁華之中,耳聽夜晚喧鬧的騷曲,眼望萬斛燈油一夜點盡的燈火,毋寧說憂世悲嘆之人反倒令人不可思議。
  可是。二十里外,只要跨出外城城牆一步,人們就能看到:秋天已深,草木枯萎;城牆高聳,蔓草離離,枯葉透紅;日頭落下,黑茫茫一片;拂曉時分,唯有秋風颯颯哭號;四處水邊,牛仔啼寒;偶爾可以仰見孤鴻身影,掠過灰色天空。
  就在這裡。雖有兵卒駐屯,卻人人緘默不語。他們堆起枯木野草,點著篝火,聊驅早晚霜寒。
  是玄德等人的義軍。
  義軍受命駐紮在外城的一處城門口,擔當守門人的角色。
  這樣說還算有體面。其實,他們既不是正規官軍,也無人擔任官職,三軍凱旋洛陽當天,將士們就被留在這裡,不能入城。
  鴻雁飛過。野芙蓉在秋風中搖曳。
  “……”
  玄德、關羽此時也都沉默寡言。
  可憐的隊伍,像鼴鼠一樣蜷在鐵門背後,連洛陽熱菜的味道都不曾嚐過。
  張飛默默抽著鼻涕,空虛已極,不時仰望飛鴻掠過天際的身影。
  十三十常侍
  “劉氏,哎,你不是劉氏嗎?”有誰招呼道。
  這天,劉玄德有事拜訪朱儁官邸,路過王城禁門附近。
  回頭一看,是郎中張鈞。張鈞正要入宮覲見,讓隨從抬著轎子,自己坐在上面。看到玄德身影,便命隨從道:“拿鞋來!”說完,走下轎來。
  “噢,還以為是哪位呢,原來是張鈞閣下!”玄德施禮。
  此人跟曾經陷害盧植的黃門左豐一道當敕使,來巡察過征討戰場。那時便與玄德相識,還曾共談世事,互訴抱負。玄德略敘久違之意,道:“不曾想在此相見。看到您健康順達,甚好甚好!”
  玄德未帶隨從,還穿著原來那身征衣,孤影悄然地走在秋寒中。郎中張鈞望著玄德的樣子心中納悶,反問玄德境遇:“你現在在哪裡?做什麼?看上去可有點瘦啦。”
  玄德如實道來:自己沒有官職,部下被當成私兵對待,凱旋後不准入內城,忠誠的兵卒們沒有一件暖和的軍衣過冬,分不到一丁點犒賞。今天是帶著請願書到朱儁官邸去,乞求開恩撥給暖衣和糧食的。就算站在外城當門衛,起碼也得捱過霜寒。
  “哦……”張鈞一臉驚訝,不禁問道,“這麼說,你還沒有得到官職,也沒有享受到賞賜咯。”
  “是的。說是讓我們等消息,駐屯在外城門。可是冬天就要到了,我可憐部下,特來申訴。”
  “這還是頭一回聽說。皇甫嵩將軍因功封冀州牧,朱儁剛剛凱旋回都,馬上當上車騎將軍,封河南尹。就連那位孫堅,都因為有內部關係,封別部司馬。……就算再無功勞,你的功勞也不在孫堅之下。不,從某種意義上講,可以說在此次掃匪徵賊之戰中,作戰最苦最為盡忠的軍隊,就是你的義軍了。可卻……”
  “……”
  玄德面色憂鬱。看上去,他不願因聽從朝廷之命而變成這樣。他緊咬雙唇,心中憐惜部下的遭遇更甚於可憐自己的不遇。
  “嗯,好吧!”過了片刻,張鈞加重語氣道,“這等事總能想像得出來。就算蕩平了地方亂賊,但只要社稷害鼠不除,就難保四海長治久安。不僅區區賞罰不公,可嘆之事實在太多。你的情況我會專門奏明聖上。也許不久你就會得到浩蕩聖恩。再等等,別灰心!”
  郎中張鈞如此安慰一番,與玄德別過,速速入宮覲見皇帝去了。
  難得皇帝身邊無人。
  皇帝坐在御座上,道:“張郎中。今天你有事要與朕深談,朕已讓近臣退下。你可以暢所欲言啦。”
  張鈞跪拜階下,道:“相信皇上聖明,臣張鈞今日斗膽申訴令聖心不悅之事。願皇上聖心昭昭,不恥賜聞。”
  “什麼事啊?”
  “不是別的,正是君側十常侍之事。”
  一聽到十常侍,皇帝立即把目光轉向一旁。
  聖上臉色不好……
  張鈞明明知道,但他相信敢於冒死進真言才是忠君之道。
  “不用臣多說,賢明的皇上也早已有所注意。眼下天下就要恢復平靜,地方亂賊就要消滅。此時,願仰請皇上考慮清掃君側,以示自上整肅之意,消除人民天下黑暗之憂,使他們安居樂業,稱頌德政。”
  “張郎中。你為什麼要在今天突然講這些啊?”
  “噢。十常侍亂朝政,晦辱皇上聖德,已非今日之事。憂慮者也非我一人。天下萬民皆有怨恨!”
  “怨恨?”
  “是的。比如,聽說此次黃巾之亂,十常侍也多有私心行事之處。行賄之人無功也得加官晉爵,不行賄者無罪也遭貶官。已經滿城風雨。”
  皇帝的臉色愈發陰沉,但卻緘默不語。
  所謂十常侍,就是十個宦官。民間稱他們為閹官。他們把持君側之權,在后宮也有勢力。
  議郎張讓、議郎趙忠、議郎段珪、議郎夏惲等十人自為中心,對樞密形成約束。所謂議郎,意思就是參議的角色。任何樞密政事都要經過他們的手。皇帝尚幼,十常侍又個個老奸巨猾,陰險毒辣。所以,只要他們想做,什麼樣的惡政都能得到推行。
  靈帝尚在弱年,即使注意到惡弊,也治理乏術。所以,就算被張鈞的苦諫所感動,也無法做出任何答复,只是把目光移到宮苑中去。
  “恭請斷然行事。現在正是時候。伏請陛下決斷。”
  張鈞滿懷激情,飽含熱淚,忠誠進諫,嘴都講酸了。
  終於,他跪行到御座之前,拉住皇帝的龍袍哭訴起來。皇帝為難地問道:“張郎中,那你要朕怎麼辦呢?”
  張鈞看時機已到,便說:“把十常侍關進監獄,梟首南郊,與罪文一同公之於世,人心自然平安,天下……”
  話未說完,帳後就傳來暴怒的聲音:“住口!……先把你的頭砍了懸掛在獄門上邊!”
  聲音未落,十常侍悉數跳將出來。他們個個怒髮倒豎,裂眥瞪眼,向張鈞逼將過來。
  張鈞大驚失色,“啊”的一聲昏倒在地。
  典醫搶救,開出藥湯。張鈞喝下之後,直接一覺睡死過去。
  由於向皇帝所進忠諫被十常侍聽到,張鈞即使當時不是那樣死法,以後也必難活命。
  十常侍後來也有所小心,互相提醒道:“一旦大意,就會莫名其妙地冒出假忠假義之人。”
  皇帝周圍自不必說,他們對內政外交都大加警惕。
  經過這些,皇帝好像也注意到不少有功之臣未獲封賞,他們心懷不滿,憤憤不平。於是,皇帝特意再次調查立功情況,實施第二次封賞。
  由於發生了張鈞的事,十常侍也沒有反對,反倒略施表面辭令,把封賞說成自己的善政。
  受到封賞的人中也有劉備。
  根據封賞,玄德赴中山國任安喜縣尉(今河北定州東南)之職。
  說到縣尉,不過是偏僻鄉下一個警察署長一樣的官職,但由於是奉皇帝之命所敘,玄德深謝聖恩,攜關羽、張飛當即出發上任去了。
  做官當然不允許把很多豢養的兵丁帶到任上,而且也無必要,玄德就把手下五百餘兵卒託付給王城的軍府,請求編入軍隊,自己只帶隨從二十人。
  當年冬天在任所度過。
  玄德任職僅四個月,縣里的政治就大有改觀。
  強盜惡逆之徒銷聲匿跡,良民誠服德政,日日安享太平。
  “比起自己的器量,張飛、關羽恐怕對眼下乾的這種小吏差事都不會服氣。不過,權且忠於職守吧。時機是急求不得的啊。”
  玄德常常這樣安慰二人。這也是安慰他自己的話。
  倒是上任縣尉一職以來,玄德不曾把他們二人當部下使用。他們一起受窮,夜裡同眠一榻。
  不久,春到河北,原野嫩芽初發。這時有消息傳來:“天子的使者要來此地。”
  敕使的使命是奉詔下來。詔曰:
  聞此番平定黃巾賊後,謊報軍功,疏通朝廷關節,妄領官爵者,或謊稱軍功、在州郡大耍淫威者,甚眾。此邪必糾。欽此。
  消息前腳傳到縣衙,督郵後腳就下到安喜縣來。
  玄德等吏急帶關羽、張飛等隨從,到路上迎接督郵的隊伍。
  不管怎樣,使者是奉敕令巡視地方的大官,玄德等人跪地施以最高禮節。
  督郵騎在馬上,道:“這裡就是安喜縣嗎?真是窮鄉僻壤!怎麼,連個縣城都沒有嗎?縣衙在哪裡?!把縣尉叫來!今晚的旅館在哪裡?讓他帶路。先去旅館歇息。”
  說著,傲慢地環視周圍。
  望著督郵目中無人的傲慢勁兒,關羽、張飛隱忍著,心想:“這傢伙是個拿公事壓人的主兒,不好對付。”
  他們壓著火,跟著隊伍來到縣衙館舍。
  很快,玄德正衣來到督郵面前施禮。
  督郵令隨員侍立左右,擺出一副自己就是皇帝的面孔,坐在高座之上。
  “你是何人?”督郵明知故問,從座上俯視玄德。
  “我是縣尉玄德。您遠道下鄉督察,辛苦了!”玄德拜道。
  “噢,你就是這裡的縣尉啊。我等敕使一行到此,一路上骯髒襤褸的小民前來看熱鬧,接近車騎,指指戳戳,形容猥瑣。如此迎接敕使,成何體統?一看便知,平常管束不力。得讓他們感知皇威。”
  “是。”
  “旅館準備好了嗎?”
  “地方上,諸事招待不周……”
  “我等喜歡乾淨,飲食奢侈。鄉下嘛沒辦法,但汝等接待敕使,用什麼樣的心來款待呢?我是要看看你們的這份孝心的。”
  話說得言外有意,玄德卻未能理解。但督郵是奉了帝王之命下來的敕使,玄德接待他懷的是一片真心的。
  玄德想暫且退下。這時,督郵又問:“縣尉玄德,你是本地出身,還是其他縣來此地上任的?”
  “回督郵的話。在下老家在涿縣,家世是中山靖王的後裔,匿跡黎民間已久。此番平定黃巾之亂,略有小功,被敘為本縣縣尉。”
  “住嘴!”玄德話音未落,督郵突然在高座上叱道,“你竟敢自稱中山靖王的後裔!?豈有此理!皇上命我等臣下巡察各地,就是因為聽說弄虛作假,謊報軍功,自稱豪傑,自封官職之輩橫行。像你這樣的卑賤之人謊稱天子宗族,君臨百姓,真乃大不敬也!我要立即上奏天子,再做發落。退下!”
  “是!”
  “退下!”
  “……”
  玄德嘴唇囁嚅一下,好像想說點什麼。轉而一想,說也無益,便默默施禮退下。
  “怪哉此人。”
  玄德悄悄地把督郵隨員請到一個房間裡見面,想打聽敕使為何不悅。
  隨員小吏道:“這你該清楚啊。今天面見督郵,為什麼不獻上金銀綢緞做賄賂呢?對我們隨員,也得趕緊往袖子裡塞點兒啊。這很重要啊。這可是最好的歡迎啊。剛才督郵不是說了嘛,如何款待就看你的心啦。”
  玄德啞然,回私館去。
  回到私館,玄德也是一臉怏怏不樂的樣子。
  “縣里黎民百姓盡是窮人,還要向中央繳納相當的稅金,哪裡還有富餘賄賂巡察敕使和大隊隨從讓他們滿意啊?賄賂也得從百姓的民脂民膏中擠啊。其他縣的縣吏還真能辦得到!”玄德嘆息。
  翌日,玄德還是沒有送來任何礼物。
  “把縣吏叫來!”督郵叫來縣里小吏道,“縣尉玄德是個無禮的傢伙!不僅僭稱天子宗族,還聽到此地百姓也有種種嗟怨之聲。我要立即奏明皇帝,待旨發落。你代表縣吏,起草訴狀。”
  縣里小吏心服玄德之德,從未想過玄德有什麼過錯,嚇得一個勁兒發抖,不知如何回答。
  督郵又加了一句,威脅道:“不寫訴狀嗎?不寫你也與他同罪。”
  不得已,縣里的小吏按督郵所說列了莫須有的罪狀,寫了訴狀。督郵把訴狀急送都城,稱皇帝旨意一到,定將嚴懲玄德。
  “實在太沒勁啦!”張飛一個勁兒地喝酒。
  天天飲酒,要是被玄德和關羽知道,定會責備於他。而且,就是玄德、關羽,臉色也都很憂鬱。“太沒勁了……”他嘴裡反复嘮叨,獨自一人躲起來喝酒,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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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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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張飛,臉喝得跟熟透的柿子一樣,騎在馬上溜達。畢竟是縣上的小吏,老百姓對面走過,都會客氣地行禮。張飛卻在馬上打盹兒,那姿勢好像就要從馬背上掉下來一樣。
  “咳,你想去哪兒?”
  張飛睜開眼,問胯下的馬。馬兒只是“嘚嘚嘚嘚”輕快地邁著蹄子。
  “咦,怎麼回事?”
  朝縣衙門前望去,七八十個農民和城裡百姓跪在那裡,嘴裡嚷嚷著,往地上磕頭。
  張飛下馬,大聲道:“大家這是怎麼啦?!你們在向縣衙哭訴個啥呢?”
  “老爺,你還啥都不知道啊?敕使讓縣里小吏寫訴狀,都送到都城去啦。”
  “什麼訴狀?”
  “聽說列了我等平日所仰慕的縣尉玄德大人二十多條罪狀呢。什麼欺壓百姓啦,榨取苛稅中飽私囊啦,太多啦!訴狀已經送往都城,等皇帝意旨一到,就要處罰玄德大人。……我等百姓視玄德大人為父母,所以大家聚到這裡,向敕使求情,結果被小吏們打了出來,縣衙大門也關上了。無奈才在這里長跪。”
  張飛聽罷,豎起毛蟲一樣的眉毛,怒睜雙目,瞪著緊閉的館舍大門。
  十四打風亂柳
  “餵!”張飛對跪坐在地的眾多農民和縣城百姓道,“大家都散了吧!下面由我來辦,不能連累你們!”
  大家離開,卻不放心爛醉的張飛會幹出何等事來,都在近處張望。
  張飛打門,吼道:“看門的,開門!不開我可就撞啦!”
  “什麼人?!”
  館舍當班小卒從裡向外窺視。只見一個面如紅棗、虎髯倒立、一臉怒相的巨漢在那裡砸門。
  “誰啊?!誰啊?!”
  督郵的家丁吵吵嚷嚷,一聽是縣尉玄德的部下,馬上厲聲命道:“不許開門!”
  然後加強人數,在門裡建起幾道人牆,擠擠嚷嚷。
  張飛見狀,終於怒生心頭,道:“好啊!既如此……”
  他手搭門柱,大門當即搖晃起來,嘎吱作響,宛如地震。眾人驚魂未定,大門便哐當一聲巨響,朝里倒下。
  裡面當班的小卒和督郵的家丁,有好幾個未及逃開,就被壓在門扇下面。張飛像豹子一樣跳過門板,咆哮道:“督郵在哪裡!?我要見督郵!”
  小卒見狀,上前阻攔,道:
  “別胡來!”
  “抓住他!”
  “嗨,礙事的傢伙……”
  張飛摔的摔,踩的踩,搡的搡,一路朝館舍裡面奔去,好似一陣旋風。
  說來也巧,大白天的,敕使督郵就垂著帳幔,跟鄉下土氣的歌女喝酒取樂。
  聽到淫蕩的胡琴聲,張飛朝房間裡一看,果然正面榻上有一高官喝醉了酒,正擁著美人。一點不錯,那人正是督郵。
  張飛撩開帳幔,道:“咳,佞吏!贓官!竟敢誣陷我大哥,偽造訴狀,送去都城!你的傲慢和身為敕使的醜態,我已經忍無可忍啦!看好囉,我要替天懲罰你!”
  張飛鬍鬚倒豎,張開血盆大口,眼睛像千錘百煉的明鏡一般。
  “哇——”歌女們扔掉胡琴、古琴,逃到臥榻底下。
  督郵也嚇得縮成一團,道:“什麼人?且慢,別亂來!”
  他聲音顫抖,拔腿便逃。張飛沖上前去,道:“哪裡跑!?”
  只輕輕一打,督郵便咕咚一聲摔了個仰八叉,下巴好像脫臼一樣,露出白牙。
  “叫你還動!”
  張飛不費吹灰之力,橫著拎起督郵的身體,風馳電掣般朝大門外奔去。
  “餵狗去吧!”來到大門外,張飛把拎出來的督郵往地上一扔,罵道。“有爾等奸佞官吏,天下才會大亂。有人討伐亂賊,卻無人懲治佞官。今天,我伸張正義,不畏強權。不認識高舉這面旗幟的義軍張飛嗎?!咳—— ”張飛踩著督郵的面孔道。
  督郵手腳扑騰,用悲鳴一樣的聲音叫喚:“來人!把這個蠻人……這個暴徒綁了!有人嗎?”
  “好不煩人!”張飛拽著督郵的髮髻把他拖了一圈,又朝門前巨柳拖去,道:“對,拿他示眾。”
  說著,用手邊繩索捆住督郵雙手,把繩子一端拴到柳樹上,將督郵吊起。
  督郵雙腳懸空,隨柳枝晃動。張飛把繩子在樹幹上繫牢,任督郵如何掙扎,也掉不下來。然後問道:“怎麼樣,啊?”
  說完,折下一根柳條,啪地先抽督郵一鞭。
  “哎喲!好痛!”
  “活該!”
  又抽一鞭。
  “人民為惡官虐政所苦,傷痛更加厲害。你這只廟鼠,是佞臣十常侍的爪牙。我要揭露你們的醜惡!哭泣吧!我要讓你骯髒的鼻孔朝天。這樣,這樣,就這樣。”
  柳枝很快斷成幾截。
  張飛又折下一根柳條,繼續抽打。三十、四十、五十,一直打到二百多下。
  督郵不顧體面,“哎喲哎喲”直叫喚。
  “饒了我吧!”督郵用哭腔求饒。
  “別打了!別打了!一切照你說的辦!”督郵終於流出眼淚,可憐地叫道。
  “不行!誰吃你那一套!”
  張飛亂打不停手。
  這天,玄德憋在私宅,整整一天,怏怏不樂。有人慌裡慌張地敲門,玄德出來看時,四五個百姓告訴他:“不得了啦!張將軍喝醉了酒,推倒縣衙大門,把敕使高官吊在柳樹上,還在打呢。”
  玄德大驚,直奔現場。
  關羽碰巧就在一旁,咂舌道:“咳,張飛小子,屢教不改!”
  說完,跟著玄德向現場奔去。
  到現場一看,督郵被吊在柳樹上,衣裳也破了,小腿流著血,面孔腫得發紫。晚一步來,定被打死。
  玄德大驚失色,抓住張飛的手腕,斥責道:“你這是乾什麼!?”
  張飛喘著粗氣,道:“不,別攔著我!這傢伙是個殘害百姓的逆賊。不打死他不解我心頭之恨!”
  說著,根本不把玄德的勸阻當回事,柳條舞得呼呼作響,朝著督郵渾身亂打。
  督郵哀號,在張飛鞭下掙扎。他透過柳梢看到玄德身影,大叫:“餵,來人可是縣尉玄德?你的部下張飛喝醉了酒,正要殺我!快請阻止!如果你救了我,我也不問張飛的罪。我還會趕緊差人,截回先前訴狀,用足夠的皇恩爵祿報答你。”
  督郵一遍遍哀號:“快快救我!”
  聽了這番令人作嘔的話,正要製止張飛暴行的玄德反倒遲疑了。
  可是,此人再醜惡,也是奉了敕命的天子使者。玄德叱道:“還不住手,張飛!”
  說著,從張飛手中奪過柳枝,在張飛肩上抽了一記。
  挨玄德的打還是頭一次。天不怕地不怕的張飛也不禁警醒,呆若木雞。當然,臉上表現出憤憤不平的神情。
  玄德解開柳樹樹幹上的繩子,把督郵的身體放到地上。這時,不置可否默默旁觀的關羽突然跑上前來,道:“大哥,且慢。”
  “為何?”
  “此等人不救也罷。”
  “何出此言!我救此人並非為了從他身上得到好處。我只是畏於天子名分。”
  “我知道。可又有誰理解你的心情?以前,你豁出身家性命建立功勳,卻只受封小小縣尉。如今還要受督郵這等腐敗大吏的莫大侮辱。你若沉默,立刻就會被他用莫須有罪狀陷害。”
  “無奈……”
  “何言\'無奈\'!?此等不法分子就當一腳踢開。方才我已細細思考,自古道,枳棘叢中非棲鸞鳳之所……我是說,好鳳凰自然不會居於枳、棘這般刺叢之中。我等找錯了棲身之所。不如退身而去,另謀大計。”
  經常能跟關羽學到很多。在學問上,關羽確有過人之處。
  玄德是善於納諫的人,聞聽關羽之言深自點頭,道:“是啊……說得好!我們找錯了棲身之所。”
  說著,玄德解下掛在脖子上的縣尉印綬,對督郵道:“你是個殘害百姓的賊官,就此把你梟首示眾,易如反掌。不過,聽到你剛才不知羞恥的哀求,就是對畜生我也生出了憐憫。可憐蟲!就把你當做貓狗救了。這枚印綬就託付給你了。我等現在棄官而去。你回去把此意轉告朝廷吧。”
  說完,回頭看著張飛、關羽二人,道: “好,我們走!”
  說罷,風馳般離去。
  督郵躺在柳葉紛落的地上,痛苦呻吟。因為有了前車之鑑,沒有人敢前來救他,直到玄德他們身影遠去。
  十五嶽南佳人
  一溜煙離去的玄德等人先回私宅,把私信、文書等當廢紙統統燒掉,匆忙收拾,準備當夜離開此地。
  棄官出走,張飛也是大加贊成。他召集起僅有的手下兵卒和僕人,道:“主公這次突然有點想法,準備辭了縣尉官職,暫時過過悠閒自適的日子。其實,這些都是因為我毒打敕使督郵之故。你們有地方落腳的人就回家去吧。沒地方落腳的,就跟著主公吧,就是病人也不能扔下,苦樂與共嘛。”
  有人帶著本該得到的東西,自由離去;也有人留下來,不管天涯海角都跟隨玄德。
  夜幕降臨,一行二十來人,把手頭家當裝上馬車,把任職之地安喜縣甩在身後,消失在暗夜之中。
  再說督郵。挨打後不久,手下小吏上前,把他抱進縣衙館舍,幫他療傷。他渾身鞭傷火辣辣地痛,發起高燒,許久不省人事。
  待到稍稍好轉,他便像說夢話一樣大叫:“縣尉玄德何在?!”
  一旁的人告訴他:玄德解下官印掛在你的脖子上,撂下幾句話就離開了。聽說今晚他已帶著自己人逃之夭夭。
  督郵一聽,道:“什麼!?逃掉了?這麼說那個叫張飛的傢伙也……”
  “是的。”
  “你,如此磨蹭,還不把他們給平安無事地放跑啦……趕……趕快派人,緊急差人!”
  “派去都城嗎?”
  “混賬!派人去都城,還來得及嗎!?派人去找中山(河北省保定、正定之間)太守。 ”
  “噢。派人去說些什麼?”
  “就說玄德經常虐民,此次敕使巡察,玄德害怕東窗事發,反而向敕使施暴,企圖煽動良民謀亂,但事情早早就被官家發覺,便帶手下混入暗夜,肆意棄官出逃……”
  “是,明白了。”
  “慢!不能就這樣。要催他們速派快兵,追捕玄德等人,押送都城。”
  “領命!”
  快馬飛奔中山府。
  “哎呀,大事!”
  中山太守畏懼敕使之名,巧妙迎合督郵的詭辯,派出探子四處行走,尋找玄德落腳之處。
  數日之後。有報告說:“不知何人,用馬車載著家財,帶著隨從十多人,自安喜縣朝代州(今山西代縣)方向北去了。其中三人騎在馬上,看似流浪武士。 ”
  “正是玄德。給我綁了,押送都城!”
  中山太守接到命令,立即派出鐵甲快兵約二百人,分兩路向玄德一行追去。
  向北,向北,逃亡人的身影跟著車馬急急趕路。
  多少次各州兵馬襲擊,多少次陷入追兵詭計,歷盡千難萬險,總算來到代州五台山下。
  “張飛,跟著你的指引到了這裡,有什麼落腳的地方嗎?已經到五台山下了。”
  關羽問。玄德好像也在考慮,一起問道:“到底想到哪裡落腳?”
  “大可放心!”張飛滿懷希望道。走到山下一個平靜的村莊時,他說:“大家在這兒等一下,歇歇車馬吧。”
  說完,一個人離去,不久回來,告訴大家:“劉大人同意啦。大家放心,就當坐上大船啦。”
  “劉大人?哪里人,幹什麼的?”
  “是這個地方的大地主。呃,把他當做大鄉紳不會有錯。在宅子裡豢養百八十個食客,是家常便飯。所以,照顧我們二十來人,他不會介意的。而且,他在當地德高望重,他家是我們暫時藏身的最好地方。”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別看劉大人現在隱居鄉間,以岳南隱士自居,以前他跟我的舊主鴻家可有血緣關係,給鴻家當軍糧兵馬顧問,一直跟舊主鴻家有來往。當時我給鴻家當家臣時,也承領過他的好意。鴻家滅亡後,我的酒錢、遺臣的安置等,實際上也都是麻煩他的。”
  “原來如此。那我們二十個人要是再帶食客來,劉大人恐怕就會皺眉頭了吧。”
  “不會的。他這個人非常喜歡浪跡天涯,我把大哥的家世和我們義軍棄官而去的事情細細一講,他很通世故,非常理解我們,說住上兩三年都行。”
  聽張飛此言,玄德也放下心來,道:“這樣的人家可以棲身。”
  說完,按著張飛的指引出發。
  不久,山下疏林邊上出現了一堵宏偉的土牆。張飛一邊陪著玄德等人,一邊像誇耀自家住宅一樣自豪地說:“就是那座宅邸。怎麼樣,簡直就是豪門宅第。”
  玄德忽然勒住馬,看到宅邸旁邊有條路,路旁栽著杏樹,一位在僻壤難得見到的麗人騎著白馬在路上走過。白馬後面,跟著一個書僮,似睡非睡,肩扛古琴,伺候美人。
  “咦,好像在哪兒見過……”玄德忽然感到。
  距離雖遠,卻奇妙地留下了深刻印象。
  當然,自己一直過著戰場殺伐的生活,又從僻壤漂泊而來,因而越發覺得遠處的女性美麗。
  麗人很快進入圍牆裡巨大豪宅的大門。
  張飛剛剛說過:“那兒就是劉大人的宅邸。”
  莫非她是劉家的女兒?劉備獨自一人想像著。
  片刻,玄德一行也來到這座大門前。停車,下馬,看了看一身旅塵。
  聽說主人喜歡浪跡天涯之人,經常豢養眾多食客。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見面之前,玄德、關羽不禁做著種種想像。
  跟著張飛的指引來到南苑客館。這裡悠閒得像世外桃源。與其說主人喜歡浪跡天涯之人,不如說他給人的感覺是一位飄逸之人,心裡喜愛風流更甚。
  不一會兒,主人劉恢出來招呼:“啊,在下就是這裡的主人劉恢。歡迎各位遠道而來。各位的情況剛才已經聽張飛講過。請不要拘束,隨便住吧,一年兩年都行。只是窮鄉僻壤,沒有什麼好招待的啊。不過,酒可有的是啊。”
  張飛道:“謝啦!只要有酒,住多少年都行啊。”
  他已經覺得奢侈。
  劉備拜託暫留,恭敬道:“承蒙照應!”
  關羽也自報姓名和故鄉,仰承將來的高誼。
  劉大人沉穩寡言,喚來用人,騰出南苑客館,權當三人住房,吩咐一番,便自回去。
  “怎麼樣,還踏實吧?”張飛問道,一臉居功自傲的樣子。
  “太踏實啦。”關羽笑道,又點張飛嗜酒的毛病,“可別現眼啊!”
  翌年。春上。
  五台山下,村落和平。土豪劉恢兼任村長。因此,這裡既無惡吏棲身,也無匪賊之患。
  可是,過於安全反使張飛、關羽痛苦不堪。他們對安逸的日子感到厭倦。與他們迥異,玄德近來異常寡言少語,經常顯得想入非非。
  “大哥近來是不是也開始想再去打仗了?風雲人物,一下子沒了精神頭兒。”有一次關羽問道。
  “不是不是,他可不是想去打仗啊。”張飛搖頭。
  “那他是想老家的母親啦?”
  “可能也有點吧。不過,另有原因。我是悟到這一點,才故意不跟他照面的。”
  “噢,另有原因啊。”
  “是的。”張飛不悅道。
  看著張飛的神情,關羽想起:最近南苑梨花盛開,夜晚春月輝映,宛若彩霞,美麗絕倫。一位比月亮還美的佳人常在梨花下徘徊。這時,玄德的身影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客館裡消失。
  聽了張飛的話,關羽也猜到幾分。此後關羽更加關注玄德的行踪。
  數日後的一個夜晚。朦朧的月亮分外妖嬈。夜霧籠罩著五台山,把原野刷成銀白,朦朦朧朧。
  “哎呀,啥時候……”關羽發現了什麼,自言自語道。
  三個人正圍著飯桌。張飛照例不停地喝酒,關羽也拿著酒杯陪他喝酒。過了一會兒,玄德走出屋去,只留下器皿和酒盞。
  對!今晚我要跟踪他。關羽暗忖,並不告訴張飛,疾步走出屋去。
  他躡手躡腳,走在南苑白色梨花下的小徑上,四處張望。
  已經接近內苑深處。林泉映照,看得見對面主人劉恢及其家屬居室的燈火。
  “唉,不會再往前去了吧……”
  關羽佇立片刻,發現近處林間有人楚楚走過。定睛一看,正是這家的妙齡麗人,劉恢的什麼侄女。
  “哈哈……”
  關羽證實了自己的預感,心裡反倒感到一陣寒冷。他一向對什麼事情的內幕、他人的隱私之類,避而不視,漠不關心。但這次卻終於悄然跟踪別人。
  片刻,所謂劉恢的侄女,那個美人佇立月下,楚楚動人。周圍沒有樹蔭,沒有物影,寬廣的草坪上,只有夜露閃閃發亮,彷彿灑落的寶石。
  梨花小徑突然站起一個人影。一個躲在花叢中的年輕男子。
  “哦,是玄德!”
  “芙蓉!”
  兩人見面,相互一笑。
  隨即相互依偎,玄德道:“你出來啦!”
  “哎。”芙蓉答道,低下頭去。
  兩人肩背相依偎,朝梨樹林走去。
  “劉恢在這方面可是個非常嚴格的人呢……對食客、豪傑們溫情一片,但對家裡的人嚴厲得怕人……所以……就連這樣到苑子裡來,都要煞費苦心。”
  “是啊。反正我們這樣的食客有好幾十人的嘛。我也一樣,跟關羽、張飛他們幾個心腹住在一個屋裡,他們眼睛亮著呢。要背著他們出來,也不容易。 ”
  “為什麼?”
  “嗯?”
  “你們都那麼辛勞,為什麼一到晚上,你就非想到這兒來啊?”
  “我也在問。我對自己的心情也感到不可思議。”
  “月亮真美啊! ”
  “夏天、秋天月光明媚,但這個時刻更好啊!就像在做夢一樣。”
  梨花下,兩人徘徊在小徑上,毫無倦意。知道是在做夢,卻又在追夢。
  關羽親眼目睹這家的深閨佳人跟玄德成了共享春宵私語的伙伴,感到非常震驚與狼狽。
  “啊,太平銷蝕大志!”他慨嘆。
  關羽看到不願意看到的事情,慌忙從後苑梨樹林跑回來。朝客館擺放飯桌的房間看了一眼,張飛還在那裡自斟自飲。
  “餵!”
  “噢,你去哪兒啦?”
  “還在喝呢?”
  “不喝酒,還有什麼可干的?空有髀肉之嘆,不得時利,不喚風雲,蛟龍也只能潛在淵底。你也潛在酒裡如何?”
  “來一杯吧。其實,酒剛才全醒啦。”
  “怎麼事兒?”
  “張飛……”
  “啊。”
  “我跟你一樣,對現在的世態和時機不遇並不那麼悲觀。可是,今天晚上徹底失望啦。……我原來一直相信,隱於野潛於淵,終有一日蛟龍定會抓住風雲,可是……”
  “你的樣子很失望啊!”
  “再來一杯!”
  “難得你這麼喝啊。”
  “喝了再說吧。”
  “什麼?”
  “其實,我今天看到別人的秘密了。”
  “秘密?”
  “是啊。剛才你把話說得像謎一樣,今晚玄德出去,我就悄悄地跟上了他。於是怎樣?……啊,我不忍道也。我沒想到,他竟是那麼個柔弱之人!”
  “你到底看到什麼啦?”
  “不知是真是假。他竟然在跟這家養於深閨的那個叫芙蓉姑娘的美人幽會!兩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墜入情網了。還是我們義軍的盟主呢,心卻被一個女人搶走,成何體統?!”
  “你是說這個啊。”
  “你以前就知道?”
  “隱隱約約。”
  “為什麼不告訴我!”
  “都相好了,還能怎樣!?”張飛一臉失望地喃喃自語。他用手撐著臉,一隻手獨自斟酒,道:“英雄豪傑,在和平的溫床上放久了也會發霉,變成他那個樣子啊。”
  “不得志的抑鬱一旦發洩到這個方面,人可就毀啦……還有,那個女人不就是個女人嗎!?又不是劉恢的親女兒,到底是什麼人?”
  “你問起來,我覺得很沒有面子。”
  “哦,你怎麼就沒面子啦?”
  “……其實呢,那個,那個芙蓉小姐是我舊主鴻家的女兒。劉恢也跟鴻家關係不淺。所以,舊主鴻家沒落後,我就把芙蓉小姐帶到劉家,拜託他幫我藏起來。”
  “什麼?那她是你舊主的女兒啊?”
  “那還是我們結義前幾年的事啦。這個芙蓉小姐跟玄德被黃匪追殺,都遭遇到危難。一個偶然的機會,兩人在某地古塔之下邂逅。他們早就認識啦。”
  “哦,原來早就……”
  關羽瞠目結舌。這時,屋外傳來腳步聲。
  是主人劉恢。
  劉恢看了看屋內情形,道:“打攪打攪。”
  得到兩人同意,劉恢進得屋來,商量道:“有件事很麻煩。幾天之內,洛陽的巡察使和中山太守要來巡視此地。我的宅邸要給他們當下榻之所。當然,會發現你們藏匿在此。你們得轉移到別的藏身之處暫避,否則會有危險。”
  說巧也巧。關羽、張飛都感到一時束手無策,認為這是上蒼對他們懶惰的懲戒,道:“哦,我等已在府上逗留多時。即使不出這事,我等此時也需要轉轉機運了。總之,我們三人商量之後給您回話。”
  “太為難你們啦……如果想不出落腳的地方,我所信賴的人那裡有放心安居的地方,我介紹你們去。”
  劉恢說完退出。
  他走後,兩人面面相覷。
  “主人肯定也發現了玄德跟芙蓉小姐的關係,覺得不可,這才拿這個藉口來說事兒。”
  “哎,誰知道啊。”
  “不過,倒是好機會。”
  “是啊。對玄德再好不過。”
  第二天早晨。二位早早將主人之意“如斯云云”地轉達給玄德,以謀善後之策。
  玄德一時現出莫名其妙的神色,隨後立即毅然抬起低伏的目光,道:“馬上離開。不能給恩人劉大人再添麻煩。我也沒有心思總是待在這裡享受安閒。”
  玄德臉上的神情,看上去在深深反省自己。
  於是關羽一不做二不休地道:“話雖如此,你不留戀嗎,這裡的深閨佳人?”
  玄德微笑裡帶著幾分羞恥之色,答道:“不。戀愛乃路旁之花。”
  只聽此一語,關羽就覺得“真不愧……”遂打消自己的杞人之憂,眉頭舒展。
  “你有如此心情,自然叫人放心。其實,我和張飛正暗自擔心,你既是我們的盟主,又是肩負著遠大希望的豪傑,為了一個女人而壯志銷蝕,豈不遺憾至極?!……那你和芙蓉姑娘並非真心談情說愛囉。”
  “不能這樣講。”玄德坦誠道。
  “戀愛時,說出來害臊,我確實是真心戀愛的。不能欺騙女人,也不能欺騙自己。只是有戀情。”
  “呃……”
  “不過二位,求你們放心。這不能成為玄德的全部。戀愛也只是一時的。我會馬上找回自我,找回中山靖王后裔劉備的自我。從一寒村田夫起事,高舉義軍大旗已經兩三年,至今故鄉仍有老母,盼兒歸來,不知兒子已成屍骨還是流落洛陽。我怎能喪失大志呢!……二位也可放心!請相信玄德。”
  十六故園探母
  翌日。玄德等三人突然暫離五台山麓劉恢宅邸。
  臨別,主人劉恢為落魄豪傑玄德等人舉行離別小宴,道:“請看好時機回到此地。你們帶來的二十名兵卒和用人,就先留在我的宅子裡吧。等下次回來,再準備東山再起。雖然黃巾之亂已得平息,而都城洛陽卻已露出自潰之兆。請自重自愛,為國家盡力。”
  “謝過!”
  四人起身乾杯。
  就按劉恢所言,來這裡時帶來的二十來位同人都託付給劉家,關羽、張飛、玄德別過,各自暫時藏身去了。
  可是……出劉家大門時,是三人同行的。人多眼雜,劉恢故意不來送行。而宅邸裡樓台之上,卻有美人獨自目送三人遠去。不消說,是芙蓉小姐。
  張飛知道,卻故意不吱聲。玄德默默走著。
  五台山影已經甩在身後,遠看模糊一片。張飛對玄德道:“昨天聽了你說的話,我等已經不再對你的心思抱有懷疑。而且很理解你那顆多情多恨的大丈夫之心。就像我愛酒一樣嘛。 ”
  他以為酒與戀是一回事。
  就這個程度,與其說是在同情玄德的心,莫若說離玄德的感傷相去甚遠。
  “……不過大哥,”張飛又覷了覷玄德的臉道,“沒有豪傑不近色之理。你也不會一輩子獨身一人。你要是真的喜歡芙蓉姑娘,我張飛替你說媒,保准成功。在我來看,她既是舊主的女兒,又無依無靠,還不如託付給你照顧一輩子呢。不過現在不行啊。不是時候啊。得志以後再說吧。”
  “我知道。 ”玄德點頭道。
  來到州道路標下,玄德道:“好吧,我就在這裡別過,一個人先回老家涿縣啦。反正還要回一次五台山下的。”
  張飛、關羽也都在這裡告別,打算各走各的。一向形影不離的三兄弟,此時備感落寞。
  “下次什麼時候在這里相見?”
  “今年秋上。”玄德道。
  二人頷首。
  “那你是打算去涿縣母親大人身邊囉。”
  “嗯。只要見到老母的面,知她老人家健康,馬上回來。時代風云不等人。涼秋八月,三人再賞五台山的月亮吧。”
  “再見!”
  “路上小心!”
  “大家珍重!”
  三人朝三個方向而去,回首相望離別的身影。
  告別關羽、張飛二人,玄德改變裝束,打扮成鄉民模樣,一個人悄然回故鄉涿縣樓桑村去了。
  “啊,桑樹依舊……”
  時隔數年,玄德再次看到自己家門。他站在家門口,首先抬頭,懷念地望著那棵巨大的桑樹。
  哐當
  咔嗒
  哐當
  咔嗒
  ……
  這時宅子里傳出織機編草蓆的聲音。玄德的心倏地被打動。這兩三年騎馬握槍,已然忘卻自幼賴以獲取衣食維持生計的織機,如今還在故鄉勞作,不曾歇息。
  是誰,今天還在十年如一日地操作這織機?
  不用問,是玄德的母親。一定是兒子出征後孤守的老母。
  “多麼孤寂啊!又有太多不便……”
  家門未進,玄德就已滿眼熱淚。想起來,南征北戰幾度春秋,甚至未給家鄉老母寄過衣食之資。連寫過幾封書信都屈指可數。
  “對不起……”
  面對故園破敗的家門,他首先由衷道歉,然後快步向後面傳出織機聲音的地方跑去。
  啊!那裡有一位白髮老人默默編織草蓆……玄德一見,就從後面跑到她的腳下。
  “母親……”
  他雙膝跪下。
  “母親!……是我啊。我回來啦!”
  “……”
  老母一臉驚訝,停下操作織機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著玄德,道:“是阿備啊……”
  “這麼長時間,連封信都沒能好好給您寫過。您一定多有不便吧。戰場上不能事事遂心,東征西討,成天就是打仗。”
  母親打斷兒子的話,道:“阿備。……你回來幹啥來了?”
  “呃……”玄德伏地,道,“壯志未酬,還不是心情愉快拜見母親大人的時候。不過,剛剛棄官出走,潛身山野,想避開官家耳目,悄悄地回來見上母親一面。母親還好吧?”
  老母雙眼明顯濕潤起來。稀疏的頭髮已經像盛開的梨花一樣雪白,眼角顯得蒼老……搭在織機上的手被稻草渣磨得粗糙不堪。
  但是,母親看兒子的目光卻一如既往,不曾稍改,嚴厲、堅定,充滿愛意。老母強忍欲滴的淚珠,靜靜說道:“阿備……”
  “哎。”
  “你回來就為這嗎?”
  “呃……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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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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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為這  “母親……”
  老母推開玄德拉著她的手,撣去衣裳上稻草屑,嚴厲叱責道:“像什麼話!跟個孩子似的……就這樣,你還是個憂國憂民的大丈夫嗎?!既然已經回來,也就無可奈何。但你不可久住。今晚歇一宿,就可離家去了。 ”
  母親臉色意外不悅。但劉玄德卻覺得那是為了激勵自己,他在偉大母愛感召下哭成淚人。
  母親看著伏在地上的兒子,繼續訓斥道:“你離家不過兩三年而已!想當初你招募鄉兵,未及訓練,就拿起簡陋武器,去廣闊天地平定天下騷亂。可才時過三載,你就想著立功揚名,衣錦還鄉……母親可不這麼想!母親盼望的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夢!……世間哪有這麼簡單!”
  “母親……玄德錯了!兒子要伸張正義,卻四處碰壁。最近過於失意,忽生疑竇,越打越搞不清自己為何而戰了……”
  “是豪強都會打勝仗。但如果你不能戰勝正確道路上的障礙,不能戰勝經常襲擊自己的懦弱之心,勢必難成大事。”
  “是的……”
  “很明白吧……你也是快三十的男兒,這點事兒……”
  “是的。”
  “乘亂世伐取一州一郡的豪傑們志向短淺。可你不一樣。你是大漢宗室的後裔,中山靖王的子孫。為了萬民,你要拔劍而起啊!”
  “是!”
  “母親年邁,還能活幾天?想想億萬人民的幸福,母親又算什麼呢?!你的心——已經奮起的遠大志向,如果因為我這個母親而頓挫,那母親寧願為億萬人民而折壽,來激勵你啊。”
  “啊!母親!”
  母親不是不會下定這種決心。玄德大驚,拽住母親衣袖,道:“都是兒子不好!兒子絕不再有弱者之心。明天一早天亮前兒子就走。就讓兒子在您身邊守一宿吧。”
  “ ……”
  老母也雙膝跪下,癱坐在地。她輕輕抱住玄德身體,兩鬢白髮,顫抖不止,道:“阿備啊……這話,母親是替你死去的父親說的啊。剛才那可是你父親的聲音啊。是他在呵斥你……明天早上趁黑走吧,避開左鄰右舍的鄉親們,啊。”
  說完,老母快步向堂屋走去。
  不久,伙房冒出做晚飯的炊煙。是母親想為失意的兒子做一頓熱飯。
  玄德這時走近織機,把剛才母親織剩下的幾張草蓆織完。
  手底下越來越暗。白色的星星爬上天空。
  離開織機,他一個人去屋後桃林散心。已是晚春,桃花落盡,樹梢上只能看到黑色花蕊。
  “啊,故園依舊……”玄德嘆道。
  桃花逢春還會再開,可母親的白髮卻再也沒有返黑的一天。春秋對於人生是那樣短暫,而自己的願望又是那樣遠大。母親打心底里高興的那一天何時才能來到啊!?想到這裡,玄德不住地發出重重的嘆息聲。
  “阿備啊——阿備啊——”
  堂屋裡昏暗下來,母親在喊玄德,告訴他晚飯已經做好。玄德回憶起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像孩子一樣老遠地答應著,跑回家來。
  十七大亂之兆
  時值中平六年夏。
  洛陽宮裡,靈帝罹患重病。
  靈帝大概知道自己病篤,在病榻上道:“傳何進。”
  大將軍何進立刻入宮覲見。何進原以宰牛屠豬為業。他的妹妹是洛陽城裡罕見的美人,入宮當上貴妃娘娘,幸得龍種,生皇子辯,於是當上皇后,人稱何後。
  因此,哥哥何進也一躍身居要職,成為手握大權的重臣。
  何進安慰病中靈帝,道:“請陛下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我何進呢。還有皇子。”
  說完退下。
  可是靈帝的氣色並未稍得慰藉。
  靈帝內心複雜,憂慮煩悶。除何後外,靈帝尚有寵姬王美人,生皇子協。
  何後得知,大為嫉妒,暗盛鴆毒,殺死王美人。於是,皇子協寄養在非親生關係的靈帝之母董太后處。
  董太后十分喜歡寄養在自己手上的皇子協。靈帝也可憐皇子協,與何後所生的皇子辯相比,更加偏愛皇子協。
  於是,十常侍蹇碩等人便時常悄悄來到靈帝病榻之前,嘀嘀咕咕:“欲立皇子協為皇太子,必先誅殺何後之兄何進,以絕後患。”
  “嗯……”靈帝臉色蒼白地點點頭。
  靈帝自知病篤,命數無幾,一旦決意,操之何急。他突然差人去何進宅邸,道:“事急,請速速入宮覲見!”
  何進覺得奇怪,暗忖:“咦,昨日剛剛入宮覲見,今日這是……”
  何進以為靈帝病情突然變化,派人打探,結果不然。不僅如此,還隱約探明十常侍蹇碩等人密謀的經過。
  “狂徒!何進如何會中爾等奸計!”
  他沒有進宮,反而把廟堂諸大臣招到私邸開會,道:“有這樣的事實。一個荒唐的陰謀!天下怨恨十常侍之輩已久,恨不能有機會吃了他們的肉。我也想趁此機會把宦官鼠輩統統殺掉。諸公意下如何?”
  “……”
  舉座沉默,人人眼中充滿驚訝。這時,廳堂一隅的坐席上站起一位美丈夫,吐露忠言:“極好!但十常侍及其黨羽的勢力在宮中超乎想像。將軍雖說有威嚴有實力,可一旦不慎失手,將軍自己將會招來滅族之禍。”
  大家一看,原來是典軍校尉曹操。在何進眼裡,他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將校。何進臉色難看,呵斥道:“閉嘴!汝輩一介少年武人,如何懂得朝廷大事。退下。”
  於是徹底冷場。說來也巧,就在這時,有人來報靈帝駕崩。
  何進接過訃告,回到會議席上,對列位大臣道:“剛才接到重大報告,尚未公佈,大家聽好。”
  他定下前提,用嚴肅的口吻道:“天子龍體染恙已久,今日駕崩。”
  “……”
  何進說完,滿席仍舊寂靜良久,無人出聲。
  各位大臣臉上浮過驚訝的神色。雖在預料之中,卻掩藏不住動搖:今後政治動向和自身去留,前景一片暗淡。
  “事態將如何變化……”
  話分兩頭說。
  何進這邊怒氣沖天地謀劃把十常侍統統殺掉,十常侍那邊也在暗地蠢蠢欲動,謀劃殺死何進。
  如此說法,有何徵兆?
  大家彷彿一瞬間茫然自失,沉到黑暗的恐懼深淵。
  “啊,莫非這就是徵兆嗎?漢朝四百年天下,從今日起就要崩潰了嗎?”
  這種預感襲上心頭,也絕不奇怪。
  片刻,在默禱中,人們心裡想起,近年來宮中女人和權臣在已故靈帝身邊明爭暗鬥,貪婪下作,以致惡政橫行,宮廷頹廢。想到此,眾人不禁發出深深的嘆息。
  靈帝是個不幸之人。
  他無知而死,生前只相信十常侍做給他看的“偽飾”,對世上真情一無所知。
  對十常侍一派而言,靈帝即“盲帝”,不過是傀儡而已。皇帝寶座就是施暴政、耍妖術的最好舞台和帷幕。
  十常侍的惡政罄竹難書。先看近年之事。黃巾之亂後,他們背地派人,設局索賄,對受賞賜將軍和建功勳人員道:“十常侍為爾等上奏軍功,爾等均獲得莫大封祿恩典。可爾等卻對奏功的十常侍並無任何表示,非禮甚矣。”
  於是,有人畏懼,立即送上賄賂。但皇甫嵩、朱儁二將軍等人則一口拒絕,道:“一派胡言!”
  於是,十常侍一齊向天子進讒。靈帝立即剝奪朱儁、皇甫嵩官職,任命趙忠為車騎將軍取而代之。又把張讓等十三個宦官封為列侯,升司空張溫為太尉。乘此機運者對十常侍極盡諂媚之能事,更增加了他們的勢力。
  偶有進忠諫、講實情的忠臣都被下獄,不是被斬殺,就是被毒殺。
  宮廷之亂不欺不掩地反映在民間。黃巾賊的殘餘、新出現的謀反之人再次蜂起各地,天下危機傳到洛陽城下。
  隨著動亂和風雲的再起,人們的命運也像被波打浪翻一樣,變化萬端。碰巧走運的是上年被逼入不遇之境,好不容易才在代州劉恢的盛情之下得以藏身的劉備。
  黃匪之亂平息後不久,賊人近年來又在各地造反。其中,漁陽(今北京密雲西南)張舉、張純的作亂謀反和長沙郡(治所在今湖南長沙)、江夏郡(治所在今湖北雲夢)一帶的兵匪之亂規模最大。
  “天下太平。臣民伏服皇威,國中無事。”十常侍總是這樣異口同聲地上奏皇帝。
  然而。派孫堅極力平定長沙之亂。封劉焉為益州牧,劉虞為幽州牧,命其討伐四川、漁陽等地亂賊。
  這時。玄德已經從故鄉涿縣重出江湖,寄居在代州劉恢宅邸。主人劉恢道:“時機已到。請攜書往訪幽州劉虞。他是我的好友,見到你定會重用。”
  說著,交給玄德介紹信函一封。
  玄德謝恩,立即帶關羽、張飛一干人等投劉虞而去。
  劉虞恰好接到中央命令,正要前往漁陽討伐蜂起的亂賊,見到玄德大喜,道:“來得正好!收下汝等一行。”把他們編入自己的軍隊,帶上戰場。
  四川、漁陽之亂終於暫時平定。後劉虞上表朝廷,大贊玄德有功。
  同時,身在朝廷的公孫瓚也上達天聽,道:“玄德此人,前黃賊大亂時亦曾建有卓爾大功。”
  朝廷不能棄之不顧,便下詔封玄德為平原(今山東平原)縣令。
  於是,玄德便即刻率手下人馬前往平原任職。到平原一看,這里土地豐饒,頗積錢糧,官倉充盈,大家士氣大振。真是:“天讓我養兵馬。”
  玄德及手下張飛、關羽他們也都終於在這裡如願以償,佔據上好地盤,大張旗鼓,練兵講武,用燕麥飼養駿馬,在平原一隅睨視時代風雲的變幻。
  “事可成否?”
  雲去風起,戰場上肅清了賊寇,宮中琉璃殿裡冠帶魔魅和金釵百鬼又上躥下跳。就在內外多事之時,一夜黑風乍起,靈帝駕崩。
  紛亂更見紛亂。漢室四百年的大限終於在此發出土崩瓦解的響動。——世界末日到了!得知靈帝駕崩,人盡失色,一臉呆滯,好像腳下大地陷入九仞深淵。這些人平常毫無準備,真可嗤笑。
  會議席上一片寂靜,連一個咳嗽的人都沒有。這時,外面又有人影匆匆而來,道:“將軍,借耳一用!”
  是暗通何進的司馬潘隱。
  “噢,是潘隱啊。什麼事?”
  何進迅速離席,在走廊外聽潘隱悄悄耳語。
  據潘隱來報:
  “靈帝駕崩,十常侍果然密謀,密不發喪,先召您入宮,除去後患,然後發喪,立皇子協繼承帝位。……宮中假靈帝之名差來的人馬上就到,傳將軍入宮。”
  何進聞言怒道:“禽獸!好吧,既如此,我也有想法。”
  回到會議席上,何進向諸位大臣和在座文武大官公開潘隱的密報。
  這時,宮中差來假傳靈帝詔令的人果然來到何宅,畢恭畢敬道:“天子現已病入膏肓,說要在枕邊召見您,託付漢室後事。請速速入宮。 ”
  “騷狸!”何進命潘隱道,“用他血祭!”
  他旋即再次站在與會眾臣面前,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將斷然行事!”
  於是,剛才進忠言被何進斥退的典軍校尉曹操再次打破沉默,高聲叫道:“將軍,將軍!如果今日決斷用計,當先正天子之位,然後討賊。”
  何進這次沒有像剛才那樣說“閉嘴”,而是深深點頭,道:“誰能為我正新帝,討伐宮闕謀賊?”
  他目光炯炯,環視在座眾臣。這時有人應聲而起,自報姓名道:“司隸校尉袁紹願往!”
  人們一齊把頭轉向袁紹。看上去,此人貌相魁偉,胸膛寬闊,雙肩威風,是員武藝超群的驍將。
  此人乃漢司徒袁安之孫,袁逢之子袁紹,字本初,出自汝南汝陽(今河南商水)名門,門下文官武將輩出。袁紹現官任漢室司隸校尉。
  袁紹氣宇軒昂,道:“請撥精兵五千,直入禁門,擁立新帝,盡數誅滅盤踞宮廷多年的宦官鼠輩!”
  何進大喜,一聲令下:“去吧!”
  這一聲,讓洛陽的王城為之一變,天上戰雲密布,地上戰場慘烈。
  袁紹立時身披鐵甲,提五千御林軍(禁衛軍),殺奔大內。他命王城八門和城中衛門統統緊閉,一個不留,發戒嚴令,不論進出,非自己人斷乎不許一人通行。
  在此期間。何進也一身車騎將軍裝束,帶何顒、荀攸、鄭泰一干人等,在大臣三十餘人陪伴下陸續進入宮門,在靈帝柩前,立他所支持的皇子辯為太子,當場宣布新帝即位,自己領頭,讓百官三呼萬歲。
  十八舞刀飛首
  百官拜禮畢,“新帝萬歲”的呼聲撼動喪事中的禁苑。指揮御林軍的袁紹拔劍宣布:“現在,拿陰謀魁首蹇碩血祭!”
  然後親自在宮中搜遍,發現蹇碩身影,大喊“賊人”,緊追不捨。
  蹇碩全身瑟縮,拼著性命,四處逃竄,慌不擇路,爬到禦花園花壇後邊,被人從臀後一槍戳死。
  有人說捅死他的是十常侍同夥郭勝,也有人說是胡亂闖進去的兵卒。總之,宮闕內外大亂,人們殺得眼紅氣急,連這點事兒也搞不清楚。
  袁紹一鼓作氣,跑到何進面前,道:“將軍!為何眼看著混亂一言不發?現在正是時候!一定要把宮廷毒瘤、社稷鼠賊十常侍之輩統統殺掉,一個不留!錯過這個時候,一定會有後悔的一天啊!”
  “嗯……噢……”何進點頭。但卻臉色蒼白,看不到平日的勁頭。
  原來,一向小心謹慎的何進一時被憤怒沖昏頭腦,才敢謀此大事。宮門內外眨眼工夫變成人間地獄。聽到企圖謀殺自己的蹇碩已被殺掉,一時的怒氣已然消去。他那樣子,看上去倒像是被自己點燃的大火無邊無垠蔓延開去的光景嚇呆了,戰栗了。
  就在這時。十常侍一夥狼狽不堪,大叫“哎呀,不得了”。以張讓為首,個個感到在劫難逃,跑進內宮,使出窮途一策,跪在何進妹妹何後裙下,百拜乞憐。
  “好吧,好吧。放心吧。”
  何後立即派人傳何進。
  她斥責何進道:“我們兄妹出身貧賤,有今天的富貴,起初都是因為有宦官十常侍他們上薦。”
  被妹妹一說,何進回想起從前屠宰牛羊時自己一身貧賤的樣子來。
  “哪裡哪裡,我只要殺掉謀害我的蹇碩就行。”
  出得內宮,何進安撫左追右逐的官兵和宦官們道:“蹇碩已經被誅殺。他要加害於我,所以被斬了。沒有害我之意的,我也沒有害他之意。放心吧,別害怕!”
  “將軍,莫說傻話!”聞聽此言,袁紹提著血淋淋的刀走到何進面前,責備他的輕忽。“這邊在舉大事,那邊又從將軍嘴裡說出如此心慈手軟的決定,如何是好?!如果現在不干掉宮闕毒瘤,斬草除根,日後將軍必定要後悔的呀!”
  “不,別這麼說!如果宮門的火焰變成洛陽全城的火,洛陽的火變成燎原天下的大火,那可就無法挽回啦。”
  何進優柔寡斷,最終沒有採納袁紹的進言。
  禁門兵亂似乎暫時得到平息。
  後來。何後、何進一族認為“董太后礙事”,便使出惡招,把太后遷到一個叫河間(今河北河間)的窮鄉僻壤。
  已故靈帝的生母董太后,如今也無力抗拒他們的勢力。這也是她太寵愛先帝寵妃王美人所生皇子協,遭到何後、何進一族嫉恨的結果。在車輦上,董太后無奈,終日以淚洗面,被送往遠離都城的地方。
  可就這樣,何後、何進仍覺不踏實,隨後派出刺客,把董太后殺死。
  在短短時間裡,董太后再次回到洛陽帝城。不過,她是變成了靈柩中冰冷的屍體後回來的。
  京城舉行大葬。何進稱“病”,既不入宮,也不在外拋頭露面。
  他易怒。而且謹小慎微。他為了自己和家族的榮華敢為大惡。但謹小慎微的他另一方面卻又顧忌社會,自責不已。
  總之,何進是一個起於下賤而立於人臣之上,卻沒有徹底變成大野心家,也沒有完全變成惡人,權位過重,左顧右眄,徒患心病的不成大器之人。
  何進就像烏龜縮在龜殼裡一樣足不出戶。一天,袁紹造訪何進宅邸看望他,道:“怎樣啦,將軍?”
  “沒什麼。”
  “你沒有精神啊。”
  “還好啊。”
  “呃……聽說了嗎?”
  “什麼呀?……你說說。”
  “聽說那幫宦官頻頻散佈流言,說是何進要了董太后的命。”
  “哦……”
  “所以,不是我說。現在也不晚。那幫傢伙歸根結底就是毒瘤啊。如果不連根切掉,再懲戒他們,日子一久,還會生根發芽,隨心所欲地生長,搞陰謀詭計,變得無法收拾。”
  “嗯……嗯……”
  “請您決斷!”
  “我考慮考慮。”何進一臉舉棋不定的樣子。
  袁紹失望而歸。
  奴僕中藏有宦官們的細作,立即跑去密報說“袁紹來過,如此這般”。
  “又要出大事啦!”
  得到情報,宦官們慌了手腳。不過,每次遇到危險,他們都有像消火栓一樣方便的辦法。那就是跑到何進妹妹何後腳下哭訴。
  “好吧。”
  何後是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高貴人偶,但對何進卻具有權威。
  “傳何進!”
  何進又來。
  “哥,你不會又被壞手下慫恿,想要大鬧太平宮吧。宮里內務由宦官掌管,這是漢朝宮中的傳統。你憎恨宦官,要殺掉他們,就是對宗廟的非禮啊。”
  “我可沒這麼想……”
  當場搞定。何進只是模棱兩可地答了一句,便退出來。
  何進剛剛退出宮門,等候在他車輦旁的武將就來詢問入宮消息:“將軍,怎麼樣?”
  “啊……是袁紹啊。”
  “聽說何太后召見您,我正擔心呢。有沒有私下談談宦官問題?”
  “呃……談是談了,不過嘛……”
  “您把決心告訴她了嗎?”
  “噢,還沒等我開口,太后大發憐憫,出面調解,所以……”
  “不可!”袁紹斷然道,“這就是將軍您的弱點。宦官們一面大搞陰謀,惡意造謠,陷害於你,而一旦敗露,又抓住太后衣裳袖子哭訴。……他們瞅准了太后心地軟弱和你從不違背太后意願的軟肋,才這麼幹的啊。”
  “說得也是……”
  被人一點,何進也有所注意。
  “現在!就得趁現在!錯過今日,更待何時!請向四方英雄飛傳檄文,一舉確定萬代大計。”
  何進也被他熱血沸騰的言論說動,認為言之有理,不覺道: “好,幹吧。其實我也想到這一步了。”
  有人在擺放車輦的樹後聽到二人的密談。是典軍校尉曹操。
  曹操獨自竊笑道:“如此煽動,實在愚蠢。毒瘤不會長滿全身,只需拔掉一個元兇即可。把宦官裡的首謀抓來投入監獄,用刑吏之手就能解決。但如向各方英雄飛傳檄文,各州野心家馬上就會察知漢室紊亂。於是爭霸各派與各國群雄就會蠢蠢欲動,天下立時就會大亂。”
  他跟著何進的車輦,自言自語道:“……注定要失敗。啊,以後風云如何變幻呢?”
  不過,曹操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向何進直言。在這一點上,他既不像袁紹那樣是個直性子演說家,也不像何進那樣是個膽小鬼。
  他剛才嘟囔說天下有很多野心家,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雖然他皮膚白皙,眉毛清秀,丹唇緊閉,唯唯諾諾地在給何進當護衛,但跟輦中的上司相比,他一個典軍校尉,卻顯得更加深不可測,更加心黑手狠,而且器量更大。
  這裡,身處西涼(治所在今甘肅張家川)之地的董卓,由於在先前討伐黃巾賊時指揮不力,平亂後被朝廷問罪。但他巧妙收買宦官十常侍,不僅未被治罪,反而加官晉爵,竊居要職,升任西涼刺史,擁兵二十萬。
  密使將一片檄文交到董卓手中,道:“洛陽來的。”
  身在洛陽的何進先給各州英雄飛傳檄文,傳達如下意思:天下之府,樞廟之弊於今極矣。願集公明之旌旗,成正大之雲會,於昭昭日月之下與諸公共議萬代之革政。
  現在,何進正等著看反響如何。不久,各地諸侯接二連三派出使者攜“願赴洛參會”或“願提兵相助”的複文,日夜快馬前來通報,叩響何家大門。
  “西涼董卓好像也要提兵而來……”侍御史鄭泰來到何進面前道。
  “檄文也發給董卓啦?”
  “嗯……發了。”
  “人們都說,他是虎狼之人。把豺狼引入京師,怕會亂吃人的吧。”鄭泰憂慮。
  “我也有同感。”室內一隅,一位正在跟幕僚們觀看地形圖的老將一邊移步到何進跟前,一邊說。
  定睛一看,是中郎將盧植。
  他在討伐黃匪征戰中被人進讒言,用檻車押送回都城,一度被軍庭判罪。但後來陷害他的左豐倒台,他遂被免罪,官復原職,再次出任中郎將。
  “董卓看到檄文一定會欣喜若狂,認為機會來了。但他高興的不是朝廷革政,而是朝廷之亂,以為可以乘機實現自己的野心了……我也深知董卓其人,如果讓他進入禁廷,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禍亂。”
  盧植故意轉向鄭泰道,意在向何進進諫。但何進沒有採納。
  “都似諸位這般心存疑慮,如何操縱天下英雄啊?”
  “可是……”
  鄭泰還想進忠言,何進不悅道:“汝等尚遠不足共謀大事啊。”
  “是嗎……”
  鄭泰、盧植都把話咽回肚子裡,退了下去。後來,以他們二人為首,有心朝臣聽說此事,也都看清何進為人,紛紛離他而去。
  “聽說董卓的兵馬已經到了澠池(今河南洛陽西)。”
  何進聽了部下的報告,道:“怎麼來得這麼快?派人去迎!”頻頻差人。
  可是,董卓總說“遠道而來,讓兵馬稍作休整”,或稱准備軍備,催多少次,他總不動。他把何進的催促當做耳旁風,睜著豺狼賊亮的眼睛,虎視眈眈地窺視著洛陽的動靜。
  另一方面。何進飛檄諸侯,董卓等人響應檄文,在澠池附近屯兵。如此大事,宮城裡的十常侍不會不知。
  “來得好啊!”
  他們雖然驚慌,但也緊急商議對策。張讓等人悄作安排,讓禁兵持刀斧鐵弓密集地埋伏在長樂宮嘉德門,誆騙何太后寫就召見何進的親筆信。
  差人出得宮門,跟平時一樣,故意美車金鞍,一路炫耀,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面孔,把信送到何進宅邸的大門口。
  “不可!”何進的近臣們當即看破這是十常侍的陷阱,諫道,“就是太后的御詔,此時也不可信。太危險!決不邁出大門一步才是明智的。”
  何進的毛病就在這裡,被人一說,就想拿出自己原本不具備的器量讓人看。
  “何出此言?!我何進祛除宮中病痾,期望政權光大,不久就將君臨天下。十常侍之輩能奈我何?!如聽說我何進害怕彼等廟鼠之輩,閉門不出,天下英雄反倒要小覷於我。”
  這天何進強悍得怪異。他立即命人準備車騎,讓五百精兵森嚴護衛,出門入宮去了。來到青瑣門,門衛道:“兵馬不可入禁門,在門外等候!”
  何進被與兵馬隔開,只帶幾個隨從進得宮門。儘管如此,他仍然傲然挺胸,威風凜凜地前行。可是,到了嘉德門前,陰暗處有人大罵:“殺豬的,慢著!”
  何進“啊”的一聲畏縮了一下,就被十常侍一伙的軍士前後左右團團圍住。
  張讓跳將出來,當面罵道:“何進!你原來不是在洛陽小巷殺豬,勉強活命的窮鬼嗎?!能有今天的榮華富貴都是誰的功勞?都是託我們的福,明里暗裡把你妹妹上薦給天子,還推薦了你!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何進臉色慘白,脫口道:“糟了!”
  但為時已晚。各處宮門已然關閉。想逃,周圍都是刀斧鐵槍,沒有一尺空隙。
  “哇!噠!”何進大叫,平地一躍,身體滴溜溜地轉了三圈。
  張讓跳上來,道:“小子!想到會有今天嗎!?”
  手起刀落,一劈兩半。
  青瑣門外響起“喔——喔——”的嘈雜聲。聽上去,他們已經感覺到宮門裡氣氛怪異。
  “何將軍還沒有退出來嗎?”
  “將軍有急事,請告訴他趕快上車。”
  精兵叫著,騷動起來。
  這時,城門上一個全副武裝的官兵探出頭來,道:“別吵啦!安靜!你們的主人何進因謀反嫌疑被交付查問,剛才已經服罪,處置完畢。把這個放在車上,馬上回去吧!”
  說罷從城頭上扔下一物,黑乎乎若蹴鞠大小。外面人急忙撿起一看,竟是何進緊咬嘴唇面色死白的人頭!
  十九流螢徬徨
  何進幕僚中軍校尉袁紹抱著何進首級,瞪著青瑣門,道:“你們……”
  同是何進部下,吳匡也道:“給我記住咯!”
  他怒髮倒豎,放火燒開宮門,驅著五百精兵蜂擁而入。
  “把十常侍統統殺光!”
  “把宦官全部燒死!”
  華麗宮殿轉眼被暴兵佔領,旋即刮起一陣旋風,捲著火焰、黑煙、哀號和箭鳴。
  “你也是!”
  “還有你!”
  一旦發現像宦官的人便當場處死。十常侍之輩身居深宮,兵卒不能辨認,就把沒有鬍子的男人、像俳優一樣打扮得女里女氣的內官都當做十常侍,不是砍頭,就是刺死。
  十常侍趙忠和郭勝一夥也跌跌撞撞逃到兩宮翠花門來,被鐵弓射得進退不得,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被咔嚓咔嚓砍成碎片,胳膊和腿被扔給翠花樓大屋脊上的烏鴉,腦袋被踢進西苑的湖中。
  天日無光,大地燃燒。
  女人居住的后宮哀號響徹雲霄,傳入地底。
  十常侍一伙的張讓、段珪二人,把新帝、何太后和新帝的弟弟皇子協(新帝即位後被封為陳留王)三人從黑煙裡救出,打算盡快逃出北宮翡翠門。
  這時。一老將提戈穿甲,騎著嘴裡冒泡的悍馬奔來。他就是中郎將盧植,聽說宮門兵變,看到大火,飛馳而來。
  “且慢,毒賊!擁著皇帝,拉著太后,哪裡去!?”
  他大喝一聲,飛身下馬。在此當口,張讓他們已經駕著新帝和陳留王的馬車逃之夭夭。只有何太后被盧植搶下。
  這時,曹操正在拼命指揮部下,撲滅宮中各處大火。兩人相見,同請何太后道:“新帝回來前,請暫時執掌大權。”
  另一方面,他們又四處派兵,追尋新帝和陳留王而去。
  洛陽街巷也燃起火來。民眾擔心兵亂迅速波及全城,紛紛身背家財,出門逃難,混亂至極。人群中,張讓等人的馬和載著新帝、陳留王的車輦軋倒逃難老爹,撞飛幼兒,一路顛簸,竄出城門,遠遠地逃到郊外。
  可是,車輦的輪轂壞了,張讓等人的馬匹傷了,一行人不得不在泥濘中徒步而行。
  “啊!”皇帝不時趔趄,深深嘆息。
  回頭望去,洛陽的天空,入夜仍是一片通紅。
  “再忍忍。”
  張讓等人半步也不打算讓皇帝離開,因為擁有皇帝是他們的強勢。
  草原的盡頭,可以看到北邙山。夜漆黑。大概已近三更。一隊人馬追來。張讓感到絕望。直覺告訴他,追兵到了。
  “沒救啦!”
  張讓萬念俱灰,叫喊著投河自盡。
  新帝與皇弟陳留王在河岸草叢中互相緊抱,豎起耳朵聽著漸行漸近的兵馬。
  河南中部掾史閔貢率兵馬迅速渡河,驟雨般飛馳而去。他們絲毫沒有註意到草叢中的新帝和陳留王,轉眼消逝在黑暗之中。
  “……”
  “啊哧……啊哧……”新帝在草叢裡發出抽泣的聲音。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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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弟陳留王用相對堅強的聲音道:“啊,覺得餓了吧。我也是,一大早開始就滴水未進,又在不熟悉的路上拼命奔走,一想起來,全身就一個勁兒發抖呢。”
  他安慰著哥哥。
  “不過,就這樣待在河邊的草叢中,沒法等到天亮。尤其是夜露很要命,會打到你身上的……能走多遠就盡量走多遠吧。說不定哪兒就有民家。”
  “……”皇帝輕輕點頭。
  二人把袖擺結在一起,道:“別走丟了。”說著,摸著黑走起來。
  荊棘、野棗,盡是些刺兒,直扎腳。皇帝、陳留王都是平生第一次體驗到還有如此世間,連活著的心情也已煙消雲散。
  “啊,螢火蟲……”陳留王叫道。
  一大群螢火蟲在風中結團,從眼前嗡嗡飛過,螢光讓他們堅強起來。
  天空泛出魚肚白。
  已經走不動了。新帝一個踉蹌摔倒,再也爬不起來。陳留王也“啊”的一聲癱坐在地。
  他們昏昏沉沉,好大一陣兒不省人事。這時,有人叫醒他們。
  “打哪兒來啊?”有人問道。
  環顧四周,附近有一座舊莊院的土牆。可能是那裡的主人。
  “你們到底是誰的孩子?”那人叮問。
  陳留王還能發出點像樣的聲音,指著皇帝道:“他是剛登基的新帝陛下。因為十常侍之亂遁出宮門,侍臣四散,我陪著陛下好不容易才跑到這裡。”
  主人大驚,圓睜大眼,道:“那你呢?”
  “我是皇弟陳留王。”
  “啊呀,是真的嗎?”
  主人驚慌地扶起皇帝,迎入莊院。這是一座老舊的鄉下宅子。
  “自我介紹晚了。我是伺候前朝的司徒崔烈之弟崔毅。因為十常侍之徒太過壓賢容邪,暴政讓人掩目,我便厭倦做官,隱居山野了。”
  主人鄭重行禮。
  當天黎明時分。段珪扔下投河而死的張讓,一個人在野外逃迷了路,途中被閔貢的隊伍發現。問他天子行踪,他竟回答不知。閔貢罵道:“這個不忠的傢伙!”
  騎在馬上掄起一刀,把他斬了。然後將首級綁在馬鞍上,轉向兵卒道:“不管怎樣,皇上到過這裡。”他命人分頭搜索,自己也一個人騎著馬,四處拼命尋找。
  崔毅家周圍的樹林上空升起炊煙。
  崔毅拉開藏匿皇帝和陳留王二人的茅屋板門,道:“這裡是鄉下,什麼都沒有。就先把這粥喝了,充充飢吧。”
  說著,奉上餐食。
  皇帝、皇弟呼哧呼哧地貪婪啜粥。
  崔毅潸然淚下,告退道:“請放心睡吧。我在外面守著。”
  崔毅在破敗歪斜的莊院門口,站了半日。
  這時,林間響起噠噠的馬蹄聲。
  “誰?”
  崔毅心中大驚,但卻表情鎮靜,手裡揮著掃帚。
  “喂喂,主人家,有什麼吃的嗎?給杯水吧。”
  循聲望去,原來是騎在馬上的閔貢。崔毅見他馬鞍上拴著一顆生腥的人頭,問道:“好說!……不過豪傑,那人頭到底是誰的?”
  閔貢見問,道:“你有所不知啊。這是跟張讓等一夥長久盤踞廟堂為害天下的十常侍之一段珪。”
  “啊!那你是何人?”
  “河南掾史閔貢。昨夜以來,皇帝不知去向,正在四處搜尋。”
  “哦,是這樣!”
  崔毅高舉雙手,跌跌撞撞地朝院子深處跑。閔貢覺得奇怪,便牽馬緊跟其後。
  “有自家豪傑前來迎駕啦!”
  聽到崔毅的聲音,睡在稻草上的皇帝和陳留王一陣狂喜,宛若做夢一般。看見閔貢謁見,喜極而泣,相擁大哭。
  帝非帝
  王非王
  千騎萬乘走北邙
  草野夏茫茫
  回想起來,今年夏初時節,這首歌謠就已在洛陽孩童中流行。天無口,童謠無心,卻已預言到今天發生的事。
  “天下不可一日無帝。請儘早還幸都城。”
  聽到閔貢的話,崔毅從自家馬厩裡牽出一匹瘦馬獻給皇帝。閔貢讓陳留王騎上自己的馬,抓住兩匹馬的韁繩,走出門來,招呼散在各處的兵卒集合。
  走了兩三里光景,校尉袁紹馳馬來見:“噢,皇上無恙乎?”
  還有司徒王允、太尉楊彪、左軍校尉淳于瓊、右軍校尉趙萌、後軍校尉鮑信等各領數百騎來會,見到皇帝,眾人皆哭。
  “還駕要隆重,讓洛陽百姓放心!”
  大家先用快馬把段珪首級送到洛陽,暴於街頭,同時佈告天下,皇帝無恙還朝。就這樣,皇帝御駕來到郊外近處。這時,對面山背面兵氣馬塵大作,一隊旌旗遮天蔽日。
  “咦……呃……”
  隨駕將士百官大驚失色,呆若木雞。
  “敵人?”
  “這……啊……何人的軍隊?”
  皇帝及眾人一片茫然,驚疑恐懼。
  這時袁紹拍馬來到鹵簿前頭,大聲喝道:“來者何人軍隊?!皇帝還幸皇城,汝等擋道,實為不敬!”
  “噢,是我!”
  回答的聲音如犬吠一般,從迎面而來的軍隊正中轟雷般傳來。
  千翻旗、錦繡幡,隊列“刷”的一聲兩面分開。一匹駿馬甩開龍爪,鞍上馱著一個堂堂偉丈夫,飛奔來到袁紹面前。
  此人正是屯兵洛陽郊外澠池,任憑何進再三召喚也按兵不動讓人疑惑的西涼刺史董卓。
  董卓字仲穎,隴西臨洮(今甘肅岷縣)人。此人號稱身高八尺,腰壯十圍,肉脂豐重,眼睛細長,智慧如豺,目光似針。
  袁紹叱道:“你是何人?!”
  董卓態度蠻橫,目中無人,走到鹵簿跟前,道:“天子何在?”
  皇帝戰栗,口不能言。百官皆恐,瑟瑟發抖。就連驍勇有加的袁紹,也被董卓卓爾不群的儀態驚得目瞪口呆,攔阻不得。
  這時,皇帝御駕後面有人冷冷叱責道:“且慢!”
  威風凜凜的聲音讓董卓不由得退馬幾步,瞪大眼睛,道:“什麼?且慢?!誰在說話?!”
  “你先報上姓名!”
  說著,皇弟陳留王挺馬上前。一個比皇帝年少的赤顏少年。
  “啊……原來是皇弟啊。”
  董卓也注意到,慌了手腳,在馬上行禮。
  陳留王始終高昂著頭,道:“正是。你是何人?”
  “西涼刺史董卓。”
  “董卓,你來幹什麼?是來迎駕,還是來搶皇上?”
  “呃……”
  “來幹什麼?”
  “來迎駕的。”
  “既來迎駕,天子在此,卻不下馬,無禮之徒!為何還不下馬?”
  陳留王身體嬌小,聲音卻實在嚴峻。董卓許是被那威嚴打動,二話沒有,慌忙下馬,退到路旁,恭拜皇帝車駕。
  陳留王見狀,代皇帝對董卓道:“此乃大儀。”
  鹵簿順利進入洛陽。董卓心裡暗自驚嘆。陳留王生就的威風,讓他喪膽。
  “如此,廢掉現在的皇帝,立陳留王為帝……”
  這個巨大的野心,早在這時就開始在他心中萌動。
  二十呂布
  洛陽餘燼終於熄滅。皇帝車駕也順利還幸宮門。
  何太后迎駕,“嗚……”的一聲母子緊緊抱在一起,一陣嗚咽。
  良久,太后道:“玉璽呢……”
  太后向皇帝索要玉璽。可是,不知何時,玉璽已經丟失。
  遺失傳國玉璽,對漢室而言事關重大。正因如此,此事一直絕對保密。可是,不知何時此事泄露,悄聞此事之人眉頭緊鎖,道:“啊,難道又出現了這等亡國之兆嗎?!”
  董卓後來把澠池駐兵移到城下,每天帶鐵兵千騎,橫行街市和王城,如同出入自家。
  百姓驚恐萬狀,讓道迴避。
  “別靠近!”
  “別自找責罰!”
  當時,并州刺史丁原、河內太守王匡、東郡太守喬瑁等人偕諸將響應先前詔書來到洛陽,略晚數日,見董卓此狀,均不知所措。
  一次,後軍校尉鮑信悄悄對袁紹道:“須設法才是。那幫傢伙把街市、內宮都給平趟了。”
  “什麼事?”
  “你很清楚啊。就是董卓和他身邊的那幫人啊。”
  “別吱聲!”
  “為什麼?!我感到很不安啊。”
  “可是,宮裡最近也才剛剛消停下來一點啊。”
  鮑信也向王允流露過相同憂慮。可王允一個司徒,也對董卓這樣的巨無霸束手無策。
  就像漁夫拿著漁網望鯨興嘆一樣,王允只是捻著稀疏鬍鬚,拽著尖細下巴,欷歔道:“嗯,就是。我亦有同感,又無可奈何。”
  “罷了罷了!”
  鮑信心灰意冷,帶著手下,逃避到泰山閒地去了。
  離開的離開,拍馬屁的卻拍著馬屁跟了董卓,他的勢力日漸強盛。
  董卓的態度和帶兵方式,越來越露骨地反映出他的性格。
  “李儒!”
  “在。”
  “我欲斷然行事,如何?”
  董卓向股肱李儒問計。這是一個巨大的野心,在他腹中謀劃已久。他要廢掉現在的天子,把他看好的陳留王扶上帝位,據宮廷為己有。
  李儒道:“可以行事。”並補充說,正逢其時,請速行事。李儒的暴逆不亞於董卓,所以甚討董卓歡心。
  翌日。溫明園舉行盛宴。不消說,主人正是董卓。畏其淫威,文武百官咸集,幾乎無人缺席。
  “全都到齊。”
  聽到侍臣來報,董卓端著架子,在轅門前緩緩下馬,佩帶鑲滿寶石的寶劍,悠然入席。
  玉杯美酒,飲過數巡,董卓站起身來,慢慢說道:“我對今天出席宴會的各位有個提議。”
  大家一片寂靜,看他要說什麼。董卓挺了挺肥碩的身體,道:“我想,天子須天禀玉質,堪萬民景仰,兼備堅定不移之仁德,受讓宗廟社稷而能鞏固之。然新帝志薄懦弱,實為不幸。我等臣民,常憂慮漢室。”
  事關重大。聽得大家顏色驟變。
  董卓低頭,環視緘默百官,左拳抵住劍帶,右手用力一揮,道:“在此,我斗膽放言。各位不必擔憂。所幸皇弟陳留王聰明好學,天質玲瓏,誠可謂天子之器。我念如今天下多事,宜於此時立陳留王以代新帝,斷然行帝位廢立之事。如何?有異議者,起身道來。”
  驚天大事,他說得卻像宣布結果一樣。偌大宴會場面,卻無一人咳嗽。滿座嚇得呆若木雞。董卓眼中充滿自信,環望一圈,好像在說不可能有人反對。
  這時,百官席上突然響起有人站立的聲音。人們的腦袋齊刷刷地朝那人看去。
  是并州刺史丁原。
  “我反對。”
  董卓刷的一下瞪著他,道:“我不想看木雕,你若反對,說出意見。”
  “天子之位在於天子聖意,非臣下可私議之事。”
  “不是私議。所以我拿出來付諸公論。”
  “當今皇上乃先帝嫡出,並無任何過錯瑕疵,亦無罪責。而你在此妄議帝位之廢立,卻是為何?!若非圖謀篡權之人,何出此議!?”丁原諷道。
  董卓道:“住嘴!逆我者亡!”
  說著,把手放到劍柄上。
  “汝欲何為?!”丁原巋然不動。
  這也難怪,他身後儼然站立著一位大丈夫,表情令人生畏,彷彿在說:“敢動丁原一個手指頭!”
  他雙眸炯炯,威風凜凜,似有猛豹之氣。
  作為股肱,經常像秘書一樣跟隨董卓左右的李儒慌忙拽拽主公衣袖,道:“今天盛宴難得。國政之類凝重話題改天換個場合再談如何?帶著酒意,論不出結果。”
  董卓也有所意識,不情願地鬆開劍柄,但對立在丁原身後的人,實在是心有餘悸。
  可是,董卓的野心決不會因為遭到丁原的反對而有所收斂。
  雖然盛宴因此一度冷場,但一陣推杯換盞之後,董卓又站起身來,再次確認道:“我剛才所說,大概就是各位所想,天下公論,然否?”
  於是,盧植在席上坦陳己見,道:“休要再提。如董公執意一意孤行,別人反倒懷疑董公假廢立天子之名圖謀篡權。昔日殷太甲無道,伊尹將其放逐桐宮,漢昌邑王登位……”
  盧植引經據典,進諫也像學者一樣。
  董卓大怒,道:“住口!住口!你也想拿腦袋血祭嗎?!”說著,董卓回頭去看周圍武將,用發抖的手指著盧植,道:“斬了他,給我斬了!還不動手!”
  “不可!”李儒攔道,“盧植乃海內學者。作為大儒的名望比中郎將還高。一旦殺盧植的事情傳遍天下,將是您的失德。損失的是您。”
  “那就把他轟出去!”董卓繼續怒吼,“革去他的官職!誰要讓盧植當官,誰就在跟我作對!”
  已經無人阻止。
  盧植被革職。從這天起,盧植看破人世紅塵,躲進上谷山野賦閒去了。
  撂下不表。
  就這樣,宴會的散場成了殺伐。帝位廢立擇日再議,百官勉強乾杯散去,逃之唯恐不及。
  司徒王允最先悻悻而歸。董卓還在耿耿於懷丁原的反對,手按寶劍在轅門等候,要斬殺丁原。
  可是,剛才就有一個風貌非凡的年輕人,在轅門外騎著黑馬,手提方天畫戟,頻頻朝門裡張望,物色回家的客人。
  董卓一眼看見,叫來李儒詢問。李儒朝外面看了看,道:“是他呀,剛才站在丁原後面的人。”
  “原來是他。哦,打扮可不一樣……”
  “大概換了一副裝束吧。此人可怖!他乃丁原養子,名呂布,字奉先,武原郡人。聽說此人弓馬高明,天下無雙。惹上他非同小可啊。不如迴避,佯裝不見。”
  董卓聞言,突感恐懼,慌忙躲進園內亭子裡。
  他屢屢因呂布而討伐丁原不成,在夢裡都會看到呂布高大的身影。
  一天。丁原率兵突然襲擊董卓大寨。董卓一聽,勃然大怒,立時穿上鎧甲,來到陣前觀看。不錯,正是昨日的呂布。只見他上戴黃金頭盔,身穿百花戰袍,外披唐猊鎧甲,腰纏獅蠻寶帶,手提方天畫戟,馳騁縱橫,在馬上斬殺無數。雖是敵人,卻叫董卓看得入神,內心深深恐懼。
  二十一赤兔馬
  這天的戰鬥,董卓大敗而歸。
  呂布驍勇,無人可擋。丁原也躍馬疆場,踢踩董卓軍兵,看見大將董卓身影,大叫:“篡逆之賊,原來在此!”
  拍馬便追。
  “大漢天下亂於宦官弊惡,萬民陷於塗炭之苦。而汝涼州一刺史,對國家無有寸功,卻要趁亂實現野心,妄議帝位廢立,真是個不自量力的逆賊!來呀,砍下你的人頭,暴於街巷,給洛陽百姓當祭品吧。”
  說著衝將過來。
  董卓一言不發,畏於敵人的優勢,心虛膽怯,慌忙逃進自家陣中盾牆裡去。
  就這樣,董卓的軍隊當天士氣不振,董卓也心情大壞,退陣甚遠。
  夜晚,在大本營裡,他叫來眾將,嘆息道:“敵人丁原暫且不說,他的養子呂布上陣一天,我們甭想打贏。只要讓呂布歸到我的帳下,天下就是我的掌上之物……”
  這時,眾將之中有人道:“將軍,不值一嘆。”
  眾人回頭望去,卻是虎賁中郎將李肅。
  “是李肅啊。有何良策?”
  “有。請將軍把愛馬赤兔馬和一袋金銀珠寶交給我。”
  “幹什麼?”
  “碰巧我與呂布同鄉。他雖驍勇卻非賢才。只要讓我帶著這兩樣東西和三寸不爛之舌去訪呂布,將軍的願望一定會實現。”
  “噢,能成功嗎?”
  “先交給我吧。”
  董卓還是一臉狐疑,問身旁李儒意見。
  “李肅此說,你看如何?”
  李儒道:“為得天下,何惜一馬。”
  “有理。”
  董卓深深點頭,採納李肅所獻計策,把秘藏名馬赤兔和一袋金銀珠寶交給李肅。
  赤兔是稀世名馬,號稱日行千里。馬身通紅,迎風奔馳,鬃似流焰。雖說赤兔屬於董卓將軍,天下卻無人不知。
  李肅讓兩個隨從牽著馬,帶上金銀珠寶,第二天晚上就悄悄來訪呂布營寨。
  呂布見他,道:“啊呀呀,是你啊!”
  他高興得直拍手。
  “你我雖同鄉之友,後來卻音信全無。你現在究竟怎樣啊?”
  說著,呂布把李肅迎入帳中。
  李肅也敘闊別之情,道:“我仕漢朝,如今奉職虎賁中郎將。聽說你也在匡扶社稷,盡心國事。其實,今晚我是前來祝賀的。”
  就在這時,呂布突然豎起耳朵,問李肅道:“剛才在寨邊嘶叫的是你的坐騎嗎?光聽嘶鳴聲就知道,你有一匹出色的名馬啊。”
  “不不,拴在外面的不是我的坐騎,是為了獻給足下,專門讓隨從牽來的。去看看,喜歡不。”李肅相邀。
  “真乃稀世逸駿啊!”呂布一見赤兔馬就驚嘆道。
  “受此饋贈,何以相報啊。”
  呂佈設酒宴於軍中,極力款待李肅,表現出發自內心的喜悅。
  估摸著已到酒酣時分,李肅道:“不過呂布,馬可是專程送給你的,但足下的父親也很了解赤兔馬,肯定會從你手上拿走的。那就遺憾啦。”
  “啊……你說什麼?你醉啦。”
  “怎麼說?”
  “家父已經過世,不在人世了。怎麼會奪我的馬?”
  “不不,我說的不是你的生父,而是你的養父丁原。”
  “哦,你是說我的養父啊。”
  “想來,足下勇武才略兼備,卻像綿羊一樣被人豢養在高牆之內,實在可惜啊。”
  “可是,家父過世後,我寄養在丁原宅邸很久了。現在已經無能為力啦。”
  “無能為力?……果然如此嗎?”
  “我還年輕,也想大展雄才,可……”
  “這就是了。呂布。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日月易遷,空度青春時光難道不愚蠢嗎?”
  “嗯,嗯……那李肅,就你所見,當今朝臣中可稱得上英雄的人究竟是誰?”
  “英雄嘛,就是董卓將軍啊。”李肅一語道出,“要說敬賢禮士,寬仁德望兼備的英傑除了董卓別無他人。將來必成大業的人首先就數董將軍了吧。”
  “是嗎?還是……”
  “足下認為如何?”
  “哦,其實我呂布平日也這麼想來著。可是他跟丁原關係不和,而且又沒有緣分……”
  聽到這話,李肅取出帶來的金銀珠寶,道:“這就是董公送給你的禮物。其實我是來當使者的。”
  “呃!給我這些……”
  “赤兔馬也是董公自己的愛馬,是他秘藏的寶馬,說是給他一座城池都不換的。董公傾慕你的驍勇,對我說,讓設法送給你。”
  “啊!原來董將軍如此厚愛呂布啊。我拿什麼回報知己的厚愛呢?”
  “不,那很容易的。借耳一用。”
  李肅湊過去。
  營帳風暗,夜已闌珊。兵卒墜入夢鄉,只有不馴的赤兔馬拴在馬厩裡,時不時用蹄子蹬踏地面,聲音打破寂靜。
  “好吧……”呂布用力點頭。
  在呂布耳邊低語片刻後,李儒盯著他閃著怪異光芒的眼睛,離開他的身邊,煽動道:“有道是好事宜速。如果決心已定,就請從速行事。我在這裡斟酒,等你的好消息。”
  呂布立即走出門去。來到大寨中軍,窺視一下丁原的帳中。
  丁原掌著燈,正在讀書,感到有人進來,便道:“誰?”說著扭頭去看。
  看到呂布面色怪異,拔出寶劍站在那裡,愕然起身,道:“不是呂布嗎?怎麼回事,你的臉色?”
  “沒什麼事。我一個大丈夫,怎麼能一輩子當你這個平庸老頭的養子!?”
  “混……混蛋!你再說一遍!”
  “說什麼呢……”
  呂布一躍而起,一刀砍倒丁原,割下首級。
  黑血撲滅燈火,夜慘然黯淡。
  呂布瘋了一樣,站在中軍,大呼:“我斬了丁原!丁原不仁,我把他斬了!有志者跟著我,不服者離開我!”
  他跑著,呼喊著。
  中軍騷亂起來。
  離的離,跟的跟,混亂已極。有一半人無奈留下,跟著呂布。
  騷亂平息,李肅拍手道:“大事成矣!”
  未久,即伴著呂布回到董卓營寨,報告事情經過。
  “了不起,李肅!”
  董卓的欣喜非比平常。
  翌日,董卓特地為呂布舉行盛宴,親自迎接,款待有加。
  呂布騎著受贈的赤兔馬來到現場,滾鞍下馬,跪地拜道:“人道是士為知己者死。今日是我棄暗投明的一天,得與公相見,無比高興!”
  董卓道:“今日,大業途中,得迎足下這樣的俊猛之士加入我軍,誠如旱地遇到及時雨。”
  說完拉著呂布的手,迎他入席。
  呂布忘乎所以。
  作為見面禮,董卓又贈他黃金甲和錦袍。
  可怕的酒勁上來,呂布大醉忘形。惜哉,好漢終為眼前慾望所惑,誤踐青雲大志。
  呂布鑽進囚籠。
  董卓已經不知道還會怕誰。他威勢興旺,旭日一般。
  他自己領前將軍,任胞弟董旻為左將軍,封呂佈為都亭侯,任騎都尉、中郎將。
  為所欲為,無不成功。
  不過,還剩下一個問題。那就是帝位的廢立。李儒又在他左右頻頻勸他實現。
  “可矣,此次當斷然行事。”
  董卓在府中舉辦盛宴,再次讓百官聚於一堂。
  洛陽城里人喜歡宴樂。尤其是朝廷百官,賞舞樂,嗜飲酒,不辭長夜,醉客頗多。
  “今天比上次宴會時氣氛和諧多啦。”董卓環視宴會會場氣氛,感覺良好。
  他覺得時候已到,道:“各位!”從席上站起,試著向全場講話。
  一開始講的話,作為主人倒極其應景,大家一齊舉杯“感謝!感謝!”地應和,經久不息。
  董卓覺得這熱烈的場面是大家對自己的愛戴,便突然提出廢掉現帝,擁立陳留王的話題,道:“呃……以前沒有得到諸公明智的讚成,終未形成決議。今天,我意卜此盛宴吉日,一定要把以前沒有得到解決的大問題一次議決,並舉杯慶祝。諸公意下如何啊?”
  宴會場面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就像沸水驟冷一樣。
  “……”
  “……”
  問題重大,誰都像啞巴一樣三緘其口。
  這時,有人在席上叫道:“不可!不可!”
  是中軍校尉袁紹。他竟敢點燃反對的導火索。
  “借問董將軍!您為何喜歡平地掀起波瀾?為何要一而再地提出廢黜現帝,讓陳留王登基的陰謀建議?”
  董卓以手扶劍,道:“住嘴!什麼叫陰謀!?”
  “私下謀劃廢帝之議,不是陰謀是什麼?!”袁紹也毫不遜色地吼道。
  董卓鐵青著臉,道:“什麼時候密議啦!?我是在百官面前說出自己想法的!”
  “這個宴會是私人場合。如果是朝議,為什麼不在皇帝的御座前進行?為什麼不請眾多重臣和太后出席?”
  “咄!囉唆!你要是討厭私人場合,就滾出去!”
  “不!我倒要監視一下這場陰謀宴上有誰會努力贊成!”
  “這可是你說的啊!你以為我董卓的劍不快嗎?!”
  “狂言!各位,剛才的聲音聽上去是什麼?”
  “天下事在我。有誰不滿我的主張,就跟袁紹一起離席出去!”
  “啊!妖雷聲起,天日晦暗!”
  “再有怨言,一刀兩斷!滾!滾!你這個逆賊!”
  “這樣的地方,還有誰要留下?!”袁紹全身發抖,踢翻宴席。
  當夜,他就提交辭表,遠奔冀州之地而去。
  袁紹踢翻宴席出去之後,董卓立刻用刀指著客席,命左右武士道:“太傅袁隗!把袁隗帶上來!”
  袁隗面如土色,被拖到董卓跟前。他是袁紹的叔父。
  “餵,是你親眼所見吧!你侄兒辱我而去,無禮之極。我要在此砍你的頭。砍頭之前,我有話要問。要知道,你已經站在人世和冥界的岔路口上。要三思而後答。”
  “是……是。”
  “你對我董卓宣布的帝位廢立之事感想如何啊?是讚同呢,還是跟你侄兒一個想法啊?”
  “如同尊命。”
  “何謂如同尊命啊?”
  “在下認為您的宣言是正確的。”
  董卓舉劍,聲如響雷道:“好!既如此,就讓你的頭暫且放在你的脖子上。其他人如何啊?我大事已宣。違者軍法從事!”
  列席百官唯唯懾服,再無一人叫喊反對。
  董卓就這樣威逼百官宣誓,又一一點了官職名稱:“侍中周毖!校尉伍瓊!議郎何顒……”
  董卓看著他們起立,發布嚴厲命令,道:“袁紹叛我,內心必思今晚逃回冀州。他有兵力,不可大意!汝等即刻率精兵前去追討,取他人頭來!”
  “是!”
  三將中二將奉命,就要出去,只有侍中周毖道:“啊呀,在下惶恐,認為尊命欠慮。竊以為並非上策。”
  “週毖!你要背叛我嗎?!”
  “不。為取袁紹一顆人頭,卻有引發大亂之虞。他平常廣布恩德,門下官吏多出,治下聚有財富。如果聽說袁紹舉起反叛大旗,山東各諸侯將悉數騷動,那可是管得一時之用的啊。”
  “我又奈何?!背叛我的人只有討伐!”
  “可是,袁紹本是似有想法卻無決斷之人,且不識天下大勢,只為一時憤怒所左右而離席。彼懼也。如何能為害而妨礙您的霸業呢?不如誘之以利,封他為一郡太守,不動聲色,把他放下。”
  “此話如何?”董卓回顧坐席右邊,喃喃地道。
  蔡邕認為大有道理,示意贊同。
  “那就暫停追討袁紹吧。”
  “如此甚好,是為上策。”
  聽到大家口口聲聲的讚禮之聲,董卓突然心情大變,改變成命,道:“差人前去傳話,任命袁紹為渤海郡太守。”
  後來。九月朔日。董卓請皇帝到嘉德殿,當日佈告文武百官:“今日不出者一律處斬!”然後在殿上拔劍,藐視御座,命股肱之臣道:“李儒,念宣文!”
  這是預定計劃。
  李儒清晰應答之後,旋即展開準備好的宣文,高聲誦讀起來:策文
  孝靈皇帝,不窮眉壽之祚,早棄臣子。皇帝承嗣,海內側望。而帝天資輕佻,威儀不恪,性情慢惰,兇德已顯,損辱神器,宗廟蒙塵。太后亦教無母儀,統政荒亂。眾論是起,大革之道……
  李儒提高聲音繼續念著。
  百官失色,皇帝在御座上瑟瑟發抖,嘉德殿上一片寂靜,宛若墳場。
  這時,突然響起“嗚嗚……”的嗚咽聲。是皇帝身邊的何太后。
  太后為淚水所噎,終於跌下座來,抓住皇帝衣擺,道:“不管任何人說什麼,你都是大漢皇帝!你不能動啊!決不能從御座上下來啊!”
  董卓一隻手抓著劍,道:“正如李儒所宣,皇帝昏愚,毫無威儀,太后教誨昏昧,亦無母儀。自今日起,廢現帝為弘農王,將何太后打入永安宮,擁立陳留王為帝!”
  董卓一邊說,一邊把皇帝拉下御座,解去璽綬,硬塞進臣子行列,站南面北。
  然後,當場剝去哭瘋的何太后後服,讓她著普通服飾,退至後排。群臣不禁摀住眼睛。
  這時。有一個人大聲道:“且慢!逆臣!誰給你董卓如此大權,欺瞞上天,強行廢黜賢明天子?!……不如與你同歸於盡!”
  說時遲那時快,群臣中一陣騷動,一人用短劍刺向董卓。
  是尚書丁管,一個年輕純真的宮內官員。董卓大驚,一邊側身,一邊呼救,聲音出奇醜陋。
  “哼,幹什麼?!”
  李儒從旁一撲,拔刀就砍,斬下丁管首級。同時,武士們鋒利的兵器一齊刺進丁管的身體。殿上被年輕義士的鮮血染紅。
  儘管如此,董卓終於在這里達到目的,立陳留王,讓他即天子位。百官懾於董卓淫威,唱和萬歲。
  新皇帝后稱獻帝。可是獻帝年紀尚幼。凡事悉聽董卓之意。
  即位儀式結束,董卓封自己為相國,楊彪為司徒,黃琬為太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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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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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爽為司空,韓馥為冀州牧,張資為南陽太守……不管是地方官的任命還是輦下朝臣的登用,全部安排心腹。自己則作為相國,挺著肥大的身體橫行宮中,穿履佩劍,就像出入自己的家。
  同時。改年號為初平。
  二十二春園走獸
  廢帝年紀尚輕,何太后整日哭泣。兩人一起,被深深地幽閉在冷宮永安宮。春來空虛,花月徒增傷悲。
  董卓嚴令冷宮衛兵:“監視不怠!”
  衛兵放哨,犯起春困,打起哈欠。忽聽幽樓上傳來哀傷的歌聲,便有意無意地豎起耳朵。
  嫩草綠凝煙
  裊裊雙飛燕
  洛水一條青
  陌上人稱羨
  遠望碧雲深
  是我舊宮殿
  何人仗忠義
  洩我心中怨
  衛兵聽罷,寫在紙上,密告相國:“相國,廢帝弘農王作這樣的詩歌吟唱。”
  董卓看詩,叫道:“李儒在否?”給李儒看詩,吩咐道,“你看這個。身在幽宮,還寫如此怨詩。讓他們活著,必為後患。何太后和廢帝都交給你處置吧。把他們殺了。”
  “領命。”
  李儒原本就是猛獸爪牙,無情可言。他即刻帶十餘強悍兵卒,飛奔永安宮而來。
  “弘農王何在?”
  他噌噌噌地上樓。弘農王跟何太后正在樓上沉浸於春天的憂傷,兀見李儒身影,大吃一驚。
  李儒笑道:“不必大驚小怪。相國贈酒,讓汝等安享春日,我特來傳。此為延壽酒,乃延年百歲之美酒。來,喝上一盞吧。”
  說著,李儒取出一壺酒,硬把杯子塞到廢帝手中。廢帝緊皺眉頭,含淚道:“這是鴆酒吧。”
  太后也直搖頭,道:“相國怎肯給我們延壽酒!?李儒,如果非鴆酒,汝先飲一杯。”
  李儒怒目,道:“什麼,不喝?是要此二物咯。”
  說著遞上白練和匕首。
  “啊……是叫我們死嗎?”
  “汝等可任選一樣自己所喜之物。”李儒冷漠惡毒地道。
  弘農王含淚悲歌:
  天地易兮日月翻
  棄萬乘兮退守藩
  為臣逼兮命不久
  大勢去兮空淚潸
  歌罷哭倒在地,垂死掙扎。
  太后瞪視李儒,道:“國賊!匹夫!爾等滅亡指日可待!……啊,我兄何進愚蠢,竟引如此禽獸進入都城!”
  太后瘋罵。李儒嫌鬧,一把抓住她的後頸,從高樓欄杆上扔下樓去。
  “如何啊?”
  董卓邊酌美酒,邊等李儒佳音。
  不久李儒回來,袍子上血污片片,冷不丁遞上兩顆人頭,道:“相國,遵命辦妥!”
  乃弘農王與何太后頭顱。兩顆人頭,眼睛緊閉。但在董卓看來,那些眼睛,個個怒睜,急欲蹦出,砸向自己。
  他皺起眉頭,道:“那玩意兒不給我看也罷。去城外埋了吧。”
  從此以後,董卓日夜狂飲,不管禁中內官還是后宮女官,不順眼者,當場斬殺。每到夜晚,他就橫臥天子榻上,貪享春眠。
  一日。他出得陽城,醉醺醺地假扮御者,用駟駕馬車,載眾多美人,在城外梅花盛開的梅林作逍遙遊。
  當日乃村社祀日,毫不知情的農民男女盛裝而歸。
  董相國見狀,在馬車上突然大怒,道:“身為農民,大好晴天,卻不下地,盛裝打扮,到處亂跑,簡直是不懂禮儀的懶鬼!”
  年輕男女突然被相國兵丁追趕,哀號著四散而逃。逃得慢的,被兵卒抓來。
  相國氣焰囂張,命道:“牛車裂屍!”
  於是,兵卒便用繩索捆住村人手腳,分別綁在兩頭牛身上,鞭打壯牛,朝東西兩個方向狂奔。村人手腳撕脫,鮮血把梅園大地染得片片猩紅。
  “哈哈,比賞花有趣多啦!”
  黃昏時分,馬車向陽城歸去。
  這時,在一個巷子口,突然有人大喝一聲:“逆賊!”冷不防朝馬車撲來。
  美女悲鳴,馬兒受驚,引起一場意外混亂。
  “幹什麼?!來人!”
  相國軀體肥大,動作不敏捷,但力大驚人。
  刺客是一個精悍男子。只見他登上馬車,拔出短劍,朝相國的便便大腹猛力刺去。董相國打落短劍,緊抱刺客。刺客動彈不得。
  “歹人!何人指使!?”
  “遺憾啊!”
  “報上名來!”
  “……”
  “必與謀叛之徒一夥。快說,何人指使?!”
  此時,刺客痛苦,大叫:“叛逆乃臣下背叛主君。我不記得是汝臣下!我乃朝廷之臣,越騎校尉伍孚!”
  “斬了他!”
  董卓一腳把他踹下馬車,武士們無數刀槍,當即刺在伍孚身上,把他捅成馬蜂窩。
  逃出都城後,袁紹被封為遙遠渤海郡的太守。後來,每聞洛陽形勢,均感胸中鬱悶。終於忍無可忍,暗地傳書,言辭激越地敦促身在洛陽的同志、位列三公的王允舉事。
  可是,王允收到書簡,也只日夜內心煎熬,毫無討伐董相國的良策。
  因此,王允雖然天天上朝,處理政務,卻無精打采,獨自一人,心中鬱鬱寡歡。
  一天,碰巧前朝舊臣同處一室,與董相國鼻息相通的高官並無一人。王允暗自高興,心中暗忖:“天賜良機!”急忙邀請在座各位,道:“今天是在下生日,請諸位一同枉駕在下別館竹里館如何?”
  “一定前往,為公賀壽!”
  稱不便者,竟無一人。人人心中鬱悶,不約而同地希望避開董卓爪牙,說說心裡話。
  王允先赴竹里館,悄然準備宴會。不久,前朝公卿們便在夜晚悄悄匯集而來。
  這是不得時運的失意大臣秘密聚會,宴席氣氛顯得沉鬱。勸酒伊始,王允就望著冰冷酒杯發楞,淚水撲簌簌地掉落。
  有位客人看不過去,道:“王公,難得生日宴會,理當高興才是啊。你又為何落淚?”
  王允長嘆一聲,道:“咳,如今這般,哪裡有心祝壽?!不才自前朝以來,忝列三公之位,承辦政務,卻對董卓勢力束手無策。耳聽萬民嗟怨,眼見漢室衰亡,如何還能醉於壽宴!”
  說著,用手指揩拭淚眼。
  聞聽此言,滿座皆嘆,道:“啊……生不逢時啊。昔日漢高祖提三尺之劍斬殺白蛇,平定天下。爾來王統四百年。怎料我等卻生在如此末世!”
  “遇到如此時勢,我等命真不好啊。”
  “……話雖如此,誰敢出聲批評董相國及其同黨,人頭不保啊……”
  大家紛紛落淚抱怨,燭光為之黯淡。這時,末席突然有人擊掌大笑:“哈哈哈哈,哇哈哈哈……”
  公卿們驚訝,扭臉朝末席望去。那裡有一位年輕朝臣,獨自舉杯,面孔白皙,泛著紅潮。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看著大家啜泣抱怨,甚覺可笑。
  王允責他無禮,道:“我想是誰呢,那不是校尉曹操嗎?為何發笑?”
  “哦,對不起。但實在忍俊不禁。大家都是朝廷大臣,從晚上哭泣到拂曉,從早晨悲傷到黃昏,橫豎就是個哭。照這樣,天下萬民也得哭著過日子啦。何況這還是生日,特意相聚而來,卻又是如此比著哭泣……哇哈哈哈……失禮失禮,實在可笑,止也止不住。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囉唆!你本是相國曹參的後代,四百年來代代受漢室大恩,對當今朝廷的情形,難道就不悲傷嗎?!我們的憂慮就那麼可笑嗎!?回答!答得不好,決不饒你!”
  “這頓火發得意外……”曹操略微認真起來,擺出一副老成樣子,接著道: “在下笑得併非毫無道理。大家都是時下大臣,卻像女孩子家似的白天黑夜只顧悲嘆抽泣,說到誅伐董卓,竟無計策。……如此沒有出息,莫如休要慨嘆時勢,去給美人當坐椅,聽聽胡琴,淌淌感動的淚水,豈不更好?!如此想來,豈不可笑?!”
  對曹操的諷刺,以王允為首的一干公卿人等,個個面露慍色,酒席一片冷場。
  “你既口吐狂言,有何誅殺董卓的良策?莫不是自信滿滿說大話吧?”王允再次緊逼,責問道。
  人們屏住氣,都把眼光集中到曹操白皙的臉上,看曹操如何回答。
  “怎可無計!”他揚起眉毛,毅然道,“小生不才,但如交給小生,定斬董卓首級,懸於洛陽城頭,請諸位拭目以待!”
  說得直白。
  王允對他充滿自信的話語反倒喜形於色,道:“曹校尉,如你剛才所言不假,簡直就是天降義士於大地,救萬民於苦痛。快快講來,你有何妙計?我等願聞。”
  “如此我願道出。在下之所以經常接近董卓,表面上諂媚侍奉,不瞞諸位,是因為內心早已發誓,一旦有機可乘,當下殺死老賊。”
  “呃!… …如此說,你早有如此決心啦?”
  “若非如此,如何敢在諸位面前大笑,口吐狂言呢?”
  “啊,天下果有如此義士嗎!?”
  王允深為感動,大家也放下心來,滿臉喜色。
  這時,曹操道:“在下對王公偶有所求。”
  “你有何求,不必客氣,但請講來。”
  “不是別的。在下常聽人說,王家自古有鑲嵌七顆寶石的稀世名刀傳家。為了刺殺董卓,小生願藉名刀一用。”
  “如果你能達到目的……”
  “此事定要辦得漂亮。董相國最近寵愛在下,完全把在下當做心腹。所以接近他,一念之下斬殺他,並不費事。”
  “噢。只要行動順利,可謂天下之大幸。一把傳家名刀,何足惜哉!”
  王允當即命家臣取來秘藏七寶刀,親手交到曹操手中,道:“不過,如果失手,事情敗露,非同小可啊。須十分小心從事。”
  “請放心!”
  曹操收下寶刀,當晚宴會也已結束。他英姿颯爽,踏上歸途。七寶利刀宛如夜光珠帶,在他腰際燦燦閃亮。
  二十三“白面郎”曹操
  曹操年輕。儘管他的形象最近突然高大起來,但歸根結底還是個白臉小伙兒。
  自二十歲那年首次擔任洛陽北部尉以來,幾年之間,他的才幹得到公認,位列朝廷少壯武官。在宮中紛亂、多事的時局中,他從未失足,地位漸漸得到鞏固。他年紀輕輕就與新舊勢力的高官為伍,不知不覺間已經成長為朝臣一員,早早地嶄露頭角,卓爾不群。
  正如王允在密會上所說,曹操出自名門,相傳為漢初丞相曹參後裔。
  他出生於沛國譙縣(今安徽亳州),父親曹嵩辭去宮內官職,早早下野,如今居住在陳留(今河南開封東南),年紀雖老,但仍健在。
  其父曹嵩看“此子鳳眼”,便在眾多孩子中自幼寵愛曹操。
  所謂鳳眼,就是像鳳凰的眼睛一樣細而有光。
  少年時代,曹操是個皮膚白皙、頭髮烏黑、丹唇明眸、不胖不瘦的美少年。而且,學舍的老師和鄉里人都怵他的鬼才,道:“此子可怖!”
  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少年曹操對學問聽一知十,從不見他哪一天在啃書本。他喜歡游獵,拿著弓箭追捕野獸。他早熟,招幾個不良少年誘拐村中少女。成天不務正業。
  “此子並不學好!”叔父擔心曹操未來,悄悄忠告其父。“你太溺愛他,不可不可。父親眼中,只看到孩子好的才能,卻看不到孩子的奸才。”
  恰好父親曹嵩也常聽到曹操所干壞事,便喚曹操來到身邊,嚴加訓斥,通宵教訓。
  翌日叔父又來。曹操猝倒門前,痛苦得像抽風發作一樣。
  叔父正直,不知曹操裝病,驚慌跑到屋裡,告知操父。
  父親曹嵩也因愛子曹操得病,臉色大變,飛奔而來,見曹操在門前玩耍,與平時並無二致。
  “曹操!曹操!”
  “何事,父親?”
  “你沒事嗎?你叔父剛才告訴我,說你抽風,樣子嚇人,這是大事,叫我趕緊出來看看。我嚇壞了,跑出看你……”
  “哦……叔父怎麼喜歡說謊呢?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此子怪哉。”
  “叔父才怪呢。好像你的興趣就是說謊,喜歡看人家受驚為難。村里的人也說呢,孩子,你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惹你叔叔恨啦?凡事都說我是浪蕩公子啦,調皮鬼啦,還有抽風啦,到處張揚。”曹操一臉無辜地道。
  此事之後,曹操的父親凡事不再相信弟弟的話。
  “真是嬌慣啊,這個做父親的!”
  曹操得意忘形,越發耍奸,搞惡作劇,每日放浪形骸。
  曹操,二十歲前並無正當職業,雖有家產,又是名門之後,卻如叔父預言,是個令人頭痛的青年。
  但是,曹操多招人恨,卻同時又有任俠風範,頗聚人氣。
  “人很聰明。”
  “可以跟曹操講,一旦有事,靠得住。”
  時人橋玄、何顒異之,把曹操的縱橫策略看做奇才。
  “當今天下大亂。有朝一日,變成亂麻,最終總要收拾。到時,一定要有非凡人物不可。說不定,以後就是他這種人能夠安天下呢。”
  年輕人聚會的場合,甚至有人曾經認真地如是說。
  有一次,橋玄對曹操道:“你還沒有名氣,不過我看你是有為的青年。如果有機會,可以跟許子將這個人交往交往。”
  “子將,何許人也?”曹操問。
  “此人非常善於鑑人,還是個學者。”
  “就是看相的咯。”
  “不至於如此低下。是更具慧眼的人物批評家。”
  “有趣。訪他一訪。”
  一日,曹操造訪許子將。有很多弟子和客人在座。曹操報上姓名,想听聽他直言不諱的“曹操評”。可是,子將只是冷眼一瞥,鄙視而未認真回答。
  “哼哼……”
  曹操也把拿手的諷刺本領表現得淋漓盡致,揶揄道:“先生每每鑑識池塘里的小魚,卻還不曾在這間屋裡鑑識過大海裡的巨鯨吧。”
  許子將這才從學究一樣薄而黑的嘴唇後面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開口答道:“豎子!何出此言!汝乃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聽到回答,曹操道:“亂世奸雄!……可以。”
  言罷,滿意而歸。
  不久。年方二十,便當上北部尉一職。
  這是皇宮的警衛官。他初上任,嚴守規定,犯者即便是高官,也都嚴懲不貸。一次,甚至猖獗一時的十常侍蹇碩的一個親戚破禁,夜晚帶刀在禁門附近走動,照樣被曹操棒責。
  “那個弱冠警吏啊,一旦犯到他手上,可不留情呢。”
  曹操反倒聲名鵲起。未久,他就晉升為騎都尉,在地方上爆發黃巾賊之亂時,被編入征討軍,轉戰潁川等地,總是裝備著引人注目的紅色旗幟、紅色馬鞍、紅色鎧甲,馳騁疆場。就連曾在潁川草原火攻張梁、張寶時遇到的劉玄德及其旗下關羽、張飛,都看得瞠目結舌,道:“彼何人也?!”
  就是這個人。驍騎校尉曹操。
  曹操接過王允傳家七寶名刀,發誓要刺殺董相國。當夜回到家中,抱著七寶刀躺在床上。
  他究竟做了一個怎樣的夢呢?
  翌日。曹操像往常一樣來到丞相府。
  “相國在哪裡?”他向小吏問道。
  “剛剛進小閣,在書院歇息。”
  於是他徑直朝小閣走去,問安。
  董相國躺在床上,喝著茶。呂布侍立一旁。
  “遲到啦。”一見曹操的面,董卓就責備道。
  實際上已經日上三竿,丞相府各廳的工作都已告一段落,到了午休時分。
  “抱歉!我那匹瘦弱的老馬,走起路來慢得很……”
  “沒有好馬嗎?”
  “沒有。我的薪水很少,想要好馬也買不起。”
  “呂布!”董卓回頭叫道。
  “從我的馬厩裡選一匹合騎的馬給曹操用。”
  “是。”呂布走出閣去。
  曹操忖道:“太好了!”
  他心跳起來。董卓驍勇非常,力大無比。
  “萬一失手……”
  他謹慎行事,尋找時機。董卓體肥,在床上正坐稍久就會疲勞。
  這時,董卓一骨碌躺到床上,背朝曹操。
  “更待何時!此乃天賜!”
  曹操心里大叫,抓住七寶刀,嗖地拔出,藏到背後,朝床邊靠近。
  這時,名刀光芒一閃,陽炎一般映照在董卓旁邊壁上鏡中。
  董卓一個激靈坐起身來,目光犀利,問道:“曹操,剛才的閃光是什麼?”
  曹操沒有時間收回寶刀,心中一愣,鎮靜道:“哦,最近在下得到一把稀世名刀,特來獻上,您若稱心,就請佩帶。請您過目前,我悄悄地擦了一下,立即光芒滿室。”
  一點沒有驚慌之色,說著遞上寶刀。
  “哦……拿來我看。”
  董卓正拿在手上看著,呂布回來。
  董卓好像很中意,道:“果然是把好刀。怎麼樣,這把刀?”
  說著拿給呂布看。
  曹操緊接著道:“這是刀鞘。七寶嵌飾多漂亮啊!”
  說著把劍鞘遞給呂布。
  呂布沉默不語,收刀入鞘,拿在手上,催促曹操道:“去看馬吧。”
  曹操道:“好的。領受了,謝謝!”
  說完快步走到院裡,撫摸著呂布牽來的駿馬馬鬃,道:“啊!好一匹駿馬!真想在相國面前騎上一試啊。”
  聽了這話,董卓也終於上當,道:“好啊,試試吧。”
  得到准許,曹操“嗨”的一聲飛身上馬,手起鞭落,說時遲那時快,朝著丞相府門外飛馳而去,再不回頭。
  “還不回來啊?”
  董卓感到奇怪。
  “說是試騎一下,到底跑到哪裡去了?曹操這傢伙。”
  他嘟囔了好幾次。
  呂布這才開口,道:“丞相,他大概再也不會回來了。”
  “怎麼啦?”
  “從他剛才向您獻寶刀時的舉動看,實在有些可疑。”
  “嗯。當時他的舉動我也覺得有點不對勁。”
  “您賜他馬,是他的萬幸,也許他已經倉皇出逃了。”
  “既然如此,這傢伙就不能放任不管。傳李儒!先叫李儒來!”
  李儒前來,仔細聽了事情經過,道:“這下可糟了,猶如放豹出籠。他的妻兒都在都城之外,一定是瞄著相國的性命而來的。”
  “可惡的傢伙!李儒,如何是好?”
  “立刻派人去他的住處,就說您召見他。如無二心,他必來見您。不過,他可能已經不在家裡了。”
  為了慎重起見,當下派出六七騎當值的兵卒,結果果然如李儒所料。
  據後來當值的兵卒報告:
  “剛才,曹操騎著黃毛駿馬飛也似的馳出東門,當值的兵卒去追,終於在通向城外的關口追上他,詢問了他。曹操說:\'我奉丞相急命突然外出。你們阻攔我,耽誤了緊急大事,不知道以後丞相會怎麼責罰你們!\'既然這樣,誰都沒有懷疑。曹操便揚鞭出關,沒人知道他去哪裡。”
  “這就是了!”董卓的表情充滿怒氣,紅著臉道,“耍小聰明的傢伙!平日里對他施恩關照,寵愛有加。他卻傲慢不羈,竟敢背叛我。這個匹夫,碎屍萬段也不解恨!李儒!”
  “在。”
  “把他的長相服裝畫下來,張貼各地,嚴令緝捕!”
  “領命。”
  “就說有生擒曹操者封萬戶侯,有獻曹操首級到丞相府者重賞千金。”
  “馬上安排。”
  “等等!還有,”李儒剛要退下,董卓又補充道,“這個計劃想起來絕非白面郎曹操一人所為。定有同謀共同參與。”
  “當然。”
  “這樣事情就更嚴重了。在通緝追捕曹操的同時,還要在都城裡過篩子一樣進行甄別,一旦抓到嫌犯,立即拷問。”
  “是。絕不鬆懈,從速著手。”
  李儒大步離去,召集捕囚廳衙役,發號施令,佈置森嚴的抓捕行動。
  二十四偽忠狼心
  抓捕曹操!佈告飛傳地方各州各郡。
  另一方面。曹操鞭打黃馬,日夜兼程,風馳電掣地逃去,把洛陽都城遠遠甩在身後,彷彿與董卓的抓捕比賽速度。很快,來到中牟縣(今河南中牟)附近。
  “站住!”
  “下馬!”
  剛來到城門,他就被守城兵卒拉下馬來。
  “中央剛剛下來命令,看到曹操立即抓捕。你的樣子和容貌很像佈告上的畫像。”
  城門小吏說完,不管曹操如何解釋,根本不聽。
  “先把他帶到府衙去。”
  兵卒把曹操圍得鐵桶一般,押到審訊處。
  中牟縣令陳宮一見部下押來的人,當即道:“啊,是曹操!不用審。”
  他犒勞手下兵卒,道:“我在洛陽當差,直到去年,見過曹操一面。此次走運,如果把生擒的這個人押送都城,我就能封萬戶侯。你們也會得到賞賜啊。今晚痛飲,提前祝賀!”
  曹操當場被關進早已準備好的鐵檻車,準備明日解往洛陽。守兵和小吏大肆飲酒慶賀。
  日落時分,酒宴結束,小吏、守兵關閉城門,各自散去。
  曹操萬念俱灰,緊閉雙眼,靠在檻車裡,默默聽著黑暗山谷的響聲和黑夜裡的風聲。
  夜近闌珊。
  “曹操!曹操!”有人走近檻車,低聲呼喊。
  曹操睜眼一看,正是白天一眼就認出自己的陳宮,便若無其事地道:“有何見教?”
  “聽說你在都城,深受董相國寵愛和重用,如何落到這步田地? ”
  “廢話!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你不是已經生擒我了嗎?就別囉裡囉唆的啦,趕緊押解到都城領賞賜去吧。”
  “曹操。你真無鑑人之明哪。 ……正是好漢惜好漢啊……”
  “你說什麼?”
  “請息怒。因為你總是看輕別人,所以我還你一句。我也是胸懷沖天大誌之人。苦無志同道合者共論國憂,唯恨虛度光陰。與你巧遇,便來打探你的志向。”
  聽了言外有意的話語,曹操也改變了一開始的態度,道:“既如此,說說無妨。”
  說著,重又在檻車裡坐下。
  曹操開口道:“的確如你所言,董卓對我曹操確實寵愛有加。但我是昔日相國曹參後裔,四百年來食漢室之祿。怎可屈於暴發戶董卓厲賊!?”
  越說語氣越重,越說越有激情。
  “我想,不如為國刺殺奸賊,以報先祖之恩,於是去取董卓性命。可惜運氣不佳,身陷囹圄。而今何悔之有?!”
  白臉細眼,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不愧流淌著名門血脈,有一種不爭的鎮定。
  “……”
  沉默……良久,陳宮在檻車外見此舉止,道:“且慢。”
  說著,他迅速打開檻車鐵鎖,拉開鐵門,把一臉驚訝的曹操從車內拽出,道:“曹操,你到這個城門來打算去哪裡?”
  “老家……”曹操表情茫然,答道,對縣令的行為感到不解。“我要回到故鄉譙縣去,號召各地英雄,舉義兵再攻洛陽,堂堂正正地討伐天下之賊。”
  “原來如此。”
  縣令拉著他的手,悄悄請進自己房裡,擺上酒菜,再拜曹操。
  “果然不出所料,您就是我所尋求的忠義之士。遇到您真高興!”
  “這麼說你也怨恨董卓咯。”
  “不,不,沒有私怨,是巨大公憤,是義憤。我跟萬民一起詛咒董賊,懷著一腔憂國之憤,對董賊憎恨不已。”
  “真令人意外。”
  “就在今晚,我也棄官出走,與你齊心協力,到你要去的地方,召集天下義兵。”
  “哦,真的嗎?”
  “為何撒謊?說這話之前,不是已經把你放出來了嗎?!”
  “啊!”
  起死回生的巨大喜悅這才在曹操的氣息和臉上表露出來。
  “那你究竟尊姓大名?”曹操問。
  “自我介紹晚了。我叫陳宮,字公檯。”
  “家住何處?”
  “家住附近東郡。我們立即去我家,稍作準備,速速離去。”
  陳宮牽出馬來,出發前行。二人又把這東郡也甩在身後,火急趕路。
  三天后。二人日夜兼程,快馬加鞭,來到成皋(今河南滎陽附近)附近。
  “今天,太陽又要下山啦。”
  “到了這裡,已經安全啦……不過,今天的夕陽格外黃啊。”
  “又要刮蒙古大風啦。”
  “噢,是北邊西域的沙塵暴吧。”
  “到哪兒投宿呢。”
  “能看到村子了。這一帶叫什麼?”
  “剛才山路上有塊路標,叫成皋路。”
  “啊,那今晚可以去一個人家。”
  曹操眉頭舒展,在馬上手指即將前去投宿的林子。
  “哦,在如此僻壤還有熟人嗎?”
  “是家父的朋友,叫呂伯奢,與家父情同手足。”
  “那敢情好。”
  “今晚就去他家,請他讓我們留宿一夜。”
  曹操和陳宮二人一邊聊,一邊騎馬進了林子,迅速拴馬,敲響呂伯奢家門。
  主人呂伯奢驚訝萬分,把不速之客往屋裡迎,道:“我想是誰,這不是曹家公子嘛!”
  “我是曹操。好久不見。”
  “哦,快快請進。出了什麼事?”
  “此話怎講?”
  “朝廷給各地發了你的畫像。”
  “啊,是這麼回事。我刺殺丞相董卓失手,逃到此地。朝廷稱我為賊,發畫像通緝我。但董卓才是大逆暴賊。天下遲早大亂。曹操豈能坐視。”
  “與你同行的那位是誰?”
  “對了對了,忘了介紹。這位是縣令陳宮,真乃英傑。守備中牟縣城門,竟認出我是曹操,將我抓捕。相互談論胸中大志,方知二人乃同憂之士,同為時勢而憂慮,於是棄官,打開檻車,與我偕行,逃奔到此。”
  “啊,原來如此!”
  呂伯奢雙腿跪下,拜見陳宮,道:“義士!……請助曹操。你若見死不救,曹操一家滅門矣。”
  不愧為操父摯友,像個長輩的樣子,殷殷拜託曹操的未來。
  之後,呂伯奢道:“好啦,慢慢歇息吧。我到鄰村買酒去。”
  說完上馬,匆匆出門。
  曹操和陳宮解開旅行裝束,在屋內休息。主人卻久久不歸。
  很快夜入初更,外邊傳來一陣異樣響動。曹操豎起耳朵一聽,一陣尖銳的磨刀聲傳過牆來。
  “咦?”
  曹操眼裡閃著狐疑的光芒,推開窗扉,又把耳朵豎起。
  “是的……就是磨刀的聲音。這麼說,主人呂伯奢出門時嘴上說是到鄰村買酒,也許是想密報縣官,綁了我們,領取朝廷賞賜。”
  曹操嘟囔著。昏暗的廚房裡,四五個男女你一言我一語,一口一個綁了、殺掉之類,聲音明明白白地傳進曹操耳朵。
  “毫無疑問,這是要把我們關在房間裡,陰謀加害於我們。既然如此,我們得先把他們斬了。”
  情況緊急,曹操把事情告訴陳宮,突然躍出,轉眼就把受到驚嚇的一家人和用人,總共八口,統統斬殺。
  曹操先催促了一句:“快,逃吧!”
  這時,又傳來異樣的呻吟,還有活物的扑騰聲。
  來到廚房外邊,一頭活豬,腳吊在樹上,不住叫喚。
  “啊呀,糟啦!”
  陳宮後悔已極。他明白了,這一家人買來豬,正要殺豬做菜。
  曹操打算快快消失在黑暗中。
  “陳宮,快來!”
  “噢。”
  “磨蹭什麼呢?”
  “可是……心裡太不好受了。不勝慚愧!”
  “為什麼?”
  “這人殺得毫無意義!可憐一家八口啊,為了撫慰我們旅途的勞頓,專門買來了豬,是要款待我們的。”
  “你是在後悔這事,朝房裡雙手合十嗎?”
  “我想,起碼念念佛,請求饒恕斬殺無辜的罪過再走……”
  “哈哈哈哈……這可不像武人啊。做都做了,已然無奈。戰場上一天要埋葬生靈成千上萬。就算自己,不知何時也會被殺。”
  曹操有曹操的人生觀,陳宮有陳宮的道德觀。兩人不同。
  可現在是一蓮託生的伴兒。不能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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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這時,有人在馬背上綁著兩個酒壇從對面走來。越走越近,熟透的水果香味撲鼻而來。來人胳膊肘上著水果籃。
  “咦,這不是客人嗎?”
  來人正是去鄰村買酒回來的呂伯奢。
  曹操覺得此時遇見他實在難堪,慌忙道:“哦,是主人哪。我們白天來此途中路過一家茶館,落下重要東西。剛才突然想起,這就去取。”
  “可以差家裡的用人去嘛。”
  “不了不了,騎馬就是一鞭子的事,不費勁兒。”
  “那就快去快回。我已經吩咐家人殺豬做菜啦。還找到美酒,弄到手啦。”
  “哦哦,去去就來。”
  曹操草草應付幾句,別過呂伯奢,揮鞭抽馬。
  走了一里來地,曹操突然勒馬,“餵”的一聲,叫住陳宮,道:“在此稍候。”
  說完想起了什麼似的,再次掉轉馬頭,飛馳而回。
  “這是去哪兒呢?”
  陳宮心中不解,感到奇怪,等在那裡。片刻,曹操返回,看上去心結已解,道:“這下好了。來,走吧。哎,我把剛才那位也乾掉了。一下刺死。”
  “什麼?你殺了呂伯奢?”
  “嗯。”
  “已經濫殺無辜,如何還要殺此善人?”
  “他若回家,見妻兒用人統統被殺,再善良的人也會仇恨我等。”
  “那也是不得已的。”
  “如果他去報告縣官,便是曹操大患。丟卒保車吧。”
  “可是,濫殺無辜,有悖人道啊。”
  “否。”曹操像吟詩一樣大聲道,“這就叫\'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好了,趕路吧。”
  “此人可怖。”
  聽曹操一言,陳宮重新深思曹操的為人和行為,心生恐懼。
  此人並非拯救天下苦難之人,並非真正憂世之人,而是欲奪天下的野心家。
  “我錯了……”
  事已至此,陳宮懊悔不已。
  他意識到,自己賭上男人的一生,跟曹操結伴,為時過早。
  可是。已然走上這條路。棄官,拋妻別子,走上這條荊棘叢生的路,心裡是有準備的。
  “後悔莫及啊……”
  夜已闌珊,月已爬高。藉著深夜月光,走了十里地。
  在不知名的古廟破敗的門前,下馬小憩。
  “陳宮。”
  “哎。”
  “你也睡一會兒吧。離天亮還有些時間。不睡,明天趕路會累的。”
  “睡吧。但這寶貝馬可不能被盜。我把馬拴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哦,是嗎……唉,真遺憾哪。”
  “什麼?”
  “殺了呂伯奢,卻徹底忘了把他帶的美酒和水果搶來。還是有點慌啊。”
  “……”
  陳宮再無勇氣回答。
  把馬藏好,片刻以後回到原處。曹操已經在古廟椽下沐浴著月光,心情爽快地酣睡。
  “此人多麼膽大妄為啊!”
  陳宮盯著曹操的睡臉出神,既憎恨又佩服。
  “自己過高評價此人了。此人才不是真正的憂國大忠臣呢。人事難料,他不過是一個心如虎狼的大野心家罷了。”
  陳宮心想。但還有佩服的一面。
  “可是,不管他是野心家也好奸雄也罷,他的大膽、熱情和我不得不高看一眼的雄辯之舌,卓爾不凡。定能成為一方英傑啊……”
  他獨自一人心裡暗想。
  想到這兩點,陳宮捫心自問,暗自忖道:“現在,趁熟睡之機刺殺曹操也是可以的。留著他,這樣的奸雄日後必會為禍天下。……是啊,還是現在替天行道為好。”
  陳宮拔出劍來。
  曹操鼾聲大作,渾然不知有人已經瞄上自己酣睡的面孔。那張臉實在端秀。陳宮猶豫起來。
  “不,等等!”
  殺死酣睡之人不算武人本領。是不義。
  而且,當今亂世,誕生出這樣一個奸雄,乃是天意亦未可知。在他酣睡之際奪了他的天壽,也許反倒有違天意。
  “啊……現在還猶豫什麼?我也過於自尋煩惱。月光敞亮,是啊,我也望著月亮睡上一覺吧。”
  想到這裡,陳宮悄悄收劍回鞘,在同一個屋簷下蜷成一團,很快睡去。
  二十五南風竟吹
  話說日子一天天過去。曹操終於來到父親所在的鄉土。
  此地乃河南陳留,土地肥沃,廣袤豐饒。南方文化富於進取,不同於北方的厚重。人們靈活,勤勞,目光敏銳。
  “幫幫我。”
  曹操回到家中,向家人一一禀明事情經過,請求家人相助,語調恰似幼兒向母親要點心一般。
  “我決心舉起義兵大旗。不管誰說什麼,這個決心決不動搖。請父親助我一臂之力。”
  父親曹嵩表情驚訝,沉吟半晌,道:“噢……事情搞大了啊。”
  但在兒子當中打小他就最寵曹操,便道:“如何幫?”連句責備的話都沒有。
  “需要軍費。”
  “軍費,就咱家這點財產養不活多少兵。”
  “所以,請用父親的面子介紹富豪給我。曹家雖然沒有財產,但遠承夏侯氏血脈,是大漢丞相曹參後裔。請利用這個門第,向富豪告貸。”
  “那我就向衛弘說說。”
  “父親可否把他請來,設酒宴一天。”
  “在你看來,什麼事都那麼容易! ”
  “舉重若輕,這才是成就大事的秘訣啊。”
  父子定下時日,在自家宅邸請來衛弘。
  衛弘看著曹操,道:“聽說你去了都城,不知不覺已經長成一個好青年啦。”
  曹操竭盡殷勤地款待他。
  打開話匣子後,曹操說出胸中大志,請求援助。
  促膝而談,很是認真。曹操心裡打定主意:衛弘不同意,決不讓他活著回去。所以拜託時,雖然話語寧靜,目光卻似刀刃般銳利。
  不過衛弘一聽,當即允諾,道:“好的。我欣賞你的忠義,就幫你一把。近來天下大亂,我也在嘆息,卻無你那般器量,正在觀察時勢發展。……你要多少軍費,我就給你準備多少。”
  曹操大喜。
  “呃,這麼說您答應啦?既如此,我便速速招兵。”
  “好啊。不過打敗仗可不饒你哦。你得有充分勝算再舉大事。”
  “只要軍費不用擔心,什麼事情都能辦到。我們的義兵會把河南塞滿,您就瞧好吧。”
  在父親曹嵩眼裡,曹操再大,也是孩子。他反倒在一旁擔心衛弘過於相信曹操的豪言壯語。不過,後來看到曹操做事,漸漸感到無人可敵。
  曹操首先廣招近鄉壯丁,做二旒旗,一旒大書“義”字,一旒大書“忠”字,對外宣稱:“我乃奉朝廷密詔,來到此地。”
  曹家現在已經淪落成地方鄉紳,但畢竟是名門。嫡子曹操人才出色,聞名遐邇。
  “奉密敕而來。”曹操的這個說法首先打動了附近村中的壯丁和懷才不遇的鄉紳。
  “陳宮,這樣的雜兵不成氣候。更有實力的各州刺史、太守會不會來聚呢?”曹操經常向陳宮問計。
  陳宮獻策。
  “只是把忠義寫在旗上乾等可不成。請更多地吐露憂國情懷。把鐵血、打動人心的東西拋出去。”
  “怎麼做才好呢?”
  “發檄文。”
  “你寫吧。”
  “好。”
  陳宮寫好檄文。
  他是真正的憂國志士。他寫的發自內心的檄文,讓人讀了不能不奮起。
  “啊,好文章!讀了這篇檄文,我都會提兵前來參加。”
  曹操佩服,立即把檄文飛傳各州各郡。
  英雄,僅僅是英雄,照樣一事無成。成就霸業者有三樣東西不可少:天時,地利,人和!
  曹操的檄文正得天時。
  不日就有英才俊傑、精兵猛將陸續不斷地前來,投奔到他的“忠”、“義”大旗之下。
  既有人自報姓名:“我乃衛國人氏,名樂進,字文謙,願投奔麾下,共討逆賊董卓。”
  也有可靠之人現身:“我等乃沛國譙郡人,夏侯惇、夏侯淵兄弟,帶來手下兵馬三千。”
  這對兄弟是曹家原來在譙郡時豢養的養子,所以率先來投也是當然。此外每天在軍簿上登記到達的人不勝枚舉。
  如山陽鉅野人李典字曼成者、徐州刺史陶謙、西涼太守馬騰、北平(治所在今河北豐潤東南)太守公孫瓚、北海(治所在今山東昌樂西)太守孔融等大人物,各率數千騎、數万騎之大軍前來響應。
  曹操的兩位堂兄弟曹仁、曹洪也來到他的帳下。
  另一方面,面對這些兵馬,曹操從衛弘那裡撥出足夠軍費,充實武器糧草。
  “就看他軍費那麼豐足,他的檄文絕非空文。也許真的奉了朝廷密詔。”
  就連觀望形勢的人看到曹操的軍備急速增長,規模日漸增大,都在心裡暗說: “晚去一天就會損失一天。”
  於是,爭先恐後前來投奔。
  “義兵塞滿河南。”
  曾幾何時曹操對衛弘說的話,如今已不再是一句空洞的豪言壯語。
  因而富豪衛弘不惜投入家財。不,他以外的富豪也都不請自到,運來金銀糧草,道:“請義軍使用。”
  曹操已經擁有眾多將星侍奉左右,在三軍幕帳裡泰然穩坐。傳富豪來獻錢物,曹操也只說一句:“哦,是嗎?有東西拿來,就收下吧。”連見都不見。
  渤海太守袁紹先一步逃出都城,公開了反對董卓的態度,被朝廷視為禍星。曹操的檄文也送到他的手邊。
  “曹操舉起了大旗。我們如何答复這份檄文?”
  袁紹召集心腹,早早開議。
  他的帳下有很多充滿豪氣的壯年大將和年輕將校。田豐、沮授、許攸、顏良。還有審配、郭圖、文丑等錚錚人才。
  “誰把檄文念一遍?”
  顏良應聲道:“我來吧。”說完大聲念起來:檄文
  操等謹以大義佈告天下。董卓欺天罔地,滅國弒君,穢亂宮禁,殘害生靈,狼戾不仁,罪惡充積。今奉天子密詔,大集義兵,剿戮群凶。望攜義師,前來會忠烈之盟,上扶漢室,下救黎民。檄文到日,其速奉行。
  “這才是我們盼望的天之聲音,地之輿論。太守,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到了跟曹操協力的時候啦。”幕將異口同聲。
  “可是……”袁紹還是有點踟躕的樣子,“曹操不可能得到密詔啊……”
  “無所謂嘛。奉不奉密詔,只要他事情做得對……”
  “說得也是。”於是終於下定決心。
  一旦議定,袁紹也不愧名門出身,又有多年人望,立馬備齊兵馬三萬有餘,夜以繼日,馳往河南陳留。
  到了地方一看,景況之盛竟令袁紹大吃一驚。他一邊提筆在軍簿上登記到達,一邊僅揀重要的友軍來看,陣容真是強大。
  首先,第一鎮是後將軍南陽太守袁術,字公路。
  接下去是:第二鎮冀州刺史韓馥;第三鎮豫州刺史孔伷;第四鎮兗州刺史劉岱;第五鎮河內郡太守王匡;第六鎮陳留太守張邈;第七鎮東郡太守喬瑁。
  此外還有濟北相鮑信,字允城;西涼馬騰;北平公孫瓚。宇內名將猛士的名字云集。袁紹兵按到達順序,被配列為第十七鎮。
  “幸好自己也來參加了。”
  來到這裡,看到實情,袁紹也由衷地這樣想,對時勢驟變感到震驚。
  從第一鎮到第十七鎮的將軍,都是從各自領地率手下兵馬一萬以上前來參加義兵的。
  其中,不知還有何等豪強俊傑藏龍臥虎。
  尤其是第十四鎮的軍隊裡,尚有深淵蛟龍等待時機。
  第十四鎮的軍隊是北平太守奮武將軍公孫瓚。響應檄文,從北平提一萬五千餘騎南下,途中來到冀州平原縣附近,有人大聲叫住公孫瓚道:“且慢!且慢!”
  “何人?”
  旗下武士扭頭看見,旁邊桑田裡有兩三旒黃旗嘩啦啦地飄揚,朝這邊走來。
  “咦?哪兒來的武士?”
  正狐疑間,出現三個武人,帶著家丁雜兵十來人,在公孫瓚馬前跪下,道:“將軍,請將我等三人帶入大義之軍中。我等不才,願不惜犬馬之勞,打先鋒討賊,在戰場上表現盡忠之誠。特在此恭候將軍路過。”
  公孫瓚看著他們,起初還當是附近的鄉士。但覺其中一人在哪裡見過,便有心試探,問道:“來人莫不是劉玄德?”
  回答是:“正是。你還記得啊。我就是劉玄德。”
  “哦,果然哪……”公孫瓚驚訝不已,“黃巾之亂後,在洛陽外門匆匆見了一面,後來你官居何職啊?”
  “慚愧啊。碌碌無功,未得升遷,在這偏僻鄉下,當個縣令。”
  “官職卑微。如此人物,埋沒僻壤,實在可惜啊。……呃,你帶的兩位何許人也?”
  “是我的結拜兄弟。”
  “哦,是令弟啊。”
  “一個叫關羽,另一個叫張飛。”
  “有官職嗎?”
  “關羽是馬弓手,張飛是步弓手。……說到官職,兩人都不過是兵卒。”
  “都是足可信賴的大丈夫,卻當田野小卒終其一身,可惜啊。……好,好,如果你們志同道合,可隨我軍,一同起事。”
  “這麼說您準了?”
  “求之不得。”
  “一定殺掉逆臣董卓,掃清朝廟。”
  玄德、關羽一起謝恩起誓,再拜起身。
  “所以,不是我說嘛。”這時張飛嘟嘟囔囔,道,“董卓南下討伐黃巾賊時,在潁川大寨裡,我就說要殺了他。可大哥你們不讓,才弄成今天這個樣子。……當時如果讓我殺了董卓,也不會發生今日之亂。”
  玄德聽後責道:“張飛。盡說些沒用的廢話!你可速速到大軍後面跟著。”
  然後,自己也故意進入中軍偏後的隊列裡,一同參加到曹操的巨大計劃中去。
  就這樣。現在可以說,曹操的策劃已然鞏固。布陣、作戰全部形成。
  共有十八路諸侯前來會合,兵力數十萬。從第一鎮到第十七鎮,營寨綿延二百餘里。
  卜吉日,曹操築壇,殺牛宰馬,舉行祭祀,主持舉旗儀式,道:“我等在此起義!”
  儀式上,諸將提議道:“現在義兵已興,欲討逆賊。宜立三軍盟主,作為全軍首將,我等當受其命。”
  “然。”
  “當然。”
  大家異口同聲,一致希望。對此,曹操道:“如此,當推舉何人為首將?”
  於是大家互相謙讓,無人厚顏自薦。
  “袁紹如何?”最後曹操指名道。
  “袁紹本是大漢名將後裔,且父祖四代位列三公要職,四方好官多出門下。論名望地位,袁紹才是當之無愧的盟主。”
  聽曹操此言,袁紹謙遜道:“不不,我終非此器。”
  推讓再三。但那是他對其他諸將的一片禮儀。終於在眾人的推舉下,袁紹按慣例應承下來,道:“如此我就……”
  翌日。在儀式場地築起三層高壇,五個方位豎立旗幟。諸將列隊,手捧白旄、黃鉞、兵符、印綬等物。袁紹衣冠齊整,佩劍登壇,道:“在此結成赤誠之大盟。發誓定要挽回漢室之不幸,拯救天下億民於水火。不才袁紹,眾望所推,受指揮之大任。皇天后土,祖宗神靈啊,願仰鑑之!”
  說完焚香,在祭壇上行拜天之禮。諸將兵卒眾皆垂淚,道:“天下黎明到矣。”
  “不日定將一掃洛陽逆軍!”
  將士個個切齒,摩拳擦掌,慷慨之氣,煥然一新。儀式結束,萬歲呼聲經久不息,天雲欲開。
  袁紹受諸將禮畢,發出第一道命令:
  “我今薄才,被推上盟主之座。既然如此,有功之人必賞,有罪之人必罰。諸公宜示部下,從嚴行事。謹慎勿怠。”
  “萬歲!萬歲!”三軍響應,喊聲如雷。
  袁紹發布第二道命令:
  “我弟袁術略有經營之才。命袁術即日起掌管糧草,謀劃給諸將寨中兵站運輸補給。”
  人們對此也響應支持。
  “接下來,我軍就要立即踏上征途。谁愿為先鋒,攻破汜水關(今河南滎陽西北汜水鎮)城門?”
  “某願往。”
  有人盔甲上插著旗子,應聲而出,自報姓名。是長沙太守孫堅。
  二十六江東之虎
  這天拂曉。洛陽丞相府莫名地緊張起來。
  快馬接二連三,武衛門前,楊柳樹上,已拴快馬多匹,嘶鳴聲聲,心事重重。
  “丞相,快醒醒!”
  李儒面色大變,敲響董卓寢殿大門。
  值夜的兵卒道:“醒啦,請!”
  說著撩開帳幔,把他放進室內。妖豔的美女和天真可愛的女童伺候著,在玉盤裡盛上水端著。看見謀士李儒進來,行注目禮,遠遠退入化妝間裡去。
  “一大早的,怎麼啦?”
  董卓照例吃力地晃動著膘肥肉厚的巨大軀體,朝臥榻走去。
  “出大事了。”
  “是宮裡嗎?”
  “不。這次是在遙遠的諸侯國里。”
  “是草賊作亂嗎?”
  “不是。是未曾有過的大規模叛軍起義。”
  “在哪裡?”
  “以陳留為中心……”
  “這麼說,首謀就是曹操或者袁紹囉。”
  “正是。曹操矯詔,頃刻之間誆來十八路諸侯,編成大軍,連營二百餘里。”
  “豈可置之不理?!”
  “正是。”
  “呃……還沒有詳細報告嗎?”
  “昨晚半夜起到今天拂曉,快馬頻來。敵軍已經拜袁紹為大將,曹操為參軍。吳國孫堅領第一波先鋒,已經攻到汜水關附近。”
  “孫堅……哦,長沙太守吧。此人打仗如何?”
  “不可小覷。他是以兵法聞名的孫子後裔啊。”
  “是孫子的後裔?”
  “是的。吳郡富春(今浙江富陽)人氏,姓孫,名堅,字文台。此人在南方頗有名氣。”
  李儒把曾經聽說的孫堅為人如此這般地道來。
  話說孫堅十七歲時陪伴其父往錢塘地方旅行。當時錢塘地方碼頭海盜橫行,深受其害的旅船遊客不計其數。
  一天傍晚,孫堅與其父一道正在碼頭上行走。海邊有海盜數十人從海上卸下財貨,吵吵鬧鬧正欲分贓。
  孫堅見狀卻敢突然拔劍,躍入海盜人群,將海盜頭目一劈兩半,叫道:“我乃沿海守衛!”凶神惡煞一般亂砍亂殺。
  海盜大驚,盡數逃走。堆成山的盜搶財寶後來盡歸受害人之手。裡面還有錢塘富豪視為傳家寶的寶石匣子。但孫堅卻一件謝禮也不曾收。
  自此而後,他的名聲就響徹南方,他的人望無人可摧。
  “噢,噢……看上去這傢伙相當了得啊。如此說來,我們也得派一員像樣的大將前去討伐啊……”
  董卓謹慎起來,道:“是啊,誰合適呢?”
  他心中盤算。
  這時,帳幔後有一個人不平,道:“丞相,丞相,怎麼把我忘了呢?!”
  “誰在帳後?!”董卓責問。
  “我是呂布。”呂布現出身影,施禮道,“猶豫什麼呢?曹操、袁紹之輩有何了得,平息他們的謀反並不費事兒。此時不用我,賜我赤兔馬又有何用!!”毋寧說是責備的口氣。
  “讓我呂布前去。看我去破草芥之軍,斬了孫堅,把追隨曹操、袁紹等逆徒的諸侯們的腦袋,一個一個取來,擺在地上排隊。”
  “哎呀,這下心裡踏實啦。”董卓大喜,安慰道,“有你在,我可高枕無憂啦。怎會把你忘得一干二淨,像臥房的帳幔或看門狗一樣!?”
  這時,丞相室帳外聞變趕來的眾將已經摩肩接踵。
  “呂布將軍,且慢。殺雞焉用牛刀。我願打先鋒,迎戰敵軍先鋒。”
  一位將軍說著走進來。
  眾人目光集中過來,看是何人。只見此人虎體狼腰,豹頭猿臂,長有一副稀世骨架,真乃驍將。
  正是關西人華雄將軍。
  “哦,是華雄啊。說得好!你先下汜水關,守好險要,保我洛陽安全。”
  董卓大喜,立即准他印綬,撥兵五萬。
  華雄再拜而退,選李肅、胡軫、趙岑三人為副將,威風凜凜,當日向汜水關進發。
  飛報早早傳到袁紹、曹操的革新軍中。
  “敵人來啦!”
  承擔先鋒的孫堅寨中,尚未做好精神準備,氣氛緊張。
  先鋒的後寨由濟北相鮑信擔任。聽到飛報,鮑信悄悄喚來其弟鮑忠,道:“如何,賢弟,你可否帶小股部隊從近道迂迴,奇襲汜水關敵軍?”
  “幹吧。”
  “其實,長沙孫堅早早當了先鋒,如此下去,我等只有仰拜其榮譽的份兒。豈不憾哉?”
  “我亦如此想來。”
  “如此速去。一旦順利突入關內,馬上點火。以煙為號,我將大舉進攻。”
  “領命。”
  鮑忠跟兄長鮑信合謀之後,只引五百騎趁夜翻過無路可走的山嶺。
  但是,敵軍華雄很快得知此次行動。鮑信被小股望風兵卒釣著孤軍深入,被敵軍很快包圍,跟五百兵卒一起,遭全殲於敵軍地界。
  就在這時。華雄自己挺馬上前,一刀斬鮑忠於馬下,道:“好兆頭啊!”
  說著取了鮑忠首級,快馬送到洛陽。
  董卓馬上送來表彰和一把寶劍。
  先鋒將軍孫堅命道:“出發,壓上一陣。”他並不知道鮑忠偷出營寨,早早獻首級於敵軍,讓敵軍歡欣鼓舞。
  他按既定戰術行事,做好充分準備之後,向汜水關正面發起進攻,在城下罵道:“輔助逆臣的匹夫!還不早早乞降!我乃革新軍先鋒。汝等拙眼,看不清時勢變革刻不容緩嗎?!”
  華雄聞言,道:“可笑!信口雌黃的傢伙。”說著環視自己周圍。“誰去取孫堅的首級來,建城下第一功?”
  副將胡軫應聲而出,道:“願領命前去。”
  胡軫當即從華雄處領五千兵馬,下得城來。
  華雄似乎並不放心,自己又帶一萬兵馬,從側面出城。
  城下激戰已然開始。
  孫堅挺搶殺來,道:“出城的可是胡軫。來吧!”
  胡軫道:“不知深淺的傢伙!”
  說著揮舞長矛,夾著悍馬肚子,一躍而上。
  這時,孫堅旗下程普道:“這隻狼!不勞主公動手。見鬼去吧!”
  說著把矛橫刺裡擲出。
  長矛逆風飛去,咔嚓一聲刺穿胡軫喉嚨,把胡軫的身子倒著拖下馬來。長矛串著胡軫,立於地上。
  華雄搥胸頓足,道:“胡軫已死!”
  胡軫的五千兵馬已經潰退,無法收拾。
  “撤啊!撤啊!”
  華雄權且把兵馬收回汜水關,關閉所有城門,向乘勢靠近的敵軍拋擲石塊、圓木,放射鐵箭、火箭,勢如雨淋。
  好不容易取了敵軍副將,孫堅的部下也犧牲不少。
  “如此無益。”孫堅早察時機,利索退陣,率兵馬來到一個叫梁東的村莊附近。
  然後向袁紹大營送去當天的獵物——胡軫的首級,同時請求:“請速送軍糧。”
  可是,大營裡有人怨恨孫堅,對主帥袁紹耳語道:“主公三思。”並進讒道,“孫堅此人乃江東之虎。讓他當先鋒,即使攻陷洛陽,殺掉董卓,也是殺狼迎虎。瞧他那副急於立功的樣子,大致可以看出他的邪心。……軍糧漸漸匱乏是個好機會,可以利用這個機會,不送軍糧,等他兵卒士氣沮喪,大亂而散。這就叫做明智。”
  袁紹聽後道:“實在有理。”
  於是採納此言,最終沒有送去軍糧。將士由十八路諸侯匯集而成,雖說是友軍,但各懷異心,內心各有所求,虎視眈眈,真是無奈。
  二十七關羽一杯酒
  汜水關方面不斷放出密探,偵察敵軍動靜。一次,有細作向李肅報告道:“最近孫堅寨中似無士氣。奇怪的是兵站部沒有炊煙升起。不會是餓著肚子打仗吧?”
  李肅聽後,次日又從別的方面叫來兩個細作,問道:“最近敵軍後方有何變化?敵軍糧道如何?”
  答曰:“一個半月來沒有糧車通過。”
  李肅點頭,轉向另一個細作問道: “敵軍馬匹可肥?”
  “近來看上去瘦得蹊蹺。”
  “敵軍都唱什麼歌曲?”
  “常唱思鄉歌曲。”
  “好了。”
  屏退細作,李肅立即來見大將軍華雄,獻上一計。
  “生擒孫堅的時機已到。今晚在下領一軍抄近路繞到敵軍後方,突然夜襲,以火為號,將軍打開城門,從正面一舉殺出。”
  “有成功把握嗎?”
  “當然有。據在下探知,孫堅見疑,後方似已拒送糧草。孫堅首級如今唾手可得。”
  “是嗎?今晚月亮真亮!”
  “難道不是絕好機會嗎?”
  “好,幹!”
  傍晚,定下密計。
  是夜,李肅率一隊奇兵藉著月光抄近道,繞到以梁東為依托下寨的敵軍背後,突然喊聲大舉:“喔——喔——”
  李肅奇兵趁夜黑衝入孫堅寨中,四處放火,拉弓放箭,攻殺過來。
  華雄看到梁東上空紅色火光,便依計行事,命人把汜水關城門大開八字,道:“生擒孫堅!活捉孫堅,押到門前!”
  說著,驅馬萬軍之中,宛如峽谷湧出的山雲,殺下城去。
  梁東軍如何抵擋得住,立時逃亂。
  “頂住!”
  “莫慌!”
  孫堅手下善戰,鼓動部下,但兵卒甚弱。
  不知何故,後方一個多月前就開始斷絕軍糧運輸,以致兵卒心中不平,軍紀不整,兵瘦馬羸。
  “無奈啊!”孫堅心想,無計可施。
  手下程普、黃蓋等人也已走散,孫堅只帶了家丁祖茂一人,策馬逃離慘敗的營寨。
  敵將華雄策馬如飛而來,大叫:“孫堅,好不卑怯,哪裡逃!”
  “看你叫!”
  孫堅回身,在馬上彎弓搭箭,還以顏色,連射兩箭,弓都瞄歪。他心裡焦急,再搭一箭,用力過猛,弓斷兩截。
  “糟糕!”
  孫堅扔掉斷弓,拍馬逃入林中。
  “主公,主公!”祖茂一邊驅馬緊隨其後,一面對孫堅道:“請把頭盔摘掉。頭盔閃亮,紅得扎眼,成了敵軍的目標。”
  “啊,對呀。”
  孫堅方悟,難怪追兵的箭如此集中射來。他迅速摘下頭上被稱做“幘”的朱金襴頭盔,掛在尚未燒盡的民家屋椽上,慌忙躲進附近密林。
  觀察片刻,果然敵軍射來的箭雨點般飛向頭盔。
  但任你再射,頭盔依舊亮光閃閃,巋然不動。敵軍弓箭手心生疑竇,快步近前,騷動起來:“啊呀,孫堅不在啦!”
  “只有頭盔耶。”
  密林上空,月光煌煌。白影黑影,像魚群游動一樣尋找孫堅下落。
  其中也有華雄的身影。
  孫堅的家臣祖茂原來躲在大樹背後,看到華雄,怒火中燒,大叫:“哼!董賊股肱!”
  挺槍就刺。
  華雄眼快,眼睛一瞟,雷喝一聲:“敗軍匹夫!原來在此!”
  聲音簡直就像利刃生風,直要把大樹劈開。只見寒光一閃,祖茂頭顱飛落。
  華雄朝血霧後面的兵卒說了句:“讓人把剛才的首級撿來。”
  說完勒馬,悠然向別處去。
  “啊,真險哪。”
  後來。孫堅放下一顆懸著的心,朝周圍張望。他就屏住呼吸,藏在遺棄祖茂無頭屍處附近的灌木叢裡。
  “祖茂啊……唉,慘哪!”
  孫堅潸然落淚。想起祖茂平日的忠誠勤苦,他心中痛楚。
  可是,尚在敵軍重圍之中。孫堅調整心情,想殺開一條血路。他忘記箭傷疼痛,步行兩裡多地。
  孫堅很快召集起逃出來的兵卒,人數不足全軍十分之一。此役大敗,幾乎全軍覆沒。
  悲痛的黑夜逝去,天色已亮。
  昨夜殘月,好似敗者傷魂,一片慘白。
  “先鋒全軍覆沒!”
  “敵人大軍正乘勝追來。”
  後方大本營發生巨大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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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主帥袁紹、幕僚曹操,臉色大變。
  先前。剛剛收到不利戰報,稱鮑將軍胞弟鮑忠偷出營寨,人馬損失頗大。現在又收到戰報,說先鋒孫堅遭到毀滅性大敗。寨中諸將、全軍兵士個個士氣沮喪,不知如何是好。
  只得如此嗎?束手無策嗎?
  以袁紹、曹操為首,十七鎮諸侯當天在大本營齊聚一堂,召開作戰會議,試圖挽回頹勢。
  敵軍昌盛,敵將華雄有萬夫不當之威名。為其震懾,會議也委靡不振。
  主帥袁紹陰沉著臉。忽地,他看見座上公孫瓚背後站立一人,嗤嗤發笑,便問:“公孫瓚,侍立在你身後的人是誰?”
  語氣不悅,溢於言表。
  袁紹一問,公孫瓚約略回顧身後,道:“啊,他呀。”
  他藉機向滿堂諸將正式介紹。
  “他是涿縣樓桑村人,是在下少時朋友,叫劉備,字玄德。前幾天還在平原當縣令。請各位將軍關照!”
  曹操瞪大了眼睛,道:“噢,就是那位黃巾之亂時,曾在廣宗平原和潁川地方,率領無名義軍大振武名的那位嗎?”
  “正是。”
  “難怪似曾相識。……是的,是的,潁川會戰中在曠野包圍火攻賊兵時,我們曾在陣前互相打過招呼。已經很久了,都快認不出來了。”
  袁紹也釋了起初的疑心,為無禮的質問道了歉,道: “早就听說樓桑村有名門子孫。這位玄德,就是漢室宗親。給他讓座!”
  一位將軍騰座,讓道:“請坐。”
  劉備這才第一次開口,道:“不不,我一個小小縣令,不比各位將軍,身份不同,豈能與諸公同座!站立即可。”
  他堅辭不坐,還像原來一樣侍立在公孫瓚身後。
  袁紹搖頭,道:“無須客氣。又不是給你的公職讓座。你的祖先是前漢皇帝一脈,於國有功,所以聊表敬意。不必客氣,就座就是。”
  公孫瓚也一同道:“好意難卻,就領情吧。”
  眾將軍也都勸座。於是玄德道:“那就領受了。”
  拜謝堂上眾人後,這才坐下。
  於是關羽、張飛挪動腳步,改在玄德身後侍立。
  正在此時。早上開始的大戰已經持續半日,漸戰漸酣。
  先前的勝利讓華雄軍很驕傲,紛紛道:“逆軍號稱十八路諸侯十七鎮大軍,看來也是烏合之眾。沒啥了不起。”
  他們舉洛陽精兵踏平孫堅一陣,乘勢出得汜水關。而且已經像風捲樹葉一般殺出數十里,鼓聲響徹雲霄,喊聲撼動山川,早已攻到這裡革新軍首腦所在地的近旁。
  “我軍第二陣已被攻破。”
  “第三陣也被攻破。”
  “遺憾!中軍已經大亂,看來危險。”
  戰敗的報告一個接著一個。
  傳令兵說:華雄敵軍把孫堅的紅色頭盔挑在長竿上,叫罵襲來,勢如洪流。
  接連不斷的戰報說的都是革新軍方面的危機,以主帥袁紹為首,滿堂諸將也都失色,沉不住氣。
  “如何是好!”
  曹操道:“狼狽亦是無奈。此時更需鼓足勇氣。”
  他回頭命侍立一旁的部下道:“拿酒來!”
  “是。”
  各位將軍的几上都放上酒杯一隻。曹操舉杯,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喔——”
  “啊——”
  喊聲如百雷炸響,大地隆隆轟鳴。又有一名渾身是血的斥候來到堂前階下,大叫:“頂……頂不住了!”
  言畢氣絕而亡。
  很快第二騎、第三騎來報:
  “中軍已被敵人鐵騎蹂躪,兵卒四散,防備也已薄弱。”
  “大本營緊急轉移,否則危險,將被包圍。”
  “啊呀呀,那邊莫不是敵軍先鋒……”
  報來報去,此處大本營也成了立在暴風中心的一棵樹,枝震葉顫。
  曹操讓部下斟酒,穩穩端坐,但臉色越醉越蒼白。
  “一旦被圍……”有人已經早早地悄悄議論大本營的撤退。
  哪裡還能喝酒,諸將半數以上都已面如土色。
  萬丈黃塵,遮天蔽日,山川草木,處處喋血。
  這時,突然有人從座上站起,道:“我軍無可再言。既如此,我願前往,打亂敵陣,一舉挽回我軍頹勢。”
  聲如咆哮,拔劍嗖嗖。
  此人便是大將俞涉,乃袁紹將軍寵將,驍勇之譽頗高。
  “快去!”
  袁紹遞過酒杯,與他壯行。
  俞涉一口氣喝完,道:“我去也。”
  遂引兵直驅敵陣中央。眨眼工夫,手下兵卒大敗而回,道:“俞涉將軍在亂軍中與華雄相遇,戰六七合,被斬於刀下。”
  滿堂諸侯眾皆驚嚇,起出一身雞皮疙瘩。
  這時,太守韓馥道:“不必驚慌。我有一勇將潘鳳,身經百戰,奮勇當先。如果他去,定取華雄,易如反掌。”
  袁紹大喜,道:“此人何在?”
  “大概在後陣右翼。”
  “速傳他來。”
  “是。”
  潘鳳應召而來,手提火焰巨斧,騎黑馬,飛奔來到大本營階下。
  “好一個可靠豪傑!立即殺將進去,取敵將華雄來!”
  潘鳳奉袁紹之命,當即殺入亂軍之中。但不久有人來報,潘鳳也被華雄所斬,首級在敵軍的凱歌聲中被敵兵當成沙袋擲玩。聽到來報,滿堂再次鴉雀無聲,看來鬥誌已經喪失殆盡。
  袁紹擊股嘆息。
  “啊,惜哉!早知如此,把我的臣下顏良、文丑兩員大將帶來就好囉。”
  他起身離席,搥胸頓足,又回到席上,繼續嗟嘆。
  “顏良、文丑二人為了準備後續兵員,特意留在了封地。此二人但凡有一人在此,戰敵將華雄真手到擒來。可……”
  滿座默然。只有袁紹的責備聲越來越高。
  “各路諸侯也都在此,可手下眾臣竟無一員大將能敵華雄。豈不為天下恥笑!?難道要把恥辱留給後代嗎?!”
  說歸說,主帥尚已悔不迭地怒叱,為焦躁所驅,滿座諸侯更是無話可說,人人低頭。
  這時,有人打破沉默,高聲道:“誰說此處無人?!在下願領命。轉瞬取來華雄人頭,獻到諸侯幾下。”
  諸人驚愕,道:“誰?”
  朝階下望去。此人身長好似巨松,髯長垂到劍柄,臥蠶眉,丹鳳眼,疑是天上戰神突然降臨大地。
  “此何許人也?到底是何人手下大將?”袁紹問。
  公孫瓚答道:“他是在座玄德的義弟關羽。”
  “哦,玄德的義弟啊。官任何職啊?”
  “在玄德手下,聽說是馬弓手。”
  一聽此話,袁紹非常生氣,低眼瞧著關羽,大聲呵斥道:“退下!汝身份輕微,卻在諸侯面前肆無忌憚,視若無人,大言不慚。軍中大忙,還有這等狂人添亂……來人,將此醜陋騙子轟將出去!”
  這時,曹操諫道:“請稍候。都是自己人,不必動怒。既然在列位諸侯面前口吐狂言,我倒覺得他並非在打誑語。不妨一試,讓他前去應戰如何?如果打敗逃回,再行懲罰。”
  “不,曹操所言不無道理。但如果讓卑微的馬弓手出去迎敵,會被敵將華雄恥笑,送他一個絕好笑柄,一旦傳到洛陽……”
  “要笑且讓他笑。依我曹操看,此人雖身為馬弓手,但面相卻世所罕見。……快,敵軍已經攻到眼前,再晚大本營必遭蹂躪。必行的軍法可戰後再行。……關羽,關羽,一口氣飲下此酒,即刻出陣,速速迎敵!”
  曹操斟酒遞來。關羽望著酒杯,再拜道:“謝謝好意!酒且存你處。待我走一遭,提華雄首級回來再飲。”
  說著,橫著號稱八十斤的青龍大刀,牽上一匹拴在階下的馬,刷地飛身坐上馬鞍,黑髯在臉上一分為二,飄揚生風,轉眼消失在戰塵之中。
  關羽揮舞青龍刀,所向之處血噴萬丈,碧血走虹。
  他把自家軍隊遠遠甩在後面,馳入敵軍當中,大叫:“華雄何在!敵將華雄在哪裡?怕我雄姿躲起來了嗎?出來接招!”
  猛虎驅趕羊群,數萬敵軍浪打四散。
  喊聲驚天動地,鼓聲響成一片,山川為之動搖。
  “戰況如何?”
  此處,充滿戰敗氣氛的大本營裡,大家都對關羽的挑戰抱有一縷希望,以袁紹、曹操為首,各路諸侯全都站起身來,從帷幕裡邊望著戰鬥的天空。
  須臾。敵方、我方盡皆忘卻呼喊,安靜下來。剎那間,關羽騎在蹚過血河一樣的黑馬上,靜靜地,乜斜著眼望著數万敵軍,回到袁紹、曹操諸將跟前。
  他滾鞍下馬,道:“來,請諸侯查驗。”
  說著拾級而上,把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放在中央的大几上。
  那是敵軍大將華雄的首級。滿堂諸侯、階下兵卒看得入神,道:“哦,是華雄!”
  “斬了華雄首級!”
  大家不約而同,高呼萬歲。全軍和著呼聲,一齊發出勝利的吼聲。
  關羽上前幾步,站到曹操面前,用沾滿鮮血的雙手取過暫存的酒杯,道:“這酒,領受了。”
  說著,挺起胸膛,一飲而盡。酒尚溫熱。
  曹操以他多勞,親手拿著酒壇,道:“幹得漂亮!我為你再斟一盞。”
  “不,獨獨讚譽在下一人,對不住人。請用此盞為全軍乾杯! ”
  “是啊。真是……那就三呼萬歲吧。”
  曹操端著酒杯,站起身來。勝利吼聲再度爆發,掀起狂瀾。
  這時,有人從玄德身後叫道:“哎,哎,現在陶醉於勝利為時尚早。既然二哥斬了華雄,我也得露一手。不能錯過這次機會,當全軍推進!我當先鋒,即刻攻陷洛陽,生擒董相國,獻於諸侯階下。”
  眾人扭頭去看,那人正是豎著丈八蛇矛侍立在玄德身旁的張飛。
  袁紹的胞弟袁術不快地瞟他一眼,叱道:“少說沒用的廢話!諸侯高官、各國名將尚且謙遜不語,各自靜處。量你一個縣令手下,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僭越的傢伙!閉口!”
  曹操勸慰一番,袁術猶然不悅,憤然道:“若用此等輕賤之輩,與我等一視同仁,我且集合軍隊,自回領地去。”
  事情愈發複雜,曹操便對公孫瓚說,讓玄德、關羽、張飛退席。
  當晚,曹操暗送酒肴到玄德寨中,安撫三人,勸其息怒。
  二十八大戰虎牢關
  華雄被斬。華雄軍潰退。
  報告戰敗的快馬驚動洛陽。李肅大驚,急報董相國。董卓也大驚失色。
  “我軍潰得如何?”
  “逃回了汜水關。”
  “命令他們不許出關!”
  “已經命令他們閉關不出,等待援軍。”
  “華雄那樣的勇將怎麼會被輕易斬殺呢?”
  “不管怎麼說,袁紹在地方上還是有德望的呀。”
  “袁紹的叔父袁隗還在洛陽府裡啊。”
  “官任太傅。”
  “社會動盪,若有內應,洛陽必亂。”
  “在下也在擔心。”
  “漏掉了重要人物啊。趕緊除掉!”
  丞相府兵千餘騎立刻被派往袁隗宅邸。
  他們放火燒宅,逃出來的不管男女用人還是武士,統統斬殺。當然,也沒有放過袁隗。
  當日,二十萬大軍從洛陽出發。
  其中一路五萬餘騎由李傕、郭汜二位大將率領,前往援救汜水關。
  另一路。兵馬十五萬,由董卓親自率領,前往固守虎牢關。
  保衛董卓的眾將,以李儒、呂佈為首,有張濟、樊稠等錚錚悍將。虎牢關關口在洛陽以東五十餘里,地處要害。若派十萬兵馬鎮守此處天險,天下諸侯就會失去通路。
  董卓將大營設在此地,叫來股肱呂布,撥精兵三萬,道:“你到關外紮營。”
  董卓親自率兵十二萬,鎮守要害,用精兵三萬當前衛,把號稱萬夫不當的呂布放在先鋒位置。其壯觀,真可謂銅牆鐵壁,名副其實。
  十州通道斷絕,各諸侯與本邦聯絡受到威脅,革新軍營寨內部現出動搖之兆。
  “事態嚴重!如今當早為謀議,拿出對策。”袁紹對曹操耳語。
  曹操也有同感,迅速召開會議,明確全軍方略。
  敵軍兵分兩路,革新軍當然也兵分兩路。
  一路留在汜水關,其餘舉全軍之勢前往虎牢關。總兵力號稱由八路諸侯組成。八路諸侯是王匡、鮑信、喬瑁、袁遺、孔融、張楊、陶謙、公孫瓚。
  曹操作為游擊軍參戰,擁有游擊軍一寨。一旦發現自己一方出現潰退和漏洞,隨時增援,控制局面。
  “來啦……”洛陽軍呂布騎在那匹赤兔名馬上,在虎牢關的前衛軍寨中悠然眺望敵寨。
  且看那天呂布裝束。身穿朱紅底百花織錦戰袍,外套連環鎧甲,頭束三叉髮髻,戴紫金冠,扎獅皮腰帶,挎弓箭,手提方天畫戟,跨赤兔馬。那樣子,連赤兔馬都顯得小了。如此裝束壓向敵人大軍,直把敵軍看得目瞪口呆,道:“真乃呂布也!”
  不久,河內太守王匡和部下猛將方悅一道,寨前喊道:“取呂布來!”
  選出強兵進攻呂布。
  聽著敵軍戰鼓擂得隆隆響,呂布控制著自己的軍隊,道:“別動!讓敵軍靠近!”
  他鎮定自若。片刻之間,敵軍就靠近到百步之間。呂布見狀,一聲號令:“衝啊!把敵軍統統殺掉!”
  他自己也揮起鐵鞭朝胯下赤兔馬就是一鞭,衝入成群的河內軍陣之中。
  “嗨——”
  是呂布的喊聲。
  方天畫戟在馬上左揮右舞。
  “哎嚯……”
  每次揮動,都會有敵兵的頭顱、胳膊、腿、軀幹跟著噴血一起飛到天上。
  “哎,大言不慚的奴輩!呂佈在此!誰敢跟呂布對陣!”
  口出豪言,縱橫馳騁,如入無人之境。
  數百雜兵浪濤一樣擋住去路,卻不敵他甲袖一觸。
  戰馬是舉世無雙的赤兔名馬。速度如飛,堅韌強壯。赤兔馬蹄踩踏斃命的兵卒何止成百上千。
  洛陽兒童甚至在歌謠中唱道:
  牧場馬雖多
  赤兔寶馬
  馬中第一
  洛陽人雖多
  呂布奉先
  勇士第一
  而且,敵軍也把戰勝聞名遐邇的五原郡呂布,看做此役第一功,當成目標。
  河內猛將方悅道:“我上!”
  挺槍向呂布刺去,可戰不到二三回合,就連人帶馬被呂布用方天戟斬劈。
  太守王匡見舉世無雙的愛將被斬,大叫:“匹夫小兒!”
  親自揮舞半月槍,朝呂布戰馬殺來。“太守危險!”手下將士成群來援,一個個左右倒下,噴血身亡。王匡見狀大驚失色,慌忙勒馬回身。
  “王匡,忘記以前的恥辱了嗎?!”呂佈在他身後笑道。
  王匡卻未聽見。
  原來當時。看到自己一方危急,喬瑁、袁遺兩軍勢力從兩翼向呂布軍夾擊。
  “喔——”
  “啊——”
  他們擂鼓、放箭、揚起沙塵,加以牽制。
  赤兔馬毫不膽怯,作戰神勇。眼見它忽而衝進一寨盡情蹂躪,忽而又衝進另一方軍陣奮蹄踩踏。
  上黨太守張揚旗下有著名槍家,名叫穆順。他挺槍與呂布戰,也被砍成兩截,不費吹灰之力。
  北海太守孔融有一親戚,名叫武安國,力大。他站在呂布面前也被玩弄得像個嬰孩,五十斤重的鐵鎚被打到天上,一隻手被砍掉,哎喲哎喲地敗下陣來。
  呂布已無敵手。
  他無敵的身影恰似驅散萬朵烏雲的一輪太陽。
  他所到之處,八州猛將無顏色。他馳騁起來,八鎮太守驅馬四逃。
  袁紹無計可施,問計曹操,道:“如何是好?”
  曹操也束手無策,道:“呂布這樣的武將幾百年也未必出一個,可謂人中鬼神。恐怕尋常戰法,天下無人可當。 ……既然如此,唯有一計。把十八路諸侯統成一軍,遠遠圍住,邊攻擊邊縮小包圍圈,待他疲乏,一舉擊破,把他活捉。”
  “我也這麼想。”
  袁紹馬上確認軍令,迅速向抑制汜水關方面的十路諸侯接二連三發出令騎。
  於是。十個傳令兵還沒有發完,就已喊聲四起,震耳欲聾。
  “呂布!”
  “呂布來啦!”
  軍陣像被怒濤衝來的塵土,一下子向大營潰逃而來。
  “糟糕!”
  部將們鐵桶般地圍到袁紹身邊,意欲固守。有人督戰:“頂住!”
  “上啊!上啊!”
  “呂布何懼!”
  “全部上啊!”
  眾將鼓動著,但卻無人出陣送死。寨中極盡混亂,胡喊亂叫,馬跑兵逃,唯有濛濛淒慘之氣捲著旋渦。
  這時。“我是呂布!我是呂布!我要見曹操!我要見敵將袁紹!曹操安在?!”
  呂布聲音清楚傳來。袁紹趕緊混入雜兵群中,總算逃過呂布眼睛。呂布的赤兔馬暴風般突破營寨一角,接著開始踏平下一個營寨。
  那裡正是劉備從軍的公孫瓚營寨。
  呂布立刻望著林立的旗幡道:“公孫瓚,出來一戰!”
  叫著突進寨去。
  數十旒營旗當即被赤兔馬踢倒,如草伏風。戟飛槍折,鐵弓鐵鎚,竟無用處。
  “你竟……”
  公孫瓚咬牙切齒,揮舞秘藏寶槊,就要迎戰。
  “原來在此!”
  呂布馳赤兔馬而來。望見衝來的呂布目光,公孫瓚魂飛魄散,無力支撐,落荒而逃。
  “大言不慚的傢伙!留下人頭!”
  號稱日行千里的駿馬蹄下揚塵,就要追趕。這時,橫刺裡殺出一人,揮舞丈八蛇矛,嗖嗖上陣,道:“且慢!呂布!燕人張飛在此!先取了你的首級!”
  “信口雌黃!”呂布勒住赤兔馬,剛毅地回首。
  但見一偉丈夫,威風凜凜,虎髯倒豎,口若牡丹,橫握丈八蛇矛,衝到近前,正要對陣。好個凜凜威風!可是,看他的鐵甲馬裝,卻似乎甚為困窘,不過是敵軍一步弓手。
  “賤郎!退下!”呂布只喝過一聲,徑直前行,簡直不拿張飛當對手。
  張飛躍馬,朝呂布前面就衝,道:“呂布休走!不知劉玄德手下有我張飛嗎?!”
  說時遲那時快,大矛橫掃,刷的一聲掠過赤兔馬項鬃。
  呂布抬起眼角,道:“這個卑賤的傢伙!”
  舉起方天戟往下就劈。張飛敏捷地橫裡攻他馬鞍。
  “嗨——”一邊咆哮,一邊大矛捲風,嗖嗖劈來。
  意外棘手。
  呂布認真起來。本來張飛就是拼死來的。
  他興鄉軍,守貧窮,無官無職,遭人鄙視,卻數年征戰,結果仍是埋沒僻壤,徒嘆髀肉,實在太久。
  而今,在天下諸侯大軍咸集的酣暢戰場,跟威名遠揚的天下英雄呂布唱對手戲,對張飛而言,可以說是千載一遇的機會,是優曇花。總之,不能不說是立下大志以來遇到的好機會。
  雙雄大戰,火花迸濺。丈八蛇矛,方天畫戟,一上一下,不假他人,極盡秘術。
  張飛心裡佩服:“天下竟有如此豪傑!”
  呂布也內心驚嘆:“如此好漢如何只是步弓手!?”
  張飛的蛇矛幾次掠過呂布的紫金冠和連環甲,呂布的方天戟不時掠過張飛的眉前和護手。險象環生,兩雄卻你吼我喝。倒是胯下坐騎大汗淋漓,咬著嚼子。戰馬當然已經疲憊,可馬背上的戰鬥卻疲而不止。
  太過惹眼,兩軍將士不時讓開場地,看得入神。
  “就是他,張飛啊!”
  “就是他,呂布哦!”
  呂布愈戰愈勇,而張飛的蛇矛看上去卻有點亂的意思。就連遠遠觀望的曹操、袁紹等十八路諸侯,臉上也已現出內心害怕當下出險的神色。就在這時,有兩人拍馬出陣,勢如疾風。
  一位是關羽,前來增援,道:“三弟,休怕!”
  另一位是劉備,從側面躍馬衝來,自報姓名,道:“我乃劉玄德!呂布,敵軍勇士!休走!”
  劉備左右手掣大小雙股劍,關羽把氣運到八十斤青龍刀上,三個結拜兄弟從三個方向把呂布團團圍住,捲起一陣拼死的旋風。
  就算是呂布,現在也逃身乏術,馬上就要被斬於馬下。
  看來如此。可是。“什麼!?”呂布猛吼一聲,道:“三個綁在一起上啊!”
  呂布甚至尚有餘力發出嘲笑,沒把關羽、張飛、玄德三人放在眼裡。他右擋左掃,寒光閃閃,刀聲鏘鏘。十州戰場,全部耳目,現在都集中於此。
  兩軍寨中,各國諸侯如痴如醉地遠遠觀望。就在呂布的一擊馬上就要刺中玄德門面的一剎那。
  “嚯——”
  “哈——”
  有如雙龍奪珠,張飛、關羽二人夾住呂布戰馬。
  呂布和關羽馬鞍相撞。
  噠噠噠噠,赤兔馬蹄後退幾步。剎那間,呂布突然感到:“我不敵也。”便向三人撂下一句:“來日再戰!”撥馬便走,一溜煙撤回自家寨中。
  “豈可讓他逃脫……”
  玄德、關羽、張飛三騎並轡齊追。
  “武士不知來日!戰場遭遇,豈有來日!回來!呂布!”玄德叫道。
  突然,“嗖”的一聲,呂布那邊飛來一箭。
  呂布一邊馳馬,一邊回頭,拔出獅皮腰帶裡的箭,道:“你若不悅,送我回寨!”
  說完,再放一箭。射到第三箭。然後一眨眼逃進虎牢關里去。
  “遺憾!”
  張飛、關羽個個咬牙切齒,但卻毫無辦法。
  也是當然。那是日行千里的赤兔馬,跑起來跟張飛、關羽騎的凡馬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呂布逃跑,一度慘敗的革新軍果然士氣大變。各路諸侯號令總攻,喊聲大振。
  敵軍跟著呂布,朝虎牢關撤退。大半還沒有逃進城門,就被斬殺。
  進攻一方像潮水一樣逼近關城。城門鐵扉緊閉,敗北的喊叫聲消失在門裡。
  關羽、張飛來到城門下,心中焦急,想要踏破城門。可是,號稱天下險要的鐵壁,根本無從下手。
  這時,突然。仰望關上天空,錦繡大旆和無數旗幟嘩啦啦地飄揚。那裡,青羅華蓋隨風扶搖,像雲彩,又像彩虹。
  張飛驚愕地張開大嘴,不禁大聲叫道:“喔!喔!那人正是敵軍主帥董卓!看見那傢伙就在眼前,豈可空等!接著攻啊!”
  說著率先撐住城牆,就往上爬。可巨木岩石馬上就從望樓上雨點般落下。張飛搥胸頓足,心有不甘,被關羽勸住,才算從城下退出百步。
  當天激戰如此結束。世間傳此為虎牢關三英戰呂布。
  二十九洛陽落日賦
  革新軍大捷。曹操等十八路諸侯雲集大營,歡呼雀躍。
  很快,檢點斬獲的首級數万,埋入大坑。
  “這數万首級裡沒有一個是呂布的,遺憾哪!”曹操道。
  “不不,被張飛、關羽這樣的雜兵打得落荒而逃,呂布的首級也不像以前那樣值錢啦!”袁紹大笑。
  勝利了,大家都覺得是自己一個人打的;失敗了,大家都想把打敗的原因推給別人。
  各路諸侯和著凱歌,舉杯慶賀,然後各回各寨。這時,有一位將軍叫住袁術:“袁術且等!”
  袁術是袁紹胞弟,一手掌管糧草。他以為是誰,扭頭一看,卻是長沙太守孫堅。孫堅日前在汜水關一戰吃了慘敗,在大營中經常不受待見,夾著尾巴做人。
  “哦,是孫堅啊。足下也正往回撤啊。”
  “不是。我是專程到你寨中尋你的。”
  “何事?”
  “不為別的。上次我當先鋒攻打汜水關時,你為何故意停止運送軍糧?有話就回。”孫堅手握劍柄質問。
  袁術臉色變得蒼白,道:“噢,是那事啊。那事,我本想與足下好好聊聊的。可身在寨中,最後也沒得空……”
  “我沒問這個。為什麼沒有送軍糧?!只要聽你回答這個問題。我也有我的打算。我孫堅跟董卓原本無仇無怨。之所以只憑檄文就來參戰,是因希望上為國家,下救百姓之苦。可是你們卻聽信雜人鼠輩的讒言,故意讓我孫堅遭受敗軍之苦。雖同在一軍,也不可饒恕。我今來此,欲砍汝頭。就看你怎麼回答我了……快,有甚辯解,速速道來!”
  袁術早知孫堅為人,沒有耐心,又是生猛的南方人。現在還鐵青著臉張眥相逼。袁術感到顫抖從腳踝往上爬。
  “別……別……別動怒!……後來我也覺得太對不住你了。都是可惡之人進足下讒言。我這就砍下他的首級高懸寨中,為足下申冤。請足下息怒。”
  袁術自己惜命,低三下四地道歉,把先前向自己進讒的軍中部將喚來,不由分說,綁將起來,道:“就是他。這傢伙一個勁地進足下的讒言,我終於上了他的當……就請斬了他,一解心中鬱憤吧。”
  說完,袁術命家臣當場砍掉部將首級。
  孫堅也許感到跟如此小人動怒無聊之極,苦笑一下,自回寨中。
  然後,垂帳長睡。長久以來,難得如此。夜裡,傳來哨兵爭論聲。
  “出什麼事了?”孫堅剛剛起身,平常一直跟隨左右擔任警衛的程普、黃蓋二位大將,便從帳幔縫隙中小聲道:“太守。起來啦?”
  “大半夜的,怎麼回事?”孫堅撩開臥榻帳幔,問心腹程普。
  程普把臉湊近他的耳朵,道:“深更半夜,有人來叩營門。當是誰呢,原來是敵軍的兩騎密使,說要偷偷拜見太守。”
  “什麼?董卓派來的?”孫堅意外地道,“先見了再說。”
  於是放使者進室內。
  敵使豁命而來,一見孫堅,就拼命搖動三寸不爛之舌,道:“我乃董相國帳下一員,叫李傕。丞相平素深慕將軍,特命我為使,欲結長久友好。這可不只是言辭上、形式上的友誼。董相國幸有一妙齡女兒,欲迎將軍一子為婿。將軍一門子弟,盡封郡守刺史。如此良緣和榮達的機會,可不會再有第二次啊……”
  “住口!”話沒聽完,孫堅就大喝一聲,“不知順逆之道,弒君苦民,只有私慾的鬼畜,如何能把我兒與他為婿?!我的願望只有討伐逆賊董卓,斬其九族頭顱,懸於洛陽城頭。趁未被斬速速回去,好好轉告董卓。”
  孫堅嚴厲拒絕。
  使者厚顏,並不膽怯,道:“說到要害上了。將軍……”
  孫堅看他又要絮叨下去,便充耳不聞,劈頭吼道:“我可砍下爾等頭顱,不過先留一留。爾等速回,向董卓復命去吧。”
  使者李傕和另一個敵使倉皇鼠竄,逃回洛陽。
  他們把事情經過細細地如實報告丞相。
  董卓自虎牢關大敗以來,心情消沉。
  “李儒,如何是好?”丞相照例向親信李儒問計。
  李儒道:“很遺憾,事到如今,不得不立未來之大計,謀求重大轉機。”
  “什麼是重大轉機?”
  “就是下決心放棄洛陽之地,遷都長安。”
  “遷都?”
  “是的。日前虎牢關一戰連呂布都敗下陣來,我軍鬥志一蹶不振。不如暫且收兵,奉天子去長安,待時而戰。……最近,聽洛陽孩童在唱:西頭一個漢,
  東頭一個漢。
  鹿走入長安,
  方可無斯難。
  按照歌詞,西頭一個漢是指高祖,說的是長安十二代的安泰。同時暗示去曾經的長安富饒之地乃丞相的吉方。東頭一個漢說的是光武帝定都洛陽至今的十二代。天數如此。如果遷到長安,丞相的運勢定將越發大開。”
  聽了李儒的解釋,董卓突然覺得前途敞亮。這個天象之說立刻成了大政方針,提交朝議。不,董卓獨裁,直接告知了百官。
  說是朝議,只要董卓一開口,那就是絕對的。
  可是這時,百官的臉色也真的騷然。就連皇帝也都吃了一驚,道:“遷都?”
  事關重大,沒有立即湧現出贊同的聲音,卻也無人反對。
  寂靜持續片刻。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司徒楊彪首先開口,道:“丞相,現在不是遷都的時候。關中人民自新帝登基以來,並未過上幾天安生日子。此時如果公佈捨棄歷史悠久的洛陽,遷都長安,百姓必將騷動,只會助長天下之亂。”
  太尉黃琬接著發言:“是啊。正如剛才楊彪所說,遷都之議竊以為不可。理由很明白。朝上的百官眾卿心裡明知不可,也怕逆了丞相之意,不吱聲罷了。”
  接著荀彧也反對道:“如果現在舉朝遷出此地,商賈就會丟了買賣,工匠就會失去職業,百姓就會流離怨天。請丞相可憐草民!”
  看來繼續下去,異議愈烈,董卓作色喝道:“區區百姓算什麼!?要成天下大計,怎能一一考慮百姓?!”
  荀彧又道:“百姓乃國家之本啊。沒有百姓,哪有國家。”
  “休得再言!剝奪他們的官職,奪去他們的爵位!”
  董卓甩出一句,走到廊下,當場命令準備車馬千乘,自己先從宮門乘輦趕回宅邸。
  這時,半路上有兩個年輕武士在林蔭樹下等著董卓,道:“丞相稍候!”
  “請稍等!”
  他們追上來,跪在輦前。一看,原來是城門校尉伍瓊和尚書周毖。
  “汝等為何攔我去路?”
  “我等特來申訴,知丞相必責我等無禮,故心中有備而來。”
  “心中有備?爾等有何申訴?”
  “聞今日朝廷內定遷都……”
  “不是內定,是決議。”
  “消息透出,我等末輩聞訊驚倒。有傳統的都府非一朝一夕所能建成。何況捨棄的是具有漢室十二代輝煌的這片土地……”
  “蒼蠅之輩,何出此言!一介書生,對朝廷決議大發異議,實在過分!而且還在這路邊……”
  “無論您怎樣怒叱,為了天下,我等不能坐視。”
  “不能坐視?!爾等莫不是敵軍細作吧?!留著爾等,必為日後之害。把這兩個傢伙腦袋砍咯!”
  董卓說完,乘輦前行。二人仍喊叫著進忠諫,緊抱輦輪。
  這時,董卓的家臣們從背上刺,從頭上砍,鮮血一直迸濺上車蓋,車軸沾滿肉醬,看上去像一根紅繩絞在裡面,嘎吱嘎吱地轉著前行。
  看到這一幕的洛陽市民盡皆哭泣。遷都的傳言半日間就傳遍洛陽,聞者茫然。
  入夜,地黑天怪,妖星跳躍,閃爍著光芒。
  “遷都啦!遷都的告示出來啦!”
  “要捨棄這裡到長安去……”
  “以後會咋樣呢?”
  晴天霹靂,打得洛陽人民不知所措。
  加上大白天兩位忠臣跪在董相國的車輦前直諫,觸怒相國。相國大吼一聲“砍咯”,兩位忠臣就在武士們的刀下被剁成肉醬,慘遭屠戮。百姓全都生生地看在眼裡。
  “別吱聲!”
  “什麼都別說!”
  “要被殺頭的!”
  百姓一味恐懼,連不平都鳴不出。
  危哉。董卓天不怕地不拍,也不在乎民心怨聲載道。他熟睡一宿,醒來立刻喚道:“李儒!李儒!”
  “在。我在這裡。”
  “遷都的命令都發了嗎?”
  “萬事俱備。”
  “朝廷上公卿百官也都領會了嗎?”
  “正在為準備搬家而奔走。城門口已經立榜,又讓官差挨家挨戶通告,洛陽人民恐怕大部分也會跟著車駕流向長安。”
  “不,那隻是窮人。富貴的有錢人會迅速藏匿家財,散往悠閒之地。丞相府、朝廷都缺錢吧。”
  “是的。打算在發遷都令的同時發軍費徵收令。”
  “怎麼合適怎麼幹吧。來不及一一發文告。”
  “就請交給我辦。”
  李儒選了五千人,放進城裡,號稱傳令遷都和徵收軍費,把全洛陽的大戶富豪襲擊個遍。搜搶來的金銀財寶堆成山,馬馱車拉,邊搶邊往長安運。
  洛陽陷入混亂狀態。官紀、警制、所有秩序,一日之間喪失殆盡,市街陷入一片混亂。
  沒收富家財寶的辦法實在令人髮指。
  暴兵如狂風席捲,一旦確定哪家是富豪,馬上就盯上他家宅邸,包圍起來,突然亂闖而入,把家財金銀用擔子挑走,有反抗的當場斬殺。這期間,年輕女子的悲鳴從僻靜處陰森森地傳來,甚至公然被劫擄,令人不忍目睹。
  命令發出的第二天。御林軍的將校們為了防止流民轉移到其他郡國,使用兵力強制分片,把老百姓家庭五千一團、七千一群地集中起來,押往長安。
  懷抱吃奶孩子的妻子、身背老人和病人的漢子、肩挑破爛家當手牽孩子的父親……流民被驅趕著走向明天未知的命運。他們像羊群一樣,被軍隊驅趕,走在黑暗當中。實在可憐。
  魔鬼畜生一樣的暴兵手執刀槍,像鞭子一樣揮舞不停,威脅道:“快走!快走!誰不走就斬了!”
  “把病人扔了,快走!”
  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人妻,刺死她們的丈夫,肆意暴虐。
  流民的哭號聲迴響在野山,蒼天為之黯淡。
  同一天。董卓也從私邸、官邸撤出,私藏財物裝滿八十輛馬車,成隊成行。他乘上車輦,道:“好了!走!”
  他對這個都城毫不惋惜。本來就是半年一年搶奪而來的都府。
  可是,公卿百官中卻有人戀戀不捨這塊歷史悠久的祖宗之地,潸然落淚。
  “啊,終於得離去了!”
  “不想再活啦!”還有一些老官慟哭。
  遷都行動因此遲緩。董卓督促李儒,發布強制令。命令說:限今晨寅時,宮門、離宮、城樓、城門、各衙、市街統統放火,火葬洛陽。
  用意之一乃是對即將殺來的袁紹、曹操等人的北上軍隊採取焦土政策。
  萬事緊急!混亂無法名狀。轉眼即到寅時。
  宮門首先起火。紫金殿的勾欄、琉璃樓的瓦頂、八十八門的金壁、鴛鴦池的珠橋、其他后宮院舍、親王府、議政朝廟等宏大建築,一切有形的傳統,都被拋棄在炎炎熱風之中。
  “要燒多少天啊!”董卓一邊想,一邊動身,把大火甩在身後。
  皇帝、嬪妃、皇族的車駕跟在董卓一族後面,哭聲震天,車隊混亂,逃遁而去。
  還有公卿百官的車馬、后宮女子的轎子、內官諸人的馬和裝滿財產的車,所有人等個個爭前恐後,無人落後,勢如雪崩,匆匆湧出洛陽城。
  再說呂布。得董卓密令,他朝完全相反的方面出動。動員了萬餘百姓和腳夫,督兵數千,自前一天起,奔赴皇室宗廟所在的丘陵,從歷代帝王的陵墓到后妃大臣的墓塚,統統掘開,一個不留。帝王陵墓中陪葬了多少當時時代的珍寶珠玉,數都數不清。數數從后妃皇族到列位大臣的墓塚,數字龐大。墓中從稀有的寶劍、名鏡到大量朱泥金銀,應有盡有。陶俑、土器不屑一顧。
  寶物裝滿數千輛馬車。土中重寶價值不知幾百億。
  “夜以繼日,統統送到長安!”
  呂布讓兵卒押車,陸續把財寶運往長安。同時,差人命令仍留守虎牢關的殿軍道:“放棄關城!”
  “為何要去長安?”
  殿軍大將趙岑甚覺奇怪,但還是率全軍棄關逃出洛陽。一看,洛陽只剩熊熊大火和濃煙,人影全無。
  如早通知,害怕守軍動搖,遷都未完敵軍就會像洪水般湧來,所以特意到最後一刻才通知他們。可這遷都,何其急也。
  當然,呂布也撂下無數挖得狼藉的帝王墓坑,一窩蜂地飛奔長安而去。
  當時,進攻的軍隊也對這兩三天敵方動靜感到莫名的奇怪。
  這時,諜報傳來。
  “不好!”各路諸侯大驚失色。
  “一舉佔領關城!”諸侯們爭先恐後出動軍隊。
  孫堅軍為了雪恥,一馬當先沖進汜水關。虎牢關方面,玄德、關羽、張飛兄弟混在公孫瓚軍中,率先登關,站在城頭。
  “啊!燒了!”
  “洛陽已是火海!”
  站在那裡,關中盡收眼底。渺茫三百餘里,唯有黑煙蓋地,火柱沖天。
  “這還是人間天地嗎?”人們瞬間被這淒愴所打動。十八路軍隊勢如迅潮,飛奔前行,爭先入城,先後湧入洛陽。
  孫堅馳馬入城,率先開始城內巡邏。面對慘狀,他不禁落淚。儘管如此,仍在熱風中高聲喊道:“滅火!大家滅火!不許私藏財物!保護尚未逃脫的老幼百姓!向宮門廢墟派遣哨兵!”
  他命令屬下,沒有絲毫懈怠。
  各路諸侯軍隊也分別擇地下寨。曹操卻立即拜見袁紹,提出忠告,道:“您還未下令哪。良機不可坐失,必須追擊前去長安的董卓。怎可優哉游哉地坐擁無人廢墟!”
  “不。連戰月餘,兵馬勞頓。既已佔領洛陽,可在此休養二三日。”
  “奪得焦土,有何誇耀!如此下去,不用多久就會兵驕氣墮。請在鬆懈下來之前,迅速追擊!”
  “你侍奉於我。追討時當軍令行事。你盡弄一己之言,我很為難。”
  袁紹扭臉不睬。
  “呔……”
  天生秉性讓曹操心中憤懣。他衝袁紹側臉喝罵道:“豎子,不足與謀!”
  罵完,回到自己寨中,叫道:“曹洪!追擊董卓!”
  他的手下以夏侯淵、曹仁、曹洪等幕將為首,共一萬餘騎。
  遷往西邊長安的敵軍帶著滿載財寶的車輛、馱馬,還有婦孺累贅,肯定狼狽迷亂,擁擠不堪,不成隊列,鬥志喪失。
  “追啊!追啊!敵軍還沒走遠!”
  曹操急追猛趕。
  另一方面。皇帝御輦和眾多逃離洛陽的人,途中苦於行路之難,來到滎陽,剛喘一口氣,就有諜報早早傳來:“曹操的軍隊追來啦!”
  眾人大驚失色,皇帝身邊的女人,甚至在車輦上發出悲哀的嗚咽。
  “不必驚慌!相國,此處天險隱蔽伏兵極妙。”李儒指著滎陽城後的山岳道。
  他是董卓智囊,只要一開口,董卓總會顯得安心。
  呂布把暴掘帝陵獲得的財寶先行運到長安,完成任務後,也率軍隨後來到滎陽之地。
  這時,突然一陣矢石從城內雨點般洩向呂布一軍。呂布大怒,道:“聽說太守徐榮為相國開道,迎皇帝御駕,在此當殿軍,我才放心而來。難道他叛變了嗎?!果若如此,當踏平此地!”
  他準備會戰。
  “哎呀,原來是呂布啊。”
  城牆上有人說話。抬頭一看,卻是李儒。
  “聽說敵軍追來,錯把你們看成了曹操的軍隊。不要動怒!這就打開城門。”
  李儒趕緊打開城門,迎呂布進城,告以詳情,並行道歉。
  “原來如此。這麼說相國已經走了?”
  “站在這裡的城樓還能看見。喏,朝那邊走的就是。看!”
  李儒邀呂布登上城樓,指著遠處山岳道。
  只見車駕馱馬和大軍隊伍像螞蟻一樣,在山谷裡的羊腸小道上緩慢挪動。
  不久掩入雲中。
  呂布把眼光轉移到附近,道:“這個小城不足守。李儒,你打算在這裡防禦曹操的追兵嗎?”
  李儒搖頭道:“不。這座城是特地送與敵軍,以驕其氣的。殿軍大軍都隱蔽在後面山谷里當伏兵。足下也在這裡,敵軍知道呂佈在此,反而難以引誘。你也可去那邊山里隱蔽起來。”
  呂布聽從李儒之計,道:“知道了。”然後利落地去山中隱蔽。
  曹操領手下萬餘,專程殺到此地。轉眼攻陷滎陽城,追趕逃敵,進入山谷。
  被引進不熟悉的山道,曹操還說:“如此,追上董卓和皇帝御駕也立馬可待,並不費事。打掉敵人殿軍草芥,速速追趕!”氣勢愈發高昂。
  不知怎的,逐鹿太急,連曹操這樣的人也沒有註意到腳下。
  三十生死一河
  曹操發現呂布,大叫:“那人,確是呂布!”說著殺開前來阻擋的雜兵,試圖靠近呂布站立的高地。董卓愛將李傕率領一簇兵馬從沼澤斜刺裡蜂擁馳來,紛紛喊道:“生擒曹操!”
  “別讓曹操跑啦!”
  “曹操才是亂賊魁首!”
  伏兵大軍一齊席捲而來,目標只有一個,就是他。
  從四面八方的沼澤和懸崖飛來的箭矢,在他眼前刺來刺去的劍戟,都沖他一人而來。
  曹操現在完全陷於危險之中,生殺全然操控在敵軍計策之中。
  “你是亂世奸雄。”曾幾何時,這個驕慢兒認為這個預言正是自己所望,還自我慶幸。現如今卻已身陷絕境。
  他才華橫溢,就憑著一張白臉,一雙空拳,靠著善辯之舌和氣魄,竟調動了十八路諸侯,逼得董卓最終不得不放棄洛陽。他的計謀已經實現。但是,他的夢想只是一個白臉青年的夢想。現實無常,他即將走完自己最後的路程嗎?
  看來如此。他準備好了。
  這時,他的手下夏侯淵殺開一條血路,馳來尋主。
  看到此地情形,他大喝一聲:“休殺我主!”打亂一角,衝入猛兵,直追李傕,終於救出曹操。
  “無奈。既然已經如此,性命要緊。先撤回滎陽為上。”
  夏侯淵只領兩千殘兵留在原地,拿出五百騎給曹操當護兵,催促道:“快!快!”
  回頭看看,一萬兵馬戰敗,跑出來不過三千。
  曹操朝山麓奔去。
  他們一路不斷受到伏兵奇襲的威脅。跟隨而來的兵馬大量減少,他身邊只能見到十餘騎。
  就這人數,還算上了坐騎受傷或身負重傷不能同行的人。
  曹操在生死線上體味了落魄武士悲慘的境遇。
  帶著苦澀的心情,迷茫前行,邊跑邊找路,只為下山。回過神來,太陽也已落山。成群的寒鴉在疏林裡啼叫,林邊已經開始露出宵月的身影。
  “啊,真像故鄉的山!”
  曹操心中突然浮現出父母的身影。望著大大的月亮爬上來,驕慢兒的眼裡也閃爍著真情的淚花:“不孝啊!”
  他變回了一個脆弱的人,突然感到五體倦怠,喉嚨乾渴。
  “有清水湧出……”
  他下得馬來,把臉湊近清水,咕咚一口喝了。就在這時,附近森林又傳來敵軍執拗的喊聲。
  “啊呀……”
  曹操大驚,飛身上馬。片刻之間,所剩無幾的隨從又有人中箭倒斃,還有人無力再逃,死在草叢之中。
  緊追不捨的是滎陽城太守徐榮的生力軍。徐榮看到正在逃跑的一騎正是曹操,便滿拉鐵弓,“嘭”的一聲,放出一箭。
  飛矢扎進曹操的肩膀。
  “壞了!”
  曹操叫著倒伏在馬的項鬃上。徐榮放的第二箭又嗖的一聲從他耳邊掠過。連把箭從肩膀上拔出來的工夫都沒有。
  馬鬃和馬鞍都被箭傷流出的鮮血浸染。戰馬浴血狂奔。
  這時,一片樹林裡有人影晃動。
  “啊,是曹操!”有人出聲道。
  是徐榮的兵。是隱蔽在那裡的步卒。一個人突然挺槍直刺曹操坐騎腹部。
  戰馬嘶鳴,筆直立起,曹操被摔倒在地。
  四五個步卒一下子擁過來。
  “活捉曹操!”他們叫喊著,把曹操團團圍住。
  曹操仰面躺臥在地,拔出劍來,只砍殺二人,力氣便已用盡。
  因為落馬的一剎那,他的肋骨又被馬蹄狠狠踩了一下。
  這時。曹操的從弟曹洪從亂軍中殺出,一個人在這一帶徘徊,聽見異樣的馬嘶聲,忖道:“哎呀……這不是吾兄愛馬的嘶鳴聲嗎?”
  便拍馬而來,透過月光,看到兄長曹操正被幾個雜兵隨意折騰,眼看就要被反剪綁上。
  “龜孫子!”
  曹洪一躍衝到跟前,從後邊砍倒一人,橫劈一人。受驚逃跑的敵軍他並不追趕,立即抱起兄長的身體,道:“哥哥,哥哥!挺住!我是曹洪!”
  “哦,是你呀。”
  “醒過來了嗎?快快抓住我的肩膀站起來。剛才逃走的兵卒肯定去叫徐榮的軍隊了。”
  “我不……不行了……曹洪!”
  “說什麼呢?!”
  “遺憾啊,我受了箭傷,胸口也被馬踩了,很痛。扔下我趕緊走!快走!”
  “別說沒骨氣的話!一點箭傷沒啥大不了的。當今天下大亂,可無曹洪,不可無曹操。哪怕多活一天,都是天授予你的使命!”
  曹洪鼓勵著,解開兄長穿的鎧甲,讓他輕裝,然後把他抱在腋下,讓他抓緊敵人丟棄的馬背。
  果然。
  “喔——”徐榮的部下從後邊追來。
  曹洪心裡也是一片空白,一隻手摟著兄長,一隻手握著韁繩,眼睛一閉,在心中祈禱道:“我無妨,現在我兄曹操性命要緊。諸佛佑我!”
  他一邊祈禱,一邊拼命奔逃。
  他覺得已經從山上跑到山下曠野。
  “啊,已到山下了吧。”他想著。
  忽然,他看到一條漲滿水的大河橫亙在前方。曹操見狀,痛苦地扭臉看著胞弟,道:“啊,看來我的命數已盡。曹洪,把我放下,我可在此自殺,利利索索。趁敵軍還沒有到……”
  曹洪抱著兄長從馬上下來,但抱著兄長的手卻決不鬆開。
  “什麼?要自殺?這跟你平時的性情可不相稱啊!”他有意叱責道,“前面是這條大河,後面是敵軍追擊,我們的命運看來就要在此了結。但還有一句話,叫做物窮則通。把命運交給上天,讓我們渡過這條大河吧。”
  站在河邊,白浪的飛沫沖刷著岸邊的泥沙,水流湍急。這裡的水,連飛鴻都不來靠近。
  曹洪扔掉身上全部重物,一口劍銜在嘴裡,把受傷的兄長實實地扛在肩上,撲通一聲跳進濁流,向河中間游去。
  與河水相連的雨雲低垂著散開,一線天空鮮豔如染。黑夜不知不覺過去,天空開始泛出魚肚白。滿滿的河水升起彩虹,兩人的身影像怪魚一樣游動,在水中漂蕩。
  水流又急,還背著受傷的兄長,曹洪的四肢無法自由划水。眼見得被不斷地沖向下游。
  終於,彼岸近在眼前。
  “再加把勁兒……”曹洪拼命游著。
  對岸的草近在咫尺,但靠上去卻非易事。因為每一次激浪打來都會形成旋渦,把水流卷回來。
  離河邊稍遠的山丘上,徐榮的一股部隊紮下一個小寨。兩個哨兵站在那裡監視河道。拂曉的美景讓他們看得入神……
  “咦,那是什麼?”一個哨兵用手指著道。
  “怪魚吧。”
  “不,是人!”
  慌忙跑去向守將報告。
  守將也走過來,向弓弩手發號施令道:“是曹操軍的敗將!放箭!”
  他們何嘗注意到,那真的就是曹操兄弟。所以弓弩手們慢慢列隊,比賽射術。
  “嗖——”
  “嗖——”
  弦鳴箭響,飛向對面水上,濺起雨滴一樣的水花。
  曹洪已經爬上岸,在前後左右飛來的敵箭中裝死。
  此時,他在琢磨“如何逃走”。
  可這時,他反倒看見一簇兵馬從遙遠的上游沿河而下。清晨天晴雲清,望著遠處飄揚的旗幟,就是滎陽城太守徐榮的精銳沒錯。
  “要是被他們發現可就……”曹洪慌得連出氣都在發抖。就算在箭雨之下,現在也不能害怕。他舞著劍,一邊擋開射來的箭,一邊飛奔。
  曹操也撩開飛箭。他們相擁著飛奔。在遠處,幾乎分辨不清是兩個人還是一個人。
  山丘上的敵兵,沿河而來的兵馬一看曹操兄弟在箭雨中奔逃,便喊道:“定是有名的敵將。別讓他跑了!”
  他們立即從東西兩個方向追逼而來,揚起一片沙塵。其中一小簇人馬很快跑在前面,攔住二人去路。
  從山丘上射出的箭紛紛飛來。
  停下也是死,前進也是死。
  一難接著一難。看來,死神不抓住曹操不會罷休。
  “敵人屍體馬上就要堆成山。我們曹家兄弟就是死,最後也得有個像樣的死法,不能被人笑話。請兄長也做好準備!”
  曹洪最後也下定決心。
  然後跟兄長曹操一道,挺劍殺入敵群。
  敵人一陣騷亂,道:“哦,他們說是曹家呢。看來是曹操和曹洪兄弟啊。”
  “想不到是大將啊!豈可不取了他們的首級!”
  敵兵像熊狼爭食一樣把二人團團圍住。
  這時。遠處原野一陣黃風乍起,有十騎武士朝這邊飛馳而來。
  是夏侯惇、夏侯淵二將手下,昨晚開始就一直在奔走尋找主將曹操的下落。
  “啊,主公原來在此!”
  十杆槍尖齊刷刷地斜裡猛刺。
  “快!快!”
  夏侯惇讓曹家兄弟上馬,道:“來吧!走!”
  一馬當先,奔逃而去。
  箭似驟雨急追而來,但徐榮的軍兵最終還是沒能追上。曹操等人看到一叢綠樹林,總算放下心來,喘上口氣。四下一看,不遠處有五百來兵馬。
  “是敵人?還是自己人?”
  派人打探,很僥倖,是曹操的家臣曹仁、李典、樂進等人。
  “啊,主公可安好?”
  樂進、曹仁等人迎到主君,拜天拜地,人皆歡喜。
  仗敗得實在太慘。在如此慘境中,他們得到了最大的欣慰。曹操見臣下狂喜的樣子,痛感到:“啊,我錯矣。為將者不當輕生。如果昨夜到今晨我自殺而亡,那會讓這些部下多麼悲傷啊!”
  “受益匪淺!受益匪淺!”他在心裡一遍遍重複著。
  從敗仗裡受益很大。他覺得是難得的體驗。
  “打仗,也該敗敗。敗方有悟。”他想著,卻不是不服敗。
  一萬兵馬,僅剩五百騎。但絕沒喪失東山再起的希望。
  “先去河內郡,以圖日後之計。”曹操道。
  夏侯惇、曹仁等人也道:“如此甚好。”
  遂令兵馬開拔。
  一簇隊伍落寞地向河內落荒而去。山河蕭蕭,給敗將心中送進悲歌。
  生來率性成長,長大後也不把別人當人看的曹操,這次也有徹骨之痛的感受。
  一路上,他常常自言自語:“曾經有預言家對我說過:你是亂世奸雄。我滿足了,起事了。好!蒼天啊,降百難於我吧。即使當不成奸雄,我也必當天下之一雄!”
  三十一玉璽
  另一方面。話說留在洛陽焦土的諸侯們動靜又是如何?
  這裡仍舊充滿餘燼,煙塵濛濛。
  連燒七天七夜,大地卻依然冰冷。
  雖說諸侯軍兵各自下寨,努力撲火,但主帥袁紹大本營還是把舊朝廷的建章殿一帶當做大寨,著人鏟去大內灰燼,很快在被挖得支離破碎的宗廟上建起臨時宮殿。日夜忙於戰後重建。
  “臨時宮殿已經建成,該供太牢,祭宗廟啦。”
  袁紹差人到各路諸侯寨中,要求參加祭典。
  儘管甚為粗陋,祭祀形式初具。祭祀過後,袁紹帶領諸侯四下視察一遍如今已經面目全非的禁門,感慨萬千。
  這時有人來報:“曹操一軍在滎陽山地敗北,遭敵殲滅。曹操本人在極少幾個手下的保護下,向河內落荒而去。”
  諸侯面面相覷:“那曹操竟……”再也無話。
  袁紹道:“都看到了吧!”故意大聲說給大家聽。接著,他嘲笑曹操的愚拙,道:“董卓之棄洛陽,乃因聽從李儒所獻之計,坐擁餘力,主動搶先放棄都府。……靠少得可憐的萬餘兵馬前去追討,曹操幼稚甚矣!”
  在一半燒毀的大內鴛鴦殿,大家小酌而別。
  時近黃昏,池泉邊上,芙蓉花開得雪白一片,在多恨的晚風中搖曳。
  諸侯紛紛回寨,孫堅帶二三隨從不捨離去,逍遙苑中。
  “哎……那邊花下泉邊好像有后宮美女在啜泣。兵馬的使命在於興起新世紀,但創造前總要伴隨著破壞。……啊,不可,多情善感起來了……”
  獨坐建章殿前台階之上,仰望星空,沉思默想。
  倏地,一道白光在群星的光芒中一掠而逝。孫堅占卜天文:“帝星不明,星座星環皆亂……啊,亂世延續。焦土不止於此地。”
  他不禁吐出嘆息之聲。
  這時,他的一個手下在階下用手指著,奇怪地道:“殿下……那是什麼?”
  “什麼?”
  孫堅也凝目望去。
  “剛才我就一直在看,大殿南面井裡不時放出五色光來,一閃一滅,一閃一滅,好像黑暗中看見寶石一樣。……不像是看錯了啊……”
  “嗯,果然。……如此說來,我也有同感。點上火把,把井裡搜一下。”
  “是。”手下跑過去。
  須臾之間,火把就在那邊影動,把井邊照亮。很快,手下們就大聲騷動起來。於是孫堅也走近觀看。一具浸泡水中的年輕女官屍體被打撈出來。……好像時日已久,但裝束不像尋常女性,容貌美如白玕,宛如活人一般。
  不,還不止這些。
  美人的屍體上還帶著一件美妙絕倫的物件。那是一隻掛在脖子上抱在懷裡的紫金襴錦囊。
  比蠟還白的纖指緊緊地抱著那隻錦囊。可以看出死者死也不放手的執念。
  孫堅走到死者身旁,近近觀察,命手下道:“那是什麼?來呀,取下錦囊看看。”說完撤出身去。
  他的手下迅速從死者脖子上取下錦囊,捧到孫堅手上。
  “餵,拿火把來。”
  “是。”
  隨從在孫堅左右打著火把。
  “……”
  孫堅的眼睛莫名地閃出非常驚訝的光芒。紫金襴錦囊上用金絲銀線繡著瑞鳳彩雲。打開帶結一看,裡面出現一隻朱紅匣子。那朱紅色從未見過。大概是珊瑚或堆朱一類。
  匣子上掛著一隻可愛的金鎖。但找不到鑰匙。孫堅用牙咬著把鎖擰斷。
  裡面出來的是一方印章。石頭溫潤而名貴,方圓四寸許,上部雕有五龍,下部邊角略有缺損,已用黃金繕補。
  “哎,把程普叫來。快去,不要聲張。”孫堅慌忙道。
  然後恍惚地凝視著掌中的名貴印石。
  “這?……反正這不是一顆尋常之印……”
  程普來了。屏住呼吸,跟著去叫他的人一起朝這邊走來。
  “有什麼吩咐?”程普剛到就問。
  孫堅把印拿給他看,讓他鑑定,道:“程普,你看這是什麼?”
  程普乃博學之人。他把印拿到手上一看,當即大驚,幾乎絕倒。
  “太守!這印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沒怎麼回事啊。剛才路過這口井,井裡放出怪異光芒,讓人一搜,撈起這具美人屍體。印就是從這個死美人脖子上掛著的錦囊裡翻出來的。”
  “啊,誠惶誠恐啊……”程普對著自己的手掌禮拜,“此乃傳國玉璽。不會有誤,正是朝廷玉璽。”
  “什麼?你說是玉璽?!”
  “請看。仔細地……”
  程普把玉璽拿到火把邊上,把刻在玉璽上的印文讀給他聽:受命於天
  既壽永昌
  “這就是印文……”
  “噢……”
  “古時候,荊山腳下有人看見鳳凰棲身石上,便剖開石頭取出石心,獻給楚文王。文王見是稀世璞玉,便當成寶貝。後來,秦始皇二十六年,選良工加以琢磨,做成方圓四寸的玉璽,命李斯刻此八字。”
  “噢,噢……原來如此。”
  “二十八年,秦始皇渡洞庭湖,遭遇風暴,玉璽一度沉到湖底。不可思議的是,撿到玉璽的人一生無恙,榮華富貴。玉璽也不知何時現身於世,被歷代朝廷當做傳國之寶。自大漢高祖時起,此物便代代相傳,直至今日……主公如何會在今日兵火之中,安獲此印呢?想來,玉璽實在是奇瑞多多啊。”
  孫堅手捧玉璽,茫茫然聽程普講述玉璽由來,聽得入神。
  他心中暗忖:“為何如此寶物授於我手?”
  他甚至感到恐懼。
  程普繼續講述道:“現在想起來,前一年十常侍作亂時,幼帝逃到北邙山。當時,玉璽遺失的傳言一時間突然甚囂塵上。現在,玉璽意外在井底拾得,授於太守之手,非同小可啊。”
  “嗯。我也這麼想。……此事的確非同小可。”孫堅沉吟道。
  程普把嘴湊到孫堅耳畔,低聲耳語道:“此乃天授,祥瑞之兆也。天讓你登九五之位,命你世代承繼傳國大統。……當速速回國,謀長遠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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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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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堅深深頷首,道:“然也。”
  他兩眼放光,深深期待,交代在場手下道:“今晚之事斷不可與他人相語。如有洩露他人者,定斬不饒。”
  很快,夜入闌珊。
  孫堅悄然回寨歇息。程普對手下人道:“主公突發疾病,明日拔寨,速回封地。”
  詐稱孫堅有恙,當夜突然讓手下著手準備回江東。
  可是,慌亂中,孫堅左右一手下竟至袁紹寨中告密,把事情經過告訴袁紹,獲些微賞賜,銷聲匿跡。因此,袁紹早知玉璽秘密。
  天一亮,孫堅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前來告假。他佯裝憔悴,道:“這兩天健康狀況實在不佳,寨中事務亦頗倦怠。事出突然,我欲暫且回長沙,靜養一陣……以風月為友……”
  不待他把話說完,袁紹便把臉扭向一邊,大笑道:“啊哈哈哈哈……”
  孫堅心中憤怒,以手扶劍道:“我來好好道別,主帥卻為何無禮大笑?”
  袁紹露骨地道:“你裝病很高明,裝怒也很高明啊。看來是個表裡不一之人哪。……你所謂的靜養,就是把傳國玉璽揣在懷裡焐著,很快孵出小鳳凰吧。”
  “什……什麼?!”
  “慌什麼!孫堅!你該知道自己的身份。把昨晚從建章殿井中拾得的物件交出來!”
  “什麼?我不知道啊!”
  “無禮之徒!你想篡奪天下嗎?!”
  “不知道!你憑什麼說我謀反?!”
  “住口!各路諸侯興義軍,共患難,就是為了匡扶大漢天下,安撫社稷。玉璽當返還朝廷,匹夫不可私藏!”
  “何出此言?信口雌黃!”
  “何謂信口雌黃?!”袁紹也要對他拔劍。
  “喲嚯,你要伸手拔劍哪。……你要斬了我孫堅不成?!”孫堅道。
  “喔……”袁紹兀地站起身來,道:“黃口乳兒,怎敢欺我!刻意編造謊言,謀反之心昭然若揭。我要與你決一勝負,把你暴屍寨門! ”
  “狂言!”
  說時遲那時快,孫堅拔劍出鞘。袁紹也揮舞大劍。兩人蹬地躍起。
  “不得了!”當堂充滿殺氣。
  袁紹身後站著顏良、文丑等兇猛武士。程普、黃蓋、韓當等人則站在孫堅身後,個個劍環鏘鏘,一片嘈雜,擔心“主公的大事”。
  進入洛陽以後一直未曾打仗。此時一戰,血雨腥風,可解久不出戰的鬱悶。
  可令人驚訝的是,滿堂諸侯一齊起身,拉開雙方。平日里歃血為盟,行義天下,如此分道揚鑣的醜態一旦暴露於世,在民眾中的威信定然一落千丈。如果義軍遭到懷疑,逃到長安的董卓一軍,定會大看笑話,拍手稱快。
  “好啦,好啦,算了吧。”
  “孫堅堅稱自己清白,料他不裝病。”
  “主帥礙於身份,也請自重。不然如何是好啊?”
  由於諸侯拉勸,袁紹總算說了句:“好吧,拜託各位。孫堅果真未竊玉璽嗎?證據何在啊?”
  於是,孫堅喊冤道:“我亦漢室舊臣,緣何要奪傳國玉璽,企圖謀反呢?我向天地神明起誓,絕無此事!”
  看那神情,誰都會覺得“既然如是說”,深信不疑。於是,大家為兩人和好舉杯而別。可是,誰會料到,事後沒過一刻,孫堅的營寨已不見一兵一卒的影子。
  “這,可就怪了。”
  袁紹也焦慮起來。各路諸侯大寨也莫名地現出動搖跡象。正在此時,先前追討董卓,大敗於滎陽的曹操,率僅有殘兵敗將回到洛陽。
  袁紹欲問計曹操,趁機設宴,喚來諸侯,安慰曹操。曹操卻憤然道:“嘴上叫喊大義,心中卻無共識,非志同道合者也。如此下去,徒使人民受苦,白丟性命,空耗財寶,無益甚矣。小生且回山野,好生思想。亦請諸位熟慮再三才好。”
  說完,當天離開洛陽,向揚州方面去了。
  那時,孫堅已經一路狂奔,逃向長沙。
  途中,因袁紹下追討令而受到追兵追擊,遭到各城太守阻擊,吃盡苦頭。但終於跑到黃河邊上,拾得一舟,倉皇渡河,逃到江東。
  在舟中環顧身邊,只剩帳下將士數人而已。但懷裡的傳國玉璽,卻不曾遺失。
  破壞一蹴而就,但文化的建設卻非朝夕可成。
  再看。要達到破壞的目標,一股狼煙便告結束,還可以勇往直前。但進入以後的建設階段,人心必起分裂。
  原先的同道不再成其為同道。人們重又表現個性,意見衝突,紛亂頻發。熱情冷卻,產生分解作用。事態向第二階段推移,眼睛哪裡還看得見。
  曹操、袁紹等人的舉兵,此時也到了這種時刻。
  當初理想現已不知去向何處。最初點起狼煙,糾集十八路諸侯的曹操自己,對袁紹的優柔寡斷感到惱火,首先決意“我自己幹”。儘管這里人多勢眾,頗為優越,但他還是帶著自己所剩無幾的手下,懷著一腔鬱悶不滿和一顆慘淡之心,速速奔揚州而去。
  而且。在變成廢墟的禁門井中意外拾得玉璽的孫堅,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怀揣珠玉當即變心,跟袁紹大吵而別,也於當天急回長沙。路上遭到荊州劉表阻擊,部隊受到重創,逃過黃河時,一葉扁舟上活著的人只有程普、黃蓋等旗下六七人而已。此乃日後所聞。
  就在這時。又有一事發生。東郡太守喬瑁和兗州太守劉岱,在洛陽大寨中為藉軍糧之類的無聊瑣事發生爭執。劉岱半夜突然殺入對方寨中,斬了喬瑁。
  諸侯之間尚且如此,下邊將校、卒伍,混亂可推而知。
  掠奪從未稍停。偷酒。因為賭博和女人大打出手。……雖有軍紀,沒有嚴令。洛陽饑民,夜夜悲傷,仰望廢墟星空,喃喃自語:“這樣子,還不如以前董相國的暴政來得好些。”
  一到晚上,街上空無一人,偶爾傳來的,不是吃了人肉野性發作的野狗叫聲,就是女人的哀號。
  “太守叫我?”
  一天晚上,劉備悄悄來到公孫瓚面前。
  公孫瓚告訴他:“不為他事。最近,我細察諸侯心思和主帥袁紹內心,盡是不妙之事。袁紹無力善後。就是說他無能。我估摸著很快會出亂子,無法收拾。”
  “呃……”
  “你也是這麼想的吧。你,還有關羽、張飛,讓你們的付出超乎他人,卻沒有任何回報給你們,過意不去。你也先離洛陽,回平原去如何?我也打算拔寨離去。”
  “是這樣啊……好吧,後會有期,就此別過。”
  玄德告別。
  他如此這般地把情況告訴關羽、張飛二人,然後向平原去了。
  雖然進了洛陽,但卻一無所獲。兵馬裝備,一仍其舊,還是原來那副窮酸相。
  但是,關羽、張飛依舊爽朗,在馬背上談笑風生。每到一村,動輒沽酒而飲,勸劉備道:“餵,不來喝上一口嗎?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喝上咱的慶功酒。不過,能踏踏實實地活著回來,倒是可以小小慶賀一番。馬背飲酒走天下,別有趣味啊!”
  張飛打諢搞笑,天天都是好日子。
  三十二白馬將軍
  話說後來。
  留在焦土洛陽並無用處,諸侯的軍隊便陸續回國。
  袁紹也集合兵馬,暫時轉移到河內郡(治所在今河南武陟西南)。但因擁兵甚眾,軍糧迅速告罄。
  “連兵卒口糧供應也已經厲行節約了。長此以往,恐怕撐不了多久就會生亂,跑到民家搶掠。真要是這樣,將軍的兵馬轉眼就會變成土匪。昨天的義軍主帥,也會被人民當成土匪頭目。”
  管軍糧的部將憂心忡忡,屢次催促袁紹拿出對策。
  袁紹如今也撐不下去,便要修書,道:“既然如此,就把情況告訴冀州(今河北中南部)牧韓馥,派人去借軍糧之資。”
  這時,一個名叫逢紀的侍將悄然進言,道:“大鵬當縱橫天地。怎能告以區區窮策,仰仗他人之資。”
  “是逢紀啊。哦,如另有他策,我也不想向韓馥借米。你有何良策?”
  “當然。冀州乃富饒之地,且不說糧米,就是金銀五穀都很豐富。當奪其國土,以為未來之地盤。”
  “此我所望也。但何計奪之?”
  “遣密使往北平太守公孫瓚處,就說請他攻打冀州,然後瓜分之。”
  “噢。”
  “公孫瓚肯定也會起貪心。這樣,將軍再暗通韓馥,說助他一臂之力。韓馥是個膽小鬼,一定會依靠將軍。以後的事情便在掌握之中了。”
  袁紹大喜,立即依逢紀所獻之計行事。
  冀州牧韓馥接到袁紹的信,不知何事,展開一看,卻是忠言,道:北平公孫瓚秘密召集大軍,企圖攻打冀州。備戰不可懈怠。
  韓馥當然不知道袁紹還在唆使公孫瓚,所以大驚,與群臣共商如何應付。
  “忠言相告的袁紹正是先前十八路軍隊的主帥,而且是智勇雙全、威望很高的人物。應賴此人之力,將他殷勤迎入冀州。聽到袁紹來助,量他公孫瓚也不敢輕易動手。”群臣中的重臣都持此意見。
  韓馥也就同意道:“可也。”
  一個叫耿武的長史列舉其非,憤然進諫。
  但他的直言未被採用。商議陷入爭議,認為耿武說法正確而離席的竟達三十人。
  耿武得知自己的主張最終未被採納,撂下一句“罷了”,當天棄官,銷聲匿跡。
  可他是位忠烈之士,不忍眼睜睜看著主公滅亡,一直在等待時日,瞄著迎袁紹進冀州的機會。
  很快,袁紹在韓馥的迎接之下,堂而皇之地引兵行進在冀州城內的街道上……當天,忠臣耿武在路旁樹後握劍以待。
  耿武已經做好準備,要挺身而出,在路上刺殺袁紹,解救主公與冀州的危難。
  袁紹的隊伍已經來到眼前。
  耿武揮劍,一躍而出,大叫:“爾曹莫入吾境!”突然跳到袁紹馬前。
  “暴徒!”侍臣們一哄而上,進行攔阻。
  大將顏良繞到耿武身後,大喝一聲:“無禮之徒!”手起刀落,砍向耿武。
  耿武怒視天空,道:“實在遺憾!”說著,把劍擲向袁紹。
  劍沒有刺穿袁紹,扎進對面的楊柳樹幹。
  袁紹順利進入冀州。太守韓馥及手下群臣、軍隊在城頭插上旌旗,把他當做貴賓迎接。
  袁紹剛剛坐進城府便道:“首先要行仁政,這是強國第一步。”
  他封太守韓馥為奮武將軍,自己則體面執掌藩政,實行賺取人氣的政治,把自己的心腹田豐、沮授、逢紀等分別放在重要位置上。韓馥的存在完全被淡化。
  韓馥追悔莫及,道:“啊,我錯矣!現在才想到耿武的忠諫。”
  但為時已晚。他日夜懊惱煩悶,終於出走陳留,投陳留太守張邈而去。
  另一方面。北平公孫瓚因“曾有密約”,相信袁紹先前所言,引兵而來。但冀州已然落入袁紹之手。於是派弟弟公孫越為使,請求道:“願如所約,將冀州領土一分為二,一半讓於我方。”
  袁紹答道:“可以。不過,瓜分冀州事關重大,公孫瓚親自前來才好。我一定履行約定。”
  公孫越滿意而歸,卻在途中遭遇樹林裡射出的箭雨攻擊,進退不得,中箭而亡,嗚呼哀哉。
  聞聽此事,公孫瓚的憤怒自不待言。全族歃血,攻到磐河橋畔,擺出一副不砍下袁紹頭顱決不再見家鄉父老的架勢。
  冀州大軍也夾橋防守。軍中幡旗飄揚,歷歷在目,像是袁紹大寨。
  公孫瓚騎馬來到橋上,大叫:“不仁不義、不知廉恥的畜類袁紹何在?!若知羞恥,快快出來!”
  “竟放何言?!”袁紹也拍馬而出,立於橋上,“韓馥以自己不才,讓賢於我袁紹,隱退到閒散之地去了。不知羞恥的是你!引狂兵入境,想掠奪嗎?”
  “住口,袁紹!昔日同進洛陽,奉你為忠義盟主。如今想來,天下人人感到羞恥。狼心狗肺的老狐狸!你有何面目立於太陽之下,老臉皮厚地口吐人言!?”
  “一派胡言!有誰將他生擒,連根拔掉他的舌頭?”
  文丑號稱袁紹旗下第一豪勇。他身高七尺,面孔赤黑如蟹。
  聽到大將袁紹之命,應聲而出,縱馬來到橋上,直奔公孫瓚挑戰:“賤郎無禮!”
  槍對槍,公孫瓚也毫無怯色,你爭我鬥,但終究不是文丑對手。
  “我不敵也。”公孫瓚暗忖,隨即撥馬逃進橋東自家陣中。
  “卑賤!”文丑衝入敵軍陣中,緊追不捨。
  “擋住他!”
  “住手!”
  見大將危急,公孫瓚旗下幾員侍將上前抵擋,又把文丑重重包圍,但都被踩踏而倒。屍體累累,一片慘狀。
  “可怕的傢伙!”
  公孫瓚嚇破肝膽,跟著潰逃出來的手下盡皆跑散,剩他孤身一騎,奔逃在山間小道上。
  這時,文丑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惜命者下馬投降!現在尚能保你一命。”
  公孫瓚胡亂扔掉手中弓箭,死馬當成活馬醫,猛抽馬屁股。馬跑得太狠,絆在岩石上,折了前腿。
  他當然跌下馬來。
  文丑轉眼來到眼前。
  “完了!”公孫瓚萬念俱灰,閉上雙眼,拔出寶劍,就要站起。
  就在此時,懸崖上飛快下來一個壯漢,直取文丑,擋住去路,一言不發,挺槍猛戰七八十合。公孫瓚暗道:“天助我也!”趁隙爬到山上,總算撿回危命一條。
  聽說文丑最後也斷念撤走的消息,公孫瓚集合兵馬,問部將道:“今日意外於險境之中救我一命者竟是何人?”並讓他們在各自隊伍中查找。
  很快,此人出現在公孫瓚面前。他本非公孫瓚軍中之人,只是行旅一個。
  “足下這是打算回哪裡?”公孫瓚問道。
  “在下乃常山真定(今河北正定附近)人氏,叫趙雲,字子龍,正要回故鄉去。”
  濃眉大眼,看上去就是一個大丈夫。
  趙子龍補充道:原在袁紹幕下,但見袁紹所作所為,漸漸覺得他並非自己將來可以長期侍奉的主君。便想索性回老家去,故來此地。
  “原來如此。我公孫瓚並非智仁兼備之人,但足下如有意來投,則可協力一處,共救百姓塗炭之苦。意下如何?”
  趙子龍聽公孫瓚這番話,相約道:“權且留下,聊盡微薄之力。”
  公孫瓚因此精神百倍,翌日再次來到磐河橋畔,用北國產的白馬兩千匹列陣,擺開巨大陣勢。
  公孫瓚之所以擁有大量白馬,是因為前些年與匈奴作戰時,曾用雪白一色的白馬編成騎兵隊,打敗了北方胡族,之後提到他的“白馬陣”,便天下聞名。
  “嚯,相當壯觀哪!”袁紹隔河立於對岸,把護手搭在額上,眺望敵陣道:“顏良、文丑!”
  “在!”
  “你二人分成左右兩路,形成兩翼保護。再以鞠義為大將,領強壯射手千餘騎,布下射陣。”
  “領命!”
  下過命令,袁紹令旗下千餘騎、弓弩手五百、槍戟步兵八百餘,把幡、旗、大旆等插成正圓,鞏固中軍。
  隔河對陣,戰機漸次成熟。東岸公孫瓚看到敵軍動向,以手下大將嚴綱為先鋒,打一面大紅圈金線繡“帥”字旗,來勢洶洶,直逼河邊,高喊:“誰敢出戰?!”
  公孫瓚雖然覺得昨天救自己一命的趙子龍是個非凡人傑,但對他的內心深處還不能充分信任,所以才以嚴綱為先鋒,只讓子龍帶兵五百,去守後寨。
  兩軍對陣,從辰時直到巳時,只聽得河水氾波,水聲汩汩,卻是戰端未開。
  公孫瓚回頭看著自己的軍隊,一聲號令,道:“僵持無休無止,想來敵軍布陣也是虛張聲勢。一口氣射垮敵軍,踏過磐河橋去!”
  一時間飛矢向敵陣傾瀉而去。
  看到時機合適,嚴綱在陣前率領東岸的軍隊越過橋去,一下子衝到敵軍先鋒鞠義的陣中。
  鞠義不事聲張,點起狼煙為號,與顏良、文丑兩翼力合一處,迅速將來軍包圍,把大將嚴綱斬落馬下,奪得“帥”字大旗,投入河中。
  公孫瓚內心焦急,道:“不許退!”
  儘管他躍馬苦戰,卻不敵鞠義兇猛之勢。且顏良、文丑二將又瞅准他,道:“那正是公孫瓚!”和嚴綱一樣,封住口袋,直取他來。公孫瓚咬碎鋼牙,混在潰不成軍的兵卒當中大敗而逃。
  “仗,打贏啦!”
  袁紹得意忘形,在顏良、文丑、鞠義諸將衝出去之後,自己也跟著越過磐河橋,在敵軍中亂衝亂殺。
  公孫瓚的軍隊敗得很慘。第一陣被破,第二陣潰敗,中軍被沖得支離破碎,四散而逃。可是,殿後的部隊卻不可思議,宛如森林,巋然不動,悄然無聲。
  他們約有五百兵力,主將正是昨日來投的客將趙雲。
  鞠義率兵前來衝陣,根本沒有留意,道:“踏平此陣!”突然,五百精兵宛若蓮花開放一般刷地展開陣形,說時遲那時快,就像手握物件一樣包住敵人,從四面八方射箭刺殺。趙子龍見鞠義倉皇撥馬,正欲回撤,便立即拍馬奔來,一槍將他刺死馬上。
  白馬毛皮染血,宛如紅梅落英。這是公孫瓚昨日作為謝禮贈與他的駿馬。
  子龍繼續前進,去沖文丑、顏良二軍。二將想迅速撤到對岸,可只有磐河橋一條退路,士卒墜河而死者不計其數。
  袁紹還不知道深入敵軍的部隊已經被趙子龍粉碎。
  他拔寨前進,越過磐河橋,佈置旗下三百餘騎和射手百人左右守備,與大將田豐並轡而立,道:“怎樣,田豐?公孫瓚也不像嘴上叫喊得那樣厲害吧。 ”
  “是啊。”
  “白馬兩千匹列陣,確是天下奇觀,可真的一沖,也不堪一擊。大旗扔到河裡,大將嚴綱被斬,多無能的將軍啊!我以前有點高看他啦。”
  正說話間,敵軍的飛箭陣雨般朝他身邊射來。
  “呀……呀……呀……”袁紹慌張道,“哪裡射來的敵箭?”他急忙後撤,想要跑進盾牆。
  “斬殺袁紹!”
  這時,趙雲手下五百人像從地下湧出的一樣,前後夾攻而來。
  田豐猝不及防,害怕敵軍神速的迫力,道:“太守太守!留在此地不是被流矢射中,就是被活捉,逃不過滅亡。退到那邊磐河橋懸崖下面,暫時躲避為好。”
  袁紹回頭看看身後。身後也是敵軍。而且敵軍的箭矢縱橫交錯。
  “現在,”他準備決一死戰,奮然脫去身上鎧甲,丟棄在地,叫道,“大丈夫戰死疆場乃是所願。躲在物後被流矢射中,豈不為人恥笑?!最後關頭,不求生還。”
  一身輕裝的袁紹,率先躍起決死的戰馬,衝入敵軍之中,大叫:“去死吧!去死吧!”奮力拼殺。田豐跟隨其後,其他士卒也都獅子奮起般拼殺。
  這時,潰逃而來的顏良、文丑二將跟袁紹兵合一處,危急關頭,激戰拼殺,再次挽回混亂之勢,追擊四周敵軍,進而乘勢迫近公孫瓚大寨。
  這天。兩軍交戰,激烈拼殺,真個是勝負參半。一會兒進攻,一會兒被攻,屍橫遍野,鮮血染紅大河。從黎明到午後,一片混戰,難分勝負。
  現在由於趙雲的作戰,公孫瓚的部隊似乎佔有優勢。他在大寨裡剛剛喘上一口氣,袁紹便領頭率軍,跟田豐、顏良、文丑諸將一齊怒濤般衝來。公孫瓚拍馬便逃,別無他策。
  這時,一股狼煙轟然而起,震天動地。
  只見一抹狼煙掠過碧空,磐河邊上滿是袁紹大軍旗幟,擊鼓聲聲,喊聲大振,從四面八方擋住公孫瓚逃路。
  他憤不欲生。
  二里……三里……拼命奔逃。
  袁紹乘勢轉入急速追擊。追了五里來地,突然山峽間殺出一彪人馬。
  “袁紹!我在此恭候你多時啦。我乃平原劉玄德!”劉備通報姓名。
  “速速投降!”
  “取死還是投降?”
  從平原日夜兼程趕來的關羽、張飛等人一齊大吼。
  袁紹大驚,道:“啊呀呀,又是那個玄德嗎?”眾人爭先恐後,往回就逃,人馬相踏,身後刀鞘、鎧甲、槍戟等物,散落一路。
  戰鬥結束。
  公孫瓚把劉玄德迎進大寨,深深謝道:“今日之危,得撿一命,全仰足下。”接著又道:“此前我也身陷危急,適有一大丈夫救我一命。他與足下當兩心相契。”說完差人去請趙子龍。
  子龍片刻即到,道:“有何貴幹?”
  公孫瓚把子龍介紹給玄德,道:“就是他!”並極口稱讚子龍的人品和在今日激戰中表現突出、用兵高明。
  子龍十分害臊,謙遜道:“太守,您把在下召來,卻在生人面前如此調侃在下。在下恨不能地上有個洞鑽進去。”
  他星眸闊面,看上去威容堂堂,儼然一個大丈夫,卻也有童心般的羞澀。看著他,玄德不禁微笑起來。
  看見玄德微笑,趙子龍也赧然笑道:“啊呀!”
  玄德柔和的眼眸。子龍清澄的目光。兩人初次見面,相視而笑。
  公孫瓚指著玄德道:“此乃劉備,字玄德。今日從平原馳來救我,恩人哪。以前我們就有交情,是互幫互助的朋友啊。”
  公孫瓚告訴趙子龍此人姓名。趙子龍非常驚訝,道:“這麼說,你就叫劉玄德,與關羽、張飛二位豪傑是結義兄弟咯……這可沒想到,機緣巧合啊。”
  他為有此緣分而高興。
  “我乃常山真定人氏,名趙雲,字子龍。因故留在公孫太守寨中,雖立微功,卻還只是個年輕的武人而已。將來請多多指教!”言辭低調,招呼周到。
  玄德也道:“不不,你客氣了,不敢當!我也是時勢風雲中的一介武夫,是一個除了一片丹心,沒有半寸封地的年輕人。我才該仰你的高誼啊!”
  二人相見的一剎那,就有十年知己的感覺。
  玄德心中信賴,暗忖:“此人定是優秀人物,絕非尋常武夫。”
  趙子龍亦然,心裡滿懷尊敬:“此人年紀尚輕,卻遠勝傳聞所言。這位劉玄德才是人傑,前途無量……要奉主公,非此種人莫屬……”
  玄德、子龍兩人都是客將身份,公孫瓚心裡感到空落落的。但既然把二人拉到一起,他在一旁也感到高興。
  他約定日後必賞玄德,又把自己銀毛雪白的愛馬贈予子龍,勉勵他協力再戰。然後各自別去。
  子龍跨上受贈的白馬回到寨中。然而,心裡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公孫瓚的恩賞,而是玄德的風貌。
  三十三溯江
  遷都之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長安都城也逐漸呈現出皇城市街的繁華,秩序也有所改觀。
  董卓的豪壯之勢遷到此地以來仍是一如既往。
  他擁立天子,以天子之輔自任,位極人臣,自稱太政相國,出入宮門,撐金花車蓋,垂萬珠車簾,轢聲搖搖,行裝之綺羅與威勢矜誇海內外。
  一天。他的謀士李儒告訴他:“相國。”
  “何事?”
  “最近袁紹和公孫瓚夾磐河而戰……”
  “嗯。好像是啊。形勢如何?”
  “袁紹一方略顯敗相,從磐河退卻甚遠。不過兩軍仍在對峙,已經一月有餘。”
  “打才好呢。兩軍都背叛了我。”
  “非也。朝廷定在此處已久,但遷都後忙於內政,天下事已經拋擲一邊了。如此,帝室的威光就不能普照。”
  “有何良策?”
  “竊以為,相國當奏得天子詔書,派敕使去磐河,勸兩軍休戰,讓他們修好。 ”
  “說得有理。”
  “雙方傷亡都很慘重,正是疲於戰事的時候。所以派敕使下去講和,雙方都會樂於接受。而且,這個恩德自然會變成對相國的順服。”
  “實乃高見!”
  董卓迅速上奏皇帝,請求下詔,派太傅馬日口、趙岐二人為敕使下關東。
  敕使馬太傅首先來到袁紹寨中,傳達聖旨。然後再到公孫瓚處,帶去董相國的和解仲裁之意。
  “如果袁紹也沒有異議的話……”一方如是說。另一方也說:“如果他退兵的話……”雙方都是順水推舟,遵從敕命。
  於是,馬太傅在磐河橋畔的一座亭子裡,叫來兩軍大將,讓他們握手換盞,然後回都城去了。
  袁紹、公孫瓚也都於當天集合兵馬,各回封地。後來公孫瓚向長安上表感謝,順便上奏請封劉備為平原侯。
  朝廷的批复很快送達。公孫瓚以此回報玄德,道:“這是我向你表示的微薄之意。”
  玄德謝恩,將去平原。行前公孫瓚設宴餞別。散席後,有一個人悄然來玄德住處拜訪。此人便是趙雲子龍。
  子龍一見玄德的面就道:“只有今晚啦,要分別了。”眼睛裡噙著淚水,依依不捨。
  子龍也沒打算長久深談,旋即下定決心,道:“劉兄……明天出發時也帶我去平原吧。這樣說很是強人所難,但我不忍跟你分別……我心裡已經是如此仰慕於你了。”
  叱吒鬼神的英雄豪傑,卻像少女一般低下頭去。
  玄德也早已為趙子龍這個人物所傾倒,現在他既然來訴說離別之情,便道:“寨中得好友,實屬不易。轉眼要回平原,我心裡也感到不忍離別。”
  子龍面色沉鬱,嘆道:“其實,足下也知道,在下原在袁紹旗下。但看到袁紹自洛陽以來的所作所為,多有不德,便轉而認為公孫瓚才是安民的英明之君,這才來投……可他卻接受長安董卓派來的講和使者,立馬就跟袁紹講和,安於小功。由此可知其不成大器,終不能成為拯救天下窮民的英雄。總之與袁紹一路貨色。”接著他向玄德吐露真心。“劉大哥。拜託你啦!讓我陪伴您到平原去吧。我看你才是將來有所作為的大器。拜託了!……就把我當做家臣,永遠……”
  子龍跪在地上,表情真誠,苦苦哀求。
  玄德閉上雙眼,陷入沉思,道:“不。我沒有如此宏才。不過,將來如果有緣重逢,再重溫今日情誼吧……現在還不是時候。我走之後,你幫助公孫瓚當更加盡力。時機到來之前,權且就在公孫瓚身邊吧。這是玄德拜託於你的。”
  被開導一番,子龍也很無奈,流著淚道:“那就等待時機吧。”便留了下來。
  翌日。張飛、關羽等人率領兵馬出發,玄德走在前頭,回平原去……就是說,從這時起,他終於掛上了一顆地方相印。
  卻說有個人叫袁術,是南陽太守。此人是袁紹的弟弟,曾在袁紹旗下總管糧草。
  回到南陽以後,哥哥仍然無意賞他恩祿。這使他滿腹牢騷,覺得“豈有此理!”
  他給哥哥修書,請求道:“希望得到冀北名馬千匹,作為先前追隨的賞賜。如若不給,另有想法。”
  袁紹大概對弟弟強要賞賜很惱火,不但一匹馬都沒有送來,連個回話也沒有。
  袁術大怨,自此兄弟不和。可是,兵馬資財全都仰仗哥哥,袁術旋即陷入經濟困境。於是差人去荊州劉表處,請求借用軍糧米兩萬斛,又被劉表體面回絕。
  “這傢伙也受吾兄指使。”袁術大怒,終於現出自暴自棄的徵兆。
  他派密使趁黑夜偷偷渡江到得吳地,給東吳孫堅送去一封書信。
  信中寫道:
  前者為奪印而於洛陽歸途攔截公等,使公苦不堪言者,乃袁紹之謀也。今又與劉表議襲江東,圖掠公之地也。惟公速起兵奪取荊州,吾亦以兵相助。公得荊州,吾取冀州,同時可報二仇。且勿誤也!
  這裡是長江支流流域,城市瀕臨海一樣的大湖。孫堅所在的長沙城得水之利,文化活躍,軍備充足。
  程普這日旅途歸來,不經意看到大江岸邊四五百艘戰船列隊停泊,船上裝著數量巨大的糧食、兵器和馬匹,大吃一驚。
  “究竟哪裡要打如此大仗啊?”
  他差人向水手打聽,回答說:不太清楚,好像孫堅將軍下令,就要去荊州方向打仗。
  “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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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8:06:35

程普推遲回家,中途進城,並向同僚幕將打聽緣由,愈加驚訝。
  他馬上謁見太守孫堅,諫其切勿魯莽,道:“據了解,船上都是與袁術合謀攻打劉表、袁紹的軍備。可是,您相信一紙密信,就與袁術命運與共,太危險了! ”
  孫堅笑道:“不,程普。那點危險我也知道。袁術本來就是多詐小人……不過,我興兵不是仰仗他的力量,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
  “可是,舉兵得有名分啊!”
  “袁紹在洛陽那般羞辱於我,劉表受他指使於途中阻截我軍,讓我孫堅大敗而歸。如今,我要雪恥報怨。”
  程普也無可再諫,主動親自督促備戰。
  五百餘艘兵船在大江上只待擇吉日起航。這情況早早傳到荊州劉表的耳朵裡。他召開軍事會議,向眾將問計,道:“如何是好?”
  此時,一個叫蒯良的謀臣出班,發表意見,道:“這點敵人不必大驚小怪。可使江夏城黃祖把守要害,舉荊州襄陽大軍為後軍堅守,料他孫堅隔著大江也不能行動自如。”
  所有人都同意道:“此說然也。”於是集合荊州之兵,各行完備防守。
  湖南水、湖北岸,長江流域終於現出驚濤駭浪之兆。
  話說此時。孫堅就要出征,卻因為家中女人和子女先起波瀾。
  他的正室吳氏嫡出四子:長子孫策,字伯符;次子孫權,字仲謀;三子孫翊;四子孫匡。
  吳氏的妹妹是孫堅的寵妃,庶出一子一女:子孫朗;女孫仁。
  此外,寵妾俞氏庶出一子:子孫韶,字公禮。
  事情發生在“明日出戰”之令傳來的前一天晚上。孫堅的弟弟孫靜領著這一大群子女一本正經地來到哥哥孫堅的閣中。
  “是弟弟啊……呀,這一大群都來啦。明天就要出戰。大家都是來慶祝我出門的嗎?”孫堅心情很好。
  “不,兄長。”弟弟孫靜鄭重其事地道,“我領著你的孩子們到這裡來是進諫不要出戰的,不是來慶祝的。”
  “什麼,進諫?”
  “是的。你性命要緊,一旦有所差池,這麼多少爺、小姐怎麼辦?孩子們的母親吳夫人、吳姬、俞美人都託我求你打消這個主意。”
  “胡說!都這時候了……”
  “總比打了敗仗再收戟強吧。”
  “少說不吉利的話!”
  “抱歉!不過兄長,若是面對天下之亂,為救億萬人民奮起而戰,我絕不阻攔。哪怕三位夫人七個子女都嘆息,我孫靜也定會率先慶祝出戰。可是,此次征戰是私怨,是一己之小欲、小義。為此讓卒兵死傷、百姓痛苦,這等舉兵,竊以為絕對應該取消才好。”
  “住嘴!你與小女子如何能夠理解?!”
  “不,就算你這麼說,我也……”
  “還不住口!你說師出無名,可又有誰了解我孫堅的胸懷呢!?我也有救世濟民的遠大理想。等著瞧吧,如今我當縱橫天下,揚孫家之名。”
  “嗚呼!”孫靜終於沉默下來。
  於是,吳夫人的長子孫策,一個十七歲的粉面美少年,快步上前,道:“如若父親執意上陣,一定要把我帶上。七個兄弟姐妹中,數我最大。”
  一籌莫展的孫堅聽到長子勇氣可嘉的話語,好像得救了一般,心情轉好,道:“說得好!你從小就在眾兄弟中英氣出眾,也很中用。不枉我如此看你!我明日出發,你可回去準備!”
  孫堅再次掃視這群孩子和弟弟,交代道:“次子孫權,你要跟叔父孫靜齊心合力,守好家。”
  次子孫權道:“是。”回答得明了,眼睛盯著父親的臉告別。
  孫策的母親吳夫人聽說跟叔父一同去進諫的長子反倒要跟父親一起出征作戰,道:“豈有此理!把那孩子叫來!”便差侍女去接孫策。可是天還沒亮,長子孫策就已經不在城裡。
  孫策事先早已料到,母親一旦得知,定來阻攔。他是一個年輕武士,性急敏捷如雛鷹一般。一心只想“我得爭先……”不等父親出征時分,天不亮就來到大江岸邊,早早登上一艘戰船,率先起航,向敵軍鄧城(今河南鄧州)攻去。
  黎明時分,出征戰鼓擂響。長沙大軍從城門湧向江岸。戰船五百餘艘,舳舮相接,向長江進發。
  孫堅聽說長子孫策天不亮就已經率領十艘戰船先行出發,嘴上大夸“真行”,讚他勇氣可嘉,心裡卻擔心初次上陣的愛子身陷萬一之不虞,暗忖: “不可使敵軍威脅孫策。”於是十萬火急向敵軍鄧城進發。
  劉表的第一道防線以黃祖為大將,在沿岸布下堅固的防禦陣地。
  孫策比父親的主力先到,用僅有的戰船一口氣攻了一陣。但陸地上弓箭齊射,戰船甚至不能靠近。
  這時,吳軍五百餘艘戰船把孫堅的龍頭船圍在中間,在江上布開船陣。孫堅派小舟飛來傳令,道:“孫策,莫急!”於是孫策後退,加入父親的船陣當中。
  孫堅準備充分,在各條船上排好盾牌和弓弩手,滿拉弓弩之弦。只聽“衝啊”一聲,戰船便揚起白色浪花,撲向江岸。
  然後,射擊時各船放下小舟,把佩戴戟、劍精銳送上陸地。那陣勢,真是要一口氣突破沿岸防禦。
  然而,敵軍也不可小覷。
  防禦陣中的大將黃祖也早已嚴陣以待,道:“怨敵來吧!”靜待兵船靠近,一箭不發。
  瞅准時機,黃祖一聲號令:“打!”頓時,岸上築起的眾多箭樓上面,綿延數百米的盾牆土壘後面,飛箭如暴風雨般一齊襲來。
  兩軍對射,飛矢鳴響,陸地和江面之間箭矢往來,遮天蔽日。黃濁的長江水激烈地沖向江岸,濺起淒愴的飛沫。小舟上的精兵成群地試圖登陸,都被一一射殺。屍體很快被沖到濁流的盡頭,像草芥一樣消失。
  “撤啊!撤啊!”
  孫堅看箭戰不利,立刻把船陣退到箭矢射程之外。
  他改變戰法。入夜後,他把附近的漁船統統搜羅來,把它們和無數小舟連接起來,讓人點上紅紅的篝火,做出就要夜襲的樣子。
  江上一片漆黑,只有那火看得十分真切。陸上敵軍驚道:“這可了得!”弓弩、火矢,能射擊的盡量射擊,比白天更甚。
  然而,小船上並未乘載一兵一卒,只有划船的水夫。遵孫堅之令,水夫為使敵軍徒勞地用盡所有箭矢,只在黑暗的江上發出“喔——喔——”的喊聲。
  天亮了,小舟、漁船趁敵人尚未看清真正面目,就四散而去。然後一到晚上,又重複同樣的策略。
  如此七天七夜,夜夜都用空船篝火矇騙敵軍。就在敵軍疲憊不堪時,一天夜裡,戰船真的滿載強兵,大舉登陸,把黃祖陣營沖得七零八落。
  船上水軍悉數登陸曠野,變成如雲的陸軍。
  翌日,逃進鄧城的敵將黃祖以張虎、陳生二將為兩翼,再次展開猛烈攻擊,意圖打退孫堅軍。
  於是,兩軍方亂,張虎、陳生諸將就血紅著眼睛馳騁疆場,下定“不讓孫堅等人生還一個”的決心,衝入孫堅主陣,大聲罵道:“爾等江東鼠輩!犯我城池,意欲何求?”
  聞聽此言,孫堅顧左右道:“誇大口的草賊!誰與我拿下此二人?”
  幕下韓當道:“我去!”說罷揮刀直取張虎,大戰三十餘合,火花鏘鏘,兩雄雙目噴火。
  陳生見狀,一邊大叫“我來助也”,一邊幫助張虎夾擊韓當,使其苦不堪言。
  就在韓當身處險境之時,在父親身旁的孫策拿過從者所持的弓,把弦拉滿,抵住眼角,一聲“看箭”,松弦放箭。
  陳生尖叫一聲,從鞍上栽將下來。
  “啊呀……”張虎畏懼,撥馬便逃。韓當緊追不捨,照著張虎的頭盔劈將下去。
  “二將已被斬殺!”
  聞聽此言,全軍開始籠罩在失敗的陰影之中。黃祖狼狽不堪,混在自家蜘蛛般逃散的敗軍之中,拍馬而逃。
  “生擒黃祖!”
  “活捉了他!”
  年輕的武者孫策提槍急追。好幾回,孫策的槍已經逼近他的後背。
  黃祖丟棄頭盔,最後竟至下馬,混在徒步雜兵之中,險中渡河,逃進鄧城。
  此一戰,荊州軍勢大亂,孫堅的旗幟插遍四方原野。孫堅迅速進兵漢水,屯水軍於漢江。
  “黃祖大敗!”
  快馬接踵來報戰敗,劉表失色。
  蒯良道:“既然如此,可堅守城池,並派遣急使向袁紹求救。”
  “此計拙矣!”這時,蔡瑁反對,並口出豪言,道:“敵軍已經攻到城下。豈可拱手將生死寄託於他人援救。我雖不才,願出城一戰。”
  劉表允准。
  蔡瑁引一萬餘騎,出襄陽城,到峴山(今湖北襄陽東)扎寨。
  孫堅席捲各處敵軍,屢獲戰果,挾著威勢,很快擊破峴山之敵。
  眼高手低的蔡瑁,跟著慘敗的殘兵,逃回襄陽城。
  看到蔡瑁損失重兵,厚著臉皮逃回來,起初在劉表面前被說成膽小鬼的蒯良當面怒罵道:“看到下場了吧?”
  儘管蔡瑁覥著臉道歉,蒯良還是要求太守照軍法斬首,道:“不用我之計策,招致如此大敗,當然要負責任。”
  劉表一籌莫展,安慰道:“不可,如今是一個人的性命都不能白費的時候……”最後沒有允許斬殺蔡瑁。
  因為蔡瑁的妹妹是絕世美人,最近劉表非常寵愛其妹。
  蒯良無奈,不再吱聲。大義與后宮,總是相剋,糾纏不清。但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
  “可依賴者唯有天險和袁紹的救援。”蒯良抱著悲壯的決心,投入城池的防務。
  這座襄陽城,背靠大山,三面環水。
  這裡號稱荊州之險,是舉世無雙的要害之地。就連孫堅大軍來到城下,也都攻得心煩氣躁,兵馬現出遠征的疲勞之相和厭倦之色。
  於是有一天。狂風猛刮。野外扎寨的孫堅大軍苦於沙塵和狂風達半日之久。不知怎的,豎在中軍的“帥”字大旗的旗桿“咔嚓”一聲折斷。
  “帥”字大旗是全軍主帥的大旗,兵卒們全都被不祥之感攫住。尤其是幕僚們眉頭陰雲密布,圍著孫堅,紛紛說道:“此事非同小可!近來戰事不順,兵馬漸已倦怠,而且遠離家鄉,戰場樹木已見冬天跡象。如今朔風驟起,中軍帥旗旗桿折斷。大家都有不祥的預感。不若就此暫且退兵如何?”
  孫堅嘲笑道:“啊哈哈哈……連你們都那麼迷信啊?!”
  孫堅毫不在意。但事關士氣,他也認真地補充道:“風乃天地之呼吸。冬天前刮朔風是報告冬天將要來臨,不是為了折斷旗桿才刮的。大家覺得奇怪,不過是人的迷惑。這座城池再攻一把就能攻陷。怎麼能捨棄已在掌握之中的敵城而撤兵呢?!”
  如此一說,也有道理。諸將便無二話,聽從孫堅之說,又回去努力重振士氣。
  翌日,孫堅大軍又大呼高叫地攻城。填水壕,放火箭炮,派輕兵乘筏攀爬城牆。但襄陽城巋然不動。
  下霜了。雨夾雪夜夜下個不停。蕭蕭戰場,只有死屍引得寒鴉歡心。
  三十四岩石
  狂風過後第二天。
  在襄陽城內,蒯良來到劉表面前悄悄進言道:“昨天的變天絕非尋常。您注意到了嗎?”
  “噢,是那陣狂風嗎?”
  “白天刮了狂風,入夜後,平常看不見的彗星朝西面原野隕落了。在下認為那是將星墜地之象,一定是上蒼在啟示我們什麼。”
  “別說不吉利的話啦!”
  “非也。對我們而言無須多慮。更確切地說,此事可設壇祭祀。我測了方位,凶兆在敵軍孫堅的國土上。主公不可坐失良機,當趁此機會差人往袁紹處,請求援助。如此一來,敵軍不是四處逃散,就是被切斷後路,成為口袋裡的老鼠。他們只能選擇其一。”
  劉表點頭,對家臣道:“誰能突破城外包圍,去袁紹處?”
  “願往。 ”呂公主動受命。
  蒯良覺得此人可以,便支開別人,授呂公一計,道:“你可領強悍之馬和精猛之兵五百騎,雜以射手,一旦突破敵軍包圍,即上峴山。敵軍必定來追。我方可誘其深入,在山上要害處置岩石和巨木,見敵軍上來便一下子讓他們嚐嚐如雨巨石的滋味。射手則趁敵軍狼狽之際,從四面林中射箭。如此敵軍膽怯,道路為岩石、巨木所阻,汝等可輕易到得袁紹處。”
  “果然高明啊!”
  呂公自告奮勇,當夜悄然率領鐵騎五百脫出城外。
  他們隱匿馬蹄之聲,在肅殺疏林中靜靜行進。萬樹枯葉搖落,一派冬天景象,樹梢白花花一片,宛如種植的一排排白骨。
  細細的月亮高懸天際。這時,敵軍哨兵來到疏林盡頭,大聲喝道:“誰?”
  前面的十來騎一下子衝上去,立斬哨兵五人。
  緊挨著那邊就是孫堅的營寨,孫堅馬上飛奔出來,大聲問道:“剛才跑過去的馬蹄聲是敵人的還是我軍的?”
  沒有人回答。五個哨兵在一彎曉月下碧血浸身。
  孫堅見狀立刻直覺到:“不好!出事了!”他飛身上馬,衝大寨高喊一聲:“城裡有人逃出,跟我追啊!”便一馬當先,去追呂公的五百騎。
  事出突然,孫堅後面好不容易跟上的才三四十騎。
  呂公回頭望去,道:“來啦,追兵!”由於早在算計之內,他並不驚慌,把射手藏進疏林後面,自己則胡亂朝山上爬去。然後在敵軍可能爬上來的崖上,堆好岩石,等著追兵。
  不多時。十騎,二十騎,四五十騎,敵人的影子從林中朝山下“哇哇”殺來,口中還在叫罵著什麼。
  追兵中響起孫堅的聲音:“敵軍一定是逃到了山上……什麼呀,就這麼個懸崖,連人帶馬爬上去!”
  猛將手下無弱兵。孫堅拍馬上山,緊隨其後飛奔而來的部下也都紛紛開始攀登峴山。
  可是,腳下黑暗,雜草藤蔓和極易崩潰的沙土很是惱人,孫堅的馬也只是一個勁兒地嘶鳴而已。
  守候崖頂的呂公見時機已到,一聲鑼響,給出信號:“打呀!扔石頭!放箭!”
  大小岩石一齊從崖上落下,直要把孫堅和他手下三四十人活埋。慌忙逃避一下吧,四面八方樹後射出的飛矢像呼嘯的疾風一樣包圍著他們。
  “完了!”
  孫堅仰望新月。正在此時,一塊巨大的岩石從他頭頂上方落下。
  “轟隆……”
  就在孫堅感到地動山搖的一剎那,他的身影和坐騎都被砸在下面。可憐只有口吐鮮血的腦袋,從岩石下隱約露出。
  孫堅時年三十七歲。
  初平三年辛未,十一月七日夜。巨星果然隕落。萬木徹夜在霜風中悲切顫抖。天空在濃濃的血腥味伴隨下泛出魚肚白。
  看見朝陽後,雙方都發現此事,開始騷動。
  呂公做夢也不曾想,在自己殺死的三十餘騎追兵中,竟然有敵軍大將。
  其實,留在疏林裡的一隊射手天一亮就發現了,“這就是孫堅!”歡天喜地地把屍體搶進城去。呂公則打響連珠炮,把變化告訴城裡。
  追兵因為發生巨變,狼狽和動搖壓都壓不住。有人號啕大哭,有人茫然自失,有人熱血沸騰,刀啊槍啊地騷動不已。兵卒混亂,戰馬嘶鳴,陣營早已崩潰。
  劉表、蒯良等城裡的人拍手道:“孫堅在洛陽盜走玉璽,不到兩年就早早地遭到天罰,死得不像個大將死法……來呀,乘虛擊之!”
  黃祖、蔡瑁、蒯良諸人打開城門,一窩蜂沖向敵軍。
  江東軍兵既失大將,無力再戰,被斬者不計其數。
  在漢江岸邊停泊戰船的黃蓋,從潰逃回來的兵卒嘴裡得知大將已死,大怒道:“出戰啊!為主公而戰!”說完舉全船兵力抵擋恰好追來的黃祖敵軍,兩軍混戰。黃蓋震怒,像獅子般奮起,於亂軍之中生擒敵將黃祖,稍洩鬱悶。
  再看。程普幫助孫堅之子孫策從襄陽城外拼命逃到漢江。呂公看見,忖道:“好獵物!”瞄著孫策追擊而來。
  程普道:“仇人同夥,怎可捨棄而去!”說罷回身來戰。孫策也捋槍來助。呂公轉眼被斬於馬下,獻出首級。
  兩軍交戰的喊聲,直到拂曉方歇。
  一夜激戰,雙方都沒有任何部署和指揮。一波激起千重浪,混亂又招混亂至,真是入夜彌亂的亂軍之戰。天亮一看,雙方傷亡都達到驚人的程度。
  劉表軍隊撤回城裡,吳軍退至漢水。
  孫堅長子孫策在漢水集合兵馬,這才確認父親已死。
  從昨晚起就一直未見父親身影,孫策很是擔心,卻又總覺得父親會突然冒出來,回到戰場。可是現在他知道,這些都是空想,於是放聲號泣。
  孫策想:“起碼找到父親的遺體厚葬吧。”便差人到孫堅遇難的地方尋找。可是孫堅的遺骸已經落入敵人之手。
  孫策道:“率此殘兵敗將,父親屍體又被敵人搶走,我有何面目活著回去!”聲音悲痛,慟哭不止。
  黃蓋慰藉道:“不。昨晚有一敵將黃祖被我生擒在手,可把黃祖活著交還敵方,換回太守屍體。”
  於是派以前與劉表有交誼的軍吏桓階為使。
  桓階隻身來到襄陽城,見劉表,告以使命,道:“願以黃祖換回主公屍體。”
  劉表大喜,爽快允諾,道:“孫堅屍體,已移入城中。如果歸還黃祖,隨時可交回屍體。”又道:“可以值此機會,相約停戰,締結盟約,使兩方長期不再發生戰亂。”
  使者桓階再拜,道:“那在下立即回去,早速準備。”
  說完正要起身,一直站在劉表身旁的蒯良突然叫道:“不可!不可!”向主子劉表諫言。“盡破江東吳軍正當此時。怎可交還孫堅屍體,安於一時和平?吳軍必定會將今日恥辱蓄積於心,養兵蓄銳,他日再尋我報仇。此事明於觀火。願請斬殺使者桓階首級,當場下令追擊漢水。”
  劉表沉思片刻,搖頭道:“不不,我與黃祖乃心腹之交的君臣。眼睜睜看著他被殺,關乎我劉表的面子。”他駁回蒯良諫言,遂交還屍體,把黃祖接回城裡。
  蒯良在此事進展過程中多次苦口婆心地諫道:“舍無用一將,得萬里疆土,任何志向隨後都能實現!”嘴都講酸了,但終不為所用。於是獨自長嘆:“嗚呼,大事去矣!”
  另一方面,吳國戰船懸掛悼旗,開回吳地。孫策流著淚,奉父親靈柩到長沙城,未久便在曲阿之地舉行莊嚴葬禮。
  孫策年方十七,初次出戰就飽嚐如此體驗。他繼承父業,廣招賢才,專養國力,心中深深期待著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三十五牡丹亭
  “江東孫堅戰死。”
  口傳耳聞。不久,報告就像旋風一樣傳到都城長安。
  董卓擊掌道:“我的一塊心病就此除掉了。他的嫡子孫策還年幼……”兀自無限喜悅。
  當時,他的奢華日漸登峰造極。雖然位極人臣,卻仍貪得無厭,既稱太政太師,近日又自號尚父。
  與尚父出入朝廷的榮耀相比,天子的儀仗相形見絀。他讓弟弟董旻統領御林軍兵權,封侄董璜為侍中,掌宮中樞機。
  朝廷內外全是他的手足、耳目。
  此外,跟他沾親帶故的一族長幼親緣,無不享受榮華富貴,陶醉於自家的春天。
  郿塢。這裡是距長安百餘里的郊外,乃山清水秀之地。董卓占卜風水,在此營造凌駕皇宮的宏偉建築。百門之內,金玉砌成的宮殿樓台鱗次櫛比,囤有二十年的軍糧,選十五到二十歲的美女八百餘人入后宮,收集而來的貴重寶物堆積如山。
  他還毫無忌憚,常常掛在嘴邊的是:“我事如成,可取天下;我事不成,則在此郿塢悠然養老。”分明是大逆之語。
  但面對這種威勢,誰都不敢對他說三道四。公卿百官,拜伏在地,唯命是從。
  就這樣,他把自家一族搬到郿塢,每半個月或一個月到長安公出一次。
  於是,沿途百餘里,淨掃沙塵,車掛幕簾,唯恐飛塵。民家斷掉炊煙,唯祈他的車蓋珠簾和眾多兵馬鐵槍快快通過,不要生事。
  一日,朝廷就要在宴樂台舉行酒宴,董卓叫來天文官。
  “太師,您叫我嗎?”天文官跪在地上問道。
  “有什麼變化沒有啊?”董卓問道。
  “昨夜一股黑氣升起,穿過月空。看來諸公中間有人兇氣上身。”
  “是嗎?”
  “您心裡有何線索?”
  董卓猛地瞪起雙眼,道:“這是你該問的嗎?!我問,你回答。怠慢之極!天文官,就要不斷研究天文,在兇事到來之前告訴我,否則又有何用?!”
  “是。惶恐之極!”
  天文官趁自己脖根兒尚未冒出黑氣之前,蒼白著臉,倉皇退下。
  不久時辰便到。公卿百官猬集於宴。酒酣之際,呂布不知從哪裡慌裡慌張地回來,一聲“失禮”,便走到董卓身旁,在他的耳畔嘀咕一陣。
  滿座都對他倆繃緊神經,竟至忘卻酒杯。
  董卓點頭,低聲命令呂佈道:“別讓他跑咯!”
  呂布行禮,離開董卓身邊,閃著可怖的眼光,一步步走向百官。
  “餵,站起來!”
  呂布突然伸出手,抓住酒宴上席就座的司空張溫的髮髻。
  “啊!幹……幹什麼?!”張溫在座上叫道。
  滿座文武無不色變,看著事態發展。
  “囉唆!”
  呂布發力,像抓小鳥般把他的身體提溜到宴會廳外,毫不費力。
  不一會兒,一個廚師用一個大盤端上來一道異樣的菜餚,放在正中桌上。
  定睛一看,盤子裡盛的是剛才被呂布提溜出去的張溫首級。朝廷諸臣盡皆顫抖不已。
  董卓笑叫道:“呂布,怎麼啦?”
  呂布從後面悠然現身,侍立董卓身旁,道:“何事?”
  “啊呀,你這道菜太新鮮了點,眾卿都停下了酒杯。你跟大家說說,讓大家放心飲酒。”
  呂布面對滿座蒼白的面孔傲然開腔,道:“諸公。今日餘興已經結束。請舉起酒杯。除了張溫,大概在座各位中間不會有人討厭我這道菜了。我相信沒有!”
  他剛講完,董卓也晃動著肥胖的軀體站起來,道:“誅殺張溫,並非沒有理由。他背叛我,暗通南陽袁術,該遭天罰。袁術差人誤將密信投到呂布家中。所以,他的三族剛才已經一個不剩地處刑完畢。此乃好例,爾等朝臣也可好好藉鑑。”
  宴會提前結束。長夜飲宴尚不能滿足的百官,這天也都匆匆回家,未見一張喝醉的面孔。
  其中,司徒王允在回家的車裡,對董卓的惡行和朝廟的紊亂深惡痛絕,一個勁兒地嘆息:“咳……唉……”
  回到館中,淤滯的憤恨與不快的懊惱揮之不去。
  趕上夜月已經出來,他想換換心情,便拖著拐杖在後園走走。可胸中鬱結仍舊無法驅除,便蹲在棣棠花盛開的池畔,把今天喝的酒全部吐掉。然後把手放在冰冷的額頭上,仰望月亮片刻,又閉上眼睛。
  這時,不知何處傳來春雨嗚咽般的抽泣聲。
  “誰啊?”王允環視周圍。
  池子對面臨水有座牡丹亭。月亮映照在房檐上,窗戶裡燈光隱約搖曳。
  “這不是貂蟬嗎?……為何獨自哭泣?”他走到近前,輕聲招呼道。
  貂蟬芳齡十八,天生麗質,後園裡的芙蓉花,桃李的色香,都無法與她爭艷。
  她自尚未斷奶時起,就不知道生身父母。跟襁褓搖籃一起被賣到市場上去。王允見她幼小,便買來養在家中,教她學藝,像研珍珠一般,把她調教成樂女。
  薄命的貂蟬非常知恩。王允就像寵自己的孩子一樣鍾愛她。她也生性聰明,感於深情。
  樂女,是指被高官豢養在宅邸裡,每有賓客就歌舞吹彈,出來陪宴的卑賤女子。
  可是,王允與貂蟬卻比主僕、比養父養女的感情更加深厚。
  “貂蟬,不可著涼啊……來,莫哭,擦擦淚。你也到了妙齡,看見月亮看見花兒,都會想哭的。如此妙齡,真讓人羨慕啊。”
  “您說啥呢……貂蟬才不會為那種輕浮心思悲傷呢。”
  “那你為何哭泣啊?”
  “憐惜大人,受不了了,最後才哭的。”
  “憐惜我……”
  “您真的很可憐。”
  “你……你這樣的女子也懂這些?”
  “怎能不懂?……瞧您憔悴的樣子。頭髮也……變白了。”
  “噢。”
  王允撲簌簌落下淚來。他去安慰別人不要哭,自己反倒眼淚滂沱,止都止不住,連他自己都感迷惑起來。
  “說什麼呢?!沒……沒有的事!是你杞人憂天啦。”
  “不,別再裝了。自嬰兒時起我就被養在大人家裡了。最近看大人早晚的樣子,臉上沒有了以往的笑容……而且常常嘆息……如果……”貂蟬把眼瞼貼在王允的老手上道,“我是卑賤的樂女,您懷疑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就請您一吐心中煩惱……不,事情顛倒了。在聽大人心裡話之前,我要先表明心跡……我從未一刻忘記大人的恩情。十八年了,您對我的愛連親生父母都比不上。吹拉彈唱歌舞技藝之外,從常人的學問到女子的諸般手藝,沒有一樣沒有學到。這些都是您用一片深情播撒到我身上的珍寶……所有這些,這片恩情,我如何報答呀。貂蟬已經無法用嘴唇和眼淚來表白。”
  “……”
  “大人……您說吧。恐怕您的心中在為國家大事而煩惱,在為現在長安世道而憂患。”
  “貂蟬。”王允突然甩掉眼淚,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都把她握痛了,“真高興!貂蟬說得真好!……有這句話,王允已經很高興了。”
  “就憑我這幾句話,怎麼能驅除大人深深的煩惱呢?……話雖如此,可我貂蟬一個女兒身,又幫不上什麼忙……如果我是男兒,就可以捨棄生命報答您了。可是……”
  “不,你行!”王允不禁使出全身的力氣道。
  他用拐杖敲打著地面道:“啊——不知道啊!誰又會知道呢?!鑲嵌著力挽狂瀾的明珠的誅惡利劍,竟然就藏在花園裡啊!”
  說完,王允拉著貂蟬的手,相伴來到畫閣一室,讓她端坐正堂,對著她頓首再拜。
  貂蟬驚道:“大人,為何如此?小女承受不起!”
  說著慌忙就要下來。王允摁住她的衣裳,道:“貂蟬。我不是給你施禮。我是在膜拜拯救天下的神人……貂蟬啊,為了普天之下,你願意捨棄生命嗎?”
  貂蟬毫無驚恐之色,立刻答道:“可以。如果大人相託,我隨時獻出生命。”
  王允正襟危坐,道:“那我就看好你的真心,有件事拜託於你。”
  “什麼事?”
  “殺掉董卓!”
  “……”
  “董卓不除,漢室天子形同虛設!”
  “……”
  “百姓子民的塗炭之苦也永遠得不到拯救……貂蟬。”
  “哎。”
  “你多少也聽說了當今朝廷危如累卵、萬民嗟怨的情況吧。”
  “是的。”
  貂蟬眼睛一眨不眨,入神地聽著王允吐出的熱烈話語。
  “可是,能夠誅殺董卓的人,現在已經一個都沒有了。相反,都被他斬盡殺絕了。”
  “……”
  “他很小心。重重警衛,非常周到。還有各種密探像網目一樣瞪著賊亮的眼睛。更有足智多謀的李儒在他身邊,驍勇無雙的呂布保護著他。”
  “……”
  “要殺他……動用全天下的精兵都不夠啊……貂蟬,只有你的雙手能夠做到。”
  “為什麼我能……”
  “先把你詐許給呂布,然後再故意獻給董卓。”
  “……”
  貂蟬聽到此言,臉變得像梨花般蒼白。
  “據我觀察,呂布、董卓都是沉溺於酒色的荒淫之徒。看到你不會不動心。呂布上頭有董卓,董卓身邊有呂布。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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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情況下要想讓他們滅亡是很難的。所以,首先要挑撥二人,讓他們相爭。這是把他們引向滅亡的第一計策……貂蟬,你能犧牲你的身體嗎?”
  貂蟬微微低下頭去。淚滴如珠,落到地上。片刻之後,她抬起臉,斬釘截鐵道:“我願意!”
  接著她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敗露,我將笑著死於白刃之中。世世代代決不再投生為人。”
  幾天后。王允著人用七色寶石把秘藏的黃金冠裝飾起來,作為禮物,派使者送到呂布私邸。
  呂布驚喜,道:“向來聽說他家有許多古代名劍和珠寶之類的傳家之寶。從洛陽遷都到此後,竟還有如此佳品!”
  他驍勇絕倫,卻是個思維簡單的人。高興之餘,他騎上那匹赤兔馬,趕緊來到王家。
  王允事先就預料到他必來答謝,所以毫無怠慢地做好了款待呂布的準備。
  “哦,稀客稀客啊,歡迎歡迎!”他親自到中門迎候呂布,待如上賓,把他請到堂上敬拜。
  三十六傾國
  王允全家招待呂布。
  面對盡善盡美的佳餚,呂布手舉玉杯,對主人道:“我不過是侍奉董太師的一將而已。你是朝廷大臣,而且是有名望的一家之主。為何對我如此鄭重?”
  “這個問題問得怪異。”王允一邊勸酒一邊道,“我招待將軍並非敬重你的官爵。我平日暗暗尊敬將軍的才德和驍勇,敬愛其人。”
  “啊呀,多謝!”呂布興致勃勃的臉上漸漸泛出微紅,“真沒想到如此大官會這般寵愛我這樣的粗人。這是給我面子啊!”
  “不不,沒想到你會來訪。單把赤兔馬往我家門口一拴,就是給我王允全家面子啊!”
  “大人,你如此鍾愛我呂布的話,就請他日上奏天子,提拔我到更高的官位,當更大的官。”
  “自不必說啊!不過,王允認為董太師賢德,經常起誓一輩子不忘太師之德。將軍也請為了董太師好生自重啊!”
  “那是自然。”
  “榮爵自然降臨的那一天,不久就會到來的……過來,給將軍把盞敬酒。”他話鋒一轉,朝著環立房中的侍女們道。
  然後用眼神叫來其中一位,小聲道:“將軍難得來訪,讓貂蟬來這裡,打個招呼才好。”
  “是。”
  侍女退出去。不久,室外現出一個楚楚動人的身影。侍立的女子撩開帳幔。客人呂布放下酒杯,轉過眼去,看有誰進來。
  在左右兩個丫鬟的攙扶下,一位麗人步履款款地走進來,彷彿大朵牡丹,經不住細風吹拂。
  是樂女貂蟬。
  “歡迎……”
  貂蟬抬眼輕瞟客人,優雅地招呼。她雲鬢重垂,羞於看見呂布的眼光,走到王允身邊,像要躲到王允身後一般。
  “……”
  呂布恍恍惚惚地望著。
  王允讓貂蟬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道:“是你的榮幸啊!把酒杯給將軍,喝上一杯酒才好。”
  貂蟬點頭,走到呂布面前,與他的目光輕輕交會,眼角盛滿鮮豔的紅暈,遠遠地把翡翠酒杯輕輕放到雪白的纖手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請… …”
  “啊,這……”呂布端著酒杯愣神兒,“多麼令人憐愛啊!”
  貂蟬很快退下,消失在帳外。呂布遲遲沒有把手上的酒杯送到嘴唇上……他的眼睛一刻也離不開她,好像戀戀不捨她就這樣離去。看那眼神,連喝酒的工夫都沒有。
  “貂蟬,等等!”王允叫住她,平起平坐地看著客人呂佈道,“在座的呂布將軍是我平素敬愛之人,也是我一家的恩人。你可請他恩准,坐在他的身旁,好生招待。”
  “好……”貂蟬老老實實地侍奉客人左右。但她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
  呂布率先開口道:“主人家,這位麗人是你家女兒嗎?”
  “是啊。小女貂蟬。”
  “真不知道貴千金如此美麗!”
  “還不懂事呢。而且,也很少出來見家裡的客人。”
  “如此深閨女子,今天為了我呂布……”
  “你能來訪,我們全家人都很高興。能請你酌酒,真是我們的榮幸!”
  “不啦,已經受到足夠的款待啦。酒不能再喝了。大人,呂布醉了。”
  “還可以吧。貂蟬,再敬敬酒。”
  貂蟬恰到好處地敬酒,呂布也漸漸地醉眼矇矓起來。夜已闌珊,呂布說要回去,站起身來,反复誇讚貂蟬的美麗。
  王允悄悄湊到他肩膀上耳語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貂蟬送給將軍。”
  “什麼?!把你的女兒……大人,真的嗎?”
  “幹嗎說假話。”
  “如果把貂蟬賜給我呂布,我發誓為你家效犬馬之勞。”
  “就約定近期內擇吉日,送到將軍府上……看貂蟬今天晚上的樣子,好像也喜歡上了將軍。”
  “大人……呂布酩酊大醉了。感到已經走不動了。”
  “沒事的。今晚在此留宿也可以,但被董太師知道,會怪罪的。卜個吉日,定將貂蟬送到府上。今晚就請回吧。”
  “不會有錯吧。”呂布謝恩,又多次囉裡囉唆地確認,總算回去了。
  王允後來對貂蟬道:“啊……總算搞定了一頭。貂蟬,你就當一切為了天下,忍了吧。”
  貂蟬雖感悲哀,但卻決心已定,冷冷的面孔搖了搖,道:“別對我這樣體貼入微。您說得溫柔,反倒讓我心碎,忍不住流淚。”
  “不再說了……那就按說好的,近期再請董卓來家裡。那天,你可要塗脂抹粉,吹拉彈唱,歌舞獻藝,討董卓歡心啊。”
  “嗯。”貂蟬點頭道。
  翌日王允上朝,瞅准呂布看不見的當兒,悄悄來到董卓閣中,首先拜跪座下,勾起他的遊興,道:“太師每天忙於政務,想必一定疲累。回郿塢的日子,舉城都要前來慰勞。不過,偶爾光臨茅舍粗宴,變換一下心情,竊以為倒可得到慰藉。我已經在寒舍備下酒宴。如蒙屈駕,在下全家不勝榮幸。”
  董卓一聽,道:“什麼?請我去貴府嗎?真乃近來開心之事。卿乃國家元老,特邀董卓,盛情難卻啊!”他喜形於色,承諾道,“明日定往。”
  “恭候恭候!”
  王允回到家中,悄悄對貂蟬說過此事,又督促家丁道:“明日巳時,董太師光臨。他乃一代貴客,是我全家的榮耀。不得有失!”
  他用青砂鋪地,拿錦繡蓋榻,正堂內外,掛帳張幔,擺出家寶珍品,講究珍饌美食。
  翌日。巳時轉眼即到。
  “已可見到貴賓車輿。”家僕來報。
  王允身著朝服,立即出門迎迓。
  一眼望去,太師董卓的車輿被數百名持戟衛兵圍在中央,行裝之絢爛,不遜天子儀仗。出得車簾,馬上就有侍臣、幕僚、衛士各色人等前呼後擁,佩環叮咚,玉履聲聲,簇擁著進得門內。
  “歡迎賜訪。今日我王家屋上紫雲降臨,甚感榮幸!”
  王允把董太師迎上高座,行最高的大禮。
  看上去,董卓對王允全家的款待亦甚滿意,賜座道:“主人家,可坐我側。”
  旋即,音樂奏起,高亢嘹亮。盛宴同時拉開帷幕。賓客頻舉琉璃杯,觥籌交錯。夜光薰薰,穿透滿堂歡聲笑語。席上漸漸杯盤狼藉。樂人懷抱樂器,現出身影。騷客舉杯歌舞,滿眼綾羅衣裳,歌聲震耳欲聾。
  “太師,請來此稍歇。”王允邀道。
  “嗯……”董卓聽從主人安排,把衛兵留在席上,隻身一人隨王允走開。
  王允迎董卓進後堂,打開家藏寶樽,斟滿夜光杯,一邊獻上,一邊悄悄低聲道:“今夜,連星辰的顏色看上去都變得美麗燦爛。此乃我家秘藏的長壽酒。第一次開缸,謹祝太師萬代永壽!”
  “哦,謝謝啦!”董卓喝下,“受到如此款待,不知道以何回報司徒好意才是啊。”
  “能遂在下之願,在下已經滿足啦。在下幼時喜好天文,學過一點。在下夜觀天象,料漢室氣運已盡,天下即當新立。現如今,太師德望巍巍。如太師像古時舜繼堯、禹承舜那樣\'立\'起來,竊以為天下人心將自然歸順。”
  “不,不。我不曾想過此事啊。”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無德讓有德,此乃我朝規矩。只要天下大定,誰會說這是叛逆呢?!”
  “哈哈哈哈……如果天運青睞董卓,司徒,我定重用你啊。”
  “在下且等時機到來。”王允再拜。
  突然,滿堂燭燈一齊點亮,宛如白晝。正面簾子捲起,教坊樂女歌聲響起,美音齊整。和著絲竹管弦的曼妙之音,樂女貂蟬甩起水袖,翩翩起舞。
  貂蟬專心舞蹈,雙眸清澄,流盼生輝,眼中並無主人賓客,亦無天下任何人。
  舞……舞……貂蟬翻甩水袖,翩翩舞蹈。伴奏的教坊樂曲,精於絲竹管弦的技藝,無不叫人陶醉。
  “嗯,相當好!”董卓沉吟道。
  一曲終了,董卓要求道:“再來一曲。”
  教坊樂手彈奏起來,爭奇鬥妍。貂蟬再次起身,邊舞邊唱,歌聲哀婉。
  紅牙催拍燕飛忙,
  一片行雲到畫堂。
  眉黛促成遊子恨,
  臉容初斷故人腸。
  榆錢不買千金笑,
  柳帶何須百寶妝。
  舞罷隔簾偷目送,
  不知誰是楚襄王。
  董卓兩眼目不轉睛地看著貂蟬的舞姿,兩耳細聽歌詞,歌舞既畢,感慨萬千,對王允道:“主人家,此女竟是何人之女?實在不像教坊伎女。”
  “中意吧。此乃我家樂女,名叫貂蟬。”
  “是嗎?喚她前來。”董卓心情大好。
  “貂蟬,過來。”王允召喚。
  貂蟬過來,一味含羞。
  董卓遞過酒杯,問道:“幾歲啦?”
  “……”
  貂蟬不答,躲在王允身後,低著頭,小指擋在唇邊美人痣上。
  “哈哈哈哈,害羞啦?”
  “她生性羞怯,不大見人。”
  “好聲音啊。身段、舞姿也好……主人家,再讓她唱一曲如何?”
  “貂蟬,今晚貴客如此相求,可再唱一曲……請大人欣賞。”
  “嗯。”
  貂蟬順從地點頭,手拿檀板,放低調子,在客人面前唱將起來。
  一點櫻桃啟絳唇,
  兩行碎玉噴陽春。
  丁香舌吐衠鋼劍,
  要斬奸邪亂國臣。
  “啊呀,有趣!”董卓鼓掌。
  前一曲歌詞讚美董卓,他便不曾注意到這一曲在暗指他奸邪亂國。
  “神仙仙女,實指貂蟬。郿塢城裡,雖有佳麗,莫如貂蟬。貂蟬一笑,長安粉黛,盡失顏色啊。”
  “太師果然如此中意貂蟬?”
  “嗯……我覺得真正的美人今晚才得一見。”
  “獻給太師吧。如若貂蟬也能承蒙太師鍾愛,幸甚矣。”
  “哦,要把這位美人送給我嗎?”
  “就請載上車輦,帶回府吧。說來夜已闌珊,特送太師到相府門前。”
  “謝啦!謝啦!王司徒,那我就把這位美女載上氈車帶回去啦。”
  董卓大喜,幾乎不知如何表達這種滿足。他擁著貂蟬移步車輦。
  王允一直把貂蟬和董卓的車輦送到丞相府,心中暗想大功告成。
  “在此……”來到門前,王允向董卓告辭,忽地註意到貂蟬從氈車裡用雙眸凝視自己,無言地告別。
  “那就在此……”王允再次重複道,有意無意地應答著貂蟬。
  貂蟬眼中飽含淚水。王允胸中鬱結亦甚,無法久留。
  他慌忙撤回家中。這時,遠處黑暗之中,一隊人馬,兩行松明,火影晃動,馬蹄聲聲,飛奔而來。
  走近一看,原來是呂布騎在赤兔馬上,一馬當先。呂布一見王允,不待他驚魂稍定,便從馬上伸出猿臂,一把抓住王允衣襟,怒目圓睜,劈頭喝道:“老兒回府啦!你先前相約把貂蟬許配與我呂布,如何今晚又獻給董太師?!可憎老兒!竟敢把我當小兒耍弄!”
  王允面色不驚,安慰道:“將軍如何已知此事?來來,聽我慢慢道來。”
  呂布憤恚依舊,道:“剛才有人來我宅邸報告,說董太師載美女回到相府。你以為我還不知嗎?你這個兩面派!小心我把你大卸八塊!”
  說著吩咐隨從武士,就要拿下。
  王允高舉雙手,道:“將軍莫急!王允相約如此堅定,為何起疑?”
  “哼,還敢大言不慚!”
  “閒話少說,請再來寒舍。此處不便說話。”
  “豈能屢次被你搖舌誆騙?!”
  “且聽我言。如將軍聽後仍不肯見諒,就請當場取走王允首級。”
  “好,且去你家。”
  呂布跟王允進宅門。
  王允帶呂布入密室,巧言道:“聽我詳細道來。今夜酒宴結束後,董太師乘興道,你最近跟呂布相約把貂蟬許配與他,可先將該女交於我手。我卜吉日,大辦盛宴,出其不意將她嫁與呂布,以為酒宴之興,大笑相賀,豈不樂哉?太師就是這樣說的。”
  “什麼?!……這麼說,董太師帶走貂蟬,是想拿我的艷福調侃咯?”
  “是啊。太師說,想在酒宴上看到將軍羞臊的樣子,然後鼓掌取樂……既然如此,好意之命亦不可違,遂將貂蟬交與太師。”
  “哦,那就謝啦!”呂布搔首道,“懷疑司徒,實為輕率,抱歉抱歉!今夜之罪,雖值萬死,還請原諒!”
  “不不,只要疑慮得解便好。將軍艷福不淺,近日必有盛宴。想必貂蟬也在靜候佳音。我即著人把她的歌舞衣裳、化妝用品,一應送到將軍手上。”
  呂布聞言,三拜而歸。
  三十七痴蝶鏡
  春天,丈夫胸中也沸騰著煩惱的血液。
  當夜,呂布聽信王允之言,天真回府,卻難以入眠,徹夜未得熟睡。
  “……貂蟬現在怎樣啊?”他心裡只想著貂蟬。
  貂蟬被帶進董太師府邸,如何度過今宵?呂布瘋狂妄想,結果無法靜臥榻上。
  他撩開帳幔,目光投向窗外,仰望貂蟬所在的相府上空。
  鴻雁鳴叫飛過。月亮朦朧,夜已闌珊,天色未明。雲中地上,微光濛濛。看院前,海棠已含夜露,棠棣低垂夜靄。
  “啊……”呂布獨自沉吟,復又橫臥榻上。“如此方寸大亂,有生以來,尚為首次。貂蟬啊貂蟬,你的眼睛為何生得如此誘人,抓住了我的心呢?!”
  他煎熬著等待天明。
  早晨來臨,他又是一位錚錚武將。他也在宅邸裡豢養了許多武士。他沐著朝陽,英姿颯爽,騎上赤兔馬,去丞相府公幹。
  並無急事,他卻早早來到董卓閣中,問當值家將道:“太師醒了嗎?”
  值班家將慵懶地扭頭,指著後堂秘園,面無表情地道:“還垂著帳子哪。”
  “噢。”
  一種不安向呂布襲來,令他焦躁不已。他卻佯裝悠閒地仰望日頭,道:“已是近午時刻,還睡著呢?”
  “後堂的長廊還關著呢。”
  靜靜地,春園裡的小禽鳴叫著。
  寢殿帳幔低垂,一片寂靜,不知日頭已高。
  呂布臉上透著焦躁,前言不搭後語地又問:“看來太師昨晚睡得很晚咯。”
  “是啊,應邀去王允府邸赴宴,很晚才回,興致很高咧。”
  “聽說帶回來一位非同凡響的美姬?”
  “哦,將軍也知道此事啦?”
  “嗯,說起王允家的貂蟬,那可是有名的美人哪。”
  “太師醒得晚,就因為這個啊。昨夜寵幸這位美人,一定慨嘆春宵太短啊……反正今天是個艷陽天啊!”
  “我在那邊等候,太師醒來就通知我。”
  呂布不禁憤然作色,動身離去。
  他在相府一閣之中,神情恍惚,雙手抱胸,心中牽掛,不時凝望對面暖閣。後堂寢殿晌午時分才打開窗扇。
  “太師剛醒。”方才的番將前來通報。
  呂布迫不及待地進入董卓的後堂,站在廊下,朝閣內張望。臥房深處,芙蓉帳依舊下垂,美人背影若隱若現。不知她昨夜做了怎樣的夢,現在正對著鏡子塗脂抹粉。
  呂布看得出神,走近臥房門口。
  “哦……是貂蟬!”
  他心中一陣發緊,好像要哭。七尺大丈夫,失魂落魄,沉吟踟躕,窺視著鏡中映出的美女,不肯離去。
  他從如沸的心底發出哀鳴:“貂蟬昨夜已失處女之身!……臥房裡彷彿迴響著她的啜泣聲……啊——董太師也太過分了。貂蟬也是……或許是王允欺騙了我?不不,董太師索要,柔弱的貂蟬又能奈何?!”
  他蒼白的臉不經意間映入室內鏡中。
  “咦?”貂蟬驚訝地回首。
  “……”
  呂布瞪著怨恨的雙眼,死死盯著她的臉龐。
  貂蟬突然像含雨的梨花顫抖起來。
  “原諒我吧!這不是我的本心。我……撫膺長嘆……忍耐煎熬……這種痛苦之心,你能理解吧!”
  她用眼神和身姿,無聲地向呂布訴說滿腔的思緒,如泣如訴,宛如哀求一般。
  這時,牆影下響起董卓的聲音:“貂蟬!誰來啦?……”
  呂布一驚,躡手躡腳走出幾步,離開暖閣,又故意大步流星,徑直走進屋來,假裝跟往常一樣,施禮道:“是我呂布。太師今天睡醒啦?”
  春宵夢魂。董卓一副半睡半醒的表情,巨大的身軀橫在鴛鴦榻上,聽到呂布唐突的腳步聲,驚得起身,道:“我想是誰呢,原來是呂布啊… …你怎麼不打招呼就進臥房來啦?”
  “哦,剛才值班家將告訴我,說您已經醒了……”
  “到底有何急事啊?”
  “呃……”
  董卓問起公事,呂布吞吞吐吐。並無甚事需進臥房聽命。
  “其實啊……是這樣。昨夜難眠,夢見太師患病,很是擔心,不等天亮,就來到相府……看到您貴體如常,一顆心也就放下了。”
  “何來此言?!”董卓見呂布前言不搭後語,心中奇怪,嘟囔道,“剛起床就跟我說不吉利的事。那樣的噩夢不告訴我也罷。”
  “抱歉!平常總是惦念您的健康……”
  “胡扯!”董卓叱道,“你的樣子古怪,眼睛發暗,鬼鬼祟祟的。下去!”
  “啊……”
  呂布低著頭,行了一禮,悄然消失了。
  當天他提前回家,妻子憂慮地詢問丈夫為何臉色不佳,道:“是不是惹太師不高興啦?”
  於是呂布大聲呵斥妻子:“別吵啦!董太師算什麼!?我呂布,是他太師能壓得住的嗎?!你覺得他做得到嗎?!”
  呂布明顯變了。
  到相府公幹也是想不來就不來,想遲到就遲到。夜夜醉酒,日日狂躁怒罵。有時終日茫然鬱悶,緘口不語。
  妻子問:“你怎麼啦?”
  他只答:“別煩我!”
  他經常把地踏得山響,像籠中猛獸,獨自在屋內徘徊,臉上浸著淚水。
  不知不覺過去一月有餘。令人煩惱的後園春色已然褪去,初夏的太陽日勝一日地把暑熱灑向淺綠色的樹木。
  “公事不去說它。這一陣子你也不去看望太師,別人會懷疑你要背叛有大恩於你的太師啊。”呂妻頻頻諫言。
  聽說近來董太師患病,雖不太重,卻也臥床,所以妻子屢屢勸他去丞相府探望。
  呂布也道:“是啊。也不去公幹,也不去探望,說不過去啊。”
  他突然改變心態,久違之後前往相府。
  呂布來到董卓病榻前探望。董卓本來就愛呂布驍勇,幾乎視作養子,早已忘卻曾經叱責他、把他趕走的事情,道:“哦,是呂布啊。你不是最近也身體不佳,在休息嗎?情況如何?”
  呂布反過來被病人安慰一番,寂然一笑,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今春飲酒過度了。”
  忽地,呂布瞥見一旁的貂蟬。半個多月來,她在董卓枕邊衣不解帶一心一意地伺候,臉上現出憔悴之色。呂布見狀,妒火中燒,全身血液燃燒起來。
  “女人啊,就是起初不愛之人,與之共度日月,也會身心委囚於他。”想到這裡,他煩悶起來,無法止住。
  董卓咳嗽起來。
  這時,呂布也退到床榻一角,免得臉色被董卓察覺。貂蟬為董卓撫背。呂布像鬼神附體一樣目不轉睛地凝視貂蟬粉白的纖手。
  這時,貂蟬把臉靠近董卓的耳畔,耳語道:“請靜靜歇息……”然後拉上隔扇,也遮住自己的胸。
  呂布的眼睛冒出火焰。他全身有如磐石,忘卻歸去。貂蟬擋住病人視線,扭臉看著呂布身影,一隻手拿起袖子,揩拭眼睛,潸然落淚。
  “苦啊!……我真命苦!跟心裡思念的人,連句話都不能說。卻不得不跟自己不愛的人如此長久廝守一室。你真無情啊!這麼久也不讓我見到你!誰能知道,只是看到你的身影,我也能得到慰藉。可你……”
  這是不能說出聲來的。可她用一滴滴的眼淚,用濡濕的睫毛,用無言而顫抖的嘴唇,把心中的思念向呂布哀婉道來,勝似言語。
  “… …那……那,你……”
  一直肝腸寸斷的呂布,全身血液沸騰,按捺不住狂喜。他不顧一切地向貂蟬身後靠去,正待抱住貂蟬雪白的脖子,不料寶劍佩環碰掛在屏風角上,便下意識地收住腳步。
  “呂布!你要幹什麼!?”病榻上的董卓大喝一聲,抬起身子。
  呂布狼狽不堪,道:“沒有啊,沒幹什麼……”說著退回病榻一角。
  “等等!”董卓忘記病痛,額頭青筋暴突。“剛才你躲著我,想要調戲貂蟬啊……你想對我的寵姬幹出淫穢之事嗎?”
  “我不會幹這等事。”
  “那你為什麼要躲到屏風後面?你究竟要在這裡磨蹭多久,想要什麼?”
  “……”
  呂布詞窮,低著頭,面色蒼白。
  他不是善辯之人,缺少機智,遭此叱責,便進退維谷,只會慘淡地咬著嘴唇。
  “無禮之徒!我對你恩寵有加,你卻猥褻恩寵,不知天高地厚,尾巴翹上天去!從今往後,如若跨進我的臥房一步,決不饒你!哼,在家思過,沒有叫你,不許再來!還不退下!……餵,有人嗎?把呂布轟出去!”董卓暴怒,極口罵道。
  室外武將和警衛力士蜂擁而至。
  呂布不等他們動手,撂下一句:“我再也不來了!”說完自己刷地轉身,朝室外走去。
  李儒幾乎與呂布擦肩而過,進得臥房,問道:“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
  董卓怒氣未消,性情火暴,啐著唾沫,備言呂佈在病室之中意欲調戲自己寵姬之罪。
  “此事麻煩啦。”李儒很冷靜,臉上露出苦笑,聽董卓說完。“真是,呂布果然無禮……不過太師,為了君臨天下之願望,您該寬宏大量,對如此小人之小罪,一笑饒過。”
  “胡說!”董卓不肯,“饒過這等事,就會士氣大亂,主僕之間如何是好?”
  “但如呂布變心,逃奔別處,可就大事難成啦。”
  “……”
  聽李儒一勸,董卓激越的怒氣略有消散。跟一個寵姬相比,當然天下為大。不管他怎樣溺愛貂蟬,都無法盡棄野心。
  “可是李儒,呂布那傢伙反倒傲然而歸,如何是好?”
  “既然您已經註意到,就不用擔心。呂布是個簡單之人。只要明日召喚他來,贈以金銀,好言相勸,因他單純,必會感激,以後定將謹慎行事。”
  董卓聽從李儒忠言,翌日著人去傳呂布。
  呂布心想,不知要被如何問罪。可一見面,恰好相反,董卓賜他黃金十斤,織錦二十匹,嘴上還安慰他道: “昨日因病,大發雷霆,謾罵於你。但我依你之力,甚於他人。切莫壞處著想,還要一如既往,不離左右,日日來此相見可也。”
  呂佈內心痛苦反倒有增無減。但面對主公溫言溫語,他只能跪拜謝恩。當日無語,默默退出。
  三十八絕纓會
  此後有日,董卓病已痊癒。
  他又與貂蟬日夜遊樂,對帳內痴夢不知厭倦,好像在誇耀自己肥大健壯的身軀。
  呂布有些沉默寡言,不似從前,但也日日勤勉,不誤相府公幹。
  董卓上朝,呂布必跨在赤兔馬上,走在衛隊前鋒;董卓上殿,呂布必手持方天畫戟,立於台階之下。
  董卓升殿,向天子上奏政事。呂布一如平日,執戟立於內門。
  精壯之人,血氣旺盛,同樣也會慵懶困倦。這日,蝴蝶滿天飛舞,睡魔襲擊呂布。他抬眼望著樹木的新翠和鮮紅的花朵在夏天來臨前的太陽下熠熠生輝,再次被煩惱所困:“不知貂蟬現在怎麼樣了……”
  他忽然想到:“今日董卓大概很晚退朝……對啊,趁此時……”
  思慕的火焰驅著他,讓他焦躁不安,不能自已。他突然狂奔而去,不知去向。
  原來,呂布尋思趁董卓不在,獨自回到了相府,從後門悄悄進入後堂,一隻手拿著畫戟,壓低聲音叫道:“貂蟬……貂蟬……”邊叫邊進入寵姬房內,向帳中窺視。
  “誰呀?”貂蟬依在窗邊,獨自一人望著後園出神,一回頭,看見呂布的身影,“哦……”地叫了一聲,跑過來,依偎在呂布懷中。
  “太師還沒有退朝,你怎麼就一個人回來啦?”
  “貂蟬,我太苦了!”呂布呻吟般道,“這痛苦的心情,你難道不懂嗎?其實,今天太師可能很晚才退朝,我就想,哪怕見你一會兒也好,就一個人跑回來了。”
  “這麼說……你是如此思念貂蟬……真高興!”貂蟬看著他火一樣的眸子,好像一下子害怕起來。“這裡不行,會被人看到。你到園子深處的鳳儀亭等我,我這就去。”
  “一定來啊!”
  “為什麼要騙你?”
  “那好,我這就去鳳儀亭等你。”
  呂布一個人移身庭院,從樹木中間走過,來到後園深處一個亭子裡,等待貂蟬。
  貂蟬等他離去,興沖沖地化好妝,一個人悄悄朝鳳儀亭方向走去。
  柳綠花紅、寂無人蹟的秘園,充滿晚春的芬芳。
  貂蟬從柳絲中悄悄張望鳳儀亭周圍。呂布豎好畫戟,佇立在曲欄旁邊。
  曲欄下面是蓮池。
  貂蟬的身影離通往鳳儀亭的朱橋越來越近。她裝束美麗,直讓人以為是月宮仙女撥開花朵、分開柳枝來到人間。
  “呂布!”
  “哎……”
  兩人倚在亭子壁下,久久無語。呂布覺得周身熱血燃燒,懷疑此身是真身還是夢幻。
  “啊……貂蟬,怎麼啦?”
  “……”
  “哎,貂蟬!”
  呂布晃動她的肩膀。貂蟬依偎在他懷裡,潸然哭泣。
  “如此與我會面,你不覺得高興嗎?到底哭什麼啊?”
  “不。貂蟬太高興了,心裡激動。聽我說,呂布。我本不是王司徒的親生女,而是一個孤獨的孤兒。但王司徒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總是說將來一定要找一個威風凜凜的豪傑讓我嫁。許是為此,王司徒請將軍來的那天晚上,讓我與將軍見了面。我一見將軍的面,就想這下平生的願望就要實現了。從那天晚上起,我一直很快樂,就像做夢一樣。”
  “嗯……嗯……”
  “可是後來,藏在心裡的思念之花被董太師蹂躪。懾於太師的權力,我夜夜身心煎熬,哭泣到天明。我的身子,已不再是以前那乾淨的身子……就算有一顆不變的心,被玷污的身子也不能再做將軍的妻室服侍將軍了。每當想起,我就害怕、懊悔……”
  貂蟬嗚咽起來,哭聲傳到四周。她在呂布的懷裡無限苦悶,哭泣不止。突然,她大叫道:“呂布啊,千萬別忘了貂蟬這顆心啊,多麼可憐啊!”說著,跑向曲欄,就要縱身投入蓮池。
  呂布大驚,緊緊抱住她,道:“這是幹嘛?”
  貂蟬掙扎著甩開呂布的手,力量大得驚人。
引言 使用道具
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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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讓我死吧。活著,今世也與你無緣
  “別說傻話!與其祈禱來世,不如享受今生。貂蟬,如今我一定與你一心,千萬別再自尋短見,想著去死!”
  “哦……真的嗎?剛才說的可是將軍的心裡話?”
  “今生不能娶得思念的女人為妻,還有資格被世人稱為英雄嗎!?”
  “呂布,你說的如果是真話,就請救救貂蟬吧。現在我是度日如年啊!”
  “等待時機吧。不需幾日了。今日隨老賊上殿,瞅了短暫空隙,來到這裡。如老賊退朝,就會當場露餡。不日巧作安排,再來相見。 ”
  貂蟬抓住呂布袖子不放,道:“聽說將軍英雄,舉世無雙,如何懼怕一老人而甘拜下風呢?”
  “並非如此……”
  “我聽到太師的腳步聲,就會全身發抖… …啊,真希望永遠這樣跟你在一起……”
  貂蟬依偎仍舊,珠淚如雨……
  這時,剛剛退朝回府的董卓,面目猙獰,迎面闖來。
  “咦,貂蟬也不見,呂布也不知去向……”董卓眼中閃著狐疑的光芒。
  他剛剛退朝。呂布的赤兔馬還拴在原處,卻不見呂布的身影。他心中奇怪,乘車回到相府,只見貂蟬衣裳掛在衣架上,卻不見貂蟬踪影。
  “怪哉……”
  他問過侍女,自己便向後園搜來,尋找男女行踪。
  兩人蹲在鳳儀亭曲欄下哭得淚人一般。
  突然,貂蟬看到對面董卓的身影,慌忙從呂布懷中跳開,道:“啊……他來了!”
  呂布大驚,道:“糟糕!如何是好……”
  正彳亍間,董卓已經走到近旁,怒叱道:“匹夫!光天化日你也不懼,卻在此做甚!?”
  呂布一聲不吭,跳過鳳儀亭朱橋,朝岸上奔去。兩人相錯,董卓吼道:“小兒!哪裡去?!”剎那間奪過呂布的畫戟。
  呂布朝董卓臂肘一撞,董卓奪下的畫戟掉落在地。董卓體肥,彎腰拾戟也很遲緩。這當口,呂布已逃出五十步外。
  “無禮之徒!”董卓肥大的身軀朝前傾著,大叫道,“站住!嗨,還不站住!?匹夫!”
  這時,從對面跑來的李儒誤與董卓撞個滿懷。
  董卓像木桶一樣跌倒在地,愈加生氣,怒吼道:“李儒!你也要攔著我,幫那個無禮匹夫嗎?!還不快去抓住那個不義之徒!?”
  李儒急忙扶董卓起來,道:“不義之徒是誰?剛才在下聽到後園有人說話,來看發生何事。呂布說,他本無罪,可太師發狂,追著打他,請我救他。我吃了一驚,趕緊跑來……”
  “什麼?胡說!我董卓沒瘋!他背著我,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貂蟬,被我撞見,狼狽不堪,大叫而逃。”
  “難怪他面無血色,形容狼狽,不似平常。”
  “快快將呂布抓來!將他斬首!”
  “呃……請息怒。請太師冷靜一點!”李儒拾起董卓的鞋子,整齊地擺在他腳下。
  然後李儒陪他到書閣,走到座下,再拜,道歉道:“剛才誤撞太師龍體,死罪死罪!”
  董卓怒氣未消,搖頭道:“此事無妨。速速將呂布捉來,提他腦袋來見我。”
  李儒一直很冷靜,苦笑著聽完董卓癡兒囈語般的發怒,諫道:“恕我冒昧,不可。砍呂布的頭,就等於把刀架在您自己的脖子上。”
  “有何不可?為何不可懲罰不義之徒?”董卓越說火越大,命令無論如何也要斬掉呂布。
  李儒卻道:“此非良策。不可!”他的想法堅定不移。“太師之怒不過是一己之怒。在下進諫,乃為社稷。古時有則故事。”
  李儒引經據典,侃侃而談。
  故事發生在楚國莊王時。一次,莊王在楚城中舉行盛宴,犒勞有功諸將。
  宴會至半,突然一陣涼風刮過,吹滅滿堂燈火。
  莊王催促身邊的人,道:“快把燭燈點亮。”在座諸將,興味盎然,騷動起來,道:“涼爽!”
  莊王寵姬陪酒招待諸將。一名武將調戲她,在她唇上親吻一口。寵姬想要喊叫,卻又忍下來,突然將這名武將的冠纓揪下,逃到莊王身旁。
  寵姬趴在莊王膝上哭泣,聲音發顫,道:“剛才,您的家臣中有人趁黑卑猥地調戲了賤妾。快快點上燭燈,把那武將綁了。冠上纓子被揪掉的人就是那個壞蛋。”
  她誇大其詞,誇耀自己的貞操。
  “且慢!”莊王道。不知他此時作何感想,慌忙阻止就要點亮燭燈的侍臣。“剛才寵姬為無聊瑣事向我告狀。今晚本打算犒勞有功諸將,諸將愉快就是我的愉快。酒興之時極易發生剛才之事。不如就讓諸公放鬆,盡情享受今晚的宴會吧。我也跟大家一同開心。”
  莊王又命令道:“從現在起無須拘禮,通宵痛飲。都把冠纓摘掉吧。”
  等所有人摘下冠纓後,他才讓人重新點亮燭燈。這樣,寵姬的機智也就派不上用場,無法找出親吻她嘴唇的人。
  後來,莊王與秦國大戰,被秦國大軍包圍,眼看就要戰死重圍之中。這時,一位勇士衝破亂軍,飛奔來到莊王身邊,宛如守護之神從天而降,拼死抵抗敵軍,渾身被血染紅,仍然身背莊王,終於殺開一條血路,保全了莊王性命。
  莊王見勇士身負重傷,便問道:“安心養傷吧。我命已得無憂。你究竟是何人?為何竟如此拼命保護我?”
  受傷的勇士莞爾一笑,答道:“……是這樣。我就是去年在楚城夜宴上被大王的寵姬摘掉冠纓的痴漢。”說完便死去。
  李儒講完故事,道:“不用說,他是在報莊王的大恩。這段佳話被世間傳為絕纓會……太師亦可品味一番莊王的大度。”
  董卓垂頭聽完,須臾幡然悔悟,道:“哦,我改主意了。留呂布一命。我不再生氣了。”
  “棘手啊!”
  李儒早就看出,呂布近來心有不平,懷恨董卓,所以,正為沈溺於貂蟬的董卓和對此怒火中燒的呂布大傷腦筋。所以,他才引“絕纓會”的典故諄諄進諫。
  董卓也非暗愚之人,道:“忘了此事吧!我原諒呂布了。”
  見董卓悔悟,一副釋然的樣子,李儒放下心來,想道:此乃太師之賢明,萬年霸業之基礎,應該即刻將此告知呂布。
  董卓命李儒退下,隨即進入後堂,見貂蟬獨自一人,依帳而泣。
  “哭什麼?!女人也有毛病,男人才來調戲。你也有一半罪過啊。”董卓訓斥,非同往常。
  貂蟬愈加悲傷,道:“太師總說呂布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樣,我也就把他當做太師的養子來尊敬。可他今天卻臉色猙獰,拿著畫戟威脅我,硬把我帶到鳳儀亭……”
  “不不,細細想來,不是你不好,也不是呂布不好,而是我董卓愚蠢……貂蟬,我做媒,把你嫁給呂佈為妻吧。他對你是那麼難以忘懷,那樣依戀。你也去愛他吧。”董卓閉眼道。
  貂蟬撲過去,抱著董卓的膝,道:“您在說什麼呀?太師拋棄我,還要我給那麼野蠻的奴僕做妻子嗎?我不願意。我死也不受這份侮辱!”
  說著,她突然拔出董卓的寶劍就往喉嚨上戳。董卓大驚,從她手中奪下寶劍。
  貂蟬慟哭,伏在地上,扭動身軀,道:“我,我明白了。這肯定是李儒受呂布之託向太師進言的。那兩個人總是趁太師不在的時候竊竊私語… …是的。太師已經更愛李儒和呂布,不愛我了。我這樣的人……”
  董卓突然抱起她的雙膝,把她哭成淚人的面頰貼在自己的嘴唇上,道:“別哭了!別哭了!貂蟬,剛才的話都是玩笑!我為什麼要把你送給呂布?明日回郿塢城去。郿塢積蓄了二十年軍糧和百萬雄兵。如果事成,就立你為貴妃;如果事不成,就讓你當富貴人家之妻,享受終身……不喜歡嗎?嗯?不會不喜歡吧。”
  翌日。李儒畢恭畢敬地侍立在董卓面前,報告說自己昨晚到呂布私邸轉達了恩命,呂布也深自悔罪。李儒接著道:“碰巧今天是個吉日。把貂蟬送往呂布家如何?……呂佈為人單純,只知感恩。他一定會感激涕零,發誓為太師而死。”
  董卓臉色一變,道:“說什麼傻話!李儒。你會把自己的妻子送給呂布嗎?!”
  李儒感到意外,啞然無語。
  董卓早早命令車駕出發。他把貂蟬抱上珠簾寶台,讓一萬兵馬扈從前護後衛,車馬搖搖,直奔郿塢仙境。
  三十九天飆
  董太師要回郿塢。
  消息傳來,長安大街上擠滿了跪拜的市民和前來送行的朝野貴人。
  “咦,這是?”呂佈在家,打開窗戶,望著街道上邊的天空道,“今天是個好日子,李儒不是說送貂蟬過來嗎?”
  大街上傳來車駕的口音和馬蹄的聲響。街頭傳言不像是空穴來風。
  “餵,把馬牽來!馬!”呂布一邊跑向馬厩,一邊叫道。
  他飛身上馬,也不帶武士,隻身一人,快馬加鞭,來到長安城邊。這裡已經靠近郊外,但聽說太師要路過,菜園的老媼、田裡的農民、路上的小販和行旅賣藝的人,盡皆跪伏路旁,形同茅草。
  呂佈在小山腳下勒住馬,躲在樹後,佇立不動。不久,車駕的行列蜿蜒通過。
  眼看著,一輛金花車蓋、珠簾搖響的車輦通過。透過四面的翠紗籠屏,看得見裡面坐著一位如畫美人。那人正是貂蟬。她看上去失魂落魄,容貌呆滯。
  忽然,她的雙眸朝小山腳下望來。呂布就站在山腳下。他不顧一切,“哦”的一聲,就要飛奔過去。
  貂蟬搖頭,臉上閃著淚花。前後兵馬的馬蹄揚起田間的塵土,很快掩住貂蟬的身影。
  “……”
  呂布茫然目送。他終於明白,李儒的話竟是謊言。不,李儒並未說謊,是董卓緊抓貂蟬不放。他想。
  “哭了……貂蟬也哭了。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郿塢的啊!”
  他雙眼血紅,簡直要發瘋。沿途的農民、小販、旅客走過,都會回頭盯著他看。
  “哦,將軍!……在這裡發什麼呆啊?”有人下得白馬,從後邊拍他肩膀。
  呂布兩眼空虛,回頭望去,看見來人面孔,這才回過神來,道:“哦,是王司徒啊?”
  王允微微一笑,道:“為何一副意外的表情?這裡可是我家別館竹里館門前啊。”
  “哦,原來如此啊。”
  “聽說董太師回郿塢,站在門前送送,順便過來繞一圈。將軍呢?你來做甚?”
  “王允,\'做甚\'這話可太無情啦。你不該不知我的苦悶啊。”
  “啊呀,你的意思是……”
  “你不會忘記吧。你可是曾經約定要把貂蟬給我的呀。”
  “當然。”
  “貂蟬被老賊搶去,至今讓我深深煩惱。”
  “原來是為這件事啊……”王允突然垂下頭去,像病人一樣嘆息道,“太師所為禽獸不如。近幾天來,太師每次看到我,總說要把貂蟬送到呂布那裡,都快成口頭禪了。可是,至今也沒做到。”
  “豈有此理!貂蟬現在還在車上哭泣呢。”
  “總之,這裡是路邊……對了,請到附近我家別館來吧。我有事要跟你好好商量商量。”
  王允安慰一番,騎馬先行。
  這是長安郊外一處幽邃的別館。
  呂布應王允之邀,被讓進竹里館一室。酒杯擺出,他卻垂頭沉鬱,憤恚難解。
  “怎麼樣,來一杯?”
  “不了,今天。”
  “是嗎?那我不勸你。心情不好時飲酒,真是苦在口中,燒在心中。”
  “王司徒。”
  “哎。”
  “你一定要理解我……呂布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如此萬念俱灰。”
  “真是絕望啊。可是,我的苦衷也不亞於將軍。”
  “主人家也有煩惱?”
  “豈止是\'有\'啊!難得許配給將軍的養女被董太師玷污,對你欠下了\'義\'。而且,世人指著將軍,在背後議論說將軍老婆被人搶走,這可比我自己身受誹謗更加痛苦。”
  “你是說世人嘲笑我?!”
  “董太師也會成為笑柄。但失去守約之義的我,還有將軍,更會成為天下人嘲笑羞辱的對象……可是,人們會想啊,我一個糟老頭子,已經無可救藥。而將軍卻英雄一世,又值壯年,肯定會被世人說成一個沒有出息的武人……請恕我之罪!”王允道。
  “不,不是足下之罪。”呂布憤然起身,把地踏得山響,“王司徒,等著瞧!我發誓殺死老賊,一雪恥辱。”
  王允故作驚訝,道:“將軍,不可出言冒失!一旦外洩,不光有殺身之禍,更有滅三族之災。”
  “不!我已經忍無可忍。大丈夫豈能一生鬱鬱屈於老賊膝下。”
  “哦,將軍,請恕我剛才僭越諫言。將軍真乃稀世英雄。在下常常竊睹將軍風采,覺得勝古之韓信百倍,甚為仰慕。就是韓信,也被封王,怎會一直屈居區區丞相府一旗之下…… ”
  “嗯,可……”呂布咬牙切齒沉吟道,“事到如今,我真後悔聽信老賊花言巧語,與董卓相約成為養父養子。設若無此約定,即刻就能舉事。但因有養父之名,我才壓著怒火。”
  “哦……將軍原來是害怕遭此非難啊。世人對此可是一無所知啊……”
  “此話怎講?”
  “你看你看。將軍姓呂,老賊姓董。聽說在鳳儀亭,老賊奪戟投刺。可見並無父子恩義。尤其是老賊至今不讓你隨了他的姓氏,就是因為他只是想以養父養子之名束縛驍勇的將軍而已。”
  “噢,原來如此!我是多麼缺少智慧啊。”
  “不,那是因為將軍被義字束縛的緣故。如今,若能斬殺天下共憎的老賊,匡扶漢室,施善政於萬民,將軍不僅能夠名垂青史,還能成為不朽忠臣。”
  “好!一言為定!我必斬老賊之首!”呂布拔劍,刺破自己小臂,用淋漓的鮮血向王允起誓。
  呂布要回,王允送出門外,悄悄耳語道:“將軍,今日之事可是兩個人的秘密啊。不可向任何人洩露!”
  “當然。可僅靠你我二人,難成大事…… ”
  “可向心腹之人透露。不過,今後我會悄悄見你,再行商量。”
  呂布跨上赤兔馬,打道回府。
  “正中下懷!”王允目送他的背影,暗自竊笑。
  當晚,王允立即叫來平日里志同道合的司隸校尉黃琬、僕射士孫瑞二人,挑明自己的想法,並問計道:“我的計謀是通過呂布之手殺死董卓。有什麼好辦法沒有?”
  “我有一個好主意。”士孫瑞道,“可矯詔遣使前往郿塢城,就說天子日前龍體欠安,近日終於痊癒。”
  “哦,派假敕使? ”
  “為了天子,當無責怪。”
  “那如何說法?”
  “以天子的語氣,就說\'朕病弱,欲禪讓帝位於董太師\'。矯詔召他。他必大喜,即刻覲見。”
  “這就似讓餓虎見活食。他必立即撲將上去。”
  “事先在禁門多多埋伏大力武士,把他的車輦團團圍住,不容他言語,即行誅戮。如讓呂布執行,絕無萬一之憂。”
  “派誰當假敕使?”
  “李肅當可勝任。他與呂布同出一郡,我亦知他秉性,即使挑明大事,亦可不必擔心。”
  “是騎都尉李肅嗎?”
  “正是。”
  “他以前可侍奉過董卓呀。”
  “不過,他最近遭到貶斥,離開董卓,不再扶持,寄身在我家裡,且對董卓似有不滿,每日怏怏不樂。所以,他定會欣然前往。董卓也會因為以前見過他,聽說他當上敕使,必定放鬆警惕,聽信他的說法。”
  “如此甚好。快快通知呂布,讓他與李肅見面。”
  王允第二天晚上叫來呂布,詳述計策。呂布聽完,道:“李肅我也很熟。當初把赤兔馬牽到寨中贈給我,使我斬殺養父丁建陽的,也是這個李肅。如若李肅敢說不願前往,看我一刀斬了他。”
  深夜,王允和呂布避開人們耳目,來到士孫瑞宅邸,與寄身在那裡的李肅相見。
  “啊,好久沒見!”呂布先開口道。
  李肅見到不速之客,驚訝之餘,啞然無語。
  “李肅,你不會忘記吧。很久以前,我與養父丁原一道大戰董卓時,就是你送我赤兔馬和金錢,叫我背叛丁原,殺死養父的。”
  “啊,已成往事啦。可究竟為了何事,今夜突然光臨?”
  “想請足下再次受託,充當使者。不過,此次是我派你為使前往董卓處。”
  呂布湊到李肅跟前,然後讓王允細述計策。自己則悄悄緊握寶劍,只要李肅表現出不情願的樣子,當場斬殺。
  聽了二人的密謀,李肅拍手,道:“承蒙明說計謀,太好啦!我想殺董卓久矣,只恨無人可以訴說心聲。善哉善哉!此乃天助也!”
  李肅欣喜,當即起誓,承擔下來。
  三人當下密商諸事。兩天后,李肅領二十騎赴郿塢城,向城門報導:“天子命李肅為敕使前來。”
  董卓不知何事,即刻放他相見。
  李肅恭恭敬敬,拜道:“天子常常龍體欠佳,終於決意要將帝位禪讓於太師。願太師為天下計,速領大統,登九五之位。今日敕使,特傳皇帝內詔。”
  李肅說著,凝視董卓。
  董卓喜色難掩,老臉飛紅,道:“哦……此詔令人意外。可朝臣的意向……”
  “此乃百官咸集未央殿,商議已畢,異口同聲,三呼萬歲,形成決議的結果。”
  聽完此話,董卓終於眯縫起雙眼,道:“司徒王允如何說來?”
  “王司徒不勝喜悅,築起受禪台,早早地就在等待太師即位啦。”
  “事情如此之速,讓我吃驚。哈哈哈哈……難怪我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此話怎講?”
  “方才做了一夢。”
  “做夢?”
  “嗯。夢見巨龍騰雲下凡,纏繞我身,方才醒來。”
  “此乃吉瑞!竊以為,您當盡快備車,上朝領詔。”
  “此身若即帝位,當提拔你為執金吾。”
  “我發誓效忠!”李肅再拜。
  董卓命侍臣準備車騎行裝,然後朝貂蟬居住的閨閣飛也似的奔去。
  “我對你講過,我若即帝位,立你為貴妃,讓你享盡世間榮華富貴。這一天終於來了!”董卓快言快語道。
  四十人燈
  隊列延綿蜿蜒。
  幡旗掩映之下,車蓋、白馬金鞍的衛隊、數千兵馬的戟光……一路威風,華麗奪目。
  行至十里,哐當一聲,車輦劇烈晃動,董卓在車中責道:“怎麼回事?!”
  “車輪折了。”侍臣恐懼道。
  “什麼?!車輪折了!?”他心情有些陰鬱,“一定是沿途百姓清掃道路有所怠慢,留下了小石子的緣故。把村長斬首示眾!”
  他下得車輦,換乘另一輛叫做逍遙玉面的馬車。
  又行了六七里,馬驚狂嘶,扯斷嚼轡。
  “李肅,李肅!”董卓心生疑雲,在金簾之後叫人問道,“車輪折斷,馬轡咬斷,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不用擔心。此乃太師將即帝位,棄舊換新之吉兆。”
  “原來如此。解釋得很明了。”董卓心情轉好。
  途中小住一宿,翌日抵達都城長安。可是,當日濃霧罕見,隊伍出發時狂風大作,天地昏暗。
  “李肅。如此天象,是何祥瑞?”
  每遇一事,他都會憂心忡忡。
  李肅指著太陽笑道:“此乃紅光紫霧之賀瑞。”
  從簾後仰首望雲,那天的太陽果然套著彩虹般的光環。
  隊伍很快通過長安外城,進入市街。只見民眾盡皆走出室外,俯首立於路邊,無人抬頭。
  皇宮門外,百官列隊出迎。
  王允、淳于瓊、黃琬、皇甫嵩等人伏拜於路旁,口中稱慶,執臣下之禮,道:“恭賀!”
  董卓大為得意,命車輦馭官道:“去相府。”
  一進丞相府,董卓便道:“有些疲憊,明日進宮。”當日歇下,並不見人,只見王允,接受恭賀。
  王允告訴他:“今夜即請慢慢修養身心,明日齋戒沐浴,受讓萬尊之位。”賀畢離去。
  “心情如何?”有人從董卓身後窺視帳幔。
  是呂布。
  董卓見到他,心中就有底。
  “哦,你要隨時守護在我身邊啊。”
  “您身體重要啊。”
  “我若即位,何以報你?對了,任命你為大將軍吧。”
  “多謝!”
  呂布一如往常,抱戟立於室外,通宵忠實守護董卓。
  那天夜裡,董卓也未在臥室裡放女人,守了一宿清淨。但一想到明天就要即九五之位,他就情緒高昂,難以入眠。
  這時,室外。咔嚓咔嚓。響起腳步聲。
  他一骨碌爬起來,喝道:“什麼人?”
  帳幔外面尚未睡下的李肅答道:“是呂佈在巡邏。”
  “是呂布啊……”
  董卓聞言,完全放下心來,開始微微打鼾。不過,他還未睡死,頻頻豎起耳朵。
  深夜街道,遠遠傳來孩童們唱的童謠:
  千里草
  何青青
  十日卜
  不得生
  歌聲隨風飄來,在深夜裡流淌,調子悲切。
  董卓聽到歌聲,又叫:“李肅!”
  “在。您還沒睡啊?”
  “這童謠是何意思?此歌好像不吉利啊。”
  “是啊。”李肅為了讓董卓放下心來,胡亂解釋道,“暗示著漢室命運的終結。這裡乃是帝都長安,明天開始,皇帝就更迭了。童謠無心,也不會不出現預兆。”
  “原來如此。這樣啊……”
  可憐董卓,點頭稱是,不久便昏昏沉沉,陷入深深鼾聲之中。
  童謠中“千里草”,就是“董”字,“十日卜”就是“卓”字。街頭歌聲暗示,已經有人在嘲笑董卓命運。可是,被李肅的話一糊弄,如此奸雄竟也沒有意識到童謠說的就是他自己,還以為說的是漢室。
  早上晨曦透下,映照在董卓枕邊。
  他齋戒沐浴。之後整列儀仗,行裝講究,更甚昨日。然後向朝露細流的宮門進發。這時,一個道士肩扛一旈白旗,身著青袍,在街上一拐,不見身影。
  那白旗上並排書寫兩個“口”字。
  “那是什麼?”董卓問李肅。
  “一個瘋道士。”李肅答道。
  兩個口字一摞,就是“呂”字。董卓忽然擔心起呂布來。想起呂佈在鳳儀亭與貂蟬密會的身影,董卓心生厭惡。
  這時,儀仗的前隊已經抵達宮中的北掖門……
  禁門有規定,董卓也只得把所有儀仗兵士留在北掖門,留二十名武士推車,繼續朝禁廷進發。
  “咦?!”董卓在車裡叫道。
  董卓看見王允、黃琬二人執劍站立殿門兩側。
  他大概感到氣氛異樣,突然喝道:“李肅,李肅!他們拔劍站立,是何意?”
  李肅在車後大聲回道:“既如此,便是按閻王意旨要送太師去冥府,早早來迎的!”
  董卓大驚失色,道:“你說什……什麼?!”
  他剛要起身的一剎那,李肅“嗨”的一聲大叫,咣當咣當地把車向前推去。
  王允大聲吼道:“郿塢的逆臣來啦!出來吧,武士們!”
  這聲音就是信號。
  “喔——”
  “啊——”
  御林軍兵勇百餘人跑上來,推翻車輦,把董卓從車裡拖出,道:“賊首!”
  “大奸!”
  “哼!”
  “天罰! ”
  “知罪嗎?!”
  無數的戟衝董卓一人刺來,在他胸脯、肩膀、腦袋上一陣亂刺亂砍。但一向小心謹慎的董卓貼身穿著刀槍不入的鎧甲和內衣,儘管渾身是血,卻沒有致命傷。
  他在地上翻滾著巨大身軀,大聲喊道:“呂布,呂布!呂布何在?!來救義父危難!”
  這時,呂布一聲“領命”,揮舞方天畫戟,一躍來到董卓眼前,叫道:“奉敕命誅殺逆賊董卓!”喊聲未落,就從正面劈將下來。
  污血噴射如霧,連太陽都為之黯淡。
  “嗚……嗯……你……”
  大戟砍斜,只將董卓右臂連根剁下。
  董卓被血染紅,瞪大眼睛,怒視呂布,口中還想喊叫什麼。
  呂布抓住董卓胸口,罵道:“惡有惡報!”一下刺穿他的喉嚨。
  禁廷內外被波濤洶湧的氣氛所包圍。很快,消息傳開,有人高呼:“萬歲!”於是,從文武百官到馬夫雜人和衛士,無不山呼萬歲。喊聲、歡呼聲經久不息,持續了小半個時辰。
  李肅跑來,割下董卓首級,高高挑在劍尖。呂布打開王允事先交給他的詔書,站在高台之上,大聲誦讀:“奉聖天子之詔,誅殺逆臣董卓既畢……其餘無罪,悉皆原宥。”
  董卓是年五十四歲。
  此年此日,當留千古。時在漢獻帝初平三年壬申,四月二十二日晝間。
  大奸既誅,從禁門內到長安市街,萬歲呼聲四起,響成一片。可是,人們戰戰兢兢,內心不安,依舊難消。
  “不會就這樣完事吧。”
  “還會有所變化吧。”
  呂佈道:“時至今日,一步不離董卓,經常輔助董卓作惡的就是他的軍師李儒。不能讓他活著!”
  “說得對。誰去丞相府把李儒綁來?”王允命道。
  “我去!”李肅答道。話音未落,便引兵奔向丞相府。
  未及進門,就有一人被一群武士團團圍住,拖出相府大門,口中發出哀嚎。定睛一看,正是李儒。
  丞相府下層武士們紛紛訴說道:“平日里最恨此賊,一聽董太師被誅,我們就親手綁了此賊,正要押到禁門去。請不要問我等之罪。”
  李肅不費吹灰之力,生擒李儒,旋即押走,獻於禁門。
  王允立斬李儒首級,拎給刑吏,道:“掛到街頭示眾!”
  王允又道:“郿塢城裡住著董卓家族,平日還豢養著大軍。谁愿前去討伐蕩平?”
  於是有人應聲而出,道:“我願前往。”
  此人正是呂布。
  “呂布若往……”人人放心,但王允還是撥兵三萬許給李肅、皇甫嵩,即時開拔,直指郿塢。
  郿塢有郭汜、張濟、李傕等大將和萬餘兵馬留守。
  四十一大權輪轉
  殘兵敗將大量湧入西涼地方。是從郿塢城敗逃而來的大軍。
  董卓的舊臣,號稱四大將的李傕、張濟、郭汜、樊稠,聯名遣使長安,表示恭順,道:“伏降祈赦。”
  王允道:“斷然不赦!”驅回來使,即日發出討伐令。
  西涼敗兵大為驚恐。
  素有謀士之名的賈詡道:“我等不能動搖,必須團結。如諸君分離,各自為戰,就憑鄉下小吏之力都能抓捕我等。固宜集結,在此基礎上糾合陝西地方民眾,殺到長安去。如果順利,可報董卓之仇,將朝廷奉於我等之手。如果失敗,那時再逃不遲。”
  “說得有理!”四位將軍悉從其說。
  於是,西涼一帶謠言四起,州民恐慌。有謠言道:“長安王允派來大軍,號令殺盡地方小民。”
  四位將軍乘人心動搖之隙,煽動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與我軍共同抗戰!”
  加上糾集而來的雜牌軍,他們形成十四萬大軍。
  大軍揚起氣勢,向前挺進。途中,董卓女婿中郎將牛輔也率殘兵五千前來加入。於是士氣越發高昂。
  可是,很快接近敵軍,形成對峙,四將之軍立即士氣沮喪,道:“如此不可。”
  因為他們得知,來者乃是名將呂布。
  “打不過呂布的。”仗還沒打,就先認輸。
  於是一度退兵。但謀士賈詡命令夜襲,所以半夜又突然回頭,直搗敵寨。
  敵寨意外脆弱。寨中大將並非呂布,而是誅殺董卓時偽裝敕使前往郿塢城的李肅。
  李肅大意,兵馬折損大半,敗走三十里,醜態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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