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1170 | 回覆: 3 | 跳轉到指定樓層
zerosmall
王子 | 2009-6-8 14:15:56

前言:

身為「雲錦紡織」的女兒,艾織心非常清楚自己能做的事與該做的事,
她已決心放棄女人的幸福,拿自己的婚姻來拯救岌岌可危的家族事業,
就算必須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但換來夫家在財力上支持自己,也值得;
但一切計畫卻被這個突然闖入婚禮的男人給毀了──十年沒消沒息,
季石磊憑什麼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還設計一出「落跑新郎」的可笑戲碼,
逼她這個被丟在神壇前的新娘履行當年欠他的承諾,「立刻」跟他結婚?!
難道是特地來當新郎候補?他這位前男友,現在非要當她的現任老公,
她搞不懂他心裡到底在打算什麼,對她又有什麼企圖,
但她也不再是從前那個只會一直纏著他鬧脾氣的小女生;
他不讓她好過沒關係,她也會讓他「刮目相看」,
如果要休了這個老公也不是不可能的……


序曲

  大清皇朝底,民間霸主起。

  天下船運一統漕行。

  大觀戲班藝蓋四方。

  江南織造重現錦繡。

  如意酒坊醺染群眸。

  各界翹楚,一展雄風,擄獲佳人芳心。

  商事卓絕,綻放風華,享盡繁榮勝景。

  百年基業,盛極一時,盡入紅妝掌中。

  峰迴路轉,去弊振興,風雲再起即榮。

第一章

  中東。阿拉伯聯合大公國。

  一望無際的沙漠。

  塵土飛揚,漫天黃煙下,矗立著幾座煉油塔,工人頂著烈日工作,揮汗如雨,為了提振精神,偶爾會彼此開黃腔,說著不入流的笑話。

  季石磊坐在一頂帳篷下,週遭朗朗笑語不斷,他卻置若罔聞,眼睛專注地盯著筆記型電腦螢幕。從外表上看,西裝筆挺的他似乎有些鶴立雞群,與往往滿身髒污的工人們相比,顯得太乾淨,太有品味,太難以相處。

  簡而言之,就是惹人厭。

  半年前,他初次率領一組從美國來的菁英團隊加入這家石油公司時,招來的便是公司員工異樣的眼光,無論白領或藍領,辦公室裡或辦公室外,他們都不受歡迎,處處招嫌。

  就連公司的中階主管們也私下非議,不明白為何高層堅持從美國請來這群管理顧問,而且一個比一個年輕。

  「呿!這些毛頭小子懂什麼?老子在鑽油井的時候,他們還在哇哇大哭地找媽媽的奶頭呢!」

  但就是在這樣充滿敵意的環境下,季石磊再度創造了奇跡,在短短六個月內,對這家老舊的石油公司實行了全面性的企業流程改造(BPR),從電腦系統的導入,到簡化不必要的工作程序,整整削減了將近百分之四十的營運成本,救回百分之七十無端被浪費的原油。

  實力證明一切,當成果逐漸展現時,非議的音量自然降低了,盛怒的咆哮不再,頂多是幾句喃喃的抱怨。

  而員工們也發現,季石磊跟他的團隊都是些非人哉的工作狂,為了解決一個作業上的盲點,不僅可以連續開十幾個小時的馬拉松會議,通宵不睡的能力更是「基本配備」。

  在如此過度使用下,腦子還能正常運作嗎?

  眾人很懷疑,但偏偏他們還真能保持清醒,尤其是季石磊。一個員工曾偷偷計算過,在每天只睡兩個小時的情況下,他可以寫出一套完美的程式,將它導入系統,教會大家運用,講解的時候邏輯清晰,條理分明。

  真神人也!

  眾人咋舌之餘,不覺也對這群年輕的管理顧問升起幾分敬意,某個週末,總經理夫人生日,他們更驚覺原來這些工作機器也懂得何謂狂歡,拚起酒來氣魄不輸當地男子,跳舞跳很瘋,耍寶的時候逗得所有人呵呵大笑。

  其實不難相處嘛!

  從此以後,大夥兒不再排擠季石磊的工作團隊,更樂意配合他們提出的改造計劃,因為削減成本等於增加盈餘,而公司賺的錢愈多,表示能分給股東跟員工的紅利也愈多,人人有獎,誰也不落空。

  「喲,我說Stone老兄。」一個資深工頭特意走過來,拍了拍季石磊的肩膀。「聽說你們下禮拜就要回美國了,是真的嗎?」

  「是啊。」季石磊揚起頭。「這邊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這幾天我們會再做最後測試,如果沒問題,就會離開了。」

  「既然這樣,大夥兒說要給你們開歡送會,怎麼,參不參加?」

  「歡送會?」季石磊訝異,眼見一個個經過的工人都對他咧開熱情的笑容,不禁也微微一笑。「好啊,那就謝謝你們了。」

  「我們會邀請一些妞兒來。」工頭神秘地眨眨眼。「說實在的,你們在這裡待半年,應該很寂寞難耐吧?聽說其他人放假的時候還會到酒吧喝喝酒、把把妹,而你唯一的娛樂就只是睡覺,不覺得很無聊嗎?年輕人這樣不行,精力壓抑太久了,不發洩出來很不健康。」

  意思就是要他跟女人一起「做運動」吧?

  季石磊自嘲地扯唇,正想婉謝工頭的好意時,另一道清朗的嗓音揚起。

  「我看你們不必麻煩了,你們介紹的那些妞兒,Stone肯定看不上眼啦!」

  「大老闆!」工頭看清來人是誰,驚駭地脫帽行禮。「不好意思,我先回去工作了。」

  「幹麼那麼緊張啊?」被工頭敬稱為大老闆的男子望著屬下倉皇離去的背影,無奈地蹙眉。

  「你要他怎麼不緊張?」季石磊好笑。「你是這家公司的大股東,又是出身高貴的王子,他見到你,沒有鞠躬叩首就不錯了。」

  「王子又怎樣?王子也是人啊!而且你也知道,我們這個國家,王子特別多。」穆罕默德王子聳聳肩。

  他的全名很長,但他只喜歡人家叫他「穆罕默德」,因為他非常崇仰這名回教先知,並且自戀地認為自己肯定擁有先知的血脈。

  「怎麼有空到這裡來?」季石磊打量王子,他穿著一襲很顯眼的白西裝,結著顏色花俏的領帶,臉上更掛著一副騷包的墨鏡,與這艷陽高照的沙漠百分百地格格不入。「我記得你說過,你討厭來工廠。」

  「你以為我愛來嗎?」王子瀟灑地推推墨鏡。「我是專程來找你的,Stone。」

  「有何指教?」

  「這個,是我們王室舞會的邀請函。」王子遞出請帖,最高級的紙質,燙金邊,還鑲著幾顆碎鑽──不愧是阿拉伯王室的手筆。

  季石磊接過,默默地在心底吹了聲口哨。「時間是什麼時候?」

  「明天晚上。」

  「明天?可我們現在正忙著做最後測試,我可能沒空──」

  「唉,就休息一個晚上會怎樣?」王子打斷他。「我就不懂了,你這樣沒日沒夜地工作,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是啊,他究竟為何如此拚命?

  仔細想想,自從十年前離開台灣到美國後,他似乎不曾真正休息過,身不閒,心也難閒。

  胸口沉沉地壓抑著什麼,他搖搖頭,逐去那不知名的陰鬱,強迫自己微笑。「別忘了,我可是在為你的公司賣命,你應該感激才對。」

  「就因為是我的公司,我才有資格要求你放假啊!」王子嘻嘻笑。「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不過我一年也只過一次生日,你一定要賞臉。」

  「是你生日?」

  「沒錯,不過重點還不是我生日,重點是我會在舞會上選妃。」

  「選妃?」季石磊古怪地揚眉。「你不是已經有三個妃子了?」

  「所以說,我今年都滿三十歲了,也是時候娶第四個老婆了啊!」王子說得很理所當然。

  三十歲,第四個老婆。季石磊莞爾,在腦內玩味這其中是否真有任何相關性。

  「我可以看出來你心裡在想什麼。」王子瞇起眼,翹起一根手指不以為然地搖了搖。「Stone,我們中東人跟你們美國人是不一樣的,娶四個老婆是很平常的事,而且我是王子啊,又不是養不起。」

  「我不是美國人,正確來說,我是台灣人。」季石磊更正。

  「對喔,台灣,我之前聽你提起過。」王子心生嚮往。「你說台灣風景很美,姑娘很漂亮。」

  「你想來台灣玩嗎?我過陣子就要回去了。」

  「你要回台灣?」王子眼神興奮地閃亮。「回去找台灣姑娘嗎?你年紀比我大,卻連個女朋友也沒有,也該是選妃的時候了,這樣吧,我去那邊幫你辦一場舞會──」

  「不用了。」季石磊連忙阻止王子的大發善心。「我不是王子,不需要選妃,而且我們台灣人也不流行在舞會上找老婆。」

  「那多可惜!」王子懊惱地撇嘴。「舞會可是最能見到漂亮美眉的場合啊!」

  「但不一定能找到真愛。」

  「真愛?你是說像我那個跑到俄羅斯餐廳吃飯,結果把人家女服務生給娶回來的堂兄嗎?嗯,沒錯,那樣也挺浪漫的。」

  「是很浪漫。」季石磊同意。不過嚴格說來,他並不是那意思,但他想王子不會在乎其中微妙的分別。

  「所以Stone,你是打算回台灣找真愛嗎?」王子好奇地猜測。

  季石磊一凜,怔然無語。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他回台灣,是為了尋找真愛嗎?

  季石磊接過一杯服務生遞來的法國紅酒,獨自倚在落地窗邊,靜靜啜飲。

  這場王子的慶生舞會,辦在世界馳名的帆船飯店,燈紅酒綠,極盡奢華,貴客們個個卸下面具,縱情狂歡,昂貴的地毯上,處處可見砸碎的水晶杯盤。

  似乎每個人都情緒沸騰了,就連翹首盼望著王子能選中自己的美女們也持不住端莊,纖足隨著音樂點著節拍,狂野地起舞。

  只有季石磊,照例是唯一的異類,冷靜得不像存在這星球上的人,他斂眸沉思,想的是遙遠的家鄉。

  以及那個曾與他私訂終身的少女。

  織心。

  不曉得她怎樣了?是否,已經忘了他?

  剛離開台灣的時候,他經常寫信給她,她從來不回,好不容易捎來一封,卻是將他送的定情戒指退還給他,要他別再打擾她,因為她已經移情別戀,有了新男友。

  他接到信,頓時慌了,急如星火地趕回台灣,她怎麼也不肯與他見面,後來可能是知道他在她家門外淋了一夜雨,才勉強接他的電話──

  「我們分手吧!」她開門見山,就撂下這麼一句,砍得他心頭血流不止。

  「就因為我去美國工作,不聽你的話,你就要這樣懲罰我嗎」他嘶啞地咆哮。

  她默然不語。

  「艾織心,你說過要嫁給我的!我們說好了要結婚──」

  「我不嫁了,我要跟你分手。」她無情地撂話。

  他抓狂了。「你就非這麼任性不可嗎?好,你贏了,我認輸!我留在台灣,不去美國可以了嗎?」

  「你不用勉強。」她嗓音仍清冷,話鋒依舊犀利傷人。「就算你留下,我也不會改變心意。」

  「你這是在跟我賭氣嗎?織心。」他心痛難抑。「我都已經答應你要留在台灣了,還不行嗎?」她還要他怎樣做?她希望他像條狗,一輩子跟在她身邊團團轉,他認了,這還不夠嗎?她要怎樣才肯放過他?

  「總之我決定的事,就不會再更改。」她澀澀地聲明。「我不跟你多說了,你自己……多保重。」

  電話斷線,斷了他與她的聯繫,也斷了他最後的希望。

  他知道,他的初戀結束了,而他懷疑,自己是否還能夠如此刻骨銘心地去愛一個人,愛到願意為她捨棄男人的尊嚴,她卻不屑一顧。

  除了她,他還能再愛上誰嗎?

  季石磊苦澀地抿唇,拉回迷濛的思緒。

  經過十年努力不懈的奮鬥,他總算事業有成,可卻失去了最初或許也是最珍貴的愛情。

  值得嗎?

  「……Stone,你不跳舞嗎?」王子發現孤寂的他,嘗試將他拉入人群裡。

  「不了。」他搖頭。今天的他,沒心情跳舞。「怎麼?你有看上哪個漂亮美女嗎?」

  「說也奇怪,今天美女是不少,可卻沒有一個能令我動心。」王子不明所以地皺眉。

  「也許她們跟你沒有緣分吧?」

  「那你呢?她們也跟你無緣嗎?還是你的緣分在台灣?」

  季石磊淡淡一笑。他的情緣,也許哪裡都不在。

  王子深思地注視他。「Stone,你──」

  一串古典樂鈴打斷王子說話,季石磊對他說聲抱歉,接起手機。

  「是我。」線路另一端跳來清悅的聲音粒子。

  「予歡?」季石磊認出對方是他大學時代的死黨程予歡,驚喜地揚眉。「好久不見,你怎麼會忽然打電話來?」

  「當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嘍!」程予歡不囉唆,果斷地切入正題。「石磊,我記得你之前在E-mail裡跟我提過,等你手上這個案子結束後,你打算回台灣一趟?」

  「是啊,我想休長假。」

  「什麼時候回來?」

  「怎麼?你很想念我嗎?」季石磊開好友玩笑。「我這邊案子差不多OK了,下禮拜就會回美國報告,然後就回台灣了。」

  「這麼說,至少還得兩個禮拜……」程予歡沉吟。

  季石磊聽出他口氣不對勁。「是不是有什麼事?」

  「嗯,我的確有件事想跟你說,我想你在那邊,一定沒什麼機會知道台灣的消息吧?」

  「到底什麼事?」

  程予歡沉默片刻。「我聽說她要結婚了。」

  「她?誰啊?」起初,季石磊還問得漫不經心,然後胸口驀地震動。「是──織心嗎?」

  「是。」程予歡證實他的猜測。「對象是張家的長孫,張世展。張家是開連鎖珠寶店的,在台灣、香港跟日本都有據點,跟艾家算是門當戶對,聽說台灣商界很看好這樁企業聯姻。」

  「他們……什麼時候結婚?」季石磊握緊手機。

  「明天。」

  「這麼快?」季石磊駭然。「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我也是今天晚上才聽說的啊。」程予歡喊冤,頓了頓,試探地問:「我想,你下禮拜應該不打算飛回美國了吧?」

  他料得不錯,一掛電話,季石磊馬上急著訂機位,連問好幾家航空公司,合適的晚班機位都已客滿。

  「你這麼急著回台灣,是為什麼啊?」一旁的王子見他難得失去冷靜,也感染了他的焦急。

  「我的女人要嫁給別人了。」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麼」王子愣住。「原來你早就心有所屬……」事不宜遲,他立刻揮手招來下人。「馬上把我的私人飛機準備好。」

  於是,在王子的友情贊助下,季石磊召來他的團隊成員,交代一些注意事項後,便迅速收拾行李,坐上豪華專機直飛台灣。

  王子笑稱,這是一架尋找真愛的專機,是一隻愛之鳥,載著有情人飛越汪洋大海。

  愛之鳥。

  季石磊俯瞰機艙外連綿起伏的雲海,但願自己也能擁有王子如此天真單純的浪漫。

  若是他真能愛得那麼單純,當年他絕不會捨得離開自己珍愛的女孩,他告訴自己,他需要一把劍來保護心中的公主。

  現在,他手上終於握著寶劍,打下一片屬於自己的天下,可他的公主,卻已琵琶別抱了。

  季石磊黯然閉眸,心海波濤起伏,洶湧著難以形容的情感,過了許久,他才赫然領悟到,那是──恨。

  他恨她,恨她能果決地斬斷與他的情緣,恨她不給他任何挽回的機會,恨她,不願等他──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討厭!等等啦……你不能這樣偷襲人家!」

  少女的嬌嗓,在庭園裡輕快地迴旋著,時高時低,伴著少年溫潤的笑聲,宛如一首彼此應和的賦格曲。

  「是誰偷襲誰啊?是誰在行禮還沒完之前,就搶先出招的?」少年手上握著一把細長的劍刃,毫不留情地往少女身上招呼。

  「慢一點、慢一點啦!」少女明顯跟不上少年用劍的節奏,嬌聲討饒。

  少年聞言,果然放慢了速度。

  機會稍縱即逝,少女一個箭步上前,劍尖直指少年胸部。「還不投降?」她神氣地擲話。

  少年淡淡一笑,很有風度地垂下劍刃。「是,大小姐,小的認輸。」

  「YA!我贏了!」少女歡呼,開心地又蹦又跳,及肩的長髮在燦陽下閃著亮麗的光澤。「石頭跪下,跟你的女王跪安吧。」

  「女王?」少年劍眉一揚。

  「你忘了嗎?我們艾家可是有清朝皇室的血統,是順治皇帝的後代,所以我來當你的女王,也是剛剛好而已。」

  呵,這千金小姐還真能吹噓!

  少年好笑地勾唇,懶得跟自我陶醉的少女計較,屈膝半跪,行騎士禮,而她也模仿歐洲宮廷的女王,握著西洋劍,劍尖分別輕點他兩側肩膀。

  這個少年是季石磊,他今年十七歲,而他一心效忠的「女王陛下」,才只是個不滿十三歲的少女。

  她是艾織心,艾家大小姐,對他這個艾家前管家的兒子而言,原本該是個高不可攀的對象,她卻從小便喜歡纏著他,賴著他玩,為他取了個很不好聽的綽號「石頭」,可每回總是用那種很親匿很撒嬌的口氣喚著,柔柔地震動他胸膛。

  「石頭,來,我們再比一次。」艾織心端著西洋劍,擺起有模有樣的架勢。

  又要他輸一次是嗎?

  季石磊苦笑,習慣性地接受大小姐任何要求,輸贏無所謂,只要她高興就好。

  兩人比劃了一陣,還未分出勝負,身後忽然傳來嘹亮的嬰兒哭聲。

  艾織心垂劍,秀眉一顰。「弟弟又哭了。」

  季石磊也跟著撤劍,目光一轉,落向一位抱著嬰兒的老婦人,她步履蹣跚,有些力不從心地哄著寶寶。

  「奶媽,弟弟又怎麼了?」艾織心不悅地問。

  「我剛剛餵過他喝奶,他有些打嗝,可能不太舒服吧!」奶媽笑著解釋。「大小姐別擔心,我哄哄他就沒事了。」

  「我才不是擔心呢!」艾織心否認。「我是覺得煩。」

  「大小姐!」季石磊朝她投去不贊成的一瞥。

  她看出他眼底的責備,櫻唇一抿,丟下劍。「我先回房了!」

  季石磊目送她背影,輕聲歎息。

  「你別怪她,石磊。」奶媽看出他的懊惱。「我相信大小姐不是真的討厭她弟弟,只是因為夫人在生這孩子的時候難產去世,所以她難免會有點怨恨吧?」

  「我知道。」他能理解艾織心失去母親的痛苦,只是她依然不該將這一切怪罪在一個嬰兒身上。「我去勸勸她。」

  「你勸歸勸,話別說太重。」奶媽叮嚀他。「女孩子家,難免會驕縱一點,何況大家從小又都最疼她。」

  就因為她受盡驕寵,才更應該學會包容與體諒,他不希望她成為那種頤指氣使的千金小姐。

  季石磊追上二樓,來到艾織心閨房門外,輕叩門扉。「大小姐,請開門。」

  「我不開!」艾織心耍脾氣。「你是來罵人的對吧?我才不聽!」

  他苦笑。「我怎麼敢罵你?」她是小姐,他只是前管家的兒子。

  但艾織心可不這麼認為,在房內跺腳。「你怎麼不敢?你最知道怎麼氣我了!你剛剛看我的眼神,明明就是在罵我。」

  「我沒罵你,我只是希望你對自己弟弟別那麼冷淡。」

  「我不喜歡他,不行嗎?」

  「他是你親弟弟──」

  「可是他害死了媽媽!」艾織心尖銳地抗議。「如果不是他,媽媽現在還活著,媽媽、她……」

  一聲哽咽,細細的,聽不分明,卻如一枚小石子,準確地投入季石磊心湖,泛開圈圈心疼的漣漪。

  她在哭嗎?

  「大小姐,你別難過,我知道你很想媽媽。」就像他也很思念死去的父母一樣。

  「你才不知道……」她低低地嗚咽。「你只會罵我對弟弟很壞。」

  「你是應該對他好一點。」季石磊很坦白,或許他該油嘴滑舌一些,說些言不由衷的安慰話,討好這個氣悶的女孩,但他不喜歡說謊。

  在某些時候,他的確很像一顆「石頭」,固執得不知變通。

  「你都快十三歲了,還這樣跟一個小嬰兒計較,不覺得自己很小氣嗎?」他柔聲揶揄。

  她卻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幽默。「對啦!我就是小氣怎樣?可你憑什麼這樣教訓我?你以為自己是誰啊?你沒資格管我!」

  他是沒資格。

  季石磊無語。雖然他相信她並非有意刺傷他,但心口仍隱隱疼痛。

  他默然離開,回到主宅邸後方一棟三層樓高的小屋,這裡除了他,還住著幾個艾家的傭人。

  他的祖父跟父親,都曾擔任艾家的管家,在他十歲那年,他因父母意外雙亡成了孤兒,幸虧艾老爺收留了他。

  也就是說,他是一個寄人籬下的食客。

  若非艾織心從小就愛黏著他,他根本不會允許自己跟她多說一句話,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

  偏偏她總是賴著他,總是用那雙清澈無辜的大眼睛瞅著他,總是甜甜地喚著他,甜甜地對他笑,教他不自覺地越了分際。

  或許他以後該離她遠一些。

  季石磊告誡自己,但隔天下午,他放學回到艾家大宅,才剛踏進庭院裡,便聽見艾織心驚慌失措地朝他直奔而來,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嬰兒,正是她弟弟艾璇風。

  「石頭、石頭!你回來了,怎麼辦?怎麼辦?」她仰頭望他,臉蛋雪白,明眸噙淚。

  他心跳乍停。「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弟弟跌到床底下了,他被我摔壞了!」艾織心歇斯底里地哭喊。

  季石磊一凜,急忙接過她懷中的嬰兒,仔細檢視,除了一小部分的頭皮微微泛紅,其他並無大礙。

  「他從嬰兒床上摔下來了!」艾織心緊張地解釋。「奶媽說她身體不舒服,司機載她去診所看病,她要我幫忙看著弟弟,可是我在看卡通,沒理他,結果他不知怎地打開嬰兒床的門,跌到地上了!怎麼辦?石頭,我們是不是應該帶他去看醫生?」她激動地拽住他衣襟。「弟弟剛才哭得好凶,他一定很痛,你看他有沒有流血?」

  「他沒流血,也沒受傷。」他沉聲撫慰她。

  「可他被我摔壞了!你說,他會不會變笨?怎麼辦?都是我害了他!」艾織心急得團團轉。

  見她慌成這樣,季石磊不禁想笑,這女孩平常口口聲聲說討厭這個弟弟,可一旦出了事,卻比誰都擔憂。

  「放心吧,你弟弟不是瓷娃娃,沒那麼容易﹃摔壞」的。」話說她用的這個形容詞也真妙。「他剛剛會哭得那麼厲害,我想只是因為他嚇到了,現在應該沒事了。」

  「真的沒事嗎?」她不敢輕易相信。「他真的不會變笨?」

  「那張嬰兒床並沒有很高,我想他不至於摔成腦震盪吧?你瞧他現在不是笑嘻嘻的?」

  「嗄?」艾織心愣住,瞧了瞧季石磊懷中的嬰兒,果然見他咿咿呀呀玩著他衣領,樂得很。「他真的沒事?」

  「我想應該是。」

  「不會變笨?」

  「不會。」

  「喔。」艾織心芙頰染紅,似乎也察覺自己方才過於激動,窘迫地別過臉。「沒事就好,呿,害我白擔心!」

  她驕傲地埋怨,明明還牽掛著弟弟,卻假裝滿不在乎,率先走回育嬰房。

  季石磊小心翼翼地將小嬰兒放回床上,艾織心輕輕敲了敲弟弟的頭。

  「你這笨蛋!以後不許在我面前隨便亂哭了,不然我絕對會給你好看。」

  要怎麼給他好看呢?扁他一頓嗎?只不過從幾公分高的嬰兒床跌落地,就讓她這個做姊姊的慌張至此了,季石磊不相信她真能狠得下心來對付親弟弟。

  「以後,你會好好保護弟弟吧?」他柔聲問。

  「才不會!」她倔強地否認。

  「真的不會?」

  她不說話了,眉目之間透著股淡淡的哀怨,畢竟還只是個稚齡少女,不擅長說謊。

  「你會好好保護弟弟吧?」他若有深意地追問。

  艾織心驀地撇過頭來,與他含笑的雙目對上,粉頰更發燙,為了挽回顏面,她故意冷哼。「要我保護他也行啊,除非你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你也要保護我。」清靈大眼朝他眨呀眨的,比暗夜星子更淘氣,更璀璨,閃亮他心房。「你要一直留在我身邊,一步都不能走開,不可以讓我遇到任何危險。」

  「不是說我沒資格管你嗎?」他故意逗她。

  「誰、誰說要你管我的?是保護!保護!」她羞赧地強調。

  「保護?」他慢條斯理地揚眉。「而且一步都不能走開?這規定會不會太嚴格一點?」

  「不管!」大小姐才不講道理。「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保護我,對吧?」

  他不吭聲。

  「這是命令!」

  繼續保持沉默。

  大小姐惱了,藕臂環抱胸前,身高比他矮,卻高高地揚起下巴,以一種囂張的姿態睥睨他。「石頭,我命令你,一定要保護我。」

  他微笑。

  「你說話啊!到底答不答應?」

  「……遵命,大小姐。」他點頭應允,溫柔地許下諾言,永遠在她身邊守護,寸步不離。

  可他,沒有做到——

第二章

  明天,她就要結婚了。

  艾織心從書桌上抬起頭,盯著掛牆的時鐘,指針一格一格地前進,她的心房也宛如沙漏,一點一滴流失著什麼。

  終於,時間走過午夜的分界線,她的婚期不再是「明天」,而是「今天」了。

  就是今天——

  她收回目光,定在電腦螢幕上,複雜的公司報表映進眼瞳,年年虧損的數字教她一個頭兩個大,完全無法執行解析的步驟。

  她什麼也看不到。

  看到的,只有自己茫茫的未來,看到漫天大霧,掩去前方的路。

  但就算霧太濃,路沒了影,她仍清楚知曉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因為只有那一條路,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她沒有選擇了……

  門扉叩響,一個身材清瘦的少年不待她回應,逕自走進書房。

  「姊,你怎麼還不睡?」少年嗓音爽朗,在靜夜裡顯得格外了亮。

  見是弟弟來了,艾織心神智一凜,舒開眉間的憂鬱,刻意展露笑顏。「還問我呢!你這個青少年怎麼也還沒睡?你不是一向最愛睡覺的嗎?你們導師前陣子還跟我抱怨,你動不動就在課堂上打瞌睡。」

  「呿∼∼我們班導也太小氣巴拉了吧?這種小事也跑來告狀?」艾璇風笑嘻嘻的,絲毫不以自己的所作所為為恥。

  「哇!你這小子,居然還好意思抱怨自己導師?」

  「本來就是嘛!」艾璇風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上課打瞌睡的又不只我一個人,『老導』也太大驚小怪了!」

  老導?聽聞弟弟毫無敬意地叫自己班導師,艾織心又好氣又好笑。青少年都這樣嗎?她懷疑自己中學時代是否也如此不受教。

  「姊,你在幹麼?」艾璇風趕在老姊板起臉說教前,靈敏地轉移話題。「這麼晚了不會還在工作吧?」他湊過來一瞧,見電腦螢幕上果然是公司的報表,大歎。「拜託!還真的是咧!」

  「不行嗎?」艾織心拖曳滑鼠,關閉檔案,又隨手收拾散落一桌的文件。「下禮拜要開董事會了,我總是得先做些準備。」

  「董事長是老爸,又不是你。」

  「你明知道爸爸身體不好,我怎麼能拿這些事去煩他?而且爸爸已經要我暫時代理董事長,我當然要把分內事做好。」

  「唉!」艾璇風歎息,雙手一撐,俐落地坐上書桌。「你本來快快樂樂地在畫畫,爸偏要叫你進公司幫忙,一個女人,不眠不休地工作,把青春都葬送在那種無聊地方,這樣好嗎?而且你就要結婚了,人家不是說新娘最需要養顏美容嗎?像你這樣透支精力怎麼行?」

  「小大人!」艾織心戲謔地伸指掐了掐弟弟的大腿。「你姊姊夠漂亮了,不需要養顏美容。」

  「說真的,老姊你是很漂亮。」這點艾璇風百分之百地同意。「那個張世展能娶到你真是三生三世修來的好福氣。」

  哇,不只一生一世,是三生三世呢!

  艾織心暗暗讚歎,笑意在水眸盈動。她這個寶貝弟弟真是愈來愈會說話了,舌粲蓮花,以後怕會令一干女子淚流成河吧。

  「你還笑得出來!」艾璇風沒好氣地瞪她。「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有那麼開心嗎?」

  她驀地一震。「誰——誰說我不愛世展了?」

  「是方大哥。」艾璇風神情忽然變得嚴肅,斂去玩笑意味。「他說你跟張世展是商業聯姻,是因為我們家需要張家的資金挹注,你才答應嫁過去。」

  「他知道什麼?」艾織心顰眉。「我跟世展已經認識好幾年了。」

  「可是你跟方大哥認識更久不是嗎?你們是十年的老朋友了。」

  十年。

  這猶如魔咒的數字洗去了艾織心容顏的血色,雙手悄悄在書桌下交握。

  她認識方斯文的時候,也正是她決定告別初戀的那年——原來,已經十年了,已經好久、好久,久到她幾乎淡忘當時的心痛。

  只是幾乎……

  「方大哥喜歡你,你知道嗎?」彷彿還嫌擾亂不夠似的,艾璇風又朝姊姊心海投下另一枚炸彈。

  艾織心幽幽歎息。「別再說了,璇風,你去睡吧!」

  「他喜歡你,只是沒有足夠的錢挽救我們家的財務危機。」艾璇風執意吐露不能說的秘密。「如果他有能力的話,一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嫁別人。」

  「璇風……」

  「姊,我不喜歡這樣!」俊秀的眉宇勾勒著鬱悶。「我不喜歡你為了保住我們家的公司,犧牲自己的幸福,你別嫁給張世展好不好?你現在還來得及取消婚禮!」

  來得及嗎?

  艾織心掩落眸,羽睫顫動著,她漫然尋思,想起當她點頭許婚時,父親黯淡的面容忽然點亮的喜悅,想起今夜她照顧他喝藥時,他苦口婆心交代自己的話——

  來不及了,她的命運已定。

  她揚眸,淺淺一笑。「我已經決定了,璇風,你也知道,我決定的事從來就不會改。」

  「可是——」

  「你忘了我們傳家詩歌是怎麼說的嗎?」她頓了頓,念起一首從大清時便代代流傳於家族的詩歌。「百年基業,盛極一時,盡入紅妝掌中;峰迴路轉,去弊振興……」

  「我知道,『風雲再起即榮』對吧?」艾璇風大翻白眼。「這首預言詩我從一出生就聽到現在,都聽爛了!」

  「你別一副這麼下以為然的樣子!」艾織心拿原子筆輕敲弟弟掌背。「這首詩可是預言了我們家族事業的未來呢。」

  「意思就是,我們家公司的爛攤子非要你這個女紅妝出來收拾就是了。」

  「什麼收拾爛攤子?這叫『去弊振興』,懂吧?」

  他當然懂,因為這首預言詩,父親將家族「風雲再起」的希望寄托在姊姊身上了,他知道姊姊不會推辭這樣的重責大任,只是,他捨不得,捨不得他的姊姊如此犧牲自我。

  「姊,別告訴我你真的相信這種鬼預言詩,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

  「別說了,你的意思我很明白。」艾織心溫柔地握了握弟弟的手,神情堅毅如恆。「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好吧。」艾璇風勸不了她,只能懊惱地轉身離開。「那我先回去睡了,晚安。」

  「晚安。」艾織心目送弟弟,那逐漸淡出的背影也同時帶走她臉上的笑意。

  她再次瞥向時鐘,怔怔地瞧著,心口隨著指針前進而漏著沙,漏著她原以為此生絕對不虞匱乏的豐沛情感。

  她曾以為,她能濃烈地、狂熱地愛某人一生一世,愛他到永遠。

  可原來這世間沒有永遠,總有一天到盡頭……

  艾織心一陣顫慄,拉開抽屜,暗格裡,藏著一本素描簿,她珍惜地撫摸微微泛黃的封面。

  這是她的「遺書」,寫給最親愛的人,只是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看到。

  她苦澀地抿唇,緩緩翻開——

  一個倚坐樹下的青年男子,對她溫柔地微笑著。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大小姐,好了沒?」前方傳來陣陣催促,如氣笛鳴響的帆船,等不及要乘風破浪。

  哼,她才不許他走呢!

  艾織心歪著頭,唇角彎起笑,握著炭筆的手仍忙碌地在素描本上揮灑。「還沒,還差一點,你不要動嘛!」

  「我已經坐在這裡半小時了。」季石磊似真似假地抱怨。

  「才半個小時而已!你怎麼那麼沒耐心啊?」

  「我承認自己沒慧根,學不來那些和尚靜心打坐,OK?」

  艾織心噗哧一笑。「好了、好了。」她在圖紙上添加最後的陰影。「完成了!」

  「真的好了?」季石磊眼神一亮,神采奕奕地走過來。「我瞧瞧。」

  「等等,你先不要看啦!」她害羞地將本子藏到身後。「等我回去修飾一下,再給你看。」

  「為什麼要修飾?你嫌自己畫得不好嗎?」

  「我當然畫得很好啦!」她瞪他。「我的每個繪畫老師可是都誇我很有才華呢。」

  「既然這樣,你還擔心什麼?怕我笑你嗎?」

  對,她就是怕他笑。雖然她相信自己的確有繪畫天賦,雖然她自覺這張素描畫得不錯,但不夠,她還未完全捉到他的神韻,還不能把內斂在他眸子裡,那股說不出的智慧與情感表現出來。

  她還不懂他,掌握不住,雖然她從小便依賴著他,雖然他總是溫柔地包容她,但她還不懂他。

  她看著他,望進他眼潭深處,恍惚地陷溺——

  「石頭,我今年就滿十七歲了。」

  「你是提醒我,該準備送你生日禮物了嗎?」

  「不是那樣。」

  「那是怎樣?」

  「是……」艾織心無法解釋,心海澎湃著,鼓動著某種她也不明白的韻律。她驀地起身,別過頭,不敢看眼前這個令她心動的男人。「石頭,大學生活很好玩吧?」

  「嗯,還不錯。」

  「自從你搬進宿舍住以後,就很少回來了,你很忙嗎?」

  「有一點。」他承認。「你知道我除了上課跟社團活動以外,還得去打工。」

  「對啊,你還要打工。」她揚起手,拂了拂被風吹亂的秀髮。「爸爸告訴我,你很聰明,工作又很認真,他一直誇你呢,說你以後一定很有出息,他要好好栽培你。」

  「是嗎?」季石磊只是淡淡一笑。

  這什麼意思?為何他的聲調聽起來一點都不興奮?

  艾織心轉頭望他,他墨深的眼潭裡,果然沉潛著她看不懂的什麼。「你不喜歡在『雲錦紡織』工作嗎?你是不是覺得這種夕陽產業未來不會有什麼好發展?」

  他訝異地揚眉,眼眸閃過興味。「不簡單,你也知道什麼叫夕陽產業?」

  「喂,你把我當笨蛋嗎?」她不滿地噘唇。

  他頓時朗笑,伸手揉揉她的頭。「我只是覺得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腦子裡不該想這些。」

  「那我應該想什麼?」

  「想些風花雪月的事啊,想隔壁班的男生喜不喜歡你。」他深刻地瞅著她,也不知是認真的,還是玩笑。「我以為你們這年紀的少女最喜歡作這些夢,不是嗎?」

  什麼嘛!他把她當成那種滿腦子都飄浮著粉紅色泡泡的傻女生嗎?

  她氣惱地拍一下他的臂膀。「就說了不准你把我當笨蛋!」

  「我怎麼敢?」他笑著抓住她的小手。「大小姐——」

  「不要叫我大小姐!」她尖銳地駁回他未及出口的言語。

  他一怔。

  「我是說……」血流在體內悄悄地沸騰,蒸紅她粉嫩的臉蛋。「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織心。

  她想聽他這樣喚她,用很濃很濃的感情,像呼喚著某個很特別的人,牽緊她心弦,就算因此扯斷也無所謂。

  沒關係,她願意為他心痛。

  艾織心垂斂眸,雙手緊緊拽著素描本,亭亭玉立於風中,髮絲揚舞,衣袂翩然,美得像一幅畫。

  季石磊癡癡地望著。這一刻他還不知曉,這幅畫會那麼深刻地烙上他心版,教他許久許久都不能忘懷。

  正當兩人彼此怔忡相凝的時候,春雨毫無預兆地落下了,雷電在天際劈閃,一道一道,朝這邊直擊而來。

  艾織心驚駭得尖叫,季石磊一凜,連忙握住她的手,領她躲進附近一座涼亭。

  「別怕,只是春雷,一下就過了。l他拂去她頰畔濕透的發綹,掌住她纖巧的臉蛋,安慰她。

  他知道,她從小最怕雷鳴了,六歲那年,她半夜遭落雷驚醒,找不到爸爸媽媽,哭著打電話向他求救。

  他接到電話,立刻穿過暴風雨,從小屋趕到主宅,抱緊蜷縮在角落顫抖的她。

  那時候的她好嬌小,可愛得惹人憐惜。

  季石磊胸口一擰,不覺展臂攬緊懷中輕顫的嬌軀,她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

  但為什麼,他還是覺得她很惹人憐呢?甚至更可愛了,總是拿著根羽毛,搔癢他的心。

  他低頭望她,她全身濕透了,如一朵出水芙蓉,玲瓏地偎在他懷裡,挑戰他的慾望底線。

  「織心。」他啞聲輕喚。

  她一震,忘了驚懼,揚起水濛濛的眸。

  「織心,織心,織心……」

  她呼吸乍停,春雷依然一聲聲在天空劈響,她卻聽不見,聽見的,只有他情動的呼喚。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她暖熱的胸房,因此融化。

  「織心……」

  是誰先吻上誰,已經不重要了。

  他們只記得,那個織著春雨的黃昏,他們交換了數不清的親吻,啄遍對方每一寸柔軟,吻到天長地久——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戀愛猶如一場春天的驟雨,來得如此倉促,教人措手不及,一下便濕透了心,於是不管甜蜜或酸苦,都密密麻麻地滲進內心最深處。

  心變得柔軟了,感受變得豐富,天空藍得好透明,陽光溫暖得不可思議,空氣嗅起來,竟好似棉花糖的味道。

  好容易笑,一點點小事便幸福得要飛起來;好容易流淚,聽不得情人一句稍稍不中聽的話;好容易陷入愁雲慘霧,只因為對方少看了自己一眼。

  容易快樂,也容易受傷,世界不是絕對亮麗的彩色,便是絕對的陰暗。

  生活的重心,全繞著他轉,隨他歡喜隨他憂,就算見不到他,也總是思念著他,然後在嘗著相思苦的同時,自虐地感到愉悅。

  這就是戀愛?簡直像傻瓜一樣。

  但將近半年的時間,兩人就像傻瓜一樣,談著浪漫的、青春的戀愛,他們在月夜做愛,在星星的見證下私訂終身,他買了一隻銀戒,套上她纖細的手指,也套住她的心。

  是的,她的心教他鎖住了,乖乖地棲在他掌心,也不怕萬一他沒捧好,摔碎了怎麼辦。

  對啊,摔碎了怎麼辦?

  偶爾,艾織心會如此擔憂,但不過片刻,她又會笑著嘲弄自己太多慮,季石磊從小便最疼她,怎麼可能捨得她心碎?

  她沒想到,那天真的來了,就在他畢業典禮當天——

  那天,她偷偷蹺了課,捧著一束鮮花,來到他大學校園,想給他驚喜。

  他戴著學士帽,穿著學士服,卓爾昂然的模樣看來好神氣,許多女同學搶著跟他合拍畢業照,她在一旁竊笑,與有榮焉。

  她愛的男人,當然會是眾所矚目的焦點。

  她不介意別的女孩也追逐他、仰慕他,只是,他不可以太把注意力放在她們身上,他應該只看著她,只想著她。

  她朝他揮揮手,嫣然一笑。

  他看到她了,先是一愣,才快步走過來。「織心,你怎麼來了?」

  「來祝福你啊!」她甜甜地撒嬌,獻上花束。「祝我們季先生畢業以後鴻圖大展、心想事成!」

  他沒接過花束。「你蹺課?」

  「是啊。」

  「過幾天不就是期末考了嗎?你還蹺課?」他責備地蹙眉。

  她不高興了。「你幹麼啊?人家也不是常常蹺課啊,是因為今天是你特別的日子,我才想來獻花給你。」真是好心被雷親。

  「你不應該蹺課。」石頭就是石頭,明知她是好意,依然不懂甜言蜜語。

  櫻唇不情願地嘟起。「好,你不歡迎我,我走就是了!」她不由分說地將花束塞給他,轉身就要走人。

  「織心!」他連忙喊住她。

  她凝住步履,卻不回頭。「怎樣?」

  他歎息。「別走。」

  她微笑了,知道他又一次讓步,竊喜地揚唇,旋過身來,卻故意扮出一張冷凝的嬌顏。「你不罵我蹺課了?」

  「你肯聽嗎?」他頗無奈。

  「知道我不會聽就好。」她俏皮地朝他扮鬼臉,親暱地挽住他臂膀。「你今天畢業,等下我請你吃飯好不好?我已經訂好位子了,是一間很棒的餐廳喔!」

  「謝謝你。」他寵愛地捏捏她粉頰。「可是我不能去。」

  「為什麼?」

  「我等下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晚上還要跟同學聚餐。」

  「重要的人?誰啊?」

  季石磊還來不及回答,一個女同學忽地揚聲喚他,秀顏掛著盈盈淺笑。「石磊,該走了吧?我叔叔在等你。」

  「我馬上就好。」他對她比個手勢。

  女同學點點頭,眸光若有深意地凝定艾織心兩秒,才飄然調開,與別的同學說笑。

  雖然只有短短兩秒,卻已足夠令艾織心感受到屬於女性的犀利敵意,她警戒地顰眉。「那女的是誰?」

  「是我們繫上的同學,黎筱柔。」

  「黎筱柔。」她咀嚼這十足女性化的芳名,輕哼。「很好聽的名字嘛,長得也挺漂亮的。」

  「嗯。」季石磊不置可否地漫應。

  「為什麼你要去跟她叔叔見面?」她繼續追問。

  「她叔叔在美國投資了很多事業,上個月回台灣的時候,應邀來參觀我們的創業競賽。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們的團隊在比賽裡拿了首獎嗎?他對我設計的程式印象深刻,說想跟我談談。」

  「他想跟你談什麼?」

  看出艾織心眼裡藏不住的驚慌,季石磊眸光一黯。「他說他很欣賞我的才華,想邀請我去美國工作。」

  「什麼?」她緊拽住他。「你不會答應他吧?」

  「這對我來說,是個很好的機會——」

  「你不可以答應他,我不准你去美國!」她尖銳地打斷他的解釋,命令似的口吻微微惹惱了他。

  「織心!」他收攏劍眉。

  「你不能去,我不要你去!」她用力搖頭。從小到大,她習慣了他在自己身邊,這幾年他住宿舍,已經令她很難受了,她不能想像與他相隔地球的兩端。

  「織心,你別這麼任性。」

  說她任性?難道與她分離,他一點都不難過嗎?在兩人戀愛談得正濃的時候,他捨得拋下她?

  「你怎麼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她顫聲質問。

  「我沒有丟下你,我休假時會回來看你,你上大學以後,暑假也能飛來美國看我——」

  「我不要那樣!」她反駁他的提議。「那我們要多久才能見一次面?又不是牛郎與織女,一年只能相會一次!」

  「這只是暫時的,我總有一天會回台灣……」

  「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才要回來?三年?五年?」她氣急敗壞。

  他沉默兩秒。「我還不確定,但我並沒有一輩子留在那裡的打算,我想頂多十年,我一定會回台灣。」

  十年?她不敢相信。他捨得離開她那麼久?十年以後,或許人事已全非,誰也不能保證距離不會拆散兩個人相偎的心。

  她驀地鬆開他。「你是要跟那個黎筱柔一起去美國嗎?她是不是也打算到她叔叔的公司工作?」

  「嗯,她應該也會去。」

  她就知道!事情絕不會那麼單純,他會堅持去美國,肯定事有蹊蹺。「你該不會喜歡那個女生吧?」

  「你說什麼?」他訝異。「你想到哪裡去了?」

  「不然你幹麼非去美國不可?」她狠狠瞪他,話裡浸著濃濃醋味。「爸爸也說過會好好栽培你,不是嗎?為什麼你不能留在台灣就好?我爸爸不會虧待你的!」

  「我當然知道董事長不會虧待我。」他蹙擰眉心。「可我總不能一輩子替你們家打工吧?」

  為什麼不能?她不懂。為何他不能甘願留在艾家?是看不上她家的產業嗎?還是對她的愛不夠?

  「那我跟你一起去美國!我跟爸爸說,我也要到美國去唸書……」

  他面色一變。「你爸爸不會答應的。」

  「他會的!他最疼我了,我說什麼他一定答應……」

  「你別鬧了,就算你爸爸答應了又怎樣?你確定能申請到跟我在同一個城市的學校嗎?我是去工作的,沒辦法分神照顧你。」他重重歎氣,似乎覺得她很無理取鬧。

  是,她是無理取鬧,不行嗎?她從小要什麼有什麼,為何留不住自己最愛的男人?

  「我們只是暫時分開而已,織心。」他柔聲勸慰。

  只是暫時?他怎能說得如此滿不在乎?難道他過的不是跟她同一個時間嗎?見不到她的時候,他不覺得一分一秒都是折磨嗎?不覺得思念會啃咬著心,讓人好酸好痛嗎?他是否從沒嘗過相思苦,是否只有她一個癡癡地想著他?

  「你怎能這樣做?你答應過我一步都不離開我身邊,你說要保護我的……際說謊、說謊!」

  「織心,你聽我說。」她話裡傷痛的意味,令季石磊的心也跟著牽疼。「就因為我想保護你一輩子,所以我才更要去美國,你懂嗎?」

  「我不懂,不懂——」為什麼離開她是為了保護她?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你還太年輕,你以為兩個人分分秒秒黏在一起就是幸福,可是織心,如果我手上沒有一把劍,我就沒辦法真正保護你——我需要一把劍,你懂嗎?」

  她還是不懂,不懂他複雜的心思,不懂他口口聲聲說愛她,卻捨得丟下她。

  「等我,好嗎?」他誘哄地問,大手深情款款地掌住她的臉。「我答應你,等我事業有成,我們就結婚。」

  他以為他是誰?說走就走,憑什麼要她傻傻地等?

  「我……不要等。」她淚眼汪汪地瞅著他,還未分離,已然滿腔酸楚。「我為什麼要等?我不要等!」

  她負氣離去。

  從那天起,她便與他陷入冷戰。戰爭是她單方面挑起的,他幾次想求和,甚至在她房門外枯守一夜,她都狠下心置之不理。

  她要他收回去美國的決定,他卻也硬氣,無論如何都不低頭。

  僵局彷彿就要如此無止盡地延續,直到某個夜晚,他在電話裡告訴她,他隔天一早就要出國了。

  「我會回來看你。」他許諾。

  她卻氣惱地嗆聲。「你要走就走,我才不理你!」

  剛掛電話,她便後悔了,悔恨的浪濤狂肆地捲過心海,她夜不成眠,抱著枕頭痛哭。

  她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不在乎,淚水卻怎麼也無法乾涸,漫濕枕畔。

  天色方亮,她便急著喚醒司機,開車直奔機場。

  她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無助地尋找他的身影。她恨自己沒問清他坐哪一班飛機,甚至不曉得他飛往哪座城市,他是去了紐約還是洛杉磯?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錯了,不該跟他使這種小性子,鬧這種無聊脾氣,她明明該好好把握最後與他相聚的時刻,卻浪費了,虛擲了,如今後悔莫及。

  「對不起,石頭,對不起……」

  她會等他的,多久都會等,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罷,她今生今世都等他!這輩子,她只接受他的戒指,只嫁給他一個人……

  可他在哪兒?還沒到機場嗎?或者已經上飛機了?他們該不會從此斷了聯繫?

  「季石磊、季石磊——」她顧不得顏面了,在機場裡痛徹心肺地哭喊著,不管來往的人群如何怪異地瞧她,她只想見他一面,親自送他離開。

  她太傷心,神智太混亂,忘了可以請機場廣播幫忙尋人,等到恍然想起的時候,已經是好久以後了。

  她踉蹌地奔向服務台,請他們廣播,她交握雙手,祈禱有人回應,可誰也沒來,她等不到他。

  「這位先生可能已經出關了吧!」服務小姐同情地看著她。

  「不,不會的,他一定還在。」她倉皇地搖頭,繼續在茫茫人海裡尋找,她跟一個又一個旅客擦肩而過,偶爾會見到疑似他的側影,仔細一瞧,卻只是個陌生人。

  石頭,你等等我,不要丟下我……

  她累了,眼皮哭得紅腫,胸口鬱悶地透不過氣,腦袋沉沉地充血,終於,她暈了過去,在合落眼簾之前,最後看見的,是一張年輕男子關懷的臉孔。

  後來她才曉得,那個救了她的年輕人,名叫方斯文——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
回覆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6-8 14:19:51

第三章

  當王子友情贊助的「愛之鳥」降落在台灣桃園機場時,已近日落時分,霞色似濃郁的油彩,一層層抹在天邊。

  很美,很艷。

  季石磊卻無暇欣賞。回到久違的故鄉,呼吸著陌生又熟悉的空氣,他並不如其他遊子那般歡欣喜悅,只有難以形容的焦慌。

  她是否已經嫁給別的男人了?

  剛坐上計程車,他便急著打電話聯絡程子歡。「子歡,是我,石磊。」

  「石磊?」程予歡聽來很驚訝。「你已經到台灣了嗎?」

  「剛出機場。」

  「這麼快?我以為你就算訂得到機位,最快也要深夜才能到。」

  「王子借我他的私人飛機。」季石磊匆匆解釋,顧不得與好友寒暄,直接切入正題。「我請你幫我查的事怎麼樣了?婚禮在哪裡辦?」

  「你這麼急著想知道婚宴在哪裡辦,又能怎樣?」程予歡不答反問。「難不成去搶婚嗎?」

  搶婚?季石磊一凜。「我只是——想見織心一面。」

  「見到面又怎樣?」

  他默然。

  是啊,就算能見到她又如何?當著滿廳賓客強行帶走她嗎?就算新郎肯,她也絕不可能點頭。

  十年了,兩人已經好久不見,就算當時曾經愛得多熱烈多瘋狂,如今也只是過往雲煙。

  他還能做什麼?

  或許,他只是不甘心吧!曾經無數次幻想兩人重逢的場面,想著當事業有成的自己,意氣風發地站在她面前時,她內心會不會有一絲後悔與遺憾?

  她可知道,他在紐約的社交界有多受歡迎?多少名媛淑女競相追逐他,多少富爸爸盼著把女兒嫁給他?

  就連大老闆的侄女,他的大學同學黎筱柔,多年來也依舊對他癡心不改,她知道嗎?

  「我想……看她的表情。」他咬牙低語。「想看她要嫁的到底是怎樣的男人,臉上有什麼表情。」

  「你是說,如果她嫁的是一個好男人,臉上掛著幸福快樂的表情,你就願意祝福人家了嗎?」

  他聞言,倏地掐緊手機。

  若是親眼見到她唇畔噙著聿福的微笑,他真的能夠大方地祝福她嗎?真的能完完全全地死心,從此對她不再牽掛,不再相思?

  「石磊,你啊……」程予歡歎息,深長的尾韻拖曳著某種說不出的意味,似乎是同情,又像瞭解。「我告訴你吧,其實今天沒有婚禮,只有葬禮。」

  「葬禮?」季石磊駭然一震,差點握不住手機。「發生……發生什麼事了?」他顫聲問,不祥的念頭飛掠過腦海。

  不可能吧?織心她……她不會有事,不可能有事!

  「是她父親。」彷彿察覺他強烈的驚懼,程予歡連忙解釋。「今天早上,他因為心肌梗塞送醫不治,去世了。」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爸爸死了。

  當醫生宣佈死亡時間的那一刻,艾織心迷惘著不敢相信,雖然這一年來父親一直纏綿病榻,她早有預感這天終究會來,但仍想不到來得如此倉促。

  又一個她愛的人走了,為何她總是留不住自己摯愛的人?

  是艾璇風悲痛的哭聲拉回她神智。「姊,姊……老爸他……怎麼這樣?他不能死!他好過分,好過分……」

  她緊緊抱住弟弟。「爸爸不過分,他只是撐不住了,他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好,他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努力想活著,努力想保全外強內干的家族事業,只是力有未逮。「你別這樣說爸爸,璇風,他會傷心的……」

  「姊,我不是怪老爸,我只是希望他活著,我不要他走!」

  「我知道,我明白的……」

  姊弟倆抱頭痛哭一夜。

  隔天,艾織心振作精神,在禮儀公司的協助下,籌辦喪事,家裡的喜字全撕去了,掛上了白幛布幔,側廳擺落一盆盆素雅蘭花,佈置成莊嚴肅穆的靈堂,父親的身軀,安詳地躺在棺木裡。

  由於艾思誠在商界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告別式當天,前來弔祭的各界人士川流不息,艾璇風以孝子的身份跪在靈前答禮,艾織心卻不能專心盡孝女之禮,有太多瑣事等著她處理。

  過了中午,她的未婚夫張世展與未來公公才姍姍來遲地抵達現場,兩父子卻都是來去匆匆,張世展說自己還要趕去機場接客戶,捻完香便急著離去。

  艾璇風對未來姊夫輕慢的態度感到很不滿,艾織心卻不以為意,淡淡地安撫弟弟。

  之後,方斯文也來了,他是個醫生,早上安排了一台重要手術,但一動完刀,立刻抽空趕來。

  相較於張世展的粗心,他顯得體貼許多,不但仔細問候姊弟倆,還自願留下來幫忙。

  「方大哥看起來還比較像你的未婚夫呢!」艾璇風喃喃抱怨。

  艾織心靜默不語。她其實也明白誰是真正關心自己,誰只是禮數上不得已,但世間事有時是不由自主的,隨著年齡增長,她逐漸領悟這點。

  不管張世展對她是真心或假意,總之她是嫁定他了。

  儀式持續進行,隨著時間流逝,艾織心神經也緊繃到最高點。

  蓋棺的那一刻就要來了,當那沉重的聲響落下後,便意味著天人永隔——父親,再也回不來了。

  「姊……」艾璇風忽地掐握她的手,眼眸含淚。

  她能感覺到弟弟的不安與慌懼,他也在害怕著,也怕聽到那絕望的聲響,他的手,滲著冷汗。

  「別怕,我在這裡。」她低聲安慰弟弟,深吸口氣,盈盈起身,迎向她的卻是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

  眼前密密織著青色斑點,她的世界成了一片朦朧,她踉蹌著,不許自己暈倒。

  再忍忍!她告誡自己,這種時候,她絕不能倒下,她得撐住。

  「姊,你怎麼了?姊!」艾璇風驚惶地喊。

  兩個男人同時搶上來,一個是方斯文,他及時從身後攬住搖搖欲墜的她,另一個男人遲了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站在一旁。

  她閉上眼,緩緩平靜呼息。

  「你還好吧?織心,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頭暈嗎?」方斯文擔憂地問。

  「我沒事。」她揚起羽睫。

  她以為自己會看見方斯文寫滿關懷的臉孔,但攫住她視線的,卻是另一個男人,一個她料想不到會出現在此的男人,一個她以為此生不會再相見的男人。

  季石磊。

  他怎麼會在這兒?

  她震撼不已,下意識地往後退,縮進方斯文溫暖的懷裡,她看見季石磊瞳心一黯,神情冷凝。

  他回台灣了?什麼時候回來的?他來看她的嗎?他看她多久了?把她的脆弱悲傷都看清楚了嗎?

  石頭。

  她的心吶喊著他,回憶在腦海裡翻湧成潮,她以為自己早已埋葬的情感,悄悄地澎湃。

  石頭。

  她無法喊他,言語在唇畔死絕,她好怕這一喊,把所有不該喚回的都喚回,所有藏得最深的,都浮上海面。

  「季……石磊。」她終於打招呼了,卻不復往昔的親暱,只有客套的禮貌。

  他的表情更冷了,她甚至可以在他眼裡看到隱約的恨意。

  他恨著她嗎?恨她當年移情別戀?

  他是該恨她的,如果是她,也會恨,或許比他恨得更深更強烈……

  「織心,好久不見。」他淡淡地回應。

  「你是來弔唁我爸爸嗎?」

  他微微頷首。

  她目送他,看他在父親靈前捻香行禮,然後默默走向她。

  她跪在地上答禮。

  「請節哀。」他嗓音瘖啞。

  她點頭,以為他會就此離去,他卻彎下腰來,目光與她平視,她咬緊牙,漠然回望他。

  視線膠著,空氣中曜動著不尋常的火花。

  他深深地凝視她好片刻,忽地轉向她身旁的少年。「還記得我嗎?璇風。」

  「你是誰?」艾璇風早看出不對勁,好奇地問。

  「我是季石磊,以前曾經寄住在你們家,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真的?」艾璇風茫然,看姊姊一眼,後者一動也不動,面無表情。

  「你大概已經忘了吧?我離開那年,你才五歲。」

  「你跟我姊姊很熟嗎?」艾璇風探問。

  「我愛過她。」季石磊回答得很坦蕩。

  「嗄?」艾璇風一愣。

  「我們談過戀愛,甚至有過婚約,你姊姊曾經答應嫁給我。」

  「你——別跟我弟弟胡說八道!」艾織心再也無法保持冷靜,眸光狠狠朝季石磊瞪去。

  「我說錯了嗎?」他意有所指地反問。

  她咬唇不語。

  「織心,」他驀地柔聲喚她,幽深的眼潭映著她雪白的容顏。「整場告別式,我都沒見你掉眼淚,你在逞強嗎?」

  「你——」她狼狽地震住,想反駁,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這算是關心?還是調侃?

  他又轉向她弟弟。「璇風,你今年十五歲了吧?」

  「嗯。」

  「你是個男子漢了,要學會照顧你姊姊,好好保護她。」他溫聲叮嚀。

  「我當然會!」艾璇風保證,猛力點頭的動作頗有示好的意味。

  艾織心不覺蹙眉。連她這個粗線條的弟弟也抵擋不了他的魅力嗎?

  「織心。」他又喚她。

  他到底想幹麼?她心弦一緊,揚起下頷,故意以一種冷漠高傲的神態迎視他。

  他自嘲地牽唇。「我會再來看你。」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她變了。

  在告別式會場,他一直默默觀察著她,素雅的黑色洋裝將她臉色襯得蒼白似雪,比起十年前的健康活潑,現在的她外表多了幾分柔弱韻致,看來楚楚可憐。

  可外表雖纖弱,個性卻似乎比從前更倔了,在父親的葬禮上,一滴眼淚也不流,堅強地送往迎來,周全一切。

  若不是她最後的暈眩,他甚至會誤以為她不如她弟弟傷心,他會以為,她習慣了生死無常。

  原來她還是悲傷的,只是她已懂得假裝,不讓任何人識破自己的軟弱,她本來就是個高傲愛逞強的大小姐,如今又更傲了。

  是歲月教會她這些的嗎?

  她仍然高傲,卻不似從前的天真銳氣,而是蘊著一股世故的圓熟。

  他真不知該喜該憂。

  話說回來,他又憑什麼為她喜或憂?他什麼也不是,只不過是個她顯然不想再有任何牽扯的前男友。

  在她心裡,他已經是過去式了嗎?

  那麼,他為何不能讓她也成為自己的過去?

  真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季石磊緊緊地掐握掌心,拳頭硬如石,壓抑著滿腔鬱憤。他以為自己能夠在她面前裝不在乎,沒想到卻是她比他還瀟灑。

  「我想回美國了。」他澀澀地對好友吐露心聲。

  為了替他接風洗塵,程予歡與新婚妻子方雪準備了一頓豐盛晚餐,程予歡在業界號稱「美味魔術師」,是極受歡迎的主廚,他的料理自是一絕。

  只是季石磊總有些食不知味,飯後,他與好友一起品嚐美酒,終於下定決心。

  「你要回美國?這麼快?」程予歡很驚訝。「我以為你這次回來,是看有沒有在台灣發展的機會。」

  「我本來是這樣想的。」季石磊坦承。「有朋友也希望我回來合夥開公司,只是我想想,做我們這一行總是要為了案子在全世界飛來飛去,反正也很少待在家裡,住美國跟住台灣有什麼分別?」

  程予歡聽了,若有所思地注視他片刻。「我看問題不在這裡,而是你在台灣,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了吧?」

  他默然無語。

  「你去過告別式現場,見過艾織心了嗎?」程於歡問。

  「嗯。」

  「你有什麼感想?」

  「感想?」季石磊苦笑。他能有什麼感想?「她變了很多,長大了,真難想像她以前跟我比西洋劍時,還常常耍賴。」方唇微微一牽,勾勒著幾分懷念與惆悵。「除了未婚夫以外,她身邊還有另外一個男人,看得出來很關心她。」

  「所以你就覺得沒有自己介入的餘地了?」

  「我沒有立場。」關心也不是,恨她也不是。「我會去參加她的婚禮,至少親眼看著她出嫁。」

  「瞧你說話的口氣,像她哥哥似的。」

  就某種意義來說,他的確是從小看她長大的哥哥。季石磊自嘲地思忖。

  程子歡為兩人又各斟了一杯酒。「話說回來,你認為還會有婚禮嗎?」

  季石磊愣了愣。「你是指織心必須為父親守喪三年嗎?我想他們應該會選擇在百日內趕辦完婚事。」

  「那當然也是一種可能,不過也可能就此取消婚禮。」

  「為什麼?」季石磊不解。

  「這件事也是我朋友跟我說的,他跟張世展有些交情,兩人是多年的老同學了。」程予歡頓了頓。「他說張世展其實還有另一個女人。」

  「什麼?」季石磊驚駭。

  「對方在張家的珠寶店工作,據說他們已經暗中交往好幾年了,只是張家嫌女方家世不好,一直不肯讓她入門。」

  「你的意思是張世展劈腿?」季石磊不敢相信。

  程予歡點頭。「不但劈腿,我聽說對方連小孩都生了,是個小女生,張家不認。」

  這算什麼?那傢伙也未免太可惡了吧!季石磊愈聽愈驚,勃然大怒。

  他絕不允許織心嫁給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姊,你不能嫁給那種男人!」

  艾璇風抓著一本八卦週刊,怒氣沖沖地衝進艾織心的辦公室。

  這本週刊一早才熱騰騰地出爐,他到學校便有同學幸災樂禍地拿來問,封面故事的主角是不是他未來姊夫?

  「聽說你未來姊夫早就有個地下老婆耶!而且人家好委屈,生了小孩都不能進張家門,喂,你們這種豪門世家就是這樣欺負一般老百姓的喔?」

  同學們拿這樁醜聞當笑話四處傳播。

  他氣不過,如坐針氈,課也上不下去,趁中午休息時溜出校園,直奔「雲錦紡織」的辦公大樓。

  「你看看上面寫的,他根本有別的女人,還養了個私生女!」艾璇風將雜誌在姊姊面前攤開,內頁的照片正是張世展跟一個長髮美女,兩人一左一右牽著個小女孩,親暱得猶如一家三口。

  照片是在超市偷拍的,他們正在購物,也許之後打算共享一頓團圓晚餐。

  艾織心迷濛地望著相片,尤其是張世展,她從不曉得他能笑得如此放鬆,如此溫暖。

  他是真的愛那個女人,也愛他的小女兒,他跟她一樣,都不情願踏進這樁商業婚姻。

  他們都不得已。

  她早就懷疑為何張世伯會同意他們的婚事,就算他與父親私交甚篤,也不見得願意接這種爛攤子。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他是希望藉此斬斷兒子與那個地下情人之間的關係,她這個新娘或許帶不來豐厚的嫁妝,至少還算出身高貴,能夠彰顯張家的身份地位。

  艾織心黯然合上雜誌。「璇風,現在應該還是你的上課時間吧?誰說你可以這樣蹺課了?」她拿出姊姊的架子,教訓弟弟。

  「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說這些?」艾璇風不敢相信。「你沒看到雜誌上寫的嗎?」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少看這些沒營養的八卦雜誌。」

  「拜託!姊,你怎麼還能這麼冷靜?這上頭的人是張世展,是你即將要嫁的男人耶!」

  「我知道,你冷靜點,我們回去再說好嗎?我等下要開會。」

  「還開會?」艾璇風簡直快氣炸了,好想揪住姊姊肩膀,狠狠搖一搖。「你現在應該馬上衝去找那傢伙,要他給你一個交代,不然乾脆取消婚約!」

  「你在說什麼啊?」艾織心好無奈,起身安撫弟弟。「好了,聽姊姊的話,你先回學校上課,有什麼話我們回家再談。」

  「姊!」

  「璇風,你不聽我的話嗎?」

  「我——」艾璇風一窒,還想說什麼,一道深沉的嗓音率先落下。

  「我倒覺得,你應該考慮聽你弟弟的建議,取消婚約。」

  姊弟倆同時一愣,轉向聲音來處。

  是季石磊。他不知何時到來的,斜倚在辦公室門口,姿態帥氣迷人。

  艾織心駭然。「你……誰讓你進來的?」

  「當然是你秘書。」季石磊唇角微揚,似笑非笑。「我跟她說,我是跟璇風一道的。」

  艾織心懊惱自己的秘書做事太輕忽,艾璇風則是訝異,沒料到身後還跟了個不速之客。

  「璇風,你先出去好嗎?我想跟你姊姊私下談談。」不速之客還很不客氣地要求清場。

  但艾璇風一點也不介意,反倒鬆了口氣,他深深地看了季石磊一眼,頗有將說服姊姊的重責大任托付給後者的意味。

  「那我先出去了。」他轉身離開,體貼地帶上門,給兩人私密獨處的空間。

  艾織心頓覺空氣壓縮了,有些透不過氣,她悄悄深呼吸,扮出最冷靜的神態。

  「請問季先生有何指教?」

  季石磊沒立刻答話,慢條斯理地走向她,她極力克制想後退的衝動。

  「這本雜誌,你看過了?」

  「看過了。」

  「沒有感想嗎?」

  「那你覺得我應該有什麼感想?」她言語帶刺。

  他望向她,眉目陰鬱。「你馬上取消婚禮,織心。」

  「為什麼?」

  「還需要問嗎?」他拿起雜誌,甩了甩。「這就是理由。」

  她別過頭。「我早就知道了。」

  「什麼?」他愕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靜默半響,唇角忽地詭譎一揚,轉過頭來,瞳神清清似水,卻比刀鋒還尖銳。「我早就猜到世展還有別的女人。」

  「你——」季石磊眼角抽凜,不敢相信地瞪她。「你早知道他劈腿?」

  「是。」

  「可你還是決定嫁給他?」

  「沒錯。」

  「你瘋了嗎?」他咆哮。「這種事你怎麼能忍受?你還有沒有一點自尊?」

  艾織心聞言,身子一顫,倔強地咬緊牙關。「不管你怎麼說,我已經決定嫁給他了,婚禮一定會舉行。」

  「是,只要你決定的事,就不會更改!艾織心,你性子非得這麼拗嗎?明知道那傢伙劈腿,對你三心兩意,你為什麼還能毫不在乎地嫁給他?」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冷淡地擲話。

  這樣的冷淡令他心傷,心傷得恨她,更恨自己放不下。

  「你就這麼愛他嗎?」他沙啞地問。「愛他愛到可以這樣不顧尊嚴?」

  「我說了,我的事你別管。」

  「你以為我很想管嗎?」他自嘲地冷哼。但教他怎能不管?怎能甘心?當年他只不過決定出國工作,她便哭鬧著與他冷戰,才離開幾個月,她就另結新歡,如今她卻連那男人劈腿都可以忍下來。

  當年他為了挽回她寧願捨棄自尊,如今她卻任由別的男人踐踏自己!

  她愛那個男人,有必要愛得那麼深、那麼委屈嗎?

  心頭撕裂了一道傷,痛楚令他口下擇言。「你不許跟他結婚,我不准!」

  「你憑什麼不准?」她漠然質問。

  「就憑我愛過你!」他嘶吼。

  她震住,有片刻啞然無語,水眸浮掠著很複雜、似蘊著些微傷感的陰影。「可你現在已經不愛我了,不是嗎?」

  他不愛嗎?真的已經不愛了?

  他還來不及給自己一個答案,她已苦澀地下結論。

  「而且,我也不愛你……我們兩個,等於是陌生人。」

  他們兩個,是陌生人?

  這一瞬間,季石磊忽然很想仰天長嘯,多年來他一直擱在心上牽掛的女孩,原來只當他是陌生人……

  他看著她,看著她比從前更加清秀美麗的容顏,他看進她眼潭,疑惑那裡頭怎可能反照不出任何一幕屬於過去的畫面?

  「就算沒有愛情,難道你連我這個朋友也不認了嗎?還記得你小時候是怎樣黏著我嗎?你還給我取了一個很難聽的外號,叫我『石頭』。」

  她垂斂眸,不敢看他。「我不會再那樣叫你了。」

  他胸口劇痛。

  她不會了,是嗎?這外號雖然不好聽,他卻一直視若珍寶,就連到了國外,也給自己取了Stone這樣的英文名字,午夜夢迴之際,也總是迷濛地以為自己聽到她又甜蜜又撒嬌的呼喚。

  石頭、石頭……

  他永遠不能聽到了嗎?

  季石磊閉了閉眸,命令自己收回所有不該溢出的情感,封鎖在內心最深處。「艾織心,你真的很無情——像你這樣的女人,我很難相信你會那麼愛那個張世展,連他劈腿也無所謂。」

  他嘲諷地低語,嘲諷地看她最後一眼。「你要嫁就嫁吧!我會祝福你,希望你不惜捨棄自尊也要保住的婚姻,真的能幸福。」

  他漠然轉身離去,而她,望著他挺得僵直的背影,珠淚暗結。

第四章

  儘管八卦雜誌刊出了那樣的報導,張、艾兩家仍是決定在五星級飯店舉辦喜宴。兩個禮拜後,艾織心披上嫁紗,無視弟弟的氣惱,方斯文的黯然,也將初戀情人的嘲弄葬在腦海最深處。

  她不願想起季石磊,不許他的一言一行動搖自己——就算她是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她也一定會幸福的,她會笑著過日子,不哭,不怨。

  若是他期待看到她在婚姻裡受挫,那他就錯了,她不需要一個夫唱婦隨的婚姻,只要夫家願意在財力上支持她就好,只要「雲錦紡織」能夠再現昔日風華,她無怨無悔。

  「看著吧,我會幸福的。」她輕聲許諾自己,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婚禮的鐘聲響起,伴娘挽起她飄逸的婚紗,喜孜孜地送她走上紅毯的另一端。

  那裡,她未來的丈夫正守候著,等著牽起她的手,為她戴上相守一生的戒指。

  艾織心驀地深呼吸。

  絕不可以退,她無路可退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別的新娘此刻或許正暈紅著臉,胸口融著甜蜜,她卻是冷著一顆心,彷彿即將提劍上戰場。

  某種意義來說,她也的確是要上戰場,為家族事業而戰。

  她來到新郎面前,隔著頭紗,她看不清張世展的表情,卻很清楚,他臉上毫無笑意。

  不似一般新郎總是靦腆又期待地笑著,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這樣的婚姻,真的會幸福嗎?

  她也愣住了,凝聚全身的勇氣,壓抑著想逃離的衝動。

  神父為他們證婚,那一句句不離不棄的婚姻誓詞,聽來好諷刺——

  「張世展,你願意娶艾織心為妻,並誓言不論富貴或貧窮,健康或疾病,你都會忠實地陪伴在她身邊嗎?」

  「……」

  沉默如同最深沉的潮水,在禮堂內蔓延。

  「張世展,你願意許諾嗎?」神父又問一次。

  依然無語。

  賓客們開始騷動了,竊竊私語,艾織心木然聽著週遭不絕於耳的嗡嗡聲。

  終於,張世展開口了,卻是最令人尷尬的道歉。

  「對不起,織心,我真的做不到!」

  語落,他轉身就走,途中還跟某個賓客匆匆交頭接耳幾句,而那人竟是季石磊。

  結婚當天遭新郎遺棄在禮堂,已經夠難堪了,更難堪的是,這一幕還被自己最在意的男人看在眼裡。

  賓客們議論紛紛,朝她投來好奇又同情的視線,張家父母也覺面上無光,一時不知所措。

  艾織心強忍住鼻酸,不想哭,卻也無法坦然地笑,她知道自己該宣佈婚禮取消,對出席婚禮的賓客道歉。

  但她做不到,沒那麼堅強……

  「不是早告訴過你了嗎?別太倔強。」

  她惶然揚眸,迎向季石磊冷俊的臉孔,明知他是來嘲笑自己,卻只能假裝不在乎。「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好戲。」他淡淡勾唇,話鋒如劍。

  她咬牙,心頭無聲地流血。

  他緊盯她兩秒,似是看透她深埋的痛楚,神色一黯。

  「各位請稍安勿躁!」他轉向賓客,清銳地發話。「十分鐘後,婚禮將繼續進行。」

  繼續進行?

  賓客們聞言,面面相覷,艾織心亦是一凜。

  她懊惱地瞪他。「你在說什麼啊?新郎都逃婚了,還怎麼進行啊?」

  「這有什麼難的?」他似笑非笑地挑眉。「換個新郎不就好了?」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換新郎?

  「這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休息室內,艾織心與季石磊對峙,她是滿腔懷疑,他則是冷靜淡漠,四目交接,空氣中彷彿竄過電流,嗤嗤作響。

  「世展離開前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她厲聲質問。

  「他的情人今天早上割腕自殺,送進醫院了。」他慢條斯理地解釋。「他是為了趕去看她。」

  「那女的……自殺?」艾織心不敢相信,身子突如其來地虛軟,坐倒在沙發上。「她沒事吧?」

  「你還有空關心人家有沒有事?」

  「你——」她恨恨地瞪他,當然不會傻到聽不出他話裡的奚落。「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該不會跟你有關吧?你去跟那個女人說了什麼嗎?」

  他不吭聲,嘴角噙著教人心寒的笑意。

  她惱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會因此害死一條人命?那女人到底怎麼樣了?她還活著嗎?」說到後來,她已有些歇斯底里,想到自己這樁商業聯姻可能葬送一條癡心的生命,她自責不已。

  「你放心,她沒事,她鬧自殺是假的,只是想藉此試探張世展,看他到底有多在乎。」

  「是假的?」她頓時鬆了一口氣,但也立刻領悟,這出鬧劇肯定是眼前這男人的傑作。「是你教她這麼做的?」

  「不錯。」他坦然承認。

  她倏地咬牙,胸口怒焰翻揚。「你到底想怎樣?為什麼要這樣破壞我的婚禮?」

  「我並不希望破壞你的婚禮。」他竟還厚顏無恥地如此聲明。

  她氣極,有股衝動想痛扁這男人一頓,如果她手上有把劍,她一定毫不客氣地砍向他。

  「你憑什麼這樣做?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激憤的言語忽地化為一股酸楚,密密麻麻地浸染胸臆。

  他知道她費了多少時日,才說服自己接受這樣的婚姻嗎?

  他知道為了替她物色乘龍快婿,她父親費了多少心思,甚至不惜拉下顏面,去懇求老朋友幫忙嗎?

  他知道她父親臨死前,還再三對她道歉,不能許她戀愛結婚的自由嗎?

  織心,是爸爸對不起你,我知道要你擔起這樣的責任,是委屈你了,可是「雲錦」需要你,你弟弟也太小,需要你照顧——世展是好孩子,他不會虧待你的,你要怪,就怪爸爸吧!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沒用……

  他知不知道,身為人女,在父親臨終時,聽的卻是他一聲聲對自己的道歉,那感覺有多苦、有多痛?

  但他卻輕率地毀了這一切!

  「你根本不明白,你什麼也不懂……」她哽咽地指控他,不想哭,淚霧卻迷濛了眼。

  他奇怪地凝視她,她看不出那幽黑的眼潭裡,藏著什麼樣的情緒。

  「你不必這麼難過,你的婚禮並沒有被破壞,它還是會照常舉行,而且你的新郎候補就在這裡。」

  新郎候補?他到底在說什麼?

  艾織心茫然,努力澄清混沌的腦海,許久,她才恍然大悟。「你、你的意思該不會是……」

  「沒錯,我就是你今天的新郎。」他冷淡地宣佈。

  她驚駭地倒抽口氣。「你——瘋了!」

  「我很確定我的腦子沒出問題。」他面無表情,取出事先準備好的文件,遞給她。「這是我們的婚前協議書,你可以先參考一下。」

  她遲疑地接過文件。

  「這上面除了載明我們夫妻的財產各自分開以外,還有,你必須聘請我當管理顧問,改造『雲錦紡織』,在三年內達成正盈餘,每年EPS至少四塊以上。」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不可思議。「你幹麼要這樣做?」

  「你之所以要嫁進張家,不就是為了保住家族事業嗎?我只是提供你另一種方法而已。」

  「誰告訴你我是為了公司才跟世展結婚的?」她震驚地反駁。「我是為了……我是因為……」

  「因為什麼?因為你愛他嗎?」他漠然質問。

  她啞然。

  「你不用瞞我了,我問過張世展,他表示得很清楚,這只是一樁利益聯姻,你們之間,誰也不愛誰。」

  「那又怎樣?」她倔氣地別過眸。「就算我不愛他,也不代表我必須嫁給你。」

  「我知道,因為你也不愛我,對嗎?」他盡量輕描淡寫地問。

  可她咬著唇,不說一句話的模樣卻仍是重傷了他。

  「不管你愛也好,不愛也好,總之你現在需要有人幫忙你挽救家族事業,不是嗎?」

  她的確需要,但——

  「我不想嫁給你。」

  他瞳光倏地滅暗。「你說什麼?」

  「我不想嫁給你。」她幽幽地重複。

  她說「不想」,不是「不能」,是「不想」——這意味著什麼?她寧願嫁給張世展,嫁給其他任何富家子弟,就是不願嫁給他!

  季石磊僵立原地,繃緊的肌肉一束束地突起,恨意在血流裡脈動著。他恨艾織心,恨她的無情,更恨自己太多情。

  他聽見自己的嗓音如最狂野的暴風雨,在室內肆卷。「你給我聽好,如果今天沒有婚禮,明天『雲錦紡織』面臨財務危機的新聞就會見報,你最好祈禱,銀行在發現你們在東南亞的投資一敗塗地後,不會急著抽銀根。」

  「你這是……什麼意思?」艾織心慌了。「你怎麼知道我們在東南亞的投資?」

  季石磊冷哼,銳利的眸刀毫不留情地雕琢她蒼白的臉蛋。「也許你不相信,不過這幾年我在業界建立了不少人脈,這點小事,我還不至於查不出來。」他頓了頓,又拿出一份文件。「這是股權轉讓同意書,除了你跟你弟弟,『雲錦』其他幾個大股東都已經答應將部分股權賣給我跟我的投資人了。」

  「你是說你買了我們公司的股票?」她嗓音發顫。「你買了多少?」

  「不多,只有百分之四十而已。」他微笑,笑意卻不及眼底。

  她駭然震住。

  百分之四十的股權,夠他在董事會佔據將近一半的席次了,萬一連其他大股東都挺他,她這個代理董事長的寶座怕是不保。

  「這怎麼可能?」她難以置信。「你哪來這麼多錢?」

  為何她總是能輕易激怒他?

  季石磊眉心糾結。「沒錯,我只是個小小的管理顧問,財產是沒多少,不過我認識一些很有錢的投資人。」

  「可我們只是一間連年虧損的傳統企業啊!投資人怎麼可能有興趣?」

  「他們不是對『雲錦紡織』有興趣,是對我有興趣。」他冷淡地解釋。「他們相信我有能力改造這間公司。」

  也就是說,他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願意挹注資金到一家看似前途黯淡的夕陽公司。艾織心悵惘地尋思,唇間似噙著某種又酸又甜的滋味。

  「你果然成功了。」她早料到憑他的才智與毅力,終有一天一定能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

  「我是有一點小成就。」他自嘲地撇唇。

  「如果當初你沒離開台灣,現在說不定只能把前途葬送在我們家的公司。」她歎息般地低語。

  他瞇起眼。「你這是怨我當初沒留在台灣嗎?」

  她搖頭,迎視他的瞳眸清透如水晶。「我的意思是,你做了正確的選擇。」

  他做了正確的選擇?季石磊胸口擰痛。不知怎地,他寧願她到現在還恨他當初的離開,至少表示她還有一點點在乎他,在乎這份初戀。

  可她卻如此落落大方地贊同他的選擇……

  「我走了,才方便你跟另一個男人談戀愛,是吧?」他語氣譏誚。「大小姐總是要人疼、要人寵的,沒有我,你還是可以找別人。」

  她一窒,言語在唇畔吞吐,好片刻,才高傲地揚起下頷。「沒錯,我就是值得人疼、值得人寵,不行嗎?」

  挑釁的眼神與他相接,他氣到臉色鐵青。

  她繼續用那種嬌狂的語鋒刺他。「話又說回來,季石磊,你到底為什麼非娶我不可?你該不會到現在還在迷戀我吧?」

  迷戀?說他迷戀她?

  季石磊微微暈眩,血液因狂怒而沸騰,胸口卻凝霜。「像你這種刁蠻的千金大小姐,有哪裡值得我迷戀的?」他冷哼,從西裝口袋取出一枚銀戒,鑲著顆心形碎鑽,戒身呈8字形交纏。「還記得這個嗎?」

  艾織心認出那正是當年兩人私訂終身時他送的戒指。他說,這銀戒織著一顆心,象徵兩人心心相印的愛情,也象徵他的一顆心,由她掌管。

  「你……到現在還留著?」她不敢相信。

  「很意外嗎?」他面無表情。「不過不要以為我還愛你,我是因為恨你,才保留這枚戒指。」

  他恨她?

  她驚駭地望他。「你到底想怎樣?」

  「你說呢?」他不答反問,眼眸如北極冰海,凍傷她。

  她震顫無語。

  「你就當我是為了報恩吧!因為艾伯伯收留過我,供過我唸書吃住,我不能眼睜睜地看『雲錦紡織』斷送在你手裡,所以……」他無聲地笑,忽地一把拉過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將銀戒扣上她手指。

  「艾織心,我要你履行十年前欠我的承諾——」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沒想到你會直接逼我姊跟你結婚。」

  艾璇風定定凝望站在落地窗邊的男人,窗扉半敞,夜風戲弄著紗簾,他斜倚著牆,月光曖昧地撫過他的臉,落向他手上的那杯酒,與金色液體相映成輝。

  這個姊夫,看來心事重重啊!

  「新婚之夜,你居然一個人站在這裡發呆,該不會是我姊為婚禮的事不高興,不讓你進房吧?」艾璇風刻意以戲謔的口吻緩和沉重的氣氛。

  季石磊淡淡勾唇。「她的確很不高興,任何女人被迫臨時在婚禮上換新郎,都不會開心的。」

  「那你還這麼做?」艾璇風落定他面前,大搖其頭。「你答應幫忙的時候,我以為你會想出更高明的辦法,而不是直接逼我姊跟你結婚。」

  季石磊又是一個嘲諷的微笑,他搖搖酒杯。「我敢跟你打賭,就算今天取消婚禮,你姊還是會想辦法把自己賣給別的有錢公子哥。」

  「所以你的意思是,與其看她又隨便亂嫁,乾脆自己先下手為強?」

  「沒錯。」

  艾璇風嗤笑,雙手一撐,沒規沒矩地坐上沙發椅背,晶亮的星眸直瞅著今日剛剛「賺到」的姊夫。

  說也奇怪,雖然他跟這個姊夫很不熟,卻對他很有好感,難道真是因為他小時候曾抱過自己?

  「姊夫……呃,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當然。」季石磊劍眉一揚,彷彿意外他何時變得如此禮貌。

  艾璇風聳聳肩,必要的時候,他也可以很彬彬有禮的。「你以後真的會幫我們重振家業吧?」

  「我答應過你了,下是嗎?」

  那日,當艾璇風拿著雜誌衝進辦公室質問姊姊時,季石磊也隨後現身阻止,之後兩人在附近的咖啡館,有了一次Men'stalk

  艾璇風坦言自己調查過季石磊的底細,知道他在美國一家知名的管理顧問公司工作,表現出色,在業界評價很好,許多大老闆都很欣賞他。

  「我看到網上有很多關於你的報導,都很稱讚你。」

  「那些英文報導你都看得懂?」季石磊頗意外。「挺厲害的嘛!」

  「厲害的是你。」

  艾璇風並未因他的讚許感到得意,嚴肅地切入正題,說自己曾打電話給幾年前移民澳洲的奶媽,確定他以前是否真的寄住在艾家,是否真和姊姊談過戀愛。

  「奶媽說,你們兩個是私下偷偷交往的,瞞著不讓大家知道,可是她看得出來。」

  「是嗎?」季石磊苦笑。他一直以為他們掩飾得很好,原來誰都騙不過。

  「季大哥,你還關心我姊姊嗎?你不希望我姊姊嫁給張世展,是不是因為還有一點點愛她?」艾璇風問得坦率。

  季石磊卻無法同樣坦率地回應。「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是想問你,如果我姊姊有困難,你頤不願意幫她?」

  經由艾璇風的告知,季石磊才明白原來艾織心並不是為愛下嫁張世展,是為了挽救家族事業。

  於是,他自作主張地安排了這一切,為「雲錦紡織」尋找新的投資人,又擬了那樣一份婚前協議——

  「姊夫,你們當初到底為什麼分手?」艾璇風好奇地追問。

  季石磊僵住,好片刻,才澀澀揚嗓。「這個應該問你姊姊吧?據說她愛上了另一個男人。」

  「愛上別的男人?」艾璇風愕然。「難道是方大哥?」

  「方大哥?」季石磊神智一凜。那是誰?

  「沒什麼,我亂猜的,應該不是他。」艾璇風急忙否定自己的推論。

  但疑惑的種子已在季石磊心田萌芽,他猜想著那個姓方的男人,究竟是誰?跟自己的新婚妻子是什麼樣的關係?

  「姊夫,你以後應該會好好對待我姊姊吧?」艾璇風朗聲問,嘴上掛著痞痞的笑,卻掩不住心下的忐忑不安。

  父親剛剛去世,又迎來一個陌生姊夫,他其實很彷徨吧?不確定姊姊會不會因此更受傷害,雖然外表看似是個玩世不恭的少年,但其實是個關心姊姊的好弟弟。

  季石磊微微一笑,安慰地握了握少年的肩膀。「你放心,我不會虐待你姊的。」

  可也不會對她太好。他在心裡陰鬱地補充。

  他不會對她好,不會寵她,也絕不會容許她像從前那樣在他面前耍小姐脾氣。

  他會……好好地磨她!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你想做什麼?」

  泡了個長長的熱水澡,洗淨一身疲憊,艾織心隨意裹上浴袍步出浴室,迎向她的竟是她從天外飛來的新婚夫婿。

  他閒閒地半躺在沙發上,正對著浴室門扉的方向,她懷疑他透過那扇毛玻璃,觀賞她若隱若現的倩影。

  他看到了什麼?看的時候,心裡又想些什麼?

  她倏地亂了心神,思緒紛紛,不覺伸手抓攏半敞的衣襟。「我們不是說好了分房睡嗎?你來我的房間做什麼?」

  面對她氣急敗壞的質問,他顯得好整以暇。「我不能來找我的老婆聊聊天嗎?」

  有什麼好聊的?「現在已經很晚了!」

  「你已經困了嗎?」他瀟灑地躍起身,走向她。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

  「怎麼?」他笑了,笑容竟渲染著幾分邪。「怕我吃了你嗎?」

  頰畔的血色,因他意帶雙關的挑釁肆意蔓延。她懊惱地咬唇。他什麼時候學會這樣逗一個女人了?

  他以前不會這麼說話的,他是那麼正經八百的一顆石頭……

  彷彿看透她的窘迫,他笑得更放肆了。「你放心吧,我今天吃得夠多了,現在已經沒什麼胃口。」

  她該為此感到高興嗎?她不悅地瞪他。當著她的面說自己沒胃口,豈不正是揶揄她的女性魅力不足?

  她忿惱地在床沿坐下,拿毛巾擦拭濕發。

  他靜靜地盯著她。

  「你看什麼?」她蹙眉,停下動作,是她的錯覺嗎?總覺得他的眼神似乎燃著火,教她肌膚滾燙,幾乎跟著燒起來。

  他倏地閉眸,再張眼時,火焰已滅,只餘幾點星星閃光。

  他落定她面前,也不徵求她同意,逕自搶過她手上的毛巾,替她拭乾濕發。他的動作很仔細、很溫柔,她心弦一緊,珍藏的回憶忽然在腦海浮現……

  「以前你最討厭洗頭髮了,你說自己的頭髮太多太長,要弄乾很麻煩,所以總是要我幫你——你還記得嗎?」

  她當然記得,怎麼可能忘?從前的她,是多麼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他的嬌寵啊!

  「你記得你十七歲那年嗎?」低啞的嗓音持續在她耳畔搔癢。「明明已經夠大了,卻還是耍賴著不想吹頭髮,一定要我幫你吹,你還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心韻狂亂。「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沒答腔,大手掌住她纖腰,舉高她,她頓時如飛鳥,從床上翩然偎進他寬廣的胸懷,他低頭,用兩道謎樣的眼神,囚住她。

  「記不記得我那時候吻了你?像這樣,還有這樣……」方唇輕輕地啄吻她,一次又一次,挑逗她感官的極限。

  她全身虛軟,歎息般地呢喃。「石頭……」

  「不是說過,不會再這樣喊我了嗎?」

  修長的手指調皮地挑弄她髮絲,像愛撫,更像折磨。「你現在還會不吹乾頭髮,就上床睡覺嗎?」

  她幾乎無法出聲。「……有時候會。」

  他淡淡揚唇,忽地鬆開她,抓來吹風機,懶洋洋地遞到她手上。「現在,把頭髮吹乾。」

  她愕然望他,傻傻地墜入那深不見底的眸海。

  「以後,我不會再幫你了。」他似笑非笑的,每個字句都像堅硬的石子,精準地擊痛她。「頭髮要自己吹乾,公司也要自己救,我可以指點你怎麼重整家業,但真正動手去做的人是你自己,懂嗎?」

  「你的意思是……」

  「不許依賴我,也不准對我撒嬌,你不是以前那個大小姐了,我也不做你的騎士——簡單一句話,我不會讓你好過。」

  艾織心顫慄地屏息。

  她猜得沒錯,他之所以強迫她跟他結婚,並非為了報恩,而是藉此懲罰她、報復她……

  「我從沒想過依賴任何人!」她倔強地反駁。「我說過,我不需要誰來保護。」

  「真的不需要嗎?」他冷笑。「那你為什麼要嫁給張世展?難道不是希望張家的資金能幫你救公司嗎?」

  她一窒。「我——」

  「這就是你所謂的不依賴任何人?不需要人保護?除了用婚姻換取夫家的援助,你沒有其他辦法能救這家公司嗎?」

  「……」

  「你根本沒想過,因為這個辦法最方便,最不費事,所以你就這麼做了。」冷銳的話鋒,毫不留情地砍向她。「艾織心,你表面上是長了幾歲,可本質上還是從前那個大小姐。」

  她本質上還是大小姐?

  艾織心驚駭不已。這十年來,她一直以為自己長大了,成熟了,原來在他眼裡,她仍是從前那個任性的女孩。

  好痛!她撫按著心口,徒勞地想壓下那一陣陣的抽凜。

  果然,還是只有他能令她如此痛楚,他一個責備的眼神,就足以讓她否定自己所有的努力。

  她做得還不夠,成長得還不夠,他瞧不起她……

  她高傲地揚起下頷。「我會讓你刮目相看的!」

  她會向他證明,她,真的長大了。

第五章

  曾經,「雲錦紡織」風光過。

  公司的前身最早可追溯於清朝康熙帝時期,當時的織繡工藝由江寧織造局把持,御用的貢品皆由織造局提供,而出自艾家祖先的「水雲錦」,便是皇室的最愛,一時名動天下。

  聽說艾家那位祖先便是康熙帝流落在外的親弟弟,皇帝對他甚為寵愛,容許他易姓為「艾」,在民間安家立業。

  到了民初時期,「雲錦」由傳統繡莊發展為現代化的紡織企業,遷來台灣後,更成為引領台灣紡織業的龍頭。

  但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雲錦紡織只是一家金玉其外的公司,外殼雖是光鮮亮眼,內部已殘破不堪。

  身為清朝皇室的後裔,艾思誠一直以自己的血統為榮,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守住艾家的榮耀,守住「雲錦紡織」。

  可惜他力有未逮,只能將這重責大任托付給自己的女兒。

  艾織心從父親手上接下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爛攤子,公司遲遲找不到未來發展的定位,又因為幾次重大投資失利,身陷財務風暴中,前途岌岌可危。

  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終於聽從父親的建議以商業聯姻來拯救家族危機。

  但季石磊卻不以為然,罵她不思長進。

  他聯合外部投資人以及幾名大股東,在董事會改選中,佔領了過半席次,她原以為董事長的大位想必也會落入他掌握,他卻要求由她來坐。

  「我說過,你想救艾家的事業,就得學會自己來,別想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他不許她輕鬆卸下肩頭的重擔,要她為公司鞠躬盡瘁,他以顧問身份自居,提出許多改革計劃。

  首先,公司枝蔓橫生的組織架構必須清理,各事業部各自獨立成營利單位,資源共享,利益卻競爭,以此追求進步。

  所有浪費時間的公文往來及毫無效率的會議都取消,徹底E化。

  「電腦程式可以簡化許多不必要的業務流程,所以多餘的冗員都可以裁掉了,尤其是一些中高階主管,他們浪費了太多人力成本。」

  「你要裁員?」她震驚。

  「怎麼?你捨不得?」他嘲弄地反問。「公司都快活不下去了,你還有心情當濫好人?」

  「可是……」那些都是跟著她父親一起奮鬥多年的老臣啊,基於人情義理,她怎麼能對他們動刀?

  「你如果動不了手,就等著把公司也賠進去吧!」他冷淡地聲明。

  她心一扯,不覺祈求地望他。

  「不要看我,我說過,不論什麼事都是你親自來做,壞人當然也得你自己當。」

  他好殘忍!

  艾織心苦澀地斂眸。她很清楚,這也是他對她的一種懲罰,他不許她心軟,逼她面對血淋淋的現實。

  「我知道了,我會親自勸他們離開公司。」

  他頷首,她看不出他深沉的眼裡,藏的是譏誚或證許。

  「還有,你父親為了多角化經營進行的轉投資,全部暫停,我們要回歸本業,在公司成立新的研究開發部。」

  「研究開發部?」她蹙眉。「你要開發什麼?」

  「當然是新產品。」劍眉斜飛,好似覺得她問得可笑。

  或許她的確是問得可笑吧?因為她從沒想過從本業的核心出發,改善公司的體質,她一直跟父親有同樣的想法,紡織業在台灣已是日暮途窮,定到了盡頭,為了降低過高的勞工成本,他們只能到東南亞設廠,或轉投資其他明星產業。

  「你真的覺得『雲錦』還有救嗎?」她半信半疑地問,不敢抱太大希望。

  「有沒有救,要看你這個董事長的能耐了,如果你只會坐著唉歎,那當然是沒救了。」他話說得刻薄。

  但她習慣了,他從以前就不擅長說好聽話,如今恨透了她,更不可能奉送任何甜言蜜語。

  她只能笑,以嬌俏的笑靨為劍,抵擋他過於銳利的話鋒。

  但他似乎很看不慣她的笑容,眉葦揪攏,倏地將一疊厚厚的資料丟給她。「這個在下班以前看完,七點我要聽到你的報告。」

  「七點?」她愕然接過,稍微瀏覽過內容,是關於組織改造的管理知識,完全是她不熟悉的領域,要她在短短幾個小時內消化完畢,這可傷腦筋了——她揚起眸,試著為自己爭取更充裕的時間。「那時候不是差不多該吃晚餐了?你不先吃飯,補充一點精力嗎?」

  他似乎看透了她的鬼念頭,淡哼一聲。「我會叫便當,連你的分一起。」

  「吃便當?會不會太克難了點?你可以去餐廳吃飯啊!這附近有不少還不錯的店,我會等你回來——」

  「七點。」他冷冽地斷絕商量的餘地,轉身離去。

  她無奈地目送他,挺拔的背影如一座高山,拒她於千里之外。

  看來,不能向他撒嬌了啊……艾織心幽然尋思,許久,粉唇淡淡地彎著自嘲。

  當然不能向他撒嬌,他不是說了嗎?不許依賴他。

  她必須學會靠自己——

  艾織心翻開文件,認真地從第一頁開始讀起。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臭丫頭!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開除我們?」

  由於公司宣佈的裁員政策引發內部不滿,工會發起一波抗議活動,艾織心既然身任董事長,自然必須代表資方出面與工會斡旋。

  她也很清楚,員工們憤怒的矛頭一定都是指向自己。

  「我們跟著你爸爸打天下的時候,你還在玩洋娃娃扮家家酒呢!你懂什麼紡織業?懂怎麼樣管理公司?」一干人憤怒地朝她叫囂。

  她孤伶伶地站在台上,其他董事及大股東全躲在一旁,將難堪的場面都交給她應付。

  就連季石磊,也只是遠遠地觀望著。

  明明是他這個管理顧問逼她裁員的,現在倒好了,他好像事不關己似的。

  艾織心不免有些哀怨。但她力持鎮定,就著麥克風發言。「請各位冷靜一下,聽我說,公司會決定裁員也是不得已,這幾年我們一直在虧損,財務——」

  「虧損難道要怪到我們身上嗎?怎麼不怪你們上面這群人不會做生意、怪你爸爸投資眼光太差?你們的錯誤決策,就要我們來承擔嗎?」

  「我們做牛做馬,辛辛苦苦為公司奉獻了這麼多年,結果公司財務一出現問題,第一個犧牲的就是我們!」

  「我很抱歉。」除了道歉,她真的不曉得該說什麼。

  「道歉有個屁用!」一個員工激動地嘶喊,跟著,一顆雞蛋結結實實地朝台上砸來。

  艾織心閃避不及,俏臉頓時「掛綵」。

  台上台下驚呼不斷,其他董事都是神色大變,面面相覷,卻沒一個主動上來說話。

  艾織心展袖抹去臉上黏呼呼的蛋液,妙眸流轉,不知不覺尋找著季石磊的身影。

  他仍是那麼瀟灑地站著,察覺她求助的視線,嘴角若有似無地一牽。

  艾織心驀地一震。

  他在笑她,笑她這個董事長只是花瓶,遇到困難只會求人伸出援手,他看輕了她,不相信她能自行脫離這窘境。

  你表面上足長了幾歲,可本質上還是從前那個大小姐。

  不是的,她變了,真的變了!她一直在努力,不依賴他,不依賴任何人……

  艾織心緊緊掐握麥克風,指節因過度使力而泛白,心海波濤洶湧,捲起千堆雪。

  不要瞧不起她,誰都可以,就他不行……

  「我知道公司做這個決定,令大家很不開心,但我請各位想想,如果公司撐不住倒了,我們是不是所有人都會跟著完蛋呢?沒有投資眼光是我們不對,做了錯誤決策我們也該負責,所以我們現在要想辦法補救。」

  「你的補救辦法,就是犧牲我們嗎?」

  「沒錯,就是這樣。」她坦然承認,這樣的坦然反倒令抗議員工們一愣,一時無語。「這次決定裁撤的名單,有不少是資深員工,其中也有部分中階主管,因為你們薪水太高了,生產力卻不如年輕人,所以公司只能犧牲你們。」

  「你——你說這什麼鬼話?你怎麼有臉這樣說!」員工們火大了。

  看來她隨時可能被丟第二顆雞蛋。

  艾織心苦澀地自嘲,卻沒逃避眾人批判的眼光,她知道自己說這些話太殘忍,但與其舌粲蓮花,她寧願坦承真相。

  「公司現在能做的,就是降低人事跟營運成本,先求改善體質,度過這次財務危機,再想辦法開發產品,拓展市場。」

  「那我們怎麼辦?」

  「我現在能做的,只是盡力保障你們順利拿到退職金或退休金,如果公司宣佈破產倒閉,就連這些我們也付不出來了。」

  「你……這是威脅嗎?」

  「我只是將事實說給大家聽,我也很想開空頭支票給你們,比如說等公司發展得更好了,再將你們聘回來,可未來到底會怎樣,我也不敢保證。」

  真的,未來是不能保證的,變數太多了,誰也不曉得明天會發生什麼意外。

  這一點,她最清楚了,沒人比她感受更深刻……

  艾織心歎息,清澄的眸光一一流眄過失望懊惱的員工,最後,落到她最在意的男人身上。

  他面無表情,定定凝望她,距離太遠,她看不清潛藏在他眼底的情緒。

  他滿意她的表現嗎?或者很不以為然?她做得夠不夠好?及格了嗎?

  台下的怒罵喧鬧,她已經聽不見了,她只想聽他說一句話——

  織心,你長大了。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我說,那個裁員的事解決了吧?」

  電話那端的嗓音,來自遙遠的阿拉伯國度,卻熱情爽朗得猶如近在耳畔。

  季石磊聽了,暫停敲打電腦鍵盤的動作,身子往後一躺,埋進符合人體工學的辦公椅背。「早就解決了,在我們董事長誠懇的說服下,勞資雙方一起坐下來談,總算達成協議——我應該在兩個禮拜前就寫報告告訴你了吧?王子殿下。」

  「是嗎?我怎麼不記得了?」王子很漫不經心。「管它的,那不重要。」只是作為聊天的開場白而已。

  季石磊也很明白,王子根本不會將這等小事掛在心上,他笑了。「怎麼有空打電話來?現在這時間,你不是應該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唉,人生無趣,最近晚上都沒什麼刺激的節目,昨天我早早就上床睡覺了。」王子很感歎似地說道。

  所以今天特別早起床?季石磊忍住嗤笑。雖然那邊的時間現在差不多是中午,但對夜夜笙歌的王子來說,已經算早了。

  「因為太無聊,才打電話問我公司情況嗎?」

  「怎麼?打擾你了?」

  「打擾倒不會,只是我現在正在寫一個程式。」他委婉地暗示自己很忙。

  「呿,你什麼時候不在工作啊?」王子才不理會他,逕自天南地北地亂扯一通,哇啦哇啦抱怨一長串後,然後慎重宣佈。「……所以我決定去台灣找你!」

  「什麼?」季石磊愣住。「你要來台灣?」

  「幹麼?不行嗎?」王子不爽了。「你這傢伙,來要錢的時候這麼乾脆,結婚卻不先打個招呼,你知不知道?我也很想喝喜酒耶!」

  不是不想請喜酒,只是當時是在婚禮上臨時換新郎,要他怎麼事先發喜帖昭告天下?

  季石磊苦笑。「那你來台灣吧,我補請你吃頓飯。」

  「光吃頓飯就想打發嗎?」王子冷哼。「至少得幫我介紹第四個老婆。」

  季石磊一嗆。「這個——咳咳,可能就有點難度了,你要知道,我們台灣的女孩子不是那麼好追求的。」

  「就像你的新娘一樣嗎?」王子又展開奇妙的聯想。「說起來你要娶她,真的很不容易呢,還得先拉我們一票人投資她家的公司。」

  「放心吧,不會讓你虧錢。」季石磊保證。

  「我也相信你一定會賺錢的啦!只不過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讓你一接到電話,就慌慌張張地搭著我的『愛之鳥』飛回台灣去?」王子樂呵呵地調侃。

  季石磊臉頰窘熱。「別再說了。」很糗。

  「好吧!」高貴的王子也有識相的時候。「那最後一個問題。」

  「你問。」

  「她在床上的表現怎樣?很熱情嗎?性不性感?」王子好奇地追問。

  季石磊眼角倏地抽凜。真抱歉,自從結婚以來,他還沒機會在床上壓倒自己的老婆。

  「她一定很火辣吧?所以你才會這麼迷戀她,哪,她有沒有漂亮的姊姊或妹妹?」

  「穆罕默德王子!」愈說愈不像話了。

  「怎樣?」

  「我還有工作要做,不能再跟你聊了。」他嚴肅地聲明。

  「急什麼啊?我話還沒說完呢!」

  「別忘了,我現在也算是在為你投資的事業做牛做馬。」

  「咳,那不重要啦,我不在乎投資賠點錢,重點是能不能找到我的真命天女……」總而言之,王子是不愛江山愛美人。

  季石磊又好笑又無奈,伸手揉揉疲倦的眉心。「知道了,我答應你,來台灣時,我一定幫你籌辦一場盛大的舞會,廣邀台灣美女參加,行了吧?」

  「那就這麼說定啦!Bye。」得到自己想要的,王子二話不說,阿莎力地掛電話。

  反倒是季石磊怔愣地握著手機,一時回不了神。

  雖然王子已經娶了三個老婆,但給他的感覺,總還像個任性的大男孩,偶爾會麻煩得像燙手山芋,卻也可愛得教人捨不得甩開。

  就像她一樣。

  一念及此,季石磊淺淺勾唇。

  總是一板一眼、埋首工作的他,最討厭參加那些無聊的社交宴會,也一向看不慣那些無所事事的富家子弟,卻在與王子初識時,便輕易讓對方闖進自己嚴閉的心房。

  他喜歡王子,或許是因為王子總讓他想起當年那個少女。

  織心。

  不曉得她現在正在做什麼?

  季石磊瞥了眼腕表,四點多,她應該乖乖在辦公室裡看報告吧?自從解決裁員爭議後,她似乎對自己有了信心,工作更認真了,不找任何怠惰的借口。

  她成長了,愈來愈像個有擔當的董事長,「雲錦紡織」在她的帶領之下,有朝一日必能重振雄風。

  而他,將扮演那個最嚴厲的導師,即便她工作得再辛苦,或遭到激憤的員工怒砸雞蛋,他也絕不允許自己流露一絲心疼。

  不許心疼,不能寵她,他告誡過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磨練她。

  但偶爾獎賞她也不為過吧?偶爾,也該給她一點小小的鼓勵……

  想著,他微笑起身,整好微微鬆脫的領帶,離開辦公室。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瞧你,好像又瘦了,這樣下去怎麼行?」

  坐在對面的男人下以為然地揪著眉,又氣又急,又是擔憂。

  艾織心沒說什麼,默默端起咖啡,淺啜一口,她也知道自己最近是有點工作過度,但沒辦法,為了達到那個工作狂的要求,她只能全力以赴。

  「你有沒有好好吃飯?三餐有定時嗎?」

  「你別擔心,斯文,我很好。」她擱下咖啡杯,用一朵溫柔的微笑,安撫為她焦慮的男人。「瘦一點有什麼關係?這樣身材才顯得更窈窕嘛!」

  「你夠瘦了,不需要再減重。」方斯文反駁,打結的眉宇絲毫沒有舒朗的跡象。「你反而應該多吃點,不然我怕你身體受不住。」

  「我會注意的。」她承諾。

  他卻不太相信,抓過她手腕,又拿出血壓計,替她測量。

  「哇,連血壓計都隨身攜帶耶,真是個好醫生。」艾織心笑笑地讚歎。「當你的病人真幸福。」

  「我可不希望你來當。」方斯文橫她一眼,收起血壓計,招手喚來服務生,請他送一塊巧克力蛋糕過來。「你血壓有點低,多補充點糖分。」

  「遵命,醫生大人!」艾織心調皮地眨眼。

  方斯文被她逗笑了,半無奈地搖搖頭。巧克力蛋糕送來,他看她一口接一口,顯得有些心急,連忙制止。

  「吃慢點,小心噎著。」

  她淺淺一笑,放慢速度。

  「是不是趕著回去工作?急什麼?你可是公司董事長,出來喝個下午茶難道也怕員工說話嗎?」

  她不怕員工說話,只怕他。艾織心自嘲地抿唇。

  「又是季石磊?」方斯文彷彿看透她的心事,大為懊惱。「他到底想怎樣?非要把你整死才甘心嗎?」

  「他不是想整我。」吃罷一塊蛋糕,艾織心既滿足又有些哀傷——多久沒像這樣悠哉地吃甜點了?最近的她,不是跟客戶吃食不下嚥的應酬飯,就是在公司裡忙亂地扒便當,飲食、生活乏味得很。「我畢竟是公司董事長,該我做的事,本來就要做。」

  「可也不需要這樣不眠不休啊!他難道不曉得你的身體——」

  「他不知道。」艾織心淡淡揚嗓。

  方斯文一愣。「為什麼不告訴他?」

  「為什麼要告訴他?」

  「因為他是你老公啊!難道他堅持跟你結婚,不是因為對你還有一點點關心嗎?」

  關心?

  艾織心胸口一緊,嬌容染上幾分惆悵。她能這麼想嗎?

  「他或許有點放不下我吧,不過,他也恨我。」

  「恨你?」方斯文震撼。

  「他想報復我。」她澀澀地低語。

  「所以才用這種魔鬼訓練操你?」方斯文驀地恍然大悟,對好友口中那個「初戀情人」更怒了。「那你還說他不是在整你?明明就是!」

  「沒事的,我應付得來。」艾織心粉唇一綻,又是一朵嬌美笑花。

  方斯文怔怔地望著,幾乎有股衝動,想湊過去將那迷人的笑摘下來,珍藏在心裡。但他知道,她不會容許自己如此親近,這十年來,她總是小心翼翼地與他保持適當的距離。

  「其實我現在覺得這工作也挺有趣的,不比畫畫無聊喔!」她傾過身,興高采烈地與他分享感想。「你知道嗎?石磊他在公司成立一個研究開發部,開發一些機能性的織品,比如說竹炭纖維,能釋放遠紅外線,又有除臭、抑菌的功能。還有啊,有些強調環保的衣料也很有意思,現在這個社會定的是自然風,我們可以從這方面去思考,設計一些高機能的運動休閒服飾——我以前從沒想過這些,可石磊卻想到了,他真的很厲害,眼光看得很透,他比我還瞭解紡織業呢,也比公司大部分高階主管瞭解,他——」

  方斯文驀地倒抽口氣,驚醒滔滔不絕的艾織心,她愣了愣。「你怎麼了?」

  「你崇拜他!」他瞪視她,表情清楚寫著訝異。「你崇拜那個男人,織心。」

  「我……怎麼可能?」她直覺否認。「我討厭他。」

  「或許你是不喜歡他,但你仰慕他。你最近之所以那麼拚命工作,也是為了得到他認可,對嗎?」

  「我是為了拯救公司!」她強調。

  方斯文不語,默然盯著她,憂鬱的眼神令艾織心一時透不過氣,她狼狽地起身。「我該回辦公室了。」

  方斯文抑鬱地頷首,護送她回去。「織心,你生氣了嗎?」他試探地問。「我今天是不是說太多了?」

  「怎麼會?」她訝然回眸。「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所以你不生我的氣?」

  「我怎麼會氣我最好的朋友?」

  方斯文微笑了,安落忐忑的心,與她漫步在薄暮的霞光裡,並肩行進的身影乍看之下像一對戀愛的情侶。

  他縱容自己陶醉在這難得的溫馨時光裡,兩人來到公司樓下,他輕輕握住她的手。「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別工作過度了。」

  「嗯,我知道。」

  「三餐也要定時吃。」

  「嗯。」

  「最近日夜溫差比較大,晚上要記得多加件衣服。」

  「知道了!」她噗哧一笑。「我不是小孩子了,斯文。」羽睫淘氣地飛呀飛。

  他臉頰驀地赧紅,這才驚覺自己嘮叨得像掛念女兒的老母親。「抱歉,我——」

  「可以放開我老婆了嗎?」

  清銳的聲嗓陡然響起,逼回他未及出口的言語。

  發話的是季石磊,他倚在一輛深色轎車旁,也不知旁觀這一幕多久了,嘴角噙著犀利的嘲諷。

  他走過來,扣住艾織心的手腕,強悍地將她拉回自己的勢力範圍。

  「你是方先生?」他似笑非笑地問。

  「沒錯,我就是方斯文——你是季石磊?」

  「我是。」

  四道眸光在空中互砍,微妙的敵意無聲地交會。

  方斯文首先打破僵凝,累積許久的怒氣一股腦兒地爆發。「你覺不覺得織心最近瘦了?你非要逼她這樣沒日沒夜地工作嗎?之前裁員的事也是,根本是你逼她裁的,卻要她自己去面對員工的抗議!」

  季石磊凜眉,瞳光黯下。「她把這些事都告訴你?」

  「怎麼?有什麼不能說的嗎?」方斯文難得如此咄咄逼人。「我知道你是故意惡整她,算我拜託你,別再虐待織心了,她禁不起這樣的折磨!」

  「她禁不禁得起,不是你來決定,要看她自己。」季石磊神情冷峻。

  兩個男人同時將目光調向艾織心。

  氣氛很不妙,非常不妙。

  她無奈地歎息。「斯文,你先回去好嗎?」

  「織心……」方斯文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擔心我,我答應你,一定好好照顧自己,好嗎?」她輕聲低語,嗓音溫柔似水,卻在季石磊眼中點燃熊熊火焰。

  「好,那我先回醫院了,有什麼事隨時Call我。」也不知是有心或無意,方斯文離去前,還輕輕握了握艾織心的肩,她也回以嫣然一笑,兩人之間的互動自然流露培養多年的默契。

  季石磊憤慨地瞪著。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6-8 14:24:03

第六章

  一回公司,艾織心立刻進董事長辦公室,季石磊懊惱地目送她的背影,好半晌,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提著一個點心盒。

  這蛋糕,是他特地開了半小時車買回來的。他聽璇風說她特別喜愛這家的點心,為了犒賞她近日的辛勞,所以買給她。

  沒想到她卻跟另一個男人悠閒地享受下午茶,而他乍然透過玻璃窗瞥見他們,一路跟蹤,活像個為愛癡狂的傻瓜!

  他到底在做什麼?季石磊隨手將點心擱進茶水間的冰箱,僵立片刻,滿腔郁惱怎麼也壓不住,悻幸然地轉身,也不等秘書通報,直闖艾織心辦公室。

  她正閱讀一份文件,訝然抬眸,見他盛氣凌人,威風凜凜地彷彿意欲出征的戰士,很不爭氣地怦然心動。

  「你是來罵我的吧?」她極力克制想逃離的衝動,卻仍下意識地往後傾。「我知道我不該偷溜出去喝咖啡,但只有一個小時,應該沒關係吧?」

  「你應該認真工作。」不該跟男人調情鬼混!他暗暗磨牙。

  她容色一黯,兩秒後,才木然揚嗓。「我知道,我應該傚法你當一個工作機器,我正在努力學習中,請給我一點時間。」

  她這是揶揄他嗎?

  季石磊掐握掌心。「上回工會抗議的事我沒出手幫你,你是不是怪我?」否則為何要跟別的男人訴苦?

  她搖頭。「我知道你不會救我。」眼潭靜靜地照看他,清澈得令他心痛。「而且人是我裁的,有什麼怨氣當然是衝著我來。」

  我知道你不會救我。

  他心弦揪緊。為何她能將這句話說得如此自然?她忘了嗎?她曾經耍賴著命令他寸步不離地保護她。

  現在,她已經不需要他這個騎士了嗎?因為有另一個男人很樂意擔任她的護花使者?

  「那個方斯文,你認識他很久了嗎?」

  「嗯,有十年了。」

  你就是因為他跟我分手的嗎?

  他想問,言語卻乾澀地卡在喉嚨,或許是因為他不敢聽到答案,他不想深究她當年為何移情別戀,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狂亂地發飆。

  他是季石磊,一顆無趣的、冷硬的石頭。

  「他好像很關心你。」

  「他當然關心我啊,我們是好朋友。」她話說得理所當然,惹得他胸口怒火更熾。

  既然他們倆感情如此融洽,為什麼不在一起?因為她又移情別戀了嗎?還是他不夠有錢,不能幫她挽救家族事業?

  這些年來,她究竟交過幾任男朋友?跟每一個都維持良好的關係嗎?

  是否每次在他這裡受了委屈,她就楚楚可憐地找她的「好朋友」傾訴?她會哭得梨花帶雨嗎?用那嬌弱不堪的模樣勾惹男人的保護欲?

  該死!

  季石磊咬緊牙關,強悍地壓下體內每一分不馴的怒意。

  他在嫉妒,嫉妒每一個跟她友好的男人,嫉妒她大方地對別的男人展現溫婉風情。

  他嫉妒方斯文,嫉妒那塊巧克力蛋糕,嫉妒她吃蛋糕時,那愉悅又恍惚的神情,不屬於他。

  是的,他在嫉妒,瘋狂地吃醋,可他絕不會讓她知道這一點。

  他清冷地揚聲。「方斯文要載別虐待你,你經常跟他抱怨我對你不好嗎?」

  她怔了怔,別過眸。「你下會連我跟朋友說什麼,都要管吧?」

  為什麼不敢看他?心虛嗎?

  「如果你想抗議,可以親自對我說!」怒火與妒火在胸口交織,他就快持不住鎮定,掛不住喬裝的面具。

  「我抗議有效嗎?」她自嘲地輕哼。「你一定會說我是董事長,這是我分內該做的事。」

  「我說錯了嗎?」他驀地欺向她。「這些難道不是你該做的嗎?」

  「我沒說不是——」

  「還是你希望我寵你?沒問題,只要你說一聲,把一切都交給我,我會負責把公司救起來,你只要在家當你的大小姐就好!」

  其實,他心底是這麼希望的,希望能寵她、呵護她一輩子。十年前,他就是為了能得到一把鋒利的劍守護她,才遠赴他鄉。

  是她任性地斬斷了兩人的關係,如今卻埋怨他苛刻,跟另一個男人訴苦……

  他不眠不休地努力,手中終於握著劍了,為何反而不能擁抱她?為何她已經不需要他的擁抱了?

  這份痛,她明白嗎?

  「我不用你寵我!」她尖聲反駁,水樣的眸融進他燃火的眼裡,彼此相抗。「你不要老是把我當成那種膚淺的千金小姐,我不是!十年了,我已經長大了,我不是從前那個艾織心了!」

  對,她不是,她變心了,移情了,她不再愛他——

  季石磊嘶聲低吼,好想傷害她,卻又想狠狠地吻她。

  「季石磊,你放開我!」

  他也想放啊!十年了,他為何還放不下?為何仍被同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

  「你可以依賴我的……」他迷濛地望著她的唇,那倔氣又可惡的唇,微微地分開,吐露著魅人的馨息。

  「你不是要我別依賴你嗎?」

  「別說了!」他不許她頂嘴,一口咬住那軟嫩的唇。初始帶著幾分彷徨與不確定,接著,排山倒海的情慾襲來,狂野地肆卷。

  他一把將她抱起來,鉗住她纖細的皓腕,將她抵在牆面,然後低頭,肆意啃咬她柔潤的玉頸,將那當成可口的點心。

  有多久,不曾這樣親近她了?情慾在體內勃發、甦醒,他不覺憶起當年,是如何生澀又激烈地與她做愛。

  至今,那滿足卻又永遠不夠的滋味仍鮮明地烙在心版,不知有多少次在夢裡,他一遍又一遍地要她。

  有時甚至會在半夢半醒間驚懼,怕自己弄壞了她……

  「石……石頭……」她彷彿有些無法承受,細細地嬌吟,卻只是火上加油,更添旖旎氛圍。「拜託你……」

  拜託什麼?放開她?還是充滿她?

  「你別想躲……」慾望已不由他控制,隔著裙擺,在她最私密的入口廝磨,很親暱,很放肆。

  「這裡是辦公室,你……不可以……」一波波顫慄在她體內洶湧,她忍住強烈的歡愉,蔥蔥五指侵進他的發間,明明是想抵擋他的侵略,卻更似迎合的挑逗。「你不是常說……要公私分明嗎?」

  是啊,要公私分明,他一向最講究工作態度,在職場上,一向扮演嚴謹得教人抓狂的角色,為何一面對她,什麼都變調了?

  季石磊焦躁地喘息,男性慾望痛苦地痙攣著,差點擊潰他僅存的自製——這可惡的女人,他真恨她!

  「石頭,你別這樣……」

  真要他放手,就不該這樣喚他,不該用如此嬌媚的聲嗓,勾走他不安定的神魂……

  他猛然放開她。

  她似乎有些措手不及,怔怔地揪住半敞的衣襟,眼眸漫著曖昧的水煙。

  「不要那樣看我。」他以為她是在抗議他的侵犯,陰鬱地別過頭。「你放心,我以後不會這麼做了。」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他說到做到。

  自從那回在辦公室意外地擦槍走火後,他不允許自己再犯同樣的錯誤,除了公事上的往來,不再與她私下接觸。

  他們比同事還像同事,單看表面,怕是誰也不相信他們會是一對夫妻吧!

  「姊,你跟姊夫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就連神經大條的艾璇風,也察覺兩人近日互動太冷淡。「我看你們最近好像都說不上幾句話,是不是吵架了?」

  「沒有,我們沒吵架。」

  吵架需要熱情,那是對彼此真正有愛的夫妻才做得出來的事,他們……只是冷戰。

  「那你們怎麼都不說話?」

  「因為我們在公司裡說太多了啊!」艾織心故作輕鬆地攤攤手。「回到家來,總要休息一下吧?每天都跟同一個人見面,從早到晚在一起,你也會膩吧?」

  「真的只是這樣?」艾璇風半信半疑。

  「不然還怎樣?」艾織心俏皮地敲弟弟的肩。「你該不會是擔心我們鬧離婚吧?」

  艾璇風聞言一震。「你們會嗎?」

  艾織心愣了愣。「我只是開玩笑。」

  「我知道,可是你們說不定有一天也會離婚,對吧?」艾璇風定定地望她,似乎想從她眼裡看出一絲端倪。

  艾織心深呼吸,鎮定微微凌亂的情緒。「每對夫妻,不管他們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結婚,都不一定能一輩子在一起的,誰都有可能離婚。」

  「你們也會嗎?」

  「或許。」

  艾璇風沉默不語。

  「怎麼了?璇風。」艾織心有些擔憂。「幹麼不說話?」

  他搖搖頭,許久,嘴角勉強牽起笑弧。「我喜歡姊夫。」

  「什麼?」她愣住。

  「我喜歡他。」他再次強調。「我以為他會保護你一輩子。」

  她悵然。「你姊姊我看起來那麼需要人家保護嗎?」為什麼誰也不相信她已經學會堅強獨立?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艾璇風頓了頓,眉宇染上淡淡的苦惱。「姊,你是不是太逞強了?自從爸爸身體不好,把公司的事交給你以後,我沒聽過你有一句怨言,你那麼喜歡畫畫,現在卻被逼著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所以你是為我抱不平了?」艾織心俏皮地眨眼,展臂擁抱弟弟。「好乖啊,璇風,姊姊真愛你!」

  「你少噁心了!」艾璇風俊頰窘紅,連忙掙脫姊姊的魔掌。

  她只是笑著,笑聲清脆雋朗,如夏季在門簷搖動的風鈴。

  「姊……」

  「別為我擔心了,你瞧,我現在也算是在畫畫啊!」

  「嗄?」艾璇風一愣。

  「你看這個。」她主動將桌上幾張圖稿遞給弟弟。「這是我設計的一些花色,比如這張,這是桐花的圖案,五月雪——好看嗎?」

  「是不錯啊!」艾璇風瀏覽圖稿,半遲疑地點頭。「可是姊,你畫這些幹麼?」

  「石磊說過,公司得開發一些創新的產品,我想,將台灣文化的元素融進服裝設計裡,也算是一種創新吧?」

  「所以這是你幫公司品牌服飾畫的設計圖?」

  「是啊。」艾織心淺笑盈盈。「怎樣?你姊姊還不賴吧?」

  「一級棒!」艾璇風相當給姊姊面子,豎起大拇指,不吝惜地誇證。「說起我姊姊的才氣,可是天下第一。」

  哇,天下第一呢。「你這小子真會甜言蜜語,老實說,你一定在外面拐了不少小女生吧?」

  艾織心再度熱情地擁抱弟弟,艾璇風也再一次恐慌地掙脫,往後連跳好幾步,似是極力想躲開這黏人的魔女。

  「拜託!姊,你別這樣啦,而且我哪有在外面拐女生啊?告訴你,你弟弟可是很潔身自愛的。」

  「是嗎?」她不相信。她這麼俊秀可愛的弟弟,會沒有女生追?

  「別說這些啦!」艾璇風慌張地搖手,似乎很怕姊姊探問自己的風流情史。

  「對了,你這些設計圖拿給姊夫看了嗎?」

  她一怔,搖頭。「還沒。」

  「為什麼?」

  「這些只是初步構想。」她收回圖稿,一張張順理。「我至少得做出一份像樣的企劃案,才能拿給他看,不然他肯定會笑我。」

  「他幹麼笑你?」艾璇風察覺她神情有些黯淡,不禁蹙眉。「姊,姊夫是不是對你很嚴格啊?」

  他的確很嚴格,要求很高,有時她為了跟上他的腳步,真的追得很辛苦……

  艾織心推開苦澀的思潮,朝弟弟送去嫣然一笑。「當然嚴格啦!就像我這個姊姊對你也很嚴格一樣。」她巧妙地轉開話題。「哪,你的成績單呢?基測考試快到了吧?讓我看看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咦?啊!我忽然想起來,有個電話要打。」艾璇風裝傻,說起升學考試,走得比飛得快。「姊,我不打擾你了,你別弄太晚,早點睡啊,晚安!」

  目送弟弟旋風般卷離的背影,艾織心又好氣又好笑。

  「這小子……」她喃喃叨念,似是責備,語氣卻藏不住滿滿的寵溺。

  她愛這個弟弟,真的很愛,雖然她小時候曾經怨過他,但也很快便領悟,血緣親情終究斬不斷。

  答應父親接下家族事業,有一半原因也是為了他,為了能在他長大後,交給他一間朝氣蓬勃的公司。

  所以,她該好好加油啊!

  艾織心振臂為自己打氣,坐回書桌前,繼續工作。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她還沒睡。

  經過書房時,隱隱流洩的燈光留住季石磊的步伐,他在原地躑躅,猶豫著是否該敲門進去。

  午夜時分,是萬籟俱寂的時候了,她也該上床睡覺,不該再透支精力。

  季石磊暗暗擰眉。

  雖然超時工作對他而言,一向猶如家常便飯,雖然他也嚴格要求她認真負起董事長該盡的責任,但見她如此配合,他又覺得莫名地心疼。

  方斯文說的沒錯,她是瘦了,神色偶爾會顯得憔悴,教他看得怵目驚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在虐待她。

  為何要對她如此嚴厲?

  只因為她說不想嫁給他,不需要他的保護,所以他就惱火了,藉此懲罰她?

  他真是個小氣的男人,小氣又彆扭,明明捨不得她,卻刻意裝酷。

  季石磊自嘲地抿唇,輕輕推開門扉。

  她果然坐在書桌前,卻是趴在桌面打著盹,許是太累了吧?

  他心弦一緊,悄無聲息地走向她,蹲在桌前,看她疲倦卻依然嬌美的容顏。

  「織心。」他啞聲喚。

  她聽不見,朦朧地睡著,蘭息輕吐,頰葉淡淡透出薔薇色澤。

  該不會發燒了吧?

  他忍不住憂心,偷偷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確定溫度正常,才鬆一口氣。

  「嗯……」也不知是否在夢裡感受到他溫柔的撫觸,她滿足地輕吟一聲,換了個姿勢,繼續酣睡。

  季石磊微微一笑,眼底最後一分銳氣滅去,只留溫煦。「加油吧!大小姐。」他低聲鼓勵,手指輕彈了彈她可愛的俏鼻。

  手機驀地在口袋震響,他怕吵醒她,急忙閃身踏出落地窗外,到露台上接。

  夜涼如水,空氣中濕潤著寒意,他小心翼翼地拉上窗扉,不讓冷風溜進屋裡。

  「喂,請問哪位?」

  「是我,筱柔。」一道女性的聲嗓,幽幽地從線路另一端傳來。「抱歉這麼晚打給你,可我想你應該還沒睡。」

  「嗯,我還醒著。」他定定神。「最近怎樣?還好嗎?」

  「還不就那樣?為工作賣命。」黎筱柔自嘲,頓了頓。「你突然辭職,叔叔很生氣。」

  「我知道,改天我會親自去美國跟他道歉。」

  「改天?什麼時候?」她問得犀利。

  他怔了怔。「等我手上的事告一段落。」

  她沉默半晌。「我聽說了,你找了幾個投資人,投資你老婆家的公司,你現在就是為那間公司的事在忙吧?」

  「是啊。」

  「你要結婚,怎麼不事先告訴我?至少……讓我送份結婚禮物。」

  似乎他每個朋友都怪他這婚結得匆忙。季石磊苦笑。「抱歉。」

  「她……就是十年前,堅持要跟你分手的女孩吧?」

  「你還記得?」他詫異地揚眉。

  「怎麼可能忘?」她輕哼。

  他悵然,不是聽不懂她話裡隱含的幽怨,只是她這番情意,他實在承受不起。

  「最近應該還是不少人追你吧?有沒有考慮過跟哪個人定下來了?」他笑笑地問,委婉地暗示她另尋真愛。

  「就算你跟初戀情人復合了,也不必急著幫別人作媒吧?」她語調清冷。

  季石磊無話可說。愛情難言其妙,總是彼此追逐,卻又彼此錯過,心心相印也許是萬分之一的奇跡。

  「我真的沒想到你們會復合,我以為你不會再喜歡她,畢竟當初她對你那麼絕情。」

  「我們……是有一些誤會。」他不知該如何解釋,對織心,他是既恨又愛,想傷害她,卻更想呵護她。

  「是不是她求你的?」黎筱柔顫聲問,似壓抑著波瀾起伏的情感。「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她是個需要保護的女孩,希望你寸步不離地跟著,所以你決定到美國工作,她才會那麼生氣。」

  「是不是她求你跟她結婚的?是不是因為她救不了自己家的公司,所以才要你幫她?」

  「筱柔,你是不是喝醉了?」他聽出她不對勁。

  「我沒有!」黎筱柔尖聲否認,更顯激動。「就因為她任性、柔弱,所以你沒辦法丟下她不管是嗎?為什麼你要這麼傻?她背叛過你!」

  「她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女人。」季石磊慎重地澄清。「沒錯,她或許有些任性,有時候也會惹我生氣,但她並沒有求我娶她,她工作很認真,也一肩挑起該負的責任,她沒有把爛攤子都丟給別人收。」

  「你的意思是……她很好,對嗎?」她微微哽咽。

  他悚然一驚。她在哭嗎?在人前總是擺出一副女強人姿態的黎筱柔,也會流淚?

  「筱柔,你……還好嗎?」

  「我好像真的有點喝太多了。」她深吸口氣,似是逐漸重拾冷靜。「其實我現在在台灣。」

  「你在台灣?」他愕然。

  「我跟幾個同事過來做一件Project。」她解釋。「改天出來吃個飯吧!」

  「當然。」他放柔嗓音。「你有空的時候Call我。」

  「那就這麼說定了,你老婆一定在等你吧?我不打擾了,晚安。」

  斷線後,季石磊仍怔忡地握著手機。

  他回想起剛到美國那時候,他曾幾次為了情傷而買醉,都是黎筱柔陪他一起喝酒,鼓勵他振作。

  後來兩人各自衝刺事業,見面機會少了,卻仍不時通電話,維繫友誼。

  他一直知道她暗戀自己,在她因為和前男友分手而失落時,他也曾考慮過回應她的情意,但蒙塵的心弦,總是難以牽動。

  他對不起她……

  「想什麼?這麼入神。」沙啞的嗓音驀地在他身後揚起。

  他愕然回眸。

  艾織心站在落地窗邊,靜靜瞅著他。

  「你什麼時候醒來的?」怎麼無聲無息的?

  「剛剛。」艾織心清淡地回應,走上露台,倚著欄杆。「你可能講電話太專心了,連我開窗都沒聽見。」她頓了頓。「是黎筱柔嗎?」

  他愣了愣。「你聽見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幹麼站在露台上吹風,所以才想出來看一看,沒想到你在跟她通電話。」

  長串的解釋,似有些多餘。季石磊沉吟,望向艾織心的眼神多了幾分興味——她那麼怕他誤會她偷聽,是因為對方是筱柔嗎?

  「看來你跟黎筱柔交情挺不錯的,這麼多年了還都保持聯絡。」

  「我們一直在同一家公司工作,關係當然好。」她果然在意筱柔。季石磊悄悄揚唇——他可以期待那是嫉妒嗎?

  「是喔。」她瞥他一眼,視線卻又迅速調開,彷彿很不情願。「那你們怎麼不談個戀愛什麼的?我還滿驚訝你們沒在一起。」

  驚訝嗎?季石磊劍眉一挑,笑痕烙深。「你怎麼知道我們沒在一起過?」

  「你——」艾織心神情一變,但不過轉瞬,嬌容便燦爛笑開。「那你怎麼捨得跟她分手?她應該是個很不錯的對象吧?」

  「是啊,是很不錯。」他煞有其事地贊同,偷覷她緊緊掐握欄杆的玉手。「筱柔很聰明、很能幹,交給她做的事一定做到最好,個性又很爽朗、善解人意,完全沒有一般女孩子的嬌氣,不只我們公司同事,很多客戶都很想追她。」

  她暗暗咬唇,沉默許久,好不容易找回說話的嗓音。「既然你把她稱讚得天上有、地上無的,那你幹麼不娶她?你去跟她結婚啊!」

  呵,果然是吃醋了。季石磊頓時心情飛揚。「我如果要跟她結婚,這十年早就結了。」

  可他卻沒有娶她,沒娶其他任何女人——這意味著什麼?他真希望這倔女孩能懂。

  她似是領悟了,轉過容顏,星眸在夜色中神秘地閃亮。

  四目相凝,兩人專注地對望,直到遠方的天際,忽地劈落一道閃電,跟著雷鳴砰響。

  「要下雨了?」艾織心輕呼,話語未落,滂沱大雨霎時迷濛了整個夜世界。

  「快進來!」季石磊連忙握住她的手,將她牽進屋裡,刷地關上落地窗。

  窗是關緊了,卻擋不住窗外隆隆雷響,電光石火,一道接一道,連綿不絕,似是欲將夜幕狠狠撕裂。

  兩人在室內相對,不由得都憶起多年前,那個春雷落響的黃昏,她驚顫地偎著他,與他意亂情迷地擁吻。

  他看著她,她也與他相凝,情潮悄悄地在彼此胸口沸騰,心韻激烈地鼓動著,祈求著什麼。

  他不禁上前一步,大手珍愛地捧起她臉蛋,像捧起易碎的玻璃。

  「織心、織心……」沙啞的呼喚,就如同當時,一遍又一遍,挑逗她的心。

  她倏地閉上眸,全身顫慄,滾燙著,羞澀著,彷彿又成了當初那個天真浪漫、不解世事的少女。

  但她,已經不是了……

  他展臂,輕輕擁住她,方唇緩緩接近她,徘徊在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想親吻,卻又猶豫。

  「不是說,不再碰我了嗎?」她輕聲問,似嗔似怨。

  他一凜,狼狽地為自己的把持不定找借口。「我只是……想安慰你,你不是最怕打雷嗎?我怕你嚇著了。」

  羽睫翩然揚起,眼潭如最清澈的秋水,映照他。「我已經不怕了。」

  「什麼?」他一愣。

  「只是打雷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只是……打雷而已?

  他蹙眉。「可你以前很怕的。」

  沒錯,以前的她確實很怕,總覺得轟轟雷響像怪獸的咆哮,張牙舞爪地想吞噬這個世界。但現在,她不怕了,這世上有太多比雷鳴更值得驚懼的事,而她已經歷過。

  「我在你眼中,真的是那麼沒用的大小姐嗎?」艾織心自嘲地彎唇。「都這麼多年了,我好歹也長大了一點吧?」

  他悵惘,望著那看似嬌俏,卻蘊著幾分滄桑的笑,忽覺胸口好似被挖去一塊,空空落落。

  她長大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會因為害怕閃電,尖叫著躲進他懷裡的女孩。

  她變堅強了。

  他該感到欣慰,但他,卻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什麼——

第七章

  她長大了。

  季石磊原以為,兩人在十年後重逢,經過朝夕相處,能夠一寸一寸消弭橫亙在彼此之間的鴻溝,但日復一日,他反而更體悟到時光無情。

  歲月蝕刻著她與他,留下模糊又清晰的痕跡,就算彼此都能不在意,他們看到的,也不再是從前與自己深深相戀的那個人。

  分離的那段日子,對方究竟經歷過什麼,失去過什麼,因何受傷,又為何成長,有過怎樣的喜怒哀樂,他們都不知道。

  只知道他變了,她也變了。

  誰都不一樣了。

  而他竟感到胸口隱隱疼痛著。

  他曾經怨她任性,氣她太嬌縱,但當她變得堅強而成熟,他的心頭,卻彷彿被剝去了一塊肉。

  並非討厭她的轉變,只是有種莫名的遺憾,因為他不知道她走過的,是怎樣的心路歷程。

  她是不是受過很重的傷?那傷口,現在還疼不疼……

  「你看過我提出的企劃案了嗎?」清柔的聲嗓拉回他惆悵的思緒。

  他凜神,迎視坐在對面的艾織心,她正凝望著他,神情交織著期盼,與淡淡的不確定。

  為何不確定?怕他駁回這份企劃嗎?

  他微微蹙眉。「我看過了。」

  「你覺得怎樣?」

  「挺不錯的,是一份好提案。」

  「真的嗎?」她彷彿不敢相信。

  「真的。」他點頭。「把台灣文化元素融進服裝設計裡,這是個好創意,生產及行銷策略也寫得很確實,值得試試看。」

  她眨眨眼,先是傻愣愣地看著他,片刻,忽地別過臉,唇角似是隱隱勾起甜笑。

  他一怔。

  怎麼了?她在偷笑嗎?得到他的稱許,有那麼開心嗎?

  「那我馬上交辦給底下去做。」她不敢看他,粉頰渲染的淡淡霞色卻透露了她的喜悅。

  她是真的很開心。

  季石磊胸口一擰——這陣子,他是不是對她太嚴苛了?否則為何如此小小的讚許與溫柔,便能令她愉悅至此?

  「織心……」他未及發話,她又興致勃勃地揚嗓。

  「對了,你說下週末要在家裡幫穆罕默德王子辦一場社交舞會?」

  「嗯。」

  「可不可以讓我來?」

  「你的意思是你要主辦嗎?」

  「是啊,既然要在家裡辦,那我就是女主人,當然由我來負責。」

  「不用了。」他反對。「這種事交給宴會公司就好了,你公事那麼忙——」

  「這也算公事啊!」她打斷他。「我想過了,這場宴會除了把王子引進台灣的社交界,也是幫『雲錦』宣傳的好時機。」

  「你的意思是——」他約莫猜到她的用意。「要把王子當成活招牌?」

  「沒錯!」她一拍手。「你想想,他可是中東王子耶!到時一定是全台灣媒體追逐的焦點,如果我們能讓他穿上公司的品牌服飾,不正好是最佳代言人?」

  「說得有理。」只不過那個我行我素的王子會答應嗎?

  「那就要看你的口才嘍!」艾織心彷彿看透他的思緒,妙目流轉。「你不是說過,你跟王子是好朋友,而且只要他肯充當公司代言人,我還有附加福利。」

  「什麼福利?」

  「當然是美女啊!」她呵呵笑。「我保證邀請所有我認識的千金小姐,全部介紹給他。」

  「這就沒問題了。」只要隨時有賞心悅目的俏佳人可看,王子肯定心情大好,百分百配合。

  「那就這麼決定嘍!」

  協議完畢,艾織心不跟他多說,立刻坐回辦公桌前,擬一份詳細的計劃。

  見她如此馬不停蹄地工作,季石磊竟覺得悵然若失。

  「織心,十二點多了,該吃飯了。」

  「喔。」她頭也不抬。「幫我叫便當。」

  又吃便當?他擰眉。「光吃便當沒營養,我們出去吃吧!」

  「什麼?」她愕然揚眸。「你之前不是說上餐廳吃飯很浪費時間嗎?」

  他這是作繭自縛嗎?之前為了磨練她,刻意嚴厲,現在想對她好,她卻好似不怎麼領情。

  季石磊咳兩聲,臉頰窘迫地發熱。「偶爾打打牙祭也不為過吧?這幾天老吃便當跟三明治,我膩了。」

  「那你出去吃吧,順便幫我帶一份回來。」小女人很不解風情。

  大男人惱了,霍然起身,威風凜凜地這臨她面前。「跟我去吃飯!」

  「可是……」

  「沒有可是。」他不許她拒絕,強悍地牽起她的手。「你那麼怕浪費時間的話,我們就一面做午餐會報吧!」

  總之先把她騙出去,好好吃一頓最重要,否則又有人怪他虐待她。

  「石磊……」

  「閉嘴!」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經過一陣兵荒馬亂,終於,艾家位於陽明山區的豪宅,迎來一場盛大的社交舞會。

  夜幕方落,門外便停了一長排昂貴轎車,順著山路婉蜒下絕,紳士淑女在月光下的庭園翩翩起舞。

  場中最閃亮耀眼的明星,當然是來自遠方的王子,自從他的私人專機於數日前降落在台灣的土地上,他便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

  媒體一窩蜂地簇擁,而天性騷包的他,也很樂於在鏡頭前大擺Pose,順便開出招親條件。

  「很簡單,只要臉蛋是天使,身材像魔鬼,年齡在三十歲以下,歡迎前來與本王子相親,開放真愛專線Call—in,電話請撥到『雲錦紡織』公關部。」

  他隨口撂話,公司電話線路頓時大爆滿,總機小姐接電話接到快崩潰,門口的警衛也擋粉絲擋到抓狂。

  即便自認做好萬全準備的艾織心,面臨這陣仗,也目瞪口呆。

  「你那個好朋友,會不會太誇張了點?」

  「他在紐約時,就是這樣了。」季石磊既無奈又好笑。「那時候他在紐約社交界也是掀起一陣旋風,每晚都能在各大夜店看到他摟著美女尋歡作樂。」

  「那你呢?你也會跟他一起去嗎?」

  「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混夜店的男人嗎?」

  確實不像。艾織心莞爾,故意逗他。「也是,你看起來就像注定在辦公室裡『宅』一輩子。」

  他威脅似地瞇趄眼。「你這是取笑我嗎?」

  「小女子不敢!」她俏皮地笑。

  最近兩人的關係融洽多了,雖然不復往昔親暱,至少能和平相處,偶爾也會互開玩笑。

  也許是因為他發現她變得堅強了,而她也隱隱感受到他藏在嚴厲下的關懷,所以各自收起了身上扎人的刺,不再執意抗拒彼此。

  「……Stone,原來你跟老婆躲在這裡!」王子爽朗的招呼打斷兩夫妻的悄悄話。

  「王子殿下。」艾織心嫣然一笑,朝他行了個漂亮的歐洲宮廷禮。

  王子的回禮更誇張,單膝跪下,掌起她玉手彬彬有禮地印上一吻,簡直把她當女王看待。

  季石磊不禁蹙眉。「你們兩個玩夠沒?」

  「幹麼?Stone,你嫉妒啊?」王平調侃好友。「你是不是怕你老婆愛上我這個比你帥又比你酷的騎士?」

  季石磊不以為然地冷嗤。

  王子不理他,逕自轉向艾織心,大獻慇勤,怪腔怪調的英文她雖然聽不甚懂,但仍從那豐富的面部表情領會到絕無虛假的熱情。

  她笑得更甜美了,甜得令季石磊胸臆莫名泛酸。

  「親愛的達令,我隨時願意宣誓對你效忠——」

  「已經有人宣誓過了,輪不到你!」冷冽的嗓音擲落,激起詭譎的浪花。

  王子好奇,艾織心怔忡,季石磊則是恨不得追回脫口而出的醋意。

  「是誰宣誓過了啊?」王子偏還要追問。

  兩夫妻凝目相對,在彼此眼裡,看見珍藏的回憶——那時的她,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小姐,而他,一心一意討好她。

  都是過去的事了,但為何畫面如此鮮明?

  季石磊尷尬地調開視線。「你不是想在舞會上找第四個老婆嗎?到底有沒有認真在找?」

  「嗄?」話題移轉得太光速,王子一時跟不上,愣了愣,忽地揚起惡作劇的微笑。「這個嘛……我好像已經遇到我的真愛了耶。」

  「哦?」

  「織心達令……」王子又是一聲過分親熱的呼喚。

  季石磊正式被激怒了。「她不是你的真愛,她是我老婆!」他憤慨地聲明。「你可能搞不太清楚,我跟你說明一下,在台灣,男人是不可以覬覦朋友的妻子的。」

  「在我們國家也不行啊!」王子見好友被自己惹毛了,一點也不愧疚,反倒笑得更燦爛。「跟你開玩笑的,幹麼那麼認真?達令,你確定要跟這種沒幽默感的男人在一起嗎?不如跟我——」

  兩把凌厲的眸刀砍向他後頸。

  他一陣冷顫,識相地決定玩笑到此為止。「好好好,我去邀請別的美女跳舞——哪,你說那位怎樣?」

  「哪位?」

  「就是那個黑衣美人啊!頭髮剪得很俐落、很俏麗的那位,臉蛋是很美,可惜有點冰,參加這麼粉紅色的快樂舞會居然穿成一身黑……嘖嘖,不過我喜歡。」

  因為來自沙漠的男人最愛融化冰山嗎?

  季石磊嘲弄地勾唇,順著王子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瞥見一道窈窕倩影,他定睛一瞧,驀地震住——

  「筱柔?」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黎筱柔。

  十年不見,她變了,氣質疑煉,有點冷,有點遙不可及,卻自有一股迷人韻味,怪不得王子都為她驚艷。

  艾織心悄俏歎息。

  當年驚鴻一瞥,她便對這位情敵留下深刻印象,如今再見,更加自愧不如。

  黎筱柔看來就是那種很聰明,懂得追求自我的女人,這十年來,她能攀上連男人也難以望其項背的事業頂峰,肯定是付出一番心血與努力。

  季石磊最欣賞這種女人了,他說過,認真的女人最美麗。

  一念及此,艾織心忽然覺得累了,倦意猶如最冰冷的潮水,排山倒海地襲來,教她全身虛脫,再也撐不住。

  她溜進屋內,找了張沙發坐下。

  呼吸急促,心臟不聽話地悸動,肌膚薄薄地泌出一層冷汗。

  她知道,自己是真的累了,或許是最近工作太操勞,精力過分透支,身體才會亮起不適的紅燈,對她表示抗議。

  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安慰自己,閉目養神,不去看舞池裡,她丈夫和另一個女人輕盈共舞。

  從他們良好的默契,她能猜到這絕對不是他們第一次共舞,大概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們真的交往過嗎?

  她要自己別想,思潮卻不由她控制,放肆地起伏,她想,他們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相戀,又為何分手?

  他們也曾在月光下做愛嗎?他也曾指著星空,對黎筱柔髮誓這輩子只愛她一個嗎?

  胸口驀地抽緊,也不知是疲倦引發的心悸,還是心痛……

  「織心,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幸好,有某個男人前來拯救差點在悲傷裡溺水的她。

  她欣慰地揚眸。「世展,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好一會兒了,謝謝你邀請我。」張世展對她微笑,經過那場落跑婚禮後,她還願意不計前嫌維持彼此的友誼,他很感動。「一直想找你這個女主人打招呼,但人真的太多了。」

  「抱歉,是我沒盡到主人的責任。」她盈盈起身。「你一個人來的嗎?」

  「跟我老婆一起來的,她剛去化妝室補妝。」

  「老婆?」她訝然。

  「我結婚了。」

  「是……她嗎?」那個為他養育私生女的地下情人?「張世伯答應你們的婚事了?」

  張世展自嘲地搖頭。「也不算正式答應,不過我豁出去了,就算他要跟我斷絕父子關係都行,總之我不能再對不起她——我們上禮拜去法院公證結婚了。」

  「那太好了,恭喜你們!」艾織心真心為這個「前未婚夫」感到高興,不管前途有多少磨難,至少這次與他攜手未來的,是他真心相愛的女子。

  張世展朗聲笑了。「要感謝你老公,是他給了我勇氣。」

  她一愣。「你說石磊?」

  「是啊,如果不是他當頭棒喝,說不定我到今天還猶豫不決呢!」他頓了頓。

  「對了,你老公呢?我想跟他打個招呼。」

  「他……跟朋友在一起。」

  「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張世展本意純粹是開玩笑,但艾織心聽了,神情卻略顯不自然。

  她勉力牽起微笑。「他沒有丟下我,只是我有點頭暈,所以在這裡休息。」

  「是啊,你臉色看起來是不太好。」張世展打量她。「這樣吧,我去幫你把他

  叫來。老婆不舒服,老公怎麼可以不好好照顧呢?」

  「不用了,」她阻止他。「我沒什麼啦!」

  「就算沒什麼,也該乘機跟老公撒嬌啊!」張世展不明白她婉轉的心思,呵呵笑。「我去幫你找人。」

  「真的不用了,世展,我很好。」她苦澀地婉拒他的好意。

  他不懂,她就是不能對石磊撒嬌,尤其黎筱柔也在場,她更不希望自己被當成那種只想著依賴人的大小姐。

  「織心。」張世展總算察覺到不對勁,濃眉一擰。「你跟季石磊是不是有點問題?」

  她一顫,粉唇卻清麗地綻開。「怎麼會?我們很好啊!」

  張世展不語,默默注視她,似是在心裡評估著她話裡有多少真實性,良久,他才淡淡揚嗓。「織心,你知道那時候季石磊是怎麼說服我取消婚禮的嗎?」

  「我知道。」她歉意地苦笑。「他安排你老婆假自殺吧?真對不起,那時候你一定很著急。」

  「他是這麼告訴你的嗎?說我老婆鬧自殺?」張世展很驚訝。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我老婆怎麼可能做那種蠢事?」張世展搖頭,轉念一想,忽然笑了。「原來季石磊是這樣跟你說的啊!我真不懂,他幹麼要對你這麼口是心非呢?」

  「他口是心非?」艾織心一凜,終於忍不住追問:「世展,石磊那時候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張世展沒立刻回答,裝神秘地咳兩聲,才若有深意地開口。「他問我為什麼跟你結婚?如果我不是真的愛你,能不能把你還給他?」

  她怔住。「他真的……那麼說?」

  「你一定以為他是用什麼卑鄙的方式威脅我取消婚禮的吧?」張世展含笑望她。「其實不是,他只差沒跪下來求我。」

  「他……求你?」她簡直不敢相信,那麼冷硬如石的男人,也會放下身段求人?

  「別說你不相信,我那時候也是嚇了好一大跳。」張世展悠然歎息。「沒想到會有一個陌生男人突然衝到我面前,那樣向我求情,而且他跟你分手十年了,我以為一對男女分開這麼久,有什麼感情也都該淡了,但是他說,你在成為他的戀人以前,就是他的妹妹了。」

  「妹妹?」艾織心悵惘。他是那麼看她的嗎?

  「他說,他從你才五、六歲的時候,便一路看著你長大的,你從小就喜歡黏著他,有時耍性子,有時又惹人憐愛地撒嬌,沒有人比他更瞭解你了。這十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放下你,可是等你們再見的時候,他才知道,他根本忘不了你。」

  他忘不了她——艾織心震撼地捧住胸口,心韻激動地加速,血流滾滾地沸騰。「他真的那麼跟你說?」

  「嗯。」張世展感慨地點頭,嗓音沙啞。「他還問我,如果我也有個妹妹,能夠眼睜睜地看她嫁給一個不愛她、她也不愛的男人嗎?他不希望你葬送自己的幸福,他從小失去父母,你等於是這世上他唯一的親人了——你知道嗎?織心,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眶是泛紅的,我想他是真的很愛你,很牽掛你。」

  他牽掛她?愛她?

  她惶然。「可我一直以為他恨我,想懲罰我……」

  「不對,他是愛你。雖然他一直不肯承認,但我想,你對他而言,是妹妹,也是戀人,是他唯一的最愛。」

  她是……他的唯一?

  淚水倏地湧上艾織心酸澀的眼眸,她伸手掩住唇,卻掩不住動情的嗚咽。

  石頭、石頭……

  她用心呼喚他,而他也彷彿聽見了,驀然回首,朝她送來一個溫暖又包容的微笑。

  她一顫,挽起裙擺,奔過人群,顧不得週遭眾目睽睽,也顧不得黎筱柔的驚愕難抑,翩然投入她思慕已久的胸懷。

  季石磊嚇一跳。「怎麼了?織心。」

  她緊緊揪住他衣襟,哽咽難語。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他焦急地問。

  「不是,我只是……」她揚眸,羽睫輕顫。「我來找你撒嬌的……」

  是的,她來向他撒嬌,對他訴委屈,他知道嗎?她已經忍耐好久好久了,從再見他的第一眼起,她便一直想像這樣偎在他懷裡,想擁抱他,想聽他像從前那樣哄著她、疼著她。

  「石頭,你知不知道?我的頭好痛,這裡也好痛。」她揪著胸口,淚光盈盈,一閃一閃,灼痛他的心。「我好難受,剛剛都差點要暈倒了,你知不知道……」

  「為什麼不跟我說?」他倉皇地捧起她的臉蛋。「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因為我不想你笑我,我不要你以為我想依賴你……」

  「傻瓜!」他心痛地斥責。「這種時候,依賴我也沒關係啊,想哭也沒關係啊,為什麼要忍著?幹麼這樣折磨自己?」

  「因為……」她楚楚可憐地凝睇他,縱有千言萬語,卻難以細訴。「石頭,我真的可以……依賴你嗎?」

  「當然可以啊!」他懊惱不已。「有什麼不可以?」

  艾織心淺淺一笑。

  他說可以,他允許她依賴他,對他撒嬌,他是愛她的,為了說服張世展改變心意,不惜拉下男人的面子。

  他愛著她……

  她安心了,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能夠鬆弛了,也可以稍稍放下肩頭重擔,喘一口氣。

  她可以休息了。

  艾織心歎息,縱容自己掩落羽睫,最後聽見的,是心愛的人驚慌的呼喚——

  「織心?織心!」

第八章

  「織心、織心……」

  溫柔的呼喚,如靜夜海濤,在她耳畔蕩漾。

  「織心……」好舒服,她甜甜地彎唇。

  真不想起來,真希望永遠憩息在這寬廣的臂彎,像搖籃,晃呀晃,將疲憊的心晃回最初的童真。

  「織心……」

  唉,就說了不想起來嘛!

  她如貓咪耍賴地低嗚著,很不情願地揚起眼睫,迎向一張勾勒著擔憂的俊臉。

  「石頭……」

  「你總算醒了!」季石磊見她睜開眼,糾結的眉宇緩緩舒朗。

  「我怎麼了?」她迷惑地問。

  「你剛剛昏倒了。」

  「我昏倒了?」她嚇一跳,掙扎地想起身,這才驚覺自己被他攔腰抱著,而週遭的賓客正好奇地旁觀。「快放我下來!」

  「不行!」季石磊一口否決,在一陣熱烈的歡呼鼓掌聲中,猶如史詩英雄般地將她一路抱出大廳。

  「天哪!好丟臉。」艾織心不敢看眾人調侃的眼神,嬌顏羞赧地埋進丈夫胸膛。

  來到一座遠離人群的涼亭,季石磊才小心翼翼地放下她。「大概是屋子裡空氣太悶了,你才會突然暈倒,在這裡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吧!」

  「嗯。」她坐在石椅上,雙手規規矩矩地交疊膝前,一時之間,竟有些害羞。

  「怎麼了?還很不舒服嗎?」他關懷地問。「還是我打電話請醫生過來?」

  「不用了,我現在已經好多了。」星眸回斜,偷覷他。「剛剛我是不是引起了一陣騷動?大家都嚇到了嗎?」

  「最驚嚇的人是我。」季石磊坦承。「下次不許再這樣了,身體不舒服要早點告訴我,千萬不要硬撐,知道嗎?」

  她默然無語,片刻,方輕聲揚嗓。「不好意思,我剛剛……嗯,好像有點太激動了。」

  她突如其來地奔進他懷裡撒嬌,他不覺得奇怪嗎?黎筱柔又會怎樣看她?會不會覺得他果然娶了個沒用的妻子?

  艾織心黯然咬唇。唉,她還是介意,不希望在他眼裡,她比不上另一個女人自信堅毅。

  「你在想什麼?」季石磊彷彿看透她複雜的心思,微微一歎。「我剛不是說了?在這種時候,你就不用逞什麼強了,儘管依賴我。」

  真的可以嗎?她驀地揚眸,淚光盈盈——真的,可以嗎?

  「石頭。」

  「嗯?」

  「石頭。」

  「怎樣?」

  不怎樣,她只是忽然想這麼喚而已,這十年來,她曾無數次在夢裡低回著她的小名,有時笑著,有時含淚,有時一顆心,碎成片片。

  「石頭、石頭、石頭……」

  「你在叫魂啊?」他笑了,在她身畔坐下,將她輕顫的嬌軀攬進懷裡,眸光溫煦,似乎也看懂了她融合著甜蜜與酸楚的心情。「別叫了,我就在這裡,不會走的。」

  真的不會?她緊緊拽住他臂膀。她好怕,怕醒來發現一切只是夢,他仍然遠在海洋的那一岸,恨著她。

  「對不起……」她哽咽。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他輕撫她纖瘦的臉蛋,很自責。「這陣子我對你真的太壞了,把你折磨成這樣。」

  「你對我不壞,你幫了我很多,也教我很多。」她含淚淺笑。「謝謝你。」

  「不要謝我。」他更自責了,憂鬱地攏眉。「都是我這你工作過度,你會頭痛暈倒都該怪我。」

  「不是這樣的。」她勾住他的手,十指親暱地交纏。「世展跟我說了,他說他老婆根本沒鬧過自殺,他不是因為那樣才決定取消婚約。」

  他一震,別過頭,不敢看她。

  「為什麼要騙我?」她柔聲問他,是試探,也是揶揄。

  他不語,臉緣緊繃,看得出來十分狼狽。

  她偷偷抿唇。「世展說,你差點就跪下來求他了。」

  「我才沒有!」他低吼地否認。

  「他說,你一定是很愛很愛我的,才會那樣不顧尊嚴地求他——是這樣嗎?」

  「喂,你說嘛,到底是不是?」她搖晃他的手。

  她是在撒嬌嗎?

  季石磊一凜,胸口不爭氣地震動著,他轉頭看她,看她盈淚的眸,看她噙著調皮的唇,看她的容顏,猶如霞光下嫵媚的丹芙蓉。

  他悠悠歎息。「織心,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怎樣?」她容色微變,以為他又要罵她任性。

  他卻只是很無奈似地捏捏她的臉頰。「你啊,還是這麼愛整人,到底要讓一個男人怎麼沒面子,你才會甘願?」

  「啊。」她又笑了,懂得他並非責備她,而是說不出口的寵愛。「原來我這樣問你,是讓你這個大男人沒面子,那人家不問了,好不好?」

  又是甜膩到底的撒嬌,足以融化任何男人的自制力。

  他實在拿她沒辦法啊!

  「石頭,你是因為愛我,才娶我的,對吧?」她偎近他,性感的馨息在他耳畔撩撥。

  他一陣顫慄,火苗倏地在體內竄燒。「不是說好不問了?」

  「人家想知道嘛!」她賴皮。「你到底愛不愛我?」

  「你——」他努力克制男性慾望。「到現在還不知道?」

  「不知道啊。」她裝傻,軟軟的舌尖挑情地吐信。「我要你親口跟我說。」

  他驀地深吸一口氣,猛然壓倒她。「如果我不說呢?」

  鎖定她的深眸,閃爍著野性的情慾,她細碎地喘息,有三分害怕,卻有七分是異色的期盼。

  「你已經說了。」她嗓音沙啞。

  「什麼?」

  她盈盈一笑,藕臂勾纏他肩頸。「用這個。」貝齒淘氣地啃咬他的唇。

  他懊惱地呻吟,不許她再肆意挑逗自己,將那放肆的舌尖與月牙都攫進唇腔,徹底纏綿。

  他要征服她。

  就在這涼亭裡,在這清婉的月光下,他要她與十年前一樣,在他身下激情地顫抖。

  「你瘋了……」她感受到他的企圖,恍惚地抗拒。「客人們還在呢,我們做主人的,怎麼可以……這樣?」

  「不管他們……」這一切明明是她先挑起的,怎可臨陣脫逃?

  「不可以。」她用盡力氣,終於成功推開他。

  他挫折地瞇趄眼。「艾織心!」

  「嗯?」

  「你果然是惡女。」這輩子,也只有她能如此擺弄他,將他迷得神魂顛倒。

  她嬌嬌地笑。

  他奈何不了她,只能認命,方唇一口一口地啄吻她,嬌寵她,也平息自己的慾望。

  「石頭,」在吻與吻之間,她迷濛低語。「我跟你一樣。」

  「什麼一樣?」他不解。

  「剛剛問你的問題,我的答案跟你一樣。」她狡黠地繞彎,就是不肯直說。

  他震住。「意思是——」她也愛他?

  「你說呢?」彷彿看出他眼底的疑問,她俏皮地反問。

  惡女啊惡女,她究竟要如何折磨他才甘心?

  「起來吧!大小姐。」季石磊氣惱地拉她起身,順手拍一下那圓挺的翹臀,懲罰她。

  「好痛喔!」艾織心假裝委屈地嘟唇,可惜沒幾秒就破功,笑出一串銀鈴聲響。「好奇怪。」

  「奇怪什麼?」他沒好氣地問。

  她挽起他臂膀,瞳神如翦翦秋水,流進他心坎。「那麼聰慧能幹的女人你不要,偏偏要這麼刁蠻又愛撒嬌的我!」

  他知道,她指的是黎筱柔,也猜到她是想聽他親口細數她的優點,滿足女人的虛榮。

  他偏不讓她稱心如意。「老實說我也覺得奇怪,我的視力八成出問題了,看來改天得去配副眼鏡。」

  「咳!」她不依地槌他肩頭。

  他笑著握住她的手,又驚喊一聲。「糟糕!」

  「怎麼?」

  他煞有其事地凝視她。「說不定我不只眼睛有問題,連腦子都有問題,你看我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什麼嘛!」她更惱了。他這豈不是暗示愛上她,是笨蛋一枚嗎?「季石磊,你再說幾句試試看!」

  「說什麼?我現在發現我腦筋不太好,你話要說明白些。」

  「你——你還真是一顆臭石頭耶!你是想氣死我對吧?」

  「你說呢?」

  「可惡的石頭,看我怎麼教訓你——給我站住!別想溜走——」

  於是,夜色幽掩的花園角落,莫名地上演起一出你追我跑的愛情笑鬧劇,而且兩個主角都沒發現,有不少觀眾都意外瞥見這一幕,心領神會地笑了。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這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在舞會上沒找到真愛,反而是你們夫妻倆感情愈來愈甜蜜了?」

  舞會隔天,應主人家邀請而留宿的王子照例睡到過中午才起床,眼見夫妻倆卿卿我我地在庭院裡喝下午茶,不免有點「孤單老人」的感歎,哇啦啦地抱怨。

  為了安撫好友,也為了讓連日來過於操勞的愛妻好好休息,季石磊當場宣佈放假兩天,大家一起出海夜釣。

  「出海?好耶!」王子眼神大亮,從小在沙漠長大的他除了美女以外,最無法抵擋的,就是海洋的魅力。「不過我告訴你,什麼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要有美女,對吧?」這自命風流倜儻的傢伙想什麼,季石磊怎會不清楚?

  「放心吧,織心有個朋友自願出借遊艇,也會帶很多帥哥美女一起來。」

  帥哥?王子翻白眼。「美女我是竭誠歡迎啦,至於其他有的沒的,就別來攪局了好嗎?」

  艾織心聽了,不禁噗哧一笑。她很少見到如此心思單純的男人。「你這個好朋友,真的挺可愛的。」她偷偷對老公咬耳朵。

  「可愛歸可愛,不過有時也挺麻煩的,就跟你一樣。」說著,季石磊輕輕敲了敲老婆額頭。

  艾織心喊冤。「我哪有麻煩?你亂說!」

  兩夫妻頓時你來我往、打情罵俏,看得一旁的王子眼角抽搐,愈發不爽地嚷嚷,押著好友不許再怠惰,馬上帶他上船出海去。

  傍晚,白色的遊艇迎著夕照,猶如一隻大鵬鳥,乘風破浪,飛向天、向夢、向海洋的彼方。

  船上都是些活潑的年輕男女,等不及停船,便急著換上泳裝下海,王子當然也不放過這展示身材的機會,黝黑結實的腹肌惹來陣陣驚歎。

  艾織心拗不過友人們的熱情邀約,也下海玩了一陣海上排球,直到盡興了,才裹著浴巾,坐在躺椅上歇息。

  她流轉眸光,訝異地發現在大夥兒一致喧嘩玩樂的時候,她的丈夫竟能好似這一切與自己都不相干,獨自坐在甲板的另一端,靜靜垂釣。

  「簡直像老頭子,對吧?」王子咧著笑容定過來,坐上她身畔另一張躺椅。

  「這傢伙從我以前在紐約認識他時就這樣,明明大家都玩瘋了,只有他一個人清醒得好像跟我們不在同一個世界。」

  「沒辦法,他是天生的宅男,定力當然跟一般人不一樣。」艾織心笑著揶揄自己老公。

  「宅男?」王子不懂這名詞。

  艾織心簡單地說明,他聽了,當場爆笑。「沒錯,就是宅男!這名詞太妙了,妙透了!」

  遠處,季石磊彷彿聽到好友不客氣的嘲笑,清湛的眸光朝這裡掃來一眼。

  「噓,別讓他聽見了。」纖指俏皮地抵唇。

  「沒問題。」王子很合作,跟著壓低嗓音。

  兩人交換會心一笑。

  「對了,你說跟石磊是在紐約認識的,那時候的他感覺怎樣?」艾織心好奇地問。

  「什麼感覺怎樣?」王子不太明白她這話的用意。

  她有些尷尬。「就是……嗯,他一直那麼認真工作嗎?有沒有交女朋友?過得快不快樂?」

  「這些問題你怎麼不直接問他?」

  因為有些話,不方便說出口啊!艾織心暗暗歎息。或許是因為他們當年並非乎和分手吧?這十年間的經歷,對兩人而言似乎都成了禁忌的瘡疤,誰也不敢輕易去揭開。

  王子深深地望她,半晌,逕自下結論。「我知道了,你不好意思問他。」

  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能問。

  艾織心微微苦笑,不再解釋這其中奧妙之處。「總之,你可以告訴我嗎?」

  「當然可以啊!」王子爽快地答應。「哪,我想想……首先,他沒有女朋友。」

  「真的沒有?」艾織心不敢相信。「那……黎筱柔呢?」

  「黎筱柔?」王子訝異。「你說昨天那個冰山美女?他們不是只是朋友嗎?我沒聽說他們以前是一對。」

  「是嗎?」艾織心悵惘。難道他說自己跟黎筱柔交往過,只是誤導她嗎?

  「雖然他很受歡迎,也有不少名門淑女擺明了喜歡他,不過說也奇怪,他頂多偶爾跟女人約約會而已,從來沒跟誰固定交往——老實說,我還曾經懷疑過他的性向呢!」王子呵呵笑。

  艾織心卻難以領略他的幽默,容顏薄染輕愁。「為什麼他不交個女朋友呢?他該不會整天只想著工作吧?」

  「他就是那樣沒錯啊!你知道我曾經請他幫我的石油公司做一個案子嗎?他也是從來不休息,連我要介紹美女給他,他也一直推,後來我才曉得,原來是因為你。」

  「我?」艾織心一愣。

  「你不知道嗎?他那天接到朋友的電話,說你要結婚了,急得跟什麼一樣,馬上就要趕回台灣,所以我就把我的『愛之鳥』借給他嘍!」

  「愛之鳥?」

  「是我的私人飛機。」王子笑咪咪地解釋。「因為他說是要回台灣找回真愛,所以我才笑他是搭我的『愛之鳥』,只是我沒想到,他表面這麼正經八百的,原來也會來搶婚這一套!真是人不可貌相,嘖嘖……」

  接下來王子還說了什麼,艾織心已經聽不見了,她聽見的,只有她愛的男人為了她匆匆趕回台灣。

  她聽見他的執著,他的寂寞,他從來不肯放縱自己享受生活,拚了命地工作。

  為何他要如此奮鬥?為何他從不曾停下來休息?是不願,還是不敢?

  是否都是為了她……

  「你們在聊什麼?」含笑的聲嗓拂落她耳畔,牽動她的心。

  她輕顫地揚眸,迎向那張令她眷戀也心痛的臉龐,他似乎看懂了她眼底複雜的思緒,劍眉微蹙。

  「我們在說你嘍!」神經大條的王子完全沒感受到兩夫妻綿綿的情意交流。「你老婆問我你以前有沒有在紐約偷吃,不過你放心,我當然是幫你說好話啦!哈哈哈∼∼」

  沉默,長長的沉默,彷彿要蔓延至宇宙最深處的沉默。

  「好吧,看來我應該別在這裡當電燈泡了,我找大家烤肉去了,拜。」王子總算察覺到氣氛微妙,識相地閃人。

  確定王子離去後,艾織心上前一步,默默環抱丈夫的腰。

  「怎麼了?織心。」季石磊柔聲問。「剛剛王子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說,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她嗓音沙啞,壓抑著心口沉墜的哀傷。「他說,你從來沒跟哪個女人正式交往,你的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工作,馬不停蹄地工作。」

  他愣了愣,片刻,好笑地揚唇。「我以為他說了什麼呢,原來就是這個——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個工作狂了嗎?還說我很適合在辦公室裡宅一輩子。」

  可她不知道,他一直是這樣的,生活裡除了工作沒有其他。

  她仰望他,水眸迷離。「你沒跟黎筱柔交往過,是吧?」

  他一窒,苦笑。「被你發現啦?」

  「為什麼要騙我?」

  他微窘地聳聳肩。

  「我以為我們分手後,你一定會跟她在一起的,我覺得她喜歡你,而且你們也很相配。」

  「就算相配,也不一定會交往。」

  「可你一個人在美國,那麼孤單——」

  「我有工作啊!」他笑笑地打斷她。

  她無法像他那麼不以為意,胸臆酸楚地梗塞著,嗓音因焦躁而破碎。「為什麼要那麼拚?是我害的嗎?因為你想忘了我,所以只好寄情在工作嗎?」

  「織心。」他忽地捧起她臉蛋,眸光溫暖,安撫她。「我承認我是為你而奮鬥,但不是因為想忘掉你,而是為了早日完成夢想。」

  「夢想?」

  「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麼堅持要出國嗎?因為我需要有一把劍,來保護我的公主。」他微微一笑。「你大概不曉得,雖然我們倆那時候瞞著大家偷偷交往,但其實你爸爸早就知道了。」

  她一怔。「爸爸知道?」

  「嗯。」他頷首。「那時候,我在『雲錦』打工,有一天你爸把我叫進辦公室,告訴我他願意栽培我,只要我肯努力,將來哪一天當上公司總經理都下成問題。」

  「那不是很好嗎?」

  「可他也說得很清楚,希望我跟你斷絕來往,因為艾家的女兒絕不會嫁給一個沒沒無名的小子。」

  「爸爸真的……那麼說?」她震驚不已,從未想過原來父親曾背著她與戀人有過這番交涉。

  「就在那一天,我忽然明白了,就算我在『雲錦』工作一輩子,就算我真的當上總經理,我在你爸爸心中,一樣只是管家的兒子,是你們艾家雇來的員工。」季石磊悵然低語。「我不能再依附艾家,我必須在外頭闖出一番事業,讓你爸爸認可我們的婚事。」

  「所以你才說你需要有一把劍……」艾織心恍然大悟,總算弄清楚前因後果。「你是為了保護我,才決定出國的?」

  「嗯。」

  原來他的夢想就是她,他希望能正大光明地擁抱她,想證明自己有能力保護她。

  她就是他的夢想——

  艾織心倏地伸手掩唇,卻藏不住心酸的嗚咽。

  「你一定很怨我那時候怎麼捨得丟下你,但我是不得已的,織心,為了我們的未來,我才做了那樣的選擇。」他溫柔地撫摸她的頰,彷彿藉此向她道歉。

  但他無須道歉,他的選擇沒有錯,她只恨自己當時不能體悟他的痛苦與深情!

  「我那時候不該跟你無理取鬧的……」她哽咽。「對不起,石頭,我真的不知道……」

  「沒關係,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他揉揉她的頭。

  「你真的不介意嗎?」她淚眼迷濛地望他。

  他只是微笑,那麼包容,又滿溢寵愛的笑。「我承認我恨過你,不過現在,我只想好好地愛你。」他低下唇,輕輕地吻去她碎在頰畔的淚珠。

  她啞聲笑,又是甜蜜,又是哀傷。「王子說你一聽說我要結婚,就急急忙忙地趕回台灣來了。」

  「是啊。」他悠慢地吻她。「雖然我們是分手了,但我總還抱著一線希望,說不定哪天我們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方唇噙住她小巧的耳垂啃咬著。「對不起,你老公是個沒用的癡情種。」

  不是沒用,是對她愛太深,眷戀太濃,所以顧不得恨了。

  艾織心顫慄地深呼吸,緊緊擁抱丈夫,好希望能將他揉進骨血裡,與自己百分百地融合,從此沒有彼此,永不分離……

  「對了,這件泳裝可不可以換回來了?」季石磊忽問。

  「嗄?」她愣住,一時回不了神。

  他在她耳畔親暱地吹氣。「老實說,我很討厭我老婆姣好的身材被別的男人看光光,應該留到私下我在房裡慢慢欣賞才是。」

  「你——好色!」她槌他胸口。

  「難道你寧願我對你的美色無動於衷嗎?」他逗她。「那好吧,從今以後我不看了,我看別的女人去。」

  「你敢!」又是一記粉拳。

  「是你自己不讓我看的啊!不然你說聲老公求求你,我就考慮看一下。」

  「你想得美,我才不會那麼沒格調呢!」

  「我早知道你這種傲嬌個性,一定會死撐著不說的,唉,我看我們得很久以後才享受得到閨房樂趣了……」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結果,他們當晚就大享閨房樂趣。

  當然不可能是因為艾織心忽然願意不顧格調地哀求老公「監賞」自己的嬌軀,而是她很聰明又很惡劣地穿了件超性感的薄紗短睡衣,還繫上最可怕的武器——蕾絲襪帶,瞬間把季石磊引以為傲的理智擊沉,情慾燒成一片火海。

  兩人又笑又鬧地歡愛一夜,到了清晨,才朦朧睡去,哪知不到幾個小時,便教一通響不停的電話吵醒。

  季石磊很不情願地接電話。「哪位?」

  「是我啊!Stone。」王子精神奕奕地打招呼。「你起床了沒?出來吃早餐!」

  早餐?

  季石磊拾起擱在茶几上的手錶,瞥一眼,還下到十點。「王子殿下,你平常沒這麼早清醒的,今天是吃了什麼興奮劑了?」

  「是戀愛啊,戀愛!」王子樂呵呵地宣佈。「我終於遇到真命天女了!」

  「是嗎?」季石磊不甚有興趣。

  但王子才不管他意興闌珊,滔滔不絕地與好友分享自己的艷遇,關於他晚上是如何輾轉難眠,於是一大早就到飯店庭園散步,偶遇某個送鮮花進來的甜俏少女,兩人對彼此一見鍾情,愛苗一發不可收拾。

  「等等,你對人家一見鍾情也就罷了,她真的也是這麼想的嗎?」季石磊懶洋洋地確認。

  「怎麼?你不相信啊?」王子不高興了。「總之我決定了,今天晚上就上她家提親去。」

  「什麼?提親?」季石磊一口氣嗆住,瞌睡蟲頓時驚飛無蹤。

  早上鍾情,晚上定情,這王子追求的節奏也太快了吧?

  「作為我的好朋友,你應該會陪我一起去吧?」王子希冀地問。「至少充當我的翻譯,你知道,我不希望因為文化隔閡,導致未來岳父岳母對我留下不好的印象,雖然我也不會太在乎啦,不過還是希望長輩不要討厭我。」

  「這個嘛……」季石磊很為難,從不曾聽說婚姻大事竟可以進展得如此光速,他這媒人究竟當是不當好?

  他猶豫地掛電話,還未回神,一具嬌軟的女體便貼過來,纖纖腳踝調皮地在他腿上磨蹭。

  「我都聽見了喔,聽說有人今天晚上被迫去當媒人呢!」

  季石磊倏地凜息,大手扣住妻子頑皮的纖足,不許她繼續挑逗自己。「既然你聽見了,還不快幫我想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啊?」不讓她動腳,她就動手——艾織心風情萬種地揚扇眼簾,玉手當成彩筆,沿著丈夫陽剛的肌理細細描繪。「你的好朋友好不容易找到真命天女,你當然應該幫他啊!」

  「要我怎麼幫他啊?」季石磊悶哼一聲,也不知是為天外飛來的麻煩苦惱,還是為身上那雙不安分的小手發愁。「哪有人才見一次面,就莽撞地上門求婚?那女孩跟她家人不嚇傻才怪!」

  「所以才要你去好好溝通啊!」艾織心嬌笑,完全不同情丈夫為難的處境。「你以為媒人那麼好當的啊?」

  「笑夠了沒?」季石磊恨恨地咬了咬那蔥蔥玉指。

  只是他擒住了一隻手,另一隻手卻更加不安分,往下溜探,大膽地握住某個灼熱堅硬的部位。

  「親愛的老公,你意志會不會太不堅定了點?」她柔柔地取笑他。

  可惡!季石磊惱了,顧不得紳士風度,翻過身來便強悍地往前挺進,佔領那緊窒幽濕的禁地。

  她措手不及,驚呼一聲。

  「妖女、魔女、惡女……」他又恨又愛地將各種稱呼冠在嬌妻身上。

  「喂,你這人怎麼這麼小心眼……」她咬住歡愉的低吟,指尖用力掐進他肩頸。「我不過叫你石頭,你卻把我……當成十惡不赦的魔頭。」

  「怎麼?你要為自己抗辯你沒那麼壞嗎?」他埋下頭,盡情吮吻羊脂乳香。「不壞的話,你會這樣欺負自己的老公?他昨晚侍奉你一夜還不夠嗎?你該不會是打算把他搾到精盡人亡?」

  這顆石頭,真的愈來愈壞了,她真不相信他這幾年沒跟女人認真交往過,不曾調情過,或許王子只是基於善意哄騙她?

  一念及此,艾織心更羞惱,芳容肆意渲染霞色,如情花盛開。「是誰欺負誰啊?明明說放假是要讓我休息,結果……根本一點都沒休息到嘛!」

  「對喔,我應該讓你多休息才是。」他壞壞地表示同意,停止動作,既不前進,也不後退。

  他是故意的,她知道,他就是故意如此折磨她,要聽她求饒。

  別想,她絕不求饒,才不會……

  她倔強地咬唇,他也硬氣地等待,誰都不低頭,誰也不肯認輸,不得抒發的情慾幾乎將兩人逼至崩潰邊緣。

  然後,她迷濛的媚眼忽地掠過一絲狡黠,輕輕地,似是無意地稍稍擺動了下腰肢。

  轟!

  火藥引爆了,在季石磊眼前炸出漫天煙花,他認輸了,再一次敗在他最愛的女人手下。

  他的大小姐啊!他從來就拿她沒辦法。

  他投降了,甘心拜倒,做她裙下忠臣。

  他本以為自己這一仗,輸得徹底,但當他將愛妻帶領到激情的最頂峰時,她的反應,讓他氣喘吁吁地笑了。

  「怎麼了?你……笑什麼啊?」她看出他眼底的戲謔,櫻唇噘起。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對你來說,這麼有魅力。」他用手指撫過她鼻尖,挑起一管鮮血。「瞧你,都流鼻血了!」

  「什麼?」艾織心聞言怔住,跟著伸手掩鼻,匆匆下床,衝進浴室察看。

  真的出血了!她抽出紙巾,焦急地擦拭,但不論怎麼擦,血流依然不止,艷紅的血色染透白紙,也染進她失神的眼。

  是鼻腔內膜微血管破裂嗎?還是因為情慾令她太興奮?或是……

  她倏地凜神,不敢再想。

  「怎麼樣?擦乾了沒?」季石磊跟進浴室,溫柔地捧起她的臉,仔細檢視。「好像還沒好,把頭抬起來,應該比較容易止血。」

  「嗯。」她拿面紙按住鼻尖。「你先出去吧,我想順便沖個澡。」

  「幹麼?害羞啊?」他誤解了她的倉皇。「為了老公的『美色』流鼻血,有那麼丟臉嗎?」

  「你這人——愈來愈會說些有的沒有的了。」她沒好氣地橫他一眼。「出去啦!」

  「是,大小姐。」季石磊玩笑地領命而去。

  他離開後,艾織心立即躲進淋浴間,站在蓮蓬頭下,將水柱開到最強,但願激烈的水流能夠衝去她的不安,她的驚惶,與那彷彿永遠也斷不了的綿長血絲——

  十分鐘後,她走出浴室,唇畔已勾著清淺笑意。

  「石頭,你今天晚上確定要留下來陪王子去提親嗎?」

  季石磊半躺在床上看報紙,聞言,半無奈地聳聳肩。「看來是這樣沒錯,我今晚如果不陪他去,以後就別想耳根清淨了。」

  「這樣的話,我下午看哪個朋友可以順便載我回台北,我想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進公司才有精神。」

  季石磊考慮兩秒。「也好,你先回去吧!」他展臂將妻子攬入懷裡,溫聲叮嚀。「早回去早休息,別再看公文了,知道嗎?」

  「知道了,老公大人!」她頑皮地回應。

  他笑了,湊過來,親了親那紅潤的唇,她順從地承迎他的吻,水眸卻隱隱浮現一縷哀傷。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6-8 14:26:14

本文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09-6-8 14:28 編輯

第九章

  擔任媒人的工作,正如季石磊所料,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

  為了表示自己提親的誠意,穆罕默德王子派人採購了數輛名牌轎車,又送上成套的家傳珠寶首飾為禮,對方的父母是那種很憨厚的農人,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都嚇呆了。

  就連王子看中的小姐也是莫名其妙。一個來自異國的王子向自己求婚?她難以置信,直覺想逃。

  「我就說了,追女孩子不能這樣的。」季石磊將太過急切的王子拉到一旁低聲訓誡。「要慢慢來,先送花、約會,等互訴衷情後才能向對方求婚。」

  「這樣多麻煩啊!」王子很沒耐性。「我過兩天就要離開台灣了。」

  「那就談遠距離戀愛吧。」

  「遠距離戀愛有那麼簡單嗎?成功的機率太微渺了!」

  說的也是。季石磊默然,遠距離戀愛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總是希望朝朝暮暮黏在一起,否則當年織心也下會跟他鬧分手了。

  「那只有一個辦法了。」

  「什麼辦法?」王子興致勃勃地追問。

  「你留在台灣,追到她願意點頭嫁給你為止。」

  「什麼?那要等多久?」王子不可思議地嚷嚷。「還有很多事等我回國處理耶!雖然我是不太介意那些啦,但也不能為了戀愛丟下不管吧?」

  「你只能這樣了。」季石磊嚴肅地盯著好友。事業與愛情,一向難以兼顧,這一點,他有椎心之痛。

  王子無言,深刻地凝視他片刻。「這是你的經驗之談嗎?」

  「嗯?」

  「當年你就是為了事業,把真愛留在台灣吧?你是不是後悔了?」

  他後悔嗎?季石磊怔忡,胸口頓時五味雜陳。「我想……我應該不是後悔吧。」就算讓他重來一次,他也許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如果我當年留在台灣,今天可能就沒辦法幫織心拯救公司。」

  「但你離開台灣,卻差點失去她。」王子接口。

  「是啊。」季石磊苦笑。「我也希望兩全其美,可惜——」

  「我懂了。」王子若有所思地點頭,陷入長考。

  他焦躁地來回踱步,一下歎氣,一下嘶吼,激動得像困在牢籠裡的野獸,女方一家人眼睜睜地看著,又是稀奇,又是驚懼。

  數分鐘後,他終於下定決心。「好吧,聽你的,我留下來!」

  反正他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名聲早就傳透透了,也不在乎再多添一樁茶餘飯後的笑談。

  兩人達成協議,由季石磊出面對女方家長解釋王子的一番情意,希望對方能同意他以結婚為前提,追求他們家寶貝女兒。

  「季先生,啊這個人真的是什麼阿拉伯的王子喔?」女方的爸爸遲疑地問。

  「是。」

  夫婦倆面面相覷,這回,換媽媽表示意見。「啊我們當然是不反對他要搞什麼結婚前提的追求啦,只是他到底是看上我們家女兒哪一點?」

  這個嘛……季石磊微窘地搔搔鼻頭。老實說這點他也不清楚,王子獵艷的尺度實在太寬廣,家裡三個嬌妻也完全是不同類型——對了,關於王子是一夫多妻這點也得說清楚,否則到時可會爭議不休了。

  一念及此,季石磊愈發苦惱。他這個好友是丟了道怎樣的難題給他啊?他寧可再去多拯救幾家瀕臨倒閉的公司,也不願接這燙手山芋。

  經過一番好說歹說,他總算將熱情澎湃的王子哄回飯店,原本想立刻趕回台北,王子卻拉著他在房裡喝酒,傾訴戀愛的煩惱。

  他勉為其難地聽著,正盤算著該如何脫身,手機鈴聲適時響起,他瞥了眼來電人名,意外地揚眉。

  「筱柔,有事嗎?」

  「沒事不能打給你嗎?」黎筱柔回話的口氣,有點沖。

  季石磊一怔,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朝王子比個抱歉的手勢,越過落地窗,來到露台。

  「你是不是又喝酒了?」他柔聲問。

  「你以為我又喝醉了,才打給你的嗎?」

  他苦笑。「我怕你傷身體,喝太多酒不好。」

  溫暖的關懷似乎軟化了黎筱柔,輕聲歎息。「我沒喝酒,只是剛從醫院回來。」

  「醫院?你怎麼了?生病了嗎?」

  「只是去拜訪客戶,這次我們接的是醫院的案子。」

  「原來如此,你沒事就好。」他鬆一口氣。

  她沉默兩秒。「你還是關心我的,對吧?石磊。」

  「我當然關心,你是我的朋友啊。」但也僅止於友誼而已,他希望她能聽明白他話裡的暗示。

  她也許懂了,也許仍執著,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氣息似有些急促,再開口時。

  嗓音是沙啞的。「石磊,其實我打電話是有件事想告訴你。」

  「什麼事?」

  「我今天到醫院,遇見你老婆了。」

  「你說織心?」他一震,忍不住焦急。「她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為什麼不告訴他?

  「我不知道她怎麼了,我只知道她跟個醫生在一起。」她頓了頓。「那醫生姓方,我聽醫院的人說他們很熟。」

  季石磊一愣。方醫生?是方斯文嗎?

  「他們兩個……」黎筱柔欲言又止。「很親密。」

  有多親密?季石磊掐握手機,言語卡在喉頭。

  「後來我看他們倆一起上車,我很好奇,就跟蹤他們……」

  「你跟蹤他們?」他訝異。

  「嗯,很抱歉我這麼多管閒事。」她語氣苦澀。「我只是很想知道,他們到底會去哪裡。」

  「他們……去哪兒了?」

  「一棟住宅大樓,我想應該是方醫生的家,他們是七點多進去的,到現在你太太還沒出來。」

  現在?季石磊駭然瞥了眼腕表。快十點半了——這麼晚了,她還跟別的男人共處一個屋簷下?

  心海頓時似卷狂濤,他狠狠咬牙,咬住滿腔驚疑不定。

  究竟怎麼回事?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你好點了嗎?」艾織心柔聲問,從廚房端來一盅青蔥蛋花粥,盈盈坐上床畔。

  「嗯,我好多了。」方斯文靠著枕頭坐起身。「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好朋友發燒生病,我當然應該留下來照顧。」

  「可是你自己最近也很累啊!」方斯文接過粥碗。

  艾織心淺淺一笑。「我難得下廚,不保證好吃喔。」

  「只要毒不死人就好。」方斯文也笑了,胸窩暖暖的,兩人認識這麼久,這還是他初次嘗她親手做的料理,雖然只是一盅粥,但已令他感動。

  艾織心見他吃得香甜,不免感歎。「你這個醫生也太拚命了吧?自己都發燒了,還硬撐著到醫院上班,不怕傳染給病人嗎?」

  「我只想過去整理一些病歷,最近都沒什麼時間寫報告。」

  「還寫報告?你想把自己整死嗎?」她睨他一眼。

  他知道,那不是責備,只是關心。

  「你自己最近下也工作過度,還好意思說我?」他反過來調侃她。

  艾織心一怔,眸光頓時滅暗,正欲發話,手機鈴聲忽然響了,她接起電話。

  「石磊,你要回台北了嗎?」

  「王子求親失敗,拉我喝酒解悶,今天晚上可能回不去了。」線路那端的嗓音,很深沉。「你在哪兒?」

  「我?」她心跳一停,怕丈夫多心,選擇說謊。「還能在哪兒?當然在家啊。」

  「是嗎?那不用等我了,早點睡。」

  「好,你可別喝太多酒喔,晚安。」

  她怔忡地掛電話,方斯文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是你老公打來的?」

  「嗯。」

  他幽幽歎息。「我看你還是趕快回家吧,讓他知道你這麼晚了還在我這兒,不太好。」

  「至少等你吃完這碗稀飯。」

  「不用了,你快走吧!」他催促。

  艾織心搖搖頭。「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你燒成這樣,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而且,你以前也是這樣照顧我,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你一直陪在我身邊,鼓勵我,為我加油。」她頓了頓,回憶起從前,水眸淡淡氤氳。「我真的很感謝你。」

  「所以你現在是為了報恩,才煮這碗稀飯給我吃嗎?」方斯文開玩笑。

  她微微牽唇。

  「說真的,你不用覺得欠我什麼。」他回復正經表情。「朋友之間互相鼓勵是應該的。」

  「那互相照料,也是應該的,不是嗎?」她巧妙地回話。「快吃吧,別囉嗦了!」

  他嗤聲一笑,掃完一盅粥,滿足地拍了拍肚子。「謝謝,真的很好吃。」

  「那你先躺下休息,我去拿藥過來。」

  艾織心收拾粥碗,洗淨了,拿來溫水跟藥包。

  方斯文接過水杯啜飲,暫時將藥包擱在一邊。「剛吃飽,待會兒再吃藥。」他拉艾織心坐下。「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今天到醫院幹麼?」

  她聞言,身子一顫。

  他望著她忽地刷白的臉色,直覺下對勁。「怎麼了?織心。」

  「其實我本來是想去醫院做檢查的。」她啞聲回應。

  「檢查?」他愣了愣,不過轉瞬,神色一變。「難道你——」

  她斂下眸,不敢看他擔憂的眼神。「我懷疑我的病又復發了。」

  「你——」他震驚地瞪視她。「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已經超過五年了,照理說不會有什麼事的啊!」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十指緊張地交纏。「我最近不太對,又是暈倒,又是流血,症狀跟十年前一樣,我很怕……」

  「不會的!」他連忙安撫她。

  「你怎麼知道不會?」她揚起眸,羽睫如受傷的鳥兒,驚惶地顫動著。「我早上流鼻血,傍晚又流一次,就算是微血管破裂,血量也太多了……」

  「說不定是因為你最近太累呢?」方斯文試著給她信心。「也許只是身體出了些小毛病。」

  她站起身,背脊直挺挺地僵著。「我也希望只是這樣。」她也希望,一切只是自己多慮。

  方斯文凝望她僵硬的倩影,明白她內心的煎熬。「那季石磊呢?你告訴他這件事了嗎?」

  她驚悚地一震。「我怎麼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他懊惱地擰眉。「你還要瞞他到什麼時候?他早該知道這件事,就不會那樣虐待你了!」

  「你要我怎麼說?」艾織心容色雪白,言語如失根的浮萍,在空中飄碎。「告訴他——老公,我的病又復發了,可能活不久了——你要我這麼說嗎?」

  「可是——」

  「還是你要我跟他說——十年前我跟你分手,不是因為我愛上了別的男人,是因為我生病了,可我不敢告訴你——」她驀地伸手掩眸,藏去在眼底氾濫的淚水。

  「我不能說的!我寧願他永遠不知道這件事,永遠都不要知道……你知道他有多愛我嗎?你知道這十年來,他其實一直在等我嗎?他如果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很痛很痛的,我不想看他那麼痛苦……」

  「所以你就寧願自己受苦,寧願他一直誤會你移情別戀嗎?」方斯文激動地低吼。「你是笨蛋嗎?織心,你幹麼要這樣折磨自己?」

  「因為……那也是我自己做的選擇。」艾織心深吸一口氣,努力嚥回所有的痛楚與悲傷。「就當是我要付出的代價吧!誰教我那時候愛逞強?」

  「你不是那時候愛逞強而已,你一直在逞強!」方斯文氣急敗壞,又急又惱,卻不知該如何勸這個倔強的女人回心轉意。「所以呢?現在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艾織心悵然凝立原地,前方是淚霧織成的迷惘,她看不清,強睜著一雙眼,看到的依然只是無解的困局。

  她困住了——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他困住了。

  困在方斯文住處對街一盞路燈下,躑局著,彷徨著,不知道該前進或後退,或者,在原地傻傻守候?

  季石磊垂眸,試著以一個瀟灑的笑弧嘲諷自己,卻怎麼樣也牽不動唇角。

  「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都已經過午夜了,她不會出來了!」他身畔,黎筱柔懊惱地歎息,極力勸他。「回去了吧?石磊,別等了!」

  他如一尊生根的水泥塑像,動也不動。

  「石磊……」

  「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繼續在這裡吹風當呆子嗎?」黎筱柔氣結。

  「我要親眼看到她下來。」他陰沉地低語,不相信已身為人妻的她,會那麼不知避嫌地在別的男人家裡留宿。

  他不相信,她會再次背叛他……

  「你不是已經打過電話給她了嗎?」黎筱柔毫不留情地戳破他最後的希望。「她說謊騙了你!你到現在還不肯接受現實嗎?」

  他惶然一震,僵凝的雕像總算動搖了,有了情緒。

  「走吧,別等了!」黎筱柔催促地拉他衣袖。

  他猛然甩開她,鐵拳緊握,狠狠槌了一記前車蓋。

  她驚駭。「石磊?」

  他不理會她,槌了一記又一記,指節尖銳地生疼,卻比不上他心口的痛。

  為什麼她要騙他自己在家?是心虛嗎?因為她背叛了他?

  「我不相信,不相信……」不信早晨還熱烈與他做愛的女人,午夜卻是睡在另一個男人身畔。

  他不相信!

  一定是誤會,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既然這樣,就讓你親眼確認吧!」黎筱柔看透他的思緒,又是氣惱,又是失望。「走吧,我已經查到方醫生的住址,我們直接去敲門。」

  語落,她也不管季石磊的反應,逕自拖著他來到方家門前,毅然按下門鈴。

  清脆的叮咚聲唱響,一陣細碎的跫音飄過來,停在門前,似是透過貓眼確認來人的身份。

  「艾織心,我知道你在裡面,開門!」

  雕花銅門應聲打開,探出一張清秀容顏。「黎小姐,你怎麼會來?」

  季石磊心一沉。

  是織心,他摯愛的妻子,她果然騙了他!

  艾織心也看到他了,臉色頓時刷白。「石頭?!」

  「看到自己老公,很意外嗎?」他嗓音冷冽。「三更半夜,你待在別的男人家裡做什麼?」

  「我……」艾織心驚得語不成調。「你別誤會,是因為斯文感冒發燒了,所以我才來照顧他,煮點稀飯給他吃……」

  「你煮稀飯給他?」妒火在他胸口竄燒——他這個做丈夫的都還沒吃過她親手做的料理,她竟這樣對別的男人獻慇勤?「馬上跟我回去!」他不由分說地拽住妻子的手。

  她嚇慌了,直覺想掙脫。「石頭,你冷靜一點——」

  「你要他怎麼冷靜?」尖銳的嗓音落下,在兩人不平靜的心海興風作浪。

  艾織心驚駭地望向黎筱柔,不解為何他們會一起出現?

  「老實說,是我在醫院看到你跟那個方醫生,才打電話告訴石磊的。」黎筱柔冷笑地揚嗓,彷彿看透她思緒。「你罵我多事也好,破壞你們夫妻感情也好,可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她憤慨地提高聲調。「算我拜託你,你可不可以放過石磊了?你為什麼老要這樣作弄他?你知不知道,當年你移情別戀的時候,他有多難過?他幾乎天天買醉,甚至想過飛回台灣,再求你一次!他為了你,連男人的尊嚴都可以不要了,你還想他怎樣?」

  「我——」艾織心惶然無語。她並不想他怎樣,她也希望自己不曾傷害過他,她捨不得他痛啊!

  「你知道這些年來他是怎麼不眠不休地工作嗎?他根本就像個工作機器,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那麼多女人青睞他,他卻對誰也沒有多看一眼!你知道嗎?」

  她知道,她都明白。

  她懂得這些年來,他是如何地怨她又愛她,懂得他千百遍告誡自己瀟灑,卻怎麼也捨不下對她的牽掛。

  她都懂的……

  「他對你一往情深,你卻這樣給他戴綠帽!你不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他嗎?你配不上他!」

  激烈的言語如最鋒銳的利刃,一刀刀,凌遲她。

  艾織心顫慄無語,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黎筱柔的指控,她每一句,都問進她心坎……

  「別說了,筱柔,我們夫妻的事你別插手。」季石磊忽地將她拉到自己身後,為她擋去所有的質疑。「我跟織心的一切,你不會懂的。」

  他為她辯護——都到了這時候,就算他以為她背叛了他,他仍是一心保護她!

  艾織心驀地哽咽,黎筱柔的痛罵不曾引出她的淚水,他的溫柔卻令她不得不軟弱。

  她該怎麼辦?要怎麼做才不會傷害心愛的人?

  她獨自咀嚼滿腔酸楚,看著季石磊說服黎筱柔離開,然後關上門。

  兩人在屋內對峙,他緊繃地僵在原地,遲遲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她。

  「方斯文呢?」他啞聲問。

  「他已經睡了。」她同樣沙啞地回應。

  他猛然一震,眼潭滾過很深沉、很複雜的情緒。

  可她看懂了,看懂他的掙扎與猶豫,看出他明明懷疑她,卻還是絕望地想相信她。

  他真的很愛她——

  艾織心屏住呼吸,顫著手,緩緩取下戴在指間的婚戒。「這個……還給你。」

  他狼狽地驚跳。「你說什麼?」

  她強迫自己迎視他失焦的眼神。「黎小姐說的沒錯,是我對不起你,這戒指我沒資格戴,我們……離婚吧!」

  「你要……跟我離婚?」他難以置信。

  她能聽見他心碎的聲音,看見濃烈的情感在他眼裡一分一分黯淡,她知道自己又傷害了他。

  「艾織心,你是認真的嗎?」他嗓音發顫。

  「……嗯。」

  「是因為方斯文?」

  「……」

  「你說話啊!到底是不是為了他?!」她的沉默,惹惱了季石磊,他像頭負傷的野獸,無助地咆哮。「你坦白說,十年前,你就是為了他跟我分手的對吧?」

  她心弦一擰,幾乎繃斷。「……是。」

  「我就知道!」一直以來的疑慮得到證實,季石磊笑了,笑得放肆,笑得瘋狂,笑得艾織心好想掩住耳朵,不忍聽。

  彷彿熬了磨人的百年,他才終於止住笑聲。

  「你知道嗎?織心,我早猜到了,我早就想你們之間一定有什麼,只是我不敢問。」

  他輕輕地握住她肩膀,輕輕地道出盤旋心頭許久的猜疑,他沒罵她,沒對她嘶吼,只是輕輕地,這樣自嘲。

  她反而更想哭,珠淚在眼裡凝結。

  「十年前,你因為他背棄我,現在又要跟我離婚——其實你真正愛的人是他,對吧?你只是為了想救公司,才不得已嫁給我。」

  她一語不發,指尖掐進掌心,懲罰自己。

  「好,我成全你。」

  「什麼?」她顫然揚眸。

  「你沒聽見嗎?我決定成全你。」他鬆開她,拉開與她的距離,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大小姐想休了我是嗎?無所謂,反正你已經不是第一次把我退貨了,在你眼裡,我本來就是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人而已。」

  她倏地凜息。「不是這樣的……」為何他要這樣想?為何他要如此貶低自己?

  「那是怎樣?」他笑笑地問。

  她說不出口——她還能說什麼?該怎麼說?

  「我送出去的東西,沒打算再收回來。」他語氣凜冽,如寒風吹進她心房,凍結霜雪。「這戒指你不要,就直接丟了吧!」

  要她丟了?艾織心震顫,他珍藏了十年的戒指,守了十年的癡心,如今隨口一句,要她丟了?

  這是否意味著,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能見到他了?

  十年的相思眷戀,最後成就的,只是又一次椎心刺骨的離別?

  「石頭……」她終於持不住沉重的悲傷,細聲嗚咽。

  「哭什麼?」他無情地斥責。「是你說要離婚的,不要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

  是啊,她不是受害者,不該哭的,沒權利哭。

  艾織心倉皇拭淚,緊緊咬回不爭氣的泣聲,她不能哭,這不是撒嬌的時候,她已經長大了,該懂得堅強。

  「你要保重自己,不要恨我。」她只求這一點,不要恨她,不要因為恨她而傷害自己。

  他長長地看她一眼,她不敢抬頭確認,那是強烈的恨,或徹底的絕望。

  不要恨我。

  她在心底,無聲地祈求,胸臆縈繞著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吐不出口。

  她不敢告訴他,不敢說實話,不曉得該怎麼做才是對的,要怎麼做他的痛才能比較輕。

  若是告訴他當年的真相,他一定會責怪自己在她最痛苦的時候,不能陪伴在她身邊,他會悔恨的,一定會!

  但不告訴他真相,他也會受傷,他會以為她不愛他,雖然其實她好愛、好愛。

  就因為愛他,才捨不得他受一點點痛,可偏偏無論她選擇怎麼做,都注定會傷害他……

  「不要哭了,去找你的方醫生吧!我相信他會好好安慰你的。」他嘲諷地撂話,轉身就走。

  她心跳乍停,倉皇地伸手,抓到的卻只有虛無的空氣。

  石頭……她真的要失去他了……

  強烈的暈眩驀地攫住她,她還來不及呼救,便頹然軟倒。

  聽聞那沉重的聲響,季石磊驚駭地回眸,見她暈倒在地,胸口劇烈疼痛,急忙奔過去,將她攬入懷裡。

  「織心、織心?你醒醒!」他焦慌地喊,卻喊不回失去意識的她。

  「讓開!」方斯文不知何時來到客廳,一把推開他,替艾織心檢查脈搏及瞳孔。「她沒事,只是暈過去了。」

  季石磊默然,片刻,他將艾織心小心翼翼地抱上沙發。「既然這樣,她就交給你照顧了,我先走了。」

  「你在說什麼?」方斯文不可思議地瞪他。「你的意思是,要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

  「是她自己願意的,不是嗎?」好不容易熄滅的怒火,又在季石磊胸口熊熊燃起。

  移情別戀的人是她,說要離婚的也是她,他還能怎麼樣?

  「你到底在想什麼?你以為……難道你以為我跟織心之間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嗎?」

  「難道不是嗎?」他冷笑。「織心親口承認了,十年前她跟我分手,就是因為你。」

  「見鬼!才不是因為我!你以為她當年變心了?我告訴你,她沒有!她是不得已才跟你分手的。」

  「有多不得已?」

  他語帶諷刺,而這樣的嘲諷更激怒了方斯文,憤慨地咆哮——

  「因為她得了血癌!」

  季石磊駭然震住,天與地彷彿都在這一刻崩塌,多年來他所構築的世界,盡成廢墟——

第十章

  她得了血癌。

  十年前,她曾經追去機場想對他道歉,只是兩人錯過了,而她暈倒在方斯文懷裡。

  後來,她幾度無預警地暈厥,又經常流鼻血,上醫院檢查,醫生證實她得了慢性白血病,必須定期服用藥物,並進行化學治療,控制病情。

  經過幾年治療,病情卻一夕惡化,從慢性轉成急性,幸而上天不忍,讓她等到了合適的骨髓可以移植。

  「你知道她有一本素描簿,裡面畫的都是你嗎?那是她在住院的時候,憑著記憶一張張畫下來的,上面還寫了很多要跟你說的話,她說如果老天真的帶走了她,那就是她的遺書。」

  遺書!

  季石磊心口揪擰,痛楚難言。

  他從未想過,原來他的愛妻曾距離死亡如此之近,從不曉得死神曾惡意地召喚她,他不知道,他曾經差一點點,就徹底失去她。

  只差一點點,就在那驚險的一線間……

  他奔回家,在書房裡找到她藏在暗屜裡的素描本。方斯文說的沒錯,裡頭每一幅畫,畫的都是他,還有她懷著滿腔柔情密意,寫下的遺言——

  外面打雷了,好大聲,像要撕裂天地一樣,可是我沒有哭。

  石頭,我是不是勇敢了許多?

  我答應你,我合。變得更堅強,等有一天我們再相見,你會發現,我長大了。

  不需要你來保護了喲!

  他朦朧著眼,從她刻意俏皮的字句,看到她當時的辛酸。

  她是真的很努力,學著堅強,學著不依賴,學會一個人面對巨大的死神,不向任何人求救。

  但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刺傷她,罵她只是表面上虛長幾歲,本質上還是從前那個大小姐。

  他刻薄地抹煞她所有的努力。

  她那時,肯定痛到心碎了,可她卻只是那麼驕傲地承受著,不喊一聲疼。

  我已經長大了啊!

  不,他寧願她不要長大,不要命運如此淬鏈她,他寧可她還是當年那個嬌蠻又愛耍賴的女孩,從不曾失去天真。

  石頭,如果我們從此不能見面,你會不會忘了我?

  會不會跟畢業典禮上那個女孩談戀愛?

  她很棒,漂亮又聰明,我看得出她喜歡你,你應該也會喜歡她吧?

  那個女孩,是指黎筱柔吧?

  怪不得她會探問他們是否曾經交往過,而他還故意刺激她,故意在她面前誇讚筱柔的好,他只想讓她吃味,完全沒想到她會以怎樣的心情聽。

  呵,你一定以為我會吃醋吧?才不會呢,我可是很大方的喔,我祝福你們!

  傻瓜!

  他震顫地撫過似乎沾染過淚水的紙張,想像她當時的悲愴與不甘,卻強迫自己灑脫地留下祝福。

  石頭,對不起。

  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我的病,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陪我。

  可我不想耽誤你追求夢想。

  他的夢想,就是她啊!

  他一直以為,他是為了兩人更美好的未來,才離開她遠赴異鄉,他一直怨她太任性,不懂他的苦心。

  他錯了,他以為她需要他的劍來保護,可她需要的,或許只是他的陪伴,只是在她最害怕的時候,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他真的錯了!

  這麼多年來,他雖然懷疑過自己的選擇,卻不曾後悔過,但現在,他是真真正正後悔了!

  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他竟不在她身邊。

  他恨自己如此重傷她,好恨好恨……

  我不想耽誤你追求夢想。

  生死遺言,字字真心,卻也字字碎心。

  季石磊無助地讀著,忽地再也持不住,臉龐埋進臂膀裡,痛哭失聲——

  石頭,我等到骨髓,明天就要進開刀房了。

  我不確定這乎術會成功或失敗,說不定我的身體會排斥再造一個新的免疫系統,說不定會發生什麼奇怪的感染。

  就算成功了,也要追蹤至少五年,才可能不再復發。

  我也許會死吧?

  也許,永遠不能再見到你吧?

  所以我要跟你說,我愛你。

  如果有來生,我希望自己還有機會戴上你送我的戒指,做你的妻子。

  我想跟你結婚,想跟你生好幾個寶寶——你能想像我做媽媽的樣子嗎?大概會讓你很傷腦筋吧!

  對不起,我辜負了你。

  對不起,我不能等你。

  對不起,其實我愛你——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我愛你,只愛你一個,我說真的……」

  艾織心朦朧地自夢魘裡醒轉,淚水無聲地碎落,柔腸寸斷。她嗚咽著,一時還陷在哀傷的夢裡,直到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攬進懷裡。

  「別哭了,織心,我在這裡。」

  她顫然揚眸,迎向一張深情臉孔,頓時愣住。「石頭?」

  「你暈倒了,方斯文說你情緒太激動,給你注射了鎮靜劑。」季石磊柔聲解釋。「這是他家客房。」

  「你怎麼還在?」她匆忙抹去頰畔淚痕,彷彿怕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我以為你已經走了——我們不是要離婚嗎?」

  「要離婚的人是你。」

  「可是,你答應了啊!」她低喊,聲嗓藏著一些些傷痛,一些些酸楚,還有更多道不出的委屈。「你不是還要我把婚戒丟了……」

  「那你丟了嗎?」他平靜地打斷她。

  「什麼?」

  「這戒指,」他拉過她的手。「你不是還好好戴在手上嗎?」

  她愣住,傻傻望著他,想辯駁,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見她吞吐著彷彿還想說謊,季石磊又愛又惱,不禁歎息,輕輕敲她額頭一記。「傻瓜!我都知道了,方斯文把一切都告訴我了,還有這個,我也看過了。」他指了指擱在茶几的素描本。

  她跟著調轉視線,愕然屏息。「這素描本——你看過了?我不是藏得好好的嗎?怎麼可能——」

  「我從小就看著你長大的,你會怎麼藏東西我還不曉得嗎?」他微微一笑,滿溢愛憐的目光揪緊她心弦。「方斯文告訴我有這本子,我馬上回家找出來看了。」

  「所以你……」她垂下眸,不敢看他。「你都知道了?」

  「嗯,我都知道了。」他溫柔地捧起她臉蛋。「織心,你那時候應該告訴我真相的。」

  她仍是不敢看他,強抑住哽咽,透明的淚珠卻清楚地反照出心事。

  「我知道你是不想耽誤我追求夢想,但我的夢想就是你啊!失去你,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你懂嗎?」

  她懂的,懂得他對自己的情深義重,懂得他所有的奮鬥都是為了她。

  就因為如此,她才更不曉得該怎麼道出真相,才會那樣無助地提出離婚……

  「對不起。」她終於鼓起勇氣,迎視他惆悵的眼神——不管她怎麼做,好像都會傷害他。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他撫摸她濕潤的頰,眉宇糾結著濃濃憂鬱。「那時候我不應該去美國的,不該丟下你一個,是我對不起你。」

  「不對,這不能怪你。」她焦急地反駁。「是我沒讓你有機會選擇,是我自己太愛逞強,是我……不對。」

  她聲聲自責,就如同他的心情,因為自己的選擇錯過十年的相知相守,他們都怕對方有怨。

  他怪自己當初的離開丟下她孤單對抗病魔,她卻也怪自己當初的隱瞞令他追悔不及。

  究竟是誰傷害誰,誰痛得比較多?

  或許,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刻,是未來——

  季石磊深深呼吸,嚥回所有的苦與澀,親了親妻子柔軟的發。「織心,我們去醫院做檢查吧。」

  她一震,猛然搖頭。「我不要!」

  「為什麼?」

  她咬唇,緊緊掐握他臂膀。

  「你是不是怕檢查的結果?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你……又不是神。」  

  「那就把我當神吧!」他堅定地凝視她。「把我的話當真理,相信我,不管檢查結果是什麼,你都不會死。」

  好囂張啊!他憑什麼如此斷定?她愴然苦笑。

  「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不相信,而是她已深刻地領悟生死無常,終究只能自己面對,誰也幫不上忙。

  這是人生至高的孤獨,也是最深的寂寞。

  可他卻狂妄地宣言:「因為我愛你,所以絕對不會讓你死。」

  她忍不住哧聲笑了,槌他肩頭一記,酸苦與甜蜜同時在胸臆氾濫。

  「拜託,這種傻話,我還以為只有那個歡樂的王子會說呢!」

  他淡淡揚唇,那微笑,好從容也好專橫。「你不喜歡聽嗎?」

  「我喜歡,好喜歡!」她將臉蛋埋進他胸膛,貪戀著那難以言喻的溫暖。「再多說一點,石頭。」

  她想聽,想聽他毫無根據的誓言,想聽他一遍又一遍地說愛她,就算她明知他不是神,只是個平常人,但她願意把他說的每一句話當真理。

  她願意相信,有他如此疼愛,她不會那麼容易死,她會努力好好地活著,為他,也為自己。

  「石頭你說,我會一直這麼幸福嗎?」她輕輕地問。

  「一定會!」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收緊臂膀,密密地圈擁她。「因為從今以後,我會一直像這樣抱著你,永遠、永遠,不再放手——」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雖說季石磊在妻子面前那麼大言不慚地保證,但他心裡其實是慌的、不知所措。

  只是他知道,自己絕不能流露出一絲倉皇或恐懼,因為他最愛的人,還需要他的守護。

  他鼓勵她、安慰她,為她大膽地冒犯死神,不怕報應。

  他陪她去醫院檢查,在等待檢驗報告的那短短幾個小時,卻長得猶如跨越整個世紀。

  而他們決定以笑容來度過。

  兩人坐在休息室窗邊,看著向晚的天色逐漸朦朧,渲染出一種薄薄的、很澄透又很深沉的藍。

  那並不是憂鬱,而是即使在黑夜裡也會暈亮的光。

  「……所以你能想像嗎?那一家人簡直嚇呆了,沒想到家裡竟有個阿拉伯王子來求親,我猜他們本來以為我們是去當地出外景的演員。」季石磊把王子求親記當成趣聞妙事來說。

  艾織心果然聽得樂不可支,問明白了當時每個人的對話與臉上表情,腦海裡浮現活靈活現的畫面。

  「你那個王子朋友真的太寶了,沒見過他這種人。」她呵呵笑。「不過也多虧他了,有他當活招牌,我們『雲錦紡織』的名號又重新打響了,聽說品牌服飾最近賣得很不錯喔!」

  「那不錯,投資人兼代言人,他也算物盡其用了。」

  兩夫妻很壞地在人家背後大發議論。

  「還有啊,你不是說那個最近很有名的『美味魔術師』也是你的好朋友嗎?」

  「你說予歡啊?呵,他也很妙,你知道他為了追老婆,不惜當眾下跪呢!」

  「哇∼∼這麼癡情!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說起來是這樣的——」

  季石磊慢條斯理地細數幾個好友的求愛糗事,每一樁,都讓艾織心笑得直嚷要揉肚子。

  「要揉肚子嗎?」公主有令,騎士當然很樂意代勞。「來,我幫你。」他蹲下身,正經八百地將掌心擱上愛妻腹部,緩緩按摩。

  艾織心本來還沒笑得那麼誇張,見他這副認真的模樣,腹肌反而真的瀕臨抽筋。「喂、喂,我拜託你……別鬧了,我真的會……痛死。」

  「我看你這肚子真的太緊繃了,要放鬆一點啊!」他很嚴肅地繼續在她腹部繞圈圈。

  「唉,我、不行了……老天!」艾織心嬌喘著,好不容易,才逐漸撫平那一波波的笑浪。

  她垂眸望向丈夫,忽然覺得這畫面很像她曾經在夢裡見過的,她曾渴望著,有朝一日能懷上兩人的愛情結晶,而他就像這樣蹲在她面前,傾聽著寶寶在她肚子裡淘氣。

  「你知道嗎?石頭。」她沙啞地揚嗓。「我真的有點怕。」

  他驀地抬頭。

  她望進那幽深的眼潭。「這十年來你不在我身邊,一開始,我是很不習慣的,有時候半夜從惡夢中驚醒,好難過好難過,好想打電話給你,求你回來陪我。」

  「那為什麼不打?」他啞聲問。

  「因為我告訴自己,不可以那麼軟弱,我一定要堅強。」她迷濛地微笑。「後來,我漸漸習慣見不到你了,甚至覺得其實也沒有什麼,就算沒有你,我一個人也能闖過這些難關,沒問題的。」

  沒問題嗎?他惆悵地聽著她剖白心路歷程。

  「可現在,我又遇到你,跟你結婚,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又回到最初的自己了,我覺得……好脆弱。」她凝望他,明眸隱隱閃著淚光。「我不想死,石頭,真希望自己能健健康康地活著,跟你一起白頭偕老,我不想離開你……怎麼辦?我真的不想……」

  這就是愛嗎?讓人堅強,卻也令人脆弱,教人變得貪婪,捨不得拋下生命的美好。

  她驀地哽咽,珠淚碎成一片片,割他的心。

  他頓時胸口劇痛,緊緊握住她的手。「你不會離開的,我不是說過嗎?這雙手,我永遠不會再放開。」

  「嗯,我知道。」她輕輕點頭,彷彿自責自己不該讓氣氛變得凝重,笑笑地伸手拭淚。「都怪你,真討厭!讓人家又變脆弱了。」

  「怎麼怪我?」他順著她玩笑的口氣。

  「因為在你面前,人家就想撒嬌啊!」她嗔睨他。「就想要你疼疼我、抱抱我,跟我說好乖好乖……都是你,害人家變得好沒用……」

  她不依地搖晃他的手,淚盈盈,臉紅紅,模樣還真似個愛撒嬌的小女孩。

  他笑著捏捏她鼻頭,將她攬進懷裡。「那就撒嬌吧!對男人撒嬌,是妹妹的權利,戀人的權利,也是一個女人的權利。你呢,三者都是,當然有權利對我耍賴。」

  「意思是,我說什麼你都會聽嗎?」她調皮地玩弄他的衣襟。

  「是,大小姐!」他精神飽滿地答應。

  她笑了,笑意融進淚光裡,格外清美。

  他著迷地凝視她,半晌,忽地悠悠歎息。「怪不得方斯文也會為你動心。」

  「什麼?」她一怔。

  「就你那個好朋友啊。」他撇撇嘴,話裡浸染一絲酸味。「他跟我說,這十年來他一直很喜歡你。」

  「喔。」

  「喔什麼喔?」他很不是滋味。「人家對你一往情深,又那麼照顧你,你居然沒愛上他,也真奇怪。」

  「你在吃醋啊?」她惡作劇地逗他。

  他狼狽地一窒。

  「那你呢?」她反問。「黎筱柔不是也暗戀你嗎?你幹麼不跟她交往看看?」

  「至少我沒特地到她家煮稀飯給她吃。」

  「呵呵∼∼說穿了就是嫉妒嘛!大男人還那麼小氣?不覺得丟臉嗎?」她扮鬼臉,揶揄他。

  他假意憤慨地瞪她,抓起她一根手指,作勢咬下去。

  她驚呼著想逃離他懷裡,他使勁圈鎖住她,深眸點亮邪惡,方唇一寸一寸逼近她。

  就在兩人即將接吻的那一刻,護士小姐很殺風景地敲門進來——

  「艾織心小姐,你的報告出來了。」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靜夜。

  蒼幕沉沉地降落在這山區,月娘隱沒了,星子卻意外地璀璨,一眨一眨地,彷彿悄悄訴說著神的恩典。

  是的,對季石磊與艾織心來說,這個夜是慈悲的,是上天慷慨的賜予,讓他們在經歷過一場忽喜忽悲的心情起落後,能在這夜色裡,平靜地相偎。

  他擁著她,坐在兩人初次定情的涼亭下,回顧曾經。

  他慶幸著,醫院的檢驗結果證實他摯愛的妻子只是過度疲勞,有點貧血,她很健康,只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恢復體力。

  但他也感歎,現在自己能這樣擁抱著她,是她經過了許多年的奮戰得來的,在她力抗病魔的時候,他卻沒能陪在她身邊。

  「……你知道嗎?化學治療很難受的,每次照射過放射線,我都吃不下東西,吃了也會吐出來,有時候整個晚上都躺在床上痙攣——那時候會很希望,自己乾脆死了算了。」

  他沉默地聽著她傾訴當年與死神搏鬥的經歷。

  並非因為她想爭取同情,而是他堅持要聽,因為他錯過了那段日子,錯過了她最痛苦的時候。

  她的傷口已結痂,他的傷口卻正劃開,但對他們彼此來說,這都是療傷必經的過程。

  「我是不是不該告訴你這些?」發現他的臉安靜地交錯著淚痕,她不忍地咬唇。「我還是不說了,好不好?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他搖頭。「你繼續說。」

  「可我不想你這麼難過……」

  「你不說的話,我會更懊悔。」他啞聲低語。

  他想知道她過去究竟承受了什麼,他必須知道,就算自己因而受傷,痛楚地流血,那也是幸福的傷口。

  幸福,是值得人痛的。

  她凝睇他,彷彿也領悟了他的心情。「好,那我就繼續說了——」

  於是,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他了,那些絕望與痛苦,那一個個不安的白日與無眠的黑夜,歷歷似在眼前,折磨著他。

  有好幾次,他覺得自己快到臨界點了,嘔吐的慾望從內心最深處潮湧上來,他強忍住,一口一口嚥回去。

  「……那幾年,我總是在住院,爸爸會盡量抽空來看我,奶媽也會帶著弟弟來,雖然他年紀還小,不懂我到底生了什麼病,有時候還會在病房裡吵得我頭痛,不過我還是很高興看到他。」她微微一笑。「還有斯文,他那時候是醫學院學生,功課很忙,但他也常來探望我。」

  「見到他時,你很開心嗎?」

  「嗯,很開心。」她坦率的回答輕輕刺痛他。「因為只有跟他,我才能談起你。」

  他怔住。

  她笑睇他。「我跟他說了很多你的事,還把我畫的圖拿給他看——我那時候真的很想你,石頭,如果不跟誰談談你,我大概早就撐不下去了。」

  而他竟然還嫉妒她跟方斯文的友誼!

  他狠狠咬牙,暗恨自己。「對不起,我那時候不在你身邊。」

  「我也不在你身邊啊!」她幽幽地歎息。「我也很希望你在異鄉奮鬥的時候,能陪著你。」

  他們都不願分離,卻因為各自的選擇不得不分離,如今悵然回首,點滴惆悵在心頭。

  「以後,我們絕對絕對不要再分開了。」她立誓般地呢喃,偎進他懷裡。

  「嗯。」他緊緊擁住她。

  兩人甜蜜相偎,靜靜享受片刻的濃情繾綣。

  「對了,」她忽地撒嬌似地仰起臉蛋。「我那時候還列了一張幸福清單喔!」

  「幸福清單?」他一愣。

  「就是如果再見到你之後,要跟你一起做些什麼,我寫了好多好多呢!可惜後來單子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

  「那就再寫一張吧!」他愛憐地撫摸她臉頰,替她撥開垂落的發綹。「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陪你去。」

  他願意陪她去實現清單上每一個願望,因為那也是屬於他的幸福。

  「但公司的事那麼多,我們哪有空啊?」她煩惱地顰眉。

  「時間是人找出來的。」他微笑。「只要懂得栽培人才,我們不一定要把生命都浪費在公司。」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要開除我這個董事長,找別人代替吧?」她憂心忡忡地瞪他。「我警告你喔,人家不願意在家裡當米蟲,等你賺錢回家養我。」

  「在家不好嗎?你可以隨心所欲地畫畫啊!而且醫生也說你以後不能太操勞,要小心調養身體。」

  「我不要,我已經愛上這份工作了。」她抗議,不許他剝奪她的樂趣。「我想留在公司。」

  「我沒說不讓你留在公司,只是希望我們倆都能減少工作時數,這樣才能去完成你那些願望。」他笑著壓平她刻意噘起的唇。

  「你的意思是——」

  「公司有幾個中級主管還不錯,值得托付重任,還有你弟弟,只要好好磨練,他絕對是接班的第一人選。」

  「對喔!」她樂得拍手。「我早就想等璇風長大,把公司交給他了,你願意訓練他,那就再好不過了。」

  「交給我吧!」他神秘地勾唇。身為管理顧問,最厲害的就是出一張嘴,使喚別人去做牛做馬。

  她眨眨眼,好似也看到弟弟未來悲慘的命運,噗哧一笑。

  「你知道嗎?其實當初爸剛叫我到公司上班的時候,我還挺不樂意的,我對紡織業沒什麼興趣,對公司也沒多大感情。」

  「沒感情的話,你幹麼還為了挽救公司答應嫁給張世展?」他語帶責備地輕哼,似是仍對她差點下嫁別的男人這事感到耿耿於懷。

  「因為我爸一直求我嘛!」她仰望丈夫,眉目彎彎。「璇風年紀還小,所以他把艾家的家族榮耀都寄托在我身上了,而且我也不能讓公司毀在我手上,我以後還要把公司交給弟弟……而且,說起來這也算是你害的。」

  「我?」

  「誰教你當年要我親口保證一定要保護弟弟?我可是一直記著這個約定呢!」

  他啞然,想不到自己隨口一句話竟對她有如斯影響力。

  「你才知道喔?」她很不甘心地掐他臂膀。「你啊,最知道怎麼欺負我了!」

  他溫柔地微笑,抓住妻子頑皮的小手,一根一根,慢慢地舔吮那蔥蔥五指,恣意品嚐。

  她沒反抗,任由他放肆輕薄,咬她的手,咬她的心,咬出一腔酸麻又甜蜜的情意——

  遺憾已成往事,而幸福,正開始滋長。

  愛,就是以她為榮……

尾聲

  兩年後。

  在桐花盛開的季節,季石磊終於答應愛妻的請求,來到一座位於山區湖畔的墓園。

  這裡,是艾思誠埋骨的所在,環境清幽,鳥囀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艾織心站在父親墓碑前,輕聲低語。「對不起,爸爸,早就想帶他來看你了,只是這顆石頭脾氣硬得很,堅持一定要公司轉虧為盈,才肯過來。」她嫣然睇向身旁神情嚴肅的丈夫。「你沒話跟我爸說嗎?老公。」

  季石磊深思地頷首,來到岳父大人墳前,獻上一束鮮花。

  「……爸,是我,石磊。」

  這聲叫喚,他喊得沙啞,也略帶猶豫,好似懷疑自己有沒有資格這樣喊一個從小資助自己的老人。

  「今天我來,是想告訴你,『雲錦』的情況已經穩住了,你不用擔心,從今以後,我也會努力讓它變得更好。」

  「其實現在就已經夠好了。」艾織心俏皮地在一旁插嘴。「今年我們光第一季的EPS就將近一塊,股東們都大呼神奇,很滿意喔!所以爸,你說石頭是不是很厲害呢?」

  對妻子熱情的讚美,季石磊似乎很不以為然,眉心微擰。

  「怎麼啦?我說錯了嗎?」她注意到他抑鬱的神色。

  他搖頭。「我做得還不夠好。」距離他設定的目標,還有一大段距離,不到值得誇耀的時候。

  「你啊,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艾織心輕輕歎息,看透他幽微的心思,揚起玉手,替他撫平眉間皺折。「你是不是還介意我爸以前對你說過的話?」

  怎麼可能不介意?畢竟他當年之所以堅持離開台灣,就是為了闖出一番成就,向艾思誠證明自己的能力。

  而這個選擇,至今他仍有遺憾。

  「不要再遺憾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艾織心溫柔地微笑,彷彿看透他思緒。「你不是說,把握當下最重要嗎?」

  是啊,把握當下。

  季石磊淡淡牽唇,握住愛妻的手。從兩年前與她心意相通的那一刻起,他便決定要把握與她相處的每分每秒,無須追悔過去,也不必寄托未來,最重要的,是現在,是與她眼神相凝的這個瞬間。

  「除了跟我爸報告公司的情況,你還有什麼話想說的嗎?」艾織心若有所指地問。

  他點頭。

  「那快說啊!」她柔聲催促。

  他從善如流。

  「爸,璇風很爭氣,他不但考上第一志願的高中,現在也很發憤用功。等他上大學後,我打算安排他進公司打工,從基層做起,你放心,我會好好栽培他。」

  「就這樣?」艾織心似有些失望。

  「當然還有,我們還沒告訴爸,下個月我們就要去埃及看金字塔了,去實現另一個你幸福清單中的項目。」

  「這有什麼好說的啦?應該有更重要的事吧!」

  「還有什麼?難道要告訴爸,那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王子總算追到了台灣姑娘,抱得美人歸嗎?」

  「爸幹麼知道王子的事啦!」她嬌嗔。

  「還是你要我說,上禮拜我們暗地裡撮合筱柔跟斯文相親,結果被他們倆埋怨了一頓?」

  「拜託!那個就別提了好嗎?」艾織心嗤笑。「斯文把我罵慘了,說我多管閒事。」

  「筱柔也打電話來說我無聊,足足念了半個小時,我耳朵都長繭了!」季石磊頓了頓,眉宇忽地飛上一絲狡黠。「不過我猜他們倆說不定會有戲。」

  「對,我也是這麼想的!」艾織心大表贊同。「斯文從來不會隨便評斷人的,但那天他卻一直跟我抱怨筱柔,說她難纏,脾氣又怪。」

  「筱柔也說她沒見過那麼自以為是的男人,還說那個醫生是不是把所有人都當成病人了?」

  意味深長的眸光在空中交流,夫妻倆心領神會,唇畔都浮上詭異的笑意。

  但不過數秒,艾織心便懊惱地驚呼上當。「噯,我們怎麼會說到那兒去了?我是問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應該跟我爸說的?」

  看來,她是咬住這點不放了。

  季石磊似笑非笑地抿唇。「我知道了,你要我說,我們以後每年都會來祭拜他。」

  「這件事不用特別交代吧?」

  「天氣愈來愈熱了,爸在九泉之下要多保重。」

  「呿!」

  「對了,最近有一出很不錯的電影——」

  「季、石、頭!你是要氣死我嗎?」某人不開心了,張牙舞爪,隨時要幻化成一個怒火沖天的女巫。

  季石磊笑了,攬過妻子的肩,將她呵護在懷裡。「爸,你的女兒很了不起喔,不但會經營公司,設計的服飾也很有創意,現在經常受邀到大學演講呢!我想,你一定很以她為榮吧?」

  「這是當然嘍!」艾織心很不客氣地拿纖纖玉指戳丈夫胸膛。「我們艾家『傳家有望』,我爸肯定樂得很。」不過這還不是她想聽的,她真正想聽的是——

  「我也很以你為榮。」低沉的嗓音訴說著最古老的咒語,將憤怒的女巫又變回那個調皮可愛的天使。「你是我這輩子最最欣賞、也最最愛慕的女人。」

  春風微微,吹落一簾油桐花雨,她在雨裡甜甜地笑著,人比花嬌。

  他心動地望著,緩緩低下頭,以一個纏綿至極的吻,封緘滿腔思慕之情——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