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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09-6-13 15:18:51

前言:

這樣的男人怎能為人師表?
不僅心腸壞,嘴巴也壞!
她只是長得「迷你」了一點,
他竟然笑她是小短腿?真是沒禮貌到了極點!
她相信,等實習課程結束,
這個沒實力的大惡魔一定會被刷掉的--
不會吧!?實習竟然采分組制,
而她好死不死就跟這大壞蛋同一組!?
這下,她不但不能要上天保佑他被Fire,
反而還要幫忙他這打混王過關……
什麼呀!他根本就是扮豬吃老虎嘛!
表面上乖乖當個老師給一家老小看,
可實際上,他竟然是個身價上億的成功奸商!?


第一章

  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陽奉陰「為」,一種是陽奉陰「違」。

  前者是我們常說的認真負責、盡忠職守、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人物;後者則是戴了乖寶寶面具,人前天使、人後惡魔,有先天性雙重性格的人類。

  大部分人介於二者之間,有時會「陰為」、有時候「陰違」,端看當時情況而定。

  有沒有人是全面性「陰為」或者「陰違」?

  當然有,只不過機率太低,大概占總人口的零點零零一個百分比,因為比例小,醫學界分析調查的意願相對降低。

  但以台灣兩千三百萬人口來算,這種怪胎四捨五入後也有兩千三百人,你說少嗎?比奧林匹克金牌得主多得多了。

  在我認識的人裡面,蕭秀青屬於前者,賀之禹屬於後者,他們是這屆黎榮私立中學十個新聘的實習老師當中的兩名。

  蕭秀青在眾多應徵者中脫穎而出,不稀奇。她能力高、企圖心強,在應徵者間屬於鶴立雞群人物,若是評審主任捨棄她,只有一個原因--評審團得到集體智障症。

  然賀之禹憑什麼資格成為十分之一?

  更簡單,他是校董的孫子兼校長兒子,評審老師哪敢在他的評分欄裡寫下醜陋分數?在誰都不願出頭當壞人的情況下,居然讓他撈到一個吊車尾。

  先來談談鶴立雞群的蕭秀青。

  套句古人的話,這孩子是出世來還債的,她不哭不鬧,父母親忙到二十四小時忘記餵牛奶、換尿片,她也乖乖的活了下來。

  不過大概是這個原因,才會長不好,她從十三歲那年停止發育,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身長,是她人生最大恥辱,但人小志氣大,她立志成為一個……偉大的女兒。

  前面提過,她是陽奉陰為人物。

  是的,任何人對她提出要求,不管合理與否,她都會拚命辦到。

  學生時代,老師希望她好好唸書,她聽進去了,考全校第一名不稀奇,校外比賽拿第一、國家比賽拿金牌、總統大人接見統統不稀奇,稀奇的是她不考一百分以下的毅力。

  有沒有見過科目總平均一百分的?蕭秀青就是。學科一百,了不起;術科一百,算屌;連操行成績都一百才嚇人。

  更強的是,國小三年級時,蕭家家道中落,爸媽躲債,夜半怕債主敲門。全家人為償還債務,守在燈下做代工。

  母親隨口一句--要是孩子們能趕快畢業,幫忙家裡賺錢該有多好。

  母親的隨口說說,秀青聽進去了,從此連三跳,小三跳小五、小學跳中學,別人十八歲剛考上大學,她已經從研究所畢業。

  至於,為什麼選擇當老師?簡單,隔壁胡老師很強,找他補習的學生千千百,人家收錢,蕭媽媽在背後算帳,一算二算不得了,月收入至少五十萬,難怪,師娘穿金戴銀,又不怕被倒帳。

  母親的希望,再度奠定秀青的人生方向。

  這是她的人生規畫--實習老師↓正式教師↓紅牌老師↓首席老師↓補習界名師,最後開補習班,讓母親坐在櫃檯收大錢。

  怎樣,生到這種「陽奉陰為」的孩子,是不是燒了八輩子好香?

  更離奇的是,蕭家三男一女全是這種好小孩,看來蕭媽媽穿金戴銀的日子不遠矣。

  現在來談談那對可憐父母親,因特殊不幸生下的假天使。

  大家都知道賀之禹車尾吊得很幸運,面試時他沒做半分準備,從頭到尾和評審老師打哈哈。

  試教時,沒有教材、沒有課程內容,四十分鐘,他向學生上一堂勵志課--賺錢的美妙。

  他教導學生如何利用身邊的小資源換得大財富,如何一步步變成比爾蓋茲。這是正確觀念?不知道,不過學生聽得如癡如醉,他還拿到學生票選第一名。

  他真的是怪物,沒唬你。

  他的爺爺當校董,父親是校長,奶奶做國文老師,媽媽是教務主任,三個姊姊、三個未來姊夫分別在大專院校擔任講師、教授,獨獨他,視當老師為畏途。

  賀爸爸常自傲門風高尚,認為士農工商,士佔住第一位,老師自然是高風亮節、人人崇敬的好職業。

  至於擺在最後頭的「商」,不用懷疑,有沒有聽過無奸不成商?那絕對是種性格扭曲、心理變態人物才能從事的職業。

  偏偏,物極必反,一家子正派基因裡面,硬湊出個怪胎。

  賀之禹小二那年,就會把壓歲錢拿去買抽獎遊戲,到公園裡面賺小朋友的錢,天黑回家,姊姊們的壓歲錢看電影、逛街花掉一大半,他的口袋,卻擺著翻過好幾倍的新財產。

  小四,他把紙鈔夾在筆記簿裡給人翻,翻一次十塊錢,沒翻到是你運氣不好,翻到可把夾頁裡面的百元大鈔帶回家,以一搏十,他是早期大家樂的頭家。

  就這樣,他累積財富的能力無人能比。

  國二,賀之禹買下人生第一支股票;高一,他已是身懷百萬的小財主。

  高中畢業,認真讀書的人考上大學;認真賺錢的人,自然沒書可念,很公平的定論。

  賀之禹沒考上大學,這是賀家的奇恥大辱,賀爸賀媽只好攢錢把他送到國外唸書,這下子魚游回大海,悠遊自在,誰不知道,美國是個淘金天堂。

  他賣掉國內股票,把錢拿到國外轉投資,他專買一些快倒的商店,重新設計後擴大經營。

  也許眼光准,也許運氣佳,總之,在賀之禹研究所畢業,不得不回國時,他已是全美三百多家商店的老闆,年收入超過五億美元。

  他經營的行業從旅遊觀光、美容保養到傢俱服飾、名牌代理,食衣住行樣樣包。

  最近,他想開發一系列少女服飾,建立品牌形象,以可愛、健康為主題,並提供給電視台的偶像團體做造型,他相信這類衣服會讓父母親心甘情願掏腰包,也會帶出一股新的流行風潮。

  當然,我說過,賀之禹是個陽奉陰違的人。

  即便他愛做奸商、樂做奸商,他仍是父母親眼中的乖小孩。

  他依著父母親要他念的書念、要他走的路走,家人不知道他的工作財富,以為他在美國當了六年的乖學生,現在好不容易拿到學歷返國,自然要當個堂堂正正的好老師囉!

  所以,他成了黎榮中學國中部的實習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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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班第一天。

  五點半,蕭秀青起床,把各版本的數學從頭看一次。她雖然只是實習老師,但萬一有老師請假,必須隨時代課,為了這個「萬一」,這幾天,她將所有的教科書和教師手冊讀得熟透。

  換上牛仔褲和純白色襯衫,整套加加連同布鞋,不會超過一千塊。

  聽說身為實習老師,首要條件是任勞任怨,不可以太花枝招展惹人嫌,簡單樸素是最好的裝扮。

  背起背包,她用的是大學時期那一個,有點小擦傷但不損它的實用性;跨上腳踏車,循著晨曦,秀青迎向嶄新未來。

  這是秀青第一天上班的情形,我想用多點篇幅介紹她,問題是沒辦法,她的第一天真的很無趣。

  你要我把她準備的教材念給你聽嗎?

  好啊,她準備了有理數的證明與應用、高商定理、標尺作圖、並行線的……喂喂,你睡著沒?一大早把你弄睡,實在過意不去,我還是把篇幅挪到賀之禹那邊,那邊比較精采有趣。

  鬧鐘響起,賀家的鬧鐘,專用來吵醒母親。

  賀媽媽和機器人一樣,五分鐘刷牙洗臉,五分鐘穿衣打扮,那是當了三十年教師的習慣。

  她推推丈夫,到客廳向公婆請安,敲敲大姊、二姊、三姊的房門--「起床了、上班囉。」一式一樣的叫喊聲,叫過三十年,很呆板,也很盡責。

  最後,她打開兒子房門,拉下蒙在他臉上的棉被。

  「兒子,起床了!」

  「給我五分鐘。」

  聲音無力,他昨夜熬到三點才入睡,成績是--台灣的第一家狗食連鎖店開張了,才起步,他沒有太囂張,從南到北他只開了十二家。

  他花兩天時間搞官商勾結,確定今天有七個縣市長、十四個立法委員會到各個店面參加開幕典禮。

  「你怎麼這樣累?昨晚沒睡好?」媽媽關心問。

  他從棉被底下伸出虛弱食指,指指桌面上的一大堆課本。那是他昨晚……呃!不,是今天凌晨,打算用來敷衍老爸、老媽的工具。

  「哦,你在研究教材啊!?真是個好老師,你爸知道,一定很開心。」母親拍拍兒子的背,像小時候一樣。「你多睡幾分鐘,我等一下再叫你。」

  拗到幾分鐘,之禹迅速把車開進周公家門庭,下一秒,呼吸平穩規律,他進入休眠期。

  母親輕關房門,唯恐把兒子吵醒,走下樓,已退休的爺爺、奶奶把熱稀飯端上桌,醬瓜、小魚乾、煎蛋、炒青菜,數十年如一日,他們是最重規律的傳統家庭。

  「爸、媽,你覺得這套西裝怎麼樣?小禹第一天上班,我想應該正式一點。」賀爸拿來一套新西裝,在父母親面前比劃。

  「會不會太正式?」

  大姊從房間走出來,還沒換衣服,今天早上她沒課,吃過飯可以回房讀點書。

  「不會啦,第一天當老師,要給人莊重的感覺。」二姊抱一迭大專用書,坐到餐桌邊。

  「對啊,我就受不了學校的實習老師,襯衫牛仔褲,不重視穿著打扮,你根本弄不清楚他是學生,還是老師。」吞下半碗稀飯的三姊說。

  「你們都出來了,小禹呢?不會還在睡吧!」奶奶問。

  「他昨天熬夜看教材,我讓他多睡幾分鐘。」媽媽回答。

  「不行不行,第一天遲到不好看,要是同事批評他搞特權,會讓他的人際關係變得很糟,我去叫他起床。」賀爸從餐桌上起身,往二樓去。

  「小禹這麼認真,一定可以當好老師。」爺爺眉開眼笑,衣缽有人繼承的感覺真好。

  「不見得,小禹太乖,現在的學生很難搞,我怕他搞不定。」三姊說。

  她從未真正懂過弟弟,不過要弄懂那個雙面男,普通正常人做不到。

  「是啊,小禹比你們姊妹辛苦,他既聽話又乖巧,就是頭腦變通力不好,記不記得中學時期,他常唸書念到三更半夜,還是念不出好成績?想想覺得好可憐。」媽媽說。

  大錯特錯,賀之禹是三更半夜入睡,可他不是為唸書,而是上網看股票做投資,記不記得才高一,他就擁有百萬身價?

  「我沒見過比他更乖的男生,從不惹事搞壞,我們叫他往東就往東,要他往西就往西,沒有過任何異議。」大姊說。

  由此可見,賀之禹的表面功夫做得多麼成功。

  「可不是,缺乏變通的男生不免吃虧,瞧,他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

  爺爺搖頭,除了繼承衣缽,繼承香火一樣重要!三個姊姊雖不嫁,好歹有固定男友,哪像這個小男孫,乖到連交女朋友都不會。

  他錯了,賀之禹女友相當多,紅白黃黑各色妞不缺,長髮飄逸、短髮俏麗,高挑的美麗、豐腴的激情,將她們的照片集合起,出寫真集的話,鐵定可以大賺一筆。

  「要不要替小禹辦相親?」奶奶提議。

  「我贊成,小禹的個性,很難交女朋友,現在的女生喜歡壞男生,好男人已退流行。」大姊說。

  「什麼個性的女孩適合小禹?活潑外向還是溫柔乖巧?我得找找老同事,看他們有沒有合適的孫女。」爺爺興致勃勃。

  「重點是一定要當老師,才符合我們家門風。媽,你們黎榮中學,有沒有不錯的單身女老師?」

  「是不少,不過說這些還早,總要小禹去上班,先認識大家再說。」

  對於找媳婦這事兒,媽媽不躁急,她相信緣分是愛情婚姻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

  「小禹太不積極,要是等他自己來,可能要等八百年。」三姊不看好小弟。

  「暫且緩緩吧,等他在學校工作穩定再說。而且相親這事,有個固定職業也比較好看。」媽媽笑說。

  兒子夠乖了,她可不想一口氣把壓力全加在兒子身上。

  只是她未想過,交女朋友對賀之禹而言,是休閒娛樂,不是壓力。

  說話間,爸爸將之禹從樓上帶下來,一身的西裝筆挺、英姿颯颯,哪個女人看了不醉心?

  「爺爺、奶奶早安,媽媽早安,大姊、二姊、三姊早。」他一一打招呼。

  夠乖、夠有禮貌吧?不是他們誇獎自家小弟,他絕對沒有時下年輕人揮金如土、私生活不檢點的壞毛病,若非賀家是保守的教師家庭,不貪愛出風頭,賀之禹早早當選十大青年楷模。

  「好孫子,聽說你昨晚準備課程,弄到好晚才睡?」爺爺問。

  「是,讓大家等我吃早餐很抱歉。」他的口氣謙恭,行為舉止完全是聖賢典範。

  「我們沒等你,你快吃吧!爸爸說,不要你和我們一起到學校,怕同事說話,你開車庫裡的福特車先去學校,記得,不要自恃身份,要好好跟每個老師、主任問安道早。」媽媽說。

  「我懂。」

  「我拜託人事主任把你和第一名考進學校的實習老師編在同一組,這個老師叫作蕭秀青,聽說很有能力,有她在,你可以輕鬆些,不用那麼緊張。」賀爸爸說。

  「謝謝爸爸。」

  聽說黎榮的女老師一個比一個漂亮,呵呵呵,有搞頭!

  知不知道賀之禹最大能耐是什麼?

  他有本領讓所有女人感覺自己是雀屏中選的幸運兒,覺得自己是所有角逐參賽者中積分最高者。

  「好了,快吃飯吧,時間不早。」

  爸爸驕傲地看著兒子,覺得他有乃父之風;爺爺也欣慰地看孫子,覺得他有乃祖之風;媽媽奶奶不例外,姊姊也有同感。

  總之,全家人都在之禹身上看到自己的優點,覺得他是賀家的最佳代表作,卻沒人知道,他是專作表面功夫的隋煬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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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青不相信運氣,她認為成功的人必須肯努力,想收穫必先彎腰播種,所以她不算命、不拜觀音,直到……踏入社會的第一天,她相信冥冥之中有股力量,而那股力量想將她帶進地獄觀落陰。

  她的腳踏車不是太好,但他們感情深厚,從國中、高中到大學、研究所,他們的革命情感從沒消失過,秀青以為它將跟著自己一路走,直到其中之一壽終,沒想到,人生第一個自食其力日,它竟撇下自己揮手而去。欲哭……天空卻不肯飄下綿綿細雨相陪襯。

  事情是這樣的。

  她一面騎車一面回憶世說新語中的「王藍田食雞子」,在考慮如何向學生講解作者用「刺、舉、擲、蹍、嚙、吐」來表現王述的躁急性格時,岔路迎來一部轎車。

  王右軍尚未出籠,砰!秀青便連人帶車摔到馬路邊。

  她發誓,她聽見司機罵了聲Shit,然後看到一名穿著西裝、溫文儒雅的帥哥從駕駛座下車,走向她。Shit和儒雅連不在一起,於是她排除前一句,把它當成自己幻聽。

  假設她的個性有點浪漫因子,她會瞭解躺在地上等著帥哥扶持,是較好的選擇,問題是她太實事求是,她急著看「夥伴」受傷程度,所以她一躍而起,然後……一蹶不振。

  她沒哭,單單蹲在地上默哀,頭垂在膝蓋上,雙肩微抖。

  「你怎麼了?有沒有哪裡受傷?」男人的聲音比斯文更斯文。

  半仰頭,秀青不哭卻哽咽。「它死了……」

  用死亡形容腳踏車,有趣!他臉上充滿無奈與同情,心底卻為她的傷心大笑不已。

  這個人是誰?別懷疑,他是雙面男賀之禹。

  「很抱歉,我想我找不到醫生醫治它。」之禹說。

  大概醫不了,它被攔腰撞斷,請大羅神仙下凡塵也難救。

  是啊,醫不了,她早規畫好第一個月薪水用途,其中沒有「更換新車」這項。

  緩緩站起,車子摔成這副德性,她只在手肘、膝蓋處磨破衣服、磨出小傷痕,如果她是樂觀之人,她會用「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來安慰自己。可惜她不是,她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人物,驪歌在腦間響起,悲愁在胸口刻骨銘心。

  看手錶,幸好還能動,快七點半了,她不想上班第一天遲到,此時,處理事情比處理情緒重要。

  秀青把車子推向路旁,那裡有個舊物回收箱,殘骸擺好,對腳踏車行最後注目禮,轉身,發覺賀之禹還在原地。

  秀青第一次認真瞧他,嚇死人,他喝哪國牛奶長大,為什麼那麼大只?手長腳長,連脖子都和長頸鹿相當,害她想仔細認清他的五官,得在原地向上跳躍才辦得到。

  「把頭低下來!」秀青命令她。

  他乖乖照做。為什麼照做?很簡單,乖是他的形象之一。

  「沒事長那麼高幹嘛?你有一百九十公分吧!」她皺眉問。

  「沒有,只有一百八。」

  只有?過分!氣死人!一百八叫作「只有」?那她的一百將近五叫作什麼?

  「不可能,你矗立起來,像梵諦岡的方尖碑。」她堅持他得巨人症。

  「可能是你個子嬌小,才覺得我特別高大。」

  之禹實話實說,但他的實話很不恰巧地犯了她的大忌,怒眼一瞠,秀青瞠出兩顆大杏眼。

  「你生氣了?」之禹問。

  生氣?不!她沒時間生氣,快七點半,前程在前方兩公里處等她。

  「把你的姓名、身份證字號、電話和住址給我。」

  「想和我約會?不要,我交女朋友有優生學考慮,絕對不交往一百六十公分以下的女人。」

  他撕開斯文面具,露出真面目。

  這是天底下最大污辱!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燒,缺乏喝阻力的小拳頭在身旁伸張,該被天譴的男人,但願老天降下春雷,把你打成一百三十公分!她忿忿不平。

  「我、要、你、賠、我、腳、踏、車!」一個字一個字從秀青齒縫間逼出來,逼得她牙齦充血。

  見她生氣,之禹覺得好有趣,那麼小一個人兒,生起氣來像弓著背的貓咪,無害,可愛成分居多。

  「我到哪裡找一部這麼爛的腳踏車還給你?」撩撥她,看她咬牙切齒的樣子,可愛純潔到爆!

  「我快來不及,沒時間和你乾耗,你先給我電話住址,晚上我再找你談論賠償問題。」

  她承認自己眼睛糊到龍眼殼,得到短暫視覺脫窗,他哪裡斯文?他簡直可惡到極點!

  「也好,我從沒這樣子低頭和人類講話,脖子好酸。」

  他誇張地揉揉頸椎,才返身到車子裡面拿出紙筆,秀青盯住他背影的眼光灼熱,企圖將他燒穿兩個洞。

  狠狠收下他的電話,狠狠把號碼收進包包裡,狠狠、狠狠地轉身背過去,她再狠狠地想像如何將他凌遲處死。

  「喂,你不是快遲到了?我送你一程怎樣?」

  看著她的小短腿,小蠻腰,全身小得好好笑,他忍不住想把她留下來取悅自己。

  秀青不想理他的,但走幾步後,看看手錶,務實的她用力歎氣,用力走到他身邊,拋給他一個「坐你的車是我最大的情非得已」表情,然後自動到他車邊,自動打開車門,自動坐進去。

  砰!車門關上,別看她瘦瘦小小一隻,臂力還不小,被砸到,不斷掉半截至少也會烏青。

  之禹莞爾,坐回駕駛座。

  「腿太短,等你走到目的地,肯定遲到。」

  這樣都還要損兩句?

  秀青不大的胸部上下起伏,肺葉舒張收縮、收縮舒張,她努力把新鮮空氣吸乾,讓二氧化碳充斥,但願他因此二氧化碳中毒!

  惹她惹夠了,之禹笑問:「你要去哪裡?」

  「黎榮中學!」她用力吸氣。

  「你念黎榮?真巧,以後我們有機會碰面。」

  也只有他這種從外國回來的洋學生,不曉得台灣的中學生不能穿便服上學,否則光看她的打扮,就曉得她絕非學生。

  以這種觀點做考慮,我們很容易清楚,秀青多火大他的「諷刺」,橫眉豎眼,要不是人小、胃小,吞不下他這只龐然大物,她早把他生吞活剝。

  不說話,她的眼睛直視正前方,努力忽略身旁坐著討人厭的傢伙,雖然他長得有兩分陽光氣息、三分英挺、五分帥氣,可惜表現倒扣他三百分,所以總體成績是負兩百九十。

  對於只欣賞一百分的女人,怎會對負數產生興趣?所以,厭惡佔滿她心胸。

  偏偏之禹不放過她,強要逼她說話。

  「你是幾年幾班學生?高中部還是國中部?」

  不說話、不說話,她開口會變成黑寡婦,一口吞掉身邊的男蜘蛛。

  「我第一天上班,是國中部的實習老師,辦公室在哪裡還不知道,等我知道馬上告訴你,歡迎你隨時找我討論賠償問題。」

  實習老師四個字讓賀之禹發笑,他從不認為自己適合當老師,偏偏他還是乖乖來了,這和他要不得的陽奉陰違性格有大關係。

  實習老師?

  終於,他的話提起秀青興趣,看他一身西裝筆挺,和自己大相逕庭,是她得到的信息不正確?

  實習老師不是做牛做馬的角色?不是聽說學校不讓人好吃睡?不是越謙卑越不惹人厭?怎他開豪華轎車、穿名牌西裝上班?想當箭靶也不是這種方法。

  發現她的注目,之禹微微一笑,連矮女人都喜歡他,可見得他魅力無人匹敵。

  紅燈,他低下身,從包包裡抽出衣服遞給她。

  忘記沒?他想開發少女服飾系列,那是樣本,他打算下班直接和幾位設計師碰面,商討細節。

  「別擔心,我不會因剛剛事件扯你後腿,你的衣服磨破了,換這套吧。」

  「你隨時隨地帶女生衣服出門?」

  有這種實習老師,秀青替全校三千多個小女生憂心忡忡。

  「不是時常。」他隨口敷衍。

  「目的?」

  「沒什麼目的。」校門近在眼前,他指指前方,笑問:「我在哪裡讓你下車比較方便?」

  「這裡就行!」秀青背起包包。

  很好,同是實習老師,要報仇?機會多的是。

  聽說三個月試用期過,校方要刷掉四個人,她確定他將是那個四分之一。

  下車,未甩門,他的聲音先至:

  「你還沒告訴我名字和班級。」

  彎彎腰,她笑容可掬說:

  「我叫蕭秀青,辦公室在哪裡不知道,等我知道,馬上通知你賠償事宜。」

  蕭秀青、蕭秀青?之禹抓抓頭髮,好熟悉的名字,在哪裡聽過呢?

  啊!他想起來了,在早餐桌上!

  之禹的訝異,讓她有復仇快感。

  邁開小短腿,往後的日子,有好戲看。

第二章

  秀青的計畫不成功,在教務會議中,她明白此可悲的事實。

  為什麼呢?因為學校將實習老師兩兩分組,而她和賀之禹被分在同一組,三個月後,被刷掉的將是「兩組人」,而非「四個人」。

  這意謂了什麼?意謂他被刷掉的話,她也無法在黎榮立足;意謂不管同不同意,她和他成為生命共同體,同進同出將是他們未來九十天的命運。

  儘管有滿肚子不平衡,可秀青乖慣了,她沒學習過如何反駁「大人」意志,即使委屈,打落牙齒,也得和血吞。

  平息憤怒,蕭秀青欺騙自己,賀之禹不是壞男人,取笑她的身高只是一時的精神錯亂,好好相處的話,她會看到他不為人知的「善良面」。

  秀青整理辦公桌,從裡到外,擦拭得乾乾淨淨,文件、課本、參考資料,一一分門別類,她是最有秩序性的女人。

  反觀身旁的賀之禹,不看便罷,一看讓人想吐血。

  他在做什麼?他在和其他的實習老師打情罵俏。

  白癡!不曉得他們要在第四堂課,上二年十六班的自然生活與科技嗎?他不看課程進度、不弄懂學生程度,怎能上台?

  算了算了,他不在乎工作,她在乎得很。

  不指望他,秀青拿起課本和教師手冊,決定獨自拜訪二年十六班的班導師,並向他要一份學生名單,希望回來的時候,賀之禹已整理好自己的桌子。

  你猜,蕭秀青回來時,賀之禹整理好沒?

  當然沒有,秀青在忙,他也忙得很,他忙著人際、忙著……熟悉環境……

  她搬來二年十六班的自然習作,走進辦公室,發現教務主任發的東西還像一堆破爛般被扔在桌面。

  她吸氣吐氣,按捺自己脾氣,她從窗戶往外望,望見他在球場上和高中班打籃球,漂亮的實習老師們和女同學,正用一雙雙仰慕的眼光看他。

  上班第一天,賀之禹成為學校的明星老師,瞧!多麼輕而易舉。

  輕嗤一聲,秀青不屑,她看重的是內涵與實力,對於這種插了雉尾鳳翎的虛張傢伙,她理都不想理。

  忿忿地,拉開椅子坐下,忿忿地,打開學生的習作,她不曉得心情怎會無緣無故讓個痞子搞壞。

  有了,肯定是旁邊桌子太亂的關係,她習慣在乾淨清爽的環境下工作。

  起身,看看之禹桌上的髒亂,歎氣,坐下,三秒鐘,注意力重新回到髒亂現場,算了,幫忙他整理,當作她收下新衣服的報償。

  秀青到辦公室外面,提來清水,認命地幫之禹把東西整理好。

  中間抽屜,放紙筆文具、最常使用的東西;右邊第一個抽屜,放教師資料和手冊檔案;第二格放課本習作,完全依照她的習慣作擺設;至於最下面的大抽屜,她把他的電腦和黑色包包放進去。

  黑色包包……她想起早上那幕,再低頭看看身上這套可愛得過分的洋裝。

  專門屠殺貓咪的好奇心出籠,她遲疑三秒鐘,東看西看,確定走廊外面沒有人,確定實習老師全陪他去做公關。

  那麼……食指勾在拉鏈縫隙……假裝一個不經意外加不小心,拉鏈被她勾出一道二十公分的裂縫,

  裂縫不大不小,正好讓她瞧清楚,裡面果然是、果然全是女性衣物!

  天!迅速拉起拉鏈,迅速塞進抽屜裡,迅速關起抽屜湮滅證據。

  秀青壓壓驚魂未定的心,救命,她的拍檔居然是個隨身攜帶女性衣物的變態,怎麼辦?怎麼辦?

  萬一特殊狀況發生,他拳頭太大,她打不過;他個子太高,她會被拎進焚化場,怎麼辦?

  對了!不和他獨處,不同他對峙,非必要不跟他說話,最後是——不與他發生同事之外的感情。

  這叫「四不」,至於「一沒有」,那是……是了,絕對沒有和他獨處、對峙、說話,和發生感情的意外狀況發生。

  安安神,她替自己倒來溫開水,逃過早上「九死一生」的危險,她再不讓自己身陷危機。有必要的話,她願散盡家產,聘請美國FBI協助她的人身安全。

  「口渴嗎?喝一杯可樂!」

  說著,一隻巨大手掌,橫在她眼前,把她心臟血管嚇縮半公分,血液流暢度不見。

  「不用。」

  低頭,打開學生習作,一慌張,她上下拿顛倒。

  「這是新式閱讀法?」抽過秀青手中習作,對於嘲笑她,他經驗老道。

  她喘息、她在腦間複習四不一沒有,她努力告訴自己,他是個人格變態狂。

  見她不說話,他又開口:

  「不喝汽水?喝喝低糖綠茶好不?高三甲學生請的,我還有一大堆。」說著,他把飲料分到每個老師桌上,不管男女,人人有獎。

  秀青抬頭才發覺,除兩人外,沒有別的實習老師在場,手腳「挫」得更凶了。

  「黃老師、林老師……其他老師人呢?」

  「教務主任請實習老師們過去。」之禹說。

  那個教務主任就是他媽咪啦!

  「集合?」

  一聽,她的雙腳不由自主追隨命令,拿起紙筆,往門外奔去。

  「你去哪裡?」他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往外衝。

  「不是實習老師集合嗎?」她反問。

  「我們不用,因為我們第四堂有課。」

  這是母親的苦心安排,為讓兒子提早接受磨練,她背著口口聲聲不要特權的丈夫,利用職務之便,幫兒子省略倒茶遞公文階段。

  「哦!」

  秀青坐回椅子,戰戰惶惶,汗出如漿,她不曉得在變態身邊待幾分鐘算安全。

  眼觀心、心觀鼻,大老遠借來的習作在桌上當道具。

  「你穿這套衣服很漂亮,中午請你吃飯。」

  之禹湊過來,看著她鼻頭冒出的小小汗珠,她真的小得很有趣,這麼有趣的女人不拿來玩玩,對不起自己。

  「不、不用了。」

  把椅子挪離他十公分,再多挪幾次,她將挪到走廊上面。

  「可是我想盡快處理你的單車賠償問題,事情掛著,我難安心。」

  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他是這麼有責任感的男人。

  「現在談談不好?」他們獨處時間已經夠久,不需要費心再去製造另一次獨處。

  「不好,我希望中午談。」不說理由、不提原因,他想怎樣就怎樣,在她面前的不是乖乖牌賀之禹。

  「到學生餐廳?」退而求其次,她要到人多處。

  「不好,我不希望被打擾,也不願意早上的事傳得大家都知道。」

  同意他的想法,秀青也不希望簡單的老師生活扯出番外篇。「那,去哪裡吃飯?」

  「學校對面的稼耕園。那邊中午人很多,我們一下課就走,否則會佔不到位置。」

  學校對面?人很多?下課就走?三個單詞鬆弛了秀青緊繃神經。

  點點頭,她勉強同意。

  「說定了。」

  之禹微笑,眩目的燦爛笑顏閃亮她的眼,真是好看的男人,難怪進校門不到半天就受到熱烈歡迎,這種男人當老師太可惜,應該去做明星。

  之禹問自己,為什麼邀小不點兒吃午餐?他中午有要事待辦,幹嘛自招麻煩?但……就是沒道理的想邀她啊!大概是……他喜歡把她綁在身邊,想到時,小欺一下,享受快戚吧?

  在秀青對他的看法有一點點的改觀時,之禹的下句話又把她的改觀推回原點。

  他說:「我很好奇,可不可以量量看,你的兩隻手臂加起來,有沒有我一隻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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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著忐忑不安,秀青跟在之禹身後踏進二年十六班教室。

  他站到講台對同學說話,一開口便擄獲三十幾顆少年心。

  「大家好,你們都知道,自然老師請產假,未來的四十天不能來學校,她很擔心你們的進度,因為三星期後馬上要月考,在她眼中,你們是最優秀的學生,若是因為她的缺席導致你們成績下滑,她會覺得過意不去。」

  停停口,之禹看見「最優秀的學生」六個字在他們臉上發揮效果,三十幾雙眼睛登地增亮二十瓦。

  「我告訴她,要相信學生,你們的優秀會讓你們在逆境中仍然勇往直前,雖然我和蕭老師經驗不足,但動能補拙,這段期間內,我們會上網找資料,努力替你們搜尋考古題,也會盡量留在辦公室裡,隨時等你們來發問。讓我們合作拿下全校自然科平均第一名好不好?」

  帥氣迷人的笑容出場,學生皆被這番言詞收服。

  不會吧?代這堂課,是他們早上教務會議中臨時被告知,他哪有機會和王欣潔老師談?更何況,他沒去拜訪班導師,恐怕連這堂課的老師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但他的話的確引來一陣掌聲喝采,秀青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

  班長舉手發問:「老師,我們的自然科從未拿過全校第一。」

  「沒拿過並不代表拿不到,你們只是潛能未被激發,我有預感,你們絕對辦得到。」

  別懷疑,這番話,他也對後面兩個班級說。

  「你確定?」

  「知不知道,老師大學時代外號叫什麼?叫抓題高手,我的考前猜題率至少有九十個百分比,雖然離考試年代有點久遠,但我相信自己寶刀未老。

  至於蕭老師,她是台大的高材生,也是以第一名成績考進學校的實習教師,你們還不相信她考試的能力?所以,只要我們合作,一定可以共創佳績,大家加油加油!」

  一番話,他把學生情緒提得慷慨激昂,他紳士地伸伸手,請秀青上台。

  微笑,秀青的氣勢不敵之禹,但她是實力派人物,對於教學,她模擬過無數次。

  「各位同學,我看過你們的習作,大家都很不錯,只不過有一點點觀念需要做修正。

  我知道『莫耳』是種很難瞭解的東西,什麼是莫耳,一顆原子就一顆原子,幹嘛弄出什麼莫耳數來欺負人?害我們算來算去,一不小心還要算錯扣分。其實莫耳是很有用處的呦!」

  秀青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堆」、「群」、「噸」、「6×lO的23次方」。

  「魚產卵數量通常很大,假設我們一隻一隻算,會算得老眼昏花,所以我們就說一隻母魚生下一『群』魚寶寶,那麼五隻母魚生下五『群』魚寶寶……

  同樣的,一顆原子那麼小,我們要是在顯微鏡下一顆一顆算,這下子不只老眼昏花,恐怕連精神病都會產生,於是我們就用莫耳來計算。

  多少顆原子是一莫耳?我們把6000,0000,0000,0000,0000,0000顆原子擺一堆,叫作一莫耳,再秤秤它們的重量,假設一堆是十克,那兩堆呢?」

  「二十克。」全班異口同聲。

  「很好,一堆我們又叫作一莫耳,那五堆叫什麼?」

  「五莫耳。」聲音加大,學生自信增強。

  「一莫耳有十克重,五莫耳呢?」

  「五十克!」

  學生眼中有掩不住的欣喜,那種難到讓人想拿刀子的鬼東西,終算讓他們弄懂了!

  坐在台下,之禹看著秀青的賣力演出,小小的個頭渾身散發魅力,小小的她站上專業領域,自然而然成了巨人,誰敢說,有自信的女人,不是天下最美麗?

  打開手機,走出教室,他首先撥電話給各家狗食連鎖店店長,問問開幕情況。

  有八家門庭若市,有兩家在預估範圍值,有兩家比估計中的糟,之禹拿出萬用手冊,在上面記下缺點和問題所在,

  他的直覺向來準確,之前,他想過在南部地區做些特別的促銷活動,但考慮到十二家同時開幕的一致性,放棄這個想法,果然,業績不如預期。

  沒關係,失敗向來是他下一次成功的肋力,他相信這些店會帶起風氣,也相信在台灣,只要做得好,馬上有人倣傚。不過他不害怕,因為他的進步會將倣傚者遠遠拋在身後。

  四十分鐘,在兩個努力老師和一班努力學生的認真中匆匆過去,鈴響,大家竟然覺得意猶未盡,甚至有小部分學生發出歎息。

  「各位同學,我知道才上完課馬上考試有點過分,但我們的時間不多,聽說某些班級已經上完課程,並開始進行考前複習,我希望我們加快腳步。

  明天考二之四、二之五,考不好的話沒關係,重點在於我可以從中找出你們不懂的部分,再為你們加強做練習,好在月考時開出亮眼成績。」

  秀青合上書本,這是她第一次認真看待這個角色,從前,她依著母親的心願,走上教師這條路,但學生臉上對知識的專注,讓她對於教師之職,有了新看法。

  她的驕傲、她不掩飾的快樂,之禹看得一清二楚,他走向講台,對學生說話:

  「謝謝大家的努力,如果將來蕭老師變成名師,她最要感激的人是二年十六班的各位同學,別忘記,有任何的問題,盡量到辦公室來·」

  揮手,他獨特的魅力帶起另一陣掌聲。

  有沒有聽過,老師上課上到學生給掌聲?在黎榮中學,賀之禹和蕭秀青聯手創下新紀錄。

  抱住教師手冊,感動在她內心擴張,那種成就、喜悅,比她當學生考滿分更教人喜悅。

  轉頭,看身邊男人,一不小心,迎面的陽光笑顏又嗆上她心間。

  咬咬唇、低低眉,她忘記他是變態男人。

  但是別擔心,下一秒鐘,她的記憶力迅速回復,幫助她恢復的,是他的惡毒言詞。

  他說:「如果我問你話,你會不會老實回答?」

  「要看你問的是什麼問題。」

  他臉上的惡意提起她幾分戒心,停下腳步,她拉大兩人間距離。

  「我想問你,你從幾年級開始停止發育?小三還是小四?」問完,他哈哈大笑,快走往前步。

  秀青人小腿短,跑十步沒人家五步寬,只能瞪大眼睛,用鼻孔對他噴氣。

  「你不走快一點,過了法律追溯期,我可不負責賠償!」

  古人不為五斗米折腰,秀青努力提醒自己高尚氣節的重要,但……算了,她不是古人,荷包,比志節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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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餐廳,他沒說錯,這裡是高朋滿座,

  整體來說,餐廳還算安靜,至少比學生餐廳好得多。

  秀青在人群中尋找之禹蹤影,不難找,他那麼大一叢,而她的視力接近一點五,隨便張望,就能看到大個兒,何況,他還用大手在空中揮著。

  走近他,才發現餐桌邊有人同坐。不會吧?生意好到需要並桌?她狐疑地看向桌邊兩個大男人。

  「Boss,你從哪裡找來這麼可愛的模特兒?這套衣服穿在她身上簡直是太漂亮了!」

  漂亮?說得好,從小到大,多半的人稱讚她可愛懂事加聰明,小半部分誇她清秀俏麗,至於漂亮這類形容詞一向用不到她身上,不過,也不用高興太早,因為對方稱讚的是衣服,不是她本人。

  「是啊!由她來擔綱我們的模特兒好不好?我約攝影師,下個星期就能進棚。」另一個男人說話。

  秀青搭不上話,乖乖配合之禹的手勢坐下,乖乖讓自己在他們的談話間成為主角,囝仔有耳沒嘴,是她打小就記取的教訓。

  「兩百多套衣服,至少要五十個少女加入拍攝行列,人選進行得怎麼樣了?」之禹問。

  「放心,我們的美少女選拔大賽和百貨公司的週年慶相結合,報名的人數不斷增加,聽宣傳部同仁說,到昨天為止有近兩萬個女孩子報名參加。」

  「很好,希望能突破十萬人。」之禹說。

  他砸重金辦活動的主要目的,不是選美女,而是透過活動,將未上市品牌的知名度打響。

  「是的,我們會盡全力推。」

  「產品未推出,已經受到許多人矚目,最近有不少廠商和業務部接洽,希望能代理我們的衣服。」

  秀青有一點點懂了,這個被叫作Boss的男人,除開實習老師之外,還有另外的身份,從他們的言談中,這個身份似乎還頗為了不起。

  其實,她更懷疑的是他的多重性格。

  在同事面前,他風趣體貼、脾氣好到不行;在上司面前,他斯文有禮,贏得每個長官的歡喜;在學生面前,他的驕傲與自信,彷彿是個帶領大家走過風雨的最佳領航員;在下屬面前,他的威風氣勢,讓人自慚形穢。

  至於在她面前,他則是可惡到讓人想發瘋的痞子。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秀青迷糊。

  「偶像團體的造型接洽,做得怎麼樣?」之禹飛快在手冊裡寫字,記錄下所有重點。

  「沒問題,當紅的『聽耵少女』看過設計師畫的圖稿,滿意得不得了,決定在十一月份的新歌發表會,以這套衣服作為主要造型,」

  「台灣小女生迷戀偶像的程度和日本不相上下,我們可以利用偶像迷戀心態,在台灣創下成績。生產線呢?上軌道沒?我希望在月底前,看到這一季的所有成品。」之禹態度嚴肅,嚴肅得秀青感覺陌生。

  「放心,目前所有進度,比我們預估中要快,如果小妹妹肯加入我們的拍攝,一切會更完美。」

  陌生男人的話,又將秀青拉進主題。

  之禹轉頭看她,這回他的眼光裡沒有促狹、沒有惡作劇,純粹用一種看待商品的態度對她,這種眼光讓秀青不舒服,可她乖習慣了,反駁人的能力少得可憐。

  「為什麼要她?預定的高中女明星呢?」之禹不答反問。

  「她被警察臨檢抓到吸毒,形象破壞,我看短時間之內,不會返回演藝圈,我們決定另外找人,但放眼演藝圈,十八九歲的少女很多,但大都世故老練,少了年輕人清純乾淨的氣息,不像這個小妹妹,一看就教人亮眼。」

  終於,秀青忍不住,嘟起嘴巴,忿忿說:「請不要叫我小妹妹。」

  可惜聲音太小,對方聽不到。

  「什麼?小妹妹,你同意參加我們的電視宣傳,是嗎?」陌生男一臉開心,衝著她直笑。

  抬起頭,她正視三個「大」男人。

  「請不要叫我小妹妹。」

  「哦,對了,我忘記跟你們說,她的字典裡有許多忌諱字眼,像小啦,矮啦、短啦、窄薄輕細……等等,都不能講。」說這些話時,秀青熟悉的痞子男出現。

  說也奇怪,每每她火冒三丈,兩邊臉頰就泛起酡紅,淡淡的紅,像上了完美彩妝,讓之禹越看越上癮,千看百看看不厭,於是,招惹她,成了他最愉快的工作。

  「賀之禹!」

  她沒對任何人不友善過,獨獨招了這個小人,脾氣變得不平順。

  「好好好,不叫你小妹妹,那要叫你什麼好?」陌生男問。

  「你們可以稱呼我蕭老師,我在國中任教。」挺挺胸,秀青驕傲。

  「老師?不會吧!?你看起來未滿二十歲!」

  「我保證我年滿二十歲。」在兩個月之前,她吃過蛋糕。

  「你看起來……」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們的提議,不過,眼前我很滿意自己的工作,沒改變的計畫。」她用老師口吻對他們說話。

  開玩笑,她是被教育出來當知識菁英的,可不是訓練來當花瓶。

  「是嗎?太可惜,如果你肯替我們的衣服代言,再恰當不過。」

  陌生男打退堂鼓,但他的老闆可不,他是個意志力堅強的男人,

  「一千萬!」之禹開出價碼。

  不會吧?那是蕭薔拿的價位,名模林志玲恐怕都沒這個行情,他們同時看向老闆。

  一千萬!!

  這對一部爛腳踏車都斤斤計較的女人來說,無疑是嚇死人的誘惑。

  「對,廣告只播出一年,一年後若是銷售情況不錯,再和你簽訂新合約,到時,我保證調薪百分之五十。」

  之禹知道自己的提議過度瘋狂,可是……沒辦法,百年前,賈寶玉為晴雯不惜撕爛一箱扇子;百年後,賀之禹情願用一千萬來買得她眼中的短暫迷濛。

  秀青是聰明的,誰都無法否認,她做事小心謹慎、有條有理,彷彿每件事都在她的掌握間。

  聰慧的蕭秀青和眼前小女人的憨傻相較量,他更愛這款秀青。

  天!不答應一千萬,她已經揪心肝,再放手一千五百萬……哦!她好想跳樓自殺!

  「我希望當一輩子的老師。」

  她的猶豫他聽出來了。一笑,他回答:「我保證不外洩你的身份,而且化上妝,能認出你的沒幾人。」

  「就算化妝有差別,我不認為學生會笨到認不出來。」

  「你可以極力否認,我不介意替電視上的你製造假身份,就說你年僅十六如何?扣上這個不實年紀,誰都不會懷疑你。」

  「我……」

  「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現在吃飯,不談公事。」

  霸道吧?還沒當上她的Boss,他已經以Boss的身份說話。

  唉,人生最大悲哀是讓錢牽著鼻子走,可為什麼,眼前的她非但不覺得悲哀,還有淡淡喜樂?

  看著之禹,秀青又露出他最喜歡的迷惑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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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13 15:21:51

第三章

  走在他身側,秀青有滿肚子話想問,但看著他眉眼,卻找不到起頭話語。

  「說吧,話悶在肚子裡容易內傷,受內傷會長不高。」他沒看她,繼續往前。

  「不管內不內傷,我都長不高了行不行!?」悶悶地,她跟得有點累。

  之禹瞥她,秀青居然沒生氣,細細的柳眉皺得很可愛。

  微笑,這個女人算厲害,才半個工作天的訓練,已訓練出處變不驚的氣度。

  「問吧,你一定有很多疑問。」

  他都說了,她何必客氣?「你……是個老闆?」

  「對,」他實話實說,不想對她隱瞞。

  「你從事服飾業?」

  「不只,還有觀光、電子、食品、寵物……你可以說它是大雜燴。」

  「你是很多家商店的老闆?」

  「到目前為止,我旗下有三百七十四家店,但大部分在美東,眼前台灣只有十二家。」

  「只有」十二家?他真謙虛。

  「你怎麼忙得來?」

  「我有一群專業員工。」

  這回他帶二十三個高階員工回來,由他們負責訓練在台灣招考的新進人員,他之所以工作輕鬆,沒有別的秘訣,知人善任而已。

  「既然事業有成,為什麼還要到黎榮當個小小的實習老師?」

  「那是我家人的願望,他們希望我成為老師。」又說實話,沒有虛偽矯飾的交談,還真讓人不習慣。

  「為了家人,你硬著頭皮進黎榮?」

  「我以為試教時會被刷下來,哪知道評審老師對我諸多包容。」歎氣,這個包容讓他日子難過,往後他的體力得夠好,才能應付蠟燭兩頭燒。

  「你的話很過分,有多少人為一分飲恨,你居然嫌評審老師太包容。」睨他一眼,得了便宜又賣乖的壞男生。

  「不是嫌,是萬分感激,感激他們的寬容讓我得天天加班加到三更半夜,累死沒話說,誰叫我有工作狂熱,但員工受不了,他們跟我抱怨,他們會得慢性肝病,死於過勞。」口裡說累,他眼裡流露的是驕傲與自信。

  「你喜歡當商人?」

  「我從很小就迷上賺錢。」

  「迷上賺錢?怎麼迷?」

  「暑假我沒報夏令營,拿著父母親給的學費去做生意,我賣過冰、賣過文具,也在菜市場裡賣茶葉蛋和糖果,大約……在我念國小時期。」

  「你是我見過最了不起的小學生。」秀青肅然起敬。

  「由於我的努力賺錢,讓我父母親在接到成績單時欲哭無淚,他們眼見我考上師大的機會一天比一天更渺茫,於是全家厲行節約計畫,把我送到美國唸書。」

  「很辛苦嗎?適應不同文化。」

  「不,我如魚得水,第一次嘗到自由空氣,賺錢不用偷偷摸摸。成功了,勝利掌聲迷人;失敗了,摸摸鼻子,奮力爬起,我在那裡學習到人生。」美國是他人生轉捩點。

  「為什麼不和家人溝通?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特質興趣,你在你的專業領域裡自在得意,何必將就別人的希望,成為你不想當的教師?」

  「我的家人全是老師,他們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作育英才,是流傳千古的高尚職業。」

  家風逼得他不得不同意,職業還是高尚的好。

  「職業哪有高尚低賤之分?在資本主義的現代社會中,不管什麼行業都是某種商業行為。」秀青說。

  她的話引起之禹大大興趣,有人同意自己行徑,感覺不壞。

  「繼續說。」他鼓吹她的言論。

  「商人販賣商品,教師販賣知識,服務生販賣服務,政治人物……」

  「販賣權力。」

  他們異口同聲,話說完,兩人開口大笑。

  「這叫作英雄所見略同。」

  拍拍她的肩,大手橫過她肩膀,她實在太小只,拿來當枴杖會垮,只能用來作裝飾,意思意思小靠一下。

  「我是真心認為當老師能賺大錢的。」

  秀青推開他的手,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不可能,當老師只能確保你吃得飽、穿得暖,離吃好、穿好有一大段。」

  當一輩子教師子女,對這點,他有深刻體認。

  「我們家隔壁的補習老師,自從成為學校裡專教菁英班的首席老師後,上門求助的學生一大堆,我們替他算算,一星期從週一到週日,他天天不休息,一個月至少可以淨賺五十萬。」  

  「菁英班首席老師是你的努力目標?」

  「沒錯,但早上那堂課,讓我有深深感觸。」

  「怎麼說?」

  「在學生的眼光中,我看到學習的喜悅,看到他們從不懂到恍然大悟的過程,這帶給我很大的成就,這份成就,比金錢更吸引我。」

  「如果學校每個月付你五十萬,你會不會更有成就?」他提到實際面。

  很討厭吧?理想和現實不能劃上等號,但如果……能劃上等號,誰會排斥?

  「說實話,不要用老師的道貌岸然敷衍我。」停下腳步,他矗到她面前。

  「我會。」非要逼她現實?討人厭的傢伙!

  「所以囉,工作的成就面有很多,錢是不可或缺的那一項。」

  「是,偉大的商人。」推開他,她繼續往前走。

  「可不可以幫個忙?」拉住她的手,他強迫她回頭。

  「什麼忙?」

  「這件事別讓任何人知道。」

  「怕我傳,何必讓我知道?」她反問。

  問得好,何必讓她知道?

  視線往下方四十五度處調轉,之禹專心思考她的話,秀青是對的,他大可不說話,何必對她坦白?一定是哪裡不對勁。

  他瞞親人、瞞朋友也瞞員工,為什麼獨獨讓她知道自己的心路歷程,為什麼把一個老老實實、不虛偽作假的賀之禹攤在她眼前?

  拋開問題,他不想傷腦筋。換上商人思緒,他找到致勝秘訣。「我相信你不會說。」

  「那麼篤定?」

  「別忘記,我們是同進退的搭檔,如果我因心有旁騖被刷掉,你也成不了菁英班首席,到時你的月入五十萬大夢……飛了……」

  這一解釋,解釋出一捆超黏膠帶,將秀青的嘴封得死死。

  「你很壞。」

  「別生氣,對了,我們還沒有提到賠償問題,如果你答應當我的模特兒,除了先前談好的簽約金外,我奉送你一部全新摩托車,當然,不超過五十CC,我怕你牽不動。」先是恐嚇再加上利誘,不屈服的能有幾個?

  「放心,小人專愛騎大車。」

  「是嗎?下班我載你去挑車。」

  揉揉她的頭,亂亂的髮絲在她臉上交錯,他的動作很輕視人,彷彿她是寵物狗,可以隨手揉捏。

  扯開他的手,秀青把頭髮撥正,挺直背跨進辦公大樓,請記得,她不是「小妹妹」。

  兩人走進辦公室,發現教務主任正坐在之禹的座位上,笑盈盈地看著他們倆。

  「主任好。」他們向主任,也是賀之禹的媽打招呼。

  「你們沒有去餐廳用餐,所以……」

  之禹搶過主任的話。

  「主任,我們想討論一下早上那堂課的缺失,怕干擾到其他老師用餐,所以到學校對面吃午飯。」

  睜眼說瞎話,秀青總算見識到商人嘴,可怕!

  「這樣啊,很好很好,看你們這麼用心,我會把這件事報告給校長。」

  她的意思是——兒子,我會把你的用心傳達給爸爸。

  但不曉得他們中間關係的蕭秀青,接收到的訊息是——我會把你們的謊言往上傳。

  不要啊、不要!說謊不干她的事,不要用連坐法來對待他們!

  她嚇得雙腳無力,工作第一天,秀青嘗盡人間艱辛,讓她不得不說一句很俗的老話——長大,真的很差勁。

  心臟無力,她想喘氣。

  這時,他的大手覆上她擺在身後的小手,有點像士林夜市的大餅包小餅,牢牢地,他包起她不安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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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公平,所有事情都是她在做!

  她改習作、她上課、她研究教材、她替學生解答疑問,好像她天生勞碌命,好像她前輩子欠下他八百萬。

  也許你要問,賀之禹在學校做什麼?

  很簡單啊,他在拓展人際關係。

  校長褒揚,他去;教務主任誇獎,他聆聽;同事請教教學經驗,他不吝惜指導;其他的還有打電腦、打手機,聯絡他那些多得嚇死人的名品商店。

  秀青想尖叫,她默默耕耘,他歡呼收穫。她做的一切一切是希望自己一路走向首席老師,可眼前……長官看重的是他,同事誇獎的是他,連學生愛戴的人也是他!

  秀青心裡不是滋味,不發作的原因只有一個——她的個性,她接下事情,非做到一百分的超完美性格。

  所以,再不爽,她還是拚死拚活埋頭苦幹,她流血流汗,假裝別人對他的讚美與她無關。

  瞧!他又在做公關,受不了的爛男人!

  「這是我朋友從百貨公司下櫃的存貨,我用極便宜的價格把它們買下,如果不嫌棄,請大家帶回去。」

  他手裡一堆香水,辦公室裡人人分,連男老師也分到,他的交際手腕好得讓人咋舌。

  「謝謝你,這正是我需要的,過幾天我女朋友生日。」一個男實習老師說。

  「希望她喜歡。」

  不管是男人女性,他的人脈需要無限延伸,在他眼底,人脈是商業資產中的一環。

  「賀老師,這個牌子的香水不便宜,你大失血了。」

  實習老師汪玫靠到他身邊,打從進同一個辦公室時起,她就以賀之禹為對象。

  他俊朗帥氣的外型是原因,他從國外研究所畢業也是原因,最重要的是,他價值不菲的穿著、雍容氣度的談吐,一看就知道是好家庭出身的子弟,他出來當實習老師只是生活歷練,祥龍不會一輩子在池淵裡。

  這年頭,當老師沒啥了不起,賺一輩子頂多賺出一間像樣公寓,如果嫁進好家庭……呵呵,當少奶奶的日子隨之降臨,何必留在這裡跟一群討人厭的小鬼磨脾氣?於是,汪玫鎮定目標,一心一意。

  「大家喜歡就好。」

  交過無數女友,經驗豐富的賀之禹怎看不清楚汪玫心態?稍稍離她一小步,他不希望被誤解,更不希望秀青看見。

  為什麼不讓秀青看見?沒道理啊!他和她又沒什麼。可……他就是不想教她看見,原因原因原因……快點找到像話原因。

  啊!有了,他在保護青少年身心不受污染,秀青只有二十歲,還沒有過投票經驗,這種小朋友需要費點心力保護,辦公室戀情太火辣,有礙身心靈發展,她的「身靈」發展得有點糟糕,要是「心靈」也壞掉,人生豈非太過不幸?

  他是個有同情心、有愛心的新時代男人,豈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

  於是,汪玫再度向他靠近時,他迅速轉身,轉到「青少年」身邊。

  「小不點兒,要不要去吃飯?」他湊近她耳朵邊說話。

  喊她小不點兒!?她深吸氣、深吐氣,瞠開大眼,盯住他狠瞧。

  「你在生氣?因為我沒送香水給你?別氣,我只不過覺得你比較適合痱子粉,或者明星花露水、」他裝傻。

  隱射她的矮?過分!

  她憋氣,眼睛一貫的大顆,自然腮紅泛起……哦,他愛上她另一號表情。

  「瞭解,你生氣我請大家喝飲料,沒請你喝對不對?不是故意的,我買不到牛奶,才沒買你的份。」

  意思是她只能喝「會長高」的牛奶?腮紅加深顏色,黑眼睛冒出紅光。

  忍忍忍,忍耐一直是她的最大能耐,沒想到這個男人一挑再挑,非要挑出她的極限點。

  「不氣,我請你吃焗烤,起司有豐富的鈣質,可以幫助你長高。」

  胸部迅速起伏,這種起伏不見得是壞事,至少「起伏」讓他終於發現——她有胸部。

  「你再多講一句,我、我……」

  「把我從窗戶扔出去?你可以試試看,多運動對你有助益。」

  終於,她氣到不行。起身、拍桌子、爬到椅子上去,三個動作一氣呵成,人小有人小的好處,起碼動作比大個子伶俐。

  「賀之禹,你不要太過分!我矮是我家的事,和你有何干係?」

  她的大喊聲暫停了辦公室裡所有老師的動作,他們轉頭看她,慢慢聚向他們倆。

  一向乖巧聽話、認真勤奮,安靜得讓人忽略的蕭秀青,居然做出這等行徑,匪夷所思。

  「我只是關心你,關心同事沒錯吧?」他裝無辜。

  很好很好,發飆出來比悶在心裡好一千倍,至少不會搞得內傷長不高。咦?又想到身高?看來玩她變成他的潛意識之一。

  「謝謝你的關心,太閒的話,請你去關心關心你的學生家人,別把心放在我身上,OK?」

  雙手擦腰,由上往下看人,還真……爽。

  站著站著,她竟然不想跳回地面,她想一直一直讓他仰頭看自己,想視線望過去看見每個人的頭頂,稀疏的、濃密的,樣樣不同。

  原來高人一等的滋味此等美妙,難怪他敢驕傲囂張。

  「我一向關心週遭人,你是我的拍檔,自然對你多一份心囉。」

  之禹拿來波霸奶茶,坐在辦公桌上,吸一口,圓圓QQ的口感像她……粉粉雙頰。

  「把你的心收回去,我一點都不要!」

  「你傷了我的心。」搗住胸口,他表演得誇張,惹得整個辦公室的人全都大笑。

  成為眾人笑柄,蕭秀青氣得更凶,她欠他啊!?替他做牛做馬算了,還要讓他當眾羞辱,活了二十年,從沒人敢拿她的「小」來取笑,偏偏碰到這種痞子,她倒八輩子楣。

  站在椅子,面對大家的笑聲,她找不到退路,上也不是、下也錯,嘟著嘴,黑黝黝的眼珠子泡進一潭清水。

  「蕭老師,你爬那麼高做什麼?」總務主任從窗外經過,看見秀青站到椅子上,一臉笑意問。

  你看你看,連個沒關係的第三人等都來取笑她,咬唇,她氣到說不出話。

  「主任,上面的燈泡壞掉,蕭老師想上去修修看。」賀之禹跳出來替她解圍。

  「這種事交給工友伯伯就行。」

  「工友伯伯太忙,蕭老師不好意思麻煩她。」

  「要是所有老師都像蕭老師這麼替人著想,總務處就不會忙成這樣了。不過,我要說你們沒紳士風度,這種事,應該由男老師親自上,怎麼讓女老師動手?」總務主任說。

  「我完全贊成主任說法,蕭老師,請你給我們表現機會好嗎?」

  說著,之禹兩隻大手掌扶住秀青的腰,輕輕鬆鬆把她帶回地球表面,然後,自己站到椅子,三兩下扭扭燈泡,對最靠近開關的老師說:「江老師,麻煩打開開關,試試看好了沒。」

  開關打開,本來就沒壞掉的燈泡亮了起來,總務主任微微一笑,走出辦公室,老師們跟著一哄而散。

  瞪他三秒鐘,秀青的解決方式是——吞口氣,忍掉。

  她收收包包,把未改的考試卷抱在懷中,帶回去加班。

  「我請你吃飯。」

  他叫,她不理。

  「我請你看電影。」

  他跟,她假裝沒看到。

  「我送你……」他一路追一路說話。

  秀青頭擺高高,驕傲不是高個子的專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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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真的打算一路氣回家?」之禹在教師車庫前攔下她。

  「不行?」

  「可以啊,只是生氣沒有太大幫助。」

  幫助?他好意思提這兩個字?

  他有沒有想過這一路是誰幫誰?他事業忙,得利用上課時間工作,沒關係,她來教,反正課程她上得還算得心應手。

  他沒空看學生作業考卷,沒關係,她閒得很,她來做。

  她沒把他職業洩露出去,她努力和他維持和平,她一路幫他,換到的是什麼?居然是讓他當眾取笑!可不可惡?世界上再也沒男人比他更惡劣。

  「不要生氣,氣壞身體沒人替。」

  他的苦口婆心讓秀青更火大,她不氣他,她氣的是自己,怎麼她就不能扭頭,永遠把他當個屁。

  「要我不生氣?行!離我五公尺距離。」

  她站定,臉色潮紅。

  「你忘記我們是生命共同體,我存你存,我亡,你也別想安然脫身。」

  「你在恐嚇我?」她咬牙切齒,拳頭在裙邊縮緊。

  「我沒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是什麼?」

  「對不起,我玩笑開過分了,如果你生氣的話,請發洩出來,不要憋在心底。」

  他的道歉讓秀青錯愕,一時不知反應,她站在原地,看他。

  「怎麼這樣子看我?我說真的,不開心,發洩出來會讓自己比較愉快。」

  她瞪他,再瞪他,最後決定依從他的建議。

  「把你的手伸出來。」

  「什麼?」之禹沒聽清楚她的話。

  「把你的手伸出來。」她提高聲調再喊一次。

  「做什麼?」

  沒得到答案,他合作,把手臂伸到她面前,

  抓住他的手,她用誓死眼神看他,深吸氣,狠狠往他的手臂咬下去。我沒寫錯,你沒看錯,她是咬他了。

  小小的貝齒讓他的臂肌往下陷入零點五公分,他沒喊痛,跆拳道黑帶高手,對於痛覺的忍受度比一般人高。

  她一直想做這件事。

  從小到大,在她氣得快爆發時,她逼弟弟伸手給她咬,三個弟弟都受過欺凌,直到他們一個個念到小學中高年級,個頭高過她,再沒人肯接受這種非人道對待。

  三分鐘後,她氣平。

  吐出嘴裡肥肉,她看他,眼裡沒有抱歉痕跡,只有一臉「是你欠我的」倨傲表情。

  「這是你發洩怒氣的方式?」

  他低頭檢視傷口,她下口有留餘地,兩排齒印清晰,但沒有瘀青。

  「怕的話,以後少惹我。」背過他,她說話。

  「不是怕,是……很特殊,沒見過這種怒氣發洩方式,咬人很過癮嗎?我來試試。」

  說著,翻過她的身體,沒徵詢她的意見,他抓起她的手,放進嘴巴裡面,

  當雙唇觸上她的手,定格動作出現。

  他不動,她也不動,兩個食人族在與肉肉親密相接時觸電,麻癢感爬上她全身,彷彿中了唐門劇毒,連頭皮也跟著發麻。

  救命,是什麼感覺啊?  

  媽媽沒教過,課本沒提過,她這個一百分資優生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處理下一波行動。

  他像在測試什麼似地,拉開她的手五公分,看五秒,湊近,含進嘴巴,再拉開五公分,看五秒,三度擺進嘴裡,最後還是放棄。

  用高級西裝擦擦她的手臂,他把手臂還給人家。

  「你的手太白,我咬不下去。」

  白白嫩嫩的手要是多了兩排齒印,一定難看得緊。

  「我不跟你說話,我要回家,以後少惹我!」

  拿出鑰匙,她再不理他,將包包擺進行李箱,把車子牽出車庫,扭轉鑰匙發動車子。

  「今天送我一程好不好?我的車子進廠修理。」

  他厚顏無恥,大大的兩條腿往人家身後跨過去,從未承受大重量的後輪胎扁了三分之一。

  他總是有本事勉強她,有本事把她惹得雞飛狗跳,害她牙齦蠢蠢欲動,咬人慾望熾熱。

  他的大手環上她的腰。

  秀青低眉,瞧見他手上咬痕,罪惡感浮起,歎氣,沒轉頭,她說:「你坐好,手抓住後面,不准碰我。」

  他照做,偷偷的笑意在她的後腦勺出現,她沒看見,

  「你家住哪裡?」她問。

  「你家電話是不是265XXXXX?」他沒給她答案。

  「你先回答我。」秀青堅持。

  不管號碼對不對,先撥再說,之禹接通電話。

  「你好,是蕭伯母嗎?我是秀青的同事,今晚我們有一個教學計畫要討論,秀青可能要晚點回家……對對,不會太晚,請放心,我會送她回家,蕭媽媽,謝謝,再見。」他斯文有禮,完全是面對長官時的謙恭。

  「走吧,我們去一家焗烤店,聽說菜做得不錯。」

  「不要。」

  「三餐正常,才能長得高。」

  賀之禹有因為剛剛的事件學乖嗎?從他的話得知,沒有,他一樣可惡、一樣惡劣,一樣讓秀青想咬人。

  「我回家吃。」

  她逼自己不在意他的奚落,他想引她發飆,她偏偏要冷靜,讓他的詭計不得逞。

  「你媽媽不會準備你的晚餐。」

  「我吃泡麵。」

  「吃泡麵會掉頭髮。」

  「我的頭髮很多不怕掉。」

  「吃泡麵會營養不良。」

  「謝謝關心。」他丟一句,她堵一句。

  他霸氣,她也不簡單,沒辦法,對這種人忍氣吞聲,只會吞下一肚子氣,吞不出完美結局。

  「你的聽話習性呢?」

  「不用在你身上。」

  「好,我喜歡你在我身上使用真性情,不用委屈,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生氣就生氣。」

  「我想不跟你吃飯?」她挑釁。

  「沒問題,不吃飯,我們吃火鍋。」他不介意。

  「賀之禹!」她提氣大喊。

  「我在。」他嬉皮笑臉,不以為意。

  半晌,她吐口大氣,算了,咬都咬過,她還能怎樣?她又妥協一次。

  「那家店在哪裡?」

  「我告訴你在哪裡。」贏了,手指遠方,他開心。

第四章

  之禹坐在蕭家客廳,客廳小小但不顯狹隘,這年代只有三十年以上的老房子,才會看到磨石子地,也只有在貧民窟,才看得到粗糙籐椅,剛剛好,這些東西,蕭家都有。

  蕭媽媽把房子整理得很乾淨,三個弟弟膝蓋間放著英文單字書,頭腦在背單字,手裡在做代工,蕭媽媽端來七喜汽水,笑咪咪對待客人。

  「秀青有跟我們提到拍廣告這件事,原則上我和她父親不反對,但是,聽說演藝圈很複雜,常要陪大老闆吃飯喝茶,我們家秀青做不來這種事。」

  看著合約書上的一千萬支票,她恨不得快快把錢存進銀行裡,讓自家的總財產數等比級數成長。有了它,三個兒子想到國外念碩士的夢想出現希望,

  「蕭伯母請放心,秀青是我們公司專屬的模特兒,只為我們的服裝部拍攝廣告,這是很單純的工作,不用涉及應酬。」在長者面前,他向來容易討好。

  「你的意思是拍拍照,就能賺得這筆錢?」未免太好賺了,蕭媽媽看著之禹,心存懷疑。

  「我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模特兒,再延宕下去,損失的怕不只這個數目字,秀青肯幫忙,讓公司鬆口氣,如果蕭媽媽不放心,可以到拍攝現場,參觀整個拍攝過程。」

  「會不會出現一些不好鏡頭,影響秀青形象和她未來工作?」

  「媽,你在說什麼?我拍的是廣告,又不是三級片!」秀青低嚷。

  「我知道,可你看電視,有很多模特兒那種衣著打扮和曖昧的動作,很容易引人想入非非,我想,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伯母考慮的是。我們的少女服飾屬中高價位產品,雖然是穿在孩子身上,但有能力掏腰包買下這些衣服的人卻是父母親,換句話說,我們的主要觀眾群是中年父母,所以影片絕對是朝著健康、陽光的方向做出發。」

  他的社交能力向來好到驚人,他有很強的說服力,更何況,斯文有禮的外貌總是替他加分。

  「這樣的話我就安心了。」

  「拍攝當天,我親自來接秀青和伯母。」

  「不用接我,我信得過你。」

  笑盈盈,這個男孩子很好,希望將來兒子當中,有人能和他一樣出人頭地。

  「我保證平平安安把秀青送回家,至於拍出來的片子,我請人先送過來給蕭伯母看過,才正式打入宣傳。」

  「往後秀青還要請你多照顧。」

  「我盡力,蕭伯母,不早了,我先回去。」

  「秀青,幫忙送送賀先生。」

  在母親的交代下,秀青送之禹走出家門,樓梯間,一盞昏暗的燈光半熄半滅,他的黑影子當頭罩下,嬌小的秀青,影子被吞噬。

  「小心一點,二樓到三樓的樓梯間,扶手欄杆的鐵條被拆走,不要去扶欄杆,我上次忘記,摔得好慘,連續幾天不能走路。」

  之禹跟在秀青身後走下樓,來的時候沒注意,現在才發現欄杆只剩下上面一層軟軟的塑膠條。

  「為什麼被拆走?」

  「二、三樓住著幾個精力旺盛的青少年,所以……」

  「找人來修啊!」

  「這裡是舊國宅,住在這裡的人家泰半經濟不好,這個樓梯對一、二樓住戶沒影響,三樓住戶覺得影響不大,不想多花錢,有問題的剩下我們四樓住戶,沒關係,注意一下便可以。」

  「人不是機器,總有不小心。」

  「有前車之鑒,我們會更仔細。」

  「這不是解決的方法。」之禹搖頭,說話間,他們推開鐵門,走出公寓,幾盞不亮的路燈站在街邊。

  手負在身後,秀青走在他右邊,一長一短的影子,隨著兩人腳步緩緩前進。

  左手處有塊空地,鄰居奶奶利用空地種了幾樣蔬菜,絲瓜、香蕉和一棵芭樂樹。

  「我沒想過,在人口稠密的大都會,有這種地方。」停下步伐,他走到果實纍纍的芭樂樹下。

  「前年,蘇奶奶從鄉下搬到兒子家,根本住不慣,好幾次鬧著想回去,但祖厝田產賣掉了,無處可去。那時,她常到家裡和媽媽串門子,她說她太閒,無事可做,早晚要生病,於是媽媽建議她在這塊地上種東西。

  當時,我印象深刻,這裡原是一塊荒蕪廢地,到處是人家亂倒的垃圾,蘇奶奶整理出一袋又一袋垃圾拖上垃圾車,她還請爸爸在木板上寫『請勿亂丟垃圾』。

  許多熱心媽媽下來幫忙,她們翻土施肥,把這裡整出一塊沃腴田地,夏天到了,媽媽們夜裡搖著扇子在瓜籐下聊天,那種閒趣讓人愉快。」

  「廢棄地成了媽媽們的樂園,想來是大家始料未及,生活的樂趣就在這裡,俯拾皆是。」

  之禹拔下一顆成熟芭樂,在衣服上擦擦,放進口中,咬一口,皺了眉,他還是把芭樂吞進肚子。

  「有點澀哦,要醃漬過才好吃。」

  「我有印象,不過現在很少人賣醃土芭樂,你會醃嗎?」

  「想吃?」很難想像,除了老人家,還有人懷念醃芭樂的滋味。

  「你方便做的話。」他不出口要求,但要求的意味濃厚。

  「好吧!如果你表現得夠好。」

  「什麼表現?」

  「別惹我生氣。」

  「脾氣是你的,你愛生氣就生氣,誰能奈你何?不過,我倒有讓女人快樂的辦法。」他說得曖昧,可她沒聽出來。

  「什麼辦法?」

  「像這樣……」

  她沒聽清楚,一個結結實實的吻落下來,貼在她頰邊,燙得她發傻,

  他只是試試看而已,純屬好玩,他吻過無數女人,比這個更火熱激情的多的是,可是……說不上來,他意猶未盡……

  秀青還在發呆,她沒動作,促使了他軟土深掘的欺善心態,低低頭,再一個結結實實的吻,這回,目標處是她那兩瓣粉紅嘴唇。

  秀青回過神,狠狠推開他,「賀之禹!你在做什麼?」

  「我在……是社交禮儀。」

  社交禮儀?什麼鬼話啊!掄起拳頭,她追著他打,人家邁開兩條長腿,她哪裡追得到?

  迅速坐進車裡,隔著窗戶和秀青說話,他在車子裡挑釁她。

  「你不喜歡這個方法,我有更香辣刺激的。」

  「有本事你給我下車!」擦起腰,她難得兇惡,

  「不行,我生性保守,這種事要在車內做,在車外進行太明目張膽。」

  「賀之禹!」她快抓狂!猛槌車頂,氣難平。

  秀青的抓狂讓他好開心,揮揮手,他發動引擎,在車內送出最後一句:「今天我太累,沒有精力讓你Happy,預約明天好不好?」

  轟!爆炸!

  兩條腿交互輪替,她追著車子跑半公里,這個男人到底……到底她欠他幾千幾萬億!?

  但第二天,這個欠他幾千幾萬億的男人,修好樓梯間欄杆,換上明亮的護眼燈,保她再多的不小心,都能平安下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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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萬好不好賺?

  比當老師好賺多了,突然間她羨慕起靠臉蛋賺錢的人,這種人,天生比人家命奸,樣樣吃香、樣樣賺。

  坐在更衣室裡,盯住造型師的手,她動作迅速地在頭髮打上幾十根小辮子,紅紅綠綠的小珠珠叮叮咚咚相撞擊,秀青眼看自己被打扮成十六歲的小少女,但願這種造型真的不讓人認出自己。

  「怎麼樣?滿意嗎?」之禹湊到她身邊問。

  宣傳工作他從不插手,他只在結果上面簽字決定通過與否,但這次情況特殊,模特兒吃過他的肉,他們關係匪淺。

  於是他來到自家的攝影棚,親自督察工作進度。

  「這個妝讓我覺得很怪。」她抱怨。

  「怪才好,你不害怕被認出來?」

  之禹抓起她的手,玩將起來,她的手真的很小,把它蜷成一團,比乒乓球大不了多少,她會不會是二十一世紀最小只的女人?

  「這個廣告會常出現嗎?」

  她憂心忡忡,後悔為不扣稅的一千萬折腰,沒心情管他把自己的手翻來捏去,玩得起勁。

  「電視、網路、平面媒體都會大量曝光。」他實話實說。

  玩過手掌玩手臂,抓過來和自己比一比,真的,她的兩根手臂加在一起,不比自己的長多少,萬一發生能源危機,她這種能源需求少的人,存活機率肯定比別人高。

  「聽起來有點恐怖。」聳聳肩,她把自己的手拉回來。

  她拉、他不放,於是連同他的手,秀青拉回自己身邊,她動手剝橘子似地,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剝開。

  剝開了,卻輪到窮極無聊的秀青玩他的手。

  他的食指很長,拿來和自己相比較,每個指節都比她長一半,想想,自己真大膽,要是他一個不爽快,單手抓過,能輕鬆把她骨頭捏碎,她居然敢光明正大咬他,看來她是真的氣到失去理智。

  「不會,我給了宣傳部假資料,並要求他們對資料保密,你不必擔心身份外洩。」

  他喜歡自己的手被她玩來玩去,喜歡她的小小手指在自己手心劃圈圈,明明沒有曖昧意味,他卻悸動蠢蠢。

  「我總是覺得不保險。」

  「對我有點信心,我保護你。」

  保護?這種字眼很……很親密……鬆開他的手,她發覺他們的動作也親密得可以。

  造型師擺弄好造型,識趣離開。

  當總裁出現在攝影柵,下屬們個個識趣,雖然他們難理解,總裁怎麼對這樣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女生戚興趣?她和總裁之前的女友標準相差太多。

  「怎麼不說話?」他問。

  「要說什麼?」

  她滿腦子是那兩個字的回音,保護保護保護……

  她雖小,但很獨立啊,自己的工作從不假手他人,她幫人替人,卻鮮少要求幫忙,她照顧自己二十年,照顧得比誰都好,可是,一個老愛招惹她的男人,居然在她面前說——我保護你。

  心臟穿上羽毛衣,隔絕外界冷空氣,暖呼呼的心臟強烈收縮,害羞不經意蒙上她的眼睛。

  「隨便,說說對劇本內容有沒有不滿意,說說對於男演員會不會排拒,說什麼都好,別把心事藏在心中,會悶出病。」

  「又不是大脾演員,嫌東嫌西添人家麻煩,要是能達到導演的要求,我就很滿意。」

  「你老強求自己達到別人的要求,對不對?」

  「不應該嗎?」

  「你對自己的要求呢?」

  「我要求自己盡心。」

  「那是別人附加在你身上的價值觀,不是你真正想要。」

  「我想啊,我想大家對於我的表現喝采,想大家因為我的存在而覺得愉快,想要……」

  「你太在乎別人的看法。」

  「不該在乎嗎?我們和許多人一起生活,將就自己讓大團體和諧愉快,我覺得很正常。」

  「我沒說不應該,但在讓別人愉快之中,總有一個小小的空間,讓自己為自己活。難道你沒有真正的想要、需要,當你做一些不妨礙別人快樂,卻能讓自己快樂的事?」

  「真正快樂?說實話,我沒想過。」

  「比如我好了,我喜歡當商人,但我的喜歡會影響到家人的快樂……」

  「你就當起地下商人,而表面上,你按照父母親的期望,成為老師?說到底,你和我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我從沒有放棄自己的夢想,而你,卻乖到連夢想是什麼都不知道,你身上有太多別人附加的價值,卻迷失了你真正存在的價值,」

  他的話令她深思。

  沒錯,她一心一意努力,一心一意達到大人們的希望,可是,彷彿似乎,她從未有過自己的夢想。

  她想起國小,老師要他們寫一篇「我的願望」,她想很久,直到媽媽走過身邊,看她拿著筆怎麼都下不了手,便替她出主意,她說:「很簡單,你就說你想當老師作育英才。」

  於是她寫下一篇作育英才的文章,拿下全班最高分,刊載在校刊上。但她清楚,那不是她的願望,而是母親的。

  「如果有機會選擇,你會選擇做什麼?」

  「我……做裁縫師吧!我喜歡把別人打扮得漂漂亮亮。」

  「為什麼不打扮自己?」

  「我身高不夠,沒辦法穿出衣服的美感。」首次,她承認對於自己身材的不滿。

  「那你覺得我在做什麼?」

  輕觸她烏亮頭髮,他將她整個人拎到自己膝間。

  她很小、很容易擺佈,幾個動作,她進入他懷中。

  他自然、她忸怩,他喜歡和她親近,她不排斥,但……還需要一些些小小的習慣。

  「什麼?」

  「要是你穿不出衣服美感,我幹嘛找你做模特兒?」

  「不一樣,你賣的是童裝,不是成人衣服。」這點才叫人覺得諷刺。

  「亂講,我開發的是少女服飾,從十五歲到二十歲都能穿。」他蒙住眼睛亂蓋,二十歲的女孩才不會穿海軍領襯衫到馬路上踩。

  「是嗎?我總覺得它太可愛。」拉拉身上衣服,她怎麼看怎麼怪。

  「誰說二十歲跟可愛不能劃上等號?那麼你很可愛,不能等於二十歲囉?」他的邏輯是說服人,所以她該被說服。

  「我討厭當可愛女生。」

  笑笑,之禹把她帶進懷裡摟抱,那種摟和想上床玩發洩體力遊戲的摟是不同的,比較像是……抱寵物狗,發洩一下過多情感。

  至於秀青,她被抱慣了,從小學到大學,家人不舒暢就拿她當寵物抱一抱,安慰自己可憐情緒;而同學,更誇張了,她是公用泰迪熊,誰想到,不管是開心或痛苦,常會跑過來抱抱她,爽爽自己。

  「蕭妹妹……」

  小弟來喊人,前腳剛踏進門,後腳忙把臉紅心跳的自己拉回去。

  夭壽哦,老闆在和小妹妹玩愛愛,他破壞人家甜蜜,會遭天譴。可是……老闆和她,老牛吃嫩草會不會更夭壽一些?

  「我好了,要開始拍了嗎?」

  秀青從他身上跳下地,牽起他的手,沒想過這動作看在別人眼裡,有沒有曖昧成分。

  「沒關係,不急不急,蕭小姐喜歡拖到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拍。」從蕭妹妹到蕭小姐,小弟背著兩個人說話,假裝沒看見他們相攜的兩隻手。

  「不行,我想快點工作,穿這身衣服好怪。」說著,她牽起之禹,大大方方走進攝影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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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吃過人家的肉,有了肌膚之親後,替他做牛做馬似乎變得不那麼難以忍受。

  她教得得意,他受獎受得合理,他們成為最佳拍檔,學校老師請假,人人搶著請他們當代課老師。

  今天,他們上五堂課,除開始的精神訓話外,從頭到尾之禹都拿電腦和手機忙做生意,看他一臉眉開眼笑,就曉得他賺錢賺得多開心,這種人,逼他來當老師,著實委屈。

  「告訴你一件事。」下課,他迅速收拾電腦,跟在她身後。

  「什麼事?」

  「廣告片出來了,效果不錯,宣傳部找幾家百貨業者來看片子,當場就簽下十七紙合約,順利的話,這些衣服下個月上櫃。

  我們估計將帶起一股少女購買熱潮,往後國高中女生,不再只能從童裝與成人衣服裡面做選擇。」

  「你真的很有商業頭腦。」

  被不誇獎人的秀青誇獎,是種莫大榮耀。

  「這是本能,就像虎克十七歲,貧苦的他沒受過高深教育,卻能做出全世界第一隻彈簧手錶一樣。」

  他自信,在做生意方面,他對自己有百分百的肯定。

  「也許你該找機會和家人談談你的本能。」停下腳步,她正眼看他。

  「再過一陣子吧!至少別挑在我爺爺看心臟門診這段期間。」他笑笑。

  「看來你強而有力的心臟不是遺傳自你爺爺。」

  「你又知道我的心臟強而有力了?」

  「整天擔心營業收入,擔心哪家店會否面臨倒閉,若沒強壯心臟,會提早去見閻王。」

  「事前有準確的市場調查、充分準備,便不用擔心後續問題,比如考試,什麼樣的人會緊張?是準備不夠充分的人緊張。」

  「經營最辛苦的地方是什麼?」

  「人員控管,要找到最好的經營團隊,讓他們心向公司,才能開出亮麗成績,就像黎榮用了你,學生的成績保證日進千里。」

  「希望如你金口。」

  「知不知道有學生家長打電話來學校反應,希望下學期由你接任十六班的自然與生活科技?」他怎麼知道?很簡單,他的母親剛好是接電話的教務主任。

  「我?怎麼可以!王老師呢?」

  「我沒估錯的話,王老師回來,情況會有點難堪,所以……」

  「所以?」

  「所以我們要先作準備。」

  「作準備?」準備挨罵?

  她的性格偏屬悲觀,多數事情她習慣往最壞的方向打算。

  「不要擔心,到時我處理。」

  之禹抓抓她的頭髮,他喜歡把她的頭髮弄成雞窩,沒辦法,誰讓他的手微微一伸,高度剛好在她頭頂上。

  「你做事情一向這麼篤定?」

  把亂髮弄順,她沒用沙宣,不過光滑度夠,甩個幾下,能把雞窩甩成麵線。

  「還是老話,只要做好充分準備,沒有事情需要擔心。」

  她甩好頭髮,他的手又犯癢,三抓兩抓,又抓出一個溫暖窩巢。

  瞪他,他永遠在挑戰她的耐心極限。

  「沒見過你這種人。」

  「哪種人?聰明睿智、英姿煥發的男人?」

  「你對自己的評價還真高。」她嘲笑。

  「老師,打幾個球!」談話間,一顆籃球飛過來,之禹單手接上。

  二話不說,他把電腦手機全往秀青身上堆,她不想當他的置物箱,但是,很抱歉,沒得選。

  之禹加入打籃球的高中學生當中,幾個縱躍,他是球場上最亮眼的明星,撲閃跳跑,每個動作都引得旁觀人一陣歡呼。在學校裡,他是受歡迎的,不管在老師群或學生堆裡,他的人際關係好到叫人嫉妒。

  「蕭老師,你和賀老師走得很近哦!」

  傳來聲音,秀青抬頭看,是汪玫,那個追賀之禹追到人盡皆知的汪老師。

  「我們是同一組,自然常在一起討論課程。」她避重就輕,把視線調回籃球選手身上。

  「是嗎?那天我親眼見你騎車載賀老師。」

  「他的車子壞了,我送他一程。」

  「你們常一起吃飯?」

  「下班後,我們各有各的事情要忙,只有趁午飯時間,把該做的事情做分配。」

  她實在不耐煩回答這種無聊調查,但她習慣合作,不愛同人爭執,與人為善,是母親教導她的處世要點。

  「真是這樣?你對他一點意思都沒?」

  看汪玫一眼,這種話要人怎麼回答?

  「說啊,你是不是對他有意思?」汪玫咄咄逼人。

  「我們只是同事。」歎氣,她決定撇清關係。

  「那好,你不許加入戰場和我們競爭。」

  「我們」?對賀之禹有意思的人從單數變成複數?會不會很快地,要用「打」、「箱」、「堆」,或者「莫耳數」做計算?

  「如果你有敵手無數個,我肯定沒有任何一個叫作蕭秀青。」

  她有自知之明,論條件,他和她不是棋逢對手,論家世,他們離門當戶對太遠,眼前,她只想努力再努力,從實習老師變成首席老師,再變成月入五十萬的明星教師。

  「既然如此,有事沒事別牽賀老師的手,很容易讓人誤會。」

  秀青想回話,上課鈴響,走近的之禹切斷她們的對談。

  「你流汗了。」汪玫拿面紙替他擦汗。

  吐吐舌頭,秀青偏過身體假裝沒看到。

  「謝謝。」

  之禹接過面紙,後退兩步,和汪玫硬湊過來的身體拉開距離。

  「要不要喝水?這裡有綠茶。」

  「謝謝。」

  換個方向,再退幾步,他把自己退到秀青身前。

  「賀老師,下班後要不要一起吃個飯?陳老師和於老師都要來。」

  「不了,我晚上有事。」

  「什麼事?和女朋友約會?」汪玫試探性地問。

  「對,我女朋友生日,我替她安排驚喜。」

  這個拒絕夠明顯了,他不信她聽不懂。

  但他錯估汪玫的決心,在這個肉食性社會中,掠奪是種求生本能,有女朋友又怎樣?即便走入婚姻,只要心不定,誰都可以插進去。

  「把她一起帶過來嘛,我們準備生日禮物送給她。」送什麼?匕首或者子彈兩顆。

  「謝了,我希望這是兩人的獨處空間,不好意思,我們先走。」

  一隻大手把秀青身上的電腦、課本全夾在腋下,他空出另一手,拉起秀青逃難似地躲開汪玫。

  「你走那麼快,我怎麼跟得上?」甩開他的手,秀青停在校樹旁。

  「不快一點,汪玫又要追上來。」拉起她,他繼續往前快步走。

  他的表情讓她發笑,她說:「有女生追還不好?怕女朋友生氣?」

  出風頭的下場,活該,自作孽!

  「哪個女朋友?」聳聳肩,他問。

  「晚上要過生日的那位。」哪有人話說過就忘,秀青睨他。

  「哦,你說你自己啊!」

  「我?你胡扯什麼?」

  「我沒胡扯,今天是你生日,我在餐廳訂了位置·」

  是哦,真的是她生日,從沒過生日的秀青,徹底忘記這回事。

  「你在敷衍汪玫。」

  點頭,她懂,面對一個強力追求者,他的確需要借口。

  「我沒敷衍她,我是真心話,你是我的女朋友。」他說得似真似假。

  「你別嚇我,我太小,當不了你的擋箭脾,你另外找人冒充女朋友,我想有不少人樂意。」揮揮袖,她從不沾惹雲彩。

  「當我女朋友那麼為難?」

  手臂放在她肩膀,他碰她碰慣了。

  而她也被碰慣了,可在這敏感時刻,她才不要受習慣牽連。

  「你說呢?大眾情人先生。」

  蹲蹲身,蹲掉他的習慣,秀青躲開肩上的大手,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是至理名號口。

  「我餓壞了,無法思考,先去吃飯再說。」大手一撈,他三度四度把她撈進懷裡。

  「不行,我必須回家整理考題,替學生做重點複習。」

  她堅持安全是兩人的最佳距離,何況她信誓旦旦,絕不做那群花癡小姐的情敵。

  「哦!考題,我晚上從電腦裡面叫出來給你。」

  「你搜集好了?」

  不會吧,就她所知,他快忙瘋了,哪有時間整理考題?何況她演慣阿信,壓根兒沒想過要他出手相肋。

  「一群名師替我搜集的。」他笑答。

  現行教育制度采一綱多本,要搜集考題不像從前那麼容易,費心血花心思之外,還得有多年的教學經驗。

  「名師?」

  他的人際關係拓展得那麼快,連學校名師都拉攏上手?她很想給他拍拍手、放煙火,發出衷心讚歎。

  「上次的談話帶給我靈感,一個名師能月入五十萬,假設我搜集一百個名師,那麼年收入將在六億左右,於是,我決定開幾家數理補習班,並邀老師們入股,新聘的老師逐步在為新教材做準備,那些資料是他們給的,我看過,很齊備。」之禹說,

  「你真的很可怕,哪邊有錢、哪邊鑽。」

  這下子不是讚歎能了事,她在這裡汲汲營營,一步一腳印慢慢往上爬,他已大張旗鼓準備年賺六億。

  「沒辦法,我有一個只聞得到金錢的鼻子,好了,動作快點,我們去吃飯。」

  今天他開車,今天她充當他的女朋友,今天他們的友誼又往前一大步。

  無數的昨天累積出今天,無數個今天將帶領他們走向從未料想過的明天。

  未來如何?之禹決定順從自然,而秀青打算把自己放在安全界線之外。

  只不過,他們忽略一件事,愛情的主控欲很強,它不太願意順遂人們心願,所以未來?往下看囉。

第五章

  月考成績出爐,二年十六班、七班和九班,之禹和秀青代課的三個班級,自然平均分居全校第一、二、三名,

  這成績好得令人咋舌,之禹訂來五十個披薩和一百杯飲料嘉獎三班學生,就連之禹家裡,也為這次的成績歡聲雷動。

  他們要之禹約秀青到家裡慶祝,對於這種熱情邀請,秀青實在無力拒絕,於是在課後,她帶了簡單的禮盒,站到賀家大門口。

  「歡迎歡迎,蕭老師請進。」之禹母親出來應門。

  看見教務主任,秀青嚇呆在大門邊,拉拉之禹,她在主任轉頭時,悄聲質問:「你沒告訴我,教務主任也要來。」

  聳聳肩,他苦笑說:「她是我母親。」

  賀伯母?難怪她老用慈愛眼神盯著他的舉動!之前她還以為,教務主任也加入他的親衛隊。

  「主任好。」她趕緊補上一句問候。

  「那是在學校的稱呼,在這裡喊我賀媽媽就行了,輕鬆點,我在家裡不像在學校那麼嚴肅。」拍拍秀青的手,她牽她進家門。

  假設碰到教務主任是二級驚訝,那麼看到校長,自然是一級驚嚇了,當然,她的職位太低,沒見過校董,否則她將因驚嚇過度送醫急診,但切記,不是每個急診室都有春天。

  「蕭老師,請坐,這是我的父母親。」

  當校長親自為你介紹家人時,你的感覺如何?除了誠惶誠恐,再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詞了。

  「校長好,賀爺爺、賀奶奶好。」

  送之禹一個非友善眼神,隱隱火氣上升,他居然不事先知會一聲?

  之禹還給她無奈聳肩,現下,她總該知道他的壓力來自何方。

  「蕭老師看起來很年輕,一點都不像老師,」賀爺爺,校董先生說。

  「蕭老師一路跳級,二十歲從師大研究所畢業,年紀雖輕,但穩重懂事,才進學校沒多久,頗受家長好評。」校長替她說話。

  「這麼行,之禹能和你分在同一組,真是幸運。」賀奶奶笑說,這女孩子她越看越滿意。

  微笑、點頭、簡短回答,她在半恍惚狀態下聽他們說話。

  一頓飯,她吃得傻里傻氣,她沒加入話題,她和身邊的之禹一樣乖巧、順從、懂事,是全天下最乖最乖的好小孩。

  「蕭老師,之禹從小反應遲鈍,做事情經常慢半拍,往後要麻煩你多幫襯。」賀大姊說。

  秀青無法把賀大姊口裡的之禹,和她所認識的那位做聯想。

  他這樣算反應遲鈍的話,那麼她該用什麼形容詞形容自己?看來他的雙重性格,已嚴重到該進行藥物治療的階段。

  「聽說,小禹在學校很活潑,老師們對他感覺不錯,學生也喜歡和他打籃球,我想我們把他擺對位置了,他天生是當老師的料。」賀媽媽說。

  他天生是當老師的料?

  秀青嗆到,猛咳幾聲,忙灌下幾口水,微笑表示自己很好,之禹拍拍她的背,連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可不是,他身上流的可是我的血液,他不當老師要當什麼?」校長接口說。

  對於校長的評語,秀青無言以對,尷尬笑笑,她同情這個無辜的大男生。

  「也只有老師這種缺乏變化的工作,才適合安靜木訥的小禹。」賀二姊說。

  安靜木訥?四個字卡在秀青腸胃裡,害她消化不良。

  好不容易熬到餐後,休息的老人家進屋,出門散步的、約會的一個個離開家門,秀青才鬆口氣。

  面對之禹,她不言語,仔細打量他,這個從頭假到尾巴的男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

  「你在生氣?」

  秀青不答,她當然不高興,這頓飯她吃到脹氣。

  「別憋氣,把不舒坦講出來,否則會長不高。」他逗她。

  她轉個方向不理他。

  他站到她身後,拉開袖子,長手臂從她脖子處橫過。

  秀青仰頭,見他閉著一隻眼睛說話:「咬吧,我的肉讓你洩恨。」

  瞪他五秒,她順應他的要求,兩手抓起他的手,張開嘴,咬下去。她沒用力氣,齒合,肉汁香緩和她的神經,她是標準的肉食性動物。

  咬夠了,他另一隻手跟著往前橫,扣住她的腰,從背後緊緊把她抱在前胸,小小的、軟軟的,比抱枕還香,感覺……好美妙……

  「你在做什麼?」

  「抱你。」他老實回答。

  「我不當你的女朋友,不想被一票女人恨死。」

  「我沒說你是我的女朋友。」

  他說得自然,卻也自然地扯動她的心臟神經,說不出口的痛扯了扯,她咬咬唇,假裝沒發現痛意。

  「你的動作,是對女朋友的動作。」她提醒他,順帶提醒自己。

  「是嗎?我不覺得。」

  再用力摟抱幾下,深吸氣,他喜歡她的味道。

  「放開我。」

  拉拉腰上和胸前的大蟒蛇,他不自動放,她沒本事掙脫。

  「不放,除非你說出來為什麼生氣。」

  「你心知肚明。」

  「我想聽你親口說。」

  她不擅長敘述委屈,這種習性要不得,根深柢固了,容易犯憂鬱。

  「我生氣你為什麼事先不告訴我,你的父母親是學校裡的重量級。」

  「我擔心你嚇得不敢出席。」

  「所以用騙的?」

  「我沒騙你,只是沒說明。」

  「你很壞。」她罵他。

  「我瞭解。」他衷心接納。

  「你是雙面人。」她批評他。

  「我承認。」

  不論她說什麼,他照單全收,還收得樂不可支,你認為這種架能吵多久?五分鐘,沒錯,不超過五分鐘。

  終於,他抱夠本,不准反抗,牽起秀青,之禹將她帶往二樓。

  「走,我帶你到我的房間。」

  他的房間有六七坪,窗明几淨,和一般房子差不多,坐到他床上,秀青從書架上找到幾本厚重相簿。

  「可以看嗎?」她詢問主人。

  「想看就看。」他無所謂。

  打開電腦,之禹巡查各家店的經營利潤,每天他泡在房內,無暇出門,大多是忙這些。

  他在帳面中發現疑問,走到衣櫃前,打開,把衣服推到邊邊,拉出一組複雜機器,動動壓壓,衣櫃內牆上居然出現個金髮男人,秀青訝異卻不多言。

  之禹和金髮男子用英文交談了半個多小時,才關上機器,將衣櫃弄回原狀,坐回秀青身旁,手裡翻著照片。

  「剛剛那是……」

  「視訊設備,有時我不方便出門,就靠它和公司聯絡,很方便是不?剛才那個是威爾森,目前,他替我掌管美國方面業務。」他向秀青解釋。

  「難怪校長主任老覺得你窩在房間,不喜歡出門交朋友。」

  「有時一忙,忘記時間,走出房門才發覺又過了一整天。」

  「你從不向他們解釋你的真實性格?」

  「解釋?我不替自己找麻煩,我夠忙了。」

  解釋完性格,解釋興趣?接下來呢?解釋職業?不,光想到一家人的失望,他寧願當縮頭烏龜來得清爽。

  「總有一天,你的真面目會被揭穿。」

  「到時再講。」坐到她身邊,他指指照片,轉移話題。「那是我國小三年級的照片。」

  照片裡的男生眉頭、眼角下垂,細細的四肢彷彿找不到地方擺放。「看起來很瘦小。」

  「我高一開始發育,一下子從一百五抽到一百八,我母親從擔心到處處說嘴,說我是大器晚成,說我的後勢看好。」

  「身高和大器晚成扯得上關係?照這種說法,我這輩子不是毫無成器希望?」睨他一眼,她發覺和他聊天挺愉快。

  「不會,你嫁給大器晚成的男人,一樣會成器。」他笑出滿臉彌勒。

  心怦怦跳動,她不想把他的話聽認真,不想讓自己陷入莫名其妙局面,偏偏這個男人,唉……推推他,秀青正色。「離我遠一點。」

  她在兩人中間隔出十五公分距離。

  「辦不到,我喜歡靠近你。」十五公分一下子就沒了,他和她又貼在一起。

  他說的純粹是直覺真心,沒想過未來和可能的結局。

  「你、你不要把局面弄得曖昧。」

  「我不覺得這是曖昧局面。」他嬉皮笑臉,湊她更近。

  她正襟危坐,躲不掉他的勢力。

  她瞪他瞪到眼皮抽搐,他還是一臉開心。

  「喂,蕭秀青。」

  「怎樣?」

  他溫溫熱熱的氣息噴上她的臉頰,毛細孔被迫享受蒸氣浴。

  「你的嘴唇看起來很軟,借我咬一口好不好?」

  他很紳士地提出請求,但很強盜地不准她說不。

  低下頭,捧住她的後腦勺,咬一口,軟軟香香,有橘子汽水的味道,咬不夠,再吮上兩口,咬成了吻,細細地體溫交濡。

  該死的溫柔,該死地害她忘記愛他得先被一群女人推進十八層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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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老師年紀輕輕,能力不錯嘛,才幾個星期,就把學生和家長的心一起收攏。」

  說話的人是請完產假,回校上班的王老師。

  這些日子,她在家裡聽太多有關於賀之禹和蕭秀青兩個實習老師的故事,沒想到走進校門,汪玫特地找上她,添油加醋說過一大篇。

  要知道,私立學校不只是學生課業競爭厲害,連教師間的競爭也比公立學校強烈。

  當汪玫一句「蕭老師企圖擠掉您,成為三個班級的自然科教師」入耳,她再掩不住滿肚子氣憤,直接上實習教師辦公室找秀青。

  「王老師,你回來了,我以為你下星期四才銷假。」秀青客氣。

  「我再請下去,恐怕不用回來了吧。」她冷冷說。

  這種話叫人怎接口?秀青背脊挺直,乖乖站立,等對方發洩脾氣。

  很少被惡意對待,秀青一向乖巧認真,對於長輩要求,只有做得比要求更好,不會差,這種情況下,她接收到的全是善意。

  沒想到,出社會,卯足勁工作不再是正確行為,反而容易讓自己成為攻擊目標。

  「聽說,蕭老師和我的學生感情很不錯?」王老師又問。

  今天王老師回學校是要分送油飯給同事的,沒想到敵手見面分外眼紅,她不是個喜歡挑釁別人的女生,但秀青開出的亮眼成績,誘發人類的妒嫉本能。

  「蕭老師想接手我的學生嗎?需不需要我替你去跟教務主任提一提?」她冷笑問。

  這種問題點頭或搖頭都動輒得咎,這時候,秀青真希望之禹在身邊,他長袖善舞,人際關係好到令人佩服,碰到這種事情,他一定能圓融處理。

  秀青沒這等本事,挨罵,只能乖乖受了,乖乖等對方罵到沒味兒,轉頭離去。

  秀青低眼不回應,辦公室裡的老師全都帶著看好戲的表情。

  他們不平衡太久,你見過哪個實習老師一進校門,馬上能夠得到代課機會,還不時讓校長、主任召見誇獎?

  當大家在各個部門,做些送茶遞水、影印資料的小妹級工作時,秀青、之禹已經變成半個科任老師,這種待遇任誰都無法接受。

  之禹還好,他太會做人,做得讓人就算肚子裡嫉妒,表面上仍是對他心服口服。

  平日,秀青有他罩著,沒人想去動她,現在由正式老師出面,他們樂得站在高崗上,看平地沃野處兩軍廝殺,

  秀青偷瞄一眼,之禹的座位空蕩蕩,他到美國四天了,總公司出點事,必須他親自處理。

  當然,他對家人的說法不同,他說教授有事情,希望他回一趟母校。

  出發之前,他特地算了算王老師的返校日期,確定沒問題,才安心出國。

  那天下午,她沒去送機,為的是保持安全距離,不希望自己在學校的處境過度艱辛。

  沒想到王老師提早回來,秀青束手無策。

  當一個人罵不還口,任憑你有多大本事,也罵不了多久,在幾分鐘的指責後,王老師恨恨拋下一句。

  「下星期一我正式上課,麻煩蕭老師把學生的習作放回我桌上。」

  王老師離開,秀青松口氣,坐回原位,想靜一靜。

  「王老師居然敢跟首席老師嗆聲,真了不起!」酸酸的話出自汪玫之口。

  秀青沒回嘴,她緊握拳頭自我鼓吹,忍耐是你最擅長的本事,別怒、別火,克制情緒才不使事情更難堪。

  「保持沉默呀?是不是沒有之禹替你撐腰,你就什麼事情都做不來?」汪玫在火上添加九五汽油,期待引爆的時刻來臨。

  不氣,咬住下唇,她才不為這種小到不能再小的女人嫉妒心生氣,搖頭,她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教科書上。

  「湘華,你知不知道有一種人,表面裝得高尚,事實上,一天到晚搞小動作?」汪玫拉另一個實習老師加入戰場。

  「你是指蕭老師?」

  湘華無意加入戰爭,但汪玫是好戰的鬥牛犬,總有本事讓一群人站到她身邊為她搖旗吶喊。  

  「可不是?前沒多久才信誓旦旦,說她絕對不當之禹的女朋友,結果呢?還不是利用職務之便,處處勾引男人。」

  這個話題好,一下子,替秀青招來圍攻軍隊。

  「蕭老師,賀老師真的成為你的男朋友?」

  低頭,她答不來。

  她怕麻煩、她躲麻煩,但再怕再躲,麻煩還是喜歡向她追殺過來。

  「聽說矮子肚量窄、心機重,果然沒錯,我們努力那麼久,機會居然平白讓個小矮人搶走。」

  「虧我們長得比人家高,可誰有蕭老師本事?同樣進校一個多月,除了站導護,我們連學生都碰不上邊,人家已是家長學生心目中的好老師。」

  「聽說有家長建議把王老師換掉,讓她主導自然課程。」

  「連正式老師都拼不過她,我們有什麼話好說?」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大家說得起勁,秀青的氣憋到喉嚨間,再無法吞忍。

  她深吸氣,用最緩和的動作起身,離開位置,離開前,她沒忘記優雅地把椅子推回原位。

  慢慢走、緩緩步行,她不讓人看見自己的壞心情。

  一路上學生同她打招呼,她拉起笑容,朝他們點頭。

  她小心翼翼自己的行為,努力做最完美的人,卻沒想過努力會換來訕笑批評。

  走過椰林,走到校園最僻靜處,她靠在美工教室前面,掩住臉,吐氣。

  之禹的影像浮上腦間,他是她最想見的人,雖然他老挑戰她的怒氣,但是他在……她就好安心……

  手插入外套口袋,她摸到之禹硬塞給她的電話號碼,打開紙條,她對著上面的數目字出神,現在,美國是深夜了吧?

  她不該吵他的,可是,她想他,好想好想……

  她想他篤定自信的笑容,想他老愛橫過她胸腰的大手,想他硬邦邦,挺有嚼勁的肌肉……

  天!她真的好想他!

  不管了,是他說憋氣會長不大,他有義務接收她所有怒氣的!生平首次,蕭秀青由著自己任性。

  她翻翻口袋,將所有零錢匯聚,跑到福利社前投幣。

  電話在第一聲鈴響時被接起。

  「賀之禹,哪位?」

  聽見他的聲音,她居然湧起無限感動?

  瘋了!她一定瘋了!可是瘋狂的她,奸想再聽聽他的聲音。

  「是我。」輕輕地,她答。

  「小不點兒,是你!?你在學校打的對不對?你好不好?學生有沒有欺負你?」聽見她的回應,原本疲憊的聲音透露出欣喜。

  一踏入美國領土,之禹就發現自己錯了,他不該獨自前來,他該利用特權把秀青一起帶出來。

  因為她不在,他無法專心,為了鼓勵自己,他快馬加鞭工作,好提早回去氣她,看她氣得跳上椅子大叫,看她氣得老叫人聯想起拉拉山水蜜桃的紅嘟嘟臉頰。

  「我不好。」

  他不在,她就不好了,這是不是拍檔缺席的通常性問題,她不知道,只是確定,他不在,她真的很糟糕。

  「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他的聲音透出幾分緊張。

  「王老師要提早回學校上課。」

  這件事很棘手,更棘手的是辦公室裡的敵意,不管是哪一件,她都無法處理。

  「真的?什麼時候?」

  「她說下星期一。」她希望星期一會無限延期。

  「你們見過面了?」

  「嗯,她今天回學校送油飯,大家都有,只有我們兩個沒有。」說說小氣話,連自己都想笑。

  「油飯卡路里太高,我發福無所謂,頂多變成壓頂泰山,你太矮,胖起來會變成圓球,我很難想像你在校園裡滾來滾去的情形。」

  他也和旁人一樣嘲笑她的矮,但不曉得是否對他的嘲笑免疫,現在的她非但不生氣,紅紅的頰邊還染上些微緋紅。

  秀青不語,他在電話那頭估量她沉重心情。

  「你生氣了?」

  「沒有。」

  「承認生氣沒關係,我回去讓你咬幾口消氣。」

  她笑開。

  哪有人聽見咬肉就那麼開心?她一定是食人族後裔。

  「小不點兒。」他低喚。

  「嗯。」她應他,承認自己是他口中的小不點兒。

  「我回去時,你來接機好不好?」

  「你要帶油飯給我嗎?」

  之禹來不及回答她帶不帶油飯,電話即斷線,她的錢被吃光了。

  仰頭看看蔚藍晴天,突然間,秀青發覺,沉重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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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青去接機,在星期天上午。

  穿著一席鵝黃秋裝,她的清爽可愛讓人忍不住拋出眼光。

  她的皮膚很好,好到化妝師羨慕,問她怎麼保養。

  她回答,我用香皂洗一次臉,沖掉,再洗一次,再衝掉,同樣的動作重複三次後,用面紙擦乾,然後噴上五百CC五十塊錢的絲瓜水,再擦上歐蕾乳液和沒聽過廠牌的不知名隔離霜。

  扯吧!她的說法讓化妝師目瞪口呆,這哪叫作保養,根本是摧殘。

  但她說得真心誠意,還把包包裡面的香皂、保養品掏出來替自己的話做背書,最後,化妝師只好以「天生麗質」來解釋秀青的皮膚。

  這情形叫什麼?

  叫作上帝為你關閉一扇門,就會為你開啟另一扇窗。上帝給她輕薄短小的身材,卻送她一副好皮囊,讓她自卑的人生裡存在著一抹自信。

  攏攏頭髮,把飄在臉頰旁的髮絲攏到馬尾巴上,她專心看著出關處,企圖從旅人當中尋到他的身影。

  接機人不少,她被擠到後排,踮腳尖,她怎麼跳還是只能看到前排人的後腦勺。

  終於終於,前面的人離開,她繼位,貼在半人高的玻璃前,秀青引頸張望,

  「老闆、老闆娘!」身旁男人誇張揮手,吸引秀青若干注意。

  回眸,她認出對方,他們一起吃過飯,在學校對面名為稼耕園的餐廳裡。當時,他不斷稱呼她小妹妹,還鼓吹她替產品做代言。

  他怎在這裡?也來接機?

  「老闆、老闆娘!」他又揮手。

  順著他的眼光,秀青在走道上看見之禹和……那人口中的老闆娘。

  老闆、老闆娘,不用解釋了吧,這兩種稱呼的人是什麼關係,很容易瞭解。

  咬咬細唇,她觀察那位「老闆娘」。

  她是東方人,身材修長,體態輕盈,一雙細跟高跟鞋穿在腳上,更加襯托她的完美比例,她很美麗,尤其是一雙充滿自信的眼神,你可以說她是冷艷名模,但她的智慧寫在臉上,讓人不得不承認,上帝為她開啟所有的門窗。

  自卑是什麼意思,可能有點難以解釋,但那種感覺,可以輕易說明。

  比方窮光蛋在富家子手中接過救濟金,比方穿著路邊雜牌衣碰到穿香奈兒的老同學,比方身高一百四的矮子碰到一百七的超級大美女……懂了嗎?那叫自卑,也可以稱為自慚形穢。

  酸酸的,是不小心啃了芒果青的心;澀澀的,是嚼了未熟橄欖的唇。

  她低下頭,想從人群間抽身,但下一刻,一個大大的擁抱當頭落下,他隔著玻璃抱她。

  被壓在懷裡,秀青說不出話,心裡想的全是「老闆娘」對自己的看法。假如有女人公然引誘你老公,你會怎樣看待她?

  扭扭身體,秀青欲求脫身,之禹發覺了,鬆開手,他笑說:「等我一分鐘。」

  拉起行李,他迅速從那頭繞到這頭,不理會身後的嬌嬌女,他只在乎自己的心急。

  一分鐘,不多不少,擁抱再次出現,秀青被抱得喘不過氣,而喘不過氣的不單單是她的肺,還有她難解的心。

  他怎可以當「老闆娘」面前做出這種舉動?難道自己長相真的無害到這等程度?  

  秀青想問的話很多,可是之禹不給她機會。

  「這幾天有沒有人為難你?」他問得情真意切,絲毫不作偽。

  「我可以應付。」

  「才怪,你可以做好所有分內事情,獨獨對複雜的人際關係無能為力。」他否決她的能力。

  「你看不起我?」噘嘴,她的驕傲出門。

  「不,我算準了你善良,就算人家對你不起,你還是會擔心別人傷心,而不敢反擊。你唯一的交際能力是忍耐,然後背過頭去,慢慢消化怒氣,並欺騙自己,他們不是故意。」

  他把她整個人看透透,讓她的反駁毫無力量。

  「哪有人存心對別人惡意?若不是一時的情緒作祟,我認為天下人都希望世界和平。」她眼中,世界上好人是壞人的數億倍。

  「世界之所以進步到眼前,最大的動力是競爭,只要競爭存在,人與人之間的和諧便遭到破壞。」惡意從競爭開始,也因競爭而激烈。

  「你眼睛裡只看得到人類惡劣一面。」

  「卻也是人類最真實的一面。」

  所有對話都在他懷中進行,他不鬆開她,她也沒辦法,「老闆娘」要心傷心碎,她幫不上忙。

  「之禹,我有點累,想先休息。」

  「老闆娘」在他身後說話,她不看秀青一眼,假裝之禹身邊的女人是鬼魂,自己看不見。

  之禹想起艾芬,放開秀青,但手不鬆開她的,他沒打算「分手」。

  「老闆,我訂好旅館,可以馬上送艾小姐過去,」

  看見之禹對秀青的親密,他乖覺地把「老闆娘」三個字縮回肚裡。

  「好,你休息,明天等我到公司,再跟你討論尚未解決的問題。」之禹對「老闆娘」純粹公式化的口吻,讓秀青迷糊。

  「嗯,明天見。」艾芬湊近他臉頰,一個輕吻,轉身離去。

  從頭到尾,她拿秀青當空氣看,這種高傲姿態,加速了秀青的自卑。

  見過兩次面的男人,在跟上艾芬腳步後,想到什麼似地,向艾芬交代一句,折回之禹跟前。

  「老闆,這是你要的油飯,在你指定的鍾記購買的。」

  「很好,謝謝你。」接過油飯,之禹一手摟過秀青,在她耳畔說:「我在美國找不到賣油飯的,只好托人在台灣買,這家是百年老店,每天都大排長龍,試試看,我包你一試上癮。」

  該不該高興?他的在乎、他的重視,輕而易舉消滅她的自卑情結。

  「我也有東西要給你。」

  低頭,她從包包裡面拿出一個保鮮盒。

  「什麼東西?」

  「醃芭樂。」

  「你親手做的?」

  「對,味道還不錯。」

  「看來我最近表現良好。」

  「你都特地從美國回來,幫我應付我最不拿手的人際關係,我能說你表現差強人意?」微笑,她暫且把高等美女擺在一邊。

  現在是兩個人的時間,不管他們之間的感覺是友誼或是愛情,沒有人能否認,眼前,他們很愉悅。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6-13 15:24:13

第六章

  坐上計程車,芭樂在他嘴裡,卡滋卡滋吃得高興,那是古早的簡單味,不添加色素香料,沒有華麗動人的包裝,卻好吃得讓人再三回味。一如眼前女人,不亮眼、不艷麗,和她在一起,舒服得讓人上癮。

  有個作者寫過「蛋白質女孩」,他說蛋白質女孩有益身心。

  那麼這個蕭秀青該是維生素女孩,維生素不提供熱量動能,是所有食物中的微量分子,不顯眼、不被重視,卻是人體裡不能或缺的一部分,

  她在的時候,你不覺得她重要;她不在的時候,雖不立即影響生活,卻覺得全身不舒泰。

  她是維生素女孩,維持了之禹的健康,不管是身體或心靈。

  「問吧!」滿足地合上保鮮盒,他突發一語。

  「問什麼?」她反問。

  手上的油飯溫溫熱熱,她不愛吃油飯,卻喜歡它在手上的溫度。

  「關於艾芬,你不想知道?」

  原來她叫作艾芬,她想知道,但這一問……是不是兩人之間,親密增溫?

  她無意於辦公室戀情,更不想成為全民公敵,但事情發展,往往難受控制,她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出口問題。

  「她是我的大學同學,家住在紐約,從小就移民新大陸,是標準的ABC。她很有企圖心,大學畢業後在華爾街工作,她的能力有目共睹,不久,我挖角成功,將她納入我旗下公司。」

  「你有識人能力。」

  不是恭維,是認真,進黎榮不到兩個月,他摸透每個老師長官的性格特質,他很少處理學校事務,就算教學,也幾乎是她一手包辦,不做事的他,卻在學校裡悠遊自得,得到所有人的歡迎愛戴。

  「事實上,能說服她加入我的公司,我動用了些特權,」

  「你給她優厚待遇和高職位?」一如他拿蕭薔的薪水砸在她身上。

  「不,艾芬驕傲,她堅持從基層做起,不過半年,她以亮眼成績拿下我原本要給她的職務,且贏得全公司上下員工的心服口服,今年我回國,把美國公司交由總經理掌管,她成了威爾森最得力助手。這次去美國處理事情,順道向威爾森借將,藉由艾芬的幫助,國內事業拓展會更快。」

  「你給她什麼特權?」

  「當時她是我的女朋友。」

  「當時?意思是現在不是?」

  「對。」

  「你們分手?為什麼?她有男朋友?」

  「我的家人反對。」

  「為什麼?她是那麼優秀的女人。」

  「第一,她是半個美國人,我爺爺奶奶不能接受一群不愛說國語的孫子。第二,她的職業不是老師,我父母始終認為老師才能教養好孩子。最後一個,也是我姊姊們反對的最大理由。」

  「什麼理由?」

  「姊姊們認為艾芬太過精明能幹,往後會把老實忠厚的我壓死死,這樣的婚姻對男人是痛苦。」

  「你一點都不老實忠厚,相反的,你圓滑老練,我不認為艾芬有本事壓你。」秀青說。

  「你認識的是真實的賀之禹,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

  「包括你的員工?」

  「他們知道我擅長社交,知道我的交涉談判能力高,也知道某些專業的東西我不是太懂,但我知人善用。然而他們不曉得我有『乖』的一面,不曉得我的『忠厚老實』是什麼模樣。」

  「別在我眼前談你忠厚,那會讓我感冒。」嗤聲笑,秀青捧住自己的胃。

  「感冒是病毒問題,不關我的事。」

  「後來你聽從家人意見和艾芬分手?」她拉回主題。

  「對。」

  「『對不起,我家人不同意我們交往,我們分手吧!』我很難相信,她那麼高傲的人,怎能接受你的爛理由?」搖頭,這種理由對時代女性是侮辱。

  「我並沒有把問題推到家人身上,我只是藉由繁忙工作和她慢慢疏遠。」

  「所以,她並不認為自己和你分手?」

  「我剛剛的表現還不夠明白?」他抱她、摟她,要不是他的小不點兒太害羞,他不介意當眾吻她。

  「你又拿我當擋箭牌?早晚一天,我會被你害死。」

  汪玫的態度夠惡劣了,她才不想處處替自己樹立敵人。

  之禹笑而不語,車子停在家門口,他下車,順手將秀青帶下來。

  「送你到這邊,我先回家。」揮手,她想說再見。

  「不行,我們還沒有共享油飯。」

  「可是……」她看看大房子,猶豫。

  「放心,星期日是我爺爺奶奶的登山日,是我父親陪母親回娘家的好日子,也是三個姊姊和姊夫約會的重要時光,這時候,家裡沒人在。」他解除她猶豫,付過車資,一路把秀青帶回房間。

  他洗澡,她看他小時候發育不良的照片,一路看一路笑,看他「忠厚老實」的面貌,真是夠了,年紀輕輕就搞心機,難怪長不高。

  「你在笑什麼?」

  從浴室出來,他一身運動服裝,清爽乾淨。

  「你小時候看起來,和現在一樣老實忠厚。」她諷刺。

  「羨慕嗎?多少人希望嫁到我這種好老公,不介意的話,歡迎你到我家門前領號碼牌排隊。」

  打開油飯,他用湯匙,一人一口餵食,

  「我太矮了,擠不過高個子美女。」

  「沒關係,我優惠你,替你準備一張小板凳。」

  「謝啦,板凳不好站,會摔出顱內出血。」

  油飯好吃,飯好料實在,量比王老師給的足足大上兩倍。

  「說實話,很奇怪,你確定自己是蕭家子女?」停下湯匙,他問得認真。

  「什麼意思?

  「你弟弟們高,媽媽也不矮,你怎那麼小一隻?」

  「我小時候酷愛吃粉圓冰,每天早起,都到巷口買一碗冰當早餐,我常想,是不是吃壞了。」

  合上照片簿,轉頭看身邊男人,頭髮上的水還在滴,就忙著吃東西,真是不會照顧自己。

  她進浴室拿來乾毛巾和吹風機,一面吃著他餵過來的油飯,一面替他濃密的頭髮做整理。

  「你媽媽不管你早起吃冰?」

  在他們家,這是重要的限制之一,別說早起不能吃冰,就是拿零食當餐點,都是觸犯天條的大事。

  「我才不用家人管,我是自動自發的好小孩。」

  「這點我相信,我看過你的在校成績,只能用恐怖形容。」

  「這點足以證明,成績好不見得代表成功。」

  「你還不夠成功?」

  「比起你的豐功偉業,我實在算不得什麼。」在他面前很難不謙虛,

  「在親人眼裡,我真正的工作叫作墮落,你的人生才是成功表範。真不曉得下學期開始,我們正式被錄用後,沒有你這個拍檔,我該怎麼辦?」

  「告訴他們真話吧!人要擺在正確的位置才快樂。」秀青建議。

  「好啊,希望到時,爺爺的心臟夠強壯。」

  關掉吹風機,她繞到前面,看看帥得礙人眼的男人,難怪他會收到一大堆女學生寄來的匿名信。

  「吃飽沒?」他問。

  「飽了。」她答。

  「很好,吃飽了陪我睡一下。」

  陪他睡一下?這是什麼語法?

  不讓她思考,大手攬住她的腰,往床上一滾,兩人滾到床鋪正中央。

  軟軟的床、軟軟的她,柔軟了他幾日來的緊繃神經。

  舒服愉悅,她何止是維生素,她是他人生最重要的元素。決定了,他要從喜歡她提升為愛她,從一天見她八小時變成二十小時。哦,好想娶她,要不是她還太小,他想馬上把她收回家。

  「不行啦,我要回去。」這時候,二十歲小女生的表現出籠。

  「你再多動一下,我怕我會控制不住。」他恐嚇。

  控制不住?

  性侵害的新聞跳上秀青腦間,乖乖地,她閉嘴不動,乖乖地讓人把她收在懷間。

  「你會睡很久嗎?」她輕問。

  「不會,我只睡一下。」他隨口敷衍,

  「你會做睡覺以外的事嗎?」她不放心。

  「只要你不動不吵。」

  她屈從了,不動不吵,好吃的肉肉橫在眼前,她沒心思考慮要否咬兩下。

  五分鐘後他睡著,她還是不敢動,聽說男人即使睡熟,也會下意識衝動。三十分鐘後,迷迷糊糊地,她跟著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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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騙人,什麼只睡一下,他們睡到太陽偏西,睡到星子升起,睡到一票家人擠在門口看他們的舒服睡相,睡到……秀青的人生從彩色變黑白。

  「你們覺得是怎麼一回事?」賀奶奶小聲說話。

  孫子的手抱著人家女孩子腰際,腳橫跨在人家下半身,兩張臉貼在一起,說不出口的甜蜜。

  雖然兩個人穿著整整齊齊,可在他們那個年代,已經算是失去名譽,他們賀家什麼都不重,最重視道德與倫理,長輩們可不會坐視子孫污辱女子清白。

  「不是太大一回事。」賀大姊未來老公小聲回答。

  這句話是廢話,有說和沒說差不多,誰都看得出兩人沒出事,單純的蓋棉被純聊天。

  「我記得小禹沒打算這麼早回國。」賀媽媽說。

  「提早回來也該通知我們去接機,你們有誰接到電話?」賀爸問。

  「沒有。」一群人異口同聲。

  「意思是他只通知蕭老師,沒通知其他人?」賀爸合理推論。

  「我早說他們感情好,你們沒人相信。」賀媽媽發表她的觀察心得。

  雖然學校裡面暗戀自家兒子的女人一大堆,可是兒子太老實,根本不會追女生,肯定他們搭檔工作,常常一起上下班,才培養出革命情感,就像當年她和她的阿娜答。

  回想從前戀情,賀媽媽紅了臉,偷看老公一眼,發現老公也在看自己,微微笑開,兒子有乃父之風,媳婦也有乃婆之風,很好很好,光是這點,兩個中生代決定向秀青投下同意票。

  「蕭老師人品很好,做事情認真負責,且不好出風頭,這種女生在現今社會很難得。」賀爸爸替秀青站台。

  「嗯,每次學校要嘉獎他們,秀青就推小禹出面接受表揚,一點都不居功。」她最滿意秀青這點。

  卻沒想過從來不是秀青不居功,而是自家兒子搶著受功,至於最大原因,當然是不想讓秀青知道他們的親屬關係。

  至於到後來,秀青知道他的身份,上司有事,不管是好事或壞事,她理所當然推給之禹,由他去面對。

  「她很符合我們家的條件。」賀二姊做總結。

  「嗯,她是老師,且家世清白、個性保守、生活簡僕。」賀三姊接下二姊的話。

  「就是她了。」校董賀爺爺說話,他的口氣像在聘任校長,充滿專業威嚴。

  「兒子,好好跟他們說說,盡快的話,看能不能年底前辦婚禮。」賀奶奶性急。

  「爸、媽,他們都年輕,何況三個姊姊也還沒結婚,別太逼迫他們,讓他們順其自然。」

  賀媽這句話絕對是站在媳婦立場說的,換個角度,她要是有個優秀的二十歲女兒,也不願意讓女兒早早嫁出門。

  「小禹乖啊,哪像三個姊姊叛逆,怎麼說都說不聽話。」

  橫一眼三個孫女兒,怎麼講都是孫子貼心,她有要求,孫子哪次對她說過不要?

  他們的「討論」吵醒床上的兩個人,秀青揉揉眼睛,對上之禹笑臉。

  轉頭,循著討論聲望去,秀青發現自己落在尷尬場景正中央。

  匆促間,她想推開橫在自己身上的手腳,之禹順從她的動作,卻曖昧地在她耳邊說:「來不及了。」

  不管來不來得及,秀青還是忙著正襟危坐。

  「賀爺爺、賀奶奶、校長、主任、賀姊姊們好。」

  光是打招呼就用掉她一串字彙,想想被這一大串字彙的人物盯著看是什麼滋味?肯定是痛不欲生。

  「你們完了!」

  賀大姊幸災樂禍地朝他們揮揮手,牽著男朋友離開。

  「自求多福。」

  賀二姊丟給他們一個同情笑容,拉走未來的二姊夫。

  「秀青,我很高興,我們即將成為親戚。」

  拋出媚眼,三姊拉走心愛男人。

  賀三姊的高興,讓秀青從腳底板浮起一圈圈疙瘩,轉頭看之禹,他握握她的手,丟給她一個「天塌下來有我撐」的表情。

  「好了,我想我們有必要坐下來好好談談·」校長指指樓下。「我們到客廳談好嗎?」

  「我們馬上下去。」之禹同意,在長輩面前,他向來乖巧合作。

  當長輩們全數離開房間,秀青松口氣,她看看之禹,不曉得樓下等著自己的是哪番陣仗,想開口,卻瞧見之禹拿來一把梳子。

  「做什麼?」她不懂他的悠閒自在。

  「你的頭髮亂了。」

  之禹說著,居然開始梳起她的頭髮。

  什麼跟什麼?她好緊張呢,不曉得接下來的約談,內容是什麼,他居然還「沒要沒緊」,拿梳子替她梳頭髮。

  「你故意的嗎?」

  她實在學不來發脾氣,她的氣只會哽在胸口讓自己不舒服。

  「沒有,我在思考接下來怎麼處理。」笑一笑,他拍拍她的頭,給她一劑強心針。

  「你知道我們會碰到什麼狀況?」不知不覺間,她對他全心信任。

  「不確定,我在做沙盤推演。」

  「很糟糕嗎?」

  「我想不至於,給我十分鐘想想,再下樓。」

  握住她的小小掌心,他送給她安定。

  就這樣,他梳了她十分鐘頭髮,十分鐘後,他們雙雙坐在客廳,所有人態度都親切友善,可他們的笑容卻讓秀青不由自主冒冷汗。

  「我們想知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賀爺爺開門見山。

  悶雷打上腦門正中央,秀青震驚得差點兒從沙發上跳起,之禹握住她的手,穩如泰山。

  「目前我們沒有這個計畫。」他的口氣溫和到讓人無法對他發飆。

  「不行,已經上了床,我們賀家男人不能不負責任,」賀爺爺堅持。

  「奶奶和爸爸媽媽,也同意爺爺的看法嗎?」他轉頭問其他人。

  「是的,這是我們的一致意見。」賀奶奶是強權時代的人物代表。

  媽媽同情地看兒子一眼,這個家,爺爺奶奶說了算。

  「既然大家都同意,等我和秀青討論過,再回答你們這個問題好嗎?」

  循往常慣例,孫子這個回答,代表他將順從自己的心意。

  奶奶爺爺滿意笑開,秀青的心瞬間提到半空。

  什麼叫作「既然大家都同意,等我租秀青討論過,再回答你們這個問題」?

  意思是他們同意,她便無條件OK?有沒有弄錯,她是主角之一,為什麼沒人問問她的意見?

  「可以,什麼時候給我們答案。」賀奶奶問。

  「一個星期夠嗎?」之禹答。

  「我們可以開始準備婚禮事宜?」媽媽不確定兒子的篤定。

  「如果你們高興的話。」他不反對。

  他們高興就準備結婚事宜?什麼跟什麼,她的高興與否呢?誰來管?

  秀青拉扯之禹袖子,他給她一個聳肩微笑。

  「對不起,我想你們弄錯對象,賀老師的女朋友是艾芬。」最後一刻,她挺身替自己說話。

  「艾芬是誰?你們有印象嗎?」賀爺爺問。

  「是小禹的大學同學,她曾經到我們家過聖誕節。」賀媽媽說。

  「我想起來了,那個很驕傲精明又自私的女生。」賀奶奶說。

  驕傲精明又自私?不會吧,艾芬的評語那麼差?秀青看一眼之禹,他的回答還是聳肩。

  「你放心,我們家小禹是負責任的好男人,如果他決定和你結婚,絕對不會和其他女人糾纏不清。」賀爺爺說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年輕人喜歡自由,沒關係,我們早和小禹談過,一結婚他就搬出去,自己獨立。」賀爺爺把條件開出來。

  「我並不想結婚。」秀青重申。

  「這點你和小禹商量。」

  反正孫子答應過他們的話一定做到,就像當年,他的功課爛到不行,可是他答應了大家,會朝老師之路努力,他還是想盡辦法替自己順利拿到學位,成為黎榮的一分子。

  所以孫子辦事,老人放心啦!

  「好了好了,我們把客廳讓出來,你們好好談談。兒子、媳婦,我們出門去逛逛。」

  最長者起身,次長者乖乖跟隨,一時間,客廳內只剩下兩個人。

  她看他,怒氣卡在胸口。

  「說話。」他命令。

  她不說話,瞪住他,不眨眼。

  「給你咬。」他把手臂擺在她嘴邊。

  別過臉,她不咬。

  他繞到她面前,展開笑顏,「拜託咬一下,好不?」

  不咬不咬,說不咬就不咬,再背過他,她氣到快爆。

  「是你自己放棄機會。」

  他一點都不急,笑咪咪,把她的怒氣當喜劇電影。

  「你不咬,換我咬。」語畢,他低頭,吻上她的唇。

  她被嚇到了,來不及逃避,他的唇已經離開自己。

  「你做什麼!?」終於,她爆發。

  秀青發現,對他用沉默抗議簡直是浪費力氣。

  氣到不行,她的拳頭收了又收,小小胸部哪裡收得來這麼多氣,跳上沙發,她怒視他。

  「做你放棄的工作。」他笑笑,不介意仰頭看她。

  「我不嫁給你。」

  「我瞭解,現在不嫁,以後嫁。」他逗她逗得很開心。

  「以後也不嫁!」她賭氣別開臉。

  「至少一個星期後會嫁。」他痞得讓人想揍他。

  「我一星期後不嫁任何人。」她宣誓。

  「好吧好吧,我和祖父母談談,再延幾個星期。」

  「賀之禹,你很可惡,我再也再也不理你了!」她不管了,他的祖父母他自己去解決,不關她的事。

  「你不理我,我很傷心。」

  之禹抱住她的腰,將秀青帶回地面,這時他才發覺她在掉眼淚,心扣緊,收起笑臉,他把她的頭收進懷間,擁著、抱著、摟著,他珍視的小不點兒。

  拉住他的衣角,她氣到好委屈。

  「對不起,我在開玩笑,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他輕聲哄她。

  「你才不是開玩笑,你親口答應祖父母,要他們去準備婚禮。」

  「你忘記我有三個姊姊?」他提醒。

  「什麼意思?」抬頭,她對上他的篤定。

  「我會讓她們先嫁出門。」

  詭譎一笑,他不是外表那般無害,要談耍心機,這個家裡恐怕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真的嗎?」她破泣而笑。

  「這麼不相信我,你讓我很傷心。」他說得似真似假。

  「傷心是你的事,不關我的事。」誰叫他先惹她傷心。

  「小不點兒。」他喚她。

  「什麼事?」

  「嫁給我真的那麼糟嗎?」

  「我不喜歡被趕鴨子上架。」她實說。

  「我也不喜歡,這次,我們聯手搞叛逆,好不好?」

  他喜歡和她聯手,不管是工作或是過生活。

  「你很壞。」

  「我承認。」

  把她帶回懷間,靠在身前,他喜歡當她的柱子、喜歡當她的天,讓她依靠,他覺得人生變得好有趣味。

  這個晚上,賀家長輩返回門庭時,他們相倚在沙發裡,他們低聲私語,輕輕的笑、淺淺的幸福,淡淡的浪漫光暈圍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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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白說,她很不愉快,從決定提早回到工作崗位當天起,她就在生氣,她知道這種憤怒不理智,但要克制,談何容易?

  抱著課本,王老師走進二年十六班教室,第一步踩進門,如雷掌聲響起,她嚇了一大跳。

  「王老師,好久不見。」班長轉頭對同學說:「愛的鼓勵,預備,起!」掌聲結束,幾個女生上前獻花和卡片。

  「你們在做什麼?」她訝異。

  教室後面,高高的賀之禹和矮矮的蕭秀青並肩站立。

  「我們等您回來,等了三十七天,我們等著送給您一份好成績。」

  說完,副班長影印放大的成績單交到王老師手裡。

  看到成績單,王老師笑得很開心。

  「你們很棒,真的很棒!」她說不出話來,用手指悄悄拭去眼淚。

  「各位同學,王老師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我想和王老師講幾句話,你們也自由聊天一下,但是拜託,放低音量,別讓隔壁班的老師來告狀。」之禹對全班的同學說過,便走到講台前面,請王老師到走廊。

  「王老師你好,我是賀之禹,她是蕭秀青,你請產假期間,由我們代你三班的自然生活與科技課程。」

  「我知道,聽說你們教得很好。」她實說。

  「我們沒有太多的實務經驗,非常緊張,尤其聽說王老師是學校裡數一數二的理化老師,更讓我們覺得頭皮發癢。」他恭維人,恭維得恰到好處。

  「不要這麼說,你們的表現有目共睹。」

  看看秀青,王老師有些微歉意,那天她不該對她發洩怒氣。

  「那是我們的小小實驗,之前聽說王老師和學生之間感情很好,我們就抓住學生這點心理,和他們訂立契約。」之禹盡量解釋清楚。

  「什麼契約?」

  「我告訴學生,你人在家裡面,卻非常擔心他們的成績下滑,我和他們約定用月考成績當作禮物,等你銷假回來,讓你開心。

  王老師,我必須說我們非常佩服你和學生之間建立的關係,他們居然願意為了你拚命唸書,把成績拉到全校第一,真不簡單。

  我常覺得身為一個老師,教課是否精采在於其次,能夠和學生貼近心情才是最重要的事。往後還希望王老師能教導我們這方面的經驗。」

  「你們太謙虛了。」點點頭,她看向秀青。「上星期五,我很抱歉。」

  「千萬不要這麼說。」秀青微笑搖頭。

  之禹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抽開絲帶,把禮物送到王老師面前。

  「這是我和蕭老師合送給寶寶的,今年是猴年,這只水晶小猴子做得非常精美,希望王老師喜歡。」

  「謝謝,我會替寶寶好好保存。」

  「那,我們不打擾你上課了。」

  「嗯,謝謝你們。」

  走向走廊一端,秀青的笑容始終銜在臉旁。

  「你真的很厲害。」她先說話。

  「我的厲害不是從今天才開始。」他自負。

  「你很懂得掌握人性。」

  「那是經商多年的經驗談。」

  「所以商人比心理醫生更懂人性?」她反問。

  「應該說,商人懂得一般人的人性,而心理醫生懂得病人的心。」

  「你有很多面貌,在長輩面前qM^懂事有禮,在同事面前隨和熱情,在員工面前露出的威嚴,讓人覺得一點都不像你,請問,有人真正懂你嗎?」

  「大部分的人在面對不同場景,會表現出不同的自我,這並不稀奇;真正稀奇的人是你,你太過表裡如一,別人交代的,你拚死完成,不管自己會不會勉強,檯面上、檯面下你都是拚命三郎,為了讓別人快樂而活,從未真正想過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我們討論的人是你,不是我。」

  秀青把問題丟回去,她沒有自我,這件事,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他批評過她自我壓抑,但習慣壓抑的她,已學不會善待自己。

  「我說過,正常人會在不同場景表現出不同自我,而我只是比他們更徹底。父母親不知道我在外面的模樣,同儕不知道我在家人眼前的形象,我堅持在不同人眼中扮演不同的人,至於你會看到每一面的我,是因為你的角色太複雜。」

  「因為我是你的工作夥伴,也是你的員工?」

  「對。」

  「我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她笑笑往前小跑幾步,跑到酸果樹下。

  酸果樹的果實是一種夾果,剝開外殼,裡面的種耔有點像烏梅,味道酸得很夠味。你可以說它是天然烏梅,也可以說它是不添加人工色素的健康零食。

  她在地上找好久,找不到完整的,矮枝上的早被人拔光,她縱身跳了跳,怎麼都跳不到有得吃的高度。

  之禹追上來,抓起她的腰往上抬,三兩下,她拔下好幾個果莢,他們是最佳拍檔,雙人聯手,無往不利。

  秀青含了一顆,酸得讓人沁心,笑瞇眼,她剝下一個遞給之禹,他敬謝不敏。

  「學生說,這是愛情果,酸得腐蝕人心。」秀青說。

  「我保證,我給你的愛情只有甜蜜,沒有酸。」

  他的話止住她的動作,她思考片刻,鄭重問他:

  「可不可以認真回答我的問題,用你最誠懇的心,不要用虛偽表面,敷衍我的問題。」

  「我盡力。」

  「你是真的要和我談愛情嗎?你的態度讓我很不確定,有時你輕率,讓我覺得自己只是你無聊時的小遊戲;有時你認真,害我以為你真的要把兩個人帶到不同境界。你有太多面,我抓摸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她有幾分迷惘。

  「很抱歉我的表裡不一造成你的困擾,對於你的問題,是的,我是認真要和你談愛情。」他的態度同樣鄭重。

  「我和你不一樣,我是說到就要百分之百做到的人,一旦我確定了感情,就會徹底執行,你不後悔嗎?」

  「不後悔。」握住她的肩膀,他早想清楚了,在她出口問自己之前,他已弄清自己的感覺,他要她,心強烈。

  他從未感覺寂寞,卻在出差美國的幾天,品嚐了孤單滋味,雖然他有很多面,但他瞭解自己,確定自己要她的愛情。

  「好吧,那我們試試看……我不確定……」

  「你確定的,每次你要做一件事情,都會把它執行到最徹底,包括我們的愛情。」

  擁她入懷,他的愛情,她在,它在。

  「你對任何事情都那麼篤定嗎?」

  「我的眼光一向準確,我確定我的愛情投注在你身上,穩賺不賠。」

  「你賺了,我怎麼辦?認賠?」秀青笑問。用商業比喻愛情,真有他的。

  「我是個誠信商人,不讓你吃虧。」

  「我該不該相信你?」

  「等我們合作過這一回合,你會知道,我是你最好的選擇。」

  「但願如此,」

  「肯定如此。」

  看左邊、看右邊,他是最注意安全的男人。

  很好,所有學生都在上課,他們不會因為不良示範被請出校園,低下頭,他的唇賴上她的唇,細細地,繾綣……

第七章

  廣告成功,衣服銷售量打破各名牌在台灣的銷售成績。

  街頭巷尾,大家都在討論Pretty  Girl這個新品脾。

  聽說廣告中的模特兒是個國三學生,基於保護青少年立場,公司不讓她身份曝光;聽說她的家庭背景很好,家人不希望她走到螢光幕前面,打算高中時期送她出國唸書……

  謠言很多,但八卦雜誌怎麼追都追不出這號人物,久而久之,熱度過去,討論聲浪自然變小。

  學校裡有人喜歡拿廣告來取笑秀青,這讓她很困擾,她本就是不擅長解釋的性格,幸而有之禹跳出來替她解除危機。

  「我覺得廣告裡的小女生很像蕭老師。」汪玫說。

  「模特兒只有十六歲,年齡不符。」之禹一邊吸著珍珠奶茶,一邊說。

  「也是啦,十六歲的模特兒看起來比蕭老師高。」汪玫笑倒在之禹身上。

  什麼?那是他們找個一百六十公分高的國二學生,和她搭配演出好不好?她哪裡有比她高!

  秀青不服,但她憋氣憋習慣,喝口水連同怒氣一併吞下。

  「蕭老師的腿要是夠長,絕對能成為當紅模特兒。」江老師說。

  之禹不動聲色,離開汪玫的貼靠,走到秀青右手邊,離開對方一百公分遠。

  看一眼汪玫,這女人有騷擾癖?

  被騷擾,說實話,對他影響不大,反正男生被騷擾,賺到成分居多,但他記得秀青的認真,他認為自己該配合。

  「Pretty  Girl的衣服很不錯,我到百貨公司看過,和一般時下的設計有很大的不同。」方老師圍過來說。

  「尤其適合蕭老師穿,」江老師說。

  「這種衣服不見得只適合短腿族。」汪玫的玩笑開得惡意。

  「短腿有短腿的好處,至少可愛清純。」之禹挺她。

  短腿已經夠糟糕,他還硬掰好處,豈不是在諷刺嗎?瞪他,她覺得他和汪玫一樣惡意。

  「可愛清純?不知道,但心機多肯定有的,是不是啊?蕭老師。」

  這種話換了你,你怎麼回答?「是啊,我很有心機」?或者「不對,你說的人是你自己」?

  不管哪個回答都難堪。

  秀青搖頭,看看手錶,整理好包包走出辦公室,之禹二話不說,東西提了,跟著她走。

  「汪老師,你沒希望了,賀老師的態度很明顯。」江老師笑笑說。

  所有人都喜歡之禹,但不至於盲目到看不清事實。

  車庫邊,之禹將秀青拉進車廂。

  「我認為你應該反抗。」他說。

  「反抗什麼?」她不喜歡惹事、不愛戰爭,她這種矮人烏龜性,喜歡的是天下和平。

  「反抗汪玫過分的態度。」他不平,若非怕秀青難做人,他會當場發飆。

  「你說得像在革命似的。」她的不舒服,因為他的站台消弭。

  「她常這樣欺負你?」他的口氣裡寫著濃濃關心,一紙一句,讀得她好窩心,

  「你覺得她沒事幹嘛欺負我?」秀青反問,

  「因為樹大招風,你的教學成績太好?」

  三個月將屆,他們十人當中將被淘汰五分之二,身為淘汰邊緣人,她有理由對穩佔名額的秀青不友善。

  「才不是。」她笑笑,搖頭。

  「原因是什麼?」

  「因為你。」她指控。

  「我?」

  「她找過我,問我和你的關係。」

  秀青本不想說的,可是他的駑鈍讓人生氣,為什麼所有女人戰爭皆因男人而起?

  「她不來問我,居然找上你,你們女人的邏輯很詭異。後來呢?你們談得怎麼樣?」

  「我告訴她,假設她的敵手有千百個,絕對沒有一個叫作蕭秀青。」

  「那麼肯定?現在自己打嘴巴了吧!」

  撥撥她的劉海,他把她撥進自己懷中。

  「我沒想過,我們會變成情侶。」直到現在,她仍不敢確定,她和他到底是哪一層關係。

  說實話,即使靠在他懷裡,即使他的體溫真確,她仍存有懷疑。

  「人生因為驚喜而美麗。」

  「那也要心臟強而有力,才能承受一波波的驚喜。」

  「你的心臟不夠強嗎?沒關係,我替你補強。」

  說著,低頭,他又吻她。

  在大馬路上、在短暫的紅燈暫停間,這個肆無忌憚的男人叫人又愛又氣。

  心在狂跳,他訓練心臟的方式讓人消受不了,撫住胸口,秀青紅紅的臉頰,紅出令人垂涎的櫻桃香。

  糟糕,吃一口櫻桃不夠,他想一口再一口……吃到連櫻桃梗都啃了。

  之禹轉移注意力,限制級不適於外表只有十六歲的少女,他尋來另外話題:「你放心,汪玫在下個月將被解聘。」

  「為什麼?你要利用特權把她Fire掉?」她反問。

  「我的特權沒有大到能Fire誰,只能讓我事先知道,汪玫對學生極其缺乏耐心,對正式老師也不尊重,到目前為止,她是所有實習老師裡面,積分最低的一個。」

  「知道實情,她一定很難過。」秀青說。

  「你別去告訴她。」

  「提醒她一下,也許還有補救機會。」只要能夠,她願意幫任何人。

  「你是自討沒趣,她不會認為你在幫她,反而認定你在詆毀她,到時又有一場大風波。不想把單純的教書生涯弄得紛紛擾擾的話,少去碰她。」他給她良心建議。

  之禹的話秀青聽進去了,她本是怕招惹的個性,她覺得他是對的。

  「周休二日有沒有空?」之禹問。

  「有事?」

  「PrettY  Girl的銷售成績很亮眼,在短時間內引起日本百貨業的注意,之前除了請你拍攝廣告之外,也請『聽耵少女』代言,我們負責幫她們做造型設計,讓她們在打歌之際,把產品推銷出去。

  頭腦動得快的經紀人決定讓她們往日本發展,而日本百貨業更要搶在她們推出之前,取得我們的代理權,這星期,日本代表要到台灣和我們洽談。」

  「那是公事,你要我陪你?」

  「我想隨時隨地看到你。」每一分、每一秒,他不愛想她、不愛她只在自己的腦袋裡,他要看到她、聽到她,隨時隨地。

  「每天在學校八個小時還不夠?」她笑問。

  「不夠,二十四小時才勉強能滿足我。」

  「你想太多。」

  「說真的,你學過日語,來幫我做翻譯。」

  「我學得不好。」她對日語沒自信心。

  「有請翻譯小姐,我只是不信任她,想要你來幫忙聽聽,她有沒有欺騙我。」

  「你們這些天天騙人的奸商擔心被騙?笑話!」她糗他。

  「就是時時騙人,才會覺得人人都和自己一樣愛欺騙。」他笑笑,只有她這個小到不知道厲害的女人敢罵自己奸商。

  手機響起,之禹接過電話,下一秒鐘,臉色驟變,他緊急煞車,將車子停在黃線上。

  「怎麼了?」秀青忙問。

  「我二姊開車撞到黑道大哥,現在一群人在我家裡面,我必須趕回去處理,你害怕的話,我先讓你下車,你自己坐計程車回去好嗎?」

  「我不害怕,我們快回去,看看情況怎樣。」握住他的手,她直覺回答。

  下一秒,她才想起自己是怕惹事的膽怯女子,怎會說出「不害怕」三個字?側眼看之禹,難道是他給的安全感太多,多到她學會不害怕?

  秀青把手交疊在他握住操縱桿上的手,對他微笑,「我們是最佳拍檔,我們聯手,事情就會輕易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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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禹家裡一團亂,平常寬闊的客廳裡,因站了十幾個刺龍刺鳳的黑道兄弟,而顯得窘迫。

  之禹和秀青進屋時,二姊搗著臉,哭倒在二姊夫懷裡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故不故意隨笨你梭啦,偶們大哥人在醫摁裡面,你梭怎麼辦?」一口台灣國語的男子,兩條腿跨在桌面上,抖個不停。

  「真的拿不出一千萬,我們全家都是教書的,哪有這筆錢可以給你們?」賀大姊說。

  「當老蘇?很好啊!高級資似分子哦,可似,偶從小就最討厭老蘇,老蘇很愛亂打倫,很可惡的ㄋㄟ,好,一千萬偶不要了,偶要兩千萬。」手一拍,他坐直身。

  「一千萬都拿不出來了,哪裡來的兩千萬?你乾脆殺了我好了!」二姊聞言衝動地跳起來。

  這時,十幾個人紛紛掏槍拔刀,一副上戰場的兇惡模樣。

  秀青握住之禹的手,她被嚇到了,壞人和電視上演的不同,那種暴戾之氣,演員演不出三分傳神。

  「偶就梭,你們乖乖參字,向地下錢髒借錢,不就好了?」他拍拍桌上的文件,把紙推到賀爸爸眼前。

  原來如此!之禹懂了,這是詐騙集團的新手法,製造假車禍,逼受害人向地下錢莊借錢付賠償費,然後再暴力討債,搾乾被害人每一分錢財。

  回握秀青的手,他給她一個安定笑容。「沒事的,有我在。」他的唇語再度帶給她安全與信心。

  之禹帶秀青走到沙發邊,爺爺奶奶父母親臉色嚴肅,老師遇到流氓,比秀才遇到兵更辛苦。

  三個姊姊、三個姊夫一籌莫展,這是教書匠的悲哀,一生沒碰過壞人,碰上了只能任人宰割。

  「你們要兩千萬?」之禹問。

  「對。」

  「什麼時候要?」

  「偶大哥人躺在醫摁,你梭醫生開刀要不要錢?打增要不要錢?當然是夜快夜好。」

  「給我們一個星期,我拿房子抵押貸款。」之禹說。

  「你以為偶們是笨蛋,這個爛黃子可以貸到兩千萬才有鬼!誰不知道你們想騙偶們走開,全家人落跑。」黑道先生笑笑,用刀柄把桌面敲得價價響。

  「你們可以派人在外面把守,一個星期後再踏進這扇門收錢,現在請你們統統離開,這星期不准干擾我家人的生活作息,如果吵到我們,對不起,一毛錢你們都別想拿到。」之禹神態流露出威嚴,他的權威不容置疑。

  「你保贈還錢?」兄弟被他的威勢懾服,刀子收起。

  「一個星期!」之禹眼光掃過,帶著幾分凌厲。

  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看著兒子沉穩鎮定的表現,不敢相信,他是家中那個溫文儒雅,最沒意見的乖小禹。

  「好,一個星期看不到錢,偶們就砍人。」

  撂下狠話,帶頭的走出賀家大門,其他人也紛紛離開屋內。

  「小弟,你真行。」大姊夫拍拍之禹肩膀,眼裡充滿讚賞。

  「幸好有你,不然這一關不曉得怎麼辦。」二姊夫說。

  「問題是錢不夠啊!我們怎麼湊都湊不出兩千萬。」三姊愁眉苦臉。

  「都怪我多嘴。」大姊懊惱,

  「我的存款有兩百萬。」三姊夫說。

  「好,大家湊湊,我貸款買房子,手邊錢不多,但還有七十萬左右,湊不夠的,我再拿房子去貸款。」大姊夫說。

  「如果貸款不夠,就賣房子吧。」爸爸語重心長。

  「不行,房子雖舊,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再不肖,都不能賣掉。」爺爺出聲反對。

  「不用湊錢也不用貸款,錢我有,」之禹說。

  「小禹,你才剛開始工作,怎有錢?」媽媽看著兒子,這件事恐難解決。

  「不用擔心,這件事我處理。」之禹堅持,也堅持讓那些得寸進尺的黑道兄弟,發現自己惹錯了人。

  「怎可能不擔心?」賀爸爸愁眉不展。

  「等等,秀青,你對之禹的話一點都不訝異,你知道他有能力解決的對不對?」細心的賀媽媽發覺秀青的表現和大家不一樣,她太放心了,於是把重心放到秀青身上。

  「我來說?」

  秀青看看之禹,再看看他的家人,舉棋不定。

  她希望他誠實面對家人,卻沒想過自己會陪他面對。「我能說嗎?」她輕問。

  他點頭。

  好吧!反正戲演了二十幾年,演得有些膩人,趁這次機會說破,也好。

  「秀青你快說。」賀爸爸催促。

  「這個客廳裡面,所有人都是學教育的,古時候有孔老夫子談『因材施教』,知道每個人是不同的材料;現代的教育心理學告訴我們,人要擺在最適合自己的位置,才有成就且快樂,

  之禹一直是被擺錯的那一個,他喜歡經商,從小時候便顯露天分,只是他的興趣不符合大家的期待,而他愛家人,不希望你們對他失望,所以照著你們盼望的路,一步步往前走。」

  「從商有什麼好?多少人經商失敗,弄得傾家蕩產……」賀爸爸急道。

  「爸爸,讓秀青把話說下去。」媽媽拍拍老伴的手。

  「對不起,我並沒有批評賀爸爸的想法不對,只是在陳述事實。」秀青說。

  把秀青拉到自己身後,之禹護衛她的味道很濃。

  「爸爸,很抱歉,我從國小開始,就在做你口中會傾家蕩產的工作。」

  「什麼!?你從國小就做?」

  「是的,賣冰、賣茶葉蛋,該賣的東西,我都賣過,我在國二那年開始炒股票,當時我的資金太少,又要趕在你和媽媽發現之前,把提領出來的壓歲錢寄回去,又要想辦法挖出錢來,真的辛苦。」

  「不對,當時你在唸書,哪有時間搞這些東西?」

  「我並沒有乖乖上補習班。」

  「不對,你缺課,補習班老師怎麼沒有打電話通知……哦,你連學費都沒交對不對?」大姊恍然大悟。

  「那些補習費成了我炒股票的資金。」之禹笑笑,再回首,他發覺年少的自己,大膽得可以。

  「難怪你書念不好,知不知道為了你考不上好學校,要存錢讓你出國唸書,我們全家人過得多辛苦?」父親責備。

  「我很抱歉。」之禹認錯。

  「事實上,他並沒浪費時間,這些年他開了三百七十四家店,大部分在美東,台灣也有十二家店,他擁有數千個員工,也許之禹當不成好老師,但他是個成功商人。」秀青急著替他說話。

  「對不起,我更正一下,上個月Pretty  Qirl開幕,我在台灣有了二十八家店,總數已經是三百九十家。」之禹對秀青笑說·

  「你居然是Pretty  Girl的幕後老闆!?那、那個可愛到不行的模特兒果真是秀青囉?」三姊衝過來,拉住秀青,從頭到尾審視。

  「為保護秀青不曝光,我對外發佈消息,說模特兒只有十六歲,未成年。」

  「之禹你真是奇跡,你是怎麼辦到的?」

  二姊夫拍拍之禹肩膀,沒想過這個斯文帥氣的小弟,居然有這麼大的爆發力。

  「我很任性,我追逐自己的夢,堅持我想要的東西,也許我很自私,但這是我的人生,我想自己主持。」看著父親,他不退步。

  「可不可以說說,你一年賺進多少錢?」在大學裡教會計的大姊夫問·

  「大約五、六億美金,確定的數字要看損益表。」

  「這麼大一筆錢!小弟,我和大姊投票支持你。」大姊夫說。

  「我們也支持你。」二姊和二姊夫也舉雙手贊成。

  「謝謝。」頷首,他微笑。

  「我和爺爺一直希望你能接手我們的事業。」父親看他,眼裡有淡淡哀傷。

  「我可以的,經營一個學校對我不是難題,只是別要求我教學。」

  「為什麼?這段時間,你的教學讓學生很喜歡。」賀媽媽說。

  「那不是我的功勞,課堂上我忙我的工作,課程都是秀青一個人全權負責,我沒幫她半分。」

  秀青接下他的話,「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特長,他的領導能力、組織能力比平常人強,而我的耐力和細心又贏過他,這段時間,我們各自負責自己的強項,創造出一個最好的局面。

  我知道這個消息令你們難以消化,但我真的很羨慕之禹,他知道自己要什麼、想追求什麼,而我到現在,還是個乖女兒,家裡要我當老師,我就卯足勁去做,完全沒考慮過自己合不合適,有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我很害怕,在我三十歲或四十歲時,驀然回首,發現自己從未真正快樂過。所以,如果我有能力,我願意像他,主持自己的人生。」

  秀青一番話說得大家動容,三姊走到她身邊,拉拉她的手說:「你贏得我的支持了,我不但支持之禹做他喜歡的工作,也支持你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

  秀青紅了臉,之禹將她攬回身邊,他們是生命共同體,從見面那刻起,

  「爸爸、爺爺、奶奶,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他們快樂我們就幸福了不是?何況要不是之禹堅持做自己,我們哪能度過這次難關?」媽媽出面支援媳婦。

  長輩們不再說話,他們各自回房,消化之禹拋來的大量訊息。

  事情底定,之禹掀開一張面具,少了面具,多了輕鬆快意,當自己,多麼難又多麼讓人快樂的事情!

  哦,對了,三天後台北市警局破獲一個詐騙集團,他們專門製造假車禍詐財。

  警察抓到二十幾個人,有不少中輟生混在裡面,至於留在賀家看守的大哥,則在第三天自動失蹤,讓之禹的兩千萬一個子兒都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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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黏在一起的次數變少,因情況有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

  之禹不去學校了,當他的身份公開,汪玫直說沒看走眼,生氣自己下手太遲,卻也高興秀青少了機會,近水樓台擁明月。

  見面時間減少,她感覺兩人逐漸生疏,加上之禹「光明正大」地忙,讓她不再有機會窩在他的小房間內,看他隔著視訊設備遙控人。

  幾百家店的大總裁忙碌理所當然,約會臨時改期也在正常範圍內。

  所以……心慌難免……

  這天,排除萬難,他們總算碰在一起。

  二話不說,之禹把她緊緊鎖在懷裡,一秒鐘、兩秒鐘,再多秒鐘對他而言都不夠。

  「你不負責任!」他把罵人擺在浪漫前面。

  她被指控得莫名其妙,推開他的胸膛,頭往上仰高八十五度,該死的高個子,早晚害她得頸椎僵直症。

  「我哪裡不負責?」秀青問。

  「你沒有天天陪在我身邊,這是身為女朋友的義務與責任。」

  夠魯了吧?秀青哭笑不得。

  「我要工作。」

  勾起他的大手,往前走,沒估計錯的話,他會在一個小時之內,被盡職秘書Call回辦公室,所以,時間寶貴,珍惜是必須。

  秀青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對「秘書小姐」的介意,更不想他將介意解釋成吃醋,但,沒辦法,她總覺得自己在和艾芬搶男朋友,也疑心他們的愛情並未走入過去。

  「別工作,我養你。」他的大男人主義一天天強,尤其在他確定了兩人要在一起之後。

  「忘記了?我想當首席名師。」愛情重要,工作成就亦非等閒。

  「當我的首席情人,比當首席名師更值得驕傲。」

  「你太高估自己。」她笑笑說。

  「我不覺得。」

  說著,他想起什麼似的,從口袋裡拿出裝飾精美的盒子,打開,裡面有一條白金項鏈,墜子是只可愛的熊寶寶,這款式,市面少見。

  「為什麼給我這個?」她不解。

  這段日子,她從他手上收到多少禮物?怕是數不清了,耳環胸針、名牌包包衣服,每次見面,以收禮物做開場,然後手機鈴響做收場,非刻意地,但它漸成形式,彷彿他見她,只為送上一份禮,禮成分離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對不起。」把小熊握在她手心當中,他的大手再包裹住她的,她是他的,之禹認定。

  「為什麼?」秀青問。

  「昨天我爽約。」

  「你打過電話跟我說對不起。」原諒他,是昨天的事,她不擅長記仇。

  「這段日子,我經常性對你爽約。」他實說。

  「它代表你的罪惡感嗎?」

  「是的。」

  「那麼,你的罪惡感累積太多,我已經有一櫃子這樣的小東西。」

  「換句話說,我對你的『過分』,快裝滿一櫃子?」

  她低頭頭笑笑,勉勵自己不在意,「別罪惡,我們要長長久久在一起,若是少見一次面,你就送來一件禮物,我不曉得十年後,該怎麼定義我的愛情,是禮物太多、太富裕,還是見面時間太少、太貧瘠?」

  「你不生我氣?」

  「當然,是我鼓勵你做自己,你愛從商、愛工作,那是真真正正的賀之禹,我怎能為了你的『真實』生氣?只不過,少見面遺憾難免,因為跟你在一起的感覺真的很不錯。」她笑笑,句句真心,她愛同他在一起。

  「那……以後下了班,到辦公室陪我。」

  「看你工作?」

  「我不介意你把教材考卷帶過來。」

  考慮半晌,秀青看之禹,說動她的是他臉上的期盼。

  「好吧!不過,我要勒索一件事。」

  「你有權利勒索一千件事。」

  「別胡亂許下承諾,萬一做不來呢?」

  「是的,蕭老師。請問你想勒索哪件事?」他一臉受教。

  「把手機關掉,今天發生再大的事,都不能干擾我們約會。」她決定任性,決定當一次不識大體的小女人。

  他同意了,鄭重點頭,鄭重把手機拿出來,在她面前關機,這一天,完完全全屬於他們,再重要的工作,都卡不到兩人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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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她太保守吧?她實在無法忍受艾芬的手在之禹身上碰來碰去,那種隱含性暗示的動作,怎麼看怎麼礙眼。

  這是秀青第無數次和艾芬碰面,第一次是接機,第二次是和日本客戶談生意,接下來的幾次是……好吧,是她太無聊,出現在不合宜場景。

  一天一天,他掀開面具,他做了自己,那個帶著權威的總裁,再不用嬉皮笑臉應付任何人。

  他沒空惹火她、沒時間取笑她的矮,他的真實面目讓秀青難消化。

  有時她會自問,是否她喜歡的男人不叫賀之禹,而是一個戴著面具的演員,下戲了,他脫去戲服,她不再認得他。

  真是這樣嗎?這些話她問過自己千百次,她試圖在他身上尋得答案,但他太忙,忙得沒時間給她解答。

  坐在之禹辦公室的沙發,考卷改過一張又一張,她不容易專注,而害她分心的人物,是永遠穿著低胸禮服的完美秘書。

  他們一起看資料時,她的頭髮貼在他頰邊,她微露的酥胸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她對所有人都高傲尊貴,獨獨對之禹溫柔體貼。

  背著之禹時,艾芬曾問過秀青:「你為什麼老來?你不明白,愛情只是一個過程,過去了就是過去,再回不到從前。」

  秀青搖頭,否認他們已經過去。

  艾芬對她冷笑,她說:「跟在之禹身邊多年,像你這樣的小女生,我看過太多,但我很感激,至少你沒有哭哭啼啼,讓我為難。」

  換句話說,艾芬一直在處理像她這種女生?

  想法哽在心間,讓秀青不適,但她是個習慣忍耐的女人,再多的不舒服,忍了就算過去。

  艾芬說女人總為愛情盲目,秀青同意。

  艾芬說,他喜歡過無數女生,只有她始終跟在他身邊。

  為著這句話,她來了,天天都來,為的是「跟在他身邊」。

  之前,她相信,自己是他最後一段愛情;最近,眼看他和艾芬的點點滴滴,她越來越不確定。

  秀青歎氣,或者她對他,真的僅僅是個遊戲,想徹底執行的人是她,想貫徹始終的人也是她,根本與他無關。

  但是……奮戰不懈是她的基因,除非再沒有努力空間,否則,她從不是容易喊停與放棄的女人。

  看看腕表,九點鐘,之禹沒時間實現他的諾言。

  收拾考卷,今天是期中考最後一天,學校上課半天,他說要同她吃飯,十二點半她趕來了,然後一路餓到現在。

  當然,艾芬送來的幾塊手制餅乾填了她一部分腸道,然她真正介意的是——他再度對她失約。

  「你們忙,我先走。」

  打聲招呼,秀青假裝沒看見艾芬搭在他肩上的手,假裝沒看見她的十指蔻丹是充滿挑逗的桃紅色。

  「再等我半個小時,我馬上好了。」之禹濃濃的雙眉皺得老緊,她知道他對工作好用心。

  「這句話你說好多次,不過,這次不行,我必須回去把考卷成績登記在磁片,明天將成績單發到學生手上。」

  「抱歉。」之禹歉疚。

  「沒關係,我理解你的忙。」

  補習班和一般的商店經營不同,秀青明白他碰到瓶頸,她幫不了他,至少可以把時間讓出來,別讓自己耽擱他太多。

  「我們明天一起吃晚飯。」他說。

  搖搖頭,秀青不回答,她知道他做不到。

  「你先把工作忙完再說。」

  走到大樓樓下,秀青靠在柱子邊,應該回家的,但她居然對滿街的霓虹燈著迷。

  看著閃閃爍爍的亮點,她回想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從他撞上她的腳踏車開始,他老愛問她,你需不需要到童裝部買衣服?你想矮子樂對你有沒有幫助?

  他常把她弄到瘋狂,再乖乖遞出手臂,求她咬一口洩恨。

  他是不是怪物?肯定是,她愛咬人很不正常,而他,求著人家咬他,更不正常。

  假設說,她前輩子是肉食性動物,那麼他呢?他當了兩百輩子的食物被人吃?

  秀青笑開,粉粉的頰帶起幸福感。

  他的長袖善舞,讓學校師生人人懷念,也由於他的自動退出,讓實習老師中多一人留任,不管他離開或留下,總有人感激他,他真的很行。

  這種男人世間少有,卻讓她有幸碰上,儘管有些些委屈,受了也沒關係。

  秀青是這樣的女人,習慣用最溫和的方式將忿忿抹平,習慣把委屈當成常態,然後自我遊說催眠,說服自己是幸福中的一群。

  九點四十五,辦公室的燈關上,之禹和艾芬一起從電梯中走出,他們沒看見站在陰暗處的秀青,秀青卻從燈光處,看清楚他們。

  「之禹,記不記得我們的第一次,也是在這樣的燈光下,我們在圖書館前面跳舞。」

  艾芬勾住之禹的手,她是半個美國人,這樣對待男人,不覺怪異。

  「記得。」

  之禹點頭,那年他初到美國,認識一個這麼精明能幹而主動活潑的女生,讓他大開眼界,她說的第一次,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

  「我說,你是我見過最溫柔的男人;你說,我是你見過最聰明的女人。」

  「是。」

  他沒反對她說的每句話,那是他人生的一段過程,不管正確或錯誤,他都正視面對。

  「那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時光,直到……」

  直到他的家人不願意接納她。喃喃地,秀青接下艾芬的話。

  秀青有一顆冷靜的心,她知道那些皆成為過去,她不能用歷史來挑剔之禹,卻不能不用歷史來挑剔自己。

  他失去艾芬,因為家人;他同意認真面對他們的愛情,也因為家人。

  即使假面具掀去,家人的重要性仍佔住他心目中的第一,所以,她並不真正擁有他的愛情,她有的是他家人的支持。

  還需要任何證明嗎?

  從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約;從他對她的視而不見;從他的忙、他和艾芬的親密……不需要其他的了,這種證明在數學上早已成立,他愛艾芬,至於對她……也許是欣賞加上一點點的喜歡吧。

  「我很喜歡和你在一起。」艾芬說。

  「我也喜歡和你一起工作。」

  她是最好的智囊團,和艾芬一起工作,她永遠有創新想法,他們在事業上能激起共鳴,他喜歡和這樣的對手相較量。

  秀青吞吞落人喉間的哽咽,沒聽進去之禹後面的「工作」二字,她只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他們彼此喜歡呢!他們共同擁有人生最快樂的過程,他們曾經在月光下浪漫共舞,他們是活生生被拆散的璧人,而她,該當這個幫兇嗎?

  「我有過許多愛情,只有你是我真心的眷戀,我知道錯失了你,我會後悔一輩子。」艾芬說。

  「你會再找到更好的愛戀。」

  秀青再聽不清之禹的話,鼓噪的心,聲聲摧折她的愛情,他是艾芬的眷戀,那艾芬呢?是不是他永不肯停歇的真情?

  他們的愛情橫過一個不識趣的蕭秀青,因為她可笑的認真、可悲的貫徹始終,讓他們不得相聚。

  她不想罵自己自私,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自私偏狹到極點的女人。

  回過神,她聽見艾芬幽怨淒楚的聲音。

  「你錯了,除了你,我再不要別人,我確定,你愛我,一如我愛你,」踮起腳,她將唇送上他的唇間。

  不看了,別過頭,秀青悄悄從陰暗處隱去,垮臺的肩膀萎縮成蜷曲蝸牛。她想,她的努力空間被擠掉,她的忍耐到達臨界點,她……不該堅持繼續……

  眼光掃向秀青離去處,艾芬微笑,在之禹將她推開剎那間,她仍飽含笑意,她不輸的,不管再厲害的女人都無法讓她臣服。

第八章

  秀青不再到之禹辦公室去。

  一天、兩天,到第五天的時候,之禹再也按捺不住。

  就算沒空陪她、就算兩人不交談半句,但她在辦公室裡,他就能安心。她不來了,他的眼光老是在她常坐的位置流連,無法專心沉氣。

  今天,巡視過Pretty  Girl專櫃後,不管後面的會議會否延遲,他直接把車子開進校門口。

  「你等我一下。」他轉頭對艾芬說。

  之禹匆匆跑進辦公室,秀青沒課。

  「你很多天沒去找我。」合上她的教師手冊,他強勢。

  「我需要工作賺錢,」她微笑,掩飾心酸,她不是情緒性動物,即使分手,她但願平和結束。

  「你需要錢,告訴我,我給你。」

  「我念了很多年書,是希望發揮所長,不是想讓人包養。」

  「我不喜歡包養兩個字,你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

  「很抱歉,話說難聽了,但那是你給我的感覺。」

  「我們不是男女朋友嗎?」

  她不語,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

  「你在生氣?為什麼?」

  「我沒生氣,你想太多。」低頭,她忙著整理桌面。

  「走!我們出去談談!」拉著她,他不容她反駁,秀青也不想在辦公室裡製造騷動,順了他的意思,走出去。

  前些日子她一直想找他談。談工作有必要讓自己忙得忘記自己是誰?談他對他們的感情是否還認真?但他太忙,忙到沒辦法撥時間給她。

  沒想到,等到失去聯繫了,他才願意空出時間。

  空中飄下細細的雨絲,不大,濕不了人,只能濕人雙眼。

  他們站在同一棵酸果樹下,果實沒了,他對她保證過,他給她的愛情只有甜,沒有酸。

  她認真他的話了,沒想到,滿心等待甜蜜的她,卻嘗遍一顆顆不想入口的酸澀滋味。

  「首先,你在生氣,我看得出來。」他說話。

  「然後?」撫撫雙臂,她有些冷,

  「你可以用簡單的方式做初步解決,也可以用比較麻煩的步驟做徹底解決。」之禹勾起她的下巴,認真說話,他的認真不受天氣影響。

  「什麼叫作初步解決、什麼叫作徹底解決?」她問。

  「初步解決是你咬我一口,洩洩氣,然後下班到辦公室找我。徹底解決是你花點時間,把不高興的原因告訴我,我們一次把原因消滅,不讓不舒服擋在我們中間。」

  拉開他的手,這兩種方式都不能解決,正確的解決方式是他坦然面對家人,像爭取他的事業般,爭取自己想要的愛情。

  「小不點兒,你不講道理。」

  他又喊她小不點兒,一個讓她從生氣到接納再到感覺親暱的代名詞。

  「我沒有生氣,倒是你,把工作告一段落後,仔細想想自己的心,想想你要的是什麼東西?你真的想要我嗎?或者我只是家人對你的另一個期待。」她分析。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還想講話,但艾芬的聲音適時切進來。

  「之禹,快點,我們時間不多。」

  看見艾芬,秀青臉色黯然,深吸氣,努力把事情看淡。

  「看來你的時間不多,我們只能做初步解決。」秀青試著幽默。

  「你咬了我,晚上會到辦公室找我?」

  「不會。」她搖頭。

  「為什麼?」

  「我必須花點時間想想,我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你要當首席老師、要當補界名師,或者你想學裁縫設計,我都可以幫你。」

  「幫幫你自己吧,選擇你真正愛的女人,過你真正想要的一生。」

  轉身,她想走,但下一秒鐘,她讓一股力量帶進懷抱裡。

  這個懷抱她不陌生,溫馨依舊、幸福依舊,只是她怎容許自己佔有別人的幸運?她有嚴重的道德潔癖。

  「什麼叫作真正愛的女人?我懂了,你誤會我和艾芬的關係。該死的,我坦白告訴過你我們兩個人的過去,你不能因為我的過去,否決我的努力。」

  「你弄不清楚嗎?我是否誤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覺。」

  「我的感覺是我要你,我們馬上結婚吧!」

  突然間,他發覺自己將要失去秀青,恐懼閃過心靈,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慌亂。

  「為誰結婚?為你爺爺奶奶,父親或者母親?我不要。」

  「我為我自己。」

  歎氣,她不相信。

  「之禹……」艾芬在他身後拉拉他的袖子,阻斷他們的交談。

  看看艾芬,他曉得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則一連串的行程都受到影響。

  秀青笑笑,知道他的為難,她替他作主。

  「去忙吧!答應我,忙完之後好好想想,選擇一條自己最想走的路走。」

  微雨在他的劉海間製造一串濕簾子,替他撥去雨滴,濕濕的水在她掌間匯聚,顆顆晶瑩。

  她溫柔地把水滴放進他掌心,溫柔地揮手看他離去,直到他的身影在雨中模糊。

  她一直鼓勵他做自己不是?她還說過羨慕呢,她怎能違背自己?

  「繼續做個讓我羨慕的人吧!」

  輕輕地,掌心雨滴落上她腮邊,粉粉的臉、粉粉的可愛不見,認識他的這年冬天,她的心不再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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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忙了又忙,總在夜深人靜時,想起她,撥電話。

  他承認他自私,承認沒替需要早起的她著想,但秀青的態度讓他惶惑,惶恐到忘記自私是種要不得的態度。

  她不吵不鬧、不要求他停下腳步看看她,她企圖從他的生活消失,企圖把自己排除在他的忙碌之外。

  接太多次電話,秀青幾乎在電話鈴聲響起那刻,清醒。

  「是我。」之禹在電話這頭,拿起她的宣傳照片,一個二十歲的漂亮少女,成了他心中最美麗的唯一。

  「我知道。」

  趴過身,她拿來床頭櫃上的紙筆,一次次寫下他的名字。

  「我們十五天沒見面了。」

  「有那麼久嗎?」

  她笑笑,忍過第一個十五天,接下來的十五天、十五天再十五天,會更容易忍耐吧?

  「我沒辦法忍受了,我要結婚,我要和你一輩子在一起。」他實話實說。

  不見她,他心底空蕩蕩,空得找不出方向,彷彿他的努力變成虛假,彷彿他的事業不再重要。

  「一輩子?多麼遙遠的字句。」他的家人又給他壓力了吧?秀青苦笑。

  「不遙遠,只要我們結婚,一輩子馬上在我們眼前。」

  「婚姻便是一輩子?或許。」

  一輩子的婚姻必須以愛情為重要成分做組合,他們之間或者有喜歡、有需要、有習慣,但愛情……缺席。

  「什麼或許?是必然!我的婚姻必然是一輩子!」他加重語氣。

  「那麼你必須找個能讓你維持一輩子的女人。」

  「為什麼我要找?你不願意當我一輩子的女人?是你說要認真看待我們的愛情,要對我們的愛情貫徹始終。」他拿她的話堵她。

  「我錯了,貫徹始終包含太多的勉強,一旦有了勉強,愛情變得不漂亮;我現在覺得,最美麗的愛情叫作回憶。」

  秀青強迫自己,把那段曾經當作美麗回憶,她不強迫他、不勉強他的愛情,她不捨得用婚姻,把他們曾擁有的快樂變成不堪記憶。

  「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為什麼最美麗的愛情叫作回憶?不過短短十五天,她竟然要把他變成回憶?他明明在這裡,明明在為愛情努力,她卻拿回憶兩個字來搪塞自己!?

  之禹跳起身,不管自己身上穿的東西是不是叫作睡衣,他拿了車鑰匙衝出家門,他要問個仔細,為什麼、為什麼她的貫徹始終會加入勉強?

  「我比較實際,知道生活是最現實的東西。」秀青幽幽說。

  「我的生活不實際了?」

  「我們有不同的人生觀,我們站在兩條不同的道路上,我南下、你北上,有過短暫交會,我很滿足。」

  她不滿足的,但她必須滿足,必須用現實裁斷貪婪。

  「我不!我要更多更多!」踩下加速器,他用嚇人速度在馬路上奔馳。

  「你不放手東邊,怎採得到西邊果實?錢你要更多更多,事業你要更大更大,愛情你要無數精采,貪心會讓你錯失最重要的人生。」

  「別對我說教,我不是你的學生。」

  「我不當你是學生。」

  她當他是最愛的男人,因為愛他,她願意為他親手剪斷束縛;因為愛他,她願意處處為他著想。

  「你可以要求我不花那麼多時間在工作上,可以告訴我事業不要拓展那麼快,也可以要求我撥出時間和你培養愛情,但絕對不可以告訴我,最美麗的愛情叫作回憶!」  

  他要當她的未來,當她的一生一世,就是不要成為她的過去。

  「我是為你好,做真實的自己,娶喜歡的女人,不需要陽奉陰違,不需要逼自己走不喜歡的生活幹線。」

  「為我好?不!你在找借口,你想要的是自己好!」他的口氣變得惡劣。

  「你要這麼想也可以。」

  「不是我要這麼想,是你『已經』這麼做了,對不對?」

  她做了什麼?搖頭,這十五天她做了回憶、思念,她寫他的名字,在深夜手握住話筒,等他來電,她做的每件事都與他相關。

  「不說話?我猜對了?你交到新男朋友,你找到另外一段新愛情。」嫉妒讓人盲目。

  「我……」

  「你需要一個時刻陪在身邊的男人,你需要有人替你出頭、替你遮風避雨,你要的不是我的愛情,而是我帶給你的安全與便利?」

  她不反駁。

  「我被三振出局的主要原因,是我不能天天陪伴你?」推論是人類最可怕的能力。

  「我們的人生方向不同,你該找個能和你並駕齊驅的女人,一同享受駕馭的快樂,而我,應該找到願意同我緩步並行的男人,相攜相扶,看遍人生好風景。」

  秀青歎氣,他怎不明白,坦然面對他和艾芬的愛情,會讓事情容易?

  門鈴震天響起,秀青放下電話,衝到門邊打開,面對面看他,她無語。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愛上別的男人?」

  她緊盯他,是不是她承認,他便願意誠實面對自己的愛情?

  淚滾落,小小的身子在風中發抖,她說不來謊話,愛他是真不是假。

  她的沉默讓之禹加深認定,他深吸氣、吐氣,然後抓起她的手,牙齒咬下。

  三十秒,他轉身、他上車、他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低頭,秀青看著手臂上的咬痕,他終究捨不得用力咬她……那麼好的一個男人,她怎能不多替他著想、多愛愛他?

  輕撫手臂,把咬痕貼進臉頰,她痛哭失聲……

  車子在馬路上狂奔,之禹不是生氣,他是難平。

  他談過無數愛情,卻是第一次嘗到心碎,她沒有比別的女人漂亮,沒有比人家聰明,她固執保守,她沒有自己,她只會忍耐忍耐再忍耐,這種女人有什麼好、有什麼值得他心痛?

  要他的女人多得是,他何必讓自己難受?

  嘎的一聲,他把車子停在馬路中間,手狠狠捶在方向盤,拉出一道長長的喇叭聲。

  一輩子兩個人在一起  你說要加個或許

  不是你不喜歡甜言和蜜語  只是你比較實際

  兩個人一輩子不分離  你問我好在哪裡

  不是你不期待永恆的戀曲  你說最美的愛情叫作回憶

  為何連分手都不跟我爭吵  撂下一句話就想逃跑

  讓我  愛難平  恨難消  情難滅  夢難了  心難過

  你卻放手  一了百了

  離開我你就是為了我好  可知道這句話傷人不少

  就算忘不了  沒有大不了  反正一切都不再重要

  我的心既然你全都不了  何必再繼繢讓彼此困擾

  斬斷糾纏的愛  從今就一了百了

  午夜的廣播裡傳出信樂團的歌曲,他細細聽取、細細品味。

  是啊,所有的女人都實際,都狡猾的使用「最美麗的愛情叫作回憶」來搪塞男人心,她不爭吵、她說處處為他好,她學會最優雅的分手模式向他Say  Goodbye。

  那麼他還在乎什麼?他是應該放手一了百了,一了百了啊!

  再次發動車子,深吸氣,他是男人,他告訴自己,不過足一段愛情,沒什麼好在意,一了百了很簡單,他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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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找上秀青的是賀家的爺爺奶奶,他們到學校找人,她沒有理由不見。會客室裡,賀家父母爺奶排排坐,凝重表情看著秀青。

  「可以告訴我們,你和之禹是怎麼回事?」賀奶奶問。

  「我們……從來就不是一回事……」她打定主意不當第三者,也打定主意要之禹幸福。

  「我們明明看見你和之禹在床上……」

  「你們知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們只不過是聊天聊得太累,睡著了。」

  「所以你和之禹不是一對?」

  「嗯,我們在工作上合作愉快,如此而已。」她輕描淡寫。

  「那麼艾芬的話是真的了?」賀媽媽歎息。

  「好了,現在怎麼辦?真的讓那個女人進家門?她很花心,我怕他們結婚不到半年又鬧離婚,我們這種傳統家庭禁不起這種鬧法。」

  他們毫無忌憚地在秀青面前討論之禹和艾芬。

  「除了讓他們結婚,還有別的辦法?她都懷孕了,我們能讓賀家骨肉流落在外?」賀奶奶說。

  艾芬懷孕?秀青皺眉,扯痛她的不僅是神經知覺,還有牽繫著生命的血脈呵,痛從血管擴張到心臟,她連呼吸都苦。

  她的感覺沒錯,他果然是愛艾芬的。

  至於為什麼出口向她求婚?她是另一個障眼法吧,他陽奉陰違的個性讓他乖乖進學校當老師,卻在衣櫃裡偷偷安裝視訊設備,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他樂意娶她,讓她在家中安撫長輩的喜悅,卻在暗地裡保有他的愛情。

  這個男人幹嘛那麼辛苦,他有過成功經驗了不是?確定家人願意為他的快樂妥協了不是?他何苦老勉強自己做不愛做的事?

  想起自己是他「不愛做的事」,秀青咬緊下唇,扭絞雙手,抑制源源而來的心酸。

  「這個女人太妖媚,一定是她勾引咱們家乖小禹,害他一時把持不住。」賀爺爺忿忿不平。

  「分手就分手,小禹幹嘛把她留在身邊工作?」賀爸爸埋怨。

  「我問過,小禹說她的工作能力很強,尤其最近小禹的事業迅速擴充,他需要能幹的艾芬幫忙。」賀媽媽說。

  「賺那麼多錢做什麼?咱們家又不缺吃穿,你看,我一隻卡西歐手錶戴了一輩子,沒事他給我換了只勞力士,害我每次要看時間,都要小心翼翼怕歹徒覬覦。」賀爸爸歎氣。

  「我更慘,自從他每個月給我一百萬買菜,我每天逛菜市場都好煩,不知道買什麼才合適。」賀奶奶也說。

  「講到這個,媽媽,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煮魚翅燕窩湯了?我每次吃飯都覺得有罪惡感。」賀爸爸說。

  「我哪有辦法?不趕快花完,小禹又拿給我,我怎麼處理那些錢?」

  「對不起,我可以插句話嗎?」秀青終於開口。

  「有什麼事,儘管說。」

  賀奶奶看她,人跟人之間一定有緣分這種東西,不然她怎麼就是喜歡看秀青、喜歡聽秀青講話,而那個艾芬,光聽到她的名字,就覺得煩到極點。

  「之禹跟我談過,他很高興自己擁有一群開明的家人,願意放棄自己的期待,將就兒孫的喜愛。之禹喜歡從商,有了你們的支持,他可以在這個領域裡悠遊自在,做得絕倫精采。至於他的婚姻,你們是不是更應該給予支持?因為那攸關他一輩子的幸福。」

  「我不認為艾芬能帶給小禹幸福,小禹是被她的美色迷惑,如果他夠聰明,他會選你。」賀爺爺說。

  「謝謝賀爺爺看好我,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們,將來要陪之禹終老的人是妻子,不是長輩,他現在可以為你們的喜好將就,將來老了,他心底會不會遺憾?會不會後悔放手幸福?

  之禹是真的很愛艾芬,他們共同經歷許多浪漫與困難,才能一路走到今天,就算你們不看好他的愛情,至少為他們的毅力暍采!」

  「為什麼替艾芬說話?賀媽媽是女人,我看得出來你喜歡小禹。」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何況,喜歡一個人是見他快樂喜悅,而不是把他禁錮在身邊。」

  她堅持不要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她相信終有一天,自己會遺憾、會後悔,但重點是——他快樂。

  「老實告訴我,你愛他對不對?」賀媽媽拉住秀青的手問。

  秀青俯首,須臾,她抬頭,對自己誠實。

  「是的,我愛他。」

  「你愛他,還鼓吹我們放手,讓他追求快樂喜悅?」賀爸爸追問。

  「如果你們真的和我一樣愛他的話,你們會放手,會把他的快樂放在自己的快樂前面。」看著老人家,她歎氣。「對不起,我下一堂有課,要花點時間準備。」

  起身,向老人們點點頭,秀青走出會客室。

  「我想,秀青比我們想像的還愛小禹。」賀媽媽喃喃說。

  「可惜我們家小禹沒眼光。」賀奶奶說。

  「秀青說服我了,婚姻這件事,我們不應該有意見,應該讓小禹全權作主。」賀爺爺說。

  「我去跟小禹談談,就算是同意他和艾芬的婚事,也要讓小禹知道,秀青是愛他的,至於要怎麼抉擇,就看小禹自己了。」賀媽媽語重心長。

  這天下午,賀家長輩決定對之禹二度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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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業式,十點半,學生們背著書包快快樂樂走出校門,接下來的假日,讓大家樂翻天,

  拿起包包,秀青跟著學生走出校園,今天她沒騎車,早上她用走路來學校。為什麼?因為她睡不好,五點鐘就起床。

  怎會睡不好?因為,她還在等待夜半里突然響起的電話聲。

  她明白,電話不會再響,他們已把話挑明、已經不歡而散,但她仍下意識等待,等他低醇的嗓音,一聲「喂」,說說他想結婚的念頭。

  不管是真情或假意,女人都喜歡聽,聽一個男人訴說思念,說他喜歡自己。

  「小不點兒。」

  是之禹的聲音,她聽見了,但不回頭,她不想讓人發現自己有幻聽毛病。

  「聽說你愛我。」

  還是他的聲音,秀青走得更快,企圖把幻覺遠遠甩開。

  「聽說你的愛情觀是——喜歡一個人要見他快樂喜悅,而不是把他禁錮在身邊?」

  他的聲音更加清晰。

  秀青快步拐進巷子裡,背貼在牆邊,撫著胸口,她的愛情不肯離去,她的心情一波波洶湧難定。

  「你又躲我。」

  這次,他的聲音出現,他的人一併在眼前。

  兩隻長手臂支在她身後牆上,她被鎖在他的勢力範圍內,他的呼吸在她頰邊,帶動幾絲秀髮飛揚,那麼……是真的囉,他真的在這裡。

  「我以為我們把話說清楚了。」秀青低語。

  「哪句話清楚?」他又耍無賴、又要把人氣個半死。

  「我們已經分手。」

  「哦,那天晚上說的。」他點頭,表示記起來了。

  「那你還來這裡做什麼?」她問。

  「我覺得不公平。」

  「對誰?你嗎?」

  「不,對你的新男朋友不公平。」

  男朋友是他推論出來的,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秀青不答話。

  「第一,你不可以心裡愛著我,卻去和旁人交朋友。第二,你曾說,我拿你當擋箭牌不公平,所以,你不該拿別的男人當擋箭牌,擋開我的心。」

  她慌了,教務主任,哦,不!是賀媽媽和他談過了?她並沒說服他們,讓之禹追尋真愛?

  「你不回答?好,我說。假的,統統是假的。」

  假的?她看他,疑惑。

  「艾芬沒有懷孕,我沒愛上她,她不是我的真愛,我和她之間早在幾年前結束。」一口氣,他要她疑慮盡釋。

  「怎麼可能?她愛你,才肯跟你回台灣。」

  「那是她的事,不過謊言戳破,我讓她回美國,至於威爾森要不要留下她,那是他們的事,反正我再不會和她正面接觸。」他說得斬釘截鐵。

  「等等,你說得太快,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艾芬欺騙我父母親,說她懷了我的孩子,要我父母親支持她想要的婚姻。」他放慢解釋速度。

  「她沒有嗎?」

  「她試圖製造,但她失敗了。」

  「製造孩子?」這年頭科技進步到這等程度?

  「她想灌醉我,爬上我的床,造成既定事實,讓我傳統的父母親接納她的存在,卻沒想過,這兩個月中我養成一個壞習慣。」

  「什麼壞習慣?」

  「失眠。」

  秀青的食指撫上他的黑眼圈,他也失眠呵,看來他們應該結伴去看醫生。

  「為什麼失眠?」她輕聲問。

  「我想打電話給一個小不點兒,告訴她,我有很多思念,可是想到她有男朋友,電話撥不出去,頭靠在枕頭裡,輾轉反側睡不安穩,任何一個聲響,都讓我驚醒。」

  「醒來之後呢?」

  「我買了信樂團的CD,反覆聽他們的歌曲,告訴自己,花心女性總用『最美麗的愛情叫作回憶』來欺騙男人心,她們口口聲聲『為我奸』,她們真正為的是自己好,我努力恨你,沒想到恨不了你,只能自己氣愛難平、恨難消、情難滅、夢難了氣我試著做到『一了百了』,沒想到這件事情難度太高,不在我的能力範圍內。」他一口氣說完。

  「所以……」

  「所以艾芬沒成功,在她第三次企圖爬上床時,我翻臉了,在這種情況下,她圓不了自己的謊。」

  「然後……」

  「然後有一個笨女人,情操偉大得想拱手把男人讓出去,她說服我的父母親,讓我自主婚姻。他們妥協了,覺得這個笨女生的話是正確的,卻沒想到,他們兒子想要的妻子,和他們想要的媳婦是同一個人。」

  「可是,你們明明彼此深愛對方。」

  「你哪一隻耳朵聽見我這麼說?」

  「你們在圖書館前、在月光下浪漫不是?你說過,她是你見過最聰明的女人,你們共同有過人生最快樂的過程,直到你的家人反對……」

  「我懂了,那天晚上你沒有回家,你躲起來偷看我們。」他總算瞭解她的改變。

  「我沒有躲起來,也沒刻意偷看任何事。」

  「不管有沒有偷看,總之,你看到艾芬吻我,是不?」

  「是。」她招認。

  「你有沒有看見我推開她?有沒有聽見我告訴她,很抱歉,我心有所屬?有沒有耐心聽我向她分析,當年不成熟的感覺不叫作愛情?」

  「我……」

  「你沒有!你跑掉了,你看了上集,就自作主張替男女主角定下命運!你實在是個不負責任的讀者!」

  「我不負責任?」

  「不是嗎?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不可以憋氣,憋氣會長不高,我說過,有心事你要學著一點一滴講出來,結果呢?你有沒有做到?

  沒有!你自己決定我不可以愛你,你逼我一了百了,你浪費我們的兩個月!你實在壞得很嚴重,我要怎麼修理,才能把你討人厭的性格修正回來?」

  「我……」

  「不准說話,現在是我的時間,聽清楚,蕭秀青,你有無數缺點。我明白你這種女生根本配不上我的高貴優雅,如果我是雲霞,你就是地上的爛泥巴,想追上我,你得努力一百年。但是沒辦法,誰教我愛上你,儘管你又笨又蠢、做事沒大腦……」

  她又笨又蠢?她沒大腦?不會吧!去翻翻她從小到大的成績單,誰敢說她一句沒大腦?

  「閉嘴,不可以亂罵人,不然我就、我就……」

  「就怎樣?」

  就怎樣?很簡單,她抓起他的手臂用力咬下去,隨著她的齒痕,她的淚水在他手臂黏上濕氣。

  人肉鹹鹹,和她的淚水成分相近。

  放鬆牙齒,她想起他在自己手上留下的咬痕,他的不忍、他的心疼,每個情緒都刻在自己心問。

  是啊,怎能說她不蠢,她蠢得把愛情往外推讓,她蠢得讓遺憾找上門。

  「很好,以後生氣要像這樣發洩出來,至少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抱住秀青,之禹再捨不得同她分開半秒鐘,暖暖的體溫相煨,煨出綿密愛情,他愛她,是真誠。

  「之禹。」

  「嗯?」

  「你問過我許多次,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對,有答案了嗎?」

  「嗯,我想要你,真心想要。但是……會不會,有一天你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我長得比艾芬丑。」

  「是哦,你兩條腿接在一起沒有她高,你的臉只有她一半大,打架的話,你的手骨太細,一捏就碎,而她,耐得住我的過肩摔;帶你出門容易丟掉,她的目標明顯許多……」

  「賀之禹!」她大叫,這個男人專門出世來羞辱她的嗎?

  他笑笑,不對她的怒氣反應,捧住她的臉,他誠懇說道:

  「問題是……我愛的人是你不是她,就算她耐摔、耐打,她漂亮得讓天下男人心癢說不出話,對不起,我不愛她,她的好與我無關。」

  「你真的愛我?」

  「非常。」

  「你打算愛我到幾時?」

  「知不知道,最近我學到一件事?」

  「什麼事?」

  「一心一德、貫徹始終,我想我的愛情會和我的人生一樣長久。」

  「好吧,我讓你愛。」秀青說。

  輪到她驕傲了,誰說不能驕傲?被一個優質男人喜愛,她可以一直驕傲到……天荒地老……

  「之禹,你小時候一定很不愛唸書。」

  「你怎麼知道?」

  「一心一德、貫徹始終,在剛上小學一年級,老師教唱國歌的時候我就學過了,你怎麼直到最近才學會?」

  「你敢取笑我?」他抓起她的腰,一把將她抱上天空,轉圈圈,一圈、兩圈、三圈、五圈……她陷入愛情漩渦,再也拔不出身。

  她笑、他也笑,她笑自己的心握在他手間,他小心翼翼,他開開心心;他笑有個小不點兒加入他的生命,讓他再也記不得失意與孤寂。

  愛情開始、愛情結束,他們允諾彼此,愛情在此生終了時結束,在下一生攜手重新開始。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watergotfish
男爵 | 2013-5-29 22:11:44

愛情開始、愛情結束,他們允諾彼此,愛情在此生終了時結束,在下一生攜手重新開始。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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