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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8-4 06:42:12



  淅淅瀝瀝的秋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天色依舊陰霾。整個燕西湖都籠罩在雨霧之中,便連船坊前的燈籠,都顯得無精打采,散髮著淡淡濁光。

  金枝不停地挑簾往外看,焦慮道:“宮七真的會來嗎?”

  “他會。”我對著鏡子,將一支鳳釵插上髮髻,這是一支很特殊的鳳釵,我花了整整一千兩銀子雇傭天下最出色的神偷從侯爺府的寶庫裡,偷出它的草圖,又請天下第一巧匠打造了一枚一模一樣的,為此,我的計劃整整往後推遲了三個月。轉眼間,已至清秋。

  金枝仍是擔心,“下這麼大的雨,沒準他就不來了。”

  “放心吧,他一定會來的。”我按倒銅鏡,盈盈起身,提裙走到一旁的琴案旁,“每年的十月初一,他都會來這裡,七年了,沒有一年忘記。”

  一陣涼風吹進船艙,棉簾飛揚間,可以看見外面水天一線,並不是多麼美麗的景致,卻因為一段傳說,而變得與眾不同——

  七年前,宮七公子,與他的夫人朱荇,在此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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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8-4 06:42:23




  宮七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在我接手這筆買賣之前,就已對他耳熟能詳。他是當今皇后的胞弟,世襲一等長樂侯,業精六藝、才備九能,少年揚名,風頭之勁無可出其右者。

  他不僅是世人公認的美男子,更是天下皆知的癡情郎。

  朱氏在大婚之夜失蹤,自那之後,宮七一直沒有再娶,派人四處尋找妻子的下落,但都杳無音信。而每年的十月初一,他都會來燕夕湖邊,等候朱荇。

  只要是人,多多少少都有可以被挑剔指責的地方,而他卻趨於完美,連最惡毒的人,都找不出什麼可以攻擊他的藉口。這樣的人,真是看著相當的……不順眼呢。

  我最討厭這種天生就什麼都有的人,當別人為生活而苦苦掙紮時,他卻得天獨厚坐享一切,連僅受的那麼一點點挫折,都令他獲得了更多同情與愛戴,憑什麼?

  因此,我接了這個別人都不敢也不肯接的買賣——在冬至前,殺死宮七。買凶之人是江貴妃的家人,妄圖鏟除他來打擊皇后的勢力。齷齪的政治果然是這世間最無道理和原則的東西,不過,正因為它的沒有道理,才令我得以生存。

  我是個殺手,靠奪取別人的性命以獲得報酬養活自己。三年前,當我殺死大師兄後,我在組織裡的排名,便升到了第二,僅次於一手將我訓練出來的師父。

  現在是巳時,我要繼續忍耐。忍耐到,宮七出現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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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8-4 06:42:33



  戌時,天色越發深沈,畫舫的光映照著暗藍色的湖面,波光粼粼。

  金枝的疑惑早已轉為不安,開始在船艙中踱來踱去,皺緊眉頭道:“我說,如果他真的不來,你難道就一直這樣等下去?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有近路你不肯走,非要繞彎子。宮府的管家不是已經被我們收買,願意全力協助我們刺殺宮七麼?與其在這個見鬼的天氣裡守著一條破船等待,還不如藏在宮七的寢室橫梁上更有機會!”

  我在心底嘆息,難怪金枝的武功明明比我高,卻永遠只能在組織裡排名第十——她沈不住氣,而一個沈不住氣的人,無論武功有多好,都不會是一個好殺手。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更鼓聲,七聲長三聲短,金枝的身體瞬間繃緊,我也將琴弦上的布蓋掀去。

  ——宮七來了。

  那三聲短更,是同伴給予我的信號。

  我撥動琴弦,開始彈奏。雖然我一向擅琴,但現在彈的這首曲子,還是花費了我許多功夫。它有個很美的名字,叫做《看朱成碧》,據說七年前,外出踏青的宮七就是被這首曲子所吸引,執意要見奏曲的姑娘,當船簾掀起後,裡面的少女,睜著一雙霧濛濛的眼睛,表情驚駭……

  那便是朱荇,盲女朱荇,靠彈琴賣藝為生的風塵野花。

  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宮七娶了她,他們的結合成為當時最轟動的大事件。嘲笑艷羨欽佩惋惜者皆而有之,但結局誰也沒想到,新娘在新婚之夜逃了,從此人間蒸發。宮七年年找,月月盼,天天等,但朱荇都沒有再出現。

  六年十一個月後的今天,出現的人,是我。

  “你……是誰?”清越清揚清潤的像是絕世美酒般的聲音,穿透雨幕,傳進船艙。

  我的手指頓停,琴弦因承受不了壓力而斷開,與此同時,金枝已提著燈籠走將出去,盈盈笑道:“夜冷雨寒,公子為何獨自一人站在岸上淋雨?不如上船喝杯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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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8-4 06:42:44



  宮七進來時,我正在為琴換弦。我聽到他的腳步聲,我也知道他進來了,我更知道他一直在注視我,但我沒有抬頭,專心致志地將舊弦卸下,將新弦繃緊,繞好,調撥試音。

  我要他先開口說話。

  “你是……誰?”他果然按捺不住,搶上幾步,抓住我手。

  我順勢仰頭,入目處,白衣如霜,他的眼眸剔透似琉璃,瞳孔深處倒映出我的容貌,淡眉小口,右眼下三分處,有一滴形如淚痕的黑痣——這不是我的模樣,而是朱荇的。一如我頭上的釵,不是我的,也是朱荇的。

  我籌謀半年,為的就是這一刻。

  “燈火闌殘,月白影冷,消魂此處,原是舊時行路。鴛夢難醒酒難盡,豈望陌上雲樹?笑它英姿秀,鷗盟似舊,卻忘歸途……西君,你說,我是誰?”

  宮七的眼睛頓時迷離了起來,這半闕詞,這一聲西君,我不信你想不起來。西君西君,昔日的朱荇,用這二字喚他,聲聲斷腸。

  “你……”顫抖,自指尖擴散至全身,他握緊我,表情裡三分驚三分喜三分惆悵又還留一分遲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你的樣子……你的眼睛……”

  我則笑,笑出三分戀三分怨三分悵然凝聚為一份淒涼,“是啊,西君,我回來了。可是,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

  當我知道我長得和朱荇有七分相像時,我就擬定了這次的殺人計劃——假扮朱荇接近宮七,伺機將他毒死。如此一來,事成之後我消失了,世人也只當是朱荇再消失一次。

  我入此行十年,真正動用武功的次數很少,我的長項是計謀,而且,越看似荒誕鋌而走險,成功的機會恰恰就越高。因為,這個世界本就是非顛倒光怪陸離,就像藏寶圖,絕世劍譜,越玄乎反而越有人信。

  宮七會信麼?

  宮七盯著我,看了很久很久,讓我產生一種他也許會一直這樣看下去的錯覺,而就在那時,他張開了雙臂,一把將我抱住,用無比低沈卻悅耳的聲音,一字一字地說:“我終於等到你了……阿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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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8-4 06:42:59



  我跟著宮七回到了宮府。

  前腳才剛踏進府門,後腳一個年約四旬的青袍男子便來傳訊:“老爺要見……夫人。”我注意到他在說夫人二字時目光閃爍語氣遲疑,想來此趟邀請絕非普通,沒準還是一場鴻門宴。

  而我走到這一步,也只能去。

  九轉長廊通到盡頭,華貴高闊的主屋便呈現在了眼前。其實,我曾經夜探過宮府,沒有驚動任何人,將所有路徑、構築全都摸了個透。因此,我知道此刻管家帶我去的是宮府的議事堂,老侯爺一般就在這裡接見重要的客人。他選擇在議事堂見我,表明我只是一位“客人”,而不是他的兒媳。

  我垂下眼睛,表情謙恭地進了屋。四扇房門立刻合起。置身處,是個四四方方的大房間,中間隔了一道屏風,而此刻,所有的燈光全都聚焦在我身上,因此,我只能依稀看見雕玉紫檀屏風後坐著一個人。

  “請坐。”蒼老威嚴的聲音淡淡地從那邊傳過來。

  左右兩旁各有四把椅子,我想了想,在左手最末端的那把上坐下。因為,如果此刻是在召開家族大會的話,那麼,身為宮家第七子的媳婦,我只能坐最後一個位置。

  一名紅衣裳的小丫鬟給我上了杯茶,然後,那個蒼老的聲音道:“喝茶吧。”

  “是。”掀開茶蓋,枸杞人蔘花茶的香味芬芳。我在心中默數五下後,抬頭,歉然一笑,“多謝公公抬愛,只不過……這茶裡加了人蔘,而我是不能吃人蔘的,一吃就起紅疹。”

  “正因如此,所以,更要你喝。”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我喝了這杯茶後不起紅疹,則說明我不是真正的朱荇。於是我做出一副很為難但又妥協的樣子,慢吞吞地將茶喝下。

  沒過多久,我的脖子出就開始冒起一個個小紅點,但因人蔘的分量不重,所以疹子的情況較輕。

  屏幕後果然無話。

  我在心中冷笑:姜老彌辣,不愧是縱橫宦海三十年不倒的老侯爺,竟想出用這招來試探——需知,一個人的容貌會變,性格會變,但唯獨體質,尤其是過敏一事,因為沒有根治的方法,所以也就絕對不會改變。

  可惜啊,遇見的是我。

  作為夜盟最出色的殺手,怎麼可能不做足功課就貿然前來冒充?有關朱荇的一切我都知道,而且可以說,知道的也許比宮七還要多。朱荇會起紅疹,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我隨時帶著一種毒粉,就藏在我的鐲子裡,趁舉杯時,輕輕扭開,嗅進鼻子,便能起到一樣的效果。

  這一招,是考不到我的,老侯爺。

  堂內安靜了一會兒,宮老侯爺咳嗽幾聲,再度開口:“七年前的新婚之夜,你去了哪裡?”

  其實,我一直準備著別人問我這個問題,可宮七卻隻字不提,正當我鬱悶功課都白做了時,他老子卻問了。於是我低下頭,將事先就已反覆演練和考慮了無數次的答案流暢背出:“回公公……其實,我並不清楚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只在洞房裡坐著,然後就暈了過去,等我再醒來時,已置身一座孤島。島上的泉水非常神奇,慢慢地治好了我的眼睛,而我又掙紮七年,才等到船隻路過,回到帝都。”

  宮老侯爺冷哼道:“這麼離譜的事情,你以為我會相信?”

  我淒然一笑:“我知道我這些年來的經歷的確離譜,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但是,我為什麼要騙你們呢?如果真想欺騙,我應該可以編個更好點的,而不需要用這麼拙劣的連孩子都不會相信的故事,不是嗎?還是說,其實……公公你根本就不希望我重新出現,對吧?”

  屏風後陷入沈寂。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用的就是這一招——因為我不可能編造出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言,那麼,與其勉強編一個到時候露出破綻,還不如一開始就漏洞百出的好。最最主要的是,我知道老侯爺不喜歡朱荇,除了宮七,整個府裡沒有一個人喜歡朱荇。即使我是真的朱荇,都會遭受重重猜忌和懷疑,所以,根本勿需為此擔心,只要宮七相信我是,其他人信與不信,都不重要。

  因為,在宮家,真正說了話算的人,是宮七。

  而這一點,被我押中了。

  因為,老侯爺沒再問些什麼,就命令管家帶我回去。

  走出議事堂的大門,我看見宮七負手立在白玉石欄桿前,望著外面的秋雨,不知道在想什麼。聽聞聲響,他回過身,朝我伸出手:“沒事吧?”

  他的眉睫深然,流露出深深關切,於是我嫣然一笑:“嗯。沒事。”

  “那就好。你知道的我爹他一直對你存有心結,你此番歸來,他不問個清楚,心裡不會舒坦。無論他說了些什麼,你都不要往心裡去……”

  我伸出食指點住他的嘴脣,“噓,不用說了。我明白的,一切……我都明白的。”我順勢投入他懷中,舉止親昵,但眼神掠過他的肩膀,開始放的很悠遠——

  一切才剛剛開始,宮七,且讓我,陪你玩一場菊花開、故人來的遊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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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8-4 06:43:11



  窗外的雨很大,而窗內水氣氤氳,溫暖如春。

  我舒舒服服地泡在木桶裡,蹺起兩條腿,任由花瓣隨著漣漪在身上遊走。沒有什麼事情能比在秋雨滂沱的夜裡,洗個香噴噴的熱水澡更享受。但是相對於我的愜意,一旁以“丫鬟”的身份伺候我沐浴的金枝則恨得牙癢,忍不住哼道:“你倒是真的不怕!你就不擔心?”

  “擔心什麼?”我將被水浸得燙燙的毛巾搭在額頭,眯起眼睛悠悠道,“宮府我們已經進來了,老頭那關也暫時算是過了,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你!”她跺了跺腳,“我是指今天晚上呀!晚上!等會宮七要是進來要跟你、跟你……同房怎麼辦?”

  我噗嗤一聲笑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她被我看得一張粉臉越來越紅,最後粗聲粗氣地說:“你看什麼?我的問題很可笑嗎?”

  “不,不可笑……”我垂下眼睛,笑意卻加深了,“其實,那也沒什麼不好啊。”

  金枝跳了起來,“喂!我們是殺手,可不是妓女!”

  金枝一直認為殺手也該有原則,因此她勤學武功,她希望用劍去解決一切。多麼天真卻又美好的想法,我在心裡由衷的艷羨,但嘴上依舊嘲笑道:“可是,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渴望能與宮七春風一度呢,這麼一想,我不是反而應該覺得榮幸麼?”

  她張大嘴巴,怔怔地看了我許久,最後一甩毛巾走了。

  我將額頭處的濕巾拉下,蓋住自己的臉,然後把腦袋靠在木桶的邊上。水汽蒸騰上來,悶悶的感覺,像是要窒息。

  其實,殺手和妓女並沒有什麼不同,如果人生還有一絲希望,誰都不會去從事這兩種行業。可是,在從事了這種職業以後,就會發現,繼續下去的人生,依舊是一片漆黑,看不到絲毫亮光。為什麼我會成為一名殺手?在那個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呢?刻意地去回憶時,腦海里只有一片淩亂的黑。

  那是,深深深深的一種……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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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8-4 06:43:22



  金枝的擔心最後被證實了完全是多餘的。

  因為宮七那一夜,沒有來。

  第二日當我起床梳頭時,他才出現,走過來,接過我手裡的梳子,幫我輓發。他的手溫暖而輕巧,他的表情也很溫柔親昵,看不出有絲毫異狀。可是,他昨夜卻沒有碰我。

  仿佛看出我的疑慮,他伸臂自身後將我環住,朝鏡子裡的我微笑道:“我要給你一個全新的婚禮,讓一切都重新開始。”

  我哦了一聲,揚眉:“那麼你選好了日子沒有?”

  “選好了。十一月廿一,也就是冬至。黃道吉日,萬事皆宜,你覺得如何?”

  我的心抽了一下,但臉上卻綻出一個無比嫵媚的笑容:“當然好,真是太好了。”

  真的是……太好了。

  ——我被懷疑了。

  是誰出賣了我?是誰走漏了風聲?還是,挑在冬至那天真的僅僅只是一個巧合?我凝望著鏡子,看見他笑,神色溫柔,但流光暗影中,又仿佛只是一種錯覺。

  這個男人乍看之下仿佛很容易懂,但時間一長就會覺得,其實對於他,什麼都摸不透。

  也好,遊戲嘛,太容易,也就無趣了。

  今天是十月初二,距離冬至,還有五十天。而五十天,足夠我將一種新研製的慢性毒藥放在他的茶裡讓他一天一服,在喝到最後一服前,中毒者什麼都不會發覺,而等發覺時,已經無藥可解。

  我給這種毒藥起了個名字,就叫做——看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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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8-4 06:43:37



  “羅嬸,你聽說了嗎?現在外面都在傳,說咱們新夫人是借屍還魂來的,不但模樣變了,連眼睛都不瞎了。”

  “張媽,你在府裡的時間最長,曾經見過少夫人的吧?你覺得,那真是她嗎?”

  “這個我可說不準呀,不過她的飲食起居什麼的,倒是跟過去一樣。不過如果不事先告訴我,我肯定認作是兩個人。”

  “說起來咱們這位少夫人還真是詭異呢。莫名其妙就在新婚之夜失了蹤,然後又莫名其妙就出現了,眼睛還莫名其妙就好了……”聲音壓下,低了幾分,“我說啊,沒準真的是鬼。”

  我咳嗽了一聲,廚房裡的議論聲頓時停了。我這才推門進去,裡面的幾個廚娘,果然各個面色尷尬。

  我衝她們微微一笑:“先前西君說要吃蝦仁餡的水晶餃子,可做好了?”

  一名廚娘忙將食盒遞上:“好了好了!我們剛想送過去呢,怎麼好勞煩少夫人您親自來取?”

  “反正也是順路。不耽誤你們做事了,我走了。”我接過食盒,提裙轉身,一足剛跨過門檻,卻又回頭,“對了,我在陽光下是有影子的,所以,我不是鬼哦。”

  她們的臉一下子變成了醬紅色。

  我一邊笑,一邊提著食盒走向後花園,宮七在琉璃亭中等我下棋,見到我,便揚起眉毛道:“什麼事情這麼有趣?一直笑個不停。”

  “唔,怎麼說呢……”我將餃子取出,與他分食,慢悠悠地說道,“你信不信有鬼?”

  他眼神微變,定定地看著我,“有人對你胡說八道了嗎?”

  看來,他果然也知道那些傳聞。

  我笑,歪頭再問:“如果我真的是鬼,你怕不怕?”話音剛落,他突然伸臂,一把將我攔腰摟住,抱坐到他腿上。

  我不禁一怔,他將我摟緊,把頭埋在我的右肩上,聲音低如嘆息,卻又字字堅定:“不怕。對我來說,無論你是人是鬼,眼睛有沒有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來了,現在,在我身邊。這就已經足夠了。”

  我縮手進袖,用指尖掐住手心,疼痛無比清晰地提醒我眼前一切不過是夢幻泡影,可是……真美麗啊。

  這樣的情話,真美麗。

  我將手慢慢地覆在他手上,凝望著亭外的夕陽,最後淡淡一笑,“朱荇何幸,今生得遇西君。”

  幸運的人不是我,被宮七如此深情愛著的人,從來就只有朱荇。

  可惜,那也是個沒福的女人,就那樣莫名其妙地失了蹤。其實關於她的下落我也曾動員組織裡的力量尋找過,不過也沒有結果。如果一個人連官府和殺手組織都找不到的話,那麼,基本上就可以視同為她已經死掉了。

  我希望她是死掉了。因為世間沒有哪個女子有資格承受這樣的福氣。覬覦了不該擁有的東西的人,會折壽。朱荇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我要時刻提醒自己,記住這一點。

  視線裡,天邊夕陽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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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8-4 06:43:52




  宮七泡得一手好茶。每日申時,我都會去他的書房,同他一起飲茶。光潔的青玉瓷具,剛到的貢品新茶,他持勺的手,更是素美如玉。

  這個男子得天獨厚,比我所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美麗,連放下杯蓋的姿勢,都極端優雅。我近乎癡迷地望著他的動作,每每這個時候,總是托腮不語。

  有一次他戲虐地用茶勺點了下我的鼻尖:“這麼好看?”

  “嗯。”我直認不諱,但目光流轉間,盯準的卻只是那個杯蓋。

  我和宮七的杯子是一套,所不同的是,他的顏色是紅的,我是綠的。而“看朱成碧”的毒藥,就抹在了紅色的杯蓋裡,每當他將茶勺進杯裡,再蓋上蓋子時,就離閻王殿,又進了一步。

  如此優雅地接近死亡,怎不令我癡迷?

  宮七一點都沒有發覺,每杯都會喝乾,一滴不剩。金枝站在我身後,默默地看著這一切,表情沈寂。

  從某天開始,她告訴我說,她不想再申時陪我去書房了,因為,她厭惡那種慢慢地、毫無異狀地、殺死一個就坐在你對面對你微笑和你說話的人的感覺。她殺人,一向光明磊落,從某方面來說,她更像名劍客,而不是殺手。

  我笑笑,沒有勉強。其實她並不是厭惡,她只是不忍心:時間久了,她對宮七產生了好感,於是變得心軟,不想再殺她。只不過,她絕對不會承認這一點。

  那麼我呢?我有沒有心軟呢?

  端坐在宮七面前,看著他再一次無比細緻溫柔的為我泡茶的樣子時,我如此問自己。日子已經過去了四十天,今天是十一月十一,離大婚還有十日,離他死也還有十日。

  我捨得他死嗎?或者說,我希望他死嗎?

  我一邊想,一邊淡淡地看著、用一種無動於衷的習慣性表情看著。直到他將杯子遞到我面前來:“你又出神了。”

  “沒有,我只是看的太入迷。”

  “阿荇……”他忽然喚我,瞳目深深,似有千言萬語,但最後卻只是拍拍我的手,“你肯不肯信我?”

  “我自然是信你的。”

  他繞過長幾,走過來摟住我,沈聲道:“那麼,從現在起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不要想,一切都交給我,你只需要,等著嫁給我。”

  “好。”我溫柔回應,在他懷中閉上眼睛。事情走至這一步,我已經不必擔心不必想,只需要等了。

  還有十日。十日啊……忽覺光陰似箭,竟飛逝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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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8-4 06:44:08



  第一日,他與我下棋,允許我悔棋,輸給我後被迫在臉上畫烏龜,恰逢有故友拜訪,一時忘記擦去,引得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第二日,他教我放紙鳶,在我放到一半時故意用石子將繩打斷,風箏掉入湖中,我怒,逼他親自去拾,他潛入水中久久沒有浮起,我在岸邊翹首正擔心時,他突從水中躥起抱住我,將我也拖入湖裡,兩人一起成了落湯雞;

  第三日,我們避開僕人去郊外賞菊,半途時突然下起雨,跑到農家避雨,換了粗衣,彼此相視忍俊不禁,是夜,農家丟失了一隻雞,大半夜裡,大家都舉著火把去田裡尋雞,場面壯觀的有趣;

  第四日,月亮很圓,我舉香拜月時他問我許了什麼心願,我反問他:“如果是你,你許什麼心願?”他想了想,答道:“一願國家大事皆由我出;二要攻伐他國持其君長問罪於前;三是取天下絕美之女子皆為我妻。”見我驚訝,他噗嗤一笑,眉眼彎彎,“騙你的。我啊……現在只希望阿荇好好的,就像現在這樣,站在這裡,對我說話,然後經常會笑。阿荇,你要多笑笑。”

  那一夜我不能入眠。恍然驚覺這四天裡我的笑容,竟比我之前的十七年加起來還要多。

  第五日,他有事外出,我在窗前看著一朵菊花慢慢凋謝,菊花的花瓣,一共有七十四瓣。時間仿若靜止,漫長的可怕,而我一直一直盯著院外的拱門,直到白衣出現,方輕籲出一口氣。他走過來,遞給我一片楓葉,葉已紅透,脈絡清晰可見。“萬寧山上金秋的最後一片紅葉,送給你。”我微微訝異,卻聽他又道:“今年已經晚了。不過以後每年,但凡第一滴春雨、第一朵夏荷,第一片紅葉和第一簇雪花,我都會取來給你。如此,你收藏著年年的第一季簽,直到我們老去。”

  那一夜我又不能入眠。楓葉在我手上,變得沈若千斤。真是個傻瓜呢,你我之間,哪來的年年季季……

  第六日,我與他去皇家寺院求籤,在後院裡遇到一老嫗,送了我和他一人一朵花,老嫗道:“這是我剛從山上摘的花,你可以拿去送給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你永遠不能預料到,也許你們將會分離很久很久。”下山的路上,我問他:“你不把花送給我嗎?難道我不是你很重要的人嗎?”他停步,默默地看了我許久,才淡然一笑道:“可是,我不想和你分離。”

  言者的一句話,就那樣被聽者分割成了兩半。我聽見的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他聽見的是“也許你們將會分離”。

  那一夜我再次失眠。反省為何我竟會只聽見了前半句話,難道在潛意識中我已經開始在期待些什麼?

  第七日,我將自己關在房內閉門不出,便連他來了也不見,只說身體不適。他走後,金枝走到床邊,用一種很古怪的表情看著我,忽然道:“你該不會是……假戲真做愛上他了吧?”

  “他還有三天就要死了。”

  “你一定是愛上了他,否則你不會如此扭捏作態,喜怒無常,患得患失,夜不能寐。”

  “他還有三天就要死了。”

  “雖然我也認為一個貴胄子弟的品性能像宮七那樣,確實難得,但是別忘記了,這是我們的任務,如果你因為私人的感情而影響到任務,你知道結局會怎樣。”

  “他還有三天就死了。”我將頭埋入枕中,不願再聽。心中一抹淒涼幽幽:我竟淪落到需要金枝來提醒我警告我的地步了……自我十歲起,我便接受訓練,成為師父最得意的弟子,他曾以八個字評價我:“大膽多智,冷血無情。”七年,十九個任務,從沒一次讓他失望過。我像最堅忍的狼一樣重視對手,忍耐饑餓忍耐寒冷忍耐一切感官上的折磨,以追求最後的一擊必中。因此,這一次,也不過是狩獵過程裡慣例的一段煎熬罷了。

  只需忍耐,便可以終結。

  一念至此,我起身梳妝披衣,金枝驚訝:“你要去哪?”

  我淡淡地瞥她一眼,“已經快到申時了。”裙裾拖曳在地,我感覺的到我的每一步都走的很堅定,沒錯,很好,就這樣走下去,很快、很快我就可以得到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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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8-4 06:44:36

十一

  窗外,秋雨又添清愁。

  裊裊的水汽從上好的五色鳥巢紫砂壺嘴口冒起,煙霧繚亂的對面,是身著簡服的男子溫靜如美玉般的臉,他微低著頭,長長的睫毛下,眼神明亮而專注。

  專注地泡茶,專注地去死。

  映在我眼中,形成了一幅無比微妙的畫卷,像是在夢境裡出現過,再被記憶深刻的烙印在腦海中,每個動作,都很熟悉。

  加上這一次,還有兩次,這個男人就死了。他死了以後,朝廷必是一陣動盪,兩派勢力重新劃分,天下又將不太平——不過,天下太不太平,與我何干?這個世界本來就什麼都沒給我,所以無論它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在意。

  沒錯,它什麼都不給我。

  我沒有父親,母親一生下我就拋棄了我,將我扔到糞池裡妄圖淹死,是一個倒夜香的男人救了我,把我從池子裡撈出來,帶回家撫養。但是,他養我的目的不過是要一個童養媳,隨著我年紀越長,他看我的眼神就越可怕。一次他喝的爛醉撲過來,我用搗米杵敲破他的頭後逃了出去,落入人販子手中,被賣到青樓服侍最暴虐的姑娘,一不高興就用針紮我出氣。於是我再次逃。饑寒交迫,走投無路時,遇到了師兄。

  啊,對了,是師兄啊……我終於想起來了,腦海里那團黑影慢慢消去後,過往的記憶就浮出水面,每個場景,都是那麼清晰。

  師兄用我試毒,那些毒藥有的吃了會長斑有的會吐,但更多的是疼痛,痛的死去活來,痛的滿地打滾,痛的用頭撞墻恨不得就此死去。作為試毒體的孩子一共有二十個,只有我活了下來,師兄說他最喜歡我,因為我最聽話,他怎麼吩咐我就怎麼做,不懼怕也不討饒。當我十四歲時,有一次他要我試毒,但最後卻自己中了那種毒瞪大眼睛死去時,我微笑著問他:“怎麼樣?聽別人口述中毒後的反應,無論怎麼詳細,都比不上自己親身經歷的吧?”說完後,我將解藥一滴滴地滴到地上,就在他面前不到三寸處,可是他卻夠不著,眼睜睜地看著解藥被土壤慢慢地吸收掉。

  那一幕被師父看見了。我本以為他會殺我的,結果他只是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最後點頭道:“很好,從今天起,你就取代毒鷹成為夜盟的老麼吧。”

  師父從那件事情上,看到了我的潛質,我隱忍四年,暗中偷學到師兄的本領,最後用他最驕傲的毒藥殺死了他。師父說,他從沒見過我那麼會忍耐的孩子。

  沒錯,我最大的本領不是智謀,而是隱忍。我要忍住,不被任何事、任何人干擾我的決定。

  宮七端起茶杯,掀開蓋子,低頭淺呷了一口:“這次用的是趵突泉的泉水,清澄甘甜,你嘗嘗看,是不是比起昨天的揚子江心水,另有一種滋味?”

  他的喉結微微下滑,仿若一條無形之線,將我的心繃緊,我想到這個男人將會死去,他的眼睛將失去現在的光彩,他的手會慢慢變冷不再溫暖,他再也不會微笑不會說話,他再也不能為我撐傘為我沏茶為我披衣牽我的手夜半去看星星……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

  他以食指搭著杯沿、以無名指抵住杯托,姿勢無限優雅,在我眼中,仿佛有一輩子那麼漫長,漫長地看著他再次舉杯,準備將茶喝下。

  一隻手突然出現,壓在杯口上。

  我顫了一下後,才震驚地發現,那居然是我的手。我的手在最後一刻,背叛了我的思維,做出了阻止的動作。

  他抬眼,朝我看過來,我不敢與他的視線相接,只能垂睫,吶吶道:“西君可知,其實我根本不喜歡綠色……”

  “嗯?”

  “所以,我們換下杯子吧……”我近乎絕望地將那杯茶從他手裡慢慢抽出來,抽出的不只是一杯茶,還有我籌謀了半年的計劃,七年來完美無暇的殺人記錄,以及,我對夜盟的忠誠。

  “如果你因為私人的感情而影響到任務,你知道結局會怎樣。”金枝的警告於此刻在耳邊回響,冰涼的可怕。

  我揪住自己的衣襟,凝望著杯中淺碧色的水光,看見自己的臉,在上面倒映成一縷縷黑影,醜陋地扭曲著。為什麼要心軟?為什麼要阻止?又為什麼要前功盡棄?

  好恨……

  好恨……

  我好恨……

  那巨大而複雜的恨意,驅使我端起杯子,正準備一飲而盡時,宮七突然伸手過來,將茶杯奪走,“茶已經涼了,別喝了。”然後,我便眼睜睜地看著他將茶水從窗口潑了出去。

  我的瞳孔開始收縮,冷汗沿著我的脊背滑下去,心底一個聲音告訴我——完了。我突然怯懦,不敢去面對結局。

  就在那時,宮七又牽住了我的手,對我道:“帶你去個地方,跟我來。”我的手濕冷僵硬,他的手卻溫暖堅定,仿佛只要被這麼一隻手握住了,就永遠不會被拋棄。

  拋棄……如果母親當年沒有拋棄我就好了……若她知道我能出落的如此聰慧美麗,是否就會後悔拋棄我?若她知道我願孝順聽話,敬她愛她侍奉終身,還會不會忍心拋棄我?我本可以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兒,完全可以的……但,只因她的一念之差,從此,令我萬劫不復。

  還有那個救了我的男人,我甚至已經忘記了他的長相,他每天都用世界上最惡毒的話羞辱我,他說:“你不過是對狗男女苟合生出來的孽種”他說:“老子肯收養你你就得感恩,好好伺候老子。”他說:“除了老子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要你,聽清楚了嗎?”他說了好多好多話,那些話讓我從小就心裡扭曲,變得和正常人不再一樣。

  還有那個年華老去的妓女,她越來越蒼老,因此就越嫉恨其他人的年輕。她說:“小妖精,像你這樣的長大後必定也是個小妖精!看看你這眼,看看你這脣,看看你這腰,看看你這腿……”她每說一處,就用針狠狠紮那個地方。我從此變得厭棄自己,身體發膚,受之不愛我的父母,再被旁人所嫉妒詛咒,還要這具皮囊何用?

  最後是師兄。他是個瘋子。這個瘋子教會了我很多本事,我開始用所學到的一切去害人,對我來說,這世間無不可殺之人,甚至包括我自己。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這一次,我要去搶宮七的杯子?是因為他那句“我終於等到你了”?還是那句“你要多笑笑?”再或者,是“我不想和你分離”?那些話都那麼美麗,那麼那麼美麗,但是,我卻不應該忘記,它們都有一個主語——阿荇。

  那些話,都不是對我說的,而是對阿荇說的。可是,我卻為了那些不是對我說的話,放棄了我的生平。真……諷刺。

  我像個木偶一樣跟著宮七來到祭祖堂,裡面供奉了宮家歷代祖宗的牌位,一眼看過去,共有上千個之多。他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宮七將第三排第二個的牌位按倒,只聽咯咯聲響,前方的架子移開,露出後面的一扇暗門。宮七拉著我走進去,裡面是狹窄的陰暗的台階,盤旋著往下延伸,而台階的盡頭,是一道石門。他推開石門,裡面豁然明亮。

  那是一間極大的冰窖,堆放著上百塊巨大的冰,而在那些冰中間,有一具水晶棺,裡面平躺著一個人。

  “是誰?”

  宮七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緩緩道:“你為什麼不走過去看一看?”

  冥冥中有個聲音叫我不要過去,可是雙足卻又像是被什麼東西牽引著,一步步朝它靠近。棺中之人烏黑的發,素白的肌膚,纖細的身軀和平靜的面容,就那樣一點點的呈現在了眼前。

  那是我的眉我的眼我的肌膚我的發……但她不是我,她是……朱荇。

  我們所有人都找不到的朱荇,原來在這裡……

  “這是怎麼回事?”我聽見自己用一種異常緩慢、平靜的接近死亡般的聲音,如此發問。

  “我對自己說,如果你哪天肯放棄計劃,為我心軟,我就帶你來這裡,讓你看看她。”宮七的聲音比我更平靜。

  我轉過身凝視著那個被所有人傳誦為“溫柔癡情”的男人,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表情,“你……你原來一早就知道了……”

  朱荇在這裡,世界上不會有兩個朱荇,所以,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我是假的了。可他不說,居然陪我做戲,那些深情的凝視,那些溫柔的關懷,那些寵溺的笑容……假的!通通都是假的!而我竟然為那樣的假象所矇蔽,放棄了我的一切!

  “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你是夜盟排名第一的殺手,收了江家的銀子來殺我,跟你一起來的,還有排名第十的金枝。”

  “只有這些嗎?”也許是真相來的太快,我反而開始變得冷靜,又也許只不過是我早已預料到會有這樣一天,因為,賭博本來就是不能贏,就會輸。於是我朝他笑,和朱荇完全不一樣的笑,我揚起眉梢輕眯眼角,笑的輕浮、嘲諷又妖嬈,“你既然知道我的來歷,那麼也完全清楚了我是個怎麼樣的人嘍?我曾在一夜間屠殺了雲州成家全族三十九條人命。”

  “那是因為他們拋棄了你。他們連同你母親,一起拋棄了你。”

  雲州,成家,成玉蓮,我的生母,因和馬夫偷嘗禁果而生下我,被族人知曉後,連夜將我裝進馬桶丟到城外溺死。十四年後,我遠遠地站在成家門外,看見她豐容盛飾地領著女兒外出進香,那個女孩兒穿著繡著卷心蓮的紅裙子,蹦蹦跳跳,滿臉笑容。

  那一夜我在水井裡投了毒。第二天,雲州再沒有成氏一族。

  我繼續笑,繼續道:“我曾在一個人身上劃了兩千七百四十六刀,然後塗上蜂蜜,讓他被蟲蟻啃噬而死。”

  “那是因為他收養了你兩千七百四十六日,而收養你的那九年裡,他每天都在虐待你。”

  “我把一個女人的衣服扒光,關在豬籠裡讓她去遊街。”

  “那個女人曾逼十歲都不到的你去接客。”

  我停下笑,瞪著他,聲音發抖:“你還知道什麼?”

  他明眸流轉間,似有嘆息:“我還知道你今年十七歲,你不叫朱荇,你叫阿碧。”

  阿碧……沒錯,我不叫朱荇,我叫阿碧,賤女阿碧,被母親遺棄,被收養者覬覦,被人犯拐賣,被主人打罵,被師兄下毒,現在,還在被師父利用……這才是我的人生。我不是那個幸運的盲女阿碧,雖然她也出身風塵,但白玉無暇,雖然她雙目失明,但得遇良人。也許,我唯一比她好的地方只在於她已經死了,而我還活著。可是誰又能說,我這樣的活著,就一定比死更好?

  “朱荇是怎麼死的?”

  “七年前,新婚之夜,我在外陪客,宮中秘密來人,賜了她一杯毒酒。”

  “是你姐姐做的?”

  宮七眼中起了些許迷離,“當時不知,為了引出幕後主使,我故意聲稱她失蹤不見,四處尋找。”

  好計,那人本以為一杯毒酒就萬事了結,但如此一來,他會真以為朱荇怕死逃了,必將派人追殺。只要對方有所行動,就能順藤摸瓜,查到元凶。

  “那麼,你找出來了嗎?”

  “查到了。”他眼神閃爍。

  “是……”我聽出了畫外音,“江家?”

  “他們也知道自己行跡可能敗露,所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買凶殺我。”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了我的目的。”我忍不住苦笑,深吸口氣,直直地看著他道,“最後一個問題——你想怎麼處置我?”

  他回視了我很長一段時間,臉上再次露出那種恍惚的表情,輕輕道:“我說過,在此過程裡,只要你放棄殺我,我就帶你來這裡,把一切都告訴你。”

  “然後呢?”

  “沒有了。”

  我的身體一下子繃緊,然後又頹然鬆開,淒涼一笑道,“原來如此,你是想讓我永遠地在這裡與朱荇相伴麼?我明白了……”我扭開鐲子,裡面的最後一格裡,裝著我用來殺死師兄的那種毒藥,只要一滴,一滴,就可以致人於死地。從一開始,我就是為自己準備的。在事情走到最糟糕的一步時,我會用它,結束自己這骯髒醜陋的一生。

  母親,我要去見你了。你拋棄了我,我殺死了你,我們扯平了。如果地府相遇,就好好相處吧。

  我將鐲子湊到脣邊,眼看那滴毒藥就要滑進我口中,一道白光突掠而至,哐啷一聲,我的手指被震開,鐲子直飛出去,撞上墻壁,嘭地炸開,碎裂成了千百片。

  於此同時,一隻手緊緊扣住我的肩膀,入眸處,是宮七驚慌而震怒的臉。我與他相處四十七天,從不知道,他居然會有這樣的表情。

  “為什麼要救我?一切不都應該到結束的時候了麼?”

  “我所說的沒有,並不是指結束,而是開始。”

  “開始?”

  “是的,開始。”他的力度轉輕,改為攬住我的腰,一字一字道,“一切都沒有變,三天后,是我們的大婚之日,而你,是我的妻子。”

  我呆住,僵了半天,然後失笑:“你傻了吧?看清楚點,我不是朱荇,我是阿碧,殺手,要殺你的殺手耶。既然遊戲已經揭穿,就沒有再玩下去的必要了。早點結束,於你於我都有好處。”

  “你在害怕。”他輕輕道。

  我心中一悸,卻板起臉,“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不想我死,所以在最後一刻阻止了我繼續喝那杯毒茶,你對我有情,你不敢承認,也不敢面對,所以企圖以死逃避。為什麼你們一個兩個都是如此?”宮七臉上露出了悲傷之色,指著棺中的朱荇道,“她畏懼強權,不敢與我共同面對,所以選擇怯懦的死亡,她從來不曾想過我的感受,不曾想我失去她會有多麼痛苦……當我歡歡喜喜的穿著吉服走進洞房時,看見的卻是原本要攜手一生的妻子倒在床上七竅流血的模樣!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遭受這樣的打擊?”

  我怔住了。

  他上前一步,緊抓我手道:“她死了,但你還活著;她膽小懦弱,但你不是她,你不一樣!你自信堅強,為什麼不肯活下來?不許逃避!我不許你逃避!”

  我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顫抖的攤開雙手:“活下去……西君啊,你看看我,且看我這雙手,沾滿血腥,我還能算是一個人嗎?”

  “所以,更應該活下去。”他將我的手合攏,包住,柔聲道,“你以前做了很多錯事,如果你感到後悔,那麼今後就用做好事去彌補。你做一件壞事,就用做十件好事去彌補。你才十七歲,錯了十七年,以後還有八十三年可以重新來過,為何輕言死亡?”

  我哽咽而幾不能言:“我、我……我沒能殺得了你,夜盟不會放過我的,而江家也不會放過你的,事情走到這一地步,後面已是無數個麻煩,我……”

  “所以,你更應該活著,然後走下去,”他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將我的手貼上他的胸口,“和我一起。將來的風風雨雨,我們兩個人一起面對。別想一個人逃,別想再丟下我。”

  “可我……”我終於說出最關鍵的所在,“我不是朱荇啊……”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最後揚脣一笑,“我知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誰。”

  冰窖中,水晶燈裡燈光閃爍,映上他的臉龐,那是玉一般高潔的存在。

  為什麼像我這樣的人能得到這樣的救贖呢?根本不配啊,我不配,我不配!

  我跌坐於地,捂住臉開始哭。他沒再說話,只是在一旁坐下,然後伸出一隻胳膊摟住我,將我拉入他懷中,輕輕拍撫。

  那一日,我哭了很久很久,將畢生的委屈通通哭出。從此,再不留戀,再不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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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8-4 06:44:52

十二

  “你會彈《看朱成碧》的曲子,那麼你知不知道,它的後半闕詞是什麼?”

  “不知道。當年的阿荇,只唱前半曲。”

  “那麼,讓我來告訴你後面的吧……”

  “燈火闌殘,月白影冷,消魂此處,原是舊時行路。鴛夢難醒酒難盡,豈望陌上雲樹?笑它英姿秀,鷗盟似舊,卻忘歸途。燕本多情子,穿簾入世,誤生玉堂謝戶。卿可有悔,瘦盡十宵花骨。留浮光變幻滄海,哀嘆紅顏無辜。一曲看朱成碧,年年季季,吾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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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aizai730977926
大公爵 | 2018-8-9 07: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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