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ieo770711
威爾斯親王 | 2018-9-28 18:13:05

岳盈 - 貴妃出牆(開心時代之一)
  
他從來沒想過會對一名女子產生愛慕     
卻在遇見她後逐漸明白相思的感覺     
呆頭鵝一開口便說出膩人的甜言蜜語    
"扮豬吃老虎"贏得了她的芳心!     
原以為凱旋歸來就能抱得美人歸     
不料命運捉弄讓他與幸福錯身而過  
心愛女人成了他用性命保護的皇帝的貴妃     
儘管痛恨皇上"監守自盜"和她的背叛     
為了家族宿命他也不得不放手  
只要能默默地看著她便覺得心滿意足     
可是她似乎不打算忘記曾經許下的誓言     
竟背著皇帝撩撥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小弟正在參加「好市民勳章」,請點一下網址給我愛心,感謝您的資持!
https://www.jkforum.net/thread-9948134-1-1.html
回覆 使用道具
ieo770711
威爾斯親王 | 2018-9-28 18:13:55




牢騷時間 岳盈

有句話是這麽說的:「說的比做的容易。」

同理可以改成:「想的比做的容易。」

嶽盈常常會以為有些事很容易,等到自已去做時,才發現一點都不容易,這個道理在寫作時充分得到驗證。

例如這部《貴妃出牆》。

要寫正史記載下的朝代故事,勢必是要做些研讀、考證的工作,而且還可能研讀、考證錯誤。但如果是要自己虛擬個朝代來寫,不見得會更容易。朝代名要虛擬,皇帝年號要虛擬,宮廷名稱要虛擬,城門名稱要虛擬,地名要虛擬,連鄰邦、敵國的名宇也要虛擬……光是這些虛擬的名字便要先透支作者不少腦力了,更遑論還要開展故事情節……等等。

更大的問題是,除了整個故事的大背景,還有配角該說什麼話,該做什麼事,嶽盈在寫作的最初,對男女主角如何談戀愛完全沒有概念。我是不寫大綱的,如果要寫大綱,充其量只能簡單寫著:相遇、相思、表白、分離、誤會……

等等,至於要如何相遇、相思、表白、分離、誤會……那都得等到寫到那段時,才開始想,這就是為何這個一開始被我以為應該是挺容易上手的故事會被我寫到快兩個月的原因吧!

而且這兩個月我真的很累,不是玩得累,而是精神上一直無法放鬆,常常失眠。不是趕稿的關係喔,除了最後一星期外,嶽盈的字典裏幾乎沒有趕稿這個字眼。所以完成之後,我便去買了精油,果然那天晚上一覺到天亮,但我想可能要多睡幾個晚上,才能把精神、體力補充回來。

我還發現原本以為寫兩個故事就可以打發了,寫完後才發現由於人物、故事架構都龐大了一些些,只寫兩本還未能把《貴妃出牆》裏提到的人物及伏筆都應用完,所以,我預估除了《皇后落跑》外,最少還要寫四部,書名和順序可能是這樣的(這表示也有可能做更改):「冤家駙馬」、「禍水昭儀」、「真假皇帝」、「九命天女」,才能把從《貴妃出牆》衍生出來的枝節全都交代清楚。

但後頭的四部得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開動,而且不保證寫完那四部後,還會不會有衍生的情節,真是個頭大的問題,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寫上一代的故事呢,不過那充滿血腥鬥爭,以及更多複雜的情感的這種故事,是會教我頭更大的事(天知道,我的頭已經夠大了,不需要變得更大了!),想著便有放棄的念頭。

抒發了心中的牢騷後,來談談皇帝戴綠帽這個主題。皇帝戴綠帽這種事,歷史上是確有發生過,也有其他作者,我記得是淩晨寫過,不過,不管是歷史,還是作者的虛構,還沒有哪位皇帝是自願、主動的戴綠帽,而且是戴得無怨無悔、興高采烈的。嶽盈筆下的這位開新帝,他就戴得很高興,這就是他跟其他戴綠帽的皇帝不一樣的地方。

因為一開始想寫的是這位可愛的皇帝,所以……男女主角的情感發展可說是後來一點一滴的拚命擠出來。因為在嶽盈的這套故事裏,皇帝才是主角,不過在《貴妃出牆》裏,擔綱演出、負責整本書的銷售成敗,嶽盈卻很不負責任的丟給花朝和趙千慧扛,誰教在本故事裏談戀愛的是這兩個人,皇帝只負責牽紅線、搞笑,可不幫忙談戀愛。

想知道整本故事的內容,還是要翻開正文,光看這段「牢騷時間」是沒有幫助的。

所以,就不繼續談下去,接下來,嶽盈要報告《酷哥情夫》裏的有獎徵答活動。

由於這次的活動,讀者參加得還挺踴躍,嶽盈也很阿沙力,只要在期限內寄來答案的都送,不過僅有這幾位我覺得心得報告寫得還不錯的,刊在本書的牢騷時間裏的,嶽盈才會送《貴妃出牆》的簽名書。

首先是這位住在高雄縣的謝蕥蔤(如果寫錯,也不能怪我喔,因為字實在太草了)。

蕥蔤的心得如下——

我覺得這系列最精采的是《酷哥情夫》,女主角一直知道她要的是什麽,
勇敢的去爭取,並不會為了配合男主角而一味的去迎合,屬現代新女性(當然,
現實與理想是有一段距離的)。

第二位是住在台中市的陳思宇,其心得如下——

最喜歡的是《酷哥情夫》,雖然男主角有些可憐,女主角也有些過分,但
總比《美女情婦》那唯「權」是圖,甚至打算犧牲愛人,危害另一個女人的程
羲好。想想,男人還真是白目,女主角的深情無悔不但不令人感動,反更令人
生氣。《以夫相許》就更別提,雖然男主角帥得加了一百分,但他的白目程度
猶勝程羲,倒扣了三百分回來。不過我倒羨慕黃貴美有毅力,當個「勤勞美人」
減肥成功,又學會了如何化妝,突顯自己的優點。好吧,現在努力當個內涵美
人,多念書,到時以氣質取勝,我是相信「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的!

接下來是每次都來捧場的,家住雲林的雅萍,她也是最喜歡《酷哥情夫》,以下為她的心得——

我覺得依蘋真的是滿詐的,實在讓人看不出原來她是一個思想和行動都是
如此先進的女性。再加上她那鬼靈精怪的腦袋瓜子,怪不得大家都被她給唬得
一愣一愣,連號稱萬人迷的男主角都是被她的演技給騙了。不過,一物克一物,
人家說就算孫悟空有七十三變,還是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幸好咱們的依蘋
小姐沒有把戲演得太久,不然孟夏先生可能就要離她而去了。
引言 使用道具
ieo770711
威爾斯親王 | 2018-9-28 18:14:31

第一章

開新十一年正月初一。

清晨,皇帝率領王公大臣於天壇祭天,行三跪九叩禮後回宮,在吉慶殿主持朝廷正旦大朝會的盛典,接受四方朝賀。

由於這天是皇帝生日,慶祝活動從早到晚像鞭炮響個不停般地在京城各處展開,有儀仗隊伍的表藎癲慷擁男T模俜轎櫪鄭碩喝竇滸儐返鵲齲吹萌四坎幌靖?br>
身為御林軍統領的花朝,一路跟在皇帝身邊保護。

皇帝回宮休息時,他依然不得閒,抽空往熙和殿裏外巡視一遍。稍晚百官將齊聚這裏慶賀皇帝十五歲的生辰。

部署在四周的御林軍個個雄赳氣昂,目光炯炯,監視著陸續聚集往熙和殿的人群。巡視完畢後,花朝滿意地返回皇帝的寢宮——龍蟠宮。

這時天色已然不早,副統領柳新峰快步迎過來向他報告。

「貴妃一刻鍾前進寢宮服侍皇上,交代下來,約莫再過一刻鍾就要和皇上出發往萱和宮恭迎太皇太后及太后一塊駕臨熙和殿。」

「嗯。」他若無其事地應聲,雙眉卻不自覺的蹙起。

胸口突然有點痛,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花朝幾乎是立刻便將那若有若無、似績非續的莫名心疼給拋到腦後,有比這種小事還要重要的事等著他,然而,心思卻再也集中不起來。

光陰寸寸西移,恍惚的心神在宮人的傳喚聲中被喚回來,花朝隨即垂首斂目地進入寢宮,像平常一樣的向皇帝請示,接著率領屬下護叠皇帝與貴妃坐上鑾轎,接了太皇太后與太后之後,往熙和殿浩浩蕩蕩而去。

沿路上鼓樂齊鳴,系掛在花樹上、宮廊下,及拿在宮人手中的各式燈籠,在夜幕降下後,一盞一盞地被點亮,形如開路先鋒般宣告他們的到來。

等到皇帝的鑾駕來到會場,所有的燈火全都燦放光彩,紅紗做的小燈球緣著高竿直上,像要上天似的掛滿宮樓;各種仿荷花、水鳥形狀的燈籠飄流在禦河、禦湖上;用絲、綢之類的布做成,如玉梅、夜蛾、蜂蝶造型的燈籠點綴著花樹;還有各種鳥獸造型圖案的燈籠架在高高的竹竿上,一眼望去,有如飛星在空中跳躍,萬盞人間燈火將夜幕掩映下的皇城裝飾得像個發光體。

皇帝走下鑾駕,為如「天碧雲河欲下來,月華如水照褸台」的詩畫般美麗景致眼睛一亮,一掃先前疲 憊、無奈的心情,從心底深處發出真正的喜悅開心。

自他登基後,以往要到元宵才會有的燈節活動,為慶賀他的生辰,提前在元旦夜展開,一直到正月十九結束。各地巧匠無不出盡花巧,在除夕夜前紮好形式不同的燈籠,好在元旦夜爭奇鬥妍,以討皇帝歡心。

這對皇帝而言,大概是生日當天令他覺得最美妙的事了。 畢竟他登基時才五歲,今年不過是十五歲,雖然皇帝的威儀他一絲也沒少,但孩子氣仍重,難免會被花巧的燈飾逗弄得龍心大悅。

服侍太皇太后及太后入座後,開新皇帝在貴妃陪同下走向御座,接受臣民上壽。

在高呼萬歲等一連串熱烈的歡慶呼號聲中,萬千變化的各色煙火如火樹銀花般燃放在空中,最主要的一組就是祝賀皇帝萬壽無疆,顯目的橙紅色大宇宛若鑲在空中,持續了好一會兒才化作花朵似的餘焰散落,也將現場的氣氛帶到最高點。

好不容易,擔任司儀的禮部大臣在有力的鼓樂敲擊聲協助下控制場內的喧鬧,眾人才能靜下來欣賞表演。

首先登場的是,由戲棚內的教坊人員惟妙惟肖地模仿各種飛禽的叫聲,一時間百鳥的啼鳴迴響全場,合奏成一曲百鳥朝賀,揭開了晚宴上的表演。

各種精饌料理川流不息地送上,皇帝俊秀可愛的臉容上鑲著令人望而屏息的絕美笑容,觀賞著各地獻上的百戲演出。但時間一久,皇帝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眼皮也沈重了起來。

不是他不勝酒力,也不是表演不好看啦,而是他……大清早就被人從暖烘烘的被褥裏給挖起來,連午覺都忙得沒空睡,再強盛的精力也被折騰光,難免就打起瞌睡,覺得頭好昏,直想——俺們,還不能明目張膽地打呵欠,至少得用袖子遮一下。

但龍袍的長袖可以遮住天下人的耳目,卻遮不住他身邊的貴妃投向他的關注。

「皇上再忍耐一會兒,等這支舞曲結束,臣妾吩咐他們讓皇上退席。」

「多謝愛妃。」皇帝輕送向貴妃的低微嗓音裏幾乎帶著哽咽,他就知道他的貴妃姊姊對他最好了。

「這是臣妾該做的。」貴妃微微一笑,柔美的笑容看得皇帝炫目不已,心中泛起溫暖和甜蜜。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啊!

就在他陶醉不已時,演出鈞天仙樂獻壽舞的教坊舞團也正舞到最高chao。

花釵芙蓉髻的美豔舞姬群齊舉雙袂形如鸞鳳飛翔,飄逸的舞裙如雲霞飄動,還真像是鳳凰來朝賀,場內喊好聲不絕於耳。

隨著音韻流轉,清歌徐舞中,舞姬質如輕雲色如銀的寬長薄袖,有如瀑布泉水般地展開,朵朵鮮妍的花蕊自袖口內彈射而出,形如天女散花。

皇帝不禁看得目眩神馳,心想著要找人問清楚那些花兒是藏在舞姬身上的哪里,又是怎麼擲射出來時,眼睛猛然瞪大,幾點雪芒越過群射而出的花蕊往他面門電射而來。

貴妃寬長的翠袖及時揚起,將間不容隙、紛杳射至的雪芒彈射開,但更多的雪芒從舞姬群中射來!貴妃不慌不忙地擋在皇帝身前,左右交互地拂起翠袖,帶起一陣陣無形的氣流,雪芒反射回從舞姬群中拔起的數道身影,後者為了閃避,紛紛身形一頓。

「有刺客,護駕!」

看到這裏,若還警覺不到這並非是表演的一部分,而是一場有計畫的刺殺行動,就不配擔任被皇帝委於人身安全重責大任的御林軍統領了!

花朝在邊喊邊沖向前方的同時拔劍,一劍 便挑斷首當其衝的一名刺客的手筋,另一劍也毫不留情的削斷另一名刺客的指頭。

貴妃則在以指力彈開兩柄飛來的匕首後,與闖到跟前的刺客交手,一掌將那人擊退,後者被趕來的花朝擒個正著,交給隨後趕上的御林軍。

花朝與貴妃迅速交換一眼,飛身護在皇帝的另一側,虎口銳利地梭巡四方,指揮著在他那聲大喝時便把慌成一團的舞姬們圍住的御林軍將其餘的刺客全都制伏。

整場經過只在幾個眨眼發生、結束,晚宴上的達官貴人根本來不及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一場刺殺陰謀已被識破、敉平了。

「好好好!」

響亮的叫好聲從皇帝寶座上發出,仍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眾人紛紛將眼光轉去,只見開新皇帝鼓著手掌,俊美的臉顏上洋溢著興奮的熱潮,不禁要納悶剛才發生的事僅是一場精心安排的表演吧?

是這樣嗎?

貴妃既嬌又媚地瞪了皇帝一眼,這人知不知道自己差點就沒命了,還當這件事是表演的一部分嗎?

皇帝則回以嘻嘻笑臉,朗聲道:「貴妃與花統領實乃朕的福星護法,有你們兩位一起保護朕,朕什麽都不怕了!」

這段話讓與會的達官貴人俱都驚懼了起來,難道剛才在眼前發生的事是……

「微臣護駕不力,讓聖上受驚了。」花朝並不因皇帝的話而有任何驕矜之色,反而單腳下跪請罪。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刺客發動攻擊前,他是專心一意地守護皇帝,還是心神岔到哪去了。這使得他羞愧難當。

「愛卿多慮了。」皇帝仍是一派天真爛漫,但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的話卻如萬仞山般地壓向座下群臣的胸房,令他們呼吸一窒。「朕倒覺得挺有意思的,竟有人敢在貴妃和愛卿面前刺殺朕,想讓朕過不了十五歲生日。愛卿可要好好幫朕查查,天朝上下有誰向天借了膽子的!」

「微臣遵命。」

「這裏就偏勞愛卿。」皇帝趕在座下的群臣發表議論前,神色一整地道:「朕雖然沒受到什麽驚嚇,不過太皇太后及太后都受了驚,朕得和貴妃先送兩位老人家回萱和宮休息。」

他話一說完,便挽著貴妃離席,與會的群臣只能急忙地跪送聖駕,草草結束了一場原該是歡天喜地的壽宴。

☆☆☆

「反了!居然敢在哀家面前刺殺皇帝,這些人眼裏還有沒有哀家!」

回到萱和宮後,太皇太后氣得全身發抖,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皇帝擔心老人家年歲已高,生不得氣,急忙上前安撫。

「朕的老祖宗,您可別為這種事氣壞身體,不然您的小祖宗朕可是會心疼的喲。」這對祖孫向來喜歡用老祖宗、小祖宗昵稱對方,太皇太后聽皇帝金孫左一句老祖宗,右一句小祖宗,白皙、修長的手掌輕撫著她的背,滿腔怒氣立即消了大半。

「皇上說得沒錯。母后是天朝的擎天柱,要是氣壞身子,以後皇上還能依靠誰呢?」太后溫婉地勸道。

然而,這番話非但沒有平撫太皇太后剩餘的怒氣,反而勾起了她的傷心往事,激起老婦人眼中一陣熱氣潮湧,聲音乾啞了起來。「哀家一點都不希罕當什麼擎天柱,如果可以的話,寧願像個平凡的老太婆,有丈夫、兒子可依靠……」

「哎哎哎……老祖宗,您是嫌朕沒用,不想讓朕依靠,還是怪朕的父皇、母后及王叔們對您不夠孝順、貼心……」

「哀家的小祖宗呀,你這是扯到哪里去了?」太皇太后好氣又好笑,顧不得傷感往事。

「朕知道,老祖宗是想起了皇爺爺英年早逝,父皇又因為那個撈什子的天朝皇帝詛咒而不能在老祖宗膝下承歡。」

他不說還好,一說,其他人的臉上俱都浮現憂色,太皇太后更是臉色一整,語氣沈痛。

「皇上可別小看了那個撈什子的天朝皇帝詛咒。 國師說,太祖創國時,造的殺孽太重,百黎人對我天朝下了毒咒,凡吾國帝王逢九難過十。太祖皇帝四十九歲生日一過,便因舊傷發作而過世。你皇爺爺繼位不到八年,在二十九歲時突然得了急症,留下天家一門孤寡撒手西歸,你父皇才會在十歲便登基,哀家也在不得已下讓諸王輔佐,才有後來的三王之亂。還有你父皇十九歲那年,若不是有你母后挺著身孕冒險使出神功殲滅叛臣,你那未出世的哥哥就這樣替你父皇擋了災,他也不能保住性命呀。可惜,過得了十九,二十九歲的生辰剛過,他卻罹患不知名的怪症,讓群醫束手無策……」

這段往事,皇帝不知從太皇太后那裏聽說過幾遍,早已背得滾瓜爛熟。

「幸好國師及時出關救了父皇,可見父皇福大命大……」

「可國師雖然以十年閉關修練的道術將你父皇從鬼門關救回來,為了保住你父皇性命,也只能想出讓他退位的消極方子。自此之後,你父皇不得踏進皇城一步,否則命在旦夕……」說到這裏,太皇太后眼裏的霧氣終於禁制不住的化成雨霧,同樣眼眶潮熱的太后趕緊遞上巾帕。

當年,太皇太后原本也不怎麼信邪,在前任皇帝明帝離京休養一年,過了三十歲壽辰後,原也有意迎他回京重登皇位,沒想到距離京城不到二十裏,他便不支昏迷,只好依國師玄易上人的話,讓明帝遠離京城,偕同他的愛後四海遨遊。

而在前一年已經登基的小皇帝只好繼續待在皇帝的寶座上,年號開新——提到這個,開新帝則有一肚子的不滿,明明他當年要的是「開心」兩字,那一班文武大臣卻堅持要用開新。這「開新」會比「開心」好嗎?

雖然比五歲那年又多了十歲,現在的開新帝還是覺得當個開心皇帝比什麽開新帝更好上百倍!

但這是他孩子心性的想法,太皇太后心中的沈鬱可無法僅用「開心」兩字輕易化解的。

用盡心力培育成人的長子明帝,十年來,只有在開新皇帝生辰時,才會偕同妻兒回到京城附近的行宮居祝明帝之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則進宮為愛子慶生,之後再陪同太皇太后到行宮與明帝團聚。

一年只能團聚幾天,對一個母親而言,是何等的悲痛呀!然而,即使太皇太后想要挽留長子多聚些日子,礙於詛咒的威力,明帝最多只能在國師玄易上人的護持下待上半個月,便得遠離京畿了。

前塵往事在太皇太后和太后相視的眼眸裏倏忽而過,也讓她們越想越揪心,皇帝看不過去,忍不住勸道:「老祖宗,您和母后別再傷心難過了。」

其實最該哭的人是他才是,皇帝心想。

若不是這撈什子的天朝皇帝詛咒,他也不用小小年紀就被拱上皇帝之位,害他睡覺不能睡到自然醒,自小就與父母聚少離多,沒法賴在娘親懷裏撒嬌,每天還得聽那些王公大臣的議論聽得頭痛,他才是最該傷心難過的人呀!

但注視著祖母與母親臉上的傷痛,肚子裏的牢騷卻發作不得,皇帝只能扮著笑臉,以眼神示意貴妃與他一同上前安慰這對淚漣漣的婆媳。

「雖然父皇一靠近京師就會生病,但至少我們每隔一年都能全家團圓。照朕看來,國師這招釜底抽薪之計倒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既然那逢九難過十的詛咒是針對天朝皇帝而來,父皇不當皇帝了,那詛咒便該對父皇失效……」

「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了。」太后的愁容仍沒有消失。「你父皇雖然不當皇帝了,但詛咒對他還是有某種效用。離京城越近,身體便越虛弱。幸好國師勘定了一座海島,就是集聚了福澤靈氣,你父皇打從五年前住在那裏後,倒是百病不生,可惜,這樣的福澤一離那座島便失了效,他只要一近京城,體力仍是會莫名衰退,只能住在行宮裏等你們過去看他。」

「不管怎麽說,父皇能活下來總是件好事……」

「沒錯。」太皇太后又是感慨又是傷心。「你父皇能活著,哀家應該滿足了。但哀家仍忍不住要想,就算是消極的方子,如果這釜底抽薪之計能早點被想到,你皇爺爺、和太祖皇帝也不至於那麽早走了……」

如果不是繼任的皇帝都逢九難過十,誰會相信詛咒這種事呢?

子不語,怪力亂神呀。身為皇室中人,對這種事更是忌諱。這些事皇帝心裏是再明白不過了,所以也無法責怪前人沒早點想出主意來化解百黎人對天朝皇帝下的詛咒。可這些話未必是沈湎於悲痛往事裏的祖母聽得進的,皇帝眼眸一轉,有了主意,吟哦道:「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他自己講得得意非凡,聽的人卻……表情錯愕。

「皇上,這話好像是……」貴妃猶豫著該不該指正他,應該用「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會比較好吧?

「我知道是勸人家不要老念著舊情,憐惜身邊人的意思。」皇帝笑嘻嘻的說,表示自己並沒有搞錯意思。「正好可以拿來勸老祖宗不要老想著已經不能在她身邊憐惜她的人,要多想想我們這些待在她身邊奉善她、疼惜她的兒孫呀。」說到這裏,他嘟起紅潤、美麗的嘴唇抱怨了起來,「老祖宗,您覺得我這麼說,有沒有道理?我們大家都好疼老祖宗的,您可不能老想著過世的皇爺爺和不能長在您身邊侍奉的父皇,都不理我們對老祖宗的好喔。」

「敢情哀家的小祖宗是在吃你皇爺爺和父皇的醋?」太皇太后慈愛地睨向他。

「朕可不是只顧著自己吃他們的醋,也為其他在老祖宗身邊承歡膝前的皇叔、皇姑,及他們的子女說公道話。雖然皇爺爺沒法子再疼愛老祖宗,父皇也不能回宮孝順您了,可還有我們嘛。老祖宗不要盡想著失去的,也要想想此刻擁有的呀。」

「你這孩子……」太皇太后聽得一陣激動,親熱的摟緊皇帝乖孫。「教人不疼人心也難。可為何這麼乖的孩於,還有人忍心傷害你?難道是因為……」

「哎呀,老祖宗,您可別杞人憂天。就算那個撈什子的天朝皇帝詛咒會對朕不利,可那詛咒分明是逢九難過十,朕今年是過十五歲生日,離十九歲還差四年哩……」

「是差四年,所以你才沒事呀……」

「才不是呢!」皇帝無法認同地扮了個鬼臉,「是因為有慧姊姊和朝表哥聯手保護,朕才沒事的。老祖宗應該還記得,六年前朕九歲時,溜出宮外看熱鬧,結果遇到刺客,也是慧姊姊和朝表哥聯手保住朕的喲。所以說,就算百黎人對天朝皇帝下的詛咒會對朕起作用,朕也是不怕的,因為慧姊姊和朝表哥會一直保護朕嘛!」

說到這裏,他朝口中的慧姊姊,也就是貴妃遞上感激的一眼。

太皇太后則以一種複雜的眼神望向貴妃,欲言又止。

貴妃是何等聰慧伶俐的人,只從太皇太后的眼神中便忖測出老人家的意思,頓時思緒如潮,一顆心像在烈火洪水裏煎熬,不自在地低下眼眸,柔美的嘴唇浮起一抹苦澀。

「皇兒,你兩次遇刺,雖然都是千慧和花朝聯手化解,可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萬一有一天千慧和花朝來不及保護你怎麼辦?依哀家之見,要趕緊想法子把禍害揪出來,才能一勞永逸。」

「朕與母后有同感。」皇帝朝太后燦爛地一笑,「所以朕才要朝表哥把事情查清楚。」

「哀家並非小看花朝的能耐,而是對方既然膽敢行刺,就估算到失敗的後果,豈會讓我們從擒獲的刺客口中問出主使者來。這件事只怕又會像六年前一樣變成無頭公案。」

「母后的憂慮,兒臣也想過。不過這種事急不來,兒臣已有佈置,母后儘管放寬心。」皇帝語帶玄機地道,使得太后感興趣地挑起鳳眉,眼中有抹欣慰。

以為皇帝還小,這些年來人在宮外,總是無法放心。現在看來,這孩子已成大器,早就可以展翅飛翔了。

「哀家倒不真正擔心這件事。放眼當朝,膽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人有限,經過六年的追查,已經掌握到可疑的對象,只是查無實據,不好動人而已。哀家最擔心的是四年之後,皇帝十九歲時會遇上的災劫。」太皇太后憂心忡忡地說。

畢竟天朝自開國以來,還沒有哪任皇帝是死在被暗殺下,反而是教人防不勝防的莫名病症奪走他們的性命,這逢九難過十的詛咒就像根刺般的時時椎著太皇太后的心。

「所以必須在皇上十九歲前,尋獲九命天女才行。」貴妃突發異論。

「慧兒說的是。」太后附和道。「國師說,只要找到九命天女,立她為後,便能為皇兒破除這逢九難過十的詛咒,皇兒必能長命百歲……」

「母后,這種事……」皇帝是壓根兒不信有什麽九命天女。

萬物萬靈不都是只有一條命嗎?只聽說貓有九條命,可沒聽過人有九條命的。難道要他去找個貓女,立她為後嗎?

「皇兒,這關係到的不僅是你的性命,還有咱們天朝的運數。九命天女一定能救你!」

「哀家也這麽認為。」太皇太后嚴肅地道,「國師說,凡人只有一條命,但九命天女有九條命。只要她願意把其他八條命舍給你,就能助你渡過八次的逢九難過十大劫,你就有希望長命百歲……」

活一百歲?年僅十五歲的皇帝實在很難想像到那麽遙遠的事。他摸了摸鼻子,面對三雙同樣熱切、堅持的眼眸,只能聳聳肩。

「依朕看,九命天女根本不必找了,因為她就在朕的身邊。」

「什麽?」

「在哪里?」

「是誰?」

太皇太后、太后及貴妃既興奮且驚訝地同時開口。

「朕覺得慧姊姊就是九命天女。」皇帝笑咪咪地摟住貴妃親愛地道,「連今晚這次,她已經救了朕兩次。如果說真有九命天女的存在,那一定是慧姊姊了。」

「皇上,您別開玩笑了!」貴妃面露驚恐,不敢領受地垂下眼眸,「千慧是薄命之人,哪里是什麽九命天女來著!何況國師為千慧推過命數,我根本就不是嘛!」

「朕說你是,就是!」皇帝展現難得的霸氣,「你跟朝表哥都是朕的貴人,朕的九命天女。只要有你們兩個在朕身邊,朕什麽詛咒都不怕!」

「皇上……」問題是,她最想待的地方,不是他身邊呀。

然而,面對夫君眼中的款款柔情,貴妃趙千慧實有說不出來的苦呀。

「慧兒說得沒錯。」太后將她的心情看在眼裏,暗暗連歎了好幾口氣,「雖然哀家比誰都希望慧兒就是皇兒的九命天女,當年會收她為徒,也是希望以慧兒的練武天資,能傳承哀家一身絕學,代替哀家保護皇兒。可是……國師推算過慧兒的命數,她並非是……皇兒的九命天女,否則當年就該立她為後,而不是貴妃了。」

「朕當年是……」皇帝住了口,看著貴妃低著頭、神情淒苦的模樣,心裏也酸酸的,便沒再就這話題說下去,端麗的嘴唇似在跟誰生氣似的嘟起,嚷道:「好嘛,好嘛,朕聽你們的就是了!」

「這才是乖孩子。」太皇太后滿意地頜首,「事情就這麽決定了。哀家累了,皇上和慧兒都回去休息吧,哀家明天一早還要出宮,見到國師時,再商議如何尋找九命天女的事……」

「朕也要去!」皇帝嚷道。

「你今晚才遇刺,哀家認為……」

「沒關係啦!」好不容易可以見到父皇,皇帝說什麽都不會放棄。「刺殺朕的主謀者一定正忙著檢討失敗的原因,沒那麽快想到要再刺殺朕。況且,朕今年不是十九歲,不會有過不了十的災厄發生,還有母后、國師這種一等一的高手保護,朕就不信有人能在太歲頭上動土。」

「皇兒……」太后仍然感到不放心。

「就這麼決定。」皇帝伸了伸懶腰,消耗了一整天的體力,終於到了油盡燈枯、該補充的時候了。

他打著呵欠道:「朕回宮休息了,老祖宗和母后晚安。慧姊姊,朕先陪你回宮看看小仙貝,再回自己床上睡喔。」

本來皇帝去探視掌上明珠並無任何可議之處,壞就壞在「回自己床上睡」這幾個字太曖昧,加上皇帝促狹的語氣,使得貴妃俏臉上泛起狼狽的桃暈,但又不能當著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跟他發火,只能在皇帝伸手挽住她時,暗暗捏了他一下。

皇帝輕叫了一聲,惹來太皇太后和太后關愛的眼神,貴妃更懊惱了,幸好皇帝還知分寸,只笑了笑,便挽著貴妃離開萱和宮,在眾侍衛及太監、宮女的簇擁下,往貴妃所住的坤玉官而去。
引言 使用道具
ieo770711
威爾斯親王 | 2018-9-28 18:15:32

第三章

「朝表哥!」皇帝一看清楚花朝那襲麒麟紋飾藍底錦袍上的狼狽,眼睛不由得瞪大,閃過錯愕及忍俊不住的笑意。

「哎呀,花兄,就算你不想喝小弟敬的酒,也別搶皇上愛吃的桂花甜酒釀湯圓呀!」那充盈著鼻腔的食物香氣,讓戴玥忍不住大歎可惜。

「戴玥,花朝都這麽狼狽了,你還取笑他!」岳翕瞪著好友臉上的幸災樂禍,語氣帶著指責。

「朝表哥,你不要緊吧?」皇帝見花朝緊蹙著眉不說話,擔心了起來。

「微臣沒事。倒是讓皇上受驚,微臣罪該萬死。」他說著便要跪下請罪,把好不容易擺脫猴子糾纏的太監也嚇得撲通一聲跪下磕頭。

「小的……小的……」

「朝表哥,你快平身。瞧你把福喜嚇著了。」皇帝邊說,邊要伸手攙扶花朝。事實上後者根本沒有跪下去,一股柔和的真氣阻止了他。

花朝詫異地抬頭望向皇帝,無法置信他有這麽深厚的功力,那麽是……他又轉向戴玥和嶽翕,俊眸危險地眯起,會是這兩人中的一個嗎?

「花朝,你起身吧。這件事可大可小,你素知皇上仁厚,必然不願把事情鬧大。」嶽翕提醒他。

該死,他竟然忘了這點。

除了福喜外,一大票被突發事件嚇得手足無措的人也驚慌地跪成一片,就連被御林軍抓住的猴子都害怕得不敢再吱吱亂叫。

花朝深知若追究下去,可能很多人都會遭殃,只得起身恭敬地朝皇帝拱手為禮。

「是臣莽撞,請皇上降罪。」

「沒罪,沒罪,是朝表哥又救了朕一次,不然享用那碗桂花甜酒釀湯圓的就是朕的龍袍了!」皇帝露齒笑出一抹淘氣。

「皇上……」花朝哭笑不得,低頭看向胸前的狼藉。

「惹禍的猴子也被御林軍抓住了,瞧它無辜的樣子,像是一點都不曉得自已惹出了一堆麻煩哩。」皇帝感歎道。「朝表哥,這件事是個意外,今天又是左丞相的五十大壽,朕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你看怎麽樣?」

「臣謹遵聖旨。」

「不過,你為了保護朕,弄髒了一身衣袍……」

「這是小事,皇上毋需掛意。」花朝並不在意身上的袍服弄髒,他比較擔心的是躲在暗處偷襲的人會不會再度出手。

「那可不行喔。」皇帝搖了搖頭,「這是為朕受的,朕應該賠你一套衣服。福星!」

「福星在。」隨侍一旁的太監總管應聲回道。

「你帶花統領去更衣。」

「是……」

「臣不……」花朝這時候哪有心情換衣服,急忙拒絕。

「這是朕的旨意。」

「皇上!」

「花朝,你跟福總管去更衣吧。這裏有我和戴玥保護皇上,不會有事。」岳翕深知好友的責任感,微笑地向他保證。

「可是……」

「莫非花兄認為我和嶽翕聯手,也不及花兄對皇上的保護周到嗎?」戴玥似笑非笑地調侃。

「我沒這個意思。」花朝白他一眼,這人就喜歡拿話堵他。

「既然沒這個意思,就安心去更衣,這裏交給我跟嶽翕即可。」戴玥笑咪咪地說。

「勞價兩位了。」他不情願的朝兩人拱手為禮以示感謝,向皇帝告退後,跟著福星離開。

☆☆☆

福星領著花朝走過小橋,繞行曲徑,穿過數道月洞門,將位於左丞相府東園壽宴會場的喧鬧聲漸漸拋遠,朝後園深入。

花朝越走越是納悶,忍不住開口,「福總管,你是不是走錯路了?再過去就是皇上設在丞相府的行宮了。」

雖然離行宮還有段距離,花朝仍可以看見屬下盡職地在行宮花園的入口巡守的身影。

左丞相趙政道為了迎接皇帝來訪,重建了女兒趙千慧出嫁前居住的小樓,做為皇帝在相府期間休息的行宮。花朝為了確定行宮的安全性,昨日就領人進來部署,況且對這裏,他本來就不陌生。

這意念使得他心頭蒙上一層陰鬱。

福星為何帶他到這裏來?

他還以為他會把他就近帶往東園空置的廂房讓他更衣。

「回侯爺的話,我們是要到行宮去沒錯。」福星邊領路,邊側身回答。

花朝承襲了亡父東甯候的爵位,故而福星稱他為侯爺。

「何必這麼麻煩!隨便找間空房讓我更衣即可。」

「是這樣的。今日到相府拜夀的客人將東園都擠滿,西園又都是招待女眷,去下人房則委屈了侯爺,才會帶侯爺回行宮更衣。」

「原來如此。可是……」

彷佛聽出了花朝未完語意裏的顧忌,福星解釋,「這時候貴妃娘娘和小公主在丞相夫人的陪同下,應該還在西園接見官眷們……」

花朝恍惚了一下,腳步錯亂,差點跌一跤。

福星卻似未察覺到他的異樣,繼續說:「行宮裏除了留守的御林軍,就只有待命的宮女及太監,比起其他地方的擁擠,可清靜了許多。況且,皇上本來打算若在相府停留得太晚,便索性在此過夜,還安排了侯爺的房間。小的便是要帶侯爺去那裏。」

花朝十分意外,他是知道皇帝有可能會留在這裏過夜,卻不知皇帝還安排了他的住處,對此,心中微微悸動。

由於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為了救退位的明帝而死,他自幼跟著母親徽音公主住在皇宮內,與皇帝表弟名為君臣,情卻同手足。

他算是看著皇帝長大,兩人共同經歷的冒險讓彼此的情誼更加地深厚,他甚至可以為他死一百次都無怨尤,皇帝卻……

遭到背叛的傷痛酸酸冷冷地從骨髓深處鑽出,衝擊向胸房,幾乎要麻痹了心臟的跳動,但只是幾乎,花朝知道不管那股痛有多強烈,到最後他還是會發現自己仍活著,而且不論現實有多難以忍受,他都必須默默承受。

皇帝。

貴妃。

還有小公主。

組成的該是和樂融融的帝王家幸福,但在花朝心裏形成的暗影,卻是無法對人訴說的創痛。

難以言喻的苦澀漫過咽喉,直沖向鼻頭、眼窩,他連忙深吸口氣,咬緊牙關吞咽下這股灼熱的酸澀,也將日日夜夜啃蝕心靈的悲痛與絕望逼回心底深淵。

不要再想了,不是發誓再也不要想起的嗎?

花朝猛然抬起頭,視線不意間闖進了缺了一角的明月,心神再度恍惚。

那缺角的……明月,那缺了的角,到哪去了?但不管缺了的角被藏到哪了,總可以圓回來,他的心、他的夢……卻再也圓不回來……圓不回來了……

「阿義,你還杵在這裏做什麼?快叫廚房燒水,侯爺要沐浴,另外教人……」

福星的聲音將花朝從沈淪於悲戚的心神喚回來,他發覺自己不知何時跟著福星來到距離皇帝和貴妃休息的寢室最近的廂房,目光隨即穿過打開的房門看進去,燭臺上的巨燭燭心正豔,燦放出的光明將室內照得通明。花朝不意外地發現寬敞的房間裏有著與他的身分相符的齊全佈置。

左丞相趙政道為人向來謹慎守禮,皇上既然開口要他為他準備房間,趙政道自是馬虎不得。

「福總管,不必這麼麻煩。只要打盆冷水,我清理一下即可。」他開口阻止福星要人燒熱水的好意。

「是。」福星恭敬地應聲,轉向留守的小太監阿義。「侯爺的話都聽見了唄?打一盆冷水,還有沏壺熱茶來。」

「是。」

阿義領命離去後,福星向花朝福了一禮道:「侯爺,請。」

花朝越過福星踏進室內,一縷縷如墜溫柔鄉的甜鬱香氣撲鼻而來。

他級起眉頭,下意識的被燭臺上有著龍鳳紋路圖案的紅燭所吸引,走近嗅了嗅,一陣清心舒脾的淡淡香味竄進肺腑。

不太像。

但離遠些,那股味道又在鼻頭繚繞不去。

花朝眼光一轉,發現了床旁的方形幾桌,上頭的鳥嘴薰爐正不斷冒著嫋嫋煙氣,味道應該就是從那裏冒出來的。

「聞這味道,應該是混合了玫瑰、菊花而成的薰香。」福星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身邊,見他對那爐薰香似乎感興趣,便殷勤地解釋了起來。「想必是留守的宮人點來為候爺薰蚊用的。」

「嗯。」花朝面無表情地微一頷首。

「沒想到這些留守的宮人倒挺細心的。不僅點了軟香驅蚊,還點上夜曇香燭……侯爺大概不曉得,這夜曇香燭是天竺進貢來的,氣味清新,據說有提神的作用,皇上和貴妃看書時,挺喜歡用的哩。」可,是誰在他們來到之前,便點好臘燭?福星想不出留守的宮人中有這麽機伶的。

花朝閉了閉眼,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再起波瀾,腦中浮起一幅伊人坐在書案前藉著夜曇香燭的光明寫字的畫面,心房泛起溫柔的疼楚。

「咳咳咳,侯爺……」罕少見過花朝臉上有這種癡醉、迷離的表情的福星猶豫地出聲。若不是還有事要辦,他並不願意打擾他。

「我沒事。」花朝回神過來,又是一副無情無緒的銅像臉。

「侯爺看房內還缺些什麽,儘管吩咐福星。」

「這樣就很好了。」

「侯爺若滿意,便不辜負貴妃娘娘親自為侯爺打點房內佈置的心意了……」

「你說什麽?!」花朝渾身一僵,驚愕地喊道。

福星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只因為花朝的眼睛像要噬人似地瞪視他。若不是皇帝有交代,他早就嚇得轉身逃跑了。

饒是如此,可要他繼續待在花朝可怕的眼光下,單憑有皇帝可靠,還是壯不了他的膽。

福星邊低著頭往外徐退,邊囁嚅著聲音回答:「小的是說,房內的佈置都是貴妃娘娘列好單子,要小人等準備的。床上還有套簇新的衣褲鞋襪,也是貴妃娘娘為侯爺親手縫製,希望侯爺滿意。小的還要回去伺候皇上,就不陪侯爺了。」

話一說完,福星的雙腿彷佛駕了哪吒的風火輪似的,一溜煙的消失在門口。花朝則因為太過震驚,沒想到要追出去。

他腦中一片混亂,思緒像是陷在大霧中找不到方向。

怎會這樣?

目光幽幽晃蕩在房間內,掛好床帳的架子床上除了福星說的一套簇新的衣褲鞋襪外,還有一疊錦衾繡褥。房內的其他佈置則如他在官中、及自己府邸內的房間一般崇尚簡便,沒有累贅的華麗裝飾,有的僅是實用。

能瞭解到他的喜好,做這種安排的人,絕不是左丞相趙政道。他以為是出自皇帝的授意,福星的話卻讓他明白那個人是貴妃,一個根本不該對他做這種事的人。

想到這裏,一股熟悉的疼痛又從埋葬過往的深淵裏冒出來,這次卻多了淡微的甜蜜。

花朝討厭這種感覺,更討厭給他這種感覺的人。為什麽要這麽做?在他已決定安分地、默默地、遠遠地看著她就好時,她為何還要來撩撥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可惡,好可惡!

「侯爺……」

顫抖的聲音出自領著人提了一盆水及一壺熱茶進來的阿義,花朝心裏更是詛咒連連,知道自已在不知覺中把心裏的咒駡喊了出來。

「沒事了,你們下去。」

「是。」阿義和同伴如釋重負地退下,體貼的為他關上房門。

終於又是一個人了,但花朝的心情反而越發地煩躁了起來。尤其想到房裏的佈置是出自貴妃,更有種逃走的衝動。

「你必須沈住氣,花朝。」他嚴厲的告誡自己,「這不代表什麽,也不能傷害你。 別忘了你來這裏是要換掉身上的髒衣服。越快辦完這件事,就可以越快回到皇上身邊盡自己的職責!」

雖然有岳翕與戴玥兩大高手護駕,可是皇帝壽宴上的謀刺案尚未能找到頭緒,不久前皇帝又險些在他眼皮子底下遭人暗算,教他如何放心!

與生俱來的責任感使得花朝得以將被沈痛的往事激起的煩亂暫時壓回心底深處,他很快為自己寬衣,只著一件長褲,絞乾布巾胡亂擦拭赤裸的胸膛,任濕冷的感覺透過毛巾滲入肌膚,緩和了體內莫名燒起的灼熱。他索性把布巾弄濕些往頭臉蓋去。

就在這時候,輕微的開門聲響傳進他耳內。

花朝的兩隻手仍是捧著濕布巾,頭朝門口的方向扭去,當視線被閃進門內的婀娜身影給充滿時,眯起的眼眸無法置信地瞠大,某種強自壓抑在心底深淵的情愫動人心魄地翻滾上來,瞬間席捲全身。

不是阿義或任何太監,而是——

貴妃!

怎會是她?她應該帶著小公主和丞相夫人主持西園的宴會,不可能會在這裏出現!可他更沒有理由會認錯人,難道眼前的人只是他幻想出來的?

雖然花朝很想這麼認為,可眼前的人兒太真實了,不可能是個幻影,一時間,心緒洶湧如潮。

感到震驚的人,其實不只他一個。

貴妃趙千慧在發現房裏有人,而且這個袒胸露背的男子還是花朝時,籠罩著雲海霧氣般的眼眸頓時金光乍現,兩道火熱的光芒直勾勾地射向花朝。

她乍驚還喜,當她推開門走進來時,沒有預料到會在這裏見到花朝,但既然見到了,她就不準備讓有心人刻意安排的良機從手中溜走。

她定了定神,旋身轉向被推開的兩扇門。

在那極短暫的片刻,花朝以為她要走了,心頭湧上的一陣強烈失望令他差點開口留人,可他還來不及說什麼,便發現趙千慧不是要離開,而是將門關起上閂,他登時恢復理智。

「你……這是做什麼?」他以為自已的聲音應該是理直氣壯的質問,聽在耳中卻是軟弱乾啞的呢喃。

「只是關門。」趙千慧淺淺一笑,像是要他別擔心她會離開。

但他根本不是這個意思呀!

他想要的是……是……

花朝開口想要否認,從千慧眼裏燒向他的火焰,卻讓他口乾舌燥,心頭鹿撞,像被人點了啞穴似的只能僵立在原處,無法自主地吞噬著她輕移蓮步走來的曼妙身影。有多久不敢把眼光投向她?即使不得已得看她,也會提醒自己看的是貴妃,而非曾讓他傾盡一生熱情珍愛的女人。

他都快忘了她有多麼撩動他心魂了。

那戴著華麗冠飾的雲鬢花顏,比起三年前兩心相許、兩身相依時,更添一分少婦的嫵媚,也更加的豔光照人。在那襲有著金繡雲肩的華麗禮服下的身段,他曾予以寸寸膜拜的嬌軀,依然穠纖合度、窈窕迷人,看不出來已生過一個孩子。

心頭陡地一痛,舊傷又寸寸裂開,鮮血淋漓的提醒他必須認清楚兩人如今的身分已是不同,再也回不到過去。既然是這樣,為什麼她還要來擾亂他?

花朝氣憤地轉開眼眸,卻阻擋不了千慧投向他的如火焰般的凝視。

男性肌肉鼓起的胸膛頓時像被烈火燒著,而那人甚至還燒進皮膚裏,將他體內一股原被理智辛苦壓抑住的火苗煽烈,化成燎原之火狂野地衝撞著理智的藩籬。

但就在雙腿似有意志力般地邁向趙千慧時,花朝及時掐了大腿一下,領悟到他差點就逾越了那道危險的界線,立刻像被蟲螫到似的倒退一大步,眼角餘光瞄到床上的新衣,他隨手抓了件天青色的外袍擋在身前,遮住赤裸的上身。

「請貴妃自重。」從齒縫間擠出這幾個宇,花朝像是體力用盡似的感到頭暈目眩。

不行,他不能昏,也不該昏。可是,該死的,他不但頭昏,體內更有種迫人的灼烈在肆虐,激起了鼠蹊部的男性欲望……並且隨著趙千慧的嬌軀走近,往日的情懷逆過流水般的時光湧至心頭,她迷人的體香隨著呼吸經由鼻腔進入體內,勾起了屬於身體的記憶……

「自重?」趙千慧抿了抿嘴,姣好的臉容白了白,眼中的火焰卻更加熱烈地燒灼向花朝。注意到那張俊臉上越來越明顯的紅暈,嬌媚的聲音遂帶著笑意輕如銀鈴般的響動,「我們之間需要這兩個字嗎?」

需要,非常需要!

花朝想這麼說,身體卻不聽使喚,他晃了晃,緊握著拳頭阻止自己撲向她。

「這裏是臣的房間,貴妃在這裏會引人非議。而且臣正在更衣,貴妃若有任何吩咐,請容臣著好裝後,再來請益。」他故意低下眼眸不看她,以君臣的分際提醒她。

「就算會引人非議,我也不在乎。」千慧不理會他拒絕的態度,反而更加靠近他。「何況你……衣著不整的樣子,我又不是沒見過。」

花朝不敢置信地瞪視她,這麽不要臉的話她竟敢說?!

千慧不讓自己被他眼中的厭惡所打倒,纖白的小手按住胸前激烈的心跳,深吸了口氣,聲音充滿感情地接著道:「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偏好藍衣。朝,你可知道每次看到你穿上我親手栽制的衣袍時,我心裏有多歡喜嗎?」

一抹恍然大悟閃在花朝眼中,心中頓時充滿難以言喻的複雜感受。

原來皇帝一年分四季賜給他的簇新袍服全是出自趙千慧之手?

皇帝為何縱容她這麽做?

是出自愧疚、彌補,還是……

「這道疤是在酉裏國受傷時留下來的嗎?」

花朝全身像被雷電打到,一隻蓮白般的纖細小手不知何時來到他身上,輕憐愛撫著他從左背劃向右腰的一道淺色的疤痕,不但引起他欲望深處一陣奇異的緊縮,更在他波濤不斷的心海裏激起狂瀾。

儘管傷痕日漸淡去,受傷時在生死間掙紮求生存的記憶於每次回想時,仍是那般的驚心動魄。不僅是那一鞭差點要了他的命,鞭上之毒更深入骨髓,若不是惦記著千慧,寧可一刀了結自己求得解脫。

當時他遇人相救,恩人以神奇的醫術保住他一條命,但由於傷口太深了,即使有去疤生肌的靈藥,依然留下疤痕,就像在知道傾心愛戀的女人與願意以性命保護的皇帝聯手背叛時的創痛一般,傷口雖是會隨著時移日轉而癒合,傷疤也會淡去,但一經勾起,所有想遺志的傷痛全都死灰復燃般地燒灼著他。

「你那時候一定很痛吧?」

千慧的聲音像鞭子般將他迷失在過往的痛苦記憶裏的神智打醒,痛楚在他體內擴散,往昔遭到背叛的傷痛,九死一生的遭遇,以及昔日的繾綣溫柔,全因這句話而混合成火力強大的炸藥轟得他整顆心幾乎成碎片,理智在怒火中灼燒。

「你失蹤的消息傳回來時,我……」

「不要再說了!」他大吼一聲截斷她的話,用力揮開她放在他身上的手,如炬的怨恨不留情地射向她。

「朝……你恨我……」千慧為他冰冷兇惡的眼神所震撼,心都要碎了。

「你走,我不要看見你!」他試著以最冰冷的聲音下通牒,聽起來卻是滿盈著濃烈痛苦的煎熬。

「不,我不走。」儘管臉色蒼白,眼裏霧氣彌漫,千慧依然緊抿著嘴,不退一步。「不管你如何怨恨我,今天我都要跟你講清楚。」

「我們之間沒有不清楚的事!」他咬牙道。

「有!你知道有的,只是你不肯聽,不給我解釋的機會!」

「沒必要!」花朝忽地淒涼一笑,投給趙千慧無限悲痛、絕望的一瞥。「聽了又如何?能改變你我現在的關係嗎?你是貴妃,而我是皇帝的表哥,以及守護他一切的御林軍統領,這一點永遠都改變不了!」

「不會的,朝。」千慧急切地想要否認他的每個宇,撲進他寬厚結實的胸膛,潔潤的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

「不會?」溫香軟玉抱滿懷,就算是個正常的男子也只受不住,何況他……花朝只覺得體內的熱焰沖向頭部,理智節節敗退。

「只要你肯靜下心聽我解釋,不再拒絕我,你就會明白……」她仰著螓首,淚濕的小臉充滿乞求。

「明白後,事情就會不一樣嗎?你還會是我的嗎?」他看進她眼中,伸手撫摸她臉上的淚水,指下軟嫩的觸感助長了心頭的火焰,呼吸更加急促、灼熱。

千慧同樣感到心猿意馬,空氣裏彌漫的濃郁香氣及花朝的凝視都讓她頭暈了起來,她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心中最真摯的情意。

「我從來都是你的……」

隨著這句話流向他的,還有那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

三年來,她日日夜夜渴望的,就是還能倚偎著他,傾盡柔情訴說著這樣一句話。告訴他,她從來都是他的,從來都沒有變過。

花朝心情激動,他想要相信,從心到身都想要相信。心底深處的黑洞渴望能相信她,讓她以柔情來填補這段日子的創痛;體內深處更有道欲望的洪流迫不及待地想席捲她,讓那具令他渴望得欲望根苗疼痛、心也痛的嬌軀撫慰他的生理需要。

可是她的淚,當那鹹濕涼冷的淚水不斷沿著她柔美的頰膚流進他饑渴地吮吸著那紅嫩小嘴的唇,花朝驀然抬起頭,對上千慧盈滿相思苦楚的濕潤眼眸,沈淪於激情下的理智警覺了起來。

雖然弄不清自已是著了什麽道,但花朝確定自己在趙千慧出現之前,體內便有種怪異的燥熱感。千慧的出現,不過是促使體內的熱浪掀得更狂、更急,終至淹沒了他的神智。

是什麽東西造成的?他並沒有喝酒呀,就連小太監送上來的茶都沒喝上一口,怎麽會……一道意念閃至心頭。

香味!

空氣中的濃烈甜香不斷隨著呼吸進入鼻腔,先前他不以為意,可是現在……他用力推開懷中誘人的女體,低吼道:「你走!」

「朝,你怎麼了?」千慧踉蹌地往後退,不明白前一瞬間還熱情如火的男人怎會在下一瞬間狠心推開她。

「你快走!」他緊握著拳頭,試圖控制體內流竄的灼燙潮流。

該死,他應該早點發現的,不該讓自己因為千慧的出現而亂了心,以至於著了道。這異香應該是……但問題是臘燭,還是那爐香……

「我不走。朝,不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走的。」

趙千慧像是一點都沒警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反而朝花朝靠過來,使得想走去桌邊熄滅燭火及香焰的後者不但得努力抗拒體內被促發的欲火,還得躲避她的親近,身心陷進天人交戰的煎熬中。

「不要碰我!不然……」

「我就是要碰你,再也不讓你逃開我。」

千慧不顧他的拒絕,將自己投進他寬闊的懷抱,纖細而柔軟的手臂如蛇身般纏抱住他的肩膀,柔馥的嬌軀親密地柢著他,考驗花朝僅餘的自製力。

「你不要任性了,再下去我就控制不了自己……」他痛苦地低吼。

「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不放開。朝,不要再拒絕我了……我真的……」她一怔,感覺到某種堅硬的束西充滿活力地抵著自已。

「你不放開我,要我怎麼把那些香味……臘燭……和香……熄掉……」他尷尬地支吾了起來。

千慧一怔,狐疑地聳起秀鼻嗅了嗅,目光輪流看向燒了一大截的臘燭和那爐香。燭是夜曇香燭,香是宮中特有的薰香,兩者向來是分開使用。只因一清香,一濃郁,一塊點反而混亂了各自的功效。是誰把它們同時用在這個房間?

一抹恍然大悟自她眼中升起,火熱的騷動同時襲遍全身。

怪不得花朝一再拒絕她靠近,怪不得她會感覺到某種可疑的硬物抵著自己,原來花朝他……是那些香味搞的鬼,是……

千慧從他燒著兩團火焰的眼眸得到證實,全身因渴望和興奮而輕顫了起來。

「快走。」濃濁的喉音裏有著壓抑不住的欲望,他的呼吸濕潤且急促地不斷拂過來,千慧甚至可以感覺到指下的男性軀幹熾熱而緊張,皮膚下有種將要爆發的狂猛力量。

「我不走。」儘管心跳得厲害,臉頰似火燒,更清楚待下去會發生什麼事,她依然沒讓自己退卻,反而踮起腳尖,將香唇送去。

柔軟濕潤的觸感令人銷魂,花朝禁不住這引誘用力抱緊她,當四唇緊緊膠合,他看進那雙繾綣著無盡情意的灼熱眼眸,那裏有著無悔的堅決,就像他出征前的那個夜晚,她羞澀但勇敢地奉上清白身軀時的堅決,撩動了他體內炎熱的欲火,竄燒在僨張的血脈裏。

花朝因承受不住背叛的痛苦而冰封住的心倏地柔軟了下來,諸多的回憶因此被觸動,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裏閃過。從千慧眼中,他也看到類似的沈痛的、甜蜜的往事,有如一冊被風翻動的書,從最後一頁往前翻開至最初的那頁。
引言 使用道具
ieo770711
威爾斯親王 | 2018-9-28 18:17:56

第五章

二月裏百花盛開,宮中隨處看去都是片片引人目光流眄的花光,香氣撲面而來。花朝卻視而不見,嗅而不聞。

陪伴母親徽音公主用過午膳後,他信步走出天籟官,盤算著接下來要做什麽。今天輪到嶽翕在禦書房伴駕,皇帝那裏用不上他,正好可以偷得∩肴障小?墒牽米鍪讒崮兀?br>
花朝漫無目標地隨意亂逛,就像近來的每一天,總是在公事之餘慌得無聊,不曉得該做什麼,也提不起興致做任何事。

這不像他。

以前總是忙得像陀螺一般停轉不下來,不當值時,便讀書練武,不然便回東甯侯府或甯國公府聽取總管報告府內大小事務,予以裁奪。但最近……這些事都不想做,腦子裏空空蕩蕩,明明想著什麽,又強自壓抑下來,只有在暗夜裏無人時,才允許心中的渴望冒出頭,夢回元宵夜裏的情景。

跳過刺客的圍殺,跳過心懸皇帝安危的憂懼,記憶停在初初相對的那眼、她含情扶住他受傷的身軀探問時的急切、她親手奉上香茗時的溫柔、還有他告辭時水眸深處裏說不出的千萬挽留,這些都在他十七年來平滑如鏡的心湖上掀起波瀾,再也靜不下來。

於是,他一閉起眼,一入夢,那娉婷的花顏,那銀鈴般的嬌笑,便在夢中與他捉迷藏。才冒出,又消失,短暫如雨後的彩虹,美得令他心醉,也心碎。

夜複一夜,日復一日,他交替感受著甜蜜的心醉,以及灼痛的心碎,剛強的意志逐漸在崩解。花朝知道不能繼續下去了,再下去,他會發瘋!

可有些事不是他不想要就可以不想要,想要就能要到,就像趙千慧……

她的形影是頑固的蛛網,打散了又重新結起,不斷地擴建地盤,將他整顆心都佔據,讓他再提不起勁做任何事,除了想她!

可真的不能繼續下去了!

不能讓只能屬於夜裏的渴望侵奪到白日,不能讓她的影子占住所有的思緒,更不能讓對她的渴望隨著每一次的夜夢而快速累積,像一把多情的小刀在無法得到滿足的心底劃下一道一道的傷痕,連白晝時也想著她。

真的不能再想她了!

但當這意念浮現他腦中,心為何會疼得厲害?

難道連不想她,也會難受嗎?

花朝邑鬱地往前走,儘管四周繁花似錦,曼妙的春光與花色他卻視而不見,只是一直往前……

突然,心像被什麽震動了。

他眼中的茫然倏地一散,因沈淪在自己的思緒裏而封閉的感覺全都重新開放了。豎起的耳朵在原本以為是寂寥無聲的空間裏捕捉到許多的騷動,有微風拂過花葉的聲音,有啁啾吵鬧的鳥鳴,還有遠處兵器交鋒與衣袂飄動的聲音,更有著很女孩子氣的嬌笑、談話聲……

女孩子?

他注意傾聽,集中精神去分辨女子聲音的部分,心跳加快了起來,腳步不自禁地被那魂縈夢系的音韻給牽引,幾乎足不沾塵地往前奔去。

不可能,她怎會在這裏?

可是……

那聲音分明屬於她,自已絕不會聽錯!

雖然只相處了極短暫的時間,她的音容笑貌無不深深刻鏤在心中,只會隨著時間越發地深刻,而不會模糊。

「師兄小心了!」

隨著這聲嬌斥傳進耳裏,花朝的視線也精準地捕捉到銘刻心底的倩影。

是她,真的是她!

一顆心都被喜悅給脹滿,花朝感覺到身體輕快得像要飛起來,眼光則貪婪地緊盯著隨著劍勢滿場飛舞的少女。

雖是一身官裝,趙千慧輕靈迅捷的攻勢一點都不受累贅的披帛、寬袖、曳地裙幅的限制,隨著皓腕翻轉,劍 光水銀瀉地的攪向前去,招中有招,劍勢看似緩,實而迅捷如電,恰似花飛滿空無處所,教人不知劍招將落向何方,難以防備。

花朝貪看著她美妙的身影,無論是裙裾的微揚,羅袖的翻動,都如一幅幅美絕人間的圖畫勾引他收藏在記憶裏,所以當一陣叮叮噹當劍劍相擊的聲響後,趙千慧如柳絮被狂風吹起往後飛去,他不禁緊張得一顆心提到喉嚨,身形急急忙忙地想往前奔去搶救。但幸好在他魯莽行事前,一陣銀鈴般的笑語伴隨著鼓掌聲響起,阻止了他。

「慧姊姊好厲害喔。大哥每次只要使出這招春水拍天涯,我多半都要棄劍投降,慧姊姊還能穩穩拿住劍,比人家強好多。」

「公主謬贊了,真正厲害的人是戴師兄。」趙千慧收起寶劍,輕喘著氣息微笑道,「我使楊花宛轉飛,是模仿楊花在風中無定向,讓敵手不確定劍勢的去向,戴師兄卻能一眼看出我劍中的虛實,還擊春水拍天涯。其實,若不是他暗留一手,只怕我亦要棄劍投降了。」

「是這樣嗎?」

朝陽公主葉續日狐疑地看向氣定神閑的戴玥,見他臉不紅氣不喘,不像是剛與人動手的模樣,反觀趙千慧,兩頓泛起因這番比試而生起的桃暈,額上浮著薄汗,氣息略略混亂,不由得信了幾分。

「趙師妹大客氣了。若不是你我師出同門,為兄又癡長了你幾歲,比你多些與人動手的經驗,你這招楊花宛轉飛,為兄恐怕招架不祝」戴玥難得謙遜了起來。

「師兄不要為小妹留面子了,小妹自知功力不及師兄,以後還請師兄多指點。」

「有機會的話,為兄也想跟師妹多切磋。」

「那是小妹的榮幸。」

「也是為……」

「喂,你們不要再為兄、小妹的說個沒完好不好?」葉續日聽不慣義兄的咬文嚼字,不客氣地翻著白眼瞪向戴玥,「大哥什麼時候變得這麽文謅謅、有禮貌了?還為兄哩!你就沒對我自稱過什麽為兄的!」

「續日妹妹生氣了?為兄哪里惹到你了?」戴玥故意道。

「唔,拜託你別這麼講話,你小妹我還想讓剛才在太皇太后那裏享用的養顏美容午膳多在胃裏停留一段時間哩。」

「咦,這下又是誰不想讓人胃裏的午膳多停留些時間哩?」戴玥促狹道。

「喂!」葉續日聽出他話裏的嘲弄,氣鼓了頰,「慧姊姊小妹小妹的說,你都不想吐,怎麼我一講,你就說這種討厭的話!」

「呵呵,我沒說你讓我想吐呀。」

「你……可惡!慧姊姊,你看我大哥啦,他……欺負我!」說不贏他,續日眼圈一紅,撲進千慧懷裏撒嬌。

千慧搖頭,拿這對愛鬥嘴的兄妹沒轍,當她準備開口安慰續日時,心緒忽然有所感應,眼光捕捉到一道正要離去的落寞身影。

「啊!」她輕呼出聲,是他。

「花兄既然來了,何以未打一聲招呼便要走?」戴玥疑惑地揚聲詢問。

原來在花朝乍到之時,與趙千慧切磋武藝的戴玥便察覺到,並從他的腳步聲及呼吸聲猜到是他。當然啦,趙千慧的輕呼更證實了他所聽無誤,才會對花朝在樹後站了半天不出聲,轉身便要走感到奇怪。

「我怕打擾你們。」嫉妒如一把鋒利的小刀寸寸削著他的自製,花朝壓抑下在體內翻滾的痛苦,勉強自己維持面無表情走出樹後。

再見到趙千慧時的快樂,已被悲痛所取代。

他沒想到會在宮裏見到她,沒想到她會跟戴玥如此熟稔,不但一塊切磋武藝,她甚至對他綻露出如花的笑靨,言談間顯得郎有情、妹有意。

但他更沒想到的是,見到這一幕,心頭會像著火似的又痛又驚,令他思緒一片空白,只能像個局外人般,注視著趙千慧對戴玥微笑,聽著他們親切的談笑,卻完全無法介入,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轉身想逃,卻被趙千慧和戴玥發現。

這對他不僅是個致命的打擊,也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的窘迫,雖然他沒想過……不,他豈是沒想,在夢裏不知想過幾千幾萬遍趙千慧的溫婉與笑容僅屬於他一人,如今這個渴望……被冰雪般寒沁骨的絕望給澆熄了。

「花兄什麽時候跟我們這麽生疏了?」

戴玥銳利的凝視似要看穿花朝平靜外表下洶湧的悲痛,事實上,他似乎看穿了,眼光來回在趙千慧與花朝之間滴溜溜一轉。一個是含情注視中有著不確定;另一個則是深受打擊、如槁木死灰般的悽愴,甚至不自覺地對他流露出嫉妒的怨恨來,這使得他向來不羈的嘴角微朝上揚。

有意思!

「沒有呀,我只是……」花朝勉強擠出笑容,試著在空白的腦袋裏擠出話來應對。他本來就不是個擅於言詞的人,在心情如此絕望、悲苦的情況下,更想不出適當的話為自己辯解。是以「只是」後,只能放任沈默降臨。

戴玥可不準備跟他沈默以對直到天荒地老,他暗暗歎氣,心知是別想指望花朝在「只是」之後會很快有下文了。他決定自力救濟。

「是因為我師妹的關係?」他試探道。

「師妹?」

花朝怔了一下,隨即領悟到他所指的人是趙千慧,視線很自然的落向她,看到她秀眉微蹙,兩汪如玉的潭眸裏盈滿受傷的情緒,似是無言地問他真的是因她而顯得生疏嗎?他心頭陡地一痛,不忍心她這麼誤會,急忙否認。

「不是因為你……趙小姐,你別誤會。」

「什麽誤會?」葉續日難得見到花朝這麼不知所措,故意逗他。「你不是因為慧姊姊而跟我們生疏嗎?可你喊慧姊姊趙小姐,分明就顯得客套、生疏嘛!」

「我是……基於禮貌。我跟趙小姐算是第二次見面,男女有別,我當然應該喊她趙小姐,不然要跟你一樣喊她慧姊姊嗎?」花朝沒好氣地反駁。

「可以呀。」續日可愛的小臉上閃著促狹的笑意,「如果你要跟我一樣喊慧姊姊為慧姊姊,相信慧姊姊不會介意的。」

「你……」這是什麽話呀,他怎麼可能跟她一樣喊什麽慧姊姊呢?花朝俊臉漲紅,氣惱地瞪視葉續日。

「公主,你就別再逗花公子了。」趙千慧不忍花朝受窘,出言解救。

「好好好,我聽慧姊姊的話不逗他就是。可聽你們一個喊趙小姐,一個喊花公子,真是不順耳呀。難道你們忘了元宵那夜我們一起應付過黑衣刺客,慧姊姊還使計引開刺客,救了大家,現在倒生分了起來。」

花朝無語,默默的瞅視向趙千慧,她正好也把眼光照來,四目一對,各自溫習起那夜的記憶,兩人也不知道各自想到哪個部分,俊臉、芳頰全都熱燙燙了起來。

「咦,你們幹嘛臉紅呀?」續日摸不著頭緒,無心的一句話在兩人心湖裏掀起波濤,頰更燙,心也更熱了。

「咳咳咳……」感覺到現場的氣氛逐漸白熱化,續日仍像楞頭青一樣搞不清楚狀況,戴玥以咳嗽聲舒緩氣氛,轉移話題。

「花兄剛才說不是因為趙師妹而跟我們生疏,那是什麽原因使得花兄一聲招呼都不想打,轉身便要離開呢?」他並非故意要為難花朝,而是想確定花朝反常的舉止是否真如他所想的原因。

「我……」花朝苦笑,剛才答不出來的問題,現在還是……等等,腦中忽然有了靈感。「因為看到你們師兄妹在過招,不方便窺伺貴門的絕學,所以我便……」

「花兄此言就太生分了。」戴玥訝異地一笑,沒想到花朝能急中生智想到這套說辭,雖然他根本不信,但也不得不承認這說辭挺合情合理的。「你我雖不是系出同門,可是上一代交情深厚,我義父曾指點你武藝,甯國公也曾教過在下幾手,名義上雖僅是世交,實則無異於同門師兄弟。 本門的武學,花兄自是可以看得。以後不要再這麽客套了。」

「我明白了。」花朝受教地道。「對了,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一行人正站在太皇太后所住的萱和宮前的廣常

這裏約有一畝地大小,兩旁各栽植奇花異卉,不遠處還有涼亭乘蔭,是萱和宮的宮女平常跟從女教頭習武健身的地方。

「是太皇太后要我帶慧姊姊進宮,我們用過午膳後在這裏遇到大哥,我便提議大哥和慧姊姊切磋武藝給我看呀。」葉續日興高采烈地搶著回答。

「你們……」心裏有無數疑惑想問,但這些問題都不是他的身分可隨意問出口的,花朝克制住衝動,撿選出他認為較適當的字眼。「我不知道元宵夜之後,你們又……這麽快有聯絡呀。」

「咦?」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奇怪,難道花朝認為他們不該這麽快有聯絡嗎?葉續日精緻的小臉上明顯浮著困惑,但她還是率直地回答,「那晚之後,我跟皇上都想念慧姊姊,便由我親自到趙府拜訪,正式展開與慧姊姊的交往。慧姊姊都去過定國公府兩次了,爹還指點她輕功的要訣呢。不過今兒個倒是頭一次入官。」

「你剛才說是太皇太后要召見趙小姐,要你帶她進官?可太皇太后怎會知道趙……」

「我不要再聽你喊什麽小姐啦!」續日忍受不下去地大叫。

「那我……」要喊她什麼呢?花朝也在傷腦筋。

「既然我們的交情就如同門一般,花兄就喊一聲趙師妹吧。」戴玥建議。

「這……也好。」花朝從善如流,仿佛一聲稱呼可以拉近兩人的關係……啊?他在想什麼?剛才不是還絕望得想死,現在又……

「花兄剛才問得好,太皇太后怎會知道趙師妹的存在,又是誰告訴她的。」

「不是我啦!」續日很委屈地為自己辯解,擔心眾人會以為是她洩漏風聲。

「你沒必要這麽激動,我又沒說是你。」戴玥好笑地點了點小妹挺翹的鼻頭,惹來續日的嘟嘴抗議。

「可是你說……」

「我只是重複花朝的話,並沒說是你告訴太皇太后的呀。」

「可是……」

「公主,我相信戴師兄沒有那個意思。」趙千慧柔聲安撫續日,比起是誰洩漏消息,她比較想知道的是花朝會不會因為此事而受罰。她擔憂地輕攏秀眉,看向戴玥。

「戴師兄是認為太皇太后已經知道元宵夜的事嗎?可是召見我時,太皇太后並沒有提起呀。」

「如果不是為了這個理由召見你,太皇太后為何會在午膳後,同時召見定國公及甯國公?」

「啊?可是我們都沒有講,太皇太后怎會……」葉續日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太皇太后是如何知情的。

「應該是義父……」

「什麼?你說爹跑去跟太皇太后說?」這個打擊對葉續日而言太大了。她心目中的父親怎會是那種碎嘴公呢?

「我又沒說是義父告訴太皇太后的。」戴玥沒好氣地白了義妹一眼,「義父一定是認為皇帝遇刺的事件太過重大,不能放任不管,所以修書告訴我們的太后師叔,然後太后師叔就稟告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才會曉得這件事,召見義父及甯國公共商此事,好將幕後主使者給揪出來。」

「可是……這不是害了朝哥哥嗎?」葉續日哭喪著臉說,一臉愧疚地看向花朝。

「我不要緊。」後者絲毫不責怪她,反而溫言安慰。

「朝哥哥,你打我罵我都好,就是不要這麼說。」續日更難過了。「對不起,我當時真的以為這會是個好主意,哪里知道爹會跟太后講。」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花朝說,「況且比起揪出刺殺皇上的主謀,我挨駡挨罰 便顯得不重要了。」

「可是……」

「續日,你先別急著難過,照我看,花朝不會受罰。」戴玥道。

「可是甯國公要是知道是朝哥哥帶我們出宮的,一定會罰他啦。」

「花朝是太皇太后最心愛的外孫,召見甯國公時,一定會代為求情。而且,這件事不宜明著辦,要是皇上元宵夜溜出宮,遭人圍殺的事傳出去,恐怕將在朝野掀起大風波。我想甯國公頂多是訓斥花朝幾句,不會罰他。」

「哎呀,我還是不放心,至少要親自確定之後,我才能安心!」說完,她便一溜煙的跑開。

戴玥本想阻止她,但想想又作罷,倒是一旁的花朝感到不安。

「戴兄不阻止公主嗎?」他可不認為朝陽公主能躲過定國公、甯國公兩大高手的耳目偷聽到什麽,要是被抓到,豈不是要挨駡!

「續日想做的事,是沒人可以阻止的。」他搖頭苦笑。「在下也要失陪了,花兄下午並沒當值,不如陪趙師妹去逛御花園吧。」

花朝怎麼也沒想到戴玥竟會交給他這樣的差事,不敢看趙千慧的反應,急急地道:「戴兄有什麽急事要辦?」

「我代嶽翕去禦書房伴駕。安國公夫人從昨晚便不舒服,嶽翕放不下母親的病,已經跟皇上告假,找我代班。我該去禦書房了,趙師妹就有勞花兄相陪。」

戴玥拱拱手,向花朝眨眨眼才離去。就不知道他眨眼的用意花朝是否能領會,把握機會與佳人攜手共遊了。

☆☆☆

花是那麼豔,微風吹拂下,遠近的風景如繁花競放的仙境,粉蝶兒飛,翠鳥啁啾鳴唱,周遭顯得無比安靜,靜得彷佛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及心跳聲。

兩人雖然不是獨處的,遠處仍不時傳來宮人的談話聲,但這些聲音都彷佛被遺忘在另一個世界,花朝與千慧的知覺只忙著感覺對方的存在。

目光默默遞去,和另一雙同樣含情的眼眸對個正著,慌得害羞的別開。怦怦響動的胸房積累了無數的話想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那些說不出口的言語在方寸間沖來撞去,激撞出來的火苗迅速擴散,在各自炎熱的胸房裏燎燒不去,寂靜變得難以忍受,高燒的溫度到了非得宣洩出來不可的地步。

「你……」

「你……」

靜默,因不約而同的開口而打破,錯愕的眼對上錯愕的眼,方寸間繚繞的情思毫無防備地躍上眼眸,藉由眼波交流傳遞向對方,無言的情意就這樣從這顆心,這雙眼搖盪向那雙眼、那顆心,安定了各自心頭喧囂的煙塵。

「你先說。」

不知不覺中,花朝的眉梢、唇角全都飛揚起來。這些日子來為情所困而煩躁不安的心情在兩人的對視中澄靜下來,先前因嫉妒而起的傷害也全融化在她溫暖的目光泉裏。

「嗯。」千慧沒有推卻,一絲美好的笑意閃漾在花瓣似的柔層裏。「你上回受的傷都好了嗎?」

都過半個月了,她還掛意他的傷。花朝心上一陣溫暖。

「都是些皮外傷,敷過藥後,已經沒事。」

「那……我就放心了。」她關懷的目光不放心地在他偉岸的身軀繞了繞,直到遇上他熾熱的眼光,才害羞地別開,頰上的紅暈更熾,一顆心跳得又快又急。

這些日子來,總是掛念著他……的傷,擔心他會因為皇帝遇刺,而挨伯父罵。偏偏朝陽公主還一再叨念甯國公花捷訓起人來有多一板一眼、六親不認,說只要他一個眼神瞪來,即使是盛夏也會讓人像是處身於冰天雪地中,讓她越是思量便越為花朝感到憂愁。

是不是因為這樣,思緒一直繞著他轉,將那夜短暫的會面想了一遍又一遍,即使是睡夢裏依然會夢見他,為他憂愁,花朝的形貌、眼神、聲音,甚至氣味遂都鏤刻心版,時時縈繞在方寸間?

尤其是兩人初初相遇的那一眼,更在她心上曲折回繞,每次回想時,心總是燒燙得厲害,快速的跳動甚至會讓胸口發疼。

但這些只能憑靠記憶才會被勾起的悸動,怎比得上親自見到本人時的震撼?

見到他在樹影間欲去還留的落寞身影,她的心在興奮中糾結絞痛著,忍不住呼喊出聲。接著,目光便無法自他偉岸的身軀抽離,灼燙的心卻越來越冷。

他的態度是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甚至不願看她!

千慧覺得深受傷害,花朝卻在戴玥的質問下將眼光朝她望來,少女芳心驀地一緊,許多言語、肢體無法傳達的心聲,都透過眼光傳遞來,她頓時瞭解到他並不像外表那樣冷漠,他就像她一樣記得元宵夜裏發生的所有事,尤其是關於兩人的。

這讓她激動不已,但想到之前花朝甚至不打算見她.雖說他的解釋是,看到她跟戴玥在切磋武藝,不方便窺探兩人的對招,可她感覺得出來,這不過是他的推託之辭,真正的心意並沒有說出口,所以在戴玥要他陪她時,他才會顯得不情願。這表示一切只是她在自作多情嗎?

可為何又要用那種灼熱的眼光看她?那專注的凝視熾熱得彷佛要將她融化,從身到心都生出一股陌生卻燙熱的情懷,渴望投向他……

「趙師妹,趙師妹……」

溫柔的低喚不住拍打著她的耳室,趙千慧回過神來,看進一雙盈滿憂慮、困惑的眼眸,接著發現花朝剛毅俊美的臉容離得她好近,她甚至可以看得到他睫毛下的陰影,感覺著溫熱的男性呼息急促地拂了過來,心房跟著咚咚急敲,慌張地別開臉。

天呀,她居然當著他的面發呆,以至於花朝會俯靠過來喚她、看她。

一朵朵瑰麗的紅霞瞬間佈滿臉頰,千慧羞得無地自容,聲音因尷尬而顯得低微,「對不起,我沒聽見你在叫我。有……什麽事嗎?」

花朝看她臉紅似火,不禁擔心起來。

「你不要緊吧?是不是天氣太熱,中暑了?要不要到涼亭處休息,我讓宮女送些去暑氣的涼品什麽的?」

「我沒事。」知道他擔心她,千慧心裏湧上一股溫暖,她甜甜一笑。「不過還真有些口渴,不如我們到那邊的涼亭坐,請宮女姊姊送些茶水來。」

她指向花蔭深處的涼亭,花朝不解為何她一指那麽遠,仍順從她的意思,召來萱和宮值班的宮女咐吩涼品與點心,方領著千慧走過去。

「對了,你剛才喊我是有什麼事嗎?」千慧與他並肩散步在花徑裏,溫暖的陽光自樹葉間拂來,微風清涼地拂在燙熱的臉頰,身邊的男子高大英挺又是心中所系,使得身心都處在一種極為愉悅的狀況中。

「戴玥不是要我陪你逛御花園嗎?我是想問你是否想去了。」

「噢。」清淺的笑意在千慧嘴邊消失,聲音顯得哀怨,「要是師兄沒叫你陪去,你是不是根本不想理我?」

「不……是!」他很快否認,灼熱的目光采詢地籠罩向她。「我倒想問你,如果不是戴玥沒空陪你,你會……呃,讓我陪你嗎?」

她訝異地停下腳步看他,「為什麽這樣問?」

「難道不是嗎?」花朝俊美的臉容抑鬱了起來,灼熱的目光同時冷卻,聲音更顯得低沈陰鬱。「我不像戴玥那麼開朗、會逗女孩子,你跟我在一塊定然會覺得無趣,所以才會悶得發呆……」

「我不是悶得發呆,我是……」情急之下,千慧險些不顧女性的矜持傾訴心意,領悟到這點,她看得渾身發燙,避開他的注視,走進花樹掩映下的亭子。

這裏極為安靜,只有她跟花朝兩人,錯過了這一刻,也許就沒有勇氣說了,況且,她並不樂意花朝誤會她呀。

可……萬一他根本無心於她怎麼辦?

千慧全身一陣畏寒,想要退縮,但不說……就什麽指望都沒有了!

「你……不用為難了。 比起戴玥,我是平板無趣多了。你可以輕鬆的跟他談笑,跟我說話卻顯得緊張、欲言又止,一定是我言語無味,讓你提不起興致跟我聊……」

那充滿自嘲的聲音顯得無盡淒涼,如針般的刺戳著千慧敏感、易受傷的芳心,退卻的勇氣忽然充滿全身。她無法忍受花朝如此曲解,還一直拿自己跟戴玥比較,千慧霍地轉身面向他,明眸著火似的瞪視過去。

「你沒必要跟戴師兄比……」

「因為在你心裏,我沒得比?」花朝更加頹喪。

「不是!」她失控地大喊,怒氣潮湧在眼中,「花朝,你知道自己最大的毛病是什麽嗎?是自以為是,自作主張地胡亂下判斷,以至於曲解了別人的心意!」

「我?」他愕然。

「對!」千慧這下全都豁出去了,在貞靜賢淑的外表下,她其實也是有脾氣的,只是平常都受自幼被教導的閨閣規範所壓抑住,很少爆發。但花朝的話太令她生氣了。「你或許沒有戴師兄開朗;我跟你相處時,也的確沒有像和戴師兄交談時那麽輕鬆,但不是因為你及不上戴師兄,而是我……我……戴師兄對我而言就像名兄長,而你……你……」

她的語氣開始結結巴巴了起來,原本還怒氣淩人的眼光忽地害羞,不敢再看花朝。

「反正……我沒當你是兄長……」

說完這句話,千慧已窘得煩似火燒,眼睛只敢看地面。

花朝怔怔的瞧著她,心裏是千頭萬緒。她說沒當他是兄長,卻當戴玥是兄長,這是什麼意思?

「呆頭鵝!」她跺了跺腳,惱得轉過身。

花朝是呆,但當這聲既甜又媚的嬌嗔鑽進他耳內、心上,他登時開竅,一陣狂喜充滿心田。

「你是說……」天呀,會是那個意思嗎。他激動的走上前去,顫抖的雙手扶上少女柔弱的肩膀。

她沒有拒絕,同樣輕輕顫動的嬌軀甚至還朝他偎來,花朝欣喜若狂。

「慧妹……」他低頭俯向她迷人的青絲,帶著素馨香息的處女幽香撲鼻而來,花朝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心醉神迷。「我以後可以這麼喊你嗎?」

「嗯……」

千慧羞澀得正待進一步回應,忽然一聲「哎呀……」傳來,使得花朝迅速放開她,銳利的目光射向聲音方向,只見一名約與千慧同齡的宮女趴倒在涼亭外的花徑上,手中的水盆傾倒在地。

「你沒事吧?」千慧擔心地走過去扶她。

「趙小姐,真的很對不起……」宮女起身後,哭喪著臉說,「奴婢本來是要端水過來給侯爺和小姐淨臉,卻被地上凸起的樹根給絆倒,把水都灑了。」

「沒關係。你有沒有受傷?」

「奴婢沒事。小姐別怪我就好。奴婢這就回去再端一盆水來,侯爺吩咐的茶水、涼品、及點心,其他姊姊很快就會送來,奴婢告退了。」

「你小心呀。」

直到宮女一拐一拐的朝原路回去的身影消失不見,千慧才收回視線,立即感應到花朝如火的凝視。
引言 使用道具
ieo770711
威爾斯親王 | 2018-9-28 18:19:12

第七章

「都是你啦!」

「也不想想是誰先開口的!」

在兩雙驚怔在當場的眼眸瞪視下,葉續日與皇帝狼狽地爬起身站好,互相埋怨。「我有說,你也有說呀,少五十步笑百步了!」

「那你幹嘛掩我的嘴?」

「你還不是遮我嘴巴!」

你一句我一句,可說是互不相讓。這幕鬥嘴情景,就像溫煦的春風降臨,吹暖了千慧和花朝被瞬間急凍住的思緒。

諸般意念如春風吹又生的野草爭相在兩人腦中冒出:他們何時來的?來多久了?都聽到、看到些什麽?除了兩人外,還有沒有別人……這些像百川入大河般的彙聚成某種讓人理解後根想立刻找個地洞鑽進去、躲上個一千年都不要出來的難堪,轟的爆炸在兩張臉上,形成比火燒之後的焦土還要難看的顏色。

「皇上、公主,你們兩個……」花朝抑鬱的聲音將兩人的注意力從爭吵中吸引過去。

兩雙天真又淘氣的靈活黑眸分別投向他,沒防備下,稚荏的心靈竟被他難看的臉色給嚇了一大跳。

葉續日看出花朝明顯有惱羞成怒的傾向,結巴地道:「我們……可以幫忙喔。」好像這麼說就能降下他的怒氣似的。

「你們怎會在這裏?」千慧的話與其說是在詢問,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的呢喃,像是不明白何以這兩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孩子會突然冒了出來。

「我們來找你們呀。」皇帝不知死活——反正在場中人也沒人敢傷害他,語氣顯得興高采烈。

「你們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花朝當然無法對他發脾氣,只能扶著忽然作痛起來的太陽穴。

「是這樣的……」顯然的,皇帝年齡雖小,卻是很有力的靠山,續日的膽氣一壯,不怕花朝的壞臉色,絮絮叨叨的解釋起來。

稍早之前,她基於義氣打算去偷聽太皇太后與定國公、甯國公的談話。誰知好不容易躲過侍衛及宮女的耳目,卻在一靠近窗口就被父親大人定國公葉智陽給揪出來,幸好有太皇太后說情,不然小屁股就遭殃了。

她鬱鬱寡歡的回頭去找趙千慧及花朝,兩人不見蹤影,倒與從戴玥那裏聞訊得知趙千慧入官、興奮得溜出禦書房來找人的皇帝遇個正著。兩人從宮女那裏問出趙、花兩人去了花徑深處的涼亭乘涼、吃點心,便循著路徑找來,無循間瞧見花朝與趙千慧濃情蜜意的一幕。

一開始兩人還覺得有趣,越看卻越被眼前的一幕弄得心情異樣,臉紅耳熱了起來。

但他們都忍耐著沒有跑出來打擾,直到聽見這對有情人兒為以後的見面苦惱,字字句句纏綿,聲聲令人揪心,才忍不住開口想幫忙,暴露了行藏。

「你們不必擔心以後見不了面,朕和朝陽公主會幫忙的。」皇帝熱心地說。

「沒錯,由我光明正大地上趙府將慧姊姊帶出來,朝哥哥只要等在的會地點就可以了!」續日附和。

「慧師姊既然是朕的師姊,朕也可以請太皇太后或徽音公主不時邀她入宮相聚,免得你老去趙府找慧師姊會招人疑竇。」皇帝深思熟慮地道。

「有道理。我們可以輪流幫朝哥哥把慧姊姊帶到他們想約會的地點,這樣朝哥哥就不用再忍受三年不得見慧姊姊一面,只能偷偷想著她的相思痛苦了!」續日說到後來便嘰嘰咯咯笑起來,令花朝和千慧好氣又好笑。

「你們到底看到多少?」花朝頭疼地問。

「這個……」皇帝與續日互看了對方一眼,全都忍俊不住地大笑。「朕記得是從朝表哥要慧姊姊原諒他一時失控的時候……」

「不對!」續日慎重其事的搖頭,「應該是朝哥哥親慧姊姊,喊著『嫁給我』的時候吧!」

「可朕明明記得朝表哥說這顆心裏只會有慧姊姊時,我們就到了耶!」

「是嗎?我想想……」

「夠了!」花朝看得臉上都要著火了。「你們兩個怎麽可以偷看人家……在……」

「咦?我們怎麼知道人家在做什麼?我們是不小心看到,不願意打擾你們,才靜靜等在一旁的。皇上,你說對不對?」續日理直氣壯地說。

「沒錯,朕沒有偷看……」

「你們……」不能打,也不能罵,就算要吵嘴也吵不贏這兩個機伶鬼,花朝可說是拿他們沒轍。

另一方面的趙千慧也是掩著臉不知如何是好,除了羞之外,還是羞呀—.

「咦,慧姊姊和朝哥哥的臉都好紅喔,他們都生病了嗎?」續日好奇地問。

「那朕得趕緊召御醫過來……」

「只要你們這兩個小搗蛋把嘴巴縫緊,你們的朝哥哥和慧姊姊就能不藥而愈,否則準會被你們氣得腦充血,再不能給你們逗著玩了!」爽朗的聲音傳來的同時,一條雄健偉岸的身影從花徑凹處走出來。

花朝一看清楚來人,臉上呈現出深受重擊的沮喪神情,失聲喊道:「戴玥,你怎麽也來了?」

「這個……」戴玥唇角微揚,頻頻眨眼的表情顯得無辜,但一絲促狹還是從聲音裏洩漏出來。他誇張地按著胸口,發誓道:「我什麽都沒瞧見,只有不小心聽到一些……」鬼才會相信他什麽都沒瞧見!

「你們!」花朝有種昏倒的衝動,與他面面相覷的千慧也有同感,要是此刻有一池水在,兩人寧願羞赧得攜手跳水自殺,也不情願面對那可惡的偷窺三人組,忍受他們越笑越猖狂。

☆☆☆

訂情那日的甜蜜雖因偷窺三人組的出現而演變成一場殺風景的難堪,但也應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成語,偷窺三人組基於破壞了人家好事的贖罪心理,很盡責的為花朝和千慧牽續紅線。

葉續日三天兩頭便頂著公主的光環往趙府串門子,兩次去至少有一次會將趙千慧帶回定國公府,再由戴玥知會花朝趕來相會。

皇帝也說服太皇太后及徽音公主每隔一段時間便召千慧入宮,以解花朝相思之苦。

但對戀人而言,就算相聚的時間再多,也會為無法相見的每一刻而飽受煎熬,嗔怪老天為何閨年閨月就是不閨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呀。

這樣的心情下,書信成了兩人發洩相思之苦的管道之一,葉續日理所當然地榮膺傳信的青鳥。

然而相思迢遞隔重城,一紙書信豈能書,積累心頭的盈尺情意,即使青鳥再殷勤也傳遞不完。花朝終於難耐相思之苦,做起了爬牆偷香之事,幸好千慧及時認出他來,才沒從情人看劍,演成驚動全府捉拿采花大盜的戲碼。

兩情繾綣下,千慧獨居的小樓不時成為兩人喁喁談心的舞臺,除了千慧的貼身侍女墨兒以外,沒有其他人知曉兩人的深夜幽會。愛火熊熊燃燒,好幾次花朝與千慧差點情不自禁的逾越禮儀的分寸,幸好顧及墨兒的存在,方能懸崖勒馬。

時間就在不時相見、相親仍需恪守禮儀之苦的煎熬心情下悠悠而過,賞過了皇宮春季的繁華;共戲定國公府夏日的炎暑;相府裏攜手欣賞秋月;偶爾還能避開眾人偷偷至京城各處名勝遊冶,嬉弄初落的冬雪……

一年光景容易過,兩年情深意更濃,轉眼間樹葉落盡的冬林在春季降臨後,紛紛冒出新葉,春風多情的拂拭,也讓百花燦開花蕊,眼前又是一片大地春回的美麗風景。

算算這天已是花朝與千慧相識滿三年,千慧被太皇太后召入宮,在陪伴老人家用過午膳後,與花朝來到御花園裏一處隱秘的小亭談心。

琤琤琮琮的琴音自花朝指下撥彈而出,千慧隨之舞劍。

寶劍能將春陽砍成段段,卻斬不斷琴音纏綿,相識的三年來,千慧在花朝的琴聲中舞劍也不知有多少回了,落葉飛空、嫩蕊吐香也動搖不了她專心一意的劍招,今次卻不時因琴音裏的情意而走神,淩厲的劍招越舞越緩越纏綿,輕快的腳步為無形的情絲所系絆,就連那專注於寶劍的凝視都被琴音勾走,往一雙熾熱、激狂的眼眸望去。

四眸相對,雲時波搖金影,花朝眼裏比水柔、比火熱的情意毫無保留地傾泄向她,卻比任何招式更厲害,立刻便定住了她的心、她的身。

哐啷一聲,寶劍自鬆軟的掌握理掉落,琴音也在同時候陡停。千慧在他的注視下渾身感到無力,就在雙腿發軟、險些跌倒時,有力的臂膀已將她帶入懷中。

她呼吸急促地看著他將臉俯低,神魂無依地落進他眼底的火焰裏,混亂的心跳聲中都是他的名字,雙唇因渴望而不由自主地開啟,等待他濕熱的唇潤澤她等待他降下甘霖的心田。

而當他的唇終於落下,千慧陷進意亂情迷的大虛仙境,恍惚中只覺得他的吻比火還要灼熱,可她不怕,即使會被熔化也不怕,因為她知道不管去哪里,他都會陪她一起。

終於,騷亂和動盪都在情焰裏漸漸平復,轉化成春水般的柔情,儘管千慧仍為如飲醇醪般的激情而暈陶陶,花朝卻已移開唇,讓兩人得到喘息。

但不久,他又移回唇輕吻她嘴角,耳語道:「有沒有聽出我剛才在彈什麼?」

「呃……」千慧腦中仍是一片空白,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方向,突然問她這個?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其實並不想要她的答案,而是藉此表明心跡,是以自顧自地低聲吟哦了起來,灼灼的目光蘊滿濃情蜜意地看進她仍顯得迷惘的靈魂深處,蠱惑地道:「我願彈琴鼓瑟取悅你,不知你是否也願意讓我敲鑼打鼓地將你迎娶入門?」

「啊?」她驚呼出聲,害羞地將臉埋進充滿他男性氣息的胸懷,悶悶的聲音傳向他,「你知道了?」

「嗯。」花朝意領神會,感慨地接著說:「從我倆訂情後,我便等著這一天。終於讓我等到張泰儒守喪完畢,於去年底向朝廷申請複職,這幾天張家還遣媒到相府議定迎娶你二姊的日期。你說過,不忍你二姊看著你先出嫁觸景傷情,現在她婚期已定,你沒理由再讓我等下去了吧?」

「人家……沒有要你……呃……」她難為情地扯著他衣襟,「本來就想找機會告訴你這件事,沒想到你倒自己知道了。」

花朝眼中升起一抹恍然大悟,輕笑道:「怪不得你的劍會舞得亂七八糟,要是有敵人來襲,早把你戳個十七、八個洞了!」

「是誰用琴聲迷惑我的?」她不滿地嬌嗔,抬起水眸直勾勾地瞅著他,「人家本來就有心事,你還彈這首『關雎』來讓我分心……」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會跟你重提婚事?」花朝禁不住揚高眉。

「嗯。」她不好意思地頷首回答,「聽了你三年的琴,我的琴技雖然始終及不上你這個名師,通曉的琴譜卻非三年前的吳下阿蒙可以比擬。你一撥琴弦,我便聽出你要彈『關雎』了。」

「那剛才我問你時……」他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剛才……」她聞言芳頰酡紅似火,掄起雙拳不依地捶打那片雄健的胸膛,語音又嬌又媚地為自己辯解,「人家被你親得都還沒喘過氣來,腦子裏一片空白,哪里想得起來嘛!」

花朝朗聲大笑,心中得意無比。

「你還笑?壞死了!」她嘟起嘴埋怨。

花朝被她嬌媚的模樣逗得心癢難耐,忍不住低頭噙住那芳唇深吻,動情的舌頭撩撥著她,吻出她激烈的心跳與體內火熱的騷動,千慧不由自主地低聲吟哦了起來。

但在情火燎燒到一發不可收拾之前,花朝便以過人的理智放開千慧,額抵著她的額喘息道:「你願意讓我敲鑼打鼓地將你迎娶入門了嗎?」

「嗯。」在他深情的請求下,千慧欣然地頷首。

畢竟,兩個人都等待太久了。

☆☆☆

「甯國公來訪,令捨下蓬蓽生輝。」

趙政道親至門口相迎,兩人雖無私交,但花捷怎麼說也是位列國公,又統率保護皇城安危的御林軍,深受皇帝與太皇太后重用,今日登門拜訪,他自當以禮相待。

「打擾了。」花捷像以往一樣表情嚴肅,只嘴角微揚,端正俊朗的目光難得的溫和了起來。

「請。」趙政道並沒有受寵若驚。

如果昨晚入睡時,妻子在他枕邊說的話屬實,花捷難得的親切就不是沒理由的。

「徽音公主今早召我入官,還留我一塊用午膳。她不斷誇讚慧兒嫻雅溫柔,暗示希望能有這樣的媳婦。老爺,徽音公主恐怕是看上我們慧兒了。」

「嗯。」當時他聽得昏沈沈的。

「東甯侯人品俊逸,又是皇親國戚,是京中貴人爭相巴望的乘龍佳婿人選,與我們家又是門當戶對。況且為了千豔,慧兒的婚事已耽擱了,有哪家的姑娘到十七歲仍未訂親的?老爺!這門婚事我們要把握呀!」

「……」

「我就在納悶在滿朝文武大臣家的閨閣千金中,太皇太后和徽音公主何以特別青睞咱們家慧兒,三番兩次的召她入官。就連我這樣的一品丞相夫人,她們一年也難得召見一次呀。我猜想有可能是朝陽公主與慧兒親近,引起了太皇太后的關注,才會在那一年寵召了慧兒,或許那時候和東甯侯在宮裏見了面,東甯侯對慧兒一見鍾情,他是太皇太后最疼愛的外孫,太皇太后愛孫心切,才會不時召慧兒進宮,好讓兩人能時常見面……」

這番話把他的睡意全趕跑,坐起身,瞪向妻子。

「夫人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雖然千慧極為孝順、貼心,可他因為公事繁忙,無暇多與自幼離家的小女兒相處,只知她在回家不久後,朝陽公主便找上門,兩人的神情頗為親熱,之後更是往來密切,至於兩人為何會認識,千慧只含糊說是到庵堂裏上香時,巧遇定國公夫人攜朝陽公主前來,兩人一見投緣才相識的。

而她時常入宮……那是種榮寵,他從未多想,更沒料到會牽涉上東甯侯花朝……

「也沒什麽。只聽說慧兒進宮時,東甯侯常常彈琴給她聽。」趙妻避重就輕地回答。

「這……」還沒什麼?一個男人彈琴給一名芳華正茂的少女聽,還能沒什麽嗎?他不由得對妻子的輕描淡寫不以為然。

「兩人只要發乎情、止乎禮,咱們做父母的就睜隻眼、閉只眼吧!而且慧兒已經十七歲了,我也問過她的意思,看她羞人答答的模樣,我便知她不反對這門親事。」

「可是……」

「再說,徽音公主已經夠體恤我們了。如果不是千豔的婚事因泰儒的母喪而延誤三年,說不定已遣人來說媒了。」

然而,這些話還在耳裏、心裏打轉,尚未做出結論,隔一日花捷便派人送上拜帖,說有要事跟他商談。

他與花捷既無私交,有什麽私事可談?除非他是為花家的唯一血脈、徽音公主的獨子花朝而來。

賓主入座後,趙政道殷勤請客人品茗,注視著花捷那張剛毅、沒什麽表情的臉,知道他正等待自己開口詢問來意。

「甯國公說有要事商談,不知是什麼事?」他緩緩道。

「本爵不擅長拐彎抹角,就跟右相直言了。」花捷的聲音平穩輕柔,卻擁有一種讓人不得不傾聽的權威力量,「我這次來,是為舍侄花朝說親。」

「東甯侯?」趙政道眼中有抹了然。

「確是。朝兒對右相的三千金仰慕已久,徽音公主也很喜歡她,希望能與右相締為秦晉之好。不知右相意下如何?」

「東甯侯文武全才,又是當今聖上的表哥,照理講……」

「右相話中有話。」花捷不豫地挑起一道眉,在他的想法裏,趙政道沒有欣然應允婚事已是意外,居然還意有所指。

「甯國公別誤會。東甯侯能看上小女,是小女的福分,這樁婚事,是小女高攀了……」

「無所謂誰高攀誰。花朝因父蔭而封侯,趙小姐貴為右相千金,可說是門當戶對。還是右相認為,比起勇王府世子這樣的大女婿,花朝是有些不及?」

這句話雖是說得不慍不火,卻是暗藏不快。趙政道這樣久經世事的人,自是聽得出來。

「甯國公言重了。」他的神情嚴肅了起來,雖然面對的是身負絕藝、取人性命只在彈指之間的御林軍統領,他亦是不卑不亢。「別說本相非是嫌貧愛富的勢利人,就是東甯侯的家世也是無可挑剔,何況又有甯國公親自上門提親,本相並無拒絕之意。」

花捷神色稍霽,「那是本爵誤會了。右相對這樁婚事若是樂觀其成,我將稟明徽音公主,她打算請皇上賜婚。」

「能蒙皇上賜婚是趙家的光榮,然而,比起東甯侯是否能在除去父母的庇蔭、皇親國戚的身分下,像他父親一樣,為國、為皇上盡忠效力,反而是本相更看重的。」

聽出他的話中有話,花捷只以眼神示意他說明。

稟退身邊伺候的僕從,趙政道的表情更嚴肅了。

「甯國公是兩朝元老,又是太上皇與皇上的心腹,而趙某蒙皇上親自拔擢,擔任右相一職已三年,你我對天朝都是一本忠心……」

「右相直說吧。」沒心情聽人廢話,花捷冷淡地催促。

知道他的脾氣,趙政道不以為忤,輕扯嘴角後接著道:「本朝雖是猛將如雲,但這些猛將大部分都在您、勇王、及定國公所統率的軍隊體系管轄下。您所統率的三萬御林軍負責保衛皇城和皇上。勇王麾下有六萬精兵戍守京畿,定國公的十萬天龍軍分別駐守在河西、河東兩郡,其餘的兵馬則由兵部節制,在有戰事時,方決定統領。定國公又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十萬天龍軍跟著他東征西討,可說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為定國公贏得不敗戰神的稱譽。」

「你是懷疑這裏會有人不忠於皇上嗎?」花捷的眼光轉冷。

「甯國公誤會了。不管是您、勇王,還是定國公,都是曾輔佐太上皇掃平叛黨的股肱良臣,本相豈有資格質疑三位的忠心?本相是認為,天朝太倚賴定國公的軍事能力,定國公正值盛年,是沒什麼可憂慮的,但等到定國公年事已高,除了他的義子戴少將軍外,本朝已無人能駕馭天龍軍了。 本相一直主張軍隊要由朝廷統一節制,若有戰事,朝廷再派遣適當的主帥統馭,而不是讓某支軍隊由某人專屬帶領,這樣若主帥忠心則無慮,要是主帥有異心,將成為朝廷的心腹之患。」

「所以?」

「放眼本朝,在年輕一輩的武將中,可說是無人能與戴玥並駕齊驅。 本相並非質疑戴少將軍對朝廷的忠心,而是憂慮要是戴少將軍有些什麼事,無法擔任統帥時,誰能替代得了他,統馭天龍軍!東甯侯文武兼備,論才智亦不遜戴少將軍,只是不像戴少將軍自幼跟隨在定國公身邊,盡得他的真傳罷了。如果能給他同等的機會,相信東甯侯亦可成為本朝的名將,甯國公以為否?」

花捷總算弄清楚他的意思,原來他並非嫌棄花朝,而是對他有更高的期盼。

「你希望我怎麼做?」他不動聲色地問。

「本朝的屬國酉裏國日前遣使向朝廷請求出兵助該國平定內亂,皇上已決定由定國公率軍救援。 本相的意思是,東甯侯若能跟隨定國公前去,對他未嘗不是個磨練的機會。」

「這……」

「甯國公不願東甯侯出征?」

「這倒不是。而是花朝一向都跟著我處理御林軍的事,如今要追隨定國公,總要有個名目吧。」

趙政道知道花捷是不想落人口實,以為他想插手軍政,才會有這樣的疑慮。

「只要甯國公不反對,這件事由本相安排即可。」

「是不是花朝追隨定國公平定酉裏國的內亂後,右相便答允他與令千金的婚事?」

「東甯侯的凱旋而歸,將是給小女最榮耀的聘禮。」

「我明白了,那就請右相費心了。」

☆☆☆

今晚的雲層濃厚了些,遮住了半邊月……其實……就算沒有雲,今晚的月也只有半邊呀。

月有陰晴圓缺,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

今夜正好是半邊月,缺了一半的月,就像她。

不姐,夜深了。」墨兒拿了件披風罩向千慧,目光隨著她望向掛在天空上的缺月。

不就是月嗎?跟昨天、昨天的昨天……都一樣的月,卻讓小姐這幾天夜夜瞪著發呆。

還是小姐想看的根本不是月,而是……

「你先去睡吧,我一個人不要緊。」

「小姐……」她欲言又止。

「去吧。」

墨兒拿她沒奈何,又實在困,便輕喟了聲,旋身離去。

千慧繼續一個人盯著月亮,像是想研究出曾經像個大銀盤的月兒缺了一半的部分是跑哪去了,為何在十五之後,月兒會一日比一日消瘦,過了三十,才又一夜一夜的胖回來?

她所缺的那部分,是因為今夜不是十五,才會不見?

又要何時,才能重回她身邊,填補那空了一半的缺?

可是,她心中的月不該這麼快就少掉一半的呀,明明還應該是十五的團圓月,明明明日才要離開,為何從三天前開始,生命裏的圓月就缺了那半邊?

千慧想不明白,濕熱的眼眸再看不清楚月色了,還是天邊月落進了水中?那她伸手去撈,是否能撈得起來?撈到的是半邊,還是一整個?

「慧妹……」幽微的歎息輕拂向她濕潤的半邊臉。

千慧的心陡地一震,無法置信地嬌軀輕顫著,高掛在心頭的缺月圓回來了。

「慧妹……我來了。」那聲音依然如往昔般輕柔悅耳,彷佛擔心會驚動她。「明早就要出發,我忍不住來向你道別。越過你家圍牆,你仍沒有發現我,還以為你睡了,沒想到會看見你倚著欄杆望著月亮發呆……是在想我嗎?」

溫熱的掌握跟著落向她怯伶伶的肩頭,溫暖了她體內的寒意,千慧轉向生命裏的另一半,與一雙深沈含情的眼眸相遇。

就像他們最初的一眼,分離了數日重新相對的眼眸,依然讓兩人悸動不已。只是在甜蜜中,又飽含著相思多日的苦楚,與即將有的真正離別。

「朝……」她抖著唇,卻只能從緊澀的喉頭擠出他的名,難抑悲苦的投進他懷裏。

「看到我應該高興的,怎麽哭了?」他又憐又心疼地輕擁著她,灼熱的男性嘴唇難以自禁的落在她發上、額上、耳上。

「我想你……為什麽不來找我?」她委屈地道。

「對不起。」他充滿歉意的說,「定國公出征在即,這三天來我都跟隨他忙著軍務,這些都在信上說了,公主沒轉交給你嗎?」

「有,可是……」她咬著櫻唇,再多的書信都及不上見他一面呀!

「慧,我知道這件事決定得很匆促,但這是令尊的意思,為了能與你順利成親,我必須跟隨定國公出征酉裏國。你等我回來,到時候我必以顯赫的軍功做為聘禮,將你迎娶入門……」

「可……」

「多則三月,少則兩月,我們一定能凱旋而歸。慧,你等我……」

「我會等你,可是……」該怎麼解釋心頭的不安就像濃霧般久久無法散去?說了後,他又能明白她的擔心、她的憂愁嗎?

「你放心。」花朝捧起那梨花帶雨的嬌容,溫存地拭去她頰上的淚水,指尖碰觸的軟嫩激起他心底陣陣漣漪。「定國公有不敗戰神之稱,這場仗不需打,便知結果。我會平安回來。」

「可是……」

千慧吐向舌尖的憂慮還來不及出口,便被花朝突然俯下的嘴唇吞沒……接下來,除了他的吻外,她再也想不起任何事,喘息地軟倒在他懷中。

所有的事都變得不重要了,不管是分離在即的愁緒,還是累積了三個日夜的相思,都在他的擁抱、熱吻裏淡去。相反的,花朝的存在卻變得分外鮮明,當他的嘴唇溫暖而堅定的需索著她,當他的舌頭探入她口中,所有的女性知覺都異常敏銳了起來,不管是他火焰般的吻和愛撫,還是嬌軀緊緊依靠的強健體魄,都形成一種感官的熱浪席捲向她,令她感到暈眩。

這些她都不陌生,兩人也曾這麼親近過,只是這次……在離愁別緒的醞釀下,比起前幾次還要強烈,讓人難以、也不想控制。

身體裏越築越高的渴望和興奮令千慧幾乎無法呼吸,她無力地攀緊花朝強健的臂膀穩住虛軟的嬌軀,感覺自己在他熱情的撩撥下,被壓抑經年的情欲有如狂濤巨浪般洶湧,不斷在體內衝撞,尋找著發洩的管道。

嬌媚的吟哦自她小嘴裏不自禁地吐出,那聲音比任何春藥都要蠱惑人,也讓花朝警覺到男性軀體因強烈的需求而生起的戰慄已到達失控邊緣。

「慧,我們不能再……」他痛苦地放開她,千慧反而以柔軟的胳臂緊緊鎖著他,微微睜開的媚眼裏有著比任何烈酒都要令人傾倒的情意。

「留下來……」她吐氣如蘭地低語,魅惑地將他的頭重新拉下來,「陪我……」

「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花朝強迫自己說,注視著她白裏透紅的臉龐,嬌媚的神情透著一股不解世事的天真。

「不,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要什麼。」她堅定地告訴他,不讓他有絲毫的退卻。「我要你知道,我屬於你,會在這裏等你回來。」

「慧……」

他還來不及重整因她的話而潰決的意志,便被她甜美、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嘴唇給擄獲,所有的堅持頓時在她的熱吻裏灰飛煙滅。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像是一場夢,一場讓人沈醉、永遠不想清醒的綺夢。

兩具年輕、純真的身軀交疊在一塊,循著本能,熱情地探索著古老的陰與陽的秘密,讓心靈透過身體的結合更緊密地契合在一塊。

滑膩、柔軟、燙熱的交纏,直到紗窗上的月影西斜,喘息方歇。當熱情逐漸平復,千慧體內殘存的甜美卻轉成了苦澀,不確定擁抱著她的溫暖何時會離去。

突然,靜寂的夜裏響起打更聲,聽在千慧耳內,更像聲聲的催命符讓她感到寒冷。

「慧……」花朝溫暖的吐息鑽進她耳內,她畏寒地抱緊他。「四更了。」他幽幽歎」。

「我不要你走……」

「別說傻話了。繼續留下來,會對你不好。 乖,我會儘快回來將你娶進門。慧,我定不負你……」

「朝……」她想聽的不是這些,她只想一輩子就這麽抱住他不放呀。

「這段日子要是有什麼事,可以去找朝陽公主。皇上也答應我要照顧你……」

「不,我不要找他們,我只要你……」她惶恐地道。

「我知道。不會有事的,我只是擔心你心裏悶,會胡思亂想。心情不好便去找公主,她也會幫我們傳遞書信……至於皇上,只是以防萬一……我一定會回來!」

「我等你……」儘管心裏仍很不安,千慧卻不得不放開他,看著他起床穿戴衣物。

那強健的身軀在燭光下逐漸為衣物所包裏,不久前與她緊密交纏的男人好像逐漸離她遠去了。

「慧,我會儘快趕回來。」依依不捨的俯向那顫動的紅唇,雙手擒抱住的嬌軀軟嫩得不可思議,絲滑的感覺誘惑著他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欲火又熊熊燒起。

不行,不能再碰她了!

但千慧以絕望的熱情回應他的吻,使他難以抽身,若不是突然傳來的一聲低呼驚動了他倆,情欲之火只怕又如一場森林大火般地席捲兩人了。

花朝火速將眼光望去,發現是千慧的侍女墨兒。

原來墨兒睡到四更天便醒了,不放心主人的情況而起身查看,沒想到會撞見兩人抱在一塊。花朝衣著不整,她的小姐則袒露出嬌軀,令她驚慌之下,叫了出聲。

「墨兒……」花朝羞赧得使臉通紅,朝她微微頜首。「我走了,小姐就勞煩你多費心。」

「呃,好……」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呆站在原處胡亂點頭,動也不敢動地直到花朝離開房間。

片刻後,她才回過神,奔向她家小姐。

「小姐……」

只見她家小姐潮濕著一張臉,瞪著花朝離去的方向淚流不止。
引言 使用道具
ieo770711
威爾斯親王 | 2018-9-28 18:19:52

第八章

酉裏國位於天朝西南西,是一個多山多水的小國,葉智陽與花朝騎乘千里馬兼程趕至兩國邊境,約莫是五天之後的事。鎮守西境邊關的守將等兩人略做梳洗,即安排酉裏國的太子及該國的將軍跟他們會面。

由於天朝派出的援軍仍需至少三天才能全數抵達邊關,到了之後,還必須休養生息一陣子方能作戰,葉智陽便利用這段時間將敵我情勢捉摸清楚,再擬定作戰對策。

他的不敗戰神之譽並非是倚靠運氣得來,謀定而後動才是他戰無不勝的原因。在酉裏國的諸將協助下,葉智陽對酉裏國的地理環境、氣候、民情及叛軍首領齊齊哈裏都有了深入的瞭解。

齊齊哈裏有酉裏國第一猛將之稱,不僅驍勇善戰,在擅使毒物的巫毒族相助下,勢如破竹,若不是為人殘暴不仁,激起了酉裏國民眾的普遍不滿,酉裏國政府軍又得到天朝邊關將領的援助,只怕等不及天朝派出的援兵到,酉裏國便已改朝換代。

得知天朝大軍趕到邊關,齊齊哈裏非但不怕,還傾巢而出打算大挫天朝大軍的銳氣。

葉智陽不受挑釁,任他叫囂,驕其志,同時避其鋒,並暗中使計分化齊齊哈裏與巫毒族,等雙方生出裂痕後,再予以個個擊破。

他接著又命酉裏國大將為主帥,帶領一萬精兵抄小道來到叛軍後方,將其糧草、輜重全部毀掉,並看準齊齊哈裏的傲慢自大,故意讓大軍露出破綻,誘使叛軍前進而深入之後,截斷他們的先頭部隊與後衛部隊,加上先前斷其糧草,讓他們遭遇到滅亡的痛苦,且無力逃脫的慘境,以癱瘓對方軍心,再施以招降之術,減少無辜的傷亡。

不到兩個月,叛軍便一敗塗地,然而齊齊哈裏不愧是酉裏國第一猛將,仍帶領親信殺出重圍。

酉裏國太子史維爾眼見敵人逃走,身先士卒的一路追趕,來到天馬瀑布附近。

花朝發現他與隨扈人員遠遠超出己方軍隊的前頭,大感不妙,便率領手下快馬加鞭的趕上,果然見到史維爾等人陷入重圍。

所謂狗急也會跳牆,何況是初嘗敗跡、且敗得很慘的齊齊哈裏,他被追殺得心頭火起,像頭被惹毛的猛虎般不顧一切地反撲,手中的兩把大鐵錐使得呼呼作響,只要被打中,輕者骨折肉綻,重則腦漿迸裂。

眼見那兩把大鐵錐就要擊中史維爾的腦袋,花朝從馬身躍起,手中寶劍刺向齊齊哈裏的要害,為了自救,齊齊哈裏只好放過史維爾,擋住花朝這一劍。

花朝藉著鐵錐迎向他劍的力量,順勢回到愛馬身上,駕的一聲又沖向齊齊哈裏,並大喊著要史維爾速速與趕上來的援軍會合,自己則深入敵陣與齊齊哈裏打得難分難解。

齊齊哈裏雖然有一身蠻力,武藝也非凡,但花朝在花捷與葉智陽調教下,一身武功超凡入聖,手中的寶劍隱隱有風雷之聲,漸漸占了上風。

就在他功貫雙臂,一劍架住齊齊哈裏雷霆一擊下的鐵錐,一支有著尖銳倒勾刺的藤鞭陰狠淩厲的偷襲他,花朝警覺時,只能大喝一聲,使盡全力把鐵錐往外推,但藤鞭仍無情地掃中他的背部,打得他衣綻肉開,熱辣辣的疼痛席捲全身,直透心脈。

他咬牙忍住幾乎要暈厥的疼痛,從馬身一躍而起,手中寶劍砍向使藤鞭的敵人,在對方不及防備下斬斷他的首級。

胯下的愛馬剛好趕上他下墜的身軀,花朝本來想繼續迎擊齊齊哈裏,從傷口往四肢百骸擴散的無力感,卻讓他眼前一黑。

不,他不能倒下去,絕對不能倒下去!

千慧還等著他回去娶她,他一定要活著回去。

憑藉著超人的意志,花朝驅策著愛馬避開齊齊哈裏的殺招,不斷地揮動雙臂,想殺出一條血路,眼前的黑暗卻越來越擴大,到了後來他只能任馬載著他往前奔,不知奔了多久,虛軟的身軀從馬上溜下來,一直滾,一直滾,滾至滔滔的水流裏……

冰冷的河水喚回他一絲神智,奈何水勢湍急,花朝沈重的身軀只能勉強在水流裏載浮載沈,但在下一刻連這願望也成了奢求,成了天馬瀑布的壯麗之一,被沖進天馬潭裏消失不見。

天馬瀑布下的天馬潭三面都是陡直的峭壁,潭面雖只寬約百來步,但水深不可測,不管天馬瀑布流下來的水有多少,卻從未見過天馬潭滿溢過,成了當地人一道難解的謎。

其實天馬潭下有一條隱藏在山脈裏的地底伏流,不知流竄幾十裏才浮出地面,出口是一處隱藏在群山萬壑之間的谷地。

花朝被沖進潭裏後,就被漩渦帶進了地底伏流,他全身都被河水扭打得疼痛不堪,肺裏的空氣也都被壓榨出來,除了疼痛、疲 憊之外,還有一種瀕臨死亡的恐懼,但腦海裏有個聲音不斷在他浮沈於黑暗裏的神智迴響——我等你!

是千慧的聲音!

為了她,他一定要活下去。

就是這股意念激發了他的潛能,身體自動使用起葉智陽曾傳授給他的內呼吸術。他從來沒想過會有用得上的一天,甚至救了他的命。

但等他清醒地領悟到時,已經是十幾天後的事了。

☆☆☆

他不斷看見自己在黑暗的水流裏打轉,持續感覺到疼痛從四面八方鑽進體內,又從心臟部位不斷地擴散向四肢百骸,到了後來,他根本弄不清楚這些痛是從外到裏,還是從裏到外,只知道他全身都困在難以一肓喻、令人發狂的痛楚中,喘不過氣來。

「沒事了,你得救了……」

黑暗中有道聲音不停地安慰他,那聲音軟嫩好聽,嬌柔中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像是汪洋中的一塊船板,黑暗裏的一盞明燈,讓困在疼痛、恐懼中的惶惑心靈找到了歸依。

「慧……」

是她嗎?是千慧在安慰他嗎?

「會什麽?」那道聲音微微的焦急了起來,「你不要一直說會會會的,人家搞不清楚會怎麽樣!」

他是在喊「慧」,不是「會」怎麽樣!

他想辯解,但好累好累……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一道光指引他的魂靈走出黑暗,他勉強睜開眼睛,有短暫的片刻不確定自己有看到東西,但接著,他好像有看到什麼,儘管很模糊,看不清楚,但那張臉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只瞥到一角也可以認出來,那是——

「皇上……」

那張臉上的興奮垮了下來,替代的是一絲憤慨。

「黃什麼上?是我的醫術太差,把你醫笨、醫瘋了嗎?好不容易救醒你,你卻喊些莫名其妙的話?天呀,我要撞豆腐自殺啦!」

花朝的身體仍很虛弱,神智也不是很清楚,只覺得皇上說的話才奇怪。

皇上雖然好學,醫術也曾涉獵過,但只是半調子,他就從來不敢給他醫治。但他居然說「救」醒他?皇上什麼時候也來了酉裏國,還湊巧救了他?

花朝的頭好痛,想起身問個明白,但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勉強瞠開的眼皮也無力地垂下,只有聽覺還有些用處,聽到另一道嬌脆、但不是「皇上」的聲音響起。

「小姐,你可千萬不要呀。錢嫂已經發飆了,說她做的豆腐是給人吃的,不是給你撞著玩的,你要是再拿她的豆腐玩,她就跟你拚命!」

「什麽嘛,不過就是豆腐……」

「有人拿小姐種的藥草玩,小姐還不是凶得要跟人拚命!」

「你說我凶?!扶桑,你還要不要小命呀!」

「梅兒,你這是在幹嘛?」一道柔和如春風、卻帶權威力量的聲音加入了兩道聲音。

「救命呀,夫人!」被稱為扶桑的女孩子聲音可憐兮兮地喊道。

「啊?娘什麼時候回來的?臭扶桑,竟也不告訴我。」

「人家就是進來告訴你的呀,是你自己……」

「梅兒,不準你扮鬼臉!霍叔告訴我,你撿了個人回來?」

「對呀,娘回來得正好,梅兒從河裏撈回來這個人,治了十幾天,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我都有依照娘的教導醫治他喔。他中了射幹、宿莽、夾竹桃混合的毒,幸好流出不少血,又經過大巴裏的水沖洗傷口,加上女兒的用藥、用針,這毒當然沒事了!還有他身上的皮肉傷及內傷也在女兒的神奇醫術下,不成大礙,可他……」

「好了,娘看看。」溫和地打斷愛女自吹自擂的長篇大論,柔和如春風般的聲音的主人蓮步輕移地來到床榻旁。

花朝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抬起,某種冰冷的東西搭在他脈搏上,只聽見「咦」的一聲,一股奇妙的感覺從脈搏處循著經脈竄進體內,在他奇經八脈裏走了一圈。

「怎麽樣呀?娘。」

「你只解了他臟腑內的毒,卻不知那毒最歹毒的地方就是能竄進人的骨髓裏,癱瘓神經。他現在癱了。」

「什麼?」

「也就是廢了,再也起不來。」

「怎麽會這樣?」

無法置信、失望的聲音逐漸滲透進花朝暈沈的知覺,是誰癱了、廢了?

一股焦急的意念促使他用力張開眼睛,轉動的眼珠子勉強抓到影像,是——

「太后!」乾澀的喉頭擠出充滿孺慕之情的驚呼,也使得那影像轉向他,富含智慧的美眸朝他看來,眼中晃漾著一抹異樣。

「太后?你喊我太后?」

「太后,臣……」他還想再多說些什麼時,眼前忽然又黑了起來,接下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到花朝再度從黑暗中回到光明已不知是多久以後的事了。

一股精純溫熱的氣流自他百會穴貫入,引導著他體內的真氣在奇經八脈裏行走,數回之後,那股熱流緩緩散去,留給他一種疲乏後的清朗舒暢感覺。

「你覺得怎麼樣?」太后的聲音傳進花朝耳內,他張開眼,便看到自幼便十分疼寵他的舅母那雙慈祥的眼睛注視著他。

「太后……」他使力想起身,四肢卻依然無力支撐身體坐起。

「我不是太后,你現在的情形也只宜躺著。」

花朝眼露不可思議,眼前的這張臉明明是太后的,為什麼她要否認?

「呵呵……他的樣子好呆喔。娘,您只說他毒入骨髓,並沒說他毒入腦髓呀,可我看他的樣子,分明腦子也被毒壞了。」

花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探過來看他的那雙眼,還有那鼻子、嘴巴……一整張臉,分明與記憶裏的皇帝像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但是……梳著女孩家的丫髻,嬌稚的臉顏比印象中的皇帝還要年幼,一雙靈活的黑眸卻更加的促狹。

這……怎麽回事?

「梅兒,不可以說這種話。」像太后的臉對像皇帝的臉低聲斥道,然後轉向花朝。「你口中的太后是天朝的那位?」

「是。」花朝從喉頭擠出話來,訝異自己的聲音居然會如此微弱。

「岳太后是我的孿生姊姊。我從小便跟著娘姓神,由外祖父家扶養長大。身邊這位是小女仙梅,今年才十歲,是她把你救回來的。」

怪不得她會與太后如此相像,而她的女兒他梅也肖似皇帝。可是……為何他從未聽說太后有孿生妹妹?

或許是花朝臉上的困惑讓神姓的美婦覺得有必要進一步說明。

「這裏是神農穀。你還記得自己發生什麽事嗎?」

一抹恍然大悟浮上花朝眼眸,他記得,當然記得。

「晚輩花朝,家母徽音公主,是天朝皇帝的姑母。」他苦澀地說,「晚輩原是跟隨定國公應酉裏國之請助其平靖內亂,卻中了敵軍的暗算,我想,我是跌進河裏了……」

「定國公?是葉師兄對吧。令堂徽音公主既然是皇帝的姑姑,那你就是他的表哥,算算,都是一家人。我在谷外時曾風聞這場戰役的事,但沒有仔細打聽。你應該是被沖進天馬潭裏,被漩渦帶進地底伏流,才會到神農穀。你很幸運,平常人只怕一掉進潭水裏就沒命,你還能在重傷下撐到這裏來,不簡單呀。」

「晚輩是以定國公傳授的內呼吸術,才能免於淪為潭底的亡魂。」

「我明白了。不過你身中奇毒,使得你全身癱瘓……」

「什麼?」花朝震驚得面無血色,人家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為何自己反而落到癱瘓?

「你先別急著絕望。你剛才昏過去時,我與外子商量過了。洗髓功或許能除去你所中的奇毒,助你脫胎換骨。不過,在練功驅毒期間,所承受的痛苦非人所能忍受,你有信心可以度過嗎?」

「只要晚輩能恢復,任何痛苦都願意忍受。」

「好。等你體力恢復後,外子便會開始傳你洗髓功。」

花朝順著她的眼光看去,方發現房裏除了太后的孿生妹妹,及她的女兒仙梅外,還有一名男子的存在。

他坐在蒲團上休息,一壯嚴肅穆的臉容上有著看不出年齡的俊美,花朝猜想到剛才那股精純溫熱的內力有可能便是他貫進他體內的,不由得對洗髓功生出希望。

後來他才知道神農谷的穀主神留夷的夫婿姚華,十幾年前可是名動江湖的大俠,卻突然銷聲隱跡,隱居神農穀裏。

但自姚華傳他洗髓功後,便是花朝受苦的開始。

誠如神留夷之前警告過的,練功驅毒時所必須忍受的痛苦非尋常人可以忍受,若不是一心懸念千慧,使他決心不管如何辛苦都一定要回到她身邊,花朝早就熬不過去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在他夜以繼日的苦練下,骨內的奇毒隨著痛苦逐漸遠去而被排除體外,癱瘓的四肢都恢復了力氣,內力更勝從前。

神留夷在確定他體內已無餘毒,便遣人送他出谷,臨行前殷殷交代,「神農穀與世隔絕,你出穀後,千萬別洩漏穀內的事。」

「連太后和定國公也不能說嗎?」

「他們呀……」她搖頭,神情頗為複雜,「你可以說是我救了你,其他事就別提了。」

「是。」花朝沒有多問,此刻他滿腦子都是返回故里見心上人的急切,哪有閒情想到其他。

帶著神留夷贈給他的盤纏,花朝來到酉裏國與天朝邊境的關卡,守將見到他平安歸來,激動得無以復加。

「侯爺能平安無事太好了。皇上先後派了三撥人馬前來搜尋侯爺下落,就連甯國公都親自來了一趟……我們以為您……沒想到……」

「你也辛苦了。」

他溫言安慰對方,並得知酉裏國的叛臣齊齊哈裏已在半年多前就被殲滅,感歎之下,回顧往事,驚覺那段九死一生、令他生不如死的六個多月,在此刻居然像眨眼般短瞬,不禁悵然若失。

但他很快振作起精神,在守將的安排下,騎乘快馬踏上返京之路。

沿途百姓夾道歡迎,地方官也熱切的想招待這位大難不死的英雄,但花朝都婉拒了。千慧在京裏一定等得很著急吧?還有母親,必然為了他的失蹤悲痛欲絕。想到這裏,花朝恨不得脅生雙翅飛回京城。

他急如星火地趕路,終於抵達京城,朝日門內奔出了兩位至交——岳翕與戴玥,三人重逢,激動地抱在一塊。

「你知不知道大夥兒都以為你死了?只有皇上不死心,一直派人到酉裏國搜尋。」嶽翕說。

「我跟嶽翕都各去了一趟,令伯父甯國公還冒險潛進天馬潭裏,差點被險惡的漩渦給卷走,更確定你不可能生還,可如今你活著回來,到底是怎麽回事?」戴玥驚奇地問。

「說來話長。」事關神農穀與世隔絕的秘密,花朝又答應過神留夷,不願多說,連忙轉移話題。「我想先進宮看我娘。」

「徽音公主因為你的失蹤而大病至今未愈,你的確應該先去看她。」戴玥微一頷首,俊臉上掠過一抹古怪。

「我娘她……」

「花朝,你放心吧。」嶽翕安慰他,「前日皇上就接獲你平安歸來的消息,徽音公主知悉後,病情好了大半。走,不僅令堂在等你,皇上、太皇太后也都翹首盼你歸來,快回宮吧。」

「好。」

在兩位好友的陪伴下,歸心似箭的花朝回到了自幼生長的宮廷,算算他離開這裏將近九個月,金殿玉階、銅柱丹墀依稀是離去時的模樣,只是他離開時是春天,這時候卻是冬季,觸目所及,皆是林木蕭瑟,不復春季時繁花競豔的熱鬧,心頭有些傷感。

但這些傷感全在見到家人時被拋到腦外。

眾人都擠在天籟宮等待著他的到來。

近九個月來的生死茫茫,不管是徽音公主、太皇太后,還是皇帝,見到花朝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在確認了他不是迷路的魂,而是真實的活人,積累了好幾個月的悲痛讓他們登時崩潰,抱住花朝痛哭失聲。

那些眼淚是悲,也是喜,更是對花朝的愛,好不容易在旁人勸慰下,抱頭痛哭的人兒收拾淚水,接著七嘴八舌的詢問花朝是怎麽逃離劫難的,又為何拖了這麼久才回來。

花朝簡要地將自己當時受傷的情形說明一遍。

「救你的人是朕的姨母?嗯,朕年幼時,母后曾跟我提過姨母的事,還說我外曾祖父行事隱秘,所住的神農谷連她都沒去過,倒是在谷外和姨母見過面。」

「就連我出谷時,也是在蒙住眼睛的情況下。等眼睛布拿下來,我已經在往酉裏國大城的路上了。」花朝倒沒有說謊。

「看來,想藉著朝表哥尋到姨母下落是不可能了。」皇帝歎氣道。

「嗯。」花朝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在確認母親與外祖母身體無恙後,苦苦壓抑在心底的相思便不由自主地揚起,一顆心早就飛向別處去了。

皇帝將他的浮躁全都看在眼裏,嘴角浮起神秘笑意。

「朝表哥要不要去坤玉宮一趟?慧姊姊在那裏等你喔。」

「啊?她也在宮內?」花朝喜出望外,以至於沒追問何以千慧會在坤王宮等他。

「嗯。朝表哥快去吧。」

「臣告退。」花朝胡亂地行了個禮,迫不及待地奔出天籟官。

「朝兒……」坐在床榻上的徽音公主來不及叫住他,秀眉蹙緊。

這樣好嗎?她懊惱地瞧向皇帝,後者顯然是興奮過了頭,壓根兒沒想到有哪里不對勁。

☆☆☆

坤玉宮一向為皇帝的貴妃居住的官殿,但由於前任皇帝明帝感念他的皇后數次以命相救的深情,立誓不納嬪妃,現任的開新帝仍年幼,尚未大婚,是以坤玉宮應該是閒置的。

這個想法在花朝心里根深柢固,當然,坤玉宮再怎麽說也是後宮一個重要處所,宮人自然會定期打掃,可是……眼前的這座宮殿不僅是被定期打掃而已,熱鬧輝煌的模樣倒像是有什麼貴人進駐似的。

環繞著宮殿的園林景致顯然經過一番精心整理,即使是深冬時節,依然可見古木婆娑,草香泉漬。

掩映在林木間的亭臺樓閣非但不顯得殘破,甚至可以說得上金碧輝煌。留守的宮人也比花朝想像的多,他一踏進坤玉宮範圍,便被人認出,宮人們有的興奮的向他行禮,還有人大聲朝裏喊:「東甯侯駕到。」

「東甯侯駕到……」

一聲一聲的往裏通傳,害他差點以為自己是臨幸嬪妃的皇帝了。

這是怎麽回事?

千慧在哪里?坤玉宮又是何時變得這麽熱鬧的?

難道皇帝大婚了?或是納了貴妃?

後兩個意念對花朝是不可思議的。

雖然剛才謁見皇帝時,發覺他身材抽長了不少,但眉眼間的純真依然是自己所熟識的小表弟呀。算算他今年不過是十三歲,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怎麽可能會成親?

悶著滿肚子的疑問,花朝往裏走,然後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傳來,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看到一群宮人簇擁著一名華衣麗人朝他走來。

她,頭戴鳳冠,梳著貴婦髻,秀麗的鵝蛋臉上有著他記憶鮮明的五官,但那模樣、氣質竟讓他覺得陌生。身上那襲色澤鮮豔、繡有紋飾的黃袍在溫和的冬陽照射下金光閃現,刺痛了他的眼。

「朝……」

一聲發自靈魂深處的深情呼喚,很快使得陌生、刺痛全都被拋到九霄雲外。花朝不自覺地加快腳步迎過去,千慧也甩開從人飛身奔向他,引起身後的宮人一陣驚呼。

「娘娘,小心呀……」

震驚猶如五雷齊鳴,花朝只覺得耳內轟轟作響,全身血液倒流,四肢冰冷。不可能的,一定是他聽錯了,聽錯了……

「朝……」

重逢的驚喜沖昏了千慧,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打從他生還的消息傳回京,她便按捺不住立刻見到他的衝動,急於證實他的歸來不是夢、不是幻,而是真真實實的存在。

雙臂緊緊摟住他結實的臂膀,觸手的溫暖填補了內心聽聞他死訊時,硬生生被掏空的空虛。他真的回來了,在經歷了兩百多個日子的生死不知後,在經歷近九個月的相思煎熬後,他終於回到她身邊!

「朝……朝……」她忘情地呼喚他,雙手不由自主的在他臉上、身上摸索著,彷佛只有藉著觸摸他,才能確定他回到她身邊。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眸,但她不在乎,只要他還活著,回到她身邊,她什麼都不在意。

花朝猶疑地伸手為她抹去淚水,指尖碰觸到的熱淚幾乎要灼燙了他,接著看進那雙水光迷離的眼眸,混合著喜悅的強烈情感源源不絕的從那裏投射出來,彙聚成一道溫暖的潮流衝擊著他因先前的震驚而冰凍住的心。

一定是聽錯了!

他釋然的牽起嘴角,然而,疑慮像灰雲一樣籠罩向他。

花朝攏起眉,眼中的溫暖冷卻。

「他們喊你什麼?」

「朝……」

千慧眼露迷惘,見到他的歸來,她整顆心都專注在他身上,哪理會得「他們」喊她什麼,「他們」又是指誰呢。

「他們喊你什麼?」

千慧臉上的困惑看在花朝眼中,卻成了無法面對他的心虛,憤怒與遭到背叛的情緒沈重地壓上他心頭,登時怒火攻心,頭昏腦脹了起來。

「他們喊你什麽?回答我!」

無法忍受她的沈默,花朝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強烈的噁心感覺讓千慧一時無法回話,只隱約察覺花朝必然是誤會了什麼,她心急如焚,想要解釋,可是腹內的酸楚洶湧的翻騰上來,堵住了喉頭。

「惡惡……」

「娘娘!」

「東甯侯,你放開娘娘呀,娘娘懷了身孕,受不住你這樣的!」

宮人們驚慌地圍過來,膽大一點的伸手想要拉開花朝,膽小些的便只能急得乾瞪眼。

「身孕」兩字青天霹靂地打向花朝,他後知後覺地看見千慧腹部的隆起。天呀!

花朝驀然用力推開千慧,眾宮人邊驚叫,邊七手八腳的攙扶千慧。

「娘娘,娘娘……」

「朝……」

突然被推開,雖然有宮人及時扶住,千慧腹部仍一陣絞痛,但她仍一心掛念著花朝,卻見他一步步後退。

花朝太震驚了,而接續著震驚而來的刺痛比起驅毒時承受的痛苦還要教他難以忍受。那時候有兩人刻骨銘心的情意在支持,此刻卻只有遭到背叛的傷痛殘酷的淩遲他。

「不!」他發出淒厲的叫喊,那聲音粗啞漫長,聽得人頭皮一陣發麻。

「朝……」千慧忍住疼痛站起身,想要走向他的腳步卻被他眼中射來的怨恨阻擋,臉色倏地發白。「不要……」她搖頭,不確定自己要求的是什麽,只知道她不要他怨恨她。「你聽我說……」

但花朝沒留下來聽她的解釋,當他的那聲叫喊只剩下嘶啞的餘音,他踉蹌地轉身狂奔出坤玉宮。體內因遭到背叛而起的憤怒讓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不知道如果繼續待下去,會做出什麽事來。

他不斷地跑跑跑,將千慧的聲聲呼喚、宮人們的焦急喊聲全都拋在身後,彷佛背後有鬼魅在追他。

是的,的確有鬼魅在追趕他,那是嘲弄他相信愛情、相信手足親情、相信世間一切美好真情的鬼魅!

無聲的私語自逝去的、再也回不了頭的過去朝他耳邊幽幽吹噓——

……我屬於你,會在這裏等你回來……等你回來……我等你……

那些誓言都還在耳邊迴響,像纏綿的春情仍有撩動他心的能力,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她的背叛,卻無情地毀了他的夢、他的心。

眼前一片黑暗,儘管冬陽仍溫情地普照大地,花朝的感情世界卻已進入永夜的嚴冬,再也沒有春天。
引言 使用道具
ieo770711
威爾斯親王 | 2018-9-28 18:20:27

第九章

戴玥在東郊清曉山山腰處的廢棄山神廟裏找到花朝。

當時花朝身邊散置著數個酒壇,全身都是酒味,在風雪降臨的寒夜裏,從頭到腳居然是滾燙的,急得戴玥冒著風雪背他回官,不僅驚動了徽音公主,連皇上和太皇太后也趕來探視,太醫院裏的群醫有一大半被召喚來會診。

這件事其實是有些古怪的。

花朝回京當天還是個大晴天,誰知當晚便濃雲密佈,狂風大吹,隔日清晨已是風雪交加。就因為如此,花朝的失蹤才會讓人更放心不下,皇帝非但派出了大批御林軍,還要京城守備軍也加入搜尋,兩天下來,京城都被翻遍了,才教戴玥從清曉山下的小酒鋪處打探到花朝的消息,方尋到山神廟。

但人是救回來了,情況卻很糟糕。花朝不僅是醉死了,同時也因為受寒太久而從風寒變成肺炎,御醫們針藥並施,才將他從鬼門關搶救回來。

醒來之後,花朝一句話都沒說,仍是閉著眼。有人喂藥、喂湯、餵飯,他都會張嘴,但就是不說話,不搭理人,如一具行屍。眾人以為他身體還沒恢復,不以為意,但這種情形從十日延續到十五日、二十日,便很不對勁了。

「侯爺體內風魔已除,脈象也很正常,為何變成這樣,臣也無法理解。」御醫們束手無策。

「花朝,你到底怎麽了?」朋友們來來去去的勸慰,他回以木然。

「朝哥哥,關於慧姊姊……」

但當朝陽公主一開口,花朝卻瘋了似的吼叫起來,拿起東西就丟,還差點掐死葉續日,嚇得她花容失色,落荒而逃。

直到房裏沒有東西可以丟、可以摔了,直到無人敢進去搭理他,花朝才漸漸安靜下來,倚靠牆面閉眼休息,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大著膽子進去看他的情形,發現他哭著睡著了。

之後,他依然木然,如一具行屍,但只要有人提到與趙千慧有關的事,都會引發他的瘋玻他叫著、吼著,嘶啞難辨的聲音讓人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這種情形持續了一個月,甯國公花捷決定侄兒應該瘋夠了,帶領從人走進他房裏,說了一個字。

「潑!」

一桶剛從結著浮冰的井裏汲上來的水毫不留情地潑向花朝。

當時他身上穿著溫暖的棉袍,像一尊泥塑木偶般坐在暖呼呼的炕床上,沒提防到會有一桶冰水往頭上澆來,在嘩啦的水聲響起的同時,驚人的寒意從他腦門往腳心裏竄,花朝本能地跳下床,凍得直發抖,證明他不是真的泥塑木偶,而是具活生生的血肉之軀。

「再潑!」

第二桶水又潑了過去。

這次花朝閃了開,但仍然被部分的水潑到,他又驚又怒,瞪視向膽敢潑他水的人。

花捷擋在從人面前,承受他的怒氣,詔氣輕描淡寫,「你醒了沒?如果還沒醒,我不介意多潑你幾桶水。」

花朝激動的用手指向他,嘴唇抖了又抖,卻連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我以為除了趙千慧以外,沒有其他事可以刺激你,沒想到一桶冰水也可以。」花捷故意在冰冷的聲音裏注入一絲嘲諷。

聽到「趙千慧」三個字,花朝臉上的表情扭曲了起來,激憤的眼眸射出如炬的怒火燒向花捷,他緊握住雙拳,似乎隨時都想揮拳打人。

但眼前的人是他的伯父,不是任何人。

花朝只能任淚水灼痛眼睛,儘管拚命吸著氣,仍然壓抑不住洶湧在封閉的心房裏激蕩的悲痛,終於那股悲和痛無法控制的化作一陣氣流,激射出緊抿的嘴巴。

「痛的人又不是你!」

「只有你才會痛嗎?其他人都不痛嗎?」花捷嚴厲地詰問。「如果你真的這麼想,就太自以為是了!」

「我……」他沒有錯,遭到背叛的人是他,被拋棄的人也是他,別人哪里能理會那種心肝被撕裂、抓出來在地上被人踩的痛!

看出他仍冥頑不靈地沈浸在自已的痛苦中,花捷輕喟出聲,語重心長的接著道:「你知道你在天馬潭失蹤,多少人為你焦心、痛心?你娘的悲痛自是不在話下,她聽到消息時,當場就厥了過去。太皇太后雖然比較堅強,暗地裏卻掉了不少淚。皇上更是淚灑金鑾殿。

「等我親自下了天馬潭一趟,證實你不可能生還時,皇上依然無法相信,直說你不可能會死,堅持死要見屍,不肯為你發喪。好不容易你生還回來,眾人為你高興,你去了坤玉宮一趟,就闖出了連番禍事。趙千慧被你那麽一推,腹中胎兒差點保不住,幸好御醫搶救得宜,但躺在床上安胎不到一月,孩子仍然不足月便產了下來,而且是難產,後來雖是母女平安,她因失血過多,如今還不得下床……」

「她……她……」花朝臉上慘白,一顆心疼得厲害。

以為自己必然是恨她入骨,恨她的背叛,也恨她這些日子來的不聞不問,直到此刻才知她因為自己的關係,險些掉了孩子,纏綿病榻,連下床都不能……心裏哪里還顧得及怨恨呀,有的僅是深深的自責與疼惜。

「皇上不但沒有因此怪罪你,在你失蹤的那兩天,還派人四處搜尋你的下落。戴玥好不容易找到你,冒著風雪救你回來,皇上也召集御醫為你診治。但你病好了,卻為了趙千慧發狂,連好心來探望你的朝陽公主都被你打跑,你這麽讓大家為你操心、痛心,羞不羞愧!」

花朝是羞愧,但仍嘴硬地道:「我讓娘和大家操心是我不該,可是這個大家應該不包括皇上吧!」

「你這是什麽話!」花捷氣得渾身顫抖。「皇上拿你當親手足看待,對你的用心滿朝文武百官都可以做證,你竟說出這種不忠不義的話!」

「我不忠不義?他才假仁假義!如果他真顧念手足之情,就不會搶了千慧。」花朝紅了眼睛。

「果然又是為了趙千慧。花朝,伯父要怎麼說你才懂,才能放下她?別忘了,趙千慧進宮是在你『死』了後!」

「我沒死!」他低吼,緊握著拳頭朝空氣揮舞,彷佛想打倒什麼。「我沒有死!」就算他死了,他也不準!何況他現在是活著,知道這件事只會讓他生不如死!

「從定國公傳回你掉進天馬潭裏的消息時,你就死了!到我親自下天馬潭,只是更證實你的死訊罷了!」花捷毫不留情地吼回去。「不管你對趙千慧進宮諒不諒解,我都要告訴你,不管是趙千慧,還是皇上,都沒有對不起你!」

「他們一起背叛了我,還說沒有對不起我?」他殺氣騰騰、咬牙切齒地說。

「什麼叫背叛?他們以為你死了!」花捷再度提醒他,「雖然我不清楚皇上為何會安排趙千慧進宮,當時我仍未趕回京中,但我親眼見到皇上和趙千慧是如何代你在微音公主和太皇太后面前盡孝道!你娘在你失蹤後,終日以淚洗臉,身體一日比一日差,是趙千慧親侍湯藥,是皇上在她床畔逗她開心,她才能活著等到你回來!」

「什麼?」他錯愕地喊道,身軀搖搖欲墜,眼裏心裏都交錯著複雜的情緒。

「不然你以為你娘是怎麼活到現在的?打從你父親過世後,你就成了你娘活下去的唯一指望,你死了,教你娘怎麼活得下去?」

「娘……」他悲呼出聲。

「你卻為了一個女人,連相依為命的母親都置之不理,一味的沈浸在失去的痛苦中,完全不去想深愛著你的家人為你的情況有多痛心疾首,這麽做應該嗎?」

花朝羞愧得無以復加,可是……

「你根本不瞭解失去所愛,為自己所信任的人背叛是多大的悲痛!你知不知道,當時我身中奇毒,又掉進河裏,被沖進天馬潭……如果不是為了千慧,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活著回到她身邊,我早就死了。我順著地底伏流來到神農穀,卻因所中的奇毒而導致癱瘓,如果不是心裏惦記著千慧,如何熬過將深入骨髓裏的奇毒驅出體外的痛苦,重新站起來?但我回來了,千慧卻進了宮,早知道這樣,我寧願當時便死了,還快活些!」

「你說的是什麼渾話!」花捷氣得臉色鐵青,「螻蟻尚且偷生,你卻寧願死了快活!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活下來卻沒有機會,你卻想死?」

「你不瞭解失戀的痛苦,你不知道我……」

「你以為就你一個人失過戀,嘗過那種痛,其他人都沒有嗎?」

花朝驚駭地瞪他,彷佛無法理解伯父會說這種話。

「我也曾經年輕過。」花捷自嘲道,臉上有種飽經世情的滄涼,目光越過侄子,像能穿透牆面,看到沈埋的年輕歲月。

那是段有歡笑,有甜蜜,但更多是淚水、生離死別,及血腥。

即使已經過去了許久,但忘不掉的,依然是忘不掉。

「那時候我只是御林軍的一員,還不是統領。太上皇,即當時的明帝,他意氣風發,預定十五歲那年親政,但輔政的諸王不但不願意還政給他,還打算廢了他,取而代之。

「眼見一場政治鬥爭將血淋淋的展開,多次逃過暗殺的明帝,在太后的運籌帷幄之下,展開反擊。這段期間,你父親與長公主徽音相戀,蒙明帝不棄,將長姊下嫁,花家感念恩德,更是戮力效忠。而我也在同時候愛上了叛黨的首領齊王的女兒秀林郡主。」

說到這裏,他眼光顯得纏綿、溫柔。

「秀林是個識大體的好女人,她痛恨她父王為了私利,想要謀奪明帝的江山,造成民心動亂,偷偷的幫起明帝,我們便是在這種情況相識的。」

他停頓了一下,語音轉為悲沈,「齊王麾下有個愛將戴峻傑,對秀林也極為仰慕,齊王為了籠絡他,便要把秀林嫁給他。當時秀林曾要求我帶她走,我卻為了大局,反而讓她嫁給戴峻傑,為我偷取更多的機密。我看著她戴上鳳冠霞帔,她兩腮的淚痕比臘波還要灼燙的滴進我手心,也滴進我心裏。我還看著花轎載著她嫁進戴家,那些喜慶的鬧樂聲猶如一千根錘子敲擊我的心,但我仍忍下來,沒有帶她逃走。後來,她為戴峻傑生了兒子……我……還是讓她為我偷取齊王陣營的機密。終於,我們與叛軍正式對決,秀林為了救我而挨了戴峻傑一刀。我抱著她,在她臉上沒有看到痛苦,只有安詳的笑容,而且是那幾年來我在她臉上看過最甜、最愉悅的笑容。可惜我當時太過悲痛,無法瞭解那抹笑是因為秀林終於得到解脫,那些年來她活得實在是太苦了。復仇的意念使我失去理智,不但將戴峻傑殺了,更想殺他們的兒子,若不是孩子肖似秀林的臉喚醒了我的神智,我可能真的做了……」

「伯父……」花朝震悸不已,這是段他從未與聞的往事,沒想到在伯父剛強的外表下,也曾有如此慘痛的過去。

「我將秀林埋了,當時全國都因叛臣被殲滅而歡天喜地,我卻因為失去手足至親與摯愛的女人而陷進悲痛裏。有一長段時間,我徘徊在墓園裏,不敢愴呼,也怕驚憂,只是靜靜的俯身擁抱秀林的新墳,摩挲唯一的胞弟的墓碑……」

「伯父……」

「是你娘帶著你和那……孩子將我勸回去。看到徽音公主強壓著悲痛、故作堅強,看到三歲的你,及與你同齡的那孩子天真無邪的容顏,我撫摸著墓碑的掌心驀然發燙。冥冥中,好像有聲音在我耳邊低語,要我振作起來……要我用餘生照顧你們……」

「伯父……」花朝眼眶灼熱,迷蒙的視線下,向來被稱為鐵漢的伯父竟然淚流滿臉,剛烈耿直的臉龐有著他不曾看過的脆弱,甚至在他眼角發現皺紋。

他登時領悟到,伯父老了,在他離家的這段期間,伯父居然老了,不復之前英竣不老的形象。

「我想這些一定是秀林和弟弟給我的啟示,看著他們留下來的孩子,我知道必須振作起來,不讓徽音公主獨自扛這樣的重擔。然而,面對那孩子……太多的傷痛讓我無法面對他,也沒把握能善待他,便將孩子托給了葉智陽……」

「是……戴玥?」花朝恍然大悟。

「沒錯……」

「他知道自己……」

「我跟葉智陽約定好,等戴玥滿二十歲,就把他的身世告訴他。就算他要找我報仇也無妨……」

「那戴玥……去找您……了嗎?」他志忑地問。

花捷默默擦乾淚水,嘴角微微扭曲。

「他是來找我了。」

「他……沒有……」

「沒有報仇是嗎?」花捷苦笑,清亮的眼睛裏有種混合著複雜情緒的灼熱。「他是在我又去秀林墳上的那夜找上我,當時我沈浸在哀悼的情緒中,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直到一柄寒氣逼人的寶劍架在我脖子上,我驚怔在當場,但在月光照射下,看清楚那張肖似秀林的臉,反而能坦然無懼了。」

「那他沒有……」這不是廢話嗎?如果戴玥動手了,伯父豈能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但花朝仍忍不住問出口。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只說:『如果我想殺你,你已經死了。』接著便收劍。我不曉得當時的白己是鬆口氣,還是什麽表情,卻聽見他嗤的一聲笑道:『我不殺你,你反而看起來很失望的樣子。所以我不殺你是對的。』我訝異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戴玥卻表情森冷地瞅了我好一會兒,道:『有時候殺死一個人,對這個人反而是種解脫,一刀殺了你,是便宜你,倒不如讓你的餘生都活在懊悔之中吧。』說完,他便走了。」

「戴玥他……」說得一點都沒錯,但花朝不認為任何人都能像戴玥一樣因為這番體悟而放下仇恨,畢竟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戴玥是如何辦到的?

「朝兒,伯父會跟你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與其將來活著的每一刻都在後悔,倒不如現在別去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花捷語重心長。

「伯父後悔了?」

「沒錯。」花捷沈痛地回答,「我後悔當年沒有帶秀林走,反將她推進痛苦的深淵。我也後悔既然讓秀林嫁給別人,為何不能成全她的幸福,反而還要利用她!這些年來,我重複想著這些事,如果當初我帶秀林走,或者讓她專心去愛戴峻傑,設法策反他加入勤王的陣營,秀林如今仍會活著。可是我沒有那麼做,因為我有私心,我既要利用秀林減少對付叛軍的阻礙,又以為事後能帶著她白首到老。但我錯了,這麼做卻讓夾在我的私心與對丈夫的情義下的秀林活得痛苦無比,所以她在為了保護我而死在戴峻傑手上時,反而感到解脫。如果事情能重來一遍,我……一定會以秀林的幸福為首要考量。」

最後一句話,重重擊在花朝胸坎上。

這是伯父以歲月為刀,懊悔為能量,在臉上、心上鐫刻多久才有的體會?可對年輕的他而言,卻是不可承受、也不想要領會的重呀!

以所愛的人的幸福為首要考量,雖然僅是簡單的幾個宇,可是他……他……做得到,放得下嗎?

「朝兒,伯父不希望你犯下跟我同樣的錯誤。我們都做錯一些事,傷過一些人,趁來得及時回頭吧!」

他全身一震,「您是要我……」

「能看到她幸福的活著,不是比只能在她墓前懺悔一生要好嗎?」

不,他不想到千慧的墓前,一點都不想。他想要的是……是……如今這渺小的希望已經變得不可能,她生了公主,她……天呀!

狂烈的痛楚淩遲著他的心,花朝逸出慘笑,那笑比哭還要難看。

「罷了……從今而後,我遠遠的去,再也不見她……」

「朝兒,你不能這樣!」花捷連這點也是不準的。「伯父不能讓你因此頹心喪志,甚至放逐自己!你忘了自己是花家的孤苗嗎?而保護天朝皇帝是花家人的宿命。你爹為了盡忠皇室而戰到最後一滴血,你娘為了盡忠皇室而失去摯愛的丈夫,甚至差一點連兒子也沒了。而我……也為了盡忠皇室而辜負心愛的人!你不能讓我們的犧牲都白費!保護皇帝將是你的職責!」

「不……我不能……」他無法面對奪走他摯愛的人,無法面對背叛他的愛的女人,更無法看著他倆親親熱熱、幸福的過下去。天哪,他做不到!

「朝兒,你聽我說!」花捷喘了喘,輕握住他的肩想說服他。「只有真正將趙千慧給放下,你才能快樂。」

「我放不下……不要教我放……如果能放,你為何放不下秀林郡主,娘為何放不下爹……所以,不要叫我放!」他暴躁地喊道。

「因為我對秀林有虧疚,你娘對你爹有懷念,但我們不會因此而消沈,荒廢了自己的職責!」花捷一宇一句的道,深深看進花朝的靈魂深處,看得他羞慚得別開眼,但他不許他逃,緊盯著他不放,語音喑啞。

「朝兒,我跟你娘都沒有時間了!那天,我從天馬潭回來,看到你娘病得厲害,那孤單的身影竟是那麽的憔悴、蒼老,不再是我記憶裏高貴、美麗的公主。她看到我回來,看見我臉上的悲痛,知道我沒在天馬潭找到任何你可能存活的線索,她頓時崩潰,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哭倒在我懷裏哀哀低泣。而我……抱著她,心裏也是諸般的懊悔。懊悔對你太嚴厲,懊悔為了鍛鏈你,讓你跟著大軍去酉裏國……總之,我懊悔極了,懊悔沒有保護好你!但你娘沒怪我,她只是……好像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氣……無法看她這樣下去,我……開始陪伴她,與她聊著共同的往事,驀然發覺她這些年來就跟我一樣不快樂,她只是為盡自己身為長公主的職責,身為你的母親的職責而活著,她就像困鎖在金籠裏的鳥,雖然衣食無缺,心裏卻是寂寞的。我於是跟她說,等到找到可以接替我保護皇帝的人選,我將陪伴她離開宮廷,也許到太上皇那裏去,也許去天涯海角,只要她想去哪里,我們便去哪里……她,雖仍是病著,眼中卻開始有了光彩……現在好不容易盼到你回來,朝兒,能不能讓我安心帶著你娘,在她剩餘的生命裏,陪她去做她想做的事、看她想看的地方,讓她也能為自己活下去?」

彷佛嫌他之前受到的震撼不夠大,花捷又說了這些。

然而,花朝卻無法對這些話產生反感。他看進伯父眼中,那裏有的僅是一名平凡男子為了所愛提出的真摯懇求,可這個懇求……天哪,他願意見到母親快樂,也願意見到伯父快樂,可要他放掉心裏的怨恨,以及所有的愛戀,去擔任守護他原該怨恨、嫉妒的皇帝的御林軍統領,看著他與千慧雙雙對對……天呀,他……

能看到她幸福的活著,不是比只能在她墓前懺悔一生要好嗎?

花捷先前說的話,又在花朝腦子裏迴響一遍。

如果這麽做能讓母親快樂,還有……她快樂,那他……

可是……閉起眼,花朝彷佛看到了與千慧重逢那日,她不顧一切地朝他奔來……

她臉上的欣喜是那麽的真實,無法斥之為虛偽;她為他淌下的熱淚彷佛仍在他指尖留有餘溫;還有自己決絕地推開她,那聲聲求他留下來的呼喚……天哪,既然負心,為何面對他時還能如此的柔情萬千,沒有一絲的心虛、羞慚,有的僅是見到他曆劫歸來的欣喜若狂?

她應該不敢見他,而不是歡歡喜喜的迎向他……

花朝想不明白,他有種沖到她面前把所有的事問清楚的衝動,但一想到再去面對她,心便疼得厲害,更擔心真的見到她,心裏的惱恨會讓他失去理智,做出傷害她的事。為什麽要背盟?

難道你忘了鴛鴦衾裏,信誓旦旦的說要等我回來嗎?

花朝痛苦無比,有一千一萬句話想問千慧,但卻一句都不能問,因為她已為皇上生了個女兒……一個女兒……

「朝兒,放了吧,只有放手,才能做回自己。」花捷輕拍著他的肩安慰。

花朝猛然睜開眼,視線是模糊的,臉上冰冰涼涼。

他想到千慧的淚,是燙的,而在她眼中閃耀的並不是愧疚,而是見到他的喜悅。為什麽明明背誓,還能用那樣深情、真摯的眼神看他?

「朝兒,真的愛一個人,就該以她的幸福為幸福。只要她過得好……」花捷意味深長地又說,眼神複雜,「就是你過得好。放手吧!」

放手?

放手,自己就能過得好?放手,心就不會再痛?放手,所有的怨恨、嗔怒都能消失?真是這樣嗎?但為何想到要放開她,放掉兩人的鴛盟,身卻似浮雲、失去重心,心如飛絮飄流,呼吸也虛弱了起來?

放開她就能做回自己嗎?但他已經忘了自已是什麽了,只知道從此後,眼前像是一個永遠都不會有白天的黑夜,緊緊的將他包圍。

☆☆☆

視線,亮了起來。

儘管他很確定這時候應該是月華高掛天際的夜裏,依稀記得才看過那彎明月,想著缺角的部分藏到哪去……現在,他不確定了,在以為該是永夜的心頭上頂時候卻是高掛著金輪,連陰晦的往事都被照亮了。

往事?

他同樣不確定。

或者,那只是一場惡夢?一場讓他心成死灰,活在黑暗中的惡夢?

還是現在的是一場美夢?一場令死灰復燃,感受到生命光熱的美夢?

懷中的溫潤提醒他不久前的那場激越是真實的存在。

那如海潮升騰般高張的欲望幾乎榨乾了他的體力,將他吞沒,就像那如夢似幻又真實無比的一晚,她把他擁在懷裏,熱烈的唇舌以絕望的熱情堵住他所有的遲疑,柔軟的臂膀緊緊擁住他,用她的溫香,用她誘人沈淪的女體,將他包覆。

他伏在她鼓脹的ru房,像個餓了不知幾餐的嬰兒饑渴的吸吮,女性的馨香比任何春藥都要強烈地鼓動他體內的欲火。

他吻著她,吻遍每一寸的柔膩,從她香馥潮熱的小嘴,絲滑的頰膚,貝殼般優美的耳輪一路下滑,在她配合地仰起的玉頸上留下吻痕,在她的幫助下卸盡兩人累贅的衣衫,然後……整個視野都被眼前的美麗所占滿,無法抗拒的,他以手、以唇膜拜著她,那每一寸的絲滑,都令他瘋狂。

她的乳尖在他的撫觸下震顫著,並不斷地挺起偎向他。感官的熱浪同時掃中他,兩腿之間飽脹著一陣情欲騷動,他因需求而顫動著,在對她的渴望和興奮令他無法呼吸之前,他繼續膜拜之旅,不斷地往下往下……經過平坦纖細的腰腹,探索那香草掩覆下的深淵……

他的脈搏急促,一種壓迫自鼠蹊部源源不絕的膨脹,延伸成不可遏止的海潮。他想要到深淵那裏,好想,好想。所以當她絲滑的腿交纏上他腰腹,他沒有遲疑地,鼓噪的欲望堅挺地展開探索,可那洞口好小又好緊,阻礙著他的前進,並感覺到千慧的牙齒深深齧進他接近心口的肌肉。

但他不在乎,也無暇理會那微不足道的疼,只是專注地感受著千慧的一部分逐漸開始接納他,並濕熱地包圍住他,帶給他一波接著一波、像是沒有盡頭的愉悅,也讓他失去所有的自製力,順著男性本能激烈地發射……

噴射的力量是那麼強大,他忍不住嘶喊出聲,覺得有某種東西不斷地在體內爆炸又爆炸,熾熱的光焰令他有短暫的盲目,接著一切化為沈寂。

等到他恢復一絲力氣,從千慧身上翻下來,一絲歉疚隨之而起,他將她嬌弱的身軀擁了過來,感覺到她身上就像他一樣仍在發燙,而那微微疲 憊、卻仍清亮的眼眸依然柔情萬千地回視著他,比起先前的激越還要教他悸動的溫熱情感頓時湧至心房。

我等你……

這句誓言化作亙古的纏綿,深深烙印進他的靈魂深處。為了這簡單的三個字,他可以承受任何痛苦,歷經生死掙紮,也要回到她身邊。

可他是回來了,誓言卻如燭火,風一吹就滅,他的世界從此陷進黑暗裏。

意念轉到這裏,所有的夢魘又回來了,花朝悲痛地領悟到,剛才經歷的一切並不是那晚的延續,而是歷經生離、背誓之後,突然的……

什麼呢?

他不知道該把這一切歸為什麽,看向懷裏的人,發覺千慧不知何時也醒了,睜著一雙嬌慵、迷茫的眼眸凝視著他。

那雙眼裏依然有著撼動他神魂的柔情,往事的殘影同樣在她眼中閃過,他知道她同樣想起從前,就在她投向他,義無反顧地投進他懷抱,與他一同墜進這場無邊綺麗的溫柔漩渦裏時,她與他一樣逆著時光之河共同探尋了兩人的過往。

可是,為什麽?

他想不出她這麼做的用意,她應該可以抽身的!他也給了她抽身的時間,可她非但沒有抽身,反而投向他,撩撥著他的欲火,癱瘓了他的意志,讓他……

該死的,他做了什麼,他……他……

瞬間領悟到兩人所做的事是法理難容,不知要牽累多少人的極惡大罪,懷裏溫潤、誘人的女體登時像一尾冰冷的蛇般令人畏懼。花朝迅速爬起身,但體力顯然尚未從之前的激越裏恢復過來,頭仍有些暈沈。

「你後悔了?」她被他的態度刺傷,話音哽咽地問。

「該後悔的人是你吧。」花朝陰鬱的回答,「這種事,女人所承受的永遠比男人多。何況,你不是普通女人,是皇上的貴妃。皇上大不了要我一條命,至於你……趙氏家族枝繁葉茂,都要被你連累了。」

「他不會那麼做。」千慧搖頭。

花朝莫名地感到氣惱,她就那麽有信心皇上就算知道,也不會對她怎麽樣嗎?在她心裏,尊貴的皇帝究竟是……究竟是……

他忽然覺得整件事既荒謬又可笑,一個背著皇帝偷情的貴妃,一個違背皇帝交托的御林軍統領,他們一起背叛了皇帝,而在兩年多前,遭人背叛的皇帝聯合著如今背叛他的貴妃一起背叛了他這位御林軍統領。

這是什麼跟什麽呀!

是現世報嗎?

花朝還沒想清楚該如何收拾這現世報造成的殘局,便聽見混雜著談話聲的腳步聲來到門口,這讓他全身一陣緊繃,目光猶疑地看向千慧,後者仍躺在床上,明媚的眼眸同他一樣閃過一絲警覺。

「啊,在這裏!」

什麽在這裏?!是指他和千慧嗎?花朝一顆心提到喉嚨。

「仙貝公主怎會睡在這裏?」另一道聲音揚起。

花朝跟著聽得一頭霧水。

「一定是刺客事蹟敗露,為了脫身方便,才把公主給留在這。」

刺客?花朝急忙撥開床帳,尋找散落床上、地面的兩人衣物。

「刺客會不會就在附近?」

「我們四處搜搜!」

「你們在做什麽?怎麽不進屋裏搜?」

「王爺……」

接下來的話,花朝無心聽聞,與千慧火速為自己著裝。該死的,平常一下子就能穿戴俐落的衣服,這時候卻因慌張而手忙腳亂,越穿越亂,系緊的衣帶並隨著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而又松了下來。

「花朝,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為首的華衣男子目光如炬的筆直射向床榻方向,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咦,他怎會知道他們做出大逆不道的事?雖然從帳外依稀可以看見裏頭人的身影,但這位王爺的眼光也太厲害了,居然能從身影便猜出他們的身分,花朝疑惑了起來。

「來人呀,去把那床帳給拆了,搜出那對姦夫淫婦!」

「是。」儘管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衛士仍依照尊貴的親王旨意往床帳方向而去。

花朝哪能容得他們這麽無禮,自己怎樣都沒關係,身後的千慧絕不能受辱。

但在他出手之前,一道權威的聲立隱隱帶著薄怒傳來,阻止了眾衛士。

「你們在做什麽?!」

「參見皇……」

「吾皇……」

「啟稟皇上,微臣在這裏找到仙貝公主。」不耐煩聽那些有的沒的,主導行動的親王打斷眾人對皇帝的參拜,不僅目光是睥睨的,語氣更是得意洋洋。」並且逮到花朝與貴妃通姦,正打算把他們抓出來以正視聽。」

「這是成何體統?孝親王,別以為你是朕的堂哥就可以做這種越俎代庖的無禮事,還不快點帶這些人給朕滾!」

「皇上,微臣說的是……」

「滾!還需要朕說第二遍嗎?岳翕、戴玥,把他們都給朕趕出去!」

「臣遵旨。」

兩人虎視之下,孝親王只好悻悻然的離去,等到閒雜人等都走光了,皇帝才清了清喉嚨,雖然不明白自己怎會比他們更不好意思,但一張俊臉還是忍不住地漲紅起來,可嘴角處卻溜竄起一絲頑皮的笑意。

「你們……整理好就出來喔,福星會在外頭等你們。」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還體貼的命人將門關上。
引言 使用道具
ieo770711
威爾斯親王 | 2018-9-28 18:21:12

第十章

在孝親王的大肆渲染下,齊聚趙府為左丞相祝壽的達官貴人幾乎在第一時間便與聞了貴妃出牆的事。

皇帝的皇叔勇、仁、義三位親王,承襲父爵的孝親王,國舅安國公嶽朗清獲準進入行宮的大廳內議論。

他們會聚在這裏的原因,一是幾刻鍾前,皇帝的愛女仙貝公主遭不明人士綁走,接著被棄放在花朝所住的客房門口,令眾人擔憂這名不名人士會對皇帝不利;二是聽說了趙貴妃與花朝的事,人人都想探知皇帝會做出什麽樣的處置。

然而,兩件事看似無關,卻有極深的牽扯,是以沒人敢在弄清楚之前,隨便發表議論,使得廳內雖然聚集了不少人,卻是鴉雀無聲。

今晚壽宴的主人趙政道當然也聽說這兩件事。

兩件事中的任何一事都讓他吃不消,何況兩件事一塊發生,趙政道的心情可說是沈入深淵,如果真有所謂的十八層地獄,他相情自己現在定然是在第十九層。儘管自己向來在朝中廣結善緣,勇親王世子與大學士張泰儒都是他的女婿,但事情太過嚴重,兩人不被趙家牽連已是萬幸,哪有餘力幫忙呀。

心知這次是大難臨頭,趙政道在獲準進入廳內,便一路從門口跪著往裏走,一夕便像蒼老了十數載的聲音隨著他磕頭的動作往裏送。

「臣罪該萬死……」

「丞相快起,朕並沒有怪愛卿。」皇上對他的自行請罪一個頭兩個大。

事情完全超出他先前的計畫,本來並沒有想搞這麼大呀,到底是哪里出錯了?

「臣……」趙政道不敢起身,仍是磕頭,嘴巴才蠕動要說話,便被一聲厲喝給打斷。

「皇上!」孝親王往皇帝面前一站,目光炯炯地喊道:「左丞相教女不嚴,以至於有此等穢亂宮闈的醜事,請皇上降罪。」

喝!好大的一頂帽子扣下來喔,真是聽得人冷汗直流呀。

皇帝眯起眼,不悅地沈聲道:「這是朕的私事,輪不到任何人置喙!」

「皇上的私事也是國家大事,貴妃做出這種事,就算皇上肚裏能撐船,茲事體大,亦不能縱容。」孝親王彷佛聽不懂暗示,越說越慷慨激昂。

但他說完之後,皇帝並沒有做出任何裁示,而是以一種莫測高深的眼神注視著他,孝親王被看得頭皮發麻,如履薄冰,有種想一直吞咽口水的衝動。

好像過了一輩子,又好像只有幾個眨眼,皇帝終於開口,嘴角帶著抹笑意地問,「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孝親王松了口氣,先前失去的勇氣又全都回到身上,正氣凜然地回答,「趙貴妃與花朝穢亂官闈,皇上應該將他們明正典刑,以正視聽。」

「明正典刑,以正視聽?」皇帝懷疑地重複念道。「可是花朝是朕的表哥,也是你的表哥,趙貴妃又是朕的……」

「他們膽敢羞辱皇上,是犯了大不敬之罪,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花朝還不是王子。臣認為應該將他們抄家滅族,以仿後傚!」

喝,嚇死人了!幾位親王都忍不住面面相覷了起來。

「抄家滅族,以儆後傚?」皇帝眼中的疑問更加地擴大。「你確定?」

「臣當然確定,請皇上依法究辦,切勿因仁善而縱容。」

「可是……」皇帝摸了摸光潔的下頷,做思考狀地喃念道:「抄家滅族……」

「依臣之見,還應該抄九族……」

「九族?」越說越離譜了,皇帝和眾親王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孝親王,這個太過分了吧?要是抄九族,這間屋子裏的所有人,還有今晚到相府祝壽的許多人,包括朕跟你,不是要一塊被抄嗎?你要朕下令殺自己,及你們全部嗎?」

咦,怎麽會……孝親王在好幾雙眼睛瞪視下,冷汗涔涔,猛然領悟,連忙下跪請罪。

「臣愚昧,竟說出這種蠢話,請皇上降罪!」

「現在知道不可以隨便亂說要抄別人家的這種話了吧?」

「臣……」

實在看不過去,勇親王得到皇帝的同意,以長輩的身分訓斥孝親王。

「仲謀,不是皇叔要說你。你這孩子年輕氣盛,在這麽多長輩面前,也敢大放厥詞,說出抄九族的蠢話!那花朝是你皇姑的獨子,論起九族,所有皇族中人不都在其中嗎?你真是的!」

就是嘛。

皇帝邊聽邊點頭,只差沒出言附和。

連他這個當皇帝的,在滿堂大部分都是長輩的情況下,也要斟酌言詞,這個孝親王堂哥實在太不識時務了!

「可見得抄家滅族這種峻法太不好了。」戴玥歎息道。

「愛卿何出此言?」皇帝一副感興趣的模樣。

「孝親王說得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如果一般人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要抄家減族,照道理,是不是王子同樣犯了這樣的大罪也要抄家滅族?可要是王子也被抄家滅族,不是所有的皇親國戚都遭殃嗎?」

「朕明白了。」皇帝微笑道,「愛卿的意思是,如果皇親國戚們都覺得因此而受牽連是件很不公平的事,對一般人而言,也是同樣的。有道理!左丞相。」

「罪臣在。」趙政道趕緊應道。

「朕剛才不是要愛卿起身了嗎?怎麽你還跪著?」皇帝皺眉道。

「臣——遵旨。」就算趙政道覺得皇帝非但不怪罪他,跟他說話還很客氣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他也沒表現出來。

倒是仍跪在地上的孝親王,因為沒人叫他起身,只能僵硬地繼續跪著,不禁懊悔先前幹嘛沒人教跪便跪,弄得現在不跪也不是,跪又膝蓋痛。

該死的,連趙政道都起身了,皇帝居然不叫他起來!真嘔呀!

「朕要你昭告天下,除非罪證顯示全族的人都參與其罪,不然罪只及罪犯本身,不得牽涉到旁人,包括妻子、父母、兄弟姊妹等等。」

「臣……」趙政道哽咽地吞著口水,「遵旨。」

聰明人聽到這裏,都聽出皇帝有意為趙家開脫,孝親王自然也聽得出來。可,這怎麼可能?

皇帝都戴了錄帽,還能心平氣和的為給他恥辱的人開脫,這……他想破頭也想不明白。

不過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他可不打算再重蹈覆轍。

這次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趙貴妃與花朝做出這等醜事,臣想請示皇上要如何處置?」

「雖然這件事不關你的事,但你既然這麽好問,朕就滿足你吧。」皇帝說完,便示意在門口張望的福星可以宣人進來了。

「宣貴妃趙氏、御林軍統領暨東甯侯花朝覲見!」

花朝心情志忑的與趙千慧聯袂進來,各依禮節向皇帝請安。

寬闊的大廳裏靜得彷佛掉根針下來都能聽見,他不需抬眼去看,便可感覺到廳內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跟千慧。那些眼神……與尊敬、崇仰這些宇眼都無關,他知道這些人怎麼看他,並不是很在乎,畢竟他的確是做了他們認為的那件事。但千慧,她是女人,要如何承受這些眼光?

他忍不住偷瞄那張嫺靜的臉容,事情發生到現在,千慧始終比他鎮靜,即使是此刻,那張令百花失色的嬌豔臉容上也沒有一絲犯罪者的驚慌失措,有的僅是不容人褻玩、批評的神聖、恬雅表情。

他納悶她是如何辦到的。是千慧已經將生死、榮辱都置之度外,才會對目前的境況無動於衷?還是她太過有把握了,認為皇帝不會對她不利?

在被皇帝留下來穿戴衣物的短暫獨處,千慧始終沒有開口,她只是默默穿好衣服,整理著散掉的髮髻,眼神平靜的凝望他,似乎期待著他能說什麼。

但他什麽都沒說,或許是因為心情仍太複雜,或許是因為不曉得可以跟她說什麽,更或許是他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可以的話,就把所有的責任都扛下來,儘量保全千慧。

可面對的是不測的天威,花朝不確定自己辦得到。

畢竟沒有哪個男人能容忍頭上戴了一頂綠帽,更何況是尊貴無比的皇帝!

「兩位愛卿平身。」

花朝有些訝異,從皇帝的口中非但聽不出來一絲絲的惱怒,甚至和從前一般的親切溫和。這是怎麽回事?

「皇上!」不僅是他懷疑,有人更是忍不住地哇啦哇啦抗議起來。

花朝這才看清楚,跪在他與千慧前面的人既不是千慧的父親趙政道,也不是任何相關人等,而是「發現」兩人幕情的孝親王天仲謀!

只聽見他喊道:「那花朝與趙貴妃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皇上還賜他們平身,太沒道理了。」

皇帝舉了舉眉,俊美的臉容上有絲玩味。

「你是為朕賜他們平身,卻沒賜你平身而吃味?可剛才是你自己要跪,朕可沒教你跪,你自己起來就是了,不用朕叫吧?」

聽到這裏,孝親王連忙搖搖擺擺的站起,語氣仍不改激憤。

「臣覺得不公平的還不僅是這些。臣認為皇上如果對這樣的事不聞不問,會被天下臣民給恥笑!」

「嗯……」皇帝沈吟了起來。

「皇上。」勇親王也忍不住語氣沈痛地開了口,「孝親王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這種事不僅對皇上的尊嚴有損,天朝皇室的顏面也無光。皇上若不做出處置,只怕難堵悠悠眾口。」

得到叔父的奧援,孝親王更是膽氣一壯。

「臣以為若皇上對這件事寬容,只怕將上行下效,夫綱不振。人人會以為皇帝戴了綠帽,也不敢將姦夫淫婦法辦,那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可以去偷漢子,她們的丈夫也都該效法皇上忍氣吞聲了。」

「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皇帝咬牙切齒地問,「朕什麼時候要忍氣吞聲了?朕的頭上又是何時戴綠帽了?你給朕解釋清楚!」

「臣親眼見到花朝與趙貴妃同睡一床……」

「你親眼見到?」皇帝怒哼了聲,「床帳明明是掩著的,敢情你有透視眼,可以透過床帳看到床上的是兩人?」

孝親王語塞,但很快道:「床上的是不是花朝與趙貴妃,皇上大可以問他倆。」

「臣……」花朝待要回答,皇帝卻以一個不耐煩的手勢阻止他。

「嶽翕!」

咦,該被問的人是花朝或趙貴妃,皇帝怎麽叫起了嶽翕?

眾人的目光紛紛轉向應皇帝的叫喚,從廳門口走進來的偉岸男子。

「臣在。」

「朕要你查的事怎麼樣?」

「臣已查明。」

「好,你說!」

「是。」嶽翕答聲後,目光銳利地轉向群臣。「從仙貝公主突然在西園的宴會裏被人抱走,到出現在行宮內花朝所住的房間門口,都疑點重重。皇上認為抱走公主的人,顯然是要將大家都引到行宮,才會在抱走仙貝公主後,跑到東園虛晃,故意洩漏行藏。他這麼做的用意何在?相信幾位大人都明白。」

現場一陣議論紛紜,孝親王冷哼了聲,不屑地道:「想必是某個不平之人發現花朝與趙貴妃的姦情,故意用這招來揭發。」

「王爺的話雖不無道理,不過王爺命人踹開房門,眾衛士都還沒看清楚房裏的情況,王爺便大叫著:『花朝,你好大的膽子……』雲雲,王爺又是如何知道床帳裏的人是花朝和貴妃?」

「這……」孝親王的頭上開始冒冷汗,支吾了一下才道:「本王是……大膽假設!那花朝明明是在皇上的恩典下,被福總管領去更衣,卻半天都不見回來。 本王一進去,瞧見床帳裏有兩個人,這裏是花朝的房間,床上的一人當然就是花朝,他竟趁著更衣之便,胡天胡地,不是膽大妄為是什麽!他又未成親,所以是姦夫淫婦。另一方面,那貴妃趙氏原本該在西園與左相夫人一塊招待女賓,卻在稍早之前不見去向,連女兒被偷抱走也不知,留守行宮的衛士也看到貴妃進了行宮,卻沒出去,所以本王就猜到床上的人是花朝與趙貴妃。」

說到這裏,孝親王已有些喘不過氣來。

「王爺的大膽猜測還真是神準呀!」嶽翕嘲弄地說,「但王爺顯然沒注意到一些細節。我和戴玥陪伴皇上抵達時,房裏還留有某種古怪的香味。我們原本以為是夜曇香煙的氣味,但那味道又不全像,經我詢問福總管,他說送花朝進房裏時,房內同時點著夜曇香燭及薰香,當時他並沒有放在心上。我問了留守的宮人,無人承認有進房裏點亮煙火或是薰香……」

「這跟整件事有何關係?」

「王爺稍安勿躁,我就要說到重點了。單點夜曇香燭或薰香自是無事,但就壞在兩樣一塊點,混合的氣味就成了撩人情欲的媚藥了。」

「你的意思是,花朝與趙貴妃是中了媚藥的關係才會亂性的?」

「的確有此可能。」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替他們脫罪。花朝可以說是遵照皇上的命令回行宮更衣,那趙貴妃又為何而去?這中間沒有曖昧,誰會相信呀!」

「朕相信。」皇帝懶洋洋地開口,引起眾人側目。「因為是朕要貴妃去的。」

「什麽!」這下子可讓群臣譁然了。

「皇上,您不是開玩笑吧?」始終沈默著的國舅岳朗清驚呼出聲。

「這種時候,朕哪有閒情開玩笑。」

「皇上的意思不可能是……」雖然難以置信,但聽起來就是那回事,勇親王不得不硬著頭皮問,「整樁事件是皇上一手安排的吧?」

「皇叔,在您心裏,朕就這麼下作嗎?」皇帝委屈了起來。

「臣……不……」明明就是他自已承認的,怎能怪他這麽想?

「朕是安排貴妃回行宮跟花朝見面。就算沒有那只猴子惹事,朕也會設法讓花朝回行宮一趟。朕這麼做,是希望花朝無法再逃避跟趙貴妃面對面談個清楚。這是朕欠他們的,可是朕並沒有下媚藥呀,朕才不會那麽做呢,朕……」

「皇上……」花朝越聽越心驚,也越迷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朕不要你再繼續誤解朕和貴妃下去了!」皇帝既激動又委屈,「朕總是想跟你說清楚,但每次想談時,你總是逃避。朕無法再忍受下去了,所以朕……」

「皇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勇親王越聽越頭痛,不得不打斷他言不及義的長篇大論。

「朕說了那麼多,你們……」光看這些人的表情,便知道他用心良苦、掏心掏肺的一番感人肺腑的表白聽在他們耳裏,直如對牛彈琴。皇帝輕喟出聲,怪不得鍾子期死後,伯牙會摔琴,原來知音者難覓呀。「好吧,朕就用最淺顯的方式從頭講一遍。嶽翕。」

「臣在。」

「你記不記得定國公從酉裏國傳回來花朝掉落天馬潭失蹤的消息時,朕即刻便要戴玥親自跑一趟酉裏國,一來是要定國公班師回朝,二來是要他接替定國公繼續搜尋花朝的下落?」

「臣記得。」岳翕立刻領會皇帝是想藉著一問一答,讓眾人能瞭解事情的經過。

「可甯國公等不及有進一步的消息,便請旨說希望能親自到天馬潭走一趟,還傳書與朕的母后,希望她能回京保護朕,並囑咐你在母后趕回之前,要貼身保護朕,是也不是?」

「是。」

「就在甯國公離開沒幾天,一晚,朝陽公主突然進宮找朕,朕與她密談之後,便召你一塊離宮,你記得我們去了哪里嗎?」

「臣記得我們先到定國公府,下轎之後徒步往趙丞相的府邸,皇上並沒有知會趙丞相,反而從側門入內,帶著朝陽公主與臣進入趙……貴妃所住的小樓。」

「你的記性不錯喔。我們到了之後,見到哪些人呢?」

「除了為我們開門的墨兒姑娘,還有丞相夫人。後來皇上與公主在丞相夫人的陪同下到樓上探望趙貴妃,臣在樓下花廳等待。」

「好,朕就宣丞相夫人與墨兒到這裏來,等聽完她們的說明後,你們就能體會朕的苦心了!」

☆☆☆

花朝失蹤的消息傳回京城,舉朝震驚,待在繡閣裏足不出戶的趙千慧卻一直到朝陽公主來訪才得知。

乍聞這個惡耗,千慧悲痛欲絕,嬌弱的身軀承受不住這個打擊,當場便暈了過去。葉續日連忙施救,但她一醒來,便急著下床,嚷著要去找花朝。

「慧姊姊,你別這樣。大哥和甯國公都趕去酉裏國了,有消息會立刻傳回京……」

「不,我等不了,我要自己去找他……」她悲聲呼號,淚流滿面。

「慧姊姊……」

「小姐,您不能去呀!您的身體根本不堪長途跋涉……」墨兒在一旁苦勸。

「慧姊姊病了嗎?怪不得慧姊姊的臉色會這麼難看……」

不姐她……」墨兒這會兒已經是六神無主,葉續日的垂詢,激發她心中的焦苦,隱忍不住的全都爆發出來。「懷了身孕!」

「什麼?」這聲驚呼並不是續日發出來的,而是擔心愛女會從來訪的公主口中得知花朝的惡耗,而趕來關心女兒的趙夫人口中。「墨兒,你剛才說什麽?」

墨兒在她的厲聲質問下,不敢隱瞞,哽咽地回答,「是侯爺的……那天他……他……」

「慧兒,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胡塗事!」趙夫人震驚無比。

「女兒對不起爹娘,但女兒深愛花朝,請娘原諒女兒不孝,讓女兒去找他……」

「慧兒……」趙夫人腦中一片混亂,只能不停地搖著頭,像是不知該拿千慧怎麼辦。

葉續日聽到這裏,總算回過神來。儘管她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但明白絕不能讓千慧在這種身體狀況下出門。

「慧姊姊,你現在是有身孕的人,不宜出遠門埃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顧著腹內的胎兒埃」

「我可以的,我……」為了證明自己沒事,千慧急著想下床,但因太過虛弱而險些跌下床。

「慧姊姊,你連坐都坐不穩,就算我們答應讓你出門,半路你就病倒了,要怎麼去找朝哥哥?還是留下來等消息。」

「不,我不要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那裏,我要去找他!」千慧悲痛地道。

明明跟她約好兩、三個月便會回來,明明要她安心等他前來迎娶,現在卻落得生死不知,讓千慧不由得想怨想恨,想氣他不信守承諾,留她一人面對未出世的孩子,與失去他的悲痛。

這種乍失愛侶的悲苦心情,哪里是在場的其他人所能理解的。

「千慧有了花朝的孩子,這可如何是好?相爺要是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氣死!」趙夫人想的卻是丈夫的反應。

「沒有這麼嚴重吧?夫人。」葉續日半信半疑。

「公主不明白,相爺極為愛惜趙家的名聲。趙家世代書香,從未傳出醜聞,千慧沒出嫁就有了身孕,相爺這幾天又為繁忙的國事而心力交瘁,若是知曉這件事,定然承受不祝」

「那我們別告訴他就是了。」續日天真地道。

「紙包不住火的!千慧的肚子會一天天大起來,到時候想瞞也瞞不祝」

「那……怎麼辦?」葉續日著急了起來,突然,腦子裏靈光一閃。「有了。朝哥哥臨走前,不獨將慧姊姊托給我照顧,也請求皇上關照。沒道理就我一個人為此事煩惱,皇上卻在一旁納涼。我這就進宮找他。」

「不好吧,公主。」趙夫人著急地阻止她。

「趙夫人請放心。皇上人很好的,花朝又是他的表哥,出了這種事也只有他有法子可以解決。你看好慧姊姊,我晚點就回來。」

葉續日起身便走。她以最快的速度進官,也不管皇帝正在用膳,拉他到一旁耳語。

「朝哥哥也有託付你喔,你可不能置身事外!」續日像是擔心他不肯幫忙,睜圓一雙杏眸緊盯住他。

皇帝聞言苦笑,「朕又沒說不管。總要讓朕換上便服,召喚翕表哥,與你一同去吧。」片刻之後,皇帝坐進續日的轎子離官,在定國公府下轎後,兩人在嶽翕和幾名親隨的保護下,來到丞相府側門。

趙夫人以為續日是進宮找皇帝商量,沒料到她會把他帶到這裏,一時慌了手腳。

「臣妾……」

「夫人就不用多禮了。朝陽公主都告訴我了。眼下朕的朝表哥生死不明,慧姊姊腹中的孩子便成了花家唯一的骨血,朕懇請夫人一定要讓這孩子安然生下來。」

「臣妾知道。可是千慧未婚生子,臣妾擔心相爺會……」

「朕知道夫人是擔心趙右相對這件事無法諒解。但也不是不能解決的。我們可以把慧姊姊先送到別的地方,瞞著趙右相生下孩子再……」

「我們能把千慧送去哪里?又要用什麼理由送去?相爺是何等精明的人,千慧這時候離京,他能不懷疑嗎?東甯侯仍然生死不明,她應該在這裏等消息。即使他不懷疑,孩子生下來後,要不要帶回來?還是扔下不管?帶回來嘛,東甯侯凶多吉少,若仍沒有消息,孩子又要怎麼處置?相爺還不是會知道千慧失德的事。他一向愛面子,如何面對這種醜聞?」

「朕承認有些細節並沒有多做考量。說到孩子……能不能由朕做主,讓慧姊姊嫁進花家,就在東甯侯府裏待產呢?」

「這不等於是昭告天下,千慧未出嫁便跟東甯侯有私情嗎?趙家丟不起這個臉!」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皇帝的頭痛了起來。

「那……那……有了!朕把慧姊姊接進宮,看誰還敢胡說八道!這樣趙丞相那邊應該沒問題吧?」

「皇上要接千慧進宮?」趙夫人錯愕道。

「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朕先把慧姊姊接進宮去,朝表哥若能回來,朕自是會為他們賜婚。朝表哥若不幸有事,有慧姊姊和孩子承歡皇姑膝下,皇姑的悲痛應該能減輕。就這麽決定。」

「可是千慧……」

「這件事,朕直接跟慧姊姊說。夫人帶路吧。」

儘管仍有一肚子的疑問,趙夫人卻不敢拒絕,恭敬的將皇帝給帶進女兒閨房。看到千慧病懨懨的哀容,皇帝跟著難過起來,快步走上前,阻止她想下床見禮,輕扶住她瘦骨伶仃的小手。

「慧姊姊,你要為朝表哥保重埃」

「皇上,我……」見到那張親切的俊容,千慧又是一陣悲從心起。

「你放心,朝表哥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你安心等著他。」

「可是……」她也願意這麽相信,聽到的消息卻讓人無法生出一絲信念來。

「朕跟令堂商量過了。先把你接進宮。等朝表哥安然返回,便為你們完婚。」

可他能回來嗎?千慧心裏一陣淒苦。

「若朝表哥無法回來……」皇帝也做了最壞的打算,語音微帶哽咽,真摯無比地看進千慧眼中,「朕就當孩子的父親。你若願意,朕也可以當個好夫君;你若不願意,朕便與你做對掛名夫妻,一同撫養朝表哥的孩子。朕句句肺腑,令堂及朝陽公主,還有墨兒都可以為證。」

「皇上!」

驚訝的人不僅只有趙千慧,包括趙夫人、朝陽公主及墨兒都感到不可思議。身為天下至尊的皇帝竟然願意這麽做。

「你們都相信朕吧。朕會這麽做,是希望朝表哥能有後,更希望藉此安慰皇姑的思子之痛。有慧姊姊和孩子陪在皇姑身邊,皇姑一定能再振作起來。為了皇姑,為了孩子,也為了朝表哥和你自己,答應朕吧。慧姊姊,讓我們一塊代朝表哥在皇姑身邊盡孝。」

皇帝這番懇切的話打動了千慧,使得她再禁不住滿腔的悲痛投進他懷裏痛哭失聲。就算再怎麼樣難以接受,她還是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要是花朝真的回不來,她唯有代他在徽音公主膝前盡孝,將他們的孩子撫養成人。

可這樣的結果卻是她最不想要面對的!

☆☆☆

趙夫人與墨兒說完經過之後,大廳裏有短暫的沈寂。

誰都想不到其中有這麽大的曲折,尤其是對趙政道及花朝。前者萬萬料不到皇帝和妻女會為了他的愛面子,作出這樣的決定,不禁百感交集。後者則大受震撼,先前根深柢固存在於他心中、讓他活在地獄裏的背叛,竟只是自已的一場誤會!那個差點因自己的緣故而保不住的仙貝公主,是他的親生骨肉!天呀,他做了什麽?他究竟做了什麽!

滿懷歉疚的,他看向始終不發一語的千慧。那張嫺靜溫雅的臉容因母親與墨兒重述起往事而淌滿傷心的淚水,每一滴眼淚都像針般刺進他心坎。

「慧……求求你別哭,別哭呀!」無法阻止自己伸向她的手,花朝不顧睽睽眾目將千慧給摟在懷裏,貼近胸口最悸動、溫熱的跳動。「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以為……對不起!」

千萬個歉意都只能化作簡單的幾個字不斷地呢喃出他乾澀的喉頭,在場的人又是面面相覷。

「皇上……」勇親王清了清喉嚨,「臣能體諒皇上在不得已下,做出這樣的處置,可是將趙氏封為貴妃……」

「朕讓慧姊姊進宮原本是好意,安排她住進坤玉官並沒有其他意思,卻沒想到會引起朝表哥誤會。他根本不肯聽人解釋。這時候,慧姊姊腹中的孩子又出世了,朕不能不給孩子名分,才會封慧姊姊為貴妃。可是朕跟慧姊姊絕對沒有私情。福星和墨兒都可以做證,朕從不曾在坤玉宮過夜。」

「就算是這樣,還是……」

「皇叔,朕記得年幼時,您曾跟朕講過『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對朕而言,朝表哥和慧姊姊不僅是手足,他們聯手救了朕兩次,是朕的救命恩人。為了手足,衣服都可以不要了,何況是朕的救命恩人。只要朝表哥和慧姊姊從此能幸福一生,不再有遺憾,朕沒了妻子也沒關係呀。」

「皇上……」花朝聽得既羞愧又感動,皇帝竟對他如此深恩。

「現在朝表哥相信朕沒有監守自盜了吧?」皇帝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直視向他。「當年答應朝表哥要幫忙守護慧姊姊,不讓任何人奪走她的諾言,朕今天總算能對朝表哥說,幸不辱命了!以後可別見到朕時,再一副我欠了你什麽的哀怨樣喔。」

「臣罪該萬死。」花朝羞愧交加,下跪請罪。原以為自已掩飾得很好,沒想到心中的怨尤依然洩漏出來。他真是該死。

「朕又沒怪你,別說這種話了。」

「臣……」

「可不管怎麽樣,那趙氏終究是皇上的貴妃。皇上於情於理都應該對這件事做出處置。」孝親王悻悻然的道,依然不肯死心的非要究辦這件事。

「既然孝親王這麽關注這件事,朕也不便讓你失望。」皇帝似笑非笑地瞅著他道,「朕當然會處置這件事。趙千慧、花朝聽旨。」

「臣在。」

「臣妾在。」

「趙千慧身為貴妃,卻心系花朝,還為他生下一女,朕即日起廢去她貴妃的封號……」

「臣妾謝吾皇萬歲萬萬歲。」

「慧姊姊,朕還沒說完,你別急著謝恩呀。不然會讓大家以為你迫不及待地想擺脫朕。」皇帝哀怨的道,惹來在場某些人一個忍俊不祝

「臣妾不敢,臣妾是……」

「朕並不怪你,只是要把旨意說完。」皇帝淘氣地朝她眨眼道,接著表情正經起來,「趙千慧救駕兩次,實為朕的福星,朕封她為寶瓶公主,取其保朕平安,並擇日為她與花朝完婚。」

「臣……」

「臣妾……」

正當兩人準備謝恩,孝親王又忍不住開口。

「臣擔心皇上這麼做,會引來天下人的恥笑。」

「孝親王此言差矣。」嶽翕道,「皇上成全一對有情人,天下人只會稱讚皇上仁義過人,豈敢恥笑。」

「可是這……」

「孝親王,朕知道你是為朕著想……」

「臣耿耿忠心,請皇上明鑒。」

「朕知道,不過朕認為你是多慮了。朕要天下人怎麽想,天下人自會怎麼想喔。」皇帝顯得胸有成竹。「嶽翕,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交給臣?」

「朕要借用你那手好筆,代朕將花朝與寶瓶公主情深愛篤的這段故事廣為流傳。你上回寫的那本英雄俠女懺情錄,連太皇太后看了都深受感動,這本保證能更轟動。」

「皇上……」嶽翕忍不住哀叫出聲,他的父親大人向來最氣惱他寫這種有的沒有的,皇帝還拿出來當著眾人面講,不是要害他回去被罰 跪嗎?

「舅舅可不能因為這件事而罰翕表哥喔,這是朕拜託他寫的喲。」皇帝不忍岳翕因此受罰,連忙代為求情。

「臣遵旨。」岳朗清瞪了兒子一眼,方點頭應允。

事情到了這裏,應該算是圓滿解決了,就連孝親王都不曉得自己還能說什麼。眾人見皇帝走下寶座,親自將趙千慧的手交到花朝手中,神情誠懇。

「朝表哥,朕將慧姊姊交回你手中了。你們兩個可要親親愛愛,再不能有誤會了喔。」

「臣……」花朝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以後更要待在朕身邊陪伴朕,保護朕。還有,朕一直將仙貝當成自己的女兒,朝表哥雖然是仙貝的生身之父,可也不能忘記朕也是她的父親,慧姊姊可要常常帶仙貝進宮給朕看喔。」

「臣妾接旨。」

「好了。夜色不早,朕就自己先回宮,把這裏留給你們。」

「皇上……」

隨著一聲朗笑,皇帝示意宮人宣佈起駕,其他人當然也不便留下來打擾,很快地,寬闊的大廳裏就只剩下這對有情人獨處。

你眼望我眼,多少前塵往事掠過相視的眼眸,儘管回憶裏苦是多於甜,但此刻默默流動於心湖的,是經歷了寒冬融化的春水,那甘例的滋味足以潤澤他們心中的那朵情花盛開到永遠。

「慧,我對不起你……」

「不要再說那些字眼了。」一路顛顛簸簸走到這裏,一顆癡心不知經過多少霜天碧落的寒意,終於盼到花好月圓,千慧寧可將以往的傷痛拋去,與花朝攜手未來,也不願老記掛著是誰的不對。「誰也沒有對不起誰,只能說是命運捉弄,我從來沒怪過你。」

「我那樣誤會你,還差一點害了你跟仙貝……」一想起自己的荒唐,花朝便悔恨交加。

「那段日子我的確過得很苦。」

「都是我不好……」花朝哽咽道,「伯父說,你被我推倒,孩子差一點沒了,必須躺在床上安胎,後來還難產……天呀,我真是個混球!」

見他自責地猛抓頭髮,千慧感到不忍,環抱住他輕顫的身軀安慰。

「別這樣,花朝。我從沒有因為這件事怪你。我之所以會說那段日子過得苦,是因為我只能躺在床上,卻不能找你解釋清楚。續日告訴我,你聽到我的名字就發瘋,我心裏好難過,知道你對我的誤會太深了……後來,徽音公主來找我,說她雖然試著想把實情告訴你,但你根本不願意聽,勸我再多給你一些時間療傷止痛。皇上也說,你好歹也接下了御林軍統領的職位,將來會有機會解釋清楚。我一直在等待,可等待的心情好苦喔,幸好每當我要絕望了,總在不經意間看見你看我的眼光,我知道你以為我沒有注意到,但我怎麼可能會沒發現?那是情人間才能領會的,那種焦灼得絕望的思念,唯有情人才懂的。」

「慧……」沒有想到自己以為藏得夠深的思念還是被她看出來了,花朝緊緊擁抱住她,吻著她濕潤的眼眸。「那時候我以為你背叛我,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無法恨你。伯父說,如果我真的愛你,就該成全你的幸福,雖然面對你,卻無法碰觸你會讓我很痛苦,但只要能看到你平安、快樂的過活,我以為我便能滿足。 表面上或許就是這樣吧,但直到今晚,與你又在一起了,我才知道心裏永遠會因為失去你感到缺憾,餘生都像是活在黑暗裏……」

「我也是,朝……這段日子來,我表面上雖然帶著歡笑,心裏卻因你的拒絕而痛苦……」

「對不起,慧……」

「不要再說了。」她深情的道,「我們誰都不要再說那些字眼,以後的生活也不會有那幾個字,好嗎?」

「好。」他在心裏發誓,以後都不再讓自己有機會對千慧說那三個字,他會以具體行動彌補這段日子來她受到的傷害,因為只有這麼做,他內心的創痛才能因此而撫平。就讓過往的悲痛、傷感淡成雲煙。

他們祈禱,往後的每一天都有彼此的陪伴,從今而後,只有相守的歡顏。


全文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