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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39:25

玫瑰戰士 作者:泠光

原來,原來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經懂她了。
沒有見過面,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竟然能夠看懂她手作書簽裡的心情。
原來,早在十年前,在她連他的存在都不知道的情況下,
他就曾勇敢地挺身扞衛她的愛情。
難怪……
他說他心裡有個“過不去的人”;
他說他是不倫戀,愛上不該愛的人;
他說他保留著她的東西——她送給另一個男人的。
而今,真相終於大白——
這樣一個多才多藝多情的準建築師,竟為了她拋下一切,
在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回應之前,便深深地愛著她;
她卻因為害怕付出,選擇了有把握的投資……
她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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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39:40

楔子

  “曦!曦……”
  “放手!”
  “曦,你聽我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都已經在床上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還能是哪樣?”女子略停一會,聲音轉為冷靜:“好,你解釋。”
  “對不起,是我錯了。”
  剛剛還情緒激動的男子一瞬間無話可說,只剩這一句。
  “分手。”乾淨俐落的兩個字,透露了女子堅定的決心。
  “不要!曦,我愛的是你……”男子又急了起來。
  “對,你的心愛我,但你的body愛妖女……算了,女人不為難女人。”
  “曦,我不會跟你分手……”
  “分不分不是你說了算。”
  “曦……噢!”男子發出一聲錯愕的悶哼。
  “如果你有膽子裸奔,就追出來吧!”女子似乎扯下了男子用以蔽體的巾被,叭達叭達沖下樓去了。
  “她要分就分啊!她不瞭解你,她一直都這麼自以為是……”另一名女子走出門拾起巾被,再走回來。
  “閉嘴!”
  “我只是要告訴你,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
  女子未完的話語掩沒在關上的大門後面。
  在所有的騷動平息後,一個大男孩悄無聲息地從樓梯走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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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39:58


  “您好,歡迎您收看今晚的‘真情湘對’,我是呂湘。”
  攝影棚綠幕前,身穿白襯衫黑窄裙的女主播端坐在沙發上,開始今天的訪問錄影。
  “近幾個月來,社會上發生了多起肇因於感情糾紛的意外,從男星家暴、豪門婚變互告侵犯隱私,甚至是為情自殘、殺人,連串的不幸事件讓人不禁要問,現代人的感情觀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今天的‘真情湘對’,我們特別請到兩性問題專家,有‘療愈系教主’之稱的‘玫瑰戰士’,來跟大家探討這個問題。歡迎玫瑰戰士——”
  在呂湘歡迎的手勢中,穿著類佛朗明哥舞裙的玫瑰戰士婀娜出場,每走一步,紅色裙底就翻起黑色波浪。玫瑰戰士走上臺階與呂湘握手,握手的同時順便將簽了名的新書送給呂湘。呂湘把書立在沙發旁的小幾上,然後兩人一齊在沙發上坐下。
  “玫瑰戰士,你好。”呂湘點頭致意。
  “主持人好。”代號“玫瑰戰士”的女子優雅一笑。
  “在訪問開始前,我想先幫觀眾朋友們請教玫瑰戰士一個問題。”
  “主持人請問。”
  “我們都知道你是從網路崛起的,你的粉絲為你成立了‘玫瑰幫’,現在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探討兩性感情問題的網站,許多面臨感情困擾的男女都會在這個網站上交流自己的經驗,互相尋求支持、安慰。你可不可以說明一下,當初你為什麼會想要以‘玫瑰戰士’作為你的代號?”
  玫瑰戰士抬起白皙的左手,輕輕撫過左耳上的紅玫瑰,微笑啟唇——
  “玫瑰象徵愛情,戰士扞衛信念。玫瑰戰士代表的,是扞衛真正的愛情。”
  “扞衛真正的愛情。”呂湘點頭,進一步發問:“真正的愛情在你看來是指什麼?”
  “愛情不是被定義的,而是要被感受的。所以說到什麼是真正的愛情,我想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看法。不過,在玫瑰看來,”玫瑰戰士略作停頓,展露知性而嫵媚的微笑,“不管外人怎麼看,不管現實存在著多少阻礙,你都願意為了那個人奮不顧身,這刹那的感受就是真正的愛情。”
  “聽起來,愛情和瘋狂好像是同義詞?”呂湘深入問題。
  “愛情從來就不是理智的。”玫瑰戰士笑得優雅,優雅中又透著一絲隱而不顯的戲謔。“不過,這只是愛的萌芽。如果你一直處在瘋狂中,那你需要的,應該是去看心理醫生,或是找個地方勒戒……”
  李維陽興味盎然地看著坐在沙發上、舉手投足風情無限的趙晨曦——
  是的,趙晨曦,就是玫瑰戰士的本名。
  這個本名,現在知道的人已經不多,不過他很幸運地知道,因為他是她的新助理。
  兩個月前,趙晨曦所屬的出版社征助理,服完兵役正在待業中的他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去應徵,筆試、面試後隔天,就接到通知錄取的電話。他在約定時間到出版社報到,出版社才告訴他要征助理的是玫瑰戰士。
  其實在出版社告訴他真相前,他心裡就有一點底,因為筆試的題目,出的都是她書的內容。
  “你很幸運,”出版社人員告訴他:“玫瑰從來沒用過男助理,你是她的鐵粉吧?”
  他特別用力點頭,雖然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她的粉絲。不過她的幾本暢銷書,他是都倒背如流了。
  臺上的訪問還在繼續——
  “聽完玫瑰戰士精闢幽默的見解,再看到你耳朵旁這朵嬌豔的玫瑰,更讓人覺得意味深長了。”呂湘又道。
  “愛情對別人來說是課題,對我來說卻是生命;它啟蒙了我、養成了我,還讓我有能力助人、回饋社會。”玫瑰戰士又一次手撫玫瑰,語氣堅定而真誠:“所以我念茲在茲,時時提醒自己,不忘初衷……”
  看著那似不經意卻嫵媚至極的手勢,李維陽漾起笑意。為了這個手撫玫瑰的動作,她對著鏡子練習練得手差點抽筋,煙視媚行一向不是她的專長,卻為了這次的宣傳撩落去了。
  “為什麼一定要摸玫瑰?”他問她。
  “建立個人品牌,加深觀眾印象。”她邊對著鏡子練習邊答。
  “玫瑰姐已經夠有名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現在搶飯碗的人太多,書店裡新書一攤開,滿滿一整桌都在談情說愛,新作家比雨後春筍還多,為了搶佔地盤,我這把老骨頭也得動起來。”
  他肅然起敬。玫瑰姐的敬業精神著實令人感佩,雖然,他覺得她根本不需要戴什麼玫瑰花,她一站出來就是名牌。
  “名牌也需要行銷,也得求新求變。”她停下畫半圓的手勢,對著鏡中的他語重心長,隨即對他一挑眉,“學著點,小太陽。”
  喔,他真的不大喜歡“小太陽”這個詞,雖然她說那是“正太”與“維陽”的合體,是至高無上的讚美,不過聽在他耳中比較像在哄小孩。
  他與她,不過就差三歲八個月而已,又不是三十八歲、三百八十歲……
  “嗨,Sunny。”一個人來到他身邊,拍了他的肩一下。
  李維陽轉頭一看,是經紀公司老闆梁鴻波,點頭招呼:“梁老闆您好。”
  梁鴻波所開設的“蔚藍海”經紀公司,近年跨足文創界,負責作家的宣傳事宜。大環境不景氣,讀者買書預算也跟著縮減,國內作家作品能夠排入購書清單中的,幾乎都是所謂的“知名作家”的作品,是以出版社都習慣和演藝經紀公司異業結盟,安排作者上電視曝光,以刺激銷售量。
  “你們玫瑰條件很好,”梁鴻波望著坐在沙發上的趙晨嗉,連連點頭讚賞,“如果轉行當藝人,肯定大有發展。”
  “玫瑰姐……有她的生涯規畫。”他答得含糊,不確定玫瑰姐是真的那麼淡泊名利,還是其中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利益糾葛。
  “真的很可惜。”梁鴻波歎了一口氣,搖頭,“像玫瑰這麼漂亮的女作家實在很少見,尤其她形象清新,兼具知性與感性,演藝圈很缺這一型的,她如果肯跟我簽約,我可以全方位幫她規畫,拍廣告、主持談話性節目、時尚節目,或是戲劇演出……”
  對於梁鴻波的滔滔不絕,李維陽報以微笑——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雞犬升天吧!跟著一個色藝?佳的主子,連他這打雜書僮都有老闆要搭理了。
  “Sunny,你有機會也可以勸勸玫瑰,多嘗試嘗試也不錯啊!”梁鴻波不死心地道:“我知道玫瑰有‘五不’堅持,不過這都可以談……”
  話還沒說完,梁鴻波的手機震動起來,他走到一邊接聽後又走回來。
  “我有事先走,等玫瑰錄完影,記得跟她提提。”梁鴻波交代李維陽,“玫瑰如果跟我簽約,我一定幫她大紅大紫。”
  李維陽點頭致意,梁鴻波臨走前還朝臺上瞥了好幾眼,一副求“玫”若渴表情。
  一個多小時後,呂湘開始作結論——
  “今天很榮幸請到兩性專家玫瑰戰士到節目中跟大家分享她對感情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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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40:21

第二章

  呂湘先面對著一台攝影機,再轉向趙晨曦,“節目最後,玫瑰戰士能不能給觀眾朋友幾句建議,不管是感情,或是其它方面?”
  “嗯,謝謝主持人。玫瑰正好借這個機會,借貴節目正個名。”玫瑰戰士舉起左手搖了搖,俏皮地跟電視機前的觀眾打招呼。“雖然大家都習慣這麼稱呼我,但我不是兩性專家,現在性別已經不止兩性了,還有雙性、第三性等等。我想我們都必須記得,‘性’或許有別,但‘愛’無差別。我也不是專家,只是一個在名為‘愛’的道路上摸索著前進的平凡人。在感情上,誰敢自稱是專家呢?只希望能跟大家多多交流。漫漫人生路,期盼我們能彼此扶持,相互勉勵,‘一起走向愛的國度’。
  “一起走向愛的國度”,是這次的新書名。李維陽嘴角含笑——
  完美而露骨的ending。
  “玫瑰姐喝茶。”看趙晨曦走下臺,李維陽拿出保溫瓶迎上,翻過杯蓋倒了一杯潤喉茶。“玫瑰姐辛苦了。”
  趙晨曦向還在現場的工作人員致謝,又問李維陽:“飲料?”
  “已經放在桌上。”李維陽低聲道:“每個工作人員都有,玫瑰姐放心。”趙晨曦滿意一笑,接過茶喝了。
  接下來,他們又到另一家電視臺上了兩個通告。一個是“打造愛意滿滿的居家環境”;另一個是“珍情傳愛——送情人一份貼心禮物”。
  九點鐘,錄影結束。李維陽開車送趙晨曦回家。
  “累死我了。”車子一開出電視臺,趙晨曦就往後座一倒。
  “玫瑰姐有綁安全帶嗎?”李維陽瞥了一眼後視鏡。
  “放心,不會讓你背上過失殺人罪名。”趙晨曦脫掉黑色魚□高跟鞋,“這種鞋都是發明來折磨女人的。”
  “玫瑰姐今天辛苦了。”李維陽慰問。
  “錄影就算了,準備錄影才是最累人的。”趙晨曦背轉身子向著椅背,俐落地解開胸前的兩個勾子,呼出一大口氣,“尤其是這件衣服,穿個一整天,我快窒息了。”
  李維陽點了點頭,挺同情的。他知道為了能在螢幕上豔冠群芳,她可是馬甲、提臀褲全副武裝。“不然換件戰袍?”
  “行嗎?還有比紅色更殺的顏色嗎?”趙晨曦語帶哀怨,隨即問道:“怎樣,我今天看起來還成嗎?”
  “豔光四射,妖氣沖天。”李維陽不假思索。
  “豔光四射,妖氣沖天”是趙晨曦這次造型的設計概念。
  “真的?”
  “嗯。”李維陽非常誠懇地點頭,“那三位女主持人,全成了路人甲。”
  “唉呀,這麼說話,太沒禮貌了。”趙晨曦口是心非,忍不住得意。
  “是。”李維陽從善如流,“玫瑰姐是天生麗質難自棄。”
  趙晨曦很有點虛榮的感覺……不過至多五秒,她便告訴自己虛榮是不對的。
  “唉!”趙晨曦歎了一口氣,“這年頭作家是愈來愈難當了。”
  “嗯。”
  “記得我剛開始出書的時候,書的封面用的都還是風景照,作者介紹也只需要放張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照片就可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封面吹起人像風,人像就人像吧!找些俊男美女來拍不就好了?幹嘛一定要作家親自下海?難道看作家長得帥長得美,讀者就埋單了?”趙晨曦繼續口不對心地哀怨。
  “是。不過玫瑰姐這兩年的書,都長踞新書銷售排行榜第一名。”
  “……”趙晨曦又忍不住有點虛榮,一番自我告誡後又道:“那是人家覺得我說的話有道理,我又不是賣臉的,出版社找俊男美女來拍,也許銷量會更好,幹嘛一定要把我的臉大大地印在封面上?”
  “玫瑰姐才貌雙全,出版社何必捨近求遠?”
  趙晨曦龍心大悅,口氣卻是萬般無奈:“唉!一露臉,麻煩就來了,白色、粉色、桃紅色、大紅色,下次我還有什麼花樣能變?”
  “玫瑰姐不管怎麼變,都讓人驚豔。”
  趙晨曦心裡真是說不出的舒坦,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不不不,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趙晨曦及時自我警勉。再跟這小子聊下去,她都要忘了“滿招損,謙受益”的古訓了——
  “Sunny,你聽不出我說這話是在感慨嗎?”
  “高處不勝寒,玫瑰姐辛苦了。”李維陽微笑道。
  高處不勝寒……喔,這小子,真是少見的善解人意,如果生在古代,憑這手“體察上意”的功夫,肯定能飛黃騰達。
  趙晨曦的虛榮心充分得到滿足了。
  “玫瑰姐,你想進演藝圈嗎?”一會兒後,李維陽問。
  趙晨秦正膨脹的虛榮心立時像氣球消風。“你開玩笑吧!姐是那塊料嗎?”
  “玫瑰姐天生麗質難——”:
  “免了免了。”趙晨曦完全清醒過來,打斷李維陽的話。“光是今天就把我累死,我還在想要怎麼熬過這兩個月的宣傳期。”
  “進了演藝圈,一切有專人打理,玫瑰姐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你當姐喜歡爭奇鬥豔?”趙晨曦唉了一聲,大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慨,“我這是敬業。不弄得花團錦簾點,人家憑什麼守在電視機前面看我看個幾十分鐘?”
  花團錦簇……李維陽莞爾。“好感度正是當藝人的重要條件……”
  “免談!”趙晨曦毫不考慮立馬否決,“偶爾上上電視,別人至少還當我是個女文青,品頭論足時嘴上好歹留個情:‘人家她也不是賣臉的嘛……’一旦進了演藝圈,那就是長相和身材的殊死戰。要姐進那無間地獄,除非是姐撞壞了腦袋。”
  “進了演藝圈,名利雙收哩。”
  “姐現在的生活不好嗎?”趙晨曦一骨碌從後座爬起,對著好傻好天真的後生晚輩鄭重開示:“肚子餓了,隨便穿個家居服邋邋遢遢出門吃飯,誰認得出我是誰?到百貨公司搶換季折扣品,誰又在乎我貪不貪小便宜?有朝一日流年不利成了遊民,也不會有全民狗仔把我PO上網,標題大剌剌寫著:‘摻!昔日療愈系教主改當街友……’”
  李維陽覺得好笑。“玫瑰姐不會當街友啦!”
  “難說。天有不測風雲,我總得保留著這個職業的可能注。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也對。”李維陽笑著點了點頭,“不過這個理由,大概很難說服人。”
  “我要說服誰?”趙晨曦話一出口就想到:“喔,對,下午我看到你跟梁老闆在說話。”
  李維陽點點頭。“梁老闆說可以幫玫瑰姐大紅大紫。”
  “是嗎?”
  “不管是拍廣告、主持節目或是演戲,他可以全方位幫你規劃。”
  “還有?”
  “還有什麼‘五不堅持’,他說可以再談。”
  “五不堅持?”趙晨曦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是我用來拒絕他的理由啦!他叫它五不堅持?挺有創意的。”
  “是哪五不?”李維陽好奇。
  “不應酬,不代言,不玩遊戲,不談私人話題,不和名嘴同台。”趙晨曦一口氣說完,又特別叮嚀:“不可以說出去喔,不然姐會被公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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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40:45

第三章

  “我絕不會說出去。”李維陽立馬承諾。
  “嗯。”趙晨曦點點頭,笑得有點不懷好意,“這件事原本只有我、梁老闆和Chloe三個人知道,現在又多了一個你。Chloe是我前助理,已經嫁到國外,不用擔心。梁老闆和我當然是不會說出去的,所以這機密如果被第五個人知道,你知道的……”
  李維陽覺得不妙。“玫瑰姐,你剛剛應該先問我要不要知道。”
  “我對工作夥伴一向推心置腹,”趙晨曦笑得特別和藹,“簽約都是簽形式的。”
  李維陽下意識又瞥了一眼後視鏡。簽約簽形式?腦海中不期然浮現那條趙晨曦口中“推心置腹”的條款——
  “乙方應對甲方之一切盡保密之義務及責任,若雇傭關係因故提前終止,乙方仍受本條款所約束;若乙方違反本條款之約定,甲方得徑行解除雇傭關係,並向乙方請求一切損失賠償及懲罰性違約金新臺幣貳千萬元整。”
  “下次再有這種價值兩千萬的秘密,麻煩玫瑰姐先提醒一下。”李維陽苦笑。
  “OK。”趙晨曦點點頭,臉上露出“姐就是這麼的寬大”的笑,“姐也不想賺這種錢。你月領30k,不吃不喝也要活得夠長才還得完這筆錢,姐不想造孽。”
  這個世界,總是需要一點規則才能運作,雖然她覺得李維陽應該不是那種會到處說長道短的人。不過有鑒於國外保鑣、保母退休後向媒體爆雇主料的案例層出不窮,醜話還是先說在前面比較好。
  李維陽心裡琢磨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其實這些條款也還好嘛!”
  “是啊,咱們自己人當笑話說說,自然無事。”他一開口,她便知道他在想什麼。想淡化機密色彩是嗎?也對,兩千萬的秘密,對領30k的人來說太沈重了。
  “不應酬是對的啊!作家應該專心創作,哪有時間應酬?”李維陽又道。
  “是啊。”趙晨曦點點頭,“到時候飯局價碼流出來,一看姐是排倒數的,太沒面子了。”
  李維陽嘴角抽動一下,又道:“代言風險大,萬一出事還得負連帶責任。”
  “是啊。”趙晨曦又點點頭,“姐的脊樑骨一向很硬,如果有人要害我下跪磕頭道歉,我必回送他一箱汽油彈。”
  李維陽嘴角又抽了一下。“不玩遊戲很應該啊!玫瑰姐又不是走搞笑路線的。”
  “醜化自己來娛樂大眾,姐還沒那麼佛心來著。”
  李維陽點頭附和,又道:“隱私是基本人權,不需要在電視上公開。”
  “是啊!砍倒櫻桃樹和打破水缸救同伴的故事,都被別人先講去了。”
  李維陽怔了一下,笑了。“不和名嘴同台,不消費自己,也不消費別人,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每次看到電視上名嘴排排坐,我都覺得好笑。”趙晨曦一副事不關己的悠哉,“學生要打小報告都還知道要私下來,這些人是怎樣?都出社會了反而不懂得保護自己,在媒體上公開議論人,不等於是告訴人家:‘活靶在這,把箭往我這兒射吧!’姐沒練過金鐘罩鐵布衫,這人形箭靶的工作,姐就讓賢了。”
  李維陽笑出來。“玫瑰姐真是一針見血,字字珠璣。”
  “如何?這秘密值得上兩千萬吧!”趙晨曦得意道。
  “值得!”李維陽笑道,心服口服。
  真的,他心服口服。雖然30k距離兩千萬看來是隔著千山萬水,但他也不至於這樣就被嚇到。他好奇的,是她真能抗拒名利的誘惑?聽了她這番玩笑話後,他相信她是真的。
  世上初嘗名利滋味便野心勃勃的人多不勝數,趁著當紅想大撈特撈的人也比比皆是;然而依過往經驗,這些人往往都在自己不熟悉的領域栽了跟頭,最後搞得灰頭土臉,再重操舊業。趙晨曦這幾年一直都頂著暢銷作家的頭銜,卻始終謹守分際,在旁人眼中看來也許可惜,他卻佩服她的睿智。
  光沖著這一點,就算是當她的書僮,他也甘願。
  車子經過夜市週邊道路,趙晨曦下意識臉貼車窗,不勝依戀地望著那黑夜中的溫暖誘人燈光;不過當李維陽問她要不要買點東西吃時,她不假思索就說不要。
  只要想起那停車的麻煩,她的食欲就全沒了。
  “沒關係,吃宵夜對身體不好。”她自我安慰,“而且現在是非常時期,電視螢幕有放大效果,頂著個大餅臉上電視,太傷害觀眾的眼睛了。”
  “夜市好玩嗎?”李維陽問。
  “好玩啊!”趙晨曦順口道:“你沒去過嗎?”
  “去的次數不多,”李維陽停了一會兒,“而且我退伍還沒多久。”
  “真的?”趙晨曦有點驚訝,在臺灣還有人不去夜市的?“夜市超好玩的,有玩的也有吃的,雖然我都只吃不玩……唉!可惜現在不能去了。”
  “為什麼?”
  “因為時間,還有……”還有沒伴,不過這事就別提了。
  “夜市有什麼好吃的?”
  “可多了。”趙晨曦如數家珍:“超大雞排、大腸包小腸、滷味、生炒花枝、臭豆腐、蚵仔煎、可麗餅、章魚小九子……應有盡有。”
  “那剛剛那個夜市玫瑰姐去過嗎?有什麼好吃的?”
  “喔,那個夜市有一家賣紅豆餅的特別好吃。”趙晨曦咽了一口口水,“記得剛上大學的時候,有個學姐在這附近兼家教,有一次回來的時候買了六個紅豆餅請我們這群同寢的學妹吃,從此大家一試成主顧,學姐每次去上課,都得扛一袋紅豆餅回來。”
  “現在這家店還在嗎?”
  “還在。網路上有人推薦,不過我是好久沒吃了。”
  “聽玫瑰姐這麼說,我也好想吃了。”
  “唉,希望這輩子還有機會吃到。”宣傳期她沒空,非宣傳期她宅,對她來說,把時間用在吃喝玩樂上是一種罪惡,欲望要節制節制。
  車子□到了趙晨曦所住的大廈,李維陽在地下室停好車,幫趙晨曦拿包包,陪她搭電梯上樓。
  “玫瑰姐,你要不要換一下大門密碼?”在趙晨曦按密碼時李維陽忽然道。
  “為什麼?”
  “玫瑰姐一直用生日當大門密碼,其實有點危險。像玫瑰姐這樣的名人,只要上網google一下,很容易就能找到你的生日。如果遇到有心人士跟蹤你,知道你住在這裡,那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我不會改密碼。”趙晨曦覺得應該不會有人這麼無聊,“而且改了密碼,我怕我會記不住。”
  “房東沒有給你使用手冊嗎?”
  “沒有。房東太太有幫我重設了密碼,其它的她都沒說。”
  “這是方便她管理,但對房客來說卻存在著危險性。不然,”李維陽徵詢她同意:“我可以幫你改。”
  “你會用這種鎖?”據她所知,密碼鎖在臺灣不是太普及,一般都是新建案才^曰使用。
  “喔我家也是用這種鎖,所以我略知一二。”
  “好,那你幫我重設,”既然有安全考慮,那確實該改,“你不會弄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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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41:01


  “放心,密碼鎖都差不多。”李維陽笑了笑,“玫瑰姐要改什麼數字?這種密碼鎖,可以輸四到八個數位,數位愈多愈安全。”
  “哇!原來還可以輸到八個數位。”她一直都只輸四個數位,“車牌可以嗎?”
  “不行。如果車子被人鎖定,一樣有風險。”
  “那身份證號碼……不行,房東也有我身份證影本。”她有點傷腦筋,“設什麼號碼好呢?”
  “可以設其它人的生日。”李維陽一本正經,“譬如說心上人……”
  趙晨曦白他一眼。“這才是你想改密碼的動機吧?”
  “身為玫瑰姐的助理,我以為這也是我應該知道的。”他眼中帶笑。
  她就知道!八卦是人的天性。“你好歹也跟了我兩個月,如果有這種人,除非我有哆啦A夢的百寶袋,能把他藏在裡面。”
  “嗯。”他嘴角彎成弧形。
  “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趙晨曦腦中靈光一閃。用他的生日來當密碼,就能扼止他的想像不當蔓延。
  “玫瑰姐要用我的生日當密碼?”他一臉驚訝,隨即有點自尊受傷地抱怨:“我好歹也是個男人……”
  她睨他一眼,她還怕他咧!做她弟都嫌小了。“你應該知道,這種密碼鎖有安全裝置。”
  “嗯。”他點點頭。所謂的安全裝置,其中之一是在屋裡的人可以設定取消密碼開門功能;亦即她在家時,他沒法用密碼開門進來。於是乖乖地報了出生年月日。
  “喔,你是天蠍座。”她下意識道。
  “我以為玫瑰姐早就知道了。”他報名的時候繳交過身份證件。
  趙晨曦有點心虛。“哎!我不信星座的。”
  事實上她信,大學有段時間還很瘋,瘋著研究自己和谷哲安配不配;直到她在“愛情運勢大好”的那一天和谷哲安分手……
  從此以後,星座運勢就成了她的拒絕往來戶。
  “玫瑰姐確定要用我的生日當大門密碼?”他作最後確認。
  “放心,在你離職的那天,我會立馬刪掉,換成下一個助理的生日。”
  “很應該的。”他連連點頭,不爭不吵,然後教她怎麼樣重設密碼——
  “這邊有一個小按鈕,把它按下去,再輸人新密碼,然後按*字鍵,這樣就可以了。”
  “好。”趙晨曦試了好幾次,確定無誤。
  “玫瑰姐,你要不要把密碼存進手機裡?這樣如果你忘了,可以看手機。”
  “OK的啦!”趙晨曦自有一套記憶方法,“反正我記得你比我小四歲,推一推就成了。”
  “不是四歲,是三歲八個月。”他認真強調。
  “就差四個月,有必要這麼認真嗎?”她失笑。
  這就是年紀的奧妙。年輕的時候,急著四舍五人;上了年紀以後,只想無條件舍去。不過不管急或不急,年紀就是年紀,半點不由人的。
  送走了李維陽,趙晨曦往床上一躺,感覺快累翻了。
  不知道其它作家的生活是怎麼過的?不過她知道,她的生活絕不像“欲望城市”裡的專欄女作家那樣多采多姿:經常參加party,和朋友聚會,周旋在不同的男人間,桃花開不完,卻抱怨始終找不到真愛……
  這兩年她的生活已經走上了一種簡單的規律——每年下半年出書,上半年寫書;上半年蟄伏,下半年出來活動。沒有所謂的朝九晚五,卻需要更堅定的意志來自我管控。
  偶爾,她會出席一些公開活動,像與讀者的茶聚、咖啡聚,公益活動的邀約,或是電影欣賞的座談會等等,總是不脫藝文活動的範圍。她不是不知道參加商業活動能帶來豐厚收入,但她很清楚自己並不擅長。
  就像今天,她在鏡頭前看似泰然自若,事實上為了這些“演出”,已耗費她太多身心能量。
  從控制體重、設計造型、挑選服裝到創造話題,每一項她都親力親為,搞到後來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作家,還是營養師、造型師、設計師、八卦雜誌編輯……
  她所期望的職業內容,是單純的專心寫作,但時代風氣走到如今的地步,為了多賣幾本書,她除了跟隨,也別無它法。
  趙晨曦哀怨完了,重新振作。快速卸妝、沐浴,正在吹頭髮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喂,媽。”是她媽來電。
  “小曦兒,在做什麼?”她媽問。
  “剛洗完澡在吹頭髮,”她先給她媽提個醒兒:“我今天累死了。”
  “怎麼了?”
  “今天一整天都在錄影,剛剛才回來。”希望媽放過她,別再提不該提的事。
  “喔……”她媽的聲音果然很感興趣,“錄什麼節目?”
  “一個是人物專訪,下個禮拜天晚上你們可以看。還有兩個是廠商置入的節目,我去的目的都在打書,內容乏善可陳。”她一向誠實。
  “喔……怎麼都是這種節目呢?”她媽的聲音明顯透著遺憾,“你怎麼不去參加那種幫人作媒的節目呢?”
  她媽果然不放過她。“人家我就算去,也是當專家。”
  “專家專家,自己的八字都沒一撇呢!”她媽完全沒把她“累死了”的暗示放在心上,“明年你都三十啦!每天在忙什麼……”
  “我不要跟你說了,我要睡覺。”她真火了。
  “唉!你以為我愛念?你爸也操心,只是他不說……”她媽搬出她爸,祭出親情攻勢,“如果那裡沒機會,放假就回家,這邊的阿姨、鄰居都很熱心要幫你介紹,有醫生、會計師、工程師、教授……”
  “我要掛了。”她真的不要再聽下去。
  “好啦好啦!每次講到這個你都是這種態度。我打來是告訴你,我又幫你寄了一些菜上去,你記得到管理室去拿。”
  她媽掛了電話。
  唉!早點說重點不好嗎!一定要把她逼到發火,連個“謝”字都來不及說。
  親情,有時候還真沈重。
  她吹完頭髮,打電話去管理室問,保全說有她的包裹。她到管理室領了包裹,上電梯回到十六樓,在家門前按下密碼。
  “嗶——”電子鎖非常不給面子地發出一聲“闖關錯誤”的警告。
  喔!是了,她輸成了舊密碼,Sunny剛剛才幫她改了密碼。
  她回想了一下,重新輸人八個數字,西元年加月加日,再次闖關——
  “嗶——”電子鎖又響了。
  她糗了。還好現在時間晚了,鄰居都待在家裡,沒人出來。
  她剛剛到底輸了什麼數字?Sunny比她小四歲……三歲八個月,所以她不至於輸錯他的出生年;他是十一月出生的天蠍座,這個應該也沒錯。那是日期輸錯?
  她努力回想,記憶卻像若即若離的女朋友,態度曖昧不清。她想,八成是她媽那通攪局的電話,讓她喪失了短期記憶。據說生氣會讓腦細胞衰老,連帶地記憶減退,她現在就是活生生的人體實證。
  她記得Sunny是十幾號出生的,但是是十幾號?她已經輸錯了兩次密碼,如果再輸錯一次,電子鎖就會封鎖十五分鐘,並發出警報通知屋裡的人;如果她沒能在電話鈴聲響完前回到屋裡接起,合作的保全公司就會派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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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41:17

第五章

  她該不該冒這最後一次險?還是直接到管理室借電話打給Sunny?然後告訴他:對不起,姐忘了,姐老了……
  要她承認老,她不介意,跟他比起來她就是老啊!但忘了他的生日,這就……有點尷尬了。
  她站在電子鎖前面,舉棋不定,手放在液晶顯示面板上,像買樂透的人在心裡精算:排除了0和那個已經輸過的數字,現在是八選一的局面……
  搞什麼!她不買彩券的。
  電梯門忽然打開,她嚇了一跳,連忙縮回手。被鄰居知道她忘了自己家的密碼,也太丟臉了。
  她抿起嘴角,準備裝沒事;一看從電梯裡面走出來的人,傻了——
  竟然是Sunny!
  “嗨玫瑰姐,你要去哪?”李維陽看她一身休閒服,面露驚訝。
  “喔,我剛去管理室拿我媽寄來的菜。”她一臉作出來的淡定,問道:“你怎麼又來了?”
  “喔,”他舉起手上的袋子,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剛剛聽玫瑰姐講紅豆餅,我嘴饞了,所以就跑去買了。”
  她怔住。“你怎麼去的?”
  “騎腳踏車。”
  “你騎去夜市又騎回來?”她知道他來她家都是騎車來,但從她家騎到夜市?她在心裡估算,那來回應該至少要四十分鐘。
  “為了美食,值得的。”他又笑了,“我買了六個,想跟玫瑰姐分享。”
  她說不出話來,心裡有點感動。
  難怪他剛才問她夜市裡什麼好吃,八成那時他就打算買給她吃了;為了買紅豆餅給她吃,他竟然騎了四十分鐘的腳踏車。
  已經很久沒有人對她這麼好了。作為一個助理,他忠心可嘉。
  趙晨曦深深慚愧了。因為,她竟然連他的生日都記不起來。
  “玫瑰姐,要我幫你開門嗎?”他問。
  聽他這麼問,她立刻不動聲色地把剛剛準備按密碼的手悄悄移到便利箱下麵,裝作不方便。“麻煩你了。”
  “應該的。”他緩慢而確實地在面板上按下八個數字,一看他的動作她就知道,剛剛電梯門打開時,他一定已經看到她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的模樣,卻沒有戳破。
  她真感動了。不管是為著紅豆餅、他的及時來到,還是他的體貼。
  她發誓,為著此時此刻,她將來就是死了,也會把這八個數字刻在她的墓碑上。
  大型會議室裡湧進了滿滿的人潮。今天是暢銷作家玫瑰戰士應心橋社之邀,到校演講的日子。
  李維陽坐在會議室前排角落,負責放映投影片。
  臺上的趙晨曦,正神采奕奕地對著全場演說——
  “愛人與被愛,好長一段時間都被認為是人類與生?來的本能,是不學就會的天賦;然而,經驗告訴我們,光靠本能成就的愛情,往往以失敗作結,這也是為什麼初戀雖然美好,卻只能是‘初戀’的原因……”
  趙晨曦今天穿著大紅色襯衫,搭配黑色皮褲和踝靴,一頭波浪長卷髮紮成馬尾,上面綴著一枚紅玫瑰發飾。襯衫皮褲的搭配塑造出一種俐落的專業形象,穿在趙晨曦身上卻不顯得陽剛。李維陽想,那應該是得力於領口的別致設計,不規則的荷葉領讓她保有了女性的柔媚。
  雖然對造型這塊沒什麼特別研究,不過他也看得出來趙晨曦今天的打扮是比上電視的時候規矩多了。雖然大概猜得到她改變造型的原因,出發前他還是故意問她——
  “為什麼不穿戰袍?”
  她說:“是回母校啊!”
  果然就是這個原因。回母校,真的該給學弟妹做個好榜樣……
  “玫瑰姐真是宅心仁厚。”他笑。
  換來的是她一個挑眉,和“知道就好”的得意笑容。
  “所以,愛情像是一顆種子,因為天時地利人和突然之間就萌芽了,但如果認為只要順應自然就能讓愛情滋長繁茂,那是小看了成長過程的風雨與磨難。所以愛情是一門課題,已無庸置疑……”
  李維陽一邊在心裡默念著這篇他已經爛熟的演講稿,一邊環視被人群擠得水泄不通的會議室。直到此刻,他才真真切切領會到什麼叫“暢銷作家”,只能容納七、八百人的會議室,硬是擠進了一千多人,搶不到座位的,只能坐在排間階梯上,或站在會議室兩側的走道上;而大部分人的手中,都拿著趙晨曦的新書《一起走向愛的國度》。
  本來他還有點擔心,演講時間安排在星期六下午,場子會不會冷清?直到此刻他才見識到趙晨曦的號召力——也或許這是她第一場公開演講的關係。
  為了沖高銷售量,光靠簽書會和座談會已經不足以吸引讀者關注,所以從這本書開始,出版社希望趙晨曦能走入校園,與年輕讀者近距離互動,擴大影響層面,於是趙晨曦便將第一場校園演講獻給了她的母校;而母校的學弟妹,也確實給了她最實質的回饋。
  “所以,愛情需要學習,如同任何一門知識或技能的學習一樣;當然,也會有人學得好,有人學得不好;但值得慶倖的是,即使這次學不好,還有下一次機會,只要不放棄愛的希望。所以今天,玫瑰戰士要告訴大家——
  愛情,不是得到,就是學到。”
  “愛情,不是得到,就是學到。”李維陽在心中默念。這就是這次演講的主題。
  本來出版社提供的演講稿題目是“愛的國度,你我同行”,大剌剌的置入性行銷;趙晨曦一看便覺得拿這題目到母校演講太功利,便捨棄不用;也因為這樣,稿子和PH他們都得自己做。
  趙晨曦自己動手寫演講稿,而做PH的工作,就落到他頭上。
  這原是助理的本分,他義不容辭。不過做這個PH的過程倒是有點小曲折。
  因為受著作權法保障的關係,在PH中所用到的每一張圖都必須經過合法授權,所以他必須跟照片所有人聯絡取得授權;這也還罷了,更慘的是有些圖根本不知道是誰做的,聯絡半天下來,搞得他都快崩潰……
  於是他索性不假手他人,自己花了一天時間依講稿內容拍了一些照片;又找出存在電腦裡的舊檔案,讓趙晨曦挑選。
  “這些都是你拍的?”看著螢幕上秀出的一張張照片,趙晨曦問他。
  “是。”
  “哇!這些照片可以去參加攝影比賽了。”
  “不行啦。”
  “是嗎?我看跟那些地理雜誌上的風景照也差不了多少。”
  “差多了,生態攝影是門專業,我就只能拍拍靜物而已。”
  “真是‘惦惦吃三碗公’,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
  “業餘興趣罷了。”
  “你本業是什麼?”
  “玫瑰姐不知道嗎?”
  “你沒說過我哪知道?”她只記得他是國外大學畢業,但不知是什麼系。
  看她有點好奇的模樣,他送上一個特別神秘的微笑——
  “當助理。”
  廢話……他們相視一眼,然後一起笑出來。
  “所以這些照片可以用?”他言歸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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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41:34


  趙晨曦一張一張看過,滿意地點頭。“可以。跟我演講的內容很搭。你知道,姐的演講就是那個Style,表面上看起來是浪漫的粉紅色、多變的紫色,內裡卻是冷靜的藍色、理性的白色,但真正盤踞在姐心底深處的,是黑色。”
  粉紅色、紫色、藍色、白色、黑色,這是什麼神描述?不過他恰好可以領會。
  風格這種事就是這麼的虛無縹渺,雖然他不知道他是真的懂她,還是因為看多了她的書,所以習慣用她的思維去思考……
  一張張或沈鬱或迷濛或明朗或燦亮的風景照,搭配著演講稿中的警句,流暢地投影在舞臺的布幕上。為了選出最能烘托文句意境的照片,他們不知道選了多久,照片的排列順序也一改再改,直到達到趙晨曦口中“完美”的境界——
  “真的完美嗎?”他不確定。雖然聽到她這麼說,他很開心。
  “你覺得不好嗎?”趙晨曦看著家中的投影螢幕不確定地問他。
  “演講稿是玫瑰姐寫的,玫瑰姐覺得合適就合適。”
  “Nonono,”趙晨曦一連三個“no”,配上左右搖動的食指。“演講是講給大眾聽的,主講人常有盲點,自己覺得自己的演講很有意義,聽眾卻無法共鳴,於是講的人興致勃勃,聽講的卻是玩手機的玩手機、打瞌睡的打瞌睡、放空的放空、講話的講話。這種零存在感的演講者,姐是不當的。”
  “玫瑰姐有這種經驗?”
  “嗯。”趙晨曦認真點頭,“國、高中時代聽的演講,什麼交通安全、生命教育、春暉宣導之類的,姐總是聽著聽著就不小心找周公下棋去了。”
  原來是擔心現世報……“演講主題不同,來聽玫瑰姐演講的,一定都是對主題感興趣才來,不會打瞌睡的。”
  “如果人家是沖著我來的,我更不能讓人家失望。如果連我的粉絲都睡著了,被人家拍下照片po上網,標題寫著‘療愈系教主改當催眠大師’,那我就糗大了!”
  “不然?”
  趙晨曦眼珠子轉了半圈。“你來當聽眾,我講給你聽,你再告訴我你的想法。”
  “嗯……”他好為難。他剛剛真的不應該多問那一句的。
  “‘嗯’,是在猶豫的意思嗎?”她用質疑的眼光看他,“這是福利耶!外面請我演講,都要付錢的。”
  那我可不可以付錢,請你不要講……這話他當然只敢放在心裡。“不是,因為我要操作PH。”
  “那簡單,你讓它自動播放就好了。反正這只是練習,偶爾有點配合不上也沒關係……不不不,根本不用播PPT,重點是我講的內容,你看光聽內容,能不能激起你對這個主題的興趣,想要一直聽下去。”
  “Chloe姐以前也做這些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當然。”她面不改色,“每次聽過之後,她都覺得神清氣爽,渾身精力充沛,如醍醐灌頂,一瞬間長它一甲子智慧。”
  他逆來順受點頭,不敢再有異議。明明以前就沒有演講這種行程的……
  然後,他經歷了他二 十多年人生中最美好、也最痛苦的九十分鐘。
  美好,是因為她的一顰一笑、顧盼神飛都只對著他一個人;痛苦,是因為他不能把情緒表現在臉上。
  “如何?”結束之後她問他。
  “完美!”他不假思索。
  “完美會出現便秘的表情?”
  剛剛所有的美好都因為這句話而幻滅……“因為玫瑰姐的演講讓我內心波濤洶湧,如小舟在狂風巨浪中被拋上拋下,所以有點暈船……”
  “滅頂了嗎?”她沒好氣。
  “嗯。”他連忙點頭。
  他真的好累。剛剛在她練習的時候,他一直努力地將自己分裂成兩個,一個坐在那兒專注地對著她,一個想自己感興趣的活動、報紙上的八卦、吃過的早餐、等下要買的飯,甚至是路邊飄過的一片落葉、一張紙屑……
  “那你說說我講了什麼。”
  “喔……好。”他收整了一下心情,稍加思索,開口——
  “愛人與被愛,好長一段時間都被認為是人類與生?來的本能,是不學就會的天賦;然而,經驗告訴我們,光靠本能成就的愛情,往往以失敗作結——”
  “奸詐!”她打斷他,白了他一眼。
  “不是,玫瑰姐,你找我聽就不對啊!”他無奈道:“這演講稿我看了那麼多次,涉入太深,所謂‘當局者迷’,真的沒辦法給你意見的。”
  她手撫下巴想了一會兒。“不然你來講,換我來聽。”
  “啊?”
  “反正稿子你也背熟了,讓我扮演聽眾,看看問題在哪。”
  “這不好吧?”他掙紮,“玫瑰姐對稿子比我還熟呢……”
  “你放心,我會假裝自己是第一次聽到。”
  “Chloe姐以前也這樣幫玫瑰姐re嗎?”他又忍不住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嗯……”她停頓了一下,笑得又心虛又得意,“這是我給你的特別榮譽。你知道,姐大學畢業後,就沒再聽過演講了。”
  這種榮譽,可不可以不要……這話他當然也只敢放在心裡。
  “玫瑰姐,如果我講得不好,請你多包涵。”
  “放心,姐有心理準備,你也不是專業。”
  “如果我講得不好,那是我的問題,跟內容一點關係都沒有。”
  “放心,我寫的稿子我有信心。就是要你講得爛一點,我才能知道光憑內容能不能吸引人。”
  “喔,好,那偶儘量四四看……”他故意用臺灣國語道。
  她被他逗笑。“喂!正經點。”
  “噢……”
  搞笑,其實只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緊張。演講他是不怕的,他怕的是,她坐在底下看他。
  一開始,因為心跳有點亂,讓他的呼息有點不順,所以講得二二六六;不過幾句之後,他便忘了緊張。大學和研究所經常要做口頭報告,他早就身經百戰,講著講著,便融入其中了。
  “所以,愛情需要學習,如同任何一門知識或技能的學習一樣;當然,也會有人學得好,有人學得不好……”
  他愈講愈優遊自得,好像這稿子是他寫的一樣,目光隨意掃過她,發現她一臉專注中又帶著幾分好奇,仿佛真是個正為愛情迷惘的少女……她演得這麼認真,他也就更投入了——
  “但值得慶倖的是,即使這次學不好,還有下一次機會,只要不放棄愛的希望。所以今天,Sunny要告訴大家……”
  說到這裡,他自然停頓,加重語氣,並送上知性複自信的微笑,如同以前每次報告時所做的一樣;然後,他發現她怔了一下,表情僵住,好像被嚇到……他立時覺得不妙。
  “愛情,不是得到,就是……”
  “卡!”
  果然,他題目都還沒說完,就被她卡掉了。
  “不好意思,玫瑰姐,”他尷尬道:“我改詞了。”
  聽到他道歉,她一時間有點不知該怎麼反應的模樣,隔了一會兒才道:“對啊,改什麼詞,FU都跑掉了……尊重一下原著嘛……”
  “那我再來一次……”
  “算了算了,”她揮了揮手,“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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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41:53

第七章

  說實話,直到現在想起,他都還不知道那天她到底是生氣還是沒生氣;不過接下來幾天,她倒是沒再叫他講給她聽,都是她講,他負責放PH。本來這對他來說會是件苦差事的,還好她接下來的練習不是對著PH就是對著虛擬的聽眾,讓他松了一口氣。
  PH即將播放完畢,宣告著演講也到了尾聲——
  “所以,沒有所謂完美的愛情,也沒有不值得的愛情。愛情之所以美好,正因為我們永遠都在學習,學習做一個更好的情人,更好的自己。所以,”趙晨曦用著感性而溫暖的聲音——
  “愛情,不是得到,就是學到。玫瑰戰士,與您共勉。”
  會議室裡響起如雷的掌聲。李維陽既欣慰,又有著小小的感動。
  接下來,是半小時的發問時間;發問時間結束,趙晨曦又被簇擁著要求拍照和簽名,待離開會議室時,已經快五點了。
  “現在去拜訪教授嗎?”李維陽幫趙晨曦捧著剛剛收到的大把花束。事前她同他說過,演講後是她的私人行程。
  “嗯。”趙晨曦點了點頭,面上洋溢著一種自覺功成名就此生無憾的特有內斂光彩。“我剛問過學弟妹,今天我大學導師有來研究室,我想去跟他打個招呼再走。我們先去車上拿禮物。”
  李維陽把花束放進行李廂,又幫趙晨曦把禮物從車上拿下來。禮物是洋酒和名筆,是他們來之前一起準備的。拿好禮物,兩人一起進了心輔系的辦公室。
  因為是假日,辦公室行政人員沒上班,整個系辦顯得有點兒冷清。一名負責籌辦演講的學妹帶趙晨曦到了一間研究室門前,門外掛著“張永泉教授”的牌子。
  趙晨曦舊地重遊,內心有些小小的感觸。她曾經在這裡度過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歲月。不知是學術的肅穆氣氛,抑或是回憶中的景物重現,趙晨曦覺得系辦的時間,仿佛還停留在過去,沒有流動。
  “所長在裡面。”學妹小聲道,伸手在門上敲了敲。
  一會兒後,門內傳來一道男聲:“請進。”
  學妹一打開門,趙晨曦就對著裡面的老先生喊了一聲“老師好”。張教授緩緩從書桌後站起來,綻開一臉慈祥笑意。
  “是晨曦吧!”張教授趨前,同她握手。
  “是。”趙晨曦點頭,笑得燦爛,“好久不見了,老師好。”
  “今天你回學校演講是吧!你學弟妹們都在講,說你現在好有成就。”
  “不敢當,那是大家不嫌棄。”趙晨曦從李維陽手中接過禮物,乖巧笑道:“老師,一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回來就好了,帶什麼禮物呢。”張教授推辭半天,才勉為其難收下,招呼趙晨曦到沙發上坐下。見著李維陽還站在一邊,又道:“這位是……”
  “是我助理。”趙晨曦介紹。
  張教授點點頭,也請李維陽一塊兒坐下。
  張教授與趙晨曦閒話家常,從彼此近況一路聊到系所未來發展;張教授雖然肯定趙晨曦的成就,言語中卻好像又透著點遺憾——
  “那時候在你們班,你的表現很突出,我以為你會繼續深造的。”
  “真的很慚愧辜負了老師的期望。”趙晨曦的表情像做錯事的小孩,帶著點慚愧,“本來我也想繼續念下去,不過誤打誤撞走上了現在這條路。”
  “不用慚愧不用慚愧,你現在是知名作家,”張教授笑道:“行行出狀元嘛!”
  李維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國文造詣有問題,這句話聽起來好像有種退而求其次的味道;覷一眼趙晨曦,只見她臉上也有點抽筋的樣子。一段短暫的尷尬後,張教授另起話頭——
  “欸,對了,你還有沒有跟以前的同學聯絡?”
  “剛畢業的時候有,但後來大家都忙,慢慢就沒聯絡了。”趙晨曦有點不好意思,“老師知道大家的近況嗎?”
  “我也是偶爾會聽到你們班的同學說到,誰考上了諮商心理師,誰進了學校當輔導老師,還有誰去了社會局當社工。”
  “大家都很有成就呢。”趙晨曦點頭附和,又問道:“老師剛剛說的‘我們班同學’是誰?班上有同學留在系上?”
  “有啊,”張教授頓了一下,“楊詠梅啊,現在在念博士班,還在系上當講師。”
  “老師說誰?”趙晨曦的聲音突然拔高了兩度。
  “楊詠梅啊!她是你們那一屆的吧?”
  “不是,她是低我一屆的學妹。”趙晨曦語氣鄭重地作出澄清:“不過國中我們同班三年,高中我們同校不同班,她大學重考一年,所以低了我一級,成了學妹。”
  雖然聽來像是事實陳述,但李維陽仍然可以嗅出這話中的火藥味,不動聲色用眼角餘光瞄了瞄趙晨曦。
  “喔,所以你們應該很熟了。”張教授又道。
  “不熟。”趙晨曦面無表情。
  “喔,所以她結婚你也沒參加了?”
  “楊詠梅結婚了?”
  李維陽不用偷瞄,也可以從這陡然拔高了八度的音調想見趙晨曦的內心世界。
  “對啊!都快要當媽媽了呢。”張教授想了想,笑道:“懷孕應該有七個月了,她這學期初就提了留職停薪的申請,等小朋友生下來之後,就要請一年的育嬰假,在家專心照顧小孩……”
  從系辦走到停車場的這段路,趙晨曦絆到了兩次,有一次還差點踩空階梯;一張臉更像是打了過量的肉毒桿菌,緊繃得可以。
  “玫瑰姐,你要聽音樂嗎?”坐上車,李維陽問她。
  趙晨曦倚著車門,看著窗外,沒理會他。
  “玫瑰姐,你要玩數獨嗎?”
  趙晨曦轉過頭來,瞅了他一眼。“不玩。”
  “玫瑰姐,你要看恐怖片嗎?”
  趙晨曦再瞅他一眼。“不看。”
  “玫瑰姐,你想慢跑嗎?”
  趙晨曦不再瞅他,直接瞪著他。“你有事嗎?”
  “喔……因為心情不好的時候,做這些事可以轉換心情。”
  “我哪有心情不好?”
  “玫瑰姐都寫在臉上了。”
  “有嗎?”趙晨曦心裡一跳,同時偷瞄了一眼後視鏡。她這個把情緒寫在臉上的毛病怎麼老是改不掉!
  “玫瑰姐演講時,春風滿面;去系辦之前,如日中天;從系辦出來,秋色連波;上了車後,雪地冰天……”
  “你怎不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趙晨曦說完這兩句,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總還是有個不畏寒的蓑笠翁。”李維陽笑道:“四季都在臉上輪了一遍,如果這樣身為助理的我還看不出來,那就是瀆職了。”
  “算你厲害。”被他這麼一比喻,讓她的氣消了不少。“剛剛是想到了點不愉快的回憶……不過,OK的啦!”
  “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忘了姐是學什麼的嗎?”
  李維陽點點頭。“玫瑰姐是輔導專業,沒有過不去的難關。”
  聽李維陽說“沒有過不去的難關”,趙晨曦又沮喪了——
  她不是不想放過自己,她不是不知道對敵人最好的報復就是無視,對不堪回憶最好的回應就是忘記,而她一直也以為自己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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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42:18


  但今天聽到楊詠梅的消息,她才發現一切都是“自以為”。
  那個曾經與她情比姊妹深的楊詠梅,那個曾經事事依賴她的楊詠梅,那個曾經為了落榜而在她面前懊惱懺悔的楊詠梅,那個曾經對她橫刀奪愛的楊詠梅……
  要真正忘記一個人、一段回憶,談何容易?
  “Sunny,你有沒有‘過不去’的回憶?”陷入沮喪泥淖的她,很需要一點類似經驗的支援。
  沒想到他想了一會兒,卻說沒有。
  “一點也沒有嗎?”看他一臉怡然,她好難平衡。
  “沒有。”他仍然道:“不快樂的,我都想不起來了。”
  “我才不信。你如果不是過度樂觀,就是鴕鳥心態。”她既身陷泥淖,少不得也要在他身上抹點泥巴。
  “也許喔。”他想了想,慢吞吞道:“過不去的人,倒是有一個……”
  她一聽,像在泥淖中抓到根稻草。“對吧對吧!我就說人生在世,誰沒有個冤親債主。”
  “也不是冤親債主……”
  “不是冤親債主,那是什麼?”
  他聽了卻只是笑笑,沒有回答。她盯著後視鏡中的他看,見他臉上帶了點靦腆,心裡有了答案——
  “是你喜歡的人?”
  他沒否認,只是笑得更溫柔了些。
  她一見,像找到了塊踏板,一踩一躍出了泥淖。“是怎麼個‘過不去’法?你們沒在一起了?”
  “從來沒有在一起過。”
  她愣了一下。“所以是單戀?”
  他點點頭。
  “光是單戀就忘不掉?你好純潔。”她自然啟動專業,扮演起趙老師。
  “這叫純潔嗎?”他苦笑,“一開始只是好奇,想知道她的一切;後來,似乎成了一種習慣。”
  “現在確定是喜歡?”她知道好奇是關注的開始,但關注不一定會進展為喜歡。
  他沒回答,只是很確定地點頭。
  “你這麼做多久了?”
  “嗯……”他想了想,“有十年了。”
  “疰!真是一往情深。”她在心裡按贊,“為什麼不告白?”
  “因為不倫。”
  “什……什麼?!”她嚇到,“她是你……”
  “是我不應該喜歡的人。”他簡短道。
  他答得含糊,她自然不方便再問下去,自己默默在心裡將剛才的對話run了又run:認識了十年、沒在一起過、不倫之戀……是親戚?是老師?還是有夫之婦?
  十年前的他還是高中生,高中生,不大可能愛上有夫之婦吧?
  這也難說,經典電影《畢業生》裡的男主角,還跟同學的媽媽……
  她倒抽一口冷氣,猛搖了幾下頭。他剛說了,他們“沒有在一起過”……
  “玫瑰姐……”他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的天馬行空。
  “怎麼樣?”她立刻回神。
  “你現在要回家嗎?”
  出來前他們沒安排接下來的行程,因為沒有行程,接下來就是他下班她回家,但聽了他的秘密,她還真不能放他走了。
  身為性別專家戀愛教主,既已獲知了未來可能發生的不倫之戀,不管是為著一個年輕人的前途,還是為著社會的良善風俗,她都該盡一點心力。
  “你急著回家嗎?”她形式上徵詢。
  “不急。回家我也沒事。”他善解人意道:“玫瑰姐有什麼吩咐?”
  “嗯,我忽然又好想吃紅豆餅,還有生炒花枝……”
  “沒有問題。”他立馬掉頭,把車往夜市的方向開。
  星期六晚上逛夜市真是個糟透了的主意,光是停車他們就等了快半個小時,停好車還得再走上十幾分鐘的路才擠進人山人海的夜市。好不容易在賣生炒花枝的攤子找到位子坐下,趙晨曦的耐性都快被磨光了。
  好在剛點好餐,花枝面和花枝?就送來了。趙晨曦正要出言誇讚效率一等一,一看碗裡的東西,馬上花容失色——
  “現在花枝都流行cosplay成魷魚了嗎!”
  “不然以前是怎樣?”李維陽在碗裡翻了一會兒,“嘿,我找到一片花枝……”自動把花枝夾到趙晨曦碗裡。
  “這樣你就沒了……”
  趙晨曦要把花枝夾還給李維陽,李維陽卻把她的筷子推回去。“我喜歡吃魷魚。”說著從她碗裡夾了一片魷魚到自己碗裡。
  是嗎?趙晨曦不大相信。他若喜歡吃魷魚,剛剛大可點魷魚?,還便宜了十塊錢。他這麼說,無非是想讓她安心領受他的好意。身為助理,他忠心可嘉啊!
  不說別的,就沖著他這份忠心,她怎麼也得救他一救。
  “現代人做生意真是愈來愈不老實了。”她一邊嫌棄著花枝?裡面亂入的酸筍片,一邊動腦筋想該怎麼切入話題,“姐以前讀大學的時候,學校附近的夜市,花枝?裡面只有兩樣東西。”
  “哪兩樣?”
  “花枝和高麗菜。”她道,“當然還有辣椒之類的佐料,不過主角就是花枝和高麗菜。”
  “哇!那花枝一定要放很多。”
  “對啊,總是要有主從之分嘛!”她福至心靈:“因為花枝已經跟高麗菜手牽手,所以辣椒就只能當配角。”
  他有點不明所以的表情。“可是沒有辣椒,花枝?會少了滋味。”
  “是沒錯,但大家都只會吃花枝和高麗菜,而辣椒是會被挑出來丟掉的。”
  希望他早點認清現實,人家已經死會了,不要亂入。
  “辣椒完成階段性任務,被丟掉也是求仁得仁。”他卻道。
  需要癡心到這種程度嗎?即使被丟掉也甘之如飴?“辣椒可以有更好的去處,不需要死守著花枝?。”
  他更迷惘了。“可是花枝烺裡面,還是要有辣椒啊。”
  她有點頭痛。“辣椒可以有更好的發揮,更速配的組合。”
  “譬如說?”
  “嗯,像宮保蝦仁。”她努力想,“還有辣子雞丁、麻辣鴨血……”
  她到底在說什麼啊?簡直就是語無倫次。
  “可是宮保蝦仁、辣子雞丁和麻辣鴨血裡的辣椒,不會被挑出來丟掉嗎?”他非常的實事求是。
  她詞窮了,接著是惱羞成怒——
  “反正辣椒就是要死賴著花枝就對了!”
  筷子上的魷魚片嚇得掉回碗裡,他一臉惶恐加疑惑:“我們現在在講的,確定是花枝?嗎?”
  她窘了。
  看來她不到學校當輔導老師是對的,這麼的天馬行空,結果絕對是誤人子弟。
  吃完花枝?,她買了包切片水果,就算是一餐。李維陽陪著她節食,她真的覺得他不需要忠心到這種程度——
  “年輕人吃這樣怎麼能飽?你買你的,不用管我。”
  “回家我媽還會叫我吃,家裡都會幫我留飯。”
  “真的?”她有點懷疑,“你太瘦了。”
  “人家我有muscle的。”
  她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他給她的感覺就是個文青,結果文青也練肌肉嗎?
  “不管,你要再買點東西吃,不然你媽會說我都在虐待她的寶貝兒子。”
  於是他買了不同口味的紅豆餅當宵夜。因為是紅豆餅,又讓她忍不住嘴饞破戒,不小心又吃了兩個……
  唉!這輩子,她大概戒不掉紅豆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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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42:37


  吃著紅豆餅,他們路過電玩區,李維陽對一台迷你版的摩天輪感到好奇——
  “哇,那是什麼?”
  “你沒看過啊?夜市裡都有這種東西啊!”她見怪不怪。
  “玫瑰姐坐過嗎?”
  “沒有,我沒坐過。”小時候她媽總說那是銷金窟,不讓她亂花錢,要她在買蜜餞與坐遊戲機間選一個,而她總是選蜜餞。
  “那真正的摩天輪你坐過嗎?”
  “沒有。”
  他有點驚訝。“不好奇嗎?”
  “不會。”她搖搖頭,“升得再高,還是要落下來。下了地以後,得到了什麼不得而知,但絕對會失去好幾張孫中山。”
  他笑了。“可是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坐在小車廂裡慢慢地升空,感覺像遠離了世俗的喧囂;升到高處,眼界開闊了,煩惱也跟著拋到九霄雲外。如果坐摩天輪能調適心情,就算花錢也花得很值得啊。”
  她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那下來的時候怎麼辦?不是又回到俗世?”
  “十五分鐘的遠離,應該已經足夠。”
  “真的?”她真懷疑他這是什麼境界,“所以那些不快樂的事,你都是靠著坐摩天輪忘記?”
  他搖搖頭。“那些事,還不需要坐摩天輪的。”
  “那什麼事需要?”她猜想,要忘掉“花枝”應該需要。
  “現在我還不知道。”
  “去!那你不是紙上談兵!”
  他又笑了。“不然哪一天玫瑰姐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們來坐坐看?”
  “姐不是浪漫派的。”如果坐坐摩天輪就能忘掉不愉快的事,那心理醫生都該失業了。
  離開夜市時已經九點,她覺得這個時間回家剛剛好,夠她回去在跑步機上跑個一小時為放縱口腹之欲懺悔,還能在十一點前完成就寢的準備;不過對他,她挺有點過意不去,本來是想開導開導他的,沒想到卻是他陪了她三個小時。
  坐上車,她正想著是否要單刀直入同他挑明瞭說,卻見在開車的他肩膀忽然顫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你笑什麼?”她問。
  “我好像,明白了辣椒的意思。”
  真的?她倒嚇了一跳,這麼隱晦的譬喻他也能理解?“那你覺得是什麼意思?”
  “花枝和高麗菜,是社會公認的既定關係;辣椒,則是會被唾棄的配角,不管他怎麼努力地貢獻自己,還是沒有辦法取代主角。”
  說得真好啊!她就是這個意思。“那你,有什麼想法?”
  他想了一會兒,說道:“辣椒從來沒有想要取代高麗菜的意思,如果不是高麗菜和花枝已經手牽手,辣椒連進入這碗名為‘花枝?’的小吃的機會都沒有;所以,辣椒很安於自己的位置……”
  在他說話的同時,她努力在心中一一對應:辣椒是他,花枝是某女,高麗菜是某女的丈夫。辣椒不想取代高麗菜,表示他不打算破壞某女婚姻;辣椒安於自己的位置,表示他打算繼續單戀下去……
  “至少,花枝還是需要辣椒的;而辣椒,只要花枝需要他的時候能幫到她,辣椒就心滿意足了。”
  她繼續對應:花枝需要辣椒,沒錯,花枝烺一定要放辣椒,辣椒可以增色提味,辣椒雖然不是主角,花枝?也不能少掉這一味。所以他的意思是某女一直在對他招手,而他,就傻傻地任她消費……
  真是癡情好男人……可是,這不公平,沒有一個人可以對他人行使這種權利,尤其是在自己什麼都無法給予的時候。
  “我突然發現,花枝是個邪惡的角色。”她忍不住道,對著那個不知姓名的某女。
  “不,花枝並不邪惡,她什麼都不知道。相較之下,辣椒還比較邪惡。”
  “為什麼?”
  “因為他還是有所求,他的等待,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與花枝在一起。”
  “無可厚非啊!”默默守候當然是為了愛,不然是為了什麼?“可是有這麼一天嗎?”
  “玫瑰姐沒發現,剛剛的花枝烺裡面沒有放高麗菜,但還有辣椒……”
  咦?真的!她剛剛忙著嫌棄酸筍片,批判魷魚,卻沒發現高麗菜不見了。“可是裡面雖然沒了高麗菜,卻多了魷魚和酸筍片。”
  “也許有朝一日,魷魚和酸筍片也會不見,只剩花枝和辣椒。”他樂觀道。
  會有那麼一天嗎?食材愈來愈貴,花枝烺裡面的五四三隻會愈來愈多……她正要這麼說,見著後視鏡中他懷抱美好期望的笑臉,忽然不忍心說出口了。
  因為愛而等待,也是一種幸福吧!
  於是她閉上嘴巴,默默地在心裡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以後在花枝?裡面看見辣椒,她會試著把它連同花枝一起吃下肚。
  難得一個不用跑宣傳的日子,李維陽早上九點到趙晨曦家報到。
  按了電鈴,趙晨曦行屍走肉地過來幫他開了門,心不在焉地對他道了聲“你來啦”,又行屍走肉地坐回電腦前面,盯著電腦螢幕。
  李維陽瞥了一眼螢幕,知道趙晨曦正在給粉絲回信。當她助理三個多月,他知道她的工作重點大概有三個:寫書、宣傳、回答網友提問。寫書和宣傳都有一定的時間,回答網友提問則是全年無休。在她忙著宣傳的這一個月,都是由他代她發一些諸如“天氣冷了,要記得保暖喔”或“今天上了兩個節目,○月○日會播出,喜歡玫瑰的朋友別錯過了”之類的短信,真正需要她解答的問題,都只能留待她有空時再一一清倉。
  看她在忙,他便不吵她,自己在屋裡擦拭、吸塵、拖地。在他打掃客廳時,按鍵聲斷斷續續傳來,有時密如連珠,有時又像撞球般停了半天才連響個幾聲。過程中,只見趙晨曦一會兒手撫額頭,一會兒趴在桌上,一會兒唉聲歎氣。
  “玫瑰姐,你還好嗎?”在趙晨曦第?次將電腦椅壓得嘎嘎作響時,李維陽忍不住問道。
  “好煩啊!”趙晨曦伸了一個好大的懶腰,揉了揉眼睛。“我的青春,就葬送在這些迷幻的時間和迷幻的物件裡了。”
  “怎麼說?”
  “你沒聽過嗎?愛情不過就是時間與物件的排列組合。”趙晨曦轉過椅子面向李維陽,懶懶地抬手劃了一個十字。“以對像為橫軸,以時間為縱軸,可以排出四種不同的組合:第一象限,正確的物件正確的時間;第二象限,錯誤的物件正確的時間;第三象限,錯誤的物件錯誤的時間;第四象限,正確的物件錯誤的時間。我現在,正在四個象限的迷宮中遊走。”
  “玫瑰姐應該是俯瞰者的角色吧?”
  “我當然是旁觀者清,但有時候旁觀者是很不討喜的角色。”趙晨曦搖了搖頭,“如果你給了對方一些你認為是好的建議,但對方卻不這麼認為,甚至因為你給的建議而恨上你,那你就是‘真心換絕情’了。這種呂洞賓的角色,姐是不當的。”
  “那玫瑰姐都怎麼做?”他頗好奇。
  “江湖一點訣,說穿了就不稀奇了。”趙晨曦笑了,笑得神神秘秘。
  “這也是兩千萬的秘密?”他更感興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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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42:55

第十章

  “那倒不至於。這種東西就像武功心法,你就算知道了也未必練得成武功,資質有高下嘛!”
  “那玫瑰姐可指點一二嗎?”
  “那有什麼問題!姐對工作夥伴,都是不藏私的。”趙晨曦雙手揉按著自己酸疼的肩頸,懶懶地端起師父架子,“不過在傳授之前,姐要先試試你的資質。”
  “好,請玫瑰姐出題。”
  趙晨曦又是神神秘秘的笑。“假設你今天是諮商心理師,有一個女生來找你,跟你說她太胖所以一直交不到男朋友,她好煩惱,你要怎麼回答她?”
  他想了想,舉起手。“可以發問嗎?”
  “可以。”
  “那個女生真的很胖嗎?”
  “這是重點嗎?”這徒兒的資質會不會太低了?
  “因為我沒有看到她本人,所以不確定該怎麼講。”他解釋。
  也對。這本是諮商課上的例子,諮商原是面對面的。“是很胖。”又強調:“她很煩惱很煩惱很煩惱,每一次和男網友見完面,結果都是‘謝謝再聯絡’。”
  他點點頭表示理解。
  “這些男人真膚淺。”他道。
  “是嗎?”她用“男人不都這樣”的眼神看他,接著一翻白眼,“你答錯了!”
  “不不不,這不是我的答案。”他連忙道:“這只是我心裡的O.S.。”
  “是嗎?”
  “即使身為專業的諮商心理師,私底下也是可以有自己的情緒吧?”
  那倒是。在實習時,他們遇過不少怪咖,每次聚在一起討論個案時,“過分”、“誇張”、“有病”、“瘋婆”、“爛爆”之類的詞總是三不五時就會蹦出來,然後就是彼此心有戚戚焉的大笑。能笑還是好的,更多時候,是說著說著就掉下眼淚,還得靠其他夥伴來支持安慰。
  當諮商師的心理強度,絕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就再給你一次機會。”想起那苦中作樂相互扶持的過去,她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反正諒他也說不出什麼了不起的答案。“案主一直跟你抱怨她好胖、好煩惱,她好想交男朋友,你要怎麼安慰她?”
  “她需要的應該不是安慰……”他想了一下,然後道:“我想我應該會跟她說:‘我可以瞭解你的感受。’”
  她傻住。“你看過心理諮商的書?”
  “沒有,只是將心比心。”他道:“那個女生的煩惱既然真實存在,那故意忽略或叫她想開,對解決煩惱都沒有幫助,因為除非她真的變瘦,不然煩惱會一直存在。如果否定它,只會讓她更焦慮,認為你不瞭解她,所以與其假裝煩惱不存在,還不如正視她的煩惱。”
  她一邊聽,一邊在心裡幫他按贊。沒錯,諮商的第一步就是傾聽與同理心。許多人會說,卻在第一步就做錯了──告訴案主“你不胖”、“你有其它優點”、“你會找到懂得欣賞你的人”、“那些男人很膚淺,沒跟他們在一起是你的福氣”、“就算一輩子不結婚也沒關係,一個人的生活多自由自在”……諸如此類,否定案主的情緒,漠視案主的煩惱,如果案主不接受這些開導,就會被說是鑽牛角尖、想不開,到後來,甚至會採取更激烈的手段來讓案主閉嘴。
  看起來很粗暴,但這就是我們一般人“安慰”別人的方式。
  她自己也曾經是這樣,直到學了諮商理論以後才明白。沒想到這個徒兒……
  可造之材啊!
  “這麼答合適嗎?”大概是看她半天沒反應,他問她。
  “嗯,不錯。”她點點頭。
  “所以,玫瑰姐要傳授心法了?”
  “姐是不藏私的。”她手心對著自己,朝他彎了彎四指:“來,小太陽,你過來。”
  他放下拖把走到她旁邊,她拉開工作臺旁邊另一張椅子給他坐。
  “光看姐這些回覆,你看得出個中玄機嗎?”在他坐下後,她指著電腦螢幕問他。
  他操縱滑鼠檢視頁面,看了半天以後,若有所悟。“玫瑰姐的回覆,似乎都沒有立場……”
  “沒錯,你說對了。”這徒兒果然有慧根,“姐的回覆技巧,就是順著對方的心意說。”
  “順著對方的心意說?”
  “是啊!一個人的心意,其實在他提問的時候就透露出來了,而我只要順著對方的心意說,十之八九都不會錯。”
  “真的?”
  “積數年實戰經驗,姐可以做出保證。”她頗自信,“所以姐的心法就是:‘想做的,鼓勵他;想放棄的,支持他;無關對錯的,隨便他;反正你怎麼說,都沒差。’”
  他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如何?”她頗得意。
  “嗯……玄之又玄,神之又神。”
  “神吧!這就是心法。”她笑道:“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就是這樣。”
  看他一臉困惑,似任督二脈尚未打通的模樣,她又道:“當然仍有那十之一二的例外,不過你只要別把話說死,等對方下次質疑或抱怨時,自然能圓回來。”
  “嗯……”他緩緩點頭,似不大確定。
  “有問題嗎?”
  “呃……我只是想,這樣做會不會有點取巧?”
  “取巧?沒錯,姐就是取巧。”她一點也不心虛或慚愧,“但我這巧,可是有諮商的理論基礎,再加上千千萬萬次的嘔心瀝血換來的‘熟能生巧’。”
  “怎麼說?”
  “你以為提問的人,是真的有疑問嗎?”
  “不然呢?”
  “當然還是有這種人,不過那是極少數。許多人,其實都是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問我,不過是想得到支持,或是希望我去反對他罷了。”
  “也有人想被反對?”
  “有。譬如說要不要為了結婚辭去工作、要不要為了男友放棄留學機會、要不要拒絕孩子不喜歡的再婚對像、要不要幫女友的家人還債……諸如此類。”
  “回答這些問題,很難不暴露自己的立場吧?”
  “沒錯,我以前也曾經因為一頭熱而犯了錯。”她回想剛當“玫瑰戰士”不久的事,“有一個男生問我他媽媽因為他女友的顴骨太高,反對他們在一起,他應該聽媽媽的話,還是不聽?”
  “玫瑰姐怎麼答?”
  “我設身處地幫他想了好久,然後建議他‘以拖待變’,‘事緩則圓’。”
  “結果他沒聽?”
  “對。我回覆之後一直在等待他的回音,但他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消沒息。一個月後他忽然寫信給我,告訴我他和家裡鬧翻,已經和女友公證結婚了。”
  “人生總有兩難的抉擇。”
  “對。但看到的那一瞬間我心裡不大好過。”她誠實道出心裡想法:“我想,‘我幫你想了這麼久,擔心了這麼久,結果你還是要這麼做,消費別人連句感謝或抱歉都沒有嗎?’不過雖然如此,這種鳥事我後來還是遇到好多次,‘三折肱成良醫’,這才有了心法最後一條:‘反正你怎麼說,都沒差’。”
  他若有所悟地點頭。“原來如此。”
  “所以現在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表明立場,反正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事,你要怎麼爽我都隨你。想開一點,所謂‘性格決定命運’,他要是有跟我一樣的想法,那他也不會有這樣的命運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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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43:13


  “好像也沒錯。”
  “所以每當回答提問的時候,我都得人格分裂,把自己變成一個沒有情緒、沒有立場、沒有價值判斷的聖人──那種絕情棄智的聖人。要做到這種境界,你知道內心需要多堅強嗎?”
  他用力點頭。“玫瑰姐真是辛苦了。”
  “唉!這也還罷了,就當自己是個巨大垃圾桶吧!沒有垃圾,還要垃圾桶作啥?”她自嘲,卻又歎了一口氣,“但直到現在,對第四象限的垃圾我還是食難下嚥。如果在古代,這些男女都該浸豬籠的,我卻得被迫當他們荒謬愛情悲喜劇的觀眾,聽他們描述他們的愛情有多深刻多動人多偉大多無奈,真是夠了!”
  “第四象限……”他回想了一下剛剛的分類,“正確的物件錯誤的時間……嗯,聽起來就很轟轟烈烈、盪氣迴腸……”
  “轟轟烈烈盪氣迴腸?”她耳朵立刻像被針紮到,“我怎麼只聽到那舊人的暗夜哭聲呢?”
  “愛情難免有意外……”
  “是。”她白他一眼,“不是外遇是巧遇,不是偷吃是試吃,是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解釋:“每個熱戀中的人,都認為自己的愛情是獨一無二的。”
  “也太多的獨一無二了吧!如果真的是獨一無二,那還會有下一次嗎?”她嗤之以鼻。
  “這就是玫瑰姐不談戀愛的原因?”
  “啥?”她一口氣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噎了一下。
  “曾經滄海──”
  “呸呸呸,我是專家!”她緩過氣來砍斷他的話,特別理所當然地強調:“身為愛情專家,自己再鬧桃色新聞,不是自砸招牌?”
  “所以是為了專業形象而不得不的選擇?”
  “是我的選擇,但不是不得不。”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防衛地看他一眼。他會不會管太多了?
  “喔,不是我想問,是我的一個朋友,他有這方面的問題。”他有點抱歉。
  朋友?最好是。當了這麼多年的感情垃圾桶,她接收過數不清的名為“朋友”、“同學”、“鄰居”、“朋友的同學”、“同學的朋友的鄰居”……丟來的垃圾,其實垃圾的主人,大家都心照不宣啦!
  “你朋友有什麼問題?”她姑且裝傻,不戳破他的偽裝。
  “喔,他想知道一個事業有成、獨立自主的女性,對愛情是什麼想法。”
  “花枝”浮出水面了嗎?她不動聲色,拋下餌線:“他為什麼想知道這個?”
  “因為他喜歡她,卻不知道能怎麼打動她。”
  是啦!這絕對是他的問題。“他們之間的問題是什麼?”
  “年齡,還有社經背景。”他補充:“那位女性有一定的社會地位,而我的朋友才剛出社會。”
  沒錯沒錯!他不是剛出社會嗎?“他們之間只有年齡和成就的差距嗎?”
  “是啊。”他點點頭,想了想又補充:“那位女士,好像曾經受過感情傷害,有點封閉自己的傾向。”
  只有這樣嗎?不是還有不倫嗎……她差點就要脫口而出,還好及時打住。她不能讓他知道她已經猜到他是故事男主角。反正光是年齡和成就的差距,已經足夠她提出建言。
  “你的朋友表白了嗎?”記得上次他說過他還沒告白。
  “還沒。”
  “很好,不要表白。”還好,他終究跨不過不倫的界線。“不只不要表白,你還要勸你朋友不要再執著于這段感情。”
  “為什麼?”
  “這段感情中參雜了太多不利於你朋友的因素。”她幫他客觀分析:“首先,你剛說女主角受過感情傷害,這傷害讓她封閉了自己,這意味著女主角不是難忘前男友,就是對愛情已經心灰意冷,你的朋友要打動她,會非常辛苦。”
  “我想以我朋友的個性,他會願意努力。”
  “千萬不要這樣做。”她苦口婆心開導他:“蕭伯納曾經說過:‘愛情需要的是機運,不是努力。’有人毫不費力就一見鍾情,有人卻是用盡心力也換不得對方一點回應。為什麼?因為愛情不是靠努力就能得來的。”
  “但世上仍有很多努力成功的例子。”
  “那是在我們外人看來。‘結婚’對我們來說就是個happy ending,但當事人的心理轉折,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清楚。何況,”她換了一口氣,“你朋友和女主角之間還存在著階級上的不對等,女強男弱的戀情從來就不好維持,不說女方的態度,光是對男方的自尊心也是一種考驗;而且,他們能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嗎?”
  “我朋友會努力,他不會永遠是現在這個樣子。”
  “但他始終要比女主角慢了幾年不是?”她再換一口氣,“這就說到第三個問題了,成熟度。男人一向比女人晚熟,何況是一個小男人。見識、想法、話題這些都會影響溝通的品質,而除去所有外在、現實的條件後,‘能不能溝通’才是感情能否長久維持的關鍵。”
  他不作聲了。
  “如何?”
  他抿著唇半天,臉上寫著不愜意,半天後,吐出一句話──
  “玫瑰姐不懂愛情。”
  “什麼?”是她耳朵有問題嗎?他是在質疑她的專業嗎?
  看到她瞪得堪比銅鈴的大眼,他一瞬間還魂。“不是。只是為了愛情以外的因素而決定愛不愛,這是愛情嗎?”
  “沒錯,但愛情一定有現實考量。”這就是年輕人,迷戀什麼“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那一套。“與其愛到後來才因為現實因素而分手,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愛。”
  “所以玫瑰姐也是這樣找物件的?”
  “嗯?”
  “先檢查對方的年齡、收入、社會地位,再站在外人的立場來評估這個人值不值得愛?”
  她被他問住,張口結舌好一會兒。“姐是為你……朋友好好不好!如果不是自己人,姐幹嘛操這個心?”
  “所以玫瑰姐自己也做不到是吧?不過,”他倒是笑了,“我比較喜歡這樣的玫瑰姐,離我們這些凡人近一些。”
  是啦是啦!她也是凡人,可是明知是火坑還要去跳的,不是凡人而是傻子。“你就不能勸勸你朋友嗎?天涯何處無芳草,退一步海闊天空。”
  “還有‘花開堪折直須折’不是嗎?”他跟她玩起名言接力,不過轉眼間微笑又化作苦笑,“我朋友也不是故意要執著,他每天認真工作,該玩的時候玩,該笑的時候笑,生活跟一般人沒有兩樣。只是,”他的聲音帶了點惆悵,“每當想起他喜歡的人的時候,他心裡就像缺了什麼似的;他當然知道世界上還有很多好女孩,但他喜歡的就只有那一個。”
  就只有那一個……
  她無話可說了,大腦就像中了麻醉針,所有的理性都被他這番話麻痹了。
  他的話,讓她的心柔軟起來,一種久違的溫柔重回心中──
  沒錯,她的想法都太自以為是。所謂的“癡情”,難道是因為不懂得世界上還有很多可愛之人嗎?當然不是。癡情的人,就只是癡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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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43:30

第十二章

  她又犯了跟以前一樣的錯,沒有設身處地、將心比心。“關心則亂”並不是理由,她欠缺的,其實是對人的信任,還有對愛情的信心。
  她的心已經老了,在被背叛和被傷害之後;但是,她不該把這種傷害加諸他人身上,至少,在還憧憬著愛情與“惟一”的年輕心靈上。
  她真的不該。
  她重新凝視他,看著青春洋溢神采奕奕執著無悔的他,既慚愧又感動──
  “如果你的朋友問我怎麼說,請你告訴他,”她溫柔地承諾,誠心認同了他:“我支持他,並且衷心祝福他。”
  趙晨曦醒來的時候,窗外已被暮色掩覆了。
  一開始,她還想不起來自己身在何方;慢慢地意識回復,她想起她下午在寫“寵愛女人”雜誌的專欄——
  “寵愛女人”是一本女性取向的雜誌,內容十之八九都在鼓勵女性花錢美化外表;剩下十分之三的內在,由她和一位星座專家分了一半;另一半,則提供最近發片的歌手或發書的藝人宣傳之用。
  嚴格來說,以她“女文青”的身份出現在這樣的商業性刊物上,是有那麼點不倫不類;不過她自我安慰,在這個對皮相之美崇尚到無以復加的年代,幫女性作點心靈建設也算是盡點社會責任;所以當編輯邀約電話一來,她沒多考慮就接下了專欄作者的工作,從創刊至今已經寫了兩年了。
  因為是基於社會責任而寫,所以她每篇文章都結合了時事,以寫“社論”的標準來自我要求,務求即時反映當月最熱門的愛情議題,也因此她總會把文章壓到截稿之前的一兩天,然後以“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爆發力把文章完成。
  爆發完了,她也虛脫了,文章寄出後她便趴在桌上小寐……
  這一眯,可不是一會兒,不用看鐘她都知道,因為四周已陷入一片昏暗中。
  雖然已經習慣單身生活多年,但如果說有什麼時候是她特別感到難受的,那就是現在這種時候。在密度極大的腦力壓榨後她會陷人昏睡,昏睡醒來面對著一室黑暗,會讓她情緒蕩到穀底。
  她記得讀書時看過一項研究,英國倫敦每到雨季,自殺率總是攀高;以前她曾經懷疑人的意志真有這麼薄弱嗎?這幾年她已經能夠體會,有時候自殺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抑鬱的情緒就是一個很好的誘因。
  她還沒打算死,所以必須中止情緒低潮。她轉動了一下脖子,用著一點意志力讓自己從桌上爬起來——剛站起,一床毛毯就從她身上落了下來。
  是Sunny……她記起來了。在她在客廳裡專心打著專欄稿的時候,他在儲藏室裡幫她整理粉絲送給她的禮物。
  一般粉絲送來的禮物她是會先儘量保留著,不管用得著用不著——大部分是用不著,而在半年一年後,她就會把諸如玩偶啊、筆記本啊、書籍啊、圍巾啊、包包啊、相框啊、裝飾品之類的全部整理出來,用黑色垃圾袋裝好,然後分送給需要的慈善機構。
  一想到Sunny,她宛如在黑暗中見著一線光芒。不知他東西收拾完了沒有?
  他下班了嗎?雖然儲藏室那兒也是一片黑暗,她還是試探地叫著“sunny”……
  叫了幾次,果然沒人回應,她剛剛振作的精神又委靡下來。懶洋洋地站起來,晃到儲藏室,打開燈,只見儲藏室已經煥然一新,原先堆得滿坑滿谷的東西已少了一大半,剩下的東西,也分門別類擺放得井井有條。
  他的效率也太好了……她想。以前Chloe在的時候,每次收儲藏室總得收上個好幾天,其間還得常常回答她“這個可以給我嗎”、“這個捐了好可惜”、“這個是什麼時候拿到的”之類的問題。她想,這可能是男女的不同吧!在女人看來“好可愛”的東西,在男人看來大概就是個東西而已,大手一掃,管它美醜,全一古腦兒進了垃圾袋。
  她站在儲藏室門口發了半天的呆,有點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的茫然。抬頭看了看客廳壁上的液晶時鐘,已經五點半了。她這一睡,竟睡了一個半小時。
  五點半,是吃飯時間。她下意識地走向冰箱……如果要維持身材,六點以後不能進食。她打開冰箱門,一看裡面只剩大豆棒和爾箬面;她媽寄來的菜,幾天前就吃光了。
  為了控制身材,她在宣傅期一向不在冰箱裡放太多東西,就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厲行減重計畫時,一包閼箬面可以湊合著一餐,大豆棒也可以是救急的零食。但此時此刻看到這兩樣東西,卻無端令她感到厭煩——
  生活已經夠乏味了,再不找一點小確幸,她會得憂鬱症的。
  她決定出去走一走。
  趙晨曦披了件斗篷式的罩衫,換了一雙便鞋,帶上家門進了電梯。
  進了電梯後,她又升起一絲新的希望——也許Sunny並沒有下班,他只是去送東西了,再等等也許會回來……於是她按下B2鍵。
  到了停車場,結果卻令她失望,她那輛紅得發亮的房車還停在原位,他的腳踏車卻不在,看樣子他不但送完了東西,還下班了……
  她真的忍不住有點埋怨了。他效率這麼高做什麼呢?雖然她大可再call他回來,老闆本來就有這種權力,但她絕不會打這通電話——
  她一個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她重新進了電梯,按下lobby鍵。
  電梯到了大廳,在門打開前,她抿好唇。她天生有一張新月形的唇,抿緊時嘴角會自然上揚;這樣,如果遇到不認識的鄰居同她打招呼,上揚的唇線至少不會讓她失禮。
  不過顯然她是過慮了。電梯門打開,看到的是剛放學的國中生,幾個人都專注在手機遊戲上,電梯來了,他們心不在焉地進了電梯,目光隨意掃過她,沒有一點意外或好奇的樣子。
  她知道他們沒認出她是誰,不是因為她今天沒打扮,而是他們不會是她的讀者。“愛情”這個課題,對他們來說或許太遙遠,也或許太容易。情竇初開的時期,通常只需要一張“請你跟我交往”的紙條,就能清楚知道對方的心意。
  她走出大廈,站在路邊,開始思考該往哪個方向走。
  大廈位在河堤畔,是鬧中取靜的高級住宅區,沿著河堤走上幾百公尺,就能通到大街;沿著大街再右轉,就有櫛比鱗次的各式餐廳,一間比一間有情調,一間比一間有特色……
  她忽然意興闌珊了。以前讀書的時候沒太多零用錢,每每經過那些燈光美氣氛佳的餐廳時她總忍不住嚮往,總覺得坐在那裡面用餐會是件很幸福的事;現在她有能力了,卻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陪她坐在裡面的伴。
  這些年她表面風光,來自出版界、藝文界的高級飯局邀約從來不少;她讀友滿天下,對她表達欣賞、愛慕、崇拜的也不乏其人,但這些都只是工作。
  當她變回“趙晨曦”的時候,她是一個朋友也沒有的。
  她知道她沒有資格抱怨。每天忙著工作,老同學都疏于聯絡,關係不斷掉也難;宅在家裡寫稿子,沒有職場人際關係,自然也不會有從同事升格為朋友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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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54:30

第十三章

  她想,她應該要回去了。再晚一點,河堤上會有吃完晚餐出來散步的一家人,會有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夫婦,會有在遊戲區追逐打鬧的孩子……這方天地,是屬於幸福的人群的,她一個孤家寡人混在裡面,很不搭的。
  她想,她應該回去吞苟蒻面……
  忽然,周遭流動著的空氣有一刹那的靜止,她仿佛有著心電感應,下意識抬眼看向步道旁的自行車道,然後她看見一輛腳踏車正朝著她的方向來。她愣住一個穿著白襯衫搭米色毛衣的大男孩,王子一般地來到她面前。
  “玫瑰姐,你怎麼會在這裡?”李維陽停在她旁邊,臉上有驚奇,也有笑意。
  “Sunny,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問出跟他一樣的問題,乍然相遇讓她有種仿佛置身夢境的不真實感。
  “剛剛的天色很奇異,所以我出去拍了幾張照片,”李維陽把背在身後的相機包轉到前面給她看,“我出去的時候,有在桌上留言,玫瑰姐沒看到嗎?”
  原來如此……“我以為你下班了。”
  “沒跟玫瑰姐說一聲,我怎麼會下班?”他溫柔地笑著。
  他的笑容如暖陽,融化了她前一刻的孤獨與疏離。此時此刻,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是掛念著她的,即使只是因為工作。
  “可以看你拍的照片嗎?”她問。
  “下次吧!”他笑笑道:“等下次再做PH的時候。”
  她會意一笑。
  “玫瑰姐要去哪裡?”他問她。
  “沒有要去哪裡,只是出來走走。”她有點尷尬,轉過話題:“你呢?要下班了吧?”
  “那要看玫瑰姐還有沒有需要我的地方。”
  有,陪我去吃飯,一個人吃飯很淒涼的……她心裡正想著,又聽他道:“東西我都送去慈善機構了。過幾天,慈善機構會把感謝狀寄過來。”
  她懂得他的暗示,他是在告訴她他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那你回去吧,這麼晚你也該下班了。”
  “好。”他嘴上道好,卻沒有踩動踏板。在她想問他怎麼還不走時,他忽然道:“玫瑰姐,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
  她心中一喜,卻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吧,你家人應該在等你吃飯。”
  “喔,我爸媽出去旅遊了,”他一向開朗的面上添了點煩惱,“我不想回去。
  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家,有點孤單。”
  真好!他們同病相憐。“那我埋單。”
  上次去夜市錢是他付的,禮尚往來是朋友之義。
  他沒有拒絕。“那地點我選。”
  “好,那你等一下,我上去拿車鑰匙。”
  “已經有車了,”他拍拍他的腳踏車後座,笑問:“還拿車鑰匙幹嘛?”
  “這個?”她有點兒意外。
  “放心,我技術很好。”
  “單車不能雙載吧?”她猶豫著,雖然心底同時有種冒險的興奮在醞釀。
  “我剛過來,這一路上沒有員警。”他笑得有點頑皮,掉轉車頭。“快一點,我肚子餓了。”
  “嗯……好。”她不再猶豫,劍及履及跨上後座——是跨坐,跨坐才穩。她不是偶像劇女主角,不需要耍浪漫顧形象。
  他笑了笑,踩動踏板。
  晚風輕輕地吹著,拂過她的長髮,她的心也跟著飛揚起來。
  遙遠的童年回憶回來找她,那是她爸爸,在她小時候騎著腳踏車載著她到處兜風,邊騎邊提醒她要小心腳、別被輪子夾到。不過,她大部分時候都是看著爸爸的背,爸爸的背就像一堵牆,只要躲在爸爸背後,就什麼都不用怕。
  現在,她看著他的背,忽然發現看來瘦削的他也有一副寬闊的背。她忍不住想,這個小太陽,也許不像她以為的那麼小……
  他沒有騎上大街,而是鑽進了一條巷子裡,在一戶綠意盎然的住宅前停住。
  “是這裡嗎?”她跳下車,看著那被掩映在大片蔥蘢綠意中的原木建築,不知道社區附近何時開了這家店。
  “我來吃過一次,覺得很不錯。”
  “這家店賣什麼?宣傳期我不能暴飲暴食喔。”她警告他也警告自己。
  “放心,沒問題的。”他鎖好腳踏車,朝她頑皮一笑。
  一進門,她就發現她被騙了。這裡賣的是火鍋呢!
  “火鍋也不一定會胖人的。”他邊看菜單邊道:“這裡的湯頭是用蔬菜水果熬煮的,他們的素食鍋主打高纖低熱量,玫瑰姐可以試試看。”
  “你點什麼?”
  “霜降牛。”
  他點霜降牛,她吃素食鍋?情何以堪啊!
  “我要海鮮,”她不平衡道:“海鮮也是低熱量。”
  他緊抿著唇,似乎在努力抑制嘴角上揚。
  有什麼好笑!是啦是啦,她是禁不起誘惑;不過,他很快就會知道,她懂得什麼叫自我節制……
  一小時後,他們走出火鍋店。被冷風一吹,她像酒醉的人忽然解了酒,感到胃部巨大的膨脹,然後想起剛才那“自我節制”的一餐——
  她不止吃完所有海鮮料,還在他問她“要不要嘗嘗牛肉時”,開心地說“好啊好啊”;又在店家送來他們附贈的餐後甜點紅豆湯時,因為太好喝而無恥地把他的也喝掉……
  她沒臉見人了。
  “玫瑰姐,上馬。”李維陽推來他的鐵馬。
  “我要走路回家。”這時候上馬,動保團體應該會告她虐待動物。
  “好。”李維陽推著腳踏車,走在她旁邊。“正好我也想走走。”
  夜晚的空氣浮動著一種讓人放鬆的氣味,漫步在清風徐來的河堤步道上,趙晨曦感覺心都悠閒了起來。
  “哇!天上有星星耶!”她抬頭看天。
  “是啊!”李維陽也抬起頭,笑道:“在城市裡要看到星星,很不容易呢。”
  “在我的老家,空氣汙染沒這麼嚴重,天氣好的時候,星星都是一串一串的呢!”她邊說邊比劃。
  “一串一串……”他笑了,眼中似也有星星在閃爍。
  看著他的笑,趙晨曦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這是第二次,她在他面前覺得不自在——
  上一次,是她假扮女大生聽他演講,因為太入戲,而被他煞到……不,不是“她”被“他”煞到,是“女大生”被“專家”煞到。涉世未深的女大生,本來就很容易被“專門騙人家”的專家煞到啊!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而且追根究柢,女大生之所以會被專家煞到,完全是因為那篇演講稿,那篇講稿寫得實在是太精彩了!所以,她真正是被自己的才氣煞到,與他無關……
  但此刻,又是為什麼?趙晨曦在心裡思索。是夜風太輕柔?星光太浪漫?氣氛太宜人?晚餐太滿足?
  還是……
  趙晨曦忽然發現,也許她的心,並沒有像她所以為的那麼老,至少對世上的某些美好,她還沒冷淡到可以視若無睹。
  也就在這一刻她感到慶倖,慶倖他只是她的助理,他們的關係,早已經清楚界定……
  不然……
  幸好,沒有不然,真的。
  在宣傳期結束後兩天,趙晨曦接到了一通她以為永遠不會再接到的電話。
  打電話來的是楊詠梅,約她餐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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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54:49


  她幾乎是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她。因為楊詠梅在手機那一頭說——
  “我想晨曦你既然答應了到學校授課,未來一年裡,咱倆低頭不見抬頭見,為免尷尬,有什麼話咱們還是先說清楚比較好。”
  這是在嗆聲嗎?她一聽就被她激起了鬥志。
  在她的字典裡,還沒有“怯戰”這個詞。
  到約定的這天,趙晨曦起了個大早,用著比平時更水磨的功夫,將自己精雕細琢了一個上午,再從衣櫃裡拿出專為這次出征而準備的戰袍,高高掛起——一件表面端莊素雅、其實心機處處的套裝。
  同樣是套裝,差別不只在質料,更重要的是剪裁。好的剪裁,會讓女人風情萬種、高雅性感;不好的剪裁,則會讓女人成為金剛芭比,而且是阿嬤級的金剛芭比。
  她今天選的這件套裝,就是集高雅與性感於一身的個中翹楚。本來買下它是為了未來一年回母校上課嘉惠學弟妹用的,沒想到提早派上用場。
  不是她好戰,這是挫敗給她的啟迪,社會給她的洗禮——
  學生時代,她一向不是個愛打扮的女生,因為她奉行的是“頭皮下的東西比頭皮上的東西重要”的名言,所以即使和外型與她看來完全不搭的楊詠梅當死黨,她也絲毫不受影響;即使同學戲稱她們是“才貌二人組”,她也樂於扮演“才女”角色,而且將它視為無上榮耀。
  結果事實證明是她太不合時宜,谷哲安嘴裡說著她“聰明可愛”,卻愛上了外型妖嬌的楊詠梅……
  平心而論,楊詠梅是很美,胸大腰細腿長,皮膚吹彈得破,一雙大眼總像含著淚一般,水媚水媚的;而她,因為胸不夠大,相對之下腰就不顯細;個子雖高腿雖長,但對體重太隨性,所以跟麻豆身材有段距離;至於她的大眼睛,則早就淪陷在高度近視下,與眼鏡成了生命共同體……
  不過,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痛定思痛後,她徹底作出改變:努力瘦鬥,紙片人看齊;進行雷射手術,找回清亮大眼;至於不認真發育的胸部,在宵試過中醫針灸、食療和按摩之後,她發現還是調整型內衣和馬甲最實在,一穿上,罩杯馬上從B升級到C甚至是D,只要耐得住呼吸急促的痛苦,不愁它不二次發育……
  她今天,便是要以內馬甲外套裝的全副武裝迎戰楊詠梅;為了這一戰,她就算是窒息在餐桌上,也在所不惜。
  “姐有事要出去,你下午放假。”在鏡子前再三確認後,她走出臥室,對坐在客廳裡的Sunny撂下這句話。
  李維陽從書裡抬起頭來,看到她時愣了一下。“玫瑰姐打扮得這麼正式,是要去哪兒?”
  “你別問,反正不關你的事。”
  “喔。”他點點頭,“那我開車送玫瑰姐去。”
  “不用,我自己開車去。”她跟楊詠梅的殊死戰,不需要他人插手。
  “那玫瑰姐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可能很早,也可能很晚。”雖然“很晚”的機率不大。一般短兵相接,一招就能決勝負。“反正你下班了。”
  “好。”李維陽不再囉嗦,立馬從沙發上站起來,把帶來的書裝進包包裡,背上包包。
  “如果玫瑰姐需要我,儘管打電話給我,我會整天待命。”離開時他說。
  看他一臉鄭重如臨大敵的表情,讓她忍不住懷疑,他是否察覺了什麼?她想,應該是她那股肅殺的氣場震動到他了……
  很好!她就要憑著這股氣勢,殺楊詠梅一個丟盔棄甲。
  不過,當趙晨曦走進相約的餐廳,看到坐在那兒等她的楊詠梅時,來之前凝聚起來的氣場忽然被擾亂了一點——
  這是楊詠梅嗎?怎麼跟她想像中不一樣?
  雖然早知道她懷孕了,早知道她成了學者,但如果只是在路上遇見,她怕是無法第一眼就認出她來——
  楊詠梅的一頭飄逸長髮剪成了俐落短髮,水亮大眼被藏在銀框眼鏡後面,穿著像是毛料的淺紫色套裝,圍著一條紫色圍巾,渾身上下流露的不是過往的妖氣,而是知性的學者氣質……
  這……這真的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楊詠梅嗎?完全地脫胎換骨。
  看看她,再看看自己,趙晨曦忽然有種荒謬的感覺。她們二人,仿佛交換了身份。妖女楊詠梅搖身一變,成了才女;而她,曾經的才女,成了……
  不,她才貌雙全。
  楊詠梅抬眼看到她,學者的端凝立時化作一臉親熱,對她招了招手——
  “嗨!晨曦。”
  那語氣,隨和得就像她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趙晨曦收起所有菲薄自己的念頭,全心迎戰,優雅邁步——
  “嗨!”
  表面功夫,她做得到,她也可以。
  “不好意思我懷孕了,所以不方便站起來。”楊詠梅露出有些抱歉的笑。
  “別客氣,在大眾運輸工具上見到你,我還得讓座呢!”趙晨曦笑著回敬。
  懷了谷哲安的孩子很神氣嗎?結婚、生小孩,世上千千萬萬人都這麼做,這也值得炫耀?
  服務生幫兩人點了餐。服務生走後,不知是否感受到冷場的壓力,楊詠梅重新打開話匣子——
  “算一算,我們有七、八年沒見了,如果不是在電視上看過你,我今天一定認不出來。”楊詠梅笑得特別熱情,“你變了好多,真的很漂亮。”
  “謝謝,你也是。”
  楊詠梅似乎因為她的回應而松了一口氣,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哪有!我從懷孕到現在已經胖了十二公斤,生了孩子之後還不知道減不減得下來。”
  “一個人真愛你,不管你變成怎樣,都會愛你的。”她有點尖刻地道。谷哲安以貌取人喜新厭舊,就祝他二人百年好合嘍!
  楊詠梅卻是頻頻點頭,笑著介面:“的確,從我懷孕開始,我老公就一直擔心我營養不夠,拚命想把我養胖,說要有健康的媽媽,才有健康的寶寶。”
  怎樣,這是在懷孕衛教宣導嗎?曬恩愛不是這麼曬的吧?趙晨曦直接跳過倒胃口話題。“找我出來有什麼事?”
  “喔,是這樣的。”楊詠梅言歸正傳:“聽邱偉航教授說晨曦下學年要回學校當兼任講師,他說我們好久沒見了,在晨曦回校前,覺得我們可以先聚聚。”
  “邱偉航”這個名字,把趙晨曦的記憶帶回從前——
  邱偉航,是張永泉教授的門生,也是趙晨曦讀大學時系上最年輕的老師。不同于一般教授西裝領帶公事包的打扮,邱偉航總是格子襯衫休閒褲加後背包,所以看起來多了青春氣息,雖然據學姐說他已經超過三十歲了。學姐們經常聊他的八卦,包括他離過婚、他的前妻如何如何之類,雖然都是嘻笑的語氣,但趙晨曦聽得出其中的崇拜與嚮往。
  趙晨曦對學姐們的少女情懷不大能理解,不過有件事她卻是印象深刻,就是她曾經把邱偉航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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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55:06

第十五章

  她大二時邱偉航還是助理教授,張教授有時候忙不過來,課就交給他上。張教授上課是不用課本的,所以趙晨曦習慣上課只帶筆記本;但邱偉航卻是用張教授的書上課,結果她連續兩次上課都忘了帶那本書,搞到邱偉航在課堂上抱怨“學生應該盡到學生的本分”。趙晨曦一聽便知他在說她,深感慚愧,從此再也沒忘記過帶那本書,期末更以優異成績向邱偉航證明她不是水昆嫂。課修完之後邱偉航還記得她,在路上遇到時會主動叫她,和她聊天。因為他沒有老師架子,所以他們很自然地就熟了起來。
  “邱老師升教授了?”想起以前與邱老師相處的往事,她關心問道。
  “還沒。現在是副教授。”楊詠梅微笑著,“他前天啟程去美國,要作為期兩周的學術交流。你知道為了升等,總是得搞些有的沒的。”
  邱老師忙成這樣,還記掛著她與楊詠梅的事?趙晨曦很有點過意不去。大三時她和楊詠梅的事鬧得系上同學都知道了,一時間蜚短流長,沒想到連邱老師也聽說了;也因為覺得丟臉,畢業後她就再也沒回過母校,連帶地老師們也沒聯絡了。
  “邱老師真辛苦,等他從美國回來,我該去拜訪他。”想起邱老師對她的看重,她由衷道。
  “倒也不用特別拜訪。晨曦回學校,大家總有機會見面。”
  聽楊詠梅這口氣,仿佛與邱老師很熟。是沒錯,楊詠梅從大學一路念到博士班,在條上待了快十年,邱老師以後也是她的同事,熟稔是自然的。但她總覺得楊詠梅這語氣有點僭越了,再怎麼說,邱老師都是她們的老師。
  “邱老師還說,如果晨曦不介意,等他從美國回來,大家可以聚個餐。晨曦這麼忙還願意返校開課,幫了系上很大的忙。”
  趙晨曦知道,每學年各學系都必須開通識課程提供外系學生選修,這差事一般是落在菜鳥教授身上,因為通識課的學生組成複雜,更多的是抱著混學分的心態來修課,所以無論是出席情況、上課態度都無法如本系學生一般要求,讓一些不肯將課程降格為“營養學分”的教授避之惟恐不及。邱老師大概也是其中一員吧?
  本來以趙晨曦的學歷是無法到大學任教的,但因為高知名度,再加上上次演講的熱烈迴響,使得系上課程小組有了找她回校開課的想法,課程的主題是談感情。這原是趙晨曦的專業,所以考慮了幾天之後便答應下來。
  趙晨曦之所以答應,一來是為了回饋母校;二來,也有和楊詠梅互別苗頭的意思在,雖然她沒有博士學位,但一樣能在大學授課。而且她相信,以她這些年累積的知名度,一開課絕對是大爆滿。
  她知道這種比較很無謂,不過她就是爽。
  “邱老師太客氣了,等他時間上方便,我會請他吃飯。”言下之意就是你楊詠梅閃一邊去,別想讓老師當和事老。
  楊詠梅顯然也聽懂了這弦外之音,表情一瞬間變得尷尬。“晨曦,你還在怪我?”
  “說哪兒話呢,我有什麼要怪你的?”趙晨曦裝得跟沒事人一樣。
  楊詠梅擠出笑臉。“我知道,我欠你一個道歉。”
  “不用吧,有什麼要道歉的嗎?”楊詠梅若早在八、九年前跟她道歉,她出許會考慮原諒她;現在,太遲了。
  “晨曦,我一直都很佩服你。”楊詠梅換上誠懇表情,“從國中開始就是。”
  “喔,彼此彼此。”趙晨曦皮笑肉不笑。
  “你聰明有主見,成績一級棒,我一直把你當偶像。”
  “說到成績我真慚愧了,現在坐在我對面的可是準博士呢!”
  “晨曦,我是真心真意的。”楊詠梅對她譏誚的言語顯然有些招架不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曾經。曾經她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不過在她對她做出那種事之後,再聽這種話只教她噁心。“楊詠梅,你可以把這些話都省了嗎?”
  看楊詠梅臉色脹紅不知所措,趙晨曦心中有種報復的快感。
  “晨曦,我是真的佩服你。”楊詠梅怯怯地,卻還是努力想說服她的樣子,“這些年,只要一想起你說的那句‘女人不為難女人’,我就慚愧得無地自容。在那個當下,我相信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保持理智,你卻做到了……”
  聽到這句“保持理智”,趙晨曦心裡有點虛。不是她理智,是她早就在心裡不止一次預演過那一幕;雖然她期望的,是那一幕永遠不會成真……
  事後,她確實沒有為難楊詠梅,但那只是她不屬,不值得拿來說嘴,於是冷笑一聲打斷楊詠梅的話——
  “雖然我沒讀研究所,但大學學的東西我還沒忘,你會的我也會,所以可以不要再講那些應酬話了嗎?”
  楊詠梅臉色由紅轉白。“晨曦,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的……”
  趙晨曦正待繼續反唇相稽,卻聽楊詠梅話鋒一轉:“也正是因為我太嚮往你,所以才會對你做出那種事。”
  趙晨曦一怔。“什麼?”
  “也許你會覺得很可笑,因為在那時,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楊詠梅的神色交雜著走出從前的豁達與一絲絲甜蜜。“是我老公開導我,我才慢慢瞭解了自己。”
  真是……一對狗男女!趙晨曦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字眼比這句髒話更適合用來形容這對姦夫小三。谷哲安為了將他二人的姦情合理化,竟想出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真佩服他了。
  “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谷哲安還有心理輔導的專業。”她笑著嘲諷。
  楊詠梅愣住。“你說什麼?”
  “你老公啊!幫你想出了個這麼正當的理由,他不當心理師都可惜了。”
  楊詠梅呆了一會兒。“晨曦,你是不是誤會了?”
  “誤會?”
  “我老公,不是谷哲安。”
  輪到趙晨曦呆住。“你們沒有在一起?”
  “沒有。”楊詠梅搖頭,臉上還是驚愕。
  “那……”趙晨曦的驚愕比起楊詠梅有過之無不及,“你老公是誰?”
  “就是邱偉航啊!”
  “你,你嫁給邱老師?”趙晨曦又被震撼一次。
  “是啊。”楊詠梅笑得有點嬌羞,“因為我們是師生戀,邱老師又是再婚,所以婚結得有點低調,只請了系上的教授、雙方家人親戚和幾個同學。本來我應該請你的,但我怕你還在生氣……”
  “你們結婚多久?”趙晨曦呆問。
  “一年半。”
  “同學都知道嗎?”趙晨曦再問。希望不會只有她一個人活在山洞裡。
  “還在系上的同學當然都知道,這些同學知道,大家自然也都知道了。”
  沒錯,這麼驚天動地的消息,一定會被大肆宣揚……趙晨曦怨不得別人,是自己把所有聯繫都斷了。
  可是,不對啊……
  “那為什麼你提到邱老師時,有時稱‘我老公’,有時稱‘邱教授’,有時又稱‘邱老師’?”
  楊詠梅尷尬一笑。“因為我不希望晨曦以為我用‘師母’之名壓你……真的很難措詞呢,因為嫁給了自己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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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55:24


  剛才的疑惑一瞬間全解開了!趙晨曦恍然大悟——
  難怪楊詠梅提到邱老師時口吻尋常,邱老師忙著升等還會記掛著她們的事,還想要約她吃飯……
  邱老師真的是想扮演和事老的。但他的出發點,只是為了他的愛妻……
  趙晨曦感到混亂,仿佛整個世界一瞬間都傾斜到楊詠梅那兒去了。而且楊詠梅最終並沒有跟谷哲安在一起,因為這樣,她似乎連責怪楊詠梅的立場都失去了。
  一般人聽到這種事,大約是“年少輕狂”、“孰能無過”就能帶過的。
  可是她受的傷,卻是真真實實的存在。那些忍著痛楚、自己平復心情的日子,只有她自己明白。
  她覺得,她應該要離開了。
  “邱師母,感謝您今天的邀請,這一餐,就由學生埋單了。”趙晨曦翻開皮夾掏出信用卡,將自己的嘴角努力往上提,站起身來,“邱老師那兒就麻煩您致意,學生這雞毛蒜皮的事,就不勞他費心了。”
  “晨曦,不要這樣,麻煩你坐下。”楊詠梅急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看楊詠梅一臉著急,趙晨曦心裡雖有快感,卻又有點過意不去——
  她畢竟是個孕婦。而且她懷的,還是邱老師的孩子……
  “師母請教誨。”趙晨曦重新坐下,卻不甘願給她好臉色看。
  “晨曦,不管你接不接受,‘對不起’這三個字,我是一定要跟你說的。”
  趙晨曦的視線落在桌上,不發一語。
  “這些年我們雖然沒有來往,但你的一切我都十分關注。”楊詠梅誠懇地道:“看到你的成就,我真的很為你高興,也讓我稍稍安心……”
  安心?楊詠梅安什麼心?她當她這麼容易就走過來了?趙晨曦怒火“轟”的一聲竄升——
  那一篇篇發表在部落格上的文章,是她一次次自我療愈的診斷書,用她的心理專業強迫自己迎向光明。也正因為她的抒發全是來自切身之痛,所以才能道出天下千千萬萬失戀者幽微的心事。
  她受到網友的歡迎愛戴,成為知名的部落客;出版社找上她,然後她成了療愈天后。
  她的成功看似幸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怎樣舔著自己的傷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結果,在楊詠梅口中,這一切轉變變得好容易。
  “所以,我該感謝師母的栽培了。”趙晨曦冷笑,“真正是‘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
  楊詠梅眉頭皺了一下,表情看來痛苦。“晨曦,不要這樣……”
  “那師母教教我該怎樣吧。”楊詠梅的話,實實在在刺激到她了。“也對,我真該給自己按個贊,在那時候,我沒去殺人放火燒炭跳樓,沒有怨天尤人呼天搶地,我怎麼能這麼堅強?”
  “你不會的,你不是那種個性。”楊詠梅道。
  楊詠梅的話再次重擊了她。沒錯,她就不是那種個性。她理智,不會感情用事;她好面子,不會不顧自尊地去哀求別人回頭;她完美主義,無法接受有瑕疵的愛情……
  然而,那只是表面上。楊詠梅不知道,為了這段感情,她曾經卑微到什麼程度……
  這餐飯再吃下去,也沒什麼意思。趙晨曦再一次站起來——
  “如果日後在校園裡碰見,我會跟你點頭招呼。”她知道楊詠梅要的不過就是這個,為人師表的總禁不起學生議論;但她顯然忘了,她比她更有新聞價值。
  “反正我一個禮拜只會去學校一次,你若有心,要避開我也不是難事。”
  看她要走,楊詠梅急得站起來,一站起來就像被電到似地愣住了,接著,臉上出現驚惶表情。
  趙晨曦看她一瞬間變臉,還來不及問她怎麼了,就聽得楊詠梅道:“晨曦,我好像破水了……”
  破水……破水?!趙晨曦下意識看著楊詠梅的小腿,果然看見她的灰色毛襪已經因滲水而開始斑駁,一股淡淡的酸甜味慢慢地滲透在空氣中。
  “你要生了嗎?”她傻問。
  “不到預產期。”楊詠梅一臉慘白,“還有三周才到預產期……”
  那……是早產?趙晨曦嚇到。
  “我幫你聯絡邱老師……”
  “我老公去國外了……”
  對,她想起來,楊詠梅剛剛說過。
  “那我幫你打一一九……”還是一一??不管是哪個,應該都可以吧?
  “不用,沒有這麼急。”楊詠梅倒是先鎮定下來。“晨曦,你有開車來嗎?”
  “有。”
  “那你送我去醫院。”
  “可以嗎?”趙晨曦一整個慌亂,“我技術不好。”
  她平時自己開車在街上遛遛是沒什麼要緊,有個三長兩短也是個人造業個人擔,但要載個孕婦,且還是個早產的孕婦,一個不小心,那可是一屍兩命。
  “不要擔心,醫院不遠。”楊詠梅握住她的手,“晨曦,我只有你,現在只有你可以幫我了。”
  趙晨曦看著一臉可憐兮兮的楊詠梅,覺得自己真冤。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積了這麼多年的怨氣,今天見面就算發作個幾句也不為過吧?怎麼楊詠梅就這麼脆弱,竟然被她搞到早產!?
  她一定是上輩子欠了楊詠梅的……
  “晨曦,我好害怕,你可以一直陪著我嗎?我老公不在,公婆年紀大,我媽在南部……”楊詠梅還在那兒哀求。
  趙晨曦真的很不想答應她,但局面都演變成這樣了,她還能說個“不”字嗎?
  李維陽趕到醫院的時候,就看到趙晨曦一個人坐在產房外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立馬坐到她旁邊——
  “玫瑰姐,怎麼了?”
  “欸,你怎麼來了?”她愣了一下。在電話裡她有說過不用他來的。
  “我想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李維陽道。
  他怕她不自在,忍到晚上九點才打電話去她家,想知道她回家了沒有,結果電話沒人接;他擔心起來,又打了她的手機,手機一通,那頭就傳來斷斷續續的女人號叫聲。他一聽覺得代志大條了,玫瑰姐該不會跟人上演全武行了吧?又一問聽她說在醫院,更不放心了,連忙問清是哪家醫院,立刻就趕了過來。
  “你覺得你能幫什麼忙呢?”趙晨曦伸拇指比了比產房的方向,“剛剛才送進去的。”
  “是誰?”
  趙晨曦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你還記得上次我回校演講後去拜訪了張教授?”
  “嗯。”李維陽點點頭,隨即猜測:“是楊詠梅?”
  “哇!”趙晨曦嚇一跳,“你記性太好了吧?”
  “跟玫瑰姐有關的事,我都記得很熟的。”
  趙晨曦笑了,但笑容很短暫。“中午我跟她聚餐,她突然就要生了。”
  “真的好突然,玫瑰姐一定嚇到了吧?”
  “嗯,我嚇到了。在我的人生中,還沒遇過這種事。”趙晨曦回想剛剛陪楊詠梅待產的經驗,覺得自己這輩子應該不敢生孩子了。“待產室簡直就是人間煉獄,一個個孕婦躺在那兒等著被淩遲。”
  “可是我在電話裡也聽到玫瑰姐的聲音?”他就是聽到了她的悶哼聲才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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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55:41

第十七章

  “因為楊詠梅一直抓著我的手,把我當成她的‘枚’。‘銜枚’,你聽過吧?古代行軍時為了防止士兵喧嘩,每人口中都要銜根像筷子一樣的東西。楊詠梅不想叫出聲音,就用她的‘手’把我銜枚了……”
  李維陽笑了,隔著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抓過她的手背細看,上面果然留下許多月牙形的小紅痕,有的紅痕邊還腫了起來。“哇,傷痕累累……”
  “還好是指甲印。”趙晨曦苦笑。楊詠梅若真的“銜”枚,她現在應該已經送去外科急救了。
  “這樣不行。”李維陽翻開包包,拿出一盒藥膏,旋開盒蓋。
  “你隨身帶藥膏?”趙晨曦傻眼。他配備會不會太齊全了?
  “我剛接電話時以為玫瑰姐已經陣亡了,帶藥膏只是聊盡人事而已……”看她用質疑的眼光看他,他笑著改口:“不是。我平時真的有帶藥膏的習慣,因為有時候會到郊外拍照,郊外蚊蟲多,我又不習慣使用防蚊液,所以就帶藥膏了。”
  原來如此,還真是有備無患……在她想著這些的時候,李維陽已經執起她的手,拿出棉花棒,輕輕地蘸了蘸藥膏,塗在她的傷口上。“這藥膏有抑制發炎的效果,受了傷立刻塗,能縮短傷口癒合的時間。”
  看他細心認真塗藥膏的模樣,讓趙晨曦的心整個柔軟起來。她發現剛剛叫他別來是她錯了,雖然對生孩子他幫不上忙,但僅僅是陪著她,就能讓她的心安定下來。
  “sunny,你知道嗎?楊詠梅,其實是我害她早產的……”她很想告訴他,讓他知道她剛剛有多壞。
  “怎麼回事?”他停下動作,把目光調到她臉上,看著她的眼睛。
  “我對她咄咄逼人……”她內疚道:“如果她或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
  “不要擔心,現在醫生已經在處理了,不要往壞處想。”
  “我聽說,早產兒很容易有後遺症。”她憂心忡忡。
  “是嗎?我也是早產兒耶!”他卻笑了,“出生後在保溫箱裡待了六十天才出來,可是我現在還不是長到這麼大?”
  “真的?”她有點驚訝。身高一八幾的他,竟然也是早產兒。
  “真的。”他點頭,又笑道:“小時候我是比較瘦小一點,但升上國中後,身高就一直往上飆,所以真的不要太擔心。”他想了想,又道:“而且楊詠梅懷孕應該有九個月了,我可是八個月就迫不及待地跑出來了。”
  “你怎麼知道她懷孕多久?”她又傻了。
  “上次聽張教授說的啊!張教授不是說,楊詠梅生了孩子以後就要開始請育嬰假了嗎?”
  是,張教授是說過,是她聽話的時候放錯了重點……她真慚愧了。
  可是,不對啊!趙晨曦忽然想到,楊詠梅未來既然要請育嬰假,那她們就不大可能在校園裡碰到面,她為什麼要約她出來談呢?
  她再回想楊詠梅打電話給她的時候,那語氣頗有挑釁意味;但在餐廳見著她,卻是一徑放低姿態,如此的前倨後恭,又是為什麼呢?
  趙晨曦忽然醒悟,會不會是她誤會了楊詠梅?楊詠梅其實是真心想向她道歉的,那挑釁的語氣,或許只是激她出來的話術?
  如果是這樣,那她就大錯特錯了!
  “Sunny,我怕我誤會了楊詠梅。”她很懊惱。
  “怎麼誤會?”
  “她今天約我出來,也許真的是善意,她是真心想跟我重修舊好。”
  “玫瑰姐想跟她重修舊好嗎?”
  趙晨曦仔細想了一會兒,搖頭。“我沒有辦法再跟她當朋友,不過以寬容的態度接受一個人誠心的道歉,是我應該做的。”
  “玫瑰姐曾經跟楊詠梅很要好?”
  “從國中開始,我們一直是死黨。”
  “那原諒就會變得更困難,因為愈是自己在乎的人,我們愈會以更高的標準去要求他;因為自己付出得多,所以被辜負的時候,受傷也會特別的重,要寬恕也就更不容易。”
  “所以,是我苛刻了。”這個道理她也明白,但明白不代表能做到。
  “恰恰相反。我覺得玫瑰姐是一個很體貼的人。”李維陽認真道:“玫瑰姐在心理上並沒有原諒楊詠梅,卻願意接受楊詠梅的道歉,這是為什麼呢?當然是為了讓楊詠梅安心。自己被傷害了,卻還顧慮著對方心情,這是很可貴的情操。”
  聽了他這番話讓她感動了。她知道她並沒有他說的這麼善良,但內心充斥的沮喪懊悔,卻因為他的安慰而沈澱下來。
  他真的是小太陽,照亮了她心中的陰暗。
  “啊!希望羊咩沒事。”發覺李維陽還握著她的手,趙晨曦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假裝若無其事地離開座位,趁機抽回自己的手。
  “楊詠梅以前綽號叫‘羊咩’嗎?”他問。
  “啊?我說了羊咩嗎?”趙晨曦有點驚訝自己會脫口而出,不好意思地笑了。
  “嗯,那是她的綽號。”
  “那羊咩生的孩子,就是羊咩咩了?”李維陽笑著說,也跟著站起來。
  “不,應該叫邱寶。”她更正他的話,“寶寶的爸爸姓邱。”
  “現在民法已經改了,孩子姓什麼,要由父母協商決定。”
  “喲,很有性別平權觀念,很好。”她嘉勉他,隨即質疑:“不過你真的會跟你老婆協商這種事嗎?”
  “不用協商,孩子姓什麼叫什麼全都交給老婆決定。”
  “偷懶的爸爸。”
  “欸!”李維陽哭笑不得,“這是尊重耶。”
  “想名字很麻煩的。又要特別,又要順口好叫,又要微言大義,又要避開不好的諧音,坊間習俗還要算筆劃,一個名字取出來,人都要老上十歲了。”
  “原來玫瑰姐這麼有研究,”李維陽笑道:“如果以後我真的有寶寶了,取名字的時候一定要跟玫瑰姐請教。”
  “要收錢喔!”她故意道。
  “那當然,玫瑰姐是大作家呢!”
  “好吧,看你上道,生一個幫你打個一折吧!”
  “哇!那生十個,玫瑰姐就免費贈送了。”
  “多多益善喔!唉!可憐的李太太……”
  趙晨曦刻意同李維陽哈啦著,為了不去胡思亂想;想自己的魯莽、陳年的恩怨、等待的煎熬、難以逆料的結果,還有一些她也說不清的、模糊隱約的情緒……
  手術區的外門終於打開,護理師走了出來。
  “楊詠梅的家屬?”
  “我。”趙晨曦立刻舉手,跑到護理師面前,等待宣判。
  “楊詠梅生了,是男寶寶,體重二八九?公克,家屬可以準備住院的東西了。有問題可以向病房護理人員諮詢。”
  “寶寶健康嗎?”趙晨曦的心懸著。
  “外觀正常,體重符合孕期,依慣例要放保溫箱觀察幾小時,如果沒有異狀就可轉到育嬰室。”
  “真的?”慶倖、感恩與松了一口氣的情緒一塊兒湧上,趙晨曦的眼睛濕潤了,舉起手背想揩拭,李維陽已先她一步抽出面紙,幫她沾掉了眼淚。
  趙晨曦有點尷尬,苦笑自嘲:“又不是我生孩子,你說我激動啥?”
  “性情中人。”李維陽笑著加上按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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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8-9-29 16:56:00


  幾分鐘後,放在保溫箱裡的寶寶與躺在病床上的楊詠梅一塊兒被推出來,趁護士到護理站辦手續的時候,趙晨曦跑到楊詠梅的病床邊——
  “詠梅,你辛苦了。”
  躺在病床上的楊詠梅,疲累的模樣像是剛打完一場硬仗般,不知是不是打了麻醉藥的關係,她仍是半睡半醒;但即使是如此,還是努力對她展露一抹溫柔的笑,握住她的手說道:“晨晨,謝謝你。”
  聽到這久違的昵稱,趙晨曦的眼淚又差點忍不住。李維陽走過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背安慰。楊詠梅渙散的視線,從她臉上遊移到李維陽面上,趙晨曦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她覺得楊詠梅的視線在李維陽面上似乎停了一下——
  啊!羊咩不會是誤會了吧;才這麼想時,護理師已辦完手續走回來推病床。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趙晨曦趁病床等待上樓的空檔,趕快問楊詠梅:“幫你聯絡邱老師的爸媽好嗎?”
  “好。”楊詠梅很快地報了一組號碼,又拉著她的手道:“晨晨,要再來看我。”
  看楊詠梅勉強撐住眼皮以期待的眼神看她,趙晨曦只能很快地點了一下頭。
  果然在她答應後,楊詠梅便安心地閉上眼睛。電梯門剛關上,趙晨曦就撥通了手機,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邱老師的父母。
  “邱老師的爸媽馬上就會來了。”她歡喜地對李維陽道:“我得快點走,如果碰到面就尷尬了……”講到這裡,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她怔了一下,然後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笑。
  “玫瑰姐肚子餓了?”他也笑了。
  “嗯,我兩餐沒吃了。”因為緊張,讓她連饑餓都忘了。
  他嚇了一跳。“那我們去吃點東西。”
  “不用。我只想快點回家休息。”緊繃之後的放鬆,帶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疲憊,連感官也變得遲鈍了。
  “那先到地下室買點東西吃,我再送你回家。”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她不好意思麻煩他,他已經下班很久了。
  “不是,”他面露尷尬苦笑,“公車收班了,排班計程車很貴……”
  喔,原來如此……既然是互惠,那就不算麻煩了。“那我們一起走吧,我回家以後車子借你開回家。”
  他們到了地下商場,大部分的店都已經打烊,只剩速食店和超商還開著。趙晨曦買了一個豆沙包,又買了一小盒牛奶,請店員微波。買好宵夜進了電梯,看他準備按下樓層鍵,她才想起她忘記車子停在哪一層了。
  “沒關係,那就慢慢找。”他按下“B3”。
  所幸不需要找,出電梯只走了小半圈,就見著了她的車。白天一位難求的停車場,現在只剩零星的幾部車停著,在她的車子旁邊還停著一輛藍色的高級進口車,流線造型十分帥氣。
  “哇!好拉風的車喔……”她恍惚中隨口道,心裡想著這不知道又是哪個富二代的車了。
  他倒是目不斜視,似對名車不感興趣。“玫瑰姐累了可以先睡一下。”他對坐在後座的她道。
  她真的累極了,尤其是把包子和牛奶都裝進肚裡以後,上升的血糖更加催化她的睡眠中樞。“那我稍微眯一下,等到家了你記得叫我。”
  “睡吧!到了我會叫你。”
  “到了我會叫你”這句話,她已經好多年沒聽過了,依稀是小時候家人對她說過的話,在他們要坐長途車去旅行的時候。每次聽到這句話,總是令她特別的心安,知道在自己睡著的時候,還有人守護著……
  有這個小太陽,真好……
  於是她便如小時候般,放心地在後座閉上了眼睛。
  趙晨曦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緊張了。已經著裝完畢的她,還是對著鏡子端詳再端詳,因為她不知道在等待的空檔,除了照鏡子外還能做什麼。
  她今天要去月子中心看楊詠梅。
  雖然那天在醫院她答應了楊詠梅要去看她,但那是被逼的,就像臨終前老人的心願,做子女的若敢說個“不”字,便要成為千古罪人。
  但她真心是不想再去看楊詠梅的。那天送她到醫院是情非得已,說好聽點是“見義勇為”,說實在點是“自食惡果”。她並不想再跟楊詠梅有什麼牽扯,所以雖然知道楊詠梅已經轉到醫院的月子中心兩個禮拜了,她還是拖著不去看她。
  但終究是躲不過的。昨天白天邱老師親自打電話向她道謝,還告訴她楊詠梅很想念她,希望她能來看看寶寶……
  她一向很尊敬老師,既然老師都發話了,她不敢不聽。
  看看時間快要十點,趙晨曦從臥室走出來,李維陽已經在客廳待命。
  “要走了嗎?”他問。
  “嗯。”她點點頭。
  “不要緊張喔。”他微笑著鼓勵她。
  她回他一抹苦笑,不掩飾自己的情緒。“能不緊張嗎?”
  雖然她還是沒能把她與楊詠梅的恩怨告訴李維陽,但在心理上卻覺得與他親近了不少,因為那個讓她忐忑不安的晚上,是李維陽陪她度過的;也因為這樣,他在她心裡的地位,已經不只是個助理,而更像是個朋友,甚至是家人。或許就是因為這種關係上的“升級”,讓她那天晚上在車上的“眯一下”成了“睡死”,睡死到連到家了都不知道……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她嚴重懷疑——
  他到底有沒有叫她啊?特別是隔天早上醒來時,床邊的矮櫃上還貼著一張他手寫的便利貼——
  冰箱裡有稀飯和小菜,要吃之前記得先微波一下。
  他是怎麼把她移到床上的?拖?拉?踢?還是抱……星期六他不上班,她沒辦法問他,一直到她起床吃著稀飯時,還忍不住在心裡糾結;然後接到他打來的電話,問有沒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
  “沒有。”她答。
  她問不出口。追究這種問題,太小家子氣了。
  掛上電話,她重新調整心態。就算是他抱她上床又如何呢?難道他用拖的用拉的用踢的她會比較開心嗎?
  算了,抱了就抱了。她安慰自己,頂多就像是送快遞一樣,她不過是從一個定點,被他“移往”另一個定點罷了。為著他“作業”的方便,也為著貨品的“完好無缺”,她可以接受這種便宜行事。
  她確定她是“完好”的,因為早上醒來時,她還穿著那件要命的馬甲,差點沒把她勒死……
  不過她寧可被勒死。如果他體貼到連馬甲都幫她解開了……
  她發現自己真的不該用男助理,太容易胡思亂想了。
  李維陽提起放在客廳角落的兩個紙袋,跟著她下樓。那裡面,是他們昨天到百貨公司選購的嬰幼兒用品。
  從沒有類似經驗的兩人,說到要選購嬰幼兒用品簡直毫無頭緒,還好專櫃小姐的專業建議幫了大忙。最後,趙晨曦選擇了最不容易出錯的包巾禮盒和衣服禮盒,專櫃小姐還因為她的知名度,給了她一個非常優惠的折扣。
  “這位是?”結帳時,年紀像是媽媽級的專櫃小姐以隨口閒聊但實際上十分留心的口吻問她身邊男伴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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