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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6 07:33:26

岳盈 - 王爺搶親(江南四大家族之五)

即使她的臉尚未達到花容月貌的程度   
也不該被貶成「喇叭花的容、殘月的貌」   
還惡劣地把她的纖纖十指比為枯筍   
妄想嫁給俊男,簡直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  
長得好看也於事無補,蠻女才嫁不出去!   
天下只有那個臭王爺會如此沒風度   
也不想想他連強擄民女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敢在她的地盤上撒野,根本不要命了!  
反正未婚夫即將前來迎娶她這個大美女   
到時候就可以對他說後會無期,永不再見啦   
可是他一踏入她家大門就表明貴客立場   
住進她為準夫婿佈置的居處便賴著不走  
無視她已訂親的身份硬要她伴遊數日   
更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貪狼」本性   
把她吻得天昏地暗,不嫁給他都不行   
她忍不住大歎世上真有所謂歡喜冤家  
只給他看的「潑婦嘴臉」或許該收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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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6 07:33:59


賀夢依凝視窗臺上的迎春花,發怔著。

栽植在長方形紫砂盆裏的迎春花,那細長的枝幹,橢圓形對生的卵狀葉片,還有呈高腳碟狀的黃色小花,看起來優雅動人,充盈著盎然春意。

宋代晏殊有一首詠迎春是這麼寫的:“淺豔侔鶯羽,纖條結菟絲:偏淩早春發,應消眾芳遲。”寥寥數筆便將迎春花的特性和雅姿鮮活地勾勒出來。

花名迎春,當是冬春交接之際為迎接暖春第一輪開放的花。但今年古怪得很,冬季的寒意尚未完全褪盡,不過是初露些早春的暖意,賀家園子裏的迎春花便緊跟著寒梅恣意開放了。譬如這盆迎春花吧,三天之前,連個花苞都沒冒出來呢,誰曉得昨天早上,像是跟山莊裏種植的姊妹淘一同說好似的,輪番盛放。

賀家裏外栽植的迎春花,一朵按著一朵的綻放黃色花朵,唯恐冒輸人似的,每一株都開得特別燦爛,鮮豔奪目,令人驚奇。

僕人們交頭接耳著,暗暗發悶。

怎麼賀家園子裏的其它花種都不開,偏開這迎春花?不管是種在盆子裏的,還是栽在花圃裏的;是植在後花園,或是養在前庭,幾乎都在同一時刻依次開放。這事的確透著一抹古怪。

就連過年前,賀家在內的江南四大家族為了鬱新晴被皇帝留置宮中的事,往京城營救,後來不但順利救出新晴,郁家三姊妹還全被太后收做義女,封為公主,最後風風光光地返回江南,而身為郁家大小姐無情的夫婿的賀飛白,頓時成了人人巴結的駙馬爺,當時往金刀山莊道賀的人潮,只能用車如流水馬如龍、冠蓋滿賀家來形容,那時金刀山莊在事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喜兆啊!

所以賀家的上上下下,都想不明白園裏的迎春花開,到底是個什麼徵兆。

直到昨兒個下午,這件奇事才有了合理解釋,沸沸湯湯地將賀家裏裏外外鬧了個滾滾喜氣。

在小丫頭凝翠踩著輕快的步伐,喘著氣趕進夢依的房裏時,這個消息早傳遍金刀山莊了,就只有身為主角的夢依渾不知情。

“恭喜小姐,賀喜小姐!”凝翠眉開眼笑地道。

“凝翠,你恭喜我、賀喜我什麼?”夢依將眼光從擺在桌上、正擬修剪枝葉的紫砂罐翠柏盆景,移向一張臉笑得像滿月般的貼身侍女。

凝翠先是咭的一笑,才喘了口氣回答:“今早府裏上下不是為園子裏的迎春花輪番開放鹹感納悶嗎?原來這些迎春花開是應了小姐的喜訊。”

“我的喜訊?”夢依揚起柳眉,表情茫然。

“是埃”凝翠那雙杏眼眨巴眨的閃著興奮的光芒。“關外天馬牧場的使者申時到了本莊,通知老爺戰家少主下個月便會帶人前來下聘。大夥兒這才明白原來今早迎春花開是應了這樁喜訊。”

喜訊?

夢依放下手中用來修剪花枝的剪刀,神情恍惚,心裏不確定。

她還記得隨大哥、大嫂從北京返回蘇州的兩天後,父親當著全家人的面,喜孜孜地對她說:“夢依,你年紀也不小,該出閣了。”

她記得自己當時像被嚇傻似的,瞪大眼,好半晌才說得出話來。

“爹,女兒還不想成親。”她心慌地說。

天哪,爹爹該不會趁她陪嫂嫂上京的時候,替她談好親事了吧?夢依駕慌失措地想。千萬不要是蘇州知府的兒子項玉堂!她最受不了那種窮酸了,一天到晚子曰子曰的,討厭死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夢依,你不用不好意思。”父親笑吟吟地安撫她。

“可是……”她慌張地看向祖母、母親和兄嫂,眼光無言地懇求著。

“夢依,別怕。你爹難道會把唯一的女兒嫁個隨隨便便的人嗎?”母親慈愛地對她說。

“娘……”夢依羞赧地臉紅,帶著幾分少女的嬌羞,心頭像小鹿亂撞般慌成一片。

“是啊,夢依。你別擔心,你爹這次替你挑的人,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賀老夫人慈祥地朝孫女招手,夢依連忙投進奶奶的懷抱。

“天馬牧場雄據關外,論財力一點也不遜於咱們家。戰雄跟你爹又是至交,他那個兒子我雖然沒見過,但聽你爹說,他人品卓絕,一點也不輸你哥哥或行雲,是門好親事。”賀老夫人摟著孫女說。

天馬牧場?

這麼說不是那個項玉堂。

夢依先放下一半的心,隨即蹙起眉來。

“關外不是比北京更遠嗎?”她顫抖著唇,表情再度惶恐了起來。

賀老夫人和媳婦交換了一個眼光,她們同樣捨不得夢依遠嫁,可是這事賀弘既然已經決定,而對方的人品、家世又是一時之選,她們實在沒理由反對埃

“夢依,爹也不願把你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實在是你戰伯父的盛情難卻,加上不得不考量到時勢的變化,所以才……”

“爹,您指的時勢變化是什麼?”夢依的兄長飛白本著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虛心地向父親求教。

賀弘看了兒子一眼,緩緩解釋,“就拿新晴被武威親王攎上京,後來又遭皇帝軟禁宮內的事來說好了。儘管江南四大家族根柢深厚,終究是鬥不過官、鬥不過一國之君。這次若不是新晴福厚,加上疏影又有一身了不起的醫術,湊巧醫好太后的病,事情會這麼容易了結嗎?在你們分批趕赴京城救援新晴時,我們這幾個老人家就在暗中盤算好了,該如何把龐大的家產分散,好在禍事臨身時,舉家從容逃離。”

飛白聽到這裏,不由得有些訕然。 怪不得人家都在背後說他父親是老狐狸,果然姜是老的辣,考慮到的事是比他們年輕人周詳。當他們在京城援救新晴時,幾個老人家也沒閑著,已經在做最壤的盤算,預留出路。

“可是爹,嫂嫂現在被封為芙蓉公主,哥哥是駙馬,賀家的聲勢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語。”夢依理所當然地說,心裏著實有點怪父親的多此一舉。

賀弘對女兒的話好氣又好笑。夢依畢竟太年輕了,不懂得世事的險惡無常。

“你以為你兄嫂這個駙馬、公主的官有多大嗎?官再大也是皇帝封的,要是有一天他不想認帳,照樣可以把封賞要回去。”賀弘面色嚴峻地教訓著女兒,見夢依羞愧地垂下頭,才放緩語氣繼續解釋道:“伴君如伴虎,況且朝中的權勢鬥爭險惡非常,我們不去害人,人家也會來害我們。狡兔尚有三窟,咱們賀家這麼大的家業,自然要多準備幾個逃生地點。這些事我跟你們楚世伯、杜世伯都商量好了。”

“爹,不知您跟兩位世伯是怎麼商議的?”飛白問道。

賀弘贊許地看了兒子一眼,點點頭道:“我們決定依照各家族熟悉的領域籌畫。像紅葉山莊位處杭州,和揚州綠柳山莊向來稱霸航運業,在南北運河和海外航運都是廣結人脈,所以就由你們杜世伯負責遷移海外的籌書。我和你們楚世伯跟關外和塞外向來有聯繫,便分頭朝這兩個地域進行。好在咱們家早在幾年前便在關外安置了不少產業,由你們戰伯父就近代為照管。所以找便派人跟戰家聯絡。”

“那又怎麼會扯上女兒的婚事?”夢依困惑地問。

“這事說來話長。”賀弘望向母親,在賀老夫人示意下,將一樁家族秘辛告訴子女。“其實戰家跟賀家的關係,不僅是生意上的往來,我跟你們戰伯父之間的情分,也不僅是情如手足而已。你們知道爹有個姊姊吧?”

“爹是指早年病逝的姑姑?”夢依訝異道。

“沒錯。”賀弘歎了口氣,眼裏浮現淡淡的哀傷。“姊姊只比我大一歲,生來體弱多病,長年藥罐子不離身。天馬牧場當時便跟我們賀家有生意往來,有一年戰雄隨他父親到金刀山莊作客,對姊姊一見傾心,便央媒求親。你們的爺爺、奶奶那時候雖然捨不得把唯一的女兒嫁往關外,但見他們情投意合,倒也不忍反對,兩人的婚事就這麼訂下來。”

“那為什麼戰伯父沒有成為我們的姑丈呢?”夢依好奇地問。

“唉!只能說天妒紅顏。誰曉得兩人訂親不久後,姊姊卻因為一場風寒而香消玉殞。戰雄當時十分傷心,直到六年後才因為父命難違而娶妻生子。但他一直沒有忘記姊姊,聽說我有個女兒,便想讓兒子娶你,了卻他當年的遺憾。”

夢依瞪大眼,難以相信會有這種事。這戰伯父也未免太奇怪了點,再癡心也不能拿兒子的婚事當兒戲埃她既不是姑姑,而他兒子也不是他,就算兩個人成親,也難以彌補當年的憾事。

而她爹更奇怪了,人家這麼說,就打算把女兒嫁過去,也沒有問過她願不願意。

夢依想到這裏,有些傷心。

“夢依,你先別懊惱,若不是戰雲這人器宇不凡,我相信爹也不會同意。”飛白看出妹妹的心事,連忙開口勸慰。“我跟戰雲曾見過兩次面,此人不論人品、武功都是一時之眩”

“若真有那麼好,早在關外娶妻生子,哪輪得到我這個故人之女!”夢依孩子氣地嚷道。

飛白莞爾,他這個做大哥的,對唯一的妹妹可是瞭解得很。

“夢依,別賭氣了。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了?戰雲的外貌或許比不上行雲,但論其倜儻風流可絲毫不遜于哥哥。”飛白揚眉自誇道。“是嗎?”夢依懷疑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兄長一遍,可愛的俏鼻才不屑地揚高。

“喂,什麼態度!”飛白不悅地嚷道,摟住身旁嬌媚婀娜的妻子乞憐。“情兒,快告訴夢依,你丈夫有多英俊瀟灑、卓爾不群、溫柔體貼、舉世無雙……”

他話還沒說完,在座的家人已笑彎了腰,飛白頓時覺得很沒面子,微嘟著唇,生著悶氣。

“好了,飛白,還在耍 寶!”賀弘瞪了兒子一眼,轉向女兒。“夢依,戰雲的確是卓爾不群,只是跟你大哥成婚前的個性有點像,略微放蕩不羈了些,所以你戰伯父才希望能替他娶個端莊賢淑的江南佳麗來讓他收心。”

“只怕戰伯父要失望了。”飛白冷哼道。

“你說什麼?”夢依的反應是投給兄長一個惡狠狠的大白眼。

“飛白,不準這樣說你妹妹!夢依有哪點不好?”愛女心切的賀母第一個聲討兒。

“娘,我哪有說什麼嘛!”飛白揚起淺笑討好母親。“我的意思是夢依被咱們寵壞了,就怕戰家消受不了她的大小姐脾氣。”

“我有什麼脾氣,胡說八道!”夢依扁了扁嘴,十分委屈。“是——你都沒脾氣,只是一張嘴不饒人,要人奉承討好!”

“大哥,你……”夢依氣得說不出話來。

“好了,飛白。”無情挽住夫婿,愛嬌地橫了他一眼。“夢依只是個性直了點,藏不住話而已,其實她最善良了。而她那雙小手又巧又美,金刀山莊裏每一處精巧的擺設,還有讓人讚不絕口的盆栽,哪一項不是出自夢依的巧手安排?更別提她一手女紅,還有對詩、畫、書法的瞭解,以及茗茶、廚藝……”

夢依聽見嫂子這麼稱讚她,不禁心裏暈陶陶,沒想到兄長接下去說的話,卻像一盆冷水澆下來,聽得她火冒三丈。

“這些我都承認,夢依只要對一件事執著起來,便會卯足勁全力以赴。你說的什麼詩、畫、書法、茶藝等等,她全是為了行雲才學的,但就不知道這一套對戰雲有沒有用。”

“你是說戰雲那傢夥是個不通文墨的粗漢嗎?”夢依甜甜地反問,眼裏像藏著數把小劍,準備刺向兄長。

飛白不受妹妹威脅的眼光影響,笑嘻嘻地回答:“這倒不是。戰雲畢竟是戰家的繼承人,怎麼可能大字不識?只是人家著重在實用方面,譬如打打算盤、記帳之類,而不是風花雪月。況且你又不喜歡牛、馬、羊這些動物……”

夢依聽到這裏,臉色倏地變白。

所謂的牧場,自然是養這些動物的地方,可是她偏偏對動物沒有好感。

“飛白,別嚇你妹妹了。”知女莫若母,賀母連忙安慰女兒道:“夢依,你別怕。你是嫁到戰家當少夫人,又不是到那裏做苦工。放心好了,你戰伯父會把你當成女兒一樣疼,絕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

“娘……”夢依咬住下唇,心情慌亂。

“夢依,此事我已決定。戰家的人過年後便會出發往這裏來。”賀弘專斬地說。“戰雲會親自來下聘,在江南待一個月左右,便將你迎回關外。爹已經看好日子,你就乖乖等著出閣吧。”

夢依聞言,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父親一旦決定事情,不容輕易改變。也就是說,她嫁定戰雲了。

只是想到嫁往關外,一顆心便酸澀起來。

她怎麼捨得離開生長了十八年的家,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沒有往昔熟悉的朋友和疼愛她的家人,再加上北地的荒寒,不若江南的溫暖秀麗,這種日子教她怎麼過?她越想心越亂,好在幾天後嫂嫂安慰她道:“夢依,人家說千里姻緣一線牽,而且飛白也說戰雲這人相貌堂堂,不至於辱沒了你。他為人雖然風流了點,對女人卻是溫文有禮,加上戰家跟咱們又是世交,你嫁到那裏不會受委屈的。”

“可是,連大哥都說戰雲風流,萬一他婚後仍然老毛病不改,我怎麼辦?”夢依惶恐地道。

“爹不是說戰家家風甚嚴,沒有納妾的先例嗎?”無情拍著夢依的柔肩,一雙晶燦的水眸愛憐地望進小姑不安的眼裏。“夢依,我知道你心裏害怕,但你不妨換個角度來想。放眼江南,想要再找個像你大哥或是行雲、玉笙之流的乘龍佳婿,只怕打著燈籠都難找到。既然你不願退而求其次,委屈自己嫁個稍微差一點的,何不考慮戰雲呢?”

“可是關外呢!要是我受了什麼委屈……”夢依說著便紅了眼睛。

“那就想辦法別讓自已受委屈。”無情堅定地對夢依道。“姻緣之事有一半是要靠運氣,另一半卻要靠自己。我當初嫁給飛白時,何嘗不是心裏忐忑不安,擔心賀家上下會瞧不起我?但後來不是證明了只要以誠心誠意上奉公婆,和氣大方下待仆傭,加上抓牢丈夫的心,就不會有任何人瞧不起我嗎?”

“原來嫂嫂就是用這法子,讓奶奶、爹、娘和下人都對你讚譽有加啊!”夢依揚起輕俏的紅唇嫣然嬌笑,但臉色隨即又暗沈下來。“你說的我都懂,唯有抓牢丈夫的心這點,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那個戰雲,我見都沒見過,又怎知如何抓牢他的心?”

這點的確傷腦筋,無情想了一下才回答。

“爹不是說戰雲要在江南待一個月嗎?到時候你們可以培養一下感情。基本上,男人對妻子的要求都是大同小異,不就是要貼心、溫柔嗎?只要戰雲不是木頭人……”

“但……萬一他是塊大木頭呢?”

“夢依,你為什麼這麼悲觀?”無情不解。“人家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戰伯父既然是個癡心人,他兒子又怎會是不懂情愛的莽漢?沒聽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嗎?還怕戰雲不會成為你的繞指柔?”

“可是……可是我為什麼要討好他?”夢依懊惱地道。

無情張大眼,像是不明白她的話。

“我連他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卻要挖空心思想著如何討好他。為什麼我要這麼做?萬一我不喜歡他怎麼辦?這些事你們都沒替我想。”夢依嗽起粉唇,一對杏眼紅了起來,淚影裏閃著惶惑與不甘。

無情直到此刻才摸清夢依心裏真正的想法。要她嫁個連長相都不知道的男人,的確委屈了點。

無情輕歎口氣,沈吟半晌後道:“夢依,我瞭解你的想法。換成是我,也會不甘心。為什麼自己的終身幸福要被人擺佈,不能自個決定?可是你要知道,不僅是你,就連飛白當初要娶我,不也遭到百般的阻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幾千年來的規矩,不是每個人都有幸自由地擇擇伴侶,對這一點你要看開才行。我知道你很委屈,只是你也不必一開始就排斥這樁婚事痳。這樣好了,等你跟戰雲見過面後,若是其覺得他不適合你,我跟飛白一定會想辦法解除這樁婚約。”

夢依聽到這裏,算是完全放下心來。嫂嫂既然許下這個承諾,定會想法子幫她的。

其實,她也不是很排斥這樁婚事,反正她目前並沒有心上人嘛。再說,她既已認定這世間的男子沒一個比得上楚行雲,嫁給誰不都一樣嗎?

可是心裏為什麼又有一絲不甘呢?

夢依想起自幼一起長大的閨中密友楚青黛,不也曾經過一次失戀後,才找到幸福的歸宿嗎?

她當初是怎麼調適心中的失落?

青黛說她的夫婿定遠公爵郭冀,是被她從運河中救起的,這不正應了嫂嫂所說的“千里姻緣一線牽”嗎?

戰雲會是那個跟她有緣的人嗎?

他會像郭冀疼愛青黛那般憐惜她嗎?

而自己又會像青黛對郭冀的深情般,愛上這個陌生男子嗎?

這一連串思緒,困擾她一整個冬季,到園子裏的迎春花接連開放,她的心情仍沒有轉好,反而更加紊亂。

迎春花若果真是應她的喜兆而開,為何她仍愁緒亂如綿綿春雨?

心中的惶恐不安,又是從何而來?

她應該對這個從未謀面的戰雲沒有任何偏見才對,為什麼總無法把他想成自己的夫婿?

她突然想起青黛成親前,她去玉劍山莊探望她時,兩人之間的調笑。

當時青黛告訴她,郭冀是因為同情她不想嫁給項玉堂,才答應娶她。她記得自己那時候還開玩笑地對青黛說:“……若是遇到什麼文武全才、相貌又不錯的傢夥,麻煩請他同情一下我好嗎?”

可是等她隨嫂子到了京城後,除了武威親王朱麒那個好色鬼外,倒沒見識到任何文武全才、相貌又不錯的傢夥。 怪不得天香公主會在見到杜玉笙後情難自禁,原來京城真的一個出眾的男子都沒有。

當然,郭冀是個例外,不過,他早就名草有主,成了青黛的夫婿。

既然連京裏的達官貴人她都看不上眼,便該放棄自己尋找意中人的想法,接受父親的安排。反正這世間再也不可能有另一個楚行雲,她也不可能像對行雲那樣,愛上另一名男子,不如就依父親之命,隨便嫁個人吧。但想想,又覺得不甘心,為什麼她要這麼倒黴?難道她註定有樁無愛的婚姻?

夢依心情苦悶地歎氣,眼光從那盆開得十分美麗的迎春花移向窗外幽靜的園子。

打從京城裏回來後,她就顯得無精打彩;絕不只是因為戰家的婚事,好象還有點別的事。

會不會是因為和青黛分開的關係?

畢竟兩人情同姊妹,再一次的分離總是令人難舍。

也許是因為少了個拌嘴的人。

少了朱麒在跟前被她罵,日子好象變得沒那麼熱鬧了。

想到朱麒,一朵芙蓉般美麗的笑容,在她柔嫩的紅唇上漾開。他被她駕得啞口無言的梭樣,老是拌輸嘴的懊惱臉孔,以及被她和天香公主作弄時無可奈何的狼狽狀,一一在她腦中閃過。

她這輩子還沒整一個人整得這麼開心過。

整朱麒這個倒黴鬼、欠人罵的傢夥,成了她在京城裏最大的娛樂。

不論他做什麼、說什麼,她都跟他搗蛋到底,把他氣得牙癢癢的。

不嘵得她離開後,朱麒有沒有想過她?搞不好他正過得春風得意妮!左擁右抱的好不快活!

夢依想到這裏,不禁嘟起紅唇,心裏老大不高興。

沒道理在她不開心時,朱麒反而樂得很。老天太不公平了!

“咿呀”一聲,廂房外的門扉被人輕輕推開。夢依聽見丫鬟凝翠輕快的腳步聲朝她移過來。

“小姐……”一聲充滿興奮的輕呼傳來,夢依懶懶的將目光移向她,納悶這會兒又是什麼事。

昨天凝翠來報喜時,也是這副兩眼發光、嘴巴笑得合不攏的模樣。夢依好奇地凝視她,等待著。“小姐,你一定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凝翠的兩隻眼睛張得像看到白花花的銀兩擺在面前。

夢依的嘴角勾了個冷笑,她早就發覺不管家裏發生任何事,她似乎總是最後一個知道。“說吧。”她朝丫摟揚了揚眉,反正不管她搭不搭理,凝翠總是會告訴她的。

“你知道今天來了什麼貴客嗎?”凝翠屏住氣,眼睛亮澄澄。

“天馬牧場的人又來了?”她納悶道。

“不是啦。”凝翠揮揮手。“原來咱們家真有大喜事妮!昨兒個是小姐的喜訊,今天是來了兩名貴客。”

“什麼樣的貴客?”她挑挑眉。

“是……”凝翠左顧右盼,一副擔心隔牆有耳的謹慎模樣。“這事還沒多少人知道呢。是少莊主屋裏的賀昌奉少莊主之命來咱們這兒請小姐過去,我才聽他說起的。天香公主跟武威親王來拜訪咱們少夫人和少莊主呢,而且在飛白居等著要見小姐。”

夢依聽到這裏,訝異地站起身,沒再仔細聽凝翠的嘀咕,“人家都不知道小姐在京城裏認識公主和王爺呢,小姐怎麼都不跟人家說一下嘛!”

“凝翠,你剛才說天香公主和武威親王來了,是真的嗎?”她拉住了抿的手,表情激動地問。

“當然是其的,這種事凝翠哪敢胡說八道……小姐!”

夢依急忙往門口走去的腳步停了下來,困惑地轉過身。

“小姐就這樣去見公主和王爺啊?”

夢依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覺得沒什麼不好。

“人家是王爺和公主呢,總要稍微打扮一下吧。”凝翠不贊同地搖著頭。

為那傢夥打扮?

夢依的粉頰不由得發燙,怔忡時,凝翠已拉她進房裏裝扮起來。

儘管有些不甘心,但見到銅鏡裏粉妝玉琢的俏顏,她卻不自覺地綻出一朵甜蜜可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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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6 07:34:46


博古架上擺放各色精巧盆栽,桃花心木炕桌間的小方幾上,擺著一塊不等邊造形的青田石台,數個小如鵝卵的天然黃山石堆在上面,山石上栽植檉柳,垂在呈現綠水光影的青田石臺上,兩隻木雕鴛鴦依偎在似輕煙飄動、細如絲縷的柳葉下,後方則垂掛一幅娟秀的書法,上面寫著“柳絲影裏,沙暖處鴛鴦春睡”。

朱麒像被震動般,無法移開眼光。

白朴‘太平今’裏的最後兩句,點出這如畫的盆景主題,搭配那筆勁秀妍媚的字體,令人彷佛有處在這微小盆景裏的錯覺,情致幽幽,遂而忘我。

這景致比起玉劍山莊裏的擺設別有一番風貌。出自行雲之手的佈置,在雲情水意中,有一種瀟灑不羈的壯麗;而飛白居花廂裏的佈置,另有一股嫵媚豐姿。看似隨意,卻是匠心獨具,充滿詩情畫意。這番精緻的佈置,想必是出自女性的巧慧靈智。

朱麒讚賞的眼光凝佇在無情身上。

唯有她這般美豔絕俗的娉婷佳麗,才會有這樣蘭心蕙質的表現。

無情對他讚賞的眼光,回報以嬌豔無儔的淺笑。那張堪與繁花競豔的秀容,在這抹嬌笑下,更加顯得光彩照人,朱麒不由得被迷得目眩神迷。

瞧那張豔冠群芳的臉蛋和風流嫋娜的體態,果然配得上太后所賜封的芙蓉公主名號。

他真是羨慕飛白的好運,娶了這般媚骨天生的絕色尤物為妻。

唉唉唉,朱麒在心裏不由得感歎三聲,一對虎目顯得有些失意。飛白抿嘴微笑,看穿武威親王心中的憾事。

拿起青瓷茶杯輕啜一口,飛白的眼光從一雙眼猛盯他妻子無情秀色的朱麒身上,移向端莊秀麗的天香公主。

“王爺和公主是昨天就到蘇州嗎?”

“沒錯。昨天一早就到蘇州,命令那些逢迎拍馬的官員別把我們下江南的消息大肆宣揚後,便到玉劍山莊去看疏影和行雲,及至今早才來看你們。”

不知怎麼,飛白覺得朱麒似乎有意強調最後一句絕對沒有急著造訪金刀山莊的意思。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欲蓋彌彰,還是他太過敏感會錯意?

“這可巧了,昨天早上寒舍的迎春花輪番開放,莫不是應了王爺和公主到蘇州的喜訊?”無情盈盈笑道,一雙媚眼瞟向廳堂左邊的一盆迎春花。

朱麒跟著看過去,果然見到一盆迎春花開得燦燜。迎春花是春天最早開的花,故名迎春;萌芽力強,葉小密集,枝條柔軟,極耐修剪,因而非常適合做盆景。

他以專家的眼光仔細檢視那盆迎春花,露在長方形紫砂盆的迎春根部,成連根式造形,搭配垂枝形披下的細枝,還有高腳碟狀的黃色花朵,更形古雅可愛。

他呵呵一笑,眼中充滿讚歎。

“我說無情妹妹,咱們就別客套了。算起來你該稱我一聲堂兄才是,天香更是你的義妹,咱們又不是在廟堂之上,自家人別叫得這麼生疏。對不對呢,飛白妹夫?”

飛白弓起俊眉,嘴角斜斜地揚起,算是響應。

既然朱麒想當他的便宜大舅子,他自然樂意順從。不過舅老爺可不是那麼容易當的。

“麒哥說得沒錯,咱們已經不在京城了,那些虛偽客套能免則免。”天香公主嫣然附和。“我們昨晚在玉劍山莊聽疏影提過你們府裏迎春花開的事,不過我才不敢認為府上的迎春是因為咱們來才開的,否則,為何獨獨府上的迎春開放,蘇州其它地方的迎春卻沒有開呢?”

“天香公主果然聰明。”飛白豎起大拇指稱讚。

“飛白姊夫又取笑人家了。”天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飛白哈哈大笑,無情斜睇他一眼後,轉向天香親熱地說:“你們怎麼有興致來江南玩?一路上累嗎?”

“累是不累,就是待在船上有些無聊。無情姊姊,人家第一次出遠門,可是麒哥卻不準我下船玩。”說完後,天香嘟起紅唇,翦水雙瞳懊惱地橫了朱麒一眼。

朱麒做了個“大人冤枉”的苦臉,對主人大吐苦水,“本來只有我一個人要來江南,誰曉得天香硬要跟來,逼得我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再三保證,一定將她平平安安帶出來,再平平安安送回去,所以,我哪有什麼閒情逸致陪她玩耍?加上一路上天寒地凍的,也沒啥好玩,否則我一路陪她遊山玩水,幾時才能到江南?”

“分明就是你急著來江南訪紅粉,還推到我身上。”

“你別胡說,天香!”朱麒警告地瞪她一眼,天香立刻扁起嘴來。

“什麼紅粉?”無情好奇地問。

“哎呀,就是……”

“沒什麼啦!”朱麒很快截斷天香的話,臉上笑嘻嘻。“不就是來探訪三位絕色的妹妹嗎?還有什麼?”

“無情姊姊,你別聽麒哥亂講,他想的是楚樓秦館裏的大美人!”

“天香,你別在無情妹妹面前詆毀我!”

“我哪有?”天香無邪地睜大眼,“要不然你為什麼要在揚州多停留兩晚,而且還不讓我跟你上岸?”

原來天香是為了那件事在記恨。都知道他是上岸找樂子,還硬要跟。

發現無情的眼光似笑非笑地停佇在他臉上,朱麒的臉不由得熱起來,表情尷尬。

“今早拉我來找飛白姊夫也是同樣的意思,你就是想要他帶你去風流,對不對?”

“天香,你別胡說八道!”

“我才沒有!”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別想否認了,你的本性是路人皆知!”

“天香……”

“好了,你們兩個。”無情趕緊阻止兩人再鬥嘴下去,一雙媚眼橫向夫婿,飛白頓時覺得自己很無辜。天知道,自從成婚後,他一直乖得很。

“天香,男人去煙花之地應酬,本來也沒什麼痳,何況朱麒又未婚。倒是你,女孩子家別提那種地方。”無情擺起老大姊的嘴臉勸道。

“哎呀,無情姊姊,難道你會讓飛白姊夫去那種地方嗎?”天香稚氣地問。

無情淡淡一笑,睨向一臉專情不悔的夫婿。

“只要飛白別假戲真作,我倒是不會嚴格限制。賀家的生意還要靠飛白打點,有時候去那種地方也是不得已。”

“可是麒哥又不是為了生意才去……”

“對了,江南風光的確不同於北地,”朱麒趕緊打斷天香的話,自顧自地往下道:“尤其是庭園之勝,不輸于皇宮內苑。譬如玉劍山莊和金刀山莊吧,一石一木都具匠心。聚石引水,楦林開澗,花間隱榭,水際安亭,教人目不暇給。”

“王爺好眼光。”飛白也想避開天香引出的話題,連忙附和朱似的話。

“不過最讓本王歎為觀止的,卻是你們兩家的盆栽佈置,不但巧奪天工,還兼具詩意。譬如一進門的那盆黃楊,就讓我想起元代華幼武題詠的黃楊詩:“咫尺黃楊樹,婆娑枝千重。葉深圃翡翠,根古踞虯龍。歲曆風霜久,時沾雨露浪。未志逢閏厄,堅比寒山松。”而賢伉儷身後的“鴛鴦春睡”盆景,更是巧手天成,讓人直想沈醉其中。尤其是那幅柳體題字,勁秀妍媚,令人嘆服!”

“想不到王爺對這些小玩意也有研究。”飛白笑道。

“哪里,我閒暇時便喜歡蒔花養草,昨晚還跟行雲研究老半天。而你廂上的這些盆景,不遜於行雲胸中所藏。”

“王爺過獎了。”無情與有榮焉的謙虛道。

“是無情妹妹太客氣了。”他笑咪咪地瞧著佳人。

“事實上——”飛白慢吞吞地道:“調弄這些盆景的人,便是師承於行雲,兩地的靈心巧慧,連行雲都稱讚是青出於藍而更勝於藍。”

“連行雲都這麼說,準沒錯。”朱麒盯著無情讚歎。

“噯,她那雙巧手真是沒話說。”天香無限神往地道。

“你怎麼會知道?”朱麒問,眼光狐疑地看向天香。

“我書桌上的“行雲流水”、“笙瑟合鳴”,太后屋裏的佛案,都經由她巧手安排過,才會那麼賞心悅目,引人人勝,所以找當然知道囉。”

“原來有這回事,無情妹妹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呢?”朱麒的表情有些懊惱。“愚兄屋裏有幾座盆景,正想找人指點哩。”

天香噗哧一笑道:“你們倆一見面使拌嘴個不停,我看她寧願去指點豬圈,也不願指點你!”

“你們說的不是……”朱麒困惑地瞪著無情,好半晌才問道:“你們說的人究竟是誰?”

“我們說的人自然是夢依。”無情無辜地眨著美眸。

朱麒像是被撞鐘猛打一記似的怔在當常

賀夢依那個凶婆娘會有這份才情?!

“你們是說賀夢依?飛白的妹妹夢依?在京城一天到晚踉我唱反調的賀夢依?”他不敢置信地問。

“難道除了她外,你還認識另一個賀夢依嗎?”天香不解地反問。

天哪,真是她?!

朱麒可說是糗到底了,他剛才一直以為那個人是無情,沒想到卻是夢依。

他說了多少稱讚她的話?

他十分驚恐地瞪同被他贊作‘勁秀妍媚’的柳體字。

“就連那字都是夢依的傑作。”飛白一副以妹為榮的模樣。“當初她為了討行雲歡心,不知下過多少工夫,誰曉得還是跟行雲無緣,不過學得的一身才學,卻是跟定她一輩子了。夢依是有天分的,若生作男人,成就必不止於此。”

“她跟行雲……”朱麒瞪大眼,一股酸氣從冑部冒出,直往上沖。

“是埃”飛白若有所憾的歎了口氣。“行雲成婚前,是江南多少佳麗的深閨夢裏人。夢依跟他青梅竹馬,喜歡他是很自然的,可惜行雲只把她當成妹妹看。”

賀夢依喜歡過楚行雲!老天爺!

帶著一抹惡意,朱麒想像著兩人站在一塊的模樣,怎麼看都覺得兩人不配,像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當然,夢依在他心裏絕對是牛糞。

“我看她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他懊惱地脫口而出。

“麒哥,你說什麼?”天香張口結舌地問。

“我說……”朱麒漲紅臉。“他們兩人根本不配!一個是天,一個是地,賀夢依分明是癡心妄想。”

“朱麒,你這話太過分了。”飛白不高興地道。夢依再怎麼說都是他妹妹,哪容得別人損她。“夢依雖不若疏影絕色,但也稱得上秀外慧中、蕙質蘭心。多少媒人上門提親,都快把我們家的門檻踩平了!”

“哈!有人娶她?若是有人要她,她怎會十八歲了還沒訂親?”朱麒刻薄地道。

“麒哥,你別亂講,夢依好歹也是花容月貌,才不像你說的那樣。”天香辯駁道。

“什麼花容月貌?我看是喇叭花的容,殘月的貌!那張尖酸刻薄的嘴,有哪個男人受得了?更別提她的惡作劇了,我還記得她把一盆仙人掌擺在錦墩上,害我差一點……”提起這事就教朱麒咬牙切齒。

天香心虛地覷著堂哥,因為這事她也有份。

“那事夢依是有不對,”飛白忍笑忍得痛苦萬分,因為他想起朱麒一屁股都是仙人掌刺的糗樣。“可是她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小孩子玩心重。”

“十八歲,還小嗎?我看她分明是蛇蠍心腸。長得一張芙蓉臉也沒用,心腸惡毒的女人是沒人敢要的,就算有人娶她,也是看在豐厚的嫁妝上!那個惡婆娘註定一輩子嫁不出去了?”正當朱麒越說越順口,眉飛色舞之際,一道織麗的身影閃電般撲向他,盛怒之下,一出手便是毫不容情,好在飛白眼尖,及時抓住她。

“大哥,別攔我,讓我撕爛他那張臭嘴!”夢依氣呼呼地叫道。

朱麒這時才看清眼前盛氣淩人的美女,居然是賀夢依!

他拚命瞪大眼,心裏迫切地想將數月末見的娉婷嬌容盡數收人眼簾。

怎麼才幾個月不見,夢依那張嬌若春花、媚如秋月的杏臉,會變得更加動人?

那雙怒氣騰騰的杏眼似寒星般朝他射出兩道怒焰,嘟起的粉唇似一粒櫻桃般惹人想咬上一口,兩頰因怒火燃燒而更加粉嫣動人,胸前浮凸的渾圓曲線引人遇思,扠著手的柳腰看起來若絹束般織美,雖在盛怒之下,整個人卻美得像株火紅的薔薇,渾身帶刺。

朱麒只覺得喉頭乾澀,心中有股火焰在燃燒,一時之間竟然無法轉開眼光。

她那身盛裝打扮,活脫脫是詞人筆下形容的‘雲鬢霧砭勝堆鴉,淺露金蓮簌絳紗’般的美女。在他的記憶中,似乎沒有任何女人在生氣時會像她這麼美。他的眼光緩緩在她凝脂般的嬌容上梭巡,記得在京城見到她時,她也沒這麼美麗。是什麼改變了她?讓她像賀家園裏的迎春花一般開放了。

朱麒不由得納悶起來。

※※※

丫鬟們重新換過茶,夢依和天香已等不及地湊在一塊聊起別後的景況。看她們像兩隻小麻雀般吱吱喳喳的,朱麒遂從對夢依的驚豔中清醒過來。

呸呸呸!他剛才到底在想什麼?

怎麼會對賀夢依產生遐思呢?

明明是只麻雀,他卻把她想成鳳凰。奇哉怪哉!

夢依和天香親熱地坐在一起的畫面,他是不陌生的。兩個女孩由於年齡相近,碰在一起時,兩張小嘴便像黃河之水滔滔不絕般,聊個沒完。不過這畫面像是少了什麼似的……對了,就是趙珊那個小妮子。三隻小麻雀湊在一塊,活像是鬧烘烘的市集。

疏影說,她的義妹趙珊已隨她義父、義母返回四川,連帶著把趙珞也帶回去。

可惜。朱麒摸摸鼻子想,趙珞那小子武藝高強,才華洋溢,兩人聊得挺投契的,沒想到此次訪江南,趙珞卻回四川了,讓他少了個玩伴。

“原來你們昨日就到了,為什麼今天才來我家?”夢依嘟起粉唇懊惱地質問。

“還不是麒哥嘛……”“喂,別又扯到我頭上。”朱麒趕緊打所天香的話,面對夢依怒焰閃爍的眸光,自衛地道:“明明是你說想看疏影的那對孿生兒子長得像不像,所以我們才先去玉劍山莊,怎麼這會兒變成是我的主意了?”

“沒錯,話是我說的,可是你什麼時候這麼聽我的話了?”天香一副“賴定你”的頑皮樣,她現在有夢依撐腰,對朱麒更加肆無忌憚。“明明就是你想看疏影……”

“喲,原來如此。”夢依恍然大悟地瞇起杏眼,鄙夷地睨了他一眼。“原來是王爺難忘舊情,所以急著去見心上人的孿生姊姊聊慰相思埃”

若不是知道夢依一向對他沒有好感,朱麒有可能把她這番酸溜溜的話當作在吃醋,也因為如此,他對她的這番挖苦,更覺得難以接受,一把火直往上燒。

“我可不像夢依小姐這麼癡情,”他不怒反笑,濃眉嘲弄地揚起。“為了博得心上人的歡心,硬逼著自己學習那些完全不符合自己品味的琴棋書畫,我越想越替你覺得委屈。教一個刁蠻妮子學做淑女,實在是難為你了。”

“朱麒,你說什麼?!”夢依氣惱地瞪大眸子,一雙杏眼火大地掃向兄長。飛白被她盛怒的表情嚇得噤若寒蟬,連忙轉開眼光。

“喲,還需要我直說嗎?”朱麒一副死到臨頭還不自知的得意笑臉。“飛白說你為了行雲學這學那的。哎喲,可真難為你了。”說完後,一雙虎目似笑非笑地斜睨向她。

“有何難為的?”夢依冷著一張臉問。“本姑娘天資聰穎,學任何才藝都是手到擒來,不像某些人的腦子裏只裝些骯髒想法。”

“你說誰?”朱麒被她語氣中的鄙夷氣得火冒三丈。

“我沒指特定對象,你認為是誰就是誰囉。”

朱麒被她氣到極點,反而哈哈大笑。

“是是,原來夢依小姐指的是自己。孺子可教,看來夢依小姐已幡然悔梧,覺今是知昨非。”

他搖頭晃腦的裝蒜,氣壞了夢依。

“大笨蛋,我說的人是你!你這頭自以為是的色豬!”

“你你你……你才是妄想吃天鵝肉的癩蝦蟆!”

“你說的是你自己吧!本小姐才不像你這麼齷齪!”

“我哪里齷齪了?”他斜睨向她。“是你的想法骯髒。”

“我想法骯髒?你混蛋!難道你敢否認你對新晴沒有非分之想嗎?”

“那……那是從前!”朱麒漲紅臉辯白。“後來我便君子有成人之美了,現在我把她當妹妹一樣。”

“嘴巴說得好聽,誰曉得你心裏想的是什麼。”

“你少隨便臆測,以小人之心度君於之腹!”朱麒火大地叫囂。“倒是你對楚行雲餘情未了。哼!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貨色。”

“我再怎樣也比你好!”夢依不甘示弱地道。這朱麒哪壺不開提哪壺,戳中了她心中的最痛。“彬彬君子,淑女好逑!我對楚大哥一直是光明正大,不像你強取豪奪。”

那最後的四個字,像把利刃刺人朱麒心中。這是他今生最羞槐的事,偏偏夢依又提起此事。他心下著惱地反擊,“我是強取豪奪沒錯,但你的光明正大又如何?他還不是毫不領情。憑你的才疏學淺,行雲才看不上眼!”

“我是才疏學淺沒錯,可剛才有人誇我寫的字勁秀妍媚,植種的盆栽巧手天成,還要我去指點他呢!”夢依冷笑地諷刺道。

朱麒暗暗咬牙,只怪自己眼睛被屎糊上了!

“我是不好意思批評,你倒自以為是了!也不想想你那雙形如枯筍的禿指配得上嗎?”

“我的手指像枯筍?你瞎了眼嗎?”夢依氣憤地撩起袖於,一雙欺霜賽雪、嫩如春筍的纖指伸到朱麒眼前,看得他差點口沫橫流。

透明如玉的粉紅色指甲,不像北方貴婦般留長,圓潤的指尖更形可愛。他猛地吞咽下口水,虎目裏射出駭人的光芒。

夢依被他瞧得有些心虛,倏地收回手,藏在身後,紅唇囁嚅著道:“怎麼樣?現在還敢說我的手像枯筍嗎?”

朱麒沒有回答,只是專注地凝規她,夢依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一旁的天香怕兩人瞪出火氣來,連忙拉著夢依坐下,打圓場道:“夢依,我聽說府上的迎春花全開了,這可是個喜兆呢!”

“沒錯。”無情趕緊附和天香的話。“這喜兆還是為夢依來的。”

“怎麼說?”天香興致勃勃地問。

“昨兒個下午,天馬牧場的人捎信來,說他們少主戰雲下個月便會來下聘。”

無情柔如春風般的聲音,突然像一詞悶雷般打向朱麒。他睜大眼瞪著夢依,眼中怒濤拍岸般的情緒,彷佛是在向夢依要求解釋。

夢依被他的眼光瞧得心慌,覺得自己好象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似的。可是她沒有埃

“夢依,恭喜你了。”天香拉住她的手,欣喜地道。

夢依張了張嘴,卻無法言語,所有的委屈全都梗在喉中。她好想告訴天香,她並不想嫁給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男子,耳邊卻聽見朱麒冷嘲熱諷的話語。

“想必那個叫戰雲的,不是瞎了眼,就是醜得像鍾馗,再不然就是覬覦賀家的財勢,才會敢向夢依提親。”

“你……”夢依指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太生氣了,因而沒注意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受傷情緒。“你亂講!不然你問我大哥好了。他說戰雲就像他一樣英俊湃灑、卓爾不群、溫柔體貼、舉世無雙……”

“夠了!”朱麒聽到這裏再也聽不下去,只覺得一顆心都被夢依的話揉碎了。他好生氣、憤怒,聽不得她說另一個男子的好話。

火般的嫉妒讓他口不擇言。“就算他真有你說的那麼好,可是等他看清你兇惡的潑婦嘴臉,一定會立刻把你給休了!”

夢依倒抽口氣,不信他會說出這麼惡毒的話。天香則是張著小嘴,驚呼道:“麒哥……”

朱麒更是羞憤難當,早在話出口時,他便懊悔了,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舌頭。“不勞王爺費心。”一層寒霜罩住夢依,那雙向來活潑靈動、充滿笑意的杏眼,此時卻是冷冰冰的。“夢依還曉得為妻之道,也素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道理。我會把我的“潑婦嘴臉”收起來,讓未來的夫君看我最體貼溫柔的一面。”

朱麒像是被定住般無法動彈。夢依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利刃般割著他的心。原來她的“潑婦嘴臉”只是針對他而已,怪不得她對每個人都是有說有笑,唯獨對他惡言相向。

廳裏的氣氛在夢依說出這番話後,凝凍如冰。飛白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企圖緩和場面的尷尬。

“王爺,咱們蘇州可看的地方不少,如果王爺有雅興,就讓在下帶王爺四處遊覽一番如何?”飛白見朱麒仍是瞪著夢依,也不搭理,只好繼續往下道:“蘇州夜晚的風光不遜於秦淮河畔的旖旎,尤其是此地的歌妓聲音之優美,堪稱冠于全國,王爺何不……”

朱麒聽到這裏淡淡一笑,收起心中的失意,轉向飛白道:“你當真要帶我去?不怕無情妹妹怪罪?”

飛白看了一眼嬌媚的妻子,微笑地回答:“上回請了名歌妓來寒舍出堂會,無情直歎著好聽,想再聽一回。不如由我做東,請大夥到太湖賞夜,一來可以暢遊蘇州的夜景,二來可以在水光中欣賞歌曲。”

“這個……”朱麒有些猶豫,聽飛白之意,好象要帶妻子同行,這樣有什麼搞頭?他想著便蹙起眉來,才略抬起眼光,即接收到賀夢依了然的鄙夷眼光。

他一口氣差點吞不下去。

“好,當然好。”他咬緊牙關,露出一抹毫不在意的笑容。“最好把行雲和疏影都找來,讓大夥兒樂上一樂。”

“王爺這個建議真是太好了。”無情喜孜孜地道。

“麒哥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去了!”天香興高采烈,拉住夢依的手,甜甜一笑。“夢依,我好開心,終於可以好好見識江南的風光了。”

夢依卻不像天香那麼好心情,端莊地笑道:“是啊,連我這個在地人,都尚未見識過蘇州夜晚的五光十色呢。祝你玩得愉快。”

“怎麼?你不跟我們去啊?”天香挽著她問。

“我最好還是別去,免得破壞某人的好心情。”她故意仰高小臉譏剌地說。見天香不以為然地瞪大眼,才揚起一個輕笑安撫她。“其實是因為戰家的人即將來下聘,所以家父不會準我去的。”

“我不管啦,我一定要你去!”天香撒嬌道,求助的眸光轉向飛白。“飛白姊夫,你讓夢依去嘛。天馬牧場也不曉得在什麼地方,夢依要是嫁過去,就不像現在這麼自由了。還是趁成婚前,好好玩才對痳。”

“夢依,既然公主都這麼說了,你就一起去吧。爹那邊由我去說。”飛白勸道。

“如果爹同意,我自然沒話好說,捨命陪君子囉。”她聳聳肩回答。

天香被她的話逗得噗哧一笑,“哪有那麼嚴重,要你捨命來陪。”

“哎喲,當然嚴重囉。要是我不檢點一點,萬一應了某人的烏鴉嘴,被人休了,怎生是好?”

“你別聽麒哥的,他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不過是嫉妒那個叫戰雲的,可以娶到你這麼靈心慧性的妻子而已。”

“我嫉妒?”朱麒好笑地哼了一聲,捧起青花瓷杯就唇。

“你當然是嫉妒。”天香理所當然地道,一雙淘氣的眸子斜睨向堂兄。“因為夢依是你夢寐以求的理想妻子,你剛才那些話不過是因為得不到夢依,心裏難過說的氣話而已。”

朱麒張目結舌,怔在當常

心裏為夢依而引起的紛紛擾擾的情緒,真如天香所言全是因為得不到夢依而產生的妒恨嗎?

他看向同樣因天香的話而一臉愕然的夢依。那雙閃著困惑的點漆水眸裏,似乎還蕩漾著其它情緒,像是有所渴盼,有所希冀;像是心醉,也像憧憬。

他不由得看癡了。

“我想你一定是愛上夢依了。”天香沾沾自喜地發出驚人之語。

朱麒吃了一驚,險些將手中的茶杯摔了落地。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6 07:35:18


賀家雖然稱得上豪氣,但到底沒接待過王公貴族,一場午宴不免辦得有些手忙腳亂。

好在武威親王和天香公主都是隨和的人,倒不太計較。

午宴擺在‘悅賓廳’,這是一座鴛鴦廳,由前後兩廳結合而成,中間隔以銀杏木雕珊瑚屏風。宴會所在的北廳,面對梅林,此時正當紅梅盛開,美不勝收。

賀弘親自主持午宴,原本對武威親王的印象不太好,見到他本人時才全然改觀。

這個眉目間有些貴氣的年輕人,不像他想的那麼壞。或許是有些風流自賞,才會在心動之下,以親王的權勢擄走新晴。然而他事後也做了彌補,在新晴被皇帝軟禁在宮裏時,為救援的行動暗中出了不少力;加上他此刻有禮、風趣的表現,更令人刮目相看。

他跟著飛白親熱地喊賀老夫人‘奶奶’,又對賀弘夫妻執以晚輩禮儀,這種‘富而好禮’的表現,直讓賀弘點頭叫好。

至於天香公主,賀弘乍見她時怔在當場,險些喚聲‘阿姊’。

天香公主居然跟他過世已三十幾年的大姊有七、八分相似,賀老夫人初見到她時,也激動地流下兩行淚水。

天香一開始有些莫名其妙,及至賀弘解釋後,也像眾人一樣,對這事嘖嘖稱奇。但她終究是孩子心性,很快將這事撇在後頭,跟著夢依親熱地賴在賀老夫人身邊撤嬌。

一頓飯下來,吃得賓主盡歡。

無論是江南名酒,還是精緻的佳餚,都教人口齒留香,讚不絕口。

午飯後,飛白寫了張小柬命人叠到玉劍山莊給行雲,順便請人將朱麒和天香的行李送過來,兩人要暫住金刀山莊。

接著,他便帶朱麒到住宿的客房。

這是座位於山莊東側的院落,有個極雅致的名稱,叫作‘碧梧棲鳳’取白居易‘棲鳳安於梧,潛魚樂於藻’的詩意。

飛白指著院中的梧桐,對朱麒笑道:“不是說皇族中人,都是龍子鳳孫嗎?家父還真有先知之明,造了這座院落,等待你這只鳳來祝”

“飛白,你又取笑我了。”朱麒搖搖頭,眼光讚賞地停在敞開的北窗外的小天井。

只見那裏辟了座小魚池,池中央有座由砂積石堆成的假山,山水之間遍植石菖蒲,看起來綠意盎然,池裏的幾隻錦鯉,懶洋洋的遊著。

他的眼光再回到窒內,發現裏頭的擺設精緻典雅。

全部都是紅木傢具。客廳後部,置了一座三面有靠屏的坐榻,榻上設矮幾,分榻為左右兩部,幾上置茶具,下置狀如矮長小幾的踏凳兩個;而後方的靠屏,中間裱了一幅水墨畫,畫中內容即為兩邊對聯“棲鳳安於梧,潛魚樂於藻”的詩意。

那典雅秀媚的字體,朱麒倒不陌生,一看便知和飛白居花廳裏的字畫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沒想到賀夢依竟有此等才華,倒教他大為意外,心中不由得興起仰慕之情,表情深思地落坐在左榻上。

飛白跟著坐進榻側的椅子,伶俐的侍從奉上兩杯香茗。

朱麒啜了一口碧澄香澈的碧螺春後,才猶豫地開口:“這裏也是夢依佈置的?”“是埃”飛白微笑地環顧室內典雅的佈置。“四年前家父重新裝修此處,夢依便負責屋裏的陳設,以及屋外的造景和盆栽。原本打算作為行雲到我家拜訪時的暫時歇腳處……”

“是嗎?”朱麒臉色一沈,眼光不悅地射向飛白。

飛白看了他一眼,納悶自己是哪里惹惱了朱麒。

“玉劍山莊離這裏又不遠,楚行雲有必要住這裏嗎?”朱麒冷哼一聲,陰沈地道。

“話雖這麼說,不過行雲和我情同手足,從小便常在對方家過夜,而且都是擠在一張床上。後來家父決定重修殘破的碧梧棲鳳居,考慮到兩個大男人同睡一張床終究不好,才打算作為行雲到我家時的休憩之所。當時家父是有點私心的,大有延攬行雲為東床快婿之意。”

朱麒的臉色更加難看,肝腸像有一隻蟲在咬齧般難受。他突然恨起楚行雲了,並懊惱著自己怎麼會產生這種情緒。

“只是碧梧棲鳳居裝修後,行雲卻不曾在這裏住過一晚。”飛白若有所撼地做了總結。

朱麒聽到這裏,心情轉好。只能說楚行雲無福消受夢依的心意,倒讓他坐享其成了。可是……他再度蹙起眉。

“聽你的口氣,好象對此事有所遺憾。”朱麒試探地問。

飛白無所謂地聳聳肩。

“說不遺憾是騙人的。儘管早就知道行雲對夢依無意,但夢依後來為行雲迎娶疏影而黯然神傷,我這個做大哥的看在眼裏,難免會心疼。”

“楚行雲就這樣好,好到讓夢依和疏影為他爭風吃醋?”

朱麒酸溜溜的許氣,令飛白感到有趣。他沈吟一下,才微笑地回答:“疏影從來沒為了行雲跟任何人爭風吃醋過,因為行雲心裏自始至終就只有她一人,她有什麼好爭喲?至於行雲的好,就不用我多說了,在他末成婚之前,可是江南閨女的夢中情人喔。”

“夢中情人?”朱麒覺得好刺耳。

“少女情懷總是詩嘛!有哪個女子不想嫁個品貌雙全、又出身世家豪門的丈夫呢?如果我是女人,也會想嫁行雲。”

“可惜楚行雲已經娶妻生子了。”朱麒諷刺道。

“儘管如此,還是有不少女人巴望著能嫁他為妾。”朱麒聽飛白這麼一說,不由得倒抽口氣,眉頭糾結。

“難道夢依也打這個主意?”

“怎麼可能?!”飛白哈哈大笑。“先別說家父不會允許了,以行雲對疏影的癡情,也不容人有這個主張。夢依對行雲了若指掌,她哪里會不瞭解這點,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在行雲娶親時,她哭得可傷心了。”

想像著夢依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竟讓朱麒的心猛地抽緊。或許是習慣了她兇悍的模樣,他才無法忍受她為情神傷的嬌弱樣。

呸呸呸!賀夢依為誰傷心,關他什麼事?他幹嘛在這裏心疼得跟什麼似的!

饒是這麼想,朱麒卻止不住心中的煩躁,突然起身踱起步來,像只被困在籠中的巨獸,找不到出口宣洩心中的怒氣。

他經過飛白麵前,兩眼視而不見地瞪向里間的書房,心情憂悶。

這裏原本是為行雲佈置,可是現今住在此地的卻是他,對於這點,夢依有什麼想法?

她在意還是不在意?

“王爺?”飛白疑惑地揚眉問他:“是不是不滿意這間客舍?如果不滿意,我可以……”

“不,當然不是。”朱麒趕緊搖頭回答,看到飛白臉上的錯愕,才發現自己的舉動過分激動了些,連忙放鬆表情。“我剛才只是在想,這裏看起來很整齊、乾淨,不像有人住過。”

“可以這麼說。”飛白點頭回答。“在夢依重新佈置後沒有。在此之前,聽說也只有三十幾年前,我那無緣的姑丈客居過此處。”

朱麒聽了一怔,好奇地問道:“怎麼說?”

飛白於是將旱夭的姑姑和戰雄之間的往事說了一遍。

“所以家父和戰伯父才希望藉由下一代的婚事,來填補這段恨事。”

朱麒皺起俊眉,心情又煩悶了起來。

“原本家父是打算下個月戰雲來時,安排他住這裏,所以特別派人好好清理……”

“可是這裏目前是本王的居處啊!”朱麒不待他說完,立刻反對。

“當然是以王爺為優先。”飛白連忙陪笑,接著疑惑地問道:“可是王爺打算在蘇州待那麼久嗎?”

朱麒一時語塞,隨即惱羞成怒,語氣凶巴巴地道:“你管我住多久?不歡迎本王嗎?”

“我沒這個意思。”飛白搔著頭,表情不解。“其實家父後來也想到,既然天馬牧場的人是來下聘、迎娶夢依,同住在一處似乎不太適宜,所以打算讓他們住到賀家的一處別業去,也方便對方採辦一些迎親所需的用品。”

“夢依真要嫁給那個人嗎?你不是說這樁婚事是由兩位老人家所決定,夢依連對方的長相都不清楚,她甘心嫁給這樣的陌生人為妻?難道她不再愛行雲了嗎?”朱麒心情複雜地道。

他再也不清楚心中的想法了,似乎寧願夢依心中仍記掛行雲,也不願她嫁為人婦。

這個戰雲是什麼東西?憑著上一代的交情,就可以這麼輕易的娶到美嬌娘,而他堂堂的皇親貴冑,卻連夢依的好臉色都得不到,怎麼可以?!

他越想越嘔,越覺得有必要阻止這樁婚事。

飛白狐疑地看進朱麒交織著惱怒和困惑的眼眸裏,那對像夜幕般漆黑的瞳眸深處,閃爍著某種類似決心的強大意志力。他搖搖頭,發現自己竟然無法猜透朱麒的心思。

“行雲已經成親一年多了,就算夢依對他曾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戀,到了這個地步也該死心了。何況,夢依對他的感情是屬於仰慕成分的單戀,早在行雲正面拒絕她時,她便死心了。”

“行雲正面拒絕她?”朱麒的心又無端絞扭在一塊,為夢依曾受到的傷害心疼著。

楚行雲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夢依?再怎麼樣她都是女人,任何有風度的男人,都不該這樣殘忍地對待她!

“是埃行雲這麼做是對的,夢依有時候很死腦筋,如果不這樣當頭棒喝,只怕還會縫續沈迷下去。”

好嘛,就算楚行雲這麼做是對的,可是……他就是捨不得夢依傷心。這個想法,突兀地令朱麒的眉峰蹙得更緊了。

“雖然夢依對這樁親事仍有意見,不過我相信等到她見過戰雲後,便會改變心意,欣然答應。”飛白樂觀地道。

朱麒才在為飛白的前一句話暗暗高興,沒想到下一句話卻像盆寒天冰水般澆了他一頭一臉。

他抿緊唇,不悅地問:“怎麼說?”

飛白對他陰晴不定的表情微感訝異,但仍淡淡笑道:“戰雲人品出眾,性情豪邁,加上長著一張頗有女人緣的俊帥臉孔,得夫如此,夫複何求?夢依是沒什麼好挑剔的。”

“話雖如此,但所謂人各有志,眾人皆愛蘭芷香味,但海畔有逐臭之夫,說不定夢依就是不喜歡他。”朱麒斬釘截鐵地說。

飛白怔了一下,心中的困惑加深。朱麒為什麼對夢依的親事這麼關心?他們兩人不是水火不容嗎?

而朱麒心裏卻在想,既然戰雲這麼出眾,更不能讓夢依嫁給這麼好的男人,這不是太委屈戰雲了嗎?何況,沒道理在他為她這麼心煩的時候,她卻開開心心地準備當新娘。

再想起先前夢依在飛白居的花廳裏說的那番話:“夢依還曉得為妻之道,也素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道理。我會把我的“潑婦嘴臉”收起來,讓未來的夫君看我最體貼溫柔的一面。”

朱麒不由得握緊雙拳,心中似有一把火燎燒起來。他絕不允許夢依把她的溫柔用在別的男人身上!如果她有溫柔的話,施用的對象也絕對該死的是自己!

想像著夢依柔情似水地依偎在他懷裏;那雙向來對他怒氣騰騰的明眸,化為繞指溫柔的嬌媚;只會吐出辱駡他言語的櫻桃小嘴,因為等待他親吻而微嘟;還有那雙像春筍般織長柔嫩的小手,輊柔地愛撫著他光裸的胸膛……種種旖旎的畫面一一在朱麒腦中閃過,他只覺得全身發熱,下腹部悸動了起來。

飛白對他臉上古怪的表情詫異無比。怎麼朱麒竟一臉發癡地對著他笑?頭皮不禁麻了起來。

他不動聲色地緩緩起身,小心翼翼地道:“王爺休息一下,我們酉時出發。”

朱麒沒有理會他,飛白拱了拱手便朝門外走去,才剛跨過門檻,便聽見朱麒輕歎了口氣,囈語般地喃道:“夢依,夢依……”

飛白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

老天爺,怎麼可能?

難道真被天香那個小妮子說中了?!

※※※

“綠浪東西南北水,紅樓三百九十橋。”

唐代詩人白居易曾為蘇州的多水多橋留下這樣的名句,更點明了蘇州川渠交織的發達水路。蘇州自古便和杭州並稱人間天堂,夜晚笙歌歡鬧的場面,絲毫不遜于揚州的繁華。

和行雲、疏影夫妻在金刀山莊的船塢會合後,武威親王朱麒一行人便乘著賀家的書舫,沿著主要水道遊覽,一觀兩岸的繁華,二覽水面風光,可說是愜意極了。

夕陽的餘暉灑在水面上,天上的彩霞映著跟長天一色的水面霞光,將運河點綴得光影繽紛。

船行過蘇州東南的寶帶橋,天色漸漸昏暗,月牙兒也露出臉來。

飛白向朱麒和天香解釋寶帶橋的由來。

“相傳唐代蘇州刺史王仲舒賣掉他腰上所束的寶帶助資建橋,及因橋形如長帶而得名。雖然歷代都有修建,甚至重建,但都不脫此規模。 寶帶橋橫跨玳玳河,側臥運河畔,是宣洩渚湖之水人海的咽喉,也是貫通江浙的要道。橋形別致,顏色素雅,遠望猶如長虹臥波、玉帶浮水一般。尤其是中秋時分的串月奇景,可以自每個橋孔下見到一個月影,景致奇麗,引來騷人墨客的題詠。”

“可惜這時候不是中秋。”天香若有所撼地歎道。

“你若喜歡,咱們中秋節再來嘛。”朱麒拍胸脯保證。

“真的可以嗎,麒哥?”天香喜孜孜地問,心裏卻隱隱覺得不太可能。

“有何不可?相信飛白一定歡迎我們再次來打擾。”

飛白對朱麒的話,含笑表示歡迎。

畫舫終於開進煙波浩淼的太湖。

朱麒從船上望去,只見湖面上到處是掛著各色琉璃燈的書舫,爭奇鬥豔,美不勝收。

他回頭看看船艙內圍在一起邊大啖美食、邊低聲說笑的四名佳麗,更覺得神清氣爽,不禁有些飄飄然。

儘管其中最美麗的兩位女子,已是名花有主,仍不妨礙他欣賞美女的心情。美女就像好山好水、名花名畫一樣,就算只能遠觀不可褻玩,對於一名鑒賞家而言已足夠。

何況,四名女子中的一位,深深牽動著他的情緒,一顰一笑,無不令他神魂為之顛倒。

夢依今晚穿的是真絲織成的純白色衣裳,領、胸、袖、裙襬等部位都配上梅花彩繡,外面再罩了件水紅花羅比甲,梳著簡單的髮髻,發上插著金玉梅花簪和蝴蝶簪,耳上兩隻珍珠耳環,模樣秀麗可人。

發現他專注的眼光,正和天香說笑的夢依,皎玉般的容光似乎僵了一下,兩朵紅霞悄悄飛上雙頰。她垂下柔柔顫動的長睫,緊抿著粉嫩的紅唇,故意轉開臉。

朱麒對她倔傲的態度不以為忤,眼光一眨也不眨地直瞪向她,瞧得她嫩臉上的紅暈越來越熾,半垂下的眼光漸漸惱怒起來。

原來她對我並不是無動於衷。朱麒暗暗高興了起來。

這時坐在無情身邊的飛白,笑嘻嘻地對眾人說:“我已請了蘇州城最有名的歌妓柳鶯鶯姑娘,待會兒她會上船為我們唱幾支小曲。”

坐在他斜對面的疏影抿著唇,似笑非笑地睨著姊夫,飛白被她瞧得有些心虛。

“我曾陪幾名生意上來往的朋友,到過她駐唱的琴歌坊兩次。”他有些委屈地道。

疏影噗哧一笑。“姊夫,人家又沒問你,你幹嘛自己招供了?”

“可是……你看我的眼光分明是……”他懊惱地回答。

“你管我看你是什麼眼光?”疏影刁蠻地橫了他一眼,“只要姊姊不在意,管我這個小姨子的眼光幹痳?”

飛白被她這一搶白,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把一雙可憐兮兮的眸子轉向行雲。

行雲心領神會,輕捏了一下嬌妻的瑤鼻,溫柔地說:“不要再捉弄飛白了,嚇得他近日少來找我了。”

“好啊,原來你是怪我橫在你們之間,不讓你跟著他去尋花問柳。”疏影眼神一瞟,嬌嗔地撒起潑來。

“別胡說了。你們姊妹便是最解語的花,把我跟飛白的心占得滿滿的,我們哪有餘情再去尋花問柳?”行雲閒適地道,輕撫著愛妻嬌嫩的臉頰,眼中盈滿深情。

疏影頓時氣餒,納悶為何每吹只要行雲看她一眼,溫柔的說句情話,她便有再大的脾氣也發作不起來,像只溫馴的小貓般,直想窩進他懷裏尋求愛憐。

“你好討厭。”她軟軟地道。“每次都護著姊夫,不讓人家捉弄他。”

“飛白好歹是你姊夫,你就看在大姊的面于上,饒了他。”行雲莞爾道。

疏影扁扁嘴,正覺得無趣時,忽聽無情笑道:“不用看我面子,我也想看疏影如何捉弄飛白哩!”

飛白立刻哇哇大叫,摟著妻子不依地道:“你太沒江湖道義了,居然叫疏影欺負你的親親好夫婿。”

無情臉一紅,嬌媚地睨了他一眼啐道:“誰跟你講江湖道義了!”

“是啊,咱們是夫妻恩義,鶼鰈情深,你不會真的這麼狠心看著你的寶貝妹妹欺壓你丈夫吧?”他賴著妻子,像八爪章魚般纏她,羞得無情只能將臉藏在他懷裏,不敢見人。

眾人哈哈大笑。

朱麒心裏百感交集,凝視著疏影粉妝玉琢的俏臉,想到她那位柔美清絕的孿生妹妹新晴。她和杜玉笙成婚後,想必就像她的兩位姊姊一樣,自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備受丈夫憐愛吧?

他喟歎了聲,看向夢依和天香時,發現兩人也正瞪著這兩對夫妻發怔,眼中夾雜著欣羨和淡淡的憂傷。

“少莊主,鶯鶯姑娘的花舫接近了。”飛白的隨身侍從賀昌走進艙內稟告。

飛白向眾人告了聲罪,離開艙房前去迎接這位名滿蘇州的紅歌妓。

沒多久,朱麒便聞到一陣宜人的香風飄來,飛白首先進艙,身後跟著數名俏佳麗。

朱麒眼睛一亮,只見為首的佳人年約十七,模樣娟秀清麗,一點也沒有風塵氣,盈盈美目裏若含情意,不點而朱的丹唇惹人心動。朱麒雖知今日有眾位女伴在座,不容他縱情放肆,但仍忍不住為之色授魂與。

“各位,這位就是名滿蘇州的柳鶯鶯姑娘。柳姑娘雖然成名不過一年,已成為達官貴人爭相邀請的上賓。”飛白向眾人引介道。“賀公子此話,不是折煞鶯鶯了嗎?”她抿唇一笑,果然百媚橫生,嬌嬌柔柔的聲音有若黃鶯出穀般動聽;一雙鳳目在掃過眾人時,現出夾雜著讚歎和訝異的神色,但仍不慌不忙地上前福了一禮。

“奴家柳鶯鶯,見過諸位大爺、夫人、小姐。”

“柳姑娘不必客氣,這幾位都是在下的好友,全是仰慕姑娘的歌藝而來。這位是京城來的朱公子。”飛白的手攤向坐在主客位上,眉目間隱然有抹貴氣的朱麒道,依序介紹。“按著是楚公子與他的夫人,然後是朱小姐、舍妹,最後這位是在下的夫人。”

鶯鶯心裏暗暗驚異,原來在座者果然如她所料的非富即貴。

今早賀飛白命人來請她晚上赴宴時,她還在奇怪這位只見過兩次面,而且不像一般尋芳客總找機會對歌女上下其手的金刀公子,怎麼會主動邀約她?及至見到在座的女客,才曉得賀飛白請她來的目的再單純不過了,只是為了聆聽她的歌聲。

不然還會有什麼呢?

鶯鶯在心裏自嘲。

她早聽說賀飛白的妻子在去年被封為公主的事,今日一見,才曉得這芙蓉公主之名,可謂名副其實,終於明白為何賀飛白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兩次和朋友到琴歌坊,都是坐懷不亂,酒過數巡後,便藉口離去。原來是有個美若天仙的嬌妻,難怪看不上她們這些庸脂俗粉。

正待上前朝這位芙蓉公主行禮時,只聽這位天香國色的少婦輕啟朱唇笑道:“鶯鶯姑娘不必客氣,就當咱們是尋常客人吧。”

“是。”她連忙惶恐地回了一禮。

怎能當人家是尋常客人呢?鶯鶯略感好笑,在座的可都是難得一見的俊男美女。

據她猜測,那位楚公子想必就是和賀飛白並稱江南雙秀的玉劍 公子楚行雲,他的妻子自然是芙蓉公主的妹妹紅蓮公主了。聽說這位紅蓮公主郁疏影,還是揚州綠柳山莊的主人,具有經商奇才,凡事不讓鬚眉,她不由得多瞧了一眼,更為紅蓮公主麗質天生的絕代風華深深傾倒。

怎麼這樣娉婷嬌柔的美人兒,會胸藏如此才學?正感納悶時,忽然發覺兩道傾慕的眼光直射向她,她羞怯地瞟向那人,發現是那位氣質尊貴萬分的朱公子。

鶯鶯閱人無數,一眼便看出朱麒的貴不可言,於是微垂蟯首,嬌羞地半垂下眼睫。

“我知道鶯鶯姑娘等會兒還有別的客人,是否現在就為我們唱一曲呢?”飛白提議道。梵梵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賀公子,提到這事鶯鶯便覺得對不祝因為對方是三天前就邀了鶯鶯,實在無法推卻……”

“我明白鶯鶯姑娘的難處。”飛白豪爽地道,將鶯鶯的女伴安置在佈置簡單的舞臺。

鶯鶯等到樂師調好音後,同眾人福了一禮。“鶯鶯先唱一曲宋代朱敦儒的‘西江月’。”

眾人無不豎起耳朵,只見鶯鶯輕啟朱唇,一道甜美得不可思議的歌聲傳出。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青史幾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不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

一言到歌聲結束,眾人仍覺得餘音繞梁。

朱麒忍不住發出一聲輕歎,“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我以為自從去年聆聽新晴的歌聲後,再也聽不到如此悅耳的美妙聲音了,沒想到今日能在太湖上聽到姑娘的歌聲。朱麒此生再無所憾了。”

“朱公子過獎。鶯鶯怎能跟公子口中的新晴小姐相比呢?”鶯鶯謙虛道。

“是比不上。”夢依語帶譏剌地道。“不是說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嗎?人家現在已是名花有主,朱公子想要再聽她唱歌,可沒那麼容易,而聽鶯鶯姑娘唱歌卻顯得較輕易。冉加上朱公子天性風流,喜新厭舊……”

“喂,夢依,你為何老是跟我作對?”朱麒橫眉豎目起來,他氣夢依總是把他想得那麼壞,一出口便詆毀他。

“我說錯了嗎?”夢依嗽起粉唇,斜睨著他一臉的忿然。“還是說中了閣下的傷心事,讓你老羞成怒?”

“你……”朱麒正待發作,飛白趕緊打圓常

“鶯鶯姑娘的時間有限,不如再請她為我們唱首曲子吧。”

“是。”鶯鶯微笑地同意,收起對兩人像對歡喜冤家爭吵的詫異,再度輕啟朱唇。

曼妙的歌聲乍響,似乎沖淡了朱麒和夢依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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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6 07:35:56


鶯鶯接著唱完三首曲子,臨走時對眾人歉然地道:“原諒奴家必須先行離去。但鶯鶯有個好姊妹叫綠枝,她的歌聲不遜於鶯鶯,尤其擅長輕快活潑的曲調,讓她代鶯鶯為貴客們多唱幾首曲子,可好?”

那楚楚動人的眼眸,乞求似地望向朱麒,朱麒心中一蕩,不自覺地點了點頭,鶯鶯立刻感激地朝他露出燦爛迷人的笑容。

飛白見朱麒仍意猶未盡,於是說:“鶯鶯姑娘請便,就讓綠枝姑娘為我們唱幾首曲子。”

“多謝賀公子,鶯鶯待會兒再打發人來接她。”她微笑地喚出原本低頭彈琴的綠衣少女。“綠枝,同貴客們見個禮。”

綠枝福了一福,靦靦地抬起頭,眾人才看清這個叫綠枝的女孩約二八年華,杏眼桃腮,雖不若鶯鶯豔麗,卻也是嬌俏可人。

鶯鶯走後,她輕啟朱唇,聲音清亮嬌脆。

“綠枝為各位唱首宋代詞人黃庭堅的‘歸田樂引’,是描述一對歡喜冤家相處的情景。”她調了琴弦,歌聲活潑的唱出:“對景還消瘦,被個人,把人調戲,我也心兒有。憶我又喚我,見我嗔我,天甚教人怎生受?”

朱麒聽到這裏,把眼光望向夢依,似笑非笑地直瞅著她。夢依臉一紅,芳心狂跳了起來,心裏直嘀咕朱麒是什麼意思,那熾熱的眸光裏彷佛有無限的委屈,像詞中受盡嗔怨的主角,活生生的被人欺負了。而欺負他的人,自然是……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懊惱地皴起眉,惡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

按著又聽綠枝唱道:“看承幸廝勾,又是尊前眉峰皺。是人驚怪,冤我忒橍就。拚了又舍了,定是這回休了,及至相逢又依舊。”

歌聲才剛停歇,天香便噗哧笑出聲,眾人也是抿唇微笑,眼光在朱麒和夢依臉上來來回回移動。夢依蹙起黛眉,不悅地看向天香。“你笑什麼?”

“夢依,對不起啦……”天香一邊笑一邊答。“我只是覺得你跟麒哥見面時,不就像綠枝姑娘唱的那樣嗎?”

“誰……誰跟他那樣了!”夢依氣急敗壞地否認。

“我倒覺得天香所言有理。”朱麒冷冷地接口,免不了又蒙夢依奉上大白眼。但他只是無所謂的聳聳肩。“每次見到我不是冷嘲就是熱諷,罵我像罵兒子一樣。”

“我哪那麼倒黴,有你這樣的兒子!”

“聽,又來了。”朱麒翻了翻白眼。

“你……”夢依氣得說不出話來。

“一點都不曉得被罵的人心裏的滋味。”朱麒乾脆哭喪著臉,同眾人大訴其苦。

“如果他是罪有應得,只能說是活該!”夢依也不甘示弱地回嘴。

“什麼叫作罪有應得?本王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讓夢依小姐這麼討厭我?”

“你強擄了新晴……”

“可是她都原諒我了,為什麼你卻不肯放過我?”

“你還……以你那雙色眼瞪著我嫂嫂和疏影不放……”

“什麼色眼?食色性也!男人看見美女時,多看幾眼很正常。況且飛白和行雲都不介意了,你替他們介意什麼?難道你見到像行雲這樣的美男子,不會忍不住多看他們幾眼嗎?”

“你……”聽他說的是什麼話?他怎麼可以拿他的好色,來跟她對行雲的感情相比?夢依氣鼓了雙頰,乾脆豁出去地道:“好,算你有理!那今早你說的那些話又如何?總是沖著我來的吧?難道你就沒想過我心裏的難堪嗎?”

朱麒怔住了,夢依紅著眼眶,淚光隱隱的指控,讓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他的確是太過分了。

“開始時,我並不知道你會聽見,後來是氣極丁,便口不擇言。”他像是解釋,實則道歉地說,見夢依別開臉不理會,輕歎了口氣。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想我是有點嫉妒吧,嫉妒戰雲憑什麼可以這麼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你溫柔的對待,而你對我卻老是這麼凶。”

他話中的失意,讓夢依忍不住望向他。那雙帶著幾分悵然的幽鬱眼眸,讓她感到有些不忍心。“我的口氣也不好。”她勉強地說。

“真的?”朱麒的眼光亮了起來,似兩簇火焰燃燒的熾熱光芒,霎時改變了那張今夢依討厭的臉,變得光華萬丈,俊美宜人。

夢依張著唇,納悶著,眼光像被吸住般,無法移開。

兩人癡癡對望的表情,美得令人屏息。就像火石相擦觸後迸出的火花,在黑夜裏璀璨耀眼;又似千萬人中忽然的一次望見,把一番驚豔望成了兩種相思。

是金風玉露相逢,勝卻人間無數嗎?

疏影納悶著,沒料到這對冤家也可以湊在一塊,而且看起來還滿相稱的。眼光一轉,不期然地捕捉到綠枝眼中一閃而逝的狡黠,今她心中一凜。

畢竟朱麒和天香的身分不尋常,雖然船艙內有她和行雲、飛白、無情這四大高手,艙外又有大內侍衛守候,可是仍不能掉以輕心。她不動聲色地打斷這濃情蜜意的相看兩不厭。

“綠枝姑娘,你會唱管道升的‘我儂詞’嗎?”

綠枝怔了一下,隨即堆出笑臉。

“當然會。”她調了一下琴弦,先前輕快的歌聲轉為纏綿。

“我儂兩個,忒煞情多……”

柔美的歌聲中,飛白摟緊愛妻;夢依雙頰嫣紅,避開朱麒深情的凝視;天香則顯得有些落寞,眼光悠遠的落到艙壁上,想著玉笙和新晴就像‘我儂詞’裏形容的一樣,他身子裏有她,她身子裏有他,再也不分彼此了。

而疏影除了陶醉在夫婿溫柔的懷抱裏外,還要分出心神來注意綠枝。

綠枝接著又唱了三首輕快悅耳的歌曲,才被柳鶯鶯派來的人接回去。

飛白見天色已晚,於是命人將船駛回頭。眾人默默地欣賞人間燈火和星月爭輝下的太湖美景。

“此時此景,倒讓我想起我們那次自四川回來,順道經洞庭泛舟的情形。”行雲有感而發。

“我也是。”疏影依著夫婿愛嬌地回答。

“雖然我也去過洞庭,不過還是覺得江南最美。”朱麒凝望窗外景致,發表高見。

“怎麼說?”行雲感興趣地問。

“因為江南多花多柳,多水多岸,而且還多濃音軟語的美人兒。”夢依聽他這麼回答,忙賞他個“江山易政,本性難移”的大白眼。

朱麒無辜地聳聳肩。

“我說錯了嗎?”

“不,一點都沒錯。”飛白笑著附和。

“那你最好學韋莊,一輩子留在江南,等到老得不能再風流了,再回你的北京吧!”夢依嘲弄地道。

“這倒不用。”朱麒眼底閃過一抹狡黠。“我打算學郭冀,把江南的秀色娶回去,伴我在北京享受那“爐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旖旎情景。”

夢依緊盯著他,一時之間無法搞懂他打的主意。

學郭冀?那不就是指像定遠公爵郭冀迎娶青黛一般,娶個江南仕女回去?朱麒打算娶個江南妻子!酸酸澀澀的情緒自夢依心底氾濫而出。

這頭色狼!她就知道他來江南另有目的。一定是上次拐新晴不成,這回又不知道打起哪家閨女的主意。

“你又想強搶民女!”她兇惡地道。

朱麒被她的話激得有些惱火。“請你口下留德好嗎?本王爺沒你想的那麼卑劣。”

夢依也覺得自己太沖了點,放軟語氣道:“誰教你素行不良,才會被人誤會。”

“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

眼見兩人又要吵起來了,飛白連忙打圓場道:“江南的勝景數之不清,尤其是暮春三月,煙雨濛濛,水湄、水坻,山峰、山腳,花和樹,都似灑上一層空蒙的煙霧,恍如仙境。”

“麒哥這次便是帶我來欣賞春季的江南,我們還要去杭州看新晴和玉笙。”天香幽幽地道。

“打算什麼時候出發?”無情問。

天香眼底閃著一抹渴望,她自然是希望越早越好。

“等你們準備好,我們就出發。”朱麒回答。

“我們?”飛白詫異不已。“王爺此話怎講?”

“難道你們不想陪我們去看新晴和玉笙?”朱麒揚起眉詢問,見到眾人面有難色,不免有氣。“大夥自從在京裏一別後,有許久沒見面了,你們都不想他們嗎?”“這倒不是。”疏影回答。“只是上次我為了新晴的事,沒坐月子便趕往北京,奶奶和婆婆為了這事不知叨念過我多少過。現在天氣尚未完全回暖,這會兒出門,老人家一定不高興。”

“其實我也很想去看新睛,她前回捎信來,說是懷孕了。”無情猶豫地看了丈夫一眼。“只是天馬牧場的人下個月就來,家裏忙成一團……”

提到這事,朱麒更打定主意非要賀飛白夫婦陪他和天香走這趟不可。

“本王知道此事是有些為難你們。可是,你們都聽到天香在抱怨,怪我沒陪她盡興遊玩,但我終究是個男人,哪曉得女孩家喜歡什麼。而聽無情剛才說,新晴已懷了身孕,只怕不便全程陪伴我們,所以找才想邀夢依同行。”

“這怎麼可以?你剛才沒聽見我嫂嫂說……”夢依話沒說完,立刻被朱麒無禮地打斷。

“不就是下個月的事嗎?那時候我們早回到蘇州,不會擔誤你的終身大事。”朱麒諷刺道。見夢依眼底閃出不豫,他趕緊抬出天香這個擋箭牌。“天香公主大老遠地來到江南,你忍心讓她玩得不盡興嗎?何況,若你的婚事順利……”

“你要詛咒我不順利嗎?”夢依眼露凶光地逼問。朱麒困難她咽下卡在喉嚨裏的實話,誇張地搖著頭。

“我沒這個意思。我是說若你真的嫁到關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到江南,見到故鄉美麗的景致。再說你跟天香又是好友,你若嫁到關外,可能跟天香再沒機會碰上面……”

聽他說得這麼淒涼,夢依的心情也發悶起來,她看向天香,發現那雙晶瑩的美目裏此刻正閃著依依離情,似無言地懇求她陪伴她走這一趟。夢依心軟了。

“王爺說的有理。”疏影微笑地附和。“大姊,天馬牧場的人既是下個月才來,你們還有時間往返杭州嘛。不如跟賀伯伯說一聲,順便替我帶些補品給新晴。”

“這個……”無情看向飛白。

飛白瞭解嬌妻疼愛妹妹的心意,輕點著頭說:“反正杭州離蘇州的路程又不遠。”

“是啊,坐我的官船,保證就像李白所說的“千里江陵一日還”那麼快。”朱麒拍胸脯保證。

夢依不屑地輕哼,“聽好,我們是看在天香的面子上,可不是因為你的關係。”

“我當然曉得啦。”朱麒摸著鼻子苦笑。“反正我在你心裏一點地位都沒有。”

“不是一點,是壓根就沒有!”朱麒暗暗咬牙,發誓等他們從杭州回來後,夢依的心裏不只有他的位子,而且是只有他!

※※※

朱麒等人在三天後的黃昏抵達杭州。紅葉山莊的人早在碼頭等待,備齊馬車將他們送往杭州城財富、權勢並榮的紅葉山莊杜家。

“我沒想到紅葉山莊這麼美。”在馬車轆轆聲中,朱麒望著車道旁繁茂的綠林喃喃道。

他身旁的飛白沒有答腔,閉目假寐。

進人巍峨的牌樓式大門,朱麒心裏百感交加。

就是這樣山明水秀的景致,才教養得出新晴這般蕙質蘭心的閨秀。她好嗎?能跟心愛的夫婿在一起,新晴一定很幸福。

想起這個如蓮般清雅的女子,朱麒心中又愛又敬。他對她的那份感情,已昇華為對天仙的崇拜,永留心頭。

另一輛馬車裏的夢依,回想起大約兩年半前,和好友青黛陪伴祖母與楚老夫人到紅葉山莊造訪的事。

那時候的青黛、新晴和她都未婚配,只兩年的工夫,昔日的友伴已為人婦,還分別有了身孕。

這也是一種幸福吧?夢依羨慕地想。

能嫁給心儀的男子,得到夫婿的寵愛,並孕育下一代,白頭偕老,大概是天下所有女子最大的企盼了。

青黛和新晴,以及跟她同車的嫂嫂無情,都分別擁有一個女子所能擁有的最大幸福,唯獨她卻像無枝可棲的孤鴻,尋尋覓覓,最後註定要跨越千山萬水,到一個陌生之地,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共度連幸與不幸都未知的未來。老天爺待她何其不公埃

其實,她的願望也不大,只希望有個自己喜歡的男人,以深摯的專情凝望她,溫柔地擁抱她,讓棲息在他懷裏的她,傾聽著胸膛下心跳似的耳語,一聲聲地道出“我愛你”,並保證會珍愛她一生。

如此渺小的期望,竟變得那麼困難。她曾以為行雲會是那個珍愛她的人,後來才發現不過是自己的癡心妄想。經過一番調適之後,重新想尋覓可以依靠的肩膀,卻發現養刁的眼光,讓她無法將就凡夫俗子,落得最後必須聽從父命嫁到千山萬水之外,儘管父兄都道戰雲的人品一流,心裏卻仍不免有些忐忑。

畢竟,她不曾見過他,也未曾愛上他。

一定要嫁給他嗎?

夢依的心情反反復覆地難受,薄薄的霧氣自酸澀的眼眶裏氤氳。

朱麒的身影不期然地闖進腦海。夢依駭了一跳,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想起這個冤家。

冤家?

她羞紅臉,想起黃庭堅的那首‘歸田樂引’,更想起天香第一天到她家時所發出的驚人之語。

朱麒有可能喜歡上她嗎?

那雙這幾日老在她身上打轉的熱情眼眸,讓夢依的心跳不規律起來,雙頰驀地泛紅,不敢再想下去。

這時候馬車已停了下來,眾人依序下車,看見玉笙和新晴站在前庭歡迎客人。

好一對神仙佳侶!夢依在心中讚歎。

數月不見,杜玉笙顯得更加豐神俊朗,新晴也增添了少婦的風韻,變得更為嫵媚動人;從那兩張光彩動人的臉龐,便知兩人過得有多愜意了。

回頭看向天香,發現那雙水眸裏正閃著一抹激動,夢依暗歎口氣,知道天香仍對玉笙餘情未了。這也難怪,初戀總是最教人難忘的。她不也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才從失戀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嗎?

是啊,從她到京裏遇見朱麒後,才漸漸把對行雲的單戀,轉化為兄妹之情,夢裏再也不曾出現那個俊美出塵的男子,替代的是朱麒這張惱人的面孔。

她心裏一驚,眼光不由自主地轉向正對著新晴綻出溫柔笑意的朱麒,一股酸濃的醋意在胃裏發酵,覺得十分難受。

他從來就沒有用過這種眼光看她。

“昨天便接到疏影捎來的信,說你們今兒個會到。”新晴甜鬱的聲音柔柔的響起,聽得人心神俱醉。

兩夫妻引領眾人進入大廳,經過一番寒暄後,玉笙對眾人道:“我們已備好客房,待各位梳洗過後,便為大家接風洗塵。”

夢依和天香被安排住進紫藤閣,和朱麒所住的飲綠榭有長廊相連接。她們在侍女的服侍下匆匆梳洗,無暇欣賞這座臨水建築的景致,便被請進大廳用膳。

接風宴由紅葉山莊莊主杜飛蓬主持,各色精緻的杭州佳餚一一擺上桌,還有溫熱的紹興名酒女兒紅,一頓飯下來,賓主盡歡。

晚飯過後,杜玉笙夫婦招待眾人到所住的蓮園品茗。待丫鬟們送上用江西景德鎮燒制的青瓷杯所盛的杭州名茶龍井,和各色瓜果點心後,幾位許久末見的老友才開懷暢談。

新晴的眼光停留在夢依和朱麒身上,靈慧的眼眸中有著淡淡笑意。

疏影在信中特別提到要她撮合夢依和朱麒。

雖然夢依總是回避朱麒肆無忌憚的眼光,但從她每每望向朱麒的小動作中,似乎透露出些許少女的情意。

“疏影托我們帶了好些名貴藥材來,還有一些精緻的絲料,同時交代了一大串孕婦要注意的事項哩。”無情以大姊姊的語氣,溫和地對妹妹道。

“疏影也真是的,其實家裏什麼都有,奶奶更是盯晴姊吃補品得緊,她實在不必再送藥過來。”玉笙喃喃埋怨。

“你懂什麼!”無情白了他一眼。“新晴身體弱,不多補一點怎麼行。”

“我看是疏影在家裏吃補藥吃怕了,才偷偷拿了一些來給新晴。”飛白取笑道。

“飛白,你怎麼可以這麼說?”無情不悅地道。飛白張嘴正想說什麼,新晴柔柔的聲音響起。

“大姊,姊夫沒有別的意思,他向來跟疏影鬧慣,才會開這種玩笑。”她輕掀柔唇,漾起一朵甜鬱的淺笑,若春水般溫柔的眸光轉向夢依。

“夢依,疏影信上說,前幾天金刀山莊裏的迎春花接連盛開,這個吉兆跟你下個月要訂親的事有關,是不是?”

“我……”夢依張了張唇,眼光不期然地捕捉到朱麒眸中一閃而逝的慍意,竟覺得有些心虛。

“這可是樁好親事呢!”飛白說得興高釆烈。“戰家雄踞關外,財勢跟賀家不相上下,而戰雲又生得英俊蒲灑、倜偽風流,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飛白姊夫說得好象是朝廷在招攬人才。”天香嚷道。“就算戰雲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好,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關外和江南隔著千山萬水,夢依若是嫁過去,只怕這輩子都很難回娘家了。”

“這倒也是。”新晴微笑地附和,果然見到夢依臉上閃過一絲愁怨。“而且男女之間的感情是不能講條件的。”

“是埃”天香用力地點著頭。“我聽夢依說,當年飛白姊夫曾和新晴訂過親,那時候飛白姊夫說什麼都不願娶天仙化人的新晴,一心一意放在無情姊姊身上。”

“那不一樣。”飛白輕咳了聲反駁。“當時我已經跟無情山盟海誓,自然不能背叛她去另娶他人。”

“你是說如果當時你不認識無情姊姊,就會答應娶新晴囉?”

“當……”飛白話到嘴邊,卻在玉笙怒目瞪硯下,便轉個彎。“當然不會。因為玉笙喜歡新晴,君子不奪人所好,我怎麼可以橫刀奪愛?”

“哇!飛白姊夫好偉大。”天香孩子氣地讚歎。

“哈哈哈……沒什麼。”飛白得意地笑道。“本人處事向來光明正大,性情光風霽月,為人光明磊落……”

“吹起牛來光怪陸離,把自己贊得光芒萬丈。”夢依不屑地扯他的後腿,眾人聞之哈哈大笑,飛白只能好氣又好笑地瞪著她。

“你這丫頭就不能給哥哥留點面子嗎?一張嘴這麼利,將來嫁到夫家要吃虧的。”

夢依聞言不禁蹙起黛眉,表情轉為落寞。

“夢依,你別聽他的。若是有人敢欺負你,我一定不繞他。”

天香的安慰,只讓夢依浮起一抹苦笑。 關外和京城相隔遙遠,貴為公主的天香要如何為她出氣?

“這樣好了,你不要嫁到關外去。”天香見她愁眉不展,熱絡地建議道。

“可是……”

“我看賀家園裏的迎春花未必是為戰雲開的,別忘了,我們也是在那時候到達蘇州,說不定是為麒哥而開。因為你家的花知道麒哥喜歡你……”

“天香,你別亂講!”夢依羞得雙頰泛紅,不敢看向朱麒。

“我才沒亂講呢!”天香越講越有信心。“過年時,有好多王公大臣都想透過皇后向麒哥提親,可是麒哥皆沒答應,我想他一定是喜歡上你了!這樣好了,你嫁給麒哥,我保證他不敢欺負你。而且你嫁到京裏,我跟青黛也會多個伴。”

“天香,你……你別再說了。”夢依心裏又羞又急,恨不得縫上天香的嘴。為何沒人來制止她的胡言亂語?朱麒在幹什麼?!

“為什麼不?”天香仍是一臉的無邪,直到窺見夢依眼中閃爍的淚光才恍然大悟。“麒哥,你倒是說話啊!你到底喜不喜歡夢依嘛?”

朱麒怔怔地瞧著夢依,一時忘了回話,直到天香再度催促,才回過神來。

他到底喜不喜歡夢依?這一點他自個兒也挺納悶的。

他應該是喜歡她的,否則不會對她罵他的話耿耿於懷。換作其它人對他出言不遜,早被他命令侍衛拖出去重賞幾個耳刮子了;因為對象是夢依,他才一再忍讓。

就因為對她有情意,才會將她的一顰一笑堆積在心底。也因為這樣,他才嫉妒楚行雲和戰雲,生氣夢依對他的態度不遜。

“天香,你別問了!”朱麒的遲疑,讓夢依傷透了心,強忍著流淚的衝動,老羞成怒地嚷道。

天香火大地瞪向堂哥。

朱麒苦笑。“像夢依這樣花容月貌、才華洋溢的美女,有誰會不喜歡?可是她已經有了個英俊瀟灑、卓爾不群、溫柔體貼、舉世無雙的準未婚夫……”

聽朱麒把那天她對他說的氣話搬出來,夢依心裏不由得燃起一把火,他分明是故意諷刺她嘛!

“你又在諷刺我是喇叭花的容,殘月的貌是不是?朱麒,你不要太過分!”她屈辱地道。

“我沒這個意思!”朱麒大呼冤枉,為何夢依總是把他的話弄擰?

“你那天明明是這麼說的。”含淚的眼眶充滿指控。“我……”是啊,他那天是這麼說。

他搔搔頭,無辜地眨著眼。“那天是因為在生你的氣,才會胡言亂語。誰教你在京裏老是跟我作對,我才會口不擇言,其實我沒那個意思。”

“現在道歉有什麼用?人家的心都碎成片片了。”夢依哽咽道。

“我沒有心嗎?你的話還不是傷了我?要不是你老記著我不好的事,我也不會對你口出惡言。”

“我……”夢依囁嚅著,明白自己是得為她和朱麒之間的水火不容負些責任。

“好了,既然兩人都知錯,互相跟對方道個歉,雙方打躬作揖一番,算是和解了,好嗎?”新晴溫柔地當起和事老。

熱情的天香不待兩人發表意見,立刻興致勃勃地拉著朱麒到夢依面前,要他先行道歉。

夢依被他左一句‘夢依,對不起’、右一句‘原諒我,夢依’逗得忍不住,最後終於咭咭咯咯地笑了起來,銀鈐般的笑聲化解了兩人的仇隙。

看著夢依和朱麒盡釋前嫌,新晴格外開心。

希望這對冤家真能如疏影所料的,變成一對甜蜜的比翼鳥。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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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6 07:36:35


朱麒雖然下過江南幾次,卻一直以未能觀賞錢塘海潮為憾。即使現在不是錢塘潮最壯觀的時候,他仍建議大夥兒該先到海寧縣走一趟。

每年的八月十八日是‘潮神生日’,這一日的海潮聲若山崩地裂,勢如萬馬奔騰,是最佳的觀潮日。儘管現在並不是秋天,洶湧奔剩的錢塘潮仍令人歎為觀止。

回到杭州休息後,新晴安排眾人在城內遊玩,領略這個有‘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的繁華大都市,見一見所謂的‘煙柳書橋,風簾翠幕’風光,最後再安排一行人到城裏的瓦舍、勾欄,和一般平民百姓一起觀賞戲劇表演。

而明天,她和玉笙又要領著眾人到西湖一帶遊覽,觀賞那‘芳草長堤,無風水面琉璃滑’的景致,因而下午讓眾人在莊裏歇息,忙著安排到西湖的事宜。

飛白偷了個閑,摟著愛妻待在客居的聽雨軒親熱。天香則跟玉笙的妹妹玉箏留在杜老夫人房裏下棋。夢依一個人無聊地倚在紫藤閣和飲綠榭之間的廊道鵝頸靠椅上,凝視浮著綠萍的水面。

從這個方向斜看過去,可以看到飲綠榭卷棚歇山式樣的屋頂,紅柱灰頂的建築顯得十分氣派。

倒頗像朱麒這個人。

夢依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淺笑,眼光停留在飲綠榭附近沿岸種植的柳樹和桃樹。

杭州的春天已經來了。

她可以感覺到迎面拂來的風較為暖和,灑在身上的陽光溫煦宜人,柳樹和桃樹上也長出嫩綠的葉子,一切都變得那麼不同。

就連她的心境也是不同的。

原來不跟朱麒吵架的感覺是這麼好。

他們有五天沒爭吵了。

自從那晚他當著眾人的面向她道歉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吵過。

朱麒見到她便含笑問好,那只炯炯有神的虎目總是熱烈的凝視她,說的話也沒那麼難聽。

既然人家對她這麼客氣,夢依也不好再挑他錯處,就連他盯著戲臺上的小旦直看,她都忍住沒發脾氣譏諷他。

這種相敬如賓的感覺,倒是不壞。

想到‘相敬如賓’,夢依沒來由地臉紅起來,思緒不禁飄到那夜她和天香回到紫藤閣後,兩人之間的交談。

天香和她並倚在錦床上,說要跟她秉燭夜談。等到侍女退下後,天香便在她耳邊嘀咕。“我剛才叫你嫁給麒哥,你為什麼不答應?”

“天香!”面對天香真摯熱情的眼睛,夢依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只能低著頭,感覺臉頰上的灼燒。

“咦?夢依,你的臉好燙。”天香伸出手觸摸她那張嫩臉,驚訝地叫道。

“天香,別取笑我了。”她別開臉,低聲請求。

“我哪有取笑你嘛!”天香納悶地嘟起可愛的紅唇。“我說的都是真心話。”“真心話又如何?”夢依忍不住說出心裏的想法。“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在自說自話,人家根本沒那個意思。”

“人家是指誰?”天香喃喃問道。“你不願嫁給麒哥嗎?”

“我……”夢依張了張唇,居然說不出不想嫁給朱麒這樣的回答,只覺得胸臆間漲滿酸楚,最後化為眼睛裏彌漫的霧氣,委屈地垂下頭。

“朱麒根本沒說。”她虛弱地道,聲音低如蚊鳴,天香費了一番勁才聽清楚。敢情夢依是怪朱麒沒有表態?天香暗暗偷笑.

“可是麒哥也沒反對呀。都是因為你那個準未婚夫,才讓他不方便表白。”

“他若有心,才不會在意呢。”夢依咬住下唇,拚命忍住眼眶裏急湧著想氾濫出來的淚水。追根究柢,就是朱麒對她沒這個意思,不然以他的性子,他才管不了她是不是有未婚夫哩。他上次還不是強擄了新晴。

“你這麼說自然也有道理。”天香慢條斯理地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上回新晴的事,讓他受到很大的教訓,他這次哪敢再恣意妄為?何況,賀家現在的身分不同,你嫂嫂是太后親封的公主,地位可不遜于他這個親王,他哪敢使強?而且,他又不知道你對他的心意……”

“我……我才沒有呢!”夢依嘴硬地道。

“你別嘴硬了,我還不明白你嗎?”天香斜睨了她一眼,低哼道。“你若不喜歡麒哥,幹嘛在意他對其他女人的感覺?分明就是吃醋嘛。”

“我沒有……”

“夢依,不要自欺欺人了。雖然我們認識沒多久,可是在京裏相處的那段時光,我倆不是掏心挖肺地交換失戀的心情嗎?還有什麼好瞞我的?”

“我真的不知道……”夢依苦惱地搖著頭。她不可能喜歡上那個傢夥的,不可能!

“你是說你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麒哥?”天香詫異地道。

“我……”夢依咽下喉中的苦澀,搖著頭。“他那麼風流,我不要……”

“麒哥這樣算風流?”天香感到好笑,但在看到夢依臉上的懊惱時,立刻收斂住臉上的笑意。

以她這個生長在宮中,看慣帝王公卿三妻四妾的公主而言,當然不覺得他很風流;然而夢依生長在民間,父兄和身邊的友人又全是專情至性的男子,習慣了一夫一妻,自然會對朱麒的表現感到不悅。

“夢依,人不風流枉少年。麒哥今年二十四歲,若是一般的王侯公卿,早在家裏納了不知多少姬妾,而武威親王府裏連個侍寢的姬妾都沒有,就這一點,便顯示麒哥的與眾不同。”

“可是……”

“麒哥終究是血性方剛的青年,看到美女時忍不住多看幾眼,也不足為怪埃不過你放心,他從沒招惹過良家婦女。”

“那新晴怎麼說?”

“你不能怪麒哥,只能說新晴太教人動心,連擁有無數天下絕色美女的皇上都情難自禁,何況是麒哥。”天香公主辯解道。“我剛才說到麒哥從沒招惹過良家婦女,只跟一般的青樓紅粉結交……”

“那還不是一樣!”夢依心裏翻勝著醋意,越想越惱,暗罵了朱麒好幾遍。

“當然不一樣。”天香理所當然地說,惹得夢依不同意地瞪大眼。“那表示目前尚未有任何女子是麒哥想獨佔的,否則他大可養一堆姬妾,何必到外頭尋花問柳?”

夢依想想也對,覺得朱麒此舉太奇怪了。既然好女色,為什麼不娶妻納妾,反而跑到煙花之地風流?也不想想那些妓女不知服侍過多少男人叮這些男人實在奇怪,家花不要,要野花。

“朱麒為何一直沒有娶妻納妾?”夢依猶豫地問。

天香深深看了她一眼後,才回答:“我想可以從兩方面來說。第一,你知道麒哥是庶出嗎?”

“庶出?”

“對,他並不是王妃的親生兒子。話說我已故的堂叔,就像一般的王公貴族一樣,府裏除了正妻外,還有其它姬妾……”

“原來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夢依忍不住嘟嚷道。

天香白了她一眼。

“你別插嘴,聽我說好嗎?”

夢依只得閉上嘴,專心傾聽。

“堂叔剛娶妻時並沒納妾,後來因為王妃體弱多病,連著流產,堂叔才納了幾房姬妾。沒想到這些姬妾卻為了爭寵而勾心鬥角,後來麒哥的母親蘭姬也在眾妾的爭寵下悒鬱而終,臨死前將麒哥托給王妃。由於當時堂叔只有麒哥這個子嗣,麒哥又生得伶俐聰明,頗受王妃寵愛,於是被冊封為世子。後來王妃的病日漸沈重,那些姬妾的爭寵也更為激烈,每個人都想在王妃死後,坐上那正室的位子。”

“結果呢?”

“姬妾中有人用蠱下毒,還有人拜陰靈作祟,層出不窮的把戲都出來,氣得堂叔連病幾場,在麒哥十五歲那年撒手人寰。麒哥就是兒時看太多這種事,才不願重蹈覆轍。”

“原來如此。”夢依沈默了下來,沒想到看似富貴風流的朱麒,曾有這般不堪的往事。童年時沒享過多少天倫之樂,父母又早亡,年紀輕輕便當了王爺。難得的是,他並沒有染上太多的驕矜之氣。在京裏時,她便發現他為人頗隨和,儘管被她和天香捉弄了好幾次,也只是發發脾氣,事後並沒有追究。

“你剛才說的是第一點,那麼第二點呢?”夢低開口問天香。

“第二點就是麒哥心裏仍懷有天真的想法,想找個心靈契合的伴侶,共結連理,而不願屈從於官場上的文化,以聯姻作為權勢結合的手段。他心目中的婚姻,應該是互敬互愛,既然是這樣,他就不能以不忠來對待未來的妻于,所以他才堅持不納妾,來表示對未來妻子的尊重。”

“可他還不是照樣風流……”

“那不一樣。”天香搖搖頭。“那不過是逢場作戲,講究的是銀貨兩訖。兩方只有買賣關係,而無情感上的牽扯。你不是也說過,飛白姊夫在成婚前,還不是流連於花街柳巷,但無情姊姊並沒有追究此事。”

“可是……”夢依苦笑,知道自己對男人的要求太高了。並不是所有男子都能像行雲和玉笙這樣純情,為了另一半守身如玉。

“夢依,你別想太多。若說麒哥風流,那也是過去的事。這幾天他不是挺乖的嗎?也沒見他跑去哪里鬼混。”

“那是因為他沒機會。”夢依沒好氣地答道。“再說,那天見到柳鶯鶯時,他還不是為之神魂顛倒,醜態畢出。”

“我倒沒見到什麼醜態。”天香掩嘴輕笑。“莫非你的兩隻眼睛片刻不離地盯著麒哥,才會看到我們都沒有注意到的醜態?”

“天香,你又取笑我!”夢依不依地搔她癢,直到天香討饒。

等兩人再度安靜地躺在枕頭上時,夢依聽見天香幽幽地道:“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堂嫂,這樣你就不用嫁到關外,可以留在京裏陪我。”

“天香……”夢依憐惜地輕擁住她的肩安慰。“我也希望能陪著你,可是這種事不是一相情願就行的。”“只要你肯,麒哥哪會不願意?”天香高興地說,用力拍著夢依的肩,表情堅定。“放心好了,我一定不會讓那個戰雲搶走你。憑武威親王的權勢,戰雲鐵定會知難而退。”

“我才不像你那麼有信心呢。家父是很固執的。”

“王爺搶親,誰敢阻撓?”天香以皇家公主的傲慢喊道,逗得夢依噗哧一笑。

“你不是說他再也沒膽打起搶親的主意了嗎?”

“這次不同,因為新娘也願意被搶埃”天香調皮地眨著眼。

夢依又羞又氣,忙施展搔癢神功,天香咭咭咯咯地嬌笑著閃避她的魔爪,邊找機會反擊,很快地房裏便充滿兩名少女銀鈐般的嬌笑聲。

夢依似乎還可以聽見那鈴鐺般的笑語,雖然那已是五天前的事。天香的話,始終在她腦際回蕩,逼得她不得不深入思考起來。

她對朱麒究竟有情無情?

如果無情,為何他的形影總是不期然地闖人心中?為何她總在意他的所作所為,尤其是對待其它女子的態度?

那種在胸臆間翻騰不休的酸楚,分明就是吃醋的情緒,她連自欺都不能。

但——就算她對他有情又如何?

朱麒對她的態度始終曖昧不明。

那近日來常常往她這邊看過來的熱烈凝視,在此刻淌成一道溫暖的熱流灼燙著她的心。可是懷疑的情緒也在她心中醞釀,在沒有明確的言語保證前,她那顆羞澀的少女心,又如何能肯定他的真心?

如果他喜歡她,為什麼不明說?眼光能代表什麼?他不怕表錯情,她還怕會錯意,而她禁不起再一次的傷心。

她蹙著眉,眼睛裏彷佛沾上些許水氣,顯得晶瑩欲淚,配合憂愁的杏臉,貝齒輕咬著櫻唇,楚楚動人的模樣,嬌柔得令人心疼。

朱麒站在靠近飲綠榭這端的長廊,癡癡地凝望她,兩隻腳似有自已的意志般,朝她走過去。

走到夢依身遍時,她仍然沒有察覺。風兒頑皮地撩起她的一綹秀髮,醉人的少女幽香錢進他鼻內,帶來一陣銷魂的感覺,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抓住在空中飄揚的發絲。

夢依吃了一駑,側過身。

朱麒俊秀的臉龐,離她的臉只有幾寸。夢依燒紅雙頰,少女的羞澀讓她直覺地想避開。

“夢依……”朱麒顯得沙啞的嗓音,充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柔情,阻止了她避開的動作。她杏眼圓睜,怔怔地瞪著他。

她從來沒發現朱麒有這麼好看。

那張方正剛毅的臉,看起來頗富性格。濃眉鳳眼,一管鼻子長長直直地挺立在臉的中間,下面的嘴唇飽滿迷人地往上揚起。一抹春水般暖柔的笑意,自唇際蔓延向閃爍著熾烈火焰的眼睛,照亮了他的臉,散發出令人難以抗拒的男性魅力。

夢依只覺得目眩神迷,感到格外虛弱。

“夢依……”朱麒的手順著她的發,移向她柔嫩的臉蛋。

酥麻的感覺震得夢依不禁顫抖起來,眼光垂下,歇在白玉般臉龐上的綿密睫羽顯得虛軟無力。

朱麒輕柔地捧起她的臉,眼神變得更加溫柔。

在溫煦的陽光下,夢依散著清芬的秀顏柔美動人。那楚楚可憐的水眸,閃著某種令人想要疼惜的光彩。他擁緊她,感覺那軟玉溫香抵住自己堅硬的身軀,不覺口乾舌燥了起來。朱麒修長的手指,撫向她豐潤軟柔的唇瓣。夢依全身一震,抓住他的衣袖。

“你……你做什麼?”她結結巴巴地問。

做什麼?朱麒霎時感到迷惑。

他走到夢依身邊,她的頭髮拂向他,他抓住,然後……意識到自己逾越了男女之間的分際,以情人間才會有的親密環抱住夢依,一顆心急速地跳動,俊臉浮上紅暈。

“呃,我……”他有些慌張地放開她。“對不起,我……呃,看到你一個人坐在這裏,想跟你聊聊……”

失去朱麒的支撐,夢依只能坐倒在靠欄上,胸腹間翻攪著巨大的失落感,羞怯使她頭暈目眩。

朱麒剛才想對地做什麼?

她燒紅臉頰,不敢看他,眼光轉向水池。

尷尬的沈默橫在兩人之間,就在夢依以為朱麒離開時,卻聽見他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響起。

“你在生氣嗎?”

“不……”夢依急忙掩住唇,想阻止脫口而出的話,但已來不及。糟了,這不是顯得她很急切、不矜持嗎?

“那就好。”朱麒顯然沒想這麼多,只是松了口氣,靜靜地移到她身邊坐下,對著她僵挺的背。

“我剛才是情不自禁,不是故意冒犯你。”

夢依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心裏為他的‘情不自禁’泛起蜜般的甜鬱。

“我本來是想來找你……”

夢依豎耳傾聽他的下文。

“呃……卻被你哀怨的表情迷住了。”

“誰哀怨了?”夢依嘟嘴抗議,心中卻為他的‘迷莊兩字暈陶陶。

朱麒聽出她聲音中愛嬌的成分居多,膽子大了起來。

“那一定是我看錯了。”他微笑地道。“我看你眼中含淚,以為又是我說錯話,傷了你的心,所以才想過來安慰你。”

夢依雙頰飛紅,心虛竟被他說對了一半,剛才的確是想著他,但仍嘴硬地道:“誰傷心了?你有那個本事可以傷我心嗎?”

語氣軟趴趴的,一點也不像夢依昔日的盛氣淩人。朱麒挖了挖耳朵,免得有些不習慣。原來夢依不生他的氣,嬌嗔起來時,是那麼柔、那麼嗲。想著,他骨頭有些酥軟起來。

“你……你怎麼不說話?”夢依見他半聲不吭,還以為他生氣了,不由得懊惱地絞著手,一雙眼視而不見地盯著水面。

“我怕說錯話,惹你不高興。”朱麒嘻笑道,一隻手伸向她那雙像十朵鳳仙花開放的織嫩玉手。

“誰……誰準你碰我的?”她凶巴巴地拍開他的手。“不準你坐這麼近!”

朱麒無趣地收回手,將身子往旁移了一下。

夢依為何總對他這樣凶?他盯著自己的手發呆,自憐自艾。

夢依偷偷從睫毛下瞄了一眼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心裏有些不忍心。

她對他好象凶了點。

她做了個深呼吸,放軟語氣道:“你還沒說完找我做什麼。”

“喔。”朱麒強打起精神。“飲綠榭裏有幾座盆栽還不錯,我想找你去欣賞,順便給我一些意見。還有,飲綠榭和紫藤閣共有的小花園十分別致,我想跟你一起討論……”夢依越聽越沒趣,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朱麒不過是想找她切磋有關園藝方面的事。

“夢依,你有在聽嗎?”朱麒見她半晌都沒答腔,納悶地問道。

“有,怎麼沒有。”她沒好氣地回道。

“你又生氣了?”

夢依霍地轉過身面對他,口氣很沖地道:“在你眼裏,我是那麼愛生氣的女人嗎?”

“我……”朱麒無辜地眨著眼,心想,你本來就是嘛。但嘴上卻不敢把真心話說出來,最後決定好男不跟女鬥,慢條斯理地回道:“我沒那個意思。”

夢依從他無奈的表情裏,知道他的確有那個意思,心裏不禁有些委屈。但她知道剛才確是自己無理取鬧,又放不下身段向他道歉,只能沈默地瞅著他。

夢依似嗔似怨的眸光,瞧得朱麒於心不忍。怎麼明明是她的錯,他倒覺得是自己的不對?沒辦法,他就是對夢依眼中搖曳的失落與彷徨沒撤。

“剛才是我不對,好嗎?”他小心翼翼地哄著。

夢依嘟了嘟嘴,垂下眼瞼。

“你幹嘛道歉?明明是我任性。”

“你這麼說,是不肯原諒我囉?”他伸手捉住她的袖子。

“又不是你的錯。”

“那你就是不惱我囉?”他順勢握住她軟柔的小手。

夢依象徵性地掙紮了一下,見他不放手,只嬌嗔地橫了他一眼,便由他了。

好的開始。

朱麒露出得逞的男性笑容。

“不生我的氣,便陪我去散散步。”他拉起她,朝飲綠榭的方向走。

夢依猶豫了一下,便跟上他的腳步。

“其實,我是想在武威親王府裏建造類似的建築。夢依,如果是你,會怎麼安排呢?”

“是水榭式的建築嗎?”夢依漫不經心地問。

u嗯。你知道北京每在乾旱季節時便多風沙,多造些林,多建水池,不但能夠美化環境,還可以減少風沙之害。”

“如果是我,會造一座臨水的閣樓當寢室,再用短廊相接一座水榭,當作書房和會客廳。”

“那周圍要用什麼佈置?”

“沿岸遍植楊柳,也可以種些桃杏之類。閣樓外植幾株紅梅,水榭旁種些蒼松。池子裏或許再養幾對鴛鴦。”

“嗯,的確不錯。然後呢?”

“然後?”夢依將眼光移到朱麒臉上,表情有些懊惱。

她幹嘛把她夢想中的居處說給他聽?方便他替另一個女人建這樣的園子嗎?

“屋子又不是給我住的,我說那麼多幹嘛?”她不高興地撇開臉。

“誰說不是給你住的?你到武威親王府時,便可以住那裏。”

夢依的心忍不住雀躍起來,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又不是你什麼人,怎麼可以住那裏?”

“我們是朋友埃而且如果你住進來,就會是我什麼人了。”

他到底在暗示什麼?

夢依心裏忐忑不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夢依……”朱麒歎了口氣,搔了搔頭,絞盡腦汁想找出話表明心意。誰來告訴他該如何對女人求愛?這顯然跟歡場中的女子交往不同。

“我是說……”他眼睛一亮,想到一個譬喻。“你知道杜家後山有座果園,其中種有橘子。”

這跟他剛才說的事有什麼關聯?夢依不解地瞪著他。

“這橘子的味道酸酸甜甜,滿可口的,是淮水以南的水果。如果改種在淮水以北,便會變成酸澀的枳了。”

夢依當然知道‘橘化為枳’這句成語的意旨,只是不明白朱麒提起這事做什麼。

“這跟我們剛才討論的事有關係嗎?”

“嗯。”朱麒興奮地點著頭。“譬如像南方閨秀這樣嬌貴的蘭花,若是被移植到關外那種冰天雪地的荒地,可能使無法生存了。”

“哦?”夢依有點瞭解他的意思,但還不太確定。一抹像朝霞般豔麗的紅嫣,悄悄染上曼頰。“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若是移植到皇家園林,情況便又不同。”他偷偷觀察她的表情。

“可是北方對蘭花而言不會太冷了嗎?”“如果園丁肯小心翼翼地呵護,加上暖裘、錦衾、火盆伺候,冬天時也不會受寒。”

夢依聽他這麼說,不禁想像著溫暖的室內,盆外覆蓋暖裘、錦衾的蘭花模樣。

“哈哈!”她捧腹狂笑不已。

“有何好笑?”朱麒表情錯愕。

“我……沒聽過有人替花朵披毛裘、蓋棉被的。”夢依邊笑邊回答。

朱麒這才恍然大悟自己的比喻有多有趣。

“別笑了,你知道我真正指的不是蘭花。”他抱怨。

“可是……”夢依忍住笑,嬌憨地瞅著他問:“那株蘭花怎麼知道這名園丁是不是個真正的惜花人?萬一他任蘭花枯萎,只知照顧園子裏的其它名花,那麼蘭花還不如留在南方自生自滅得好。”

“那園丁自然是個愛蘭成癡的人。”朱麒保證道。“而且他的花園裏,就只供養一株蘭花。”

“萬一他對蘭花厭煩了,嫌蘭花太過嬌貴,園丁會不會跑出園外,去摘野花呢?”

“就因為他看過花叢,覺得蘭花最適合他,才要費盡心機將蘭花移植回自家的園子裏,又怎麼會被野花吸引呢?”“你說的是真心話?”夢依那雙皎亮似夜星般的水眸,閃著如蘭花般脆弱的光芒。朱麒收緊兩人交握的手,深情地看進她眼中。

“字字出自肺腑。”他緩緩靠近她若芙蓉嬌豔的臉蛋,溫暖的呼吸輕吐在她的皮膚上,夢依只覺得心神俱醉。

她輕輕合上眼瞼,等待那最初、最美的觸動降臨。

“夢依!”天香嬌脆的嗓音像一記悶雷般打醒兩人,他們匆匆分開,還來不及整理情緒,便瞧見天香的身影朝他們跑來,兩隻手各拿著一支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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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6 07:37:11


白堤橫亙蘇堤縱,似兩道出楊柳花樹組合成的彩虹,妝點著詩人筆下堪與西子相比的激灩波光。

濃妝淡抹兩相宜,就像他身邊的幾位佳麗。

朱麒深吸一口帶著清新春之氣息的空氣,一日來的愁鬱漸漸開朗。

在煙波浩淼的湖色中,他似乎將昨天因天香的闖入,以至於未能一親美人芳澤的憤恨暫且拋開。可是當眼光停駐在霸著夢依的天香時,他發現那股憤怒並沒有緩和的跡象。

昨天下午被天香打斷後,朱麒一直找不到機會跟夢依重續話題。他心裏直埋怨著堂妹,為了糖葫蔗破壞他的好事。

都怪杜玉笙,教下人買了糖葫蘆回來。天香嘗了好吃,才迫不及待地奔回紫藤閣,想把這味剛發現的珍饈分享給好友。

她就這樣兩手各拿著一串糖葫籚,完全不顧她貴為公主的身分,像個小女孩般跑到兩人面前。

朱麒氣得不想跟她說話,臉臭臭地瞪著她從他面前將夢依搶走,心情說有多鬱悶便有多鬱悶了。

即使置身西湖的山光水色裏,朱麒仍有掐住天香那纖細脆弱的頸子的衝動,瞪著她像個孩子般,見到一隻蝴蝶也大聲嚷嚷。同行中人,只有她沒來過西湖,兩隻眼睛忙著在楊柳青青、煙波浩淼的景致中穿梭個不停。

喔喔,堂哥好象要殺人了。

天香躲在夢依身後,閃避著朱麒因欲求不滿而備感惱火的眼光。她得想個辦法,去去他的怒氣才行。才這麼想時,便聽見新晴悅耳動人的聲音輕柔地響起。

“西湖在魏晉南北朝時,被稱為金牛湖。”

“怎麼會有這個名字?”天香順勢放開夢依,改拉住新晴的袖子,嬌憨地問,一雙黑白分明的精靈美目,還不忘偷窺一下朱麒。

躲在新晴的羽翼下,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天香知道堂哥朱麒對新晴懷有一份虔誠的敬愛之心,不敢在這位天仙化人般的美女面前亂發脾氣。

“因為傳說‘湖有金牛,遇聖明即見’,所以才叫金牛湖。又因為位於武林山下,被稱為武林水。直到唐朝時,以湖在錢塘縣境內,改稱為錢塘湖。”

“錢塘縣?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個縣。”

“錢塘縣是杭州的舊稱。”新晴刻意挽著天香,領著眾人朝望湖亭走去,夢依和朱麒走在最後面。

天助我也。朱麒讚歎了聲,悄悄接近夢依。

“杭州在春秋後期為越國之地,戰國屬楚。秦滅六國後,置錢塘縣,屬會稽郡,以後縣名郡屬叠經更改,直到隋朝始定名杭州。”

“再多告訴我一些西湖的事。”天香央著新晴,拉著她加快腳步。

新晴似笑非笑地睨了天香一眼,知道她跟自己有志一同,微一頷首,縫繽往下道:“西湖經白居易和蘇軾兩人,才有今日的規模。它的美,在於它獨特的山水。南、北、西三面草山峙立,僅東面鄰接市區,形成三面雲山一面城的特色;湖面上,又巧妙佈置了一山、二堤、三島。“這我知道。一山指的是我們目前所在的孤山:二堤便是橫貫西、北的白堤,和縱貫西、南的蘇堤;三島是指小瀛洲、湖心亭和阮公墩。”天香興致勃勃地往下道,偷偷瞥向落後眾人一段距離的夢依和朱麒。

飛白好奇地循著她的眼光往後望去,還沒看個清楚,便聽見天香發出一聲驚呼,忙轉回頭。

“湖面上有白色的鳥掠過哩!”

什麼白鳥?原來是只白鷺鶯。

“天香公主,你不會連白鷺鶯都沒見過吧?”飛白取笑道。

“哎呀,人家真的不知道嘛。”天香無邪地眨著美眸,“莫非就是‘一行白鷺上青天’詩句裏的白鷺嗎?”

“沒錯。”飛白沒好氣地回答。

“飛白姊夫真博學。”天香甜甜地笑道,一個轉眸,瞥見新晴眼中的了然,兩人會心一笑。

“哪里,哪里。”飛白難得被人這樣崇拜,難免得意忘形。

“既然姊夫這麼說,那人家就要考考你。”天香閃著靈黠的眼眸頑皮地眨了眨,跑過來扯飛白的袖子。“西湖除了剛才新晴和我說的那些外,還有哪些風光可以介紹?”

“當然有。”飛白趾高氣揚地回道。“西湖除了你們剛才提的水色之外,山光也頗為可觀。聳立三面的山巒上,不但樹木蔥龍,而且多岩洞、流水、甘泉和清溪。有虎跑、龍井、玉泉三大名泉,以及煙霞、黃龍兩大名洞……”

天香一邊點頭,一邊扯著飛白往林蔭深處走去。新晴偕著姊姊無情,和夫婿杜玉笙緊跟其後。

朱麒見同伴的身影消失在花樹中,急忙拉著夢依的手,閃到一處綠樹圍籬之後。

“做什麼?”夢依嬌羞地掙紮著。

朱麒左顧右盼,確定左右無人時,才放心地將夢依緊摟在懷中。

“我有話跟你說。”

“說話便說話,幹嘛拉著人家到這裏,又動手動腳的?”夢依別開臉,閃躲他翕張的鼻孔噴出的熱息。

“這話只能跟你說,不能讓別人聽見。”他湊到她白嫩的耳輪邊,輕聲說道。

“事無不可對人言……”夢依顫著輕軟濕潤的紅唇回答,只覺得全身軟綿綿,使不著力地倚在他強健的懷抱裏。

“難道你要我當著眾人的面,問你到底答不答應那件事嗎?”

“什麼事?”夢依顫得更厲害,感覺到一股燥熱不斷自兩人相抵的身體間冒出來,鼻端充盈著朱麒的男性氣息。

“就是把你這株嬌貴的蘭花,移往本王的武威親王府嘛。”

“你胡說什……”夢依話沒說完,便‘啊呀’一聲,原來朱麒含住了她的耳珠吸吮。“你……別亂來。”

那嬌嬌怯怯、軟軟柔柔的嗓音,有說不出來的令人銷魂。朱麒輕笑著,大膽地捏了捏她纖細的柳腰。

夢依驚呼一聲,淚珠在眼眶裏打轉。賀家在江南的勢力不小,夢依自幼便備受呵護,幾曾受過人這麼輕薄,難免心裏委屈的想哭。

“你欺負我……”她嗚咽道。

“我怎麼捨得?”朱麒一見她眼中的淚便慌張起來,連忙將她摟個結實,低聳哄慰。“我是情不自禁,別生我的氣好嗎?我喜歡你,夢依,疼你、愛你尚來不及,才捨不得欺負你呢。”“可是你剛才……”

“我說過是情不自禁痳!”朱麒絞盡腦汁地為自己的逾矩找藉口。“你沒聽過‘長相思,摧心肝’嗎?我想你想得頭昏目眩,想得失去理智。那天下午我本來要親你,誰曉得天香跑出來攪和……”

“你還說!”夢依又羞又氣,捏著小拳頭,捶了他一詞,將臉埋在他懷裏。

“好嘛,我不說,用做的總行吧?”他笑嘻嘻地將唇胡亂印在她的嫩臉上。

“你又欺負我了,我們又沒名分,你怎麼可以……”

“我就是想跟你有名分,才這樣巴著你。答應我,夢依,跟我回北京。”

“名不正,言不順,人家……”

“想要名正言順,我立刻去找飛白。”朱麒話一說完,便毅然放開夢依,轉身朝外走去。

“不可以……”夢依嚇得連忙拉住他的手。“人家又還沒答應。”

“你不肯?”朱麒臉一沈,眼中射出淩厲的光芒朝夢依罩了下來。

夢依嚇了一跳,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人家又不是這個意思。”她嚇得扁起嘴。“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朱麒蹙眉,捉住她的肩逼問。“難道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我要你嫁給我,做我的王妃。莫非你寧願嫁個從未見過面的人,跟著他到關外,也不願接受我的真心,嫁我為妻?”

“不是的!”夢依激動地搖著頭。“你明曉得……”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朱麒粗魯地打斷她的話,一雙眼野蠻地緊盯住她。“我只知道我要你,要你陪我一生一世。”

夢依被他的話震住了,這比他那篇蘭花的比喻來得直截了當。他說他要她,要她陪他一生一世。

感動的淚水盈滿眼眶,她癡癡地凝視他。

“夢依,你說話啊!”他沈不住氣地嚷道。

“我……”她舔了舔唇,讓淚水滑落。“我也想陪你一生一世,可是又怕你……”

“怕我什麼?”他心疼地舉起一手,輕拭著她粉煩上的珠淚,另一手在她肩上施力,推向他的懷抱。

“我怕你……”她倚在他寬闊、溫暖的胸膛上,低低傾訴。“會移情別戀,喜歡別的女人,又怕你對新晴餘情未了,拿我跟她比,還怕你生性風流,拈花惹草……”

“夢依,我在你心中有這麼不堪嗎?”朱麒備感屈辱地抗議道,捧起夢依那張濕漉的臉蛋,燃著熾熱火焰的眼眸深深看進她赤裸裸寫著怕受傷害的情緒的水瞳裏。

“夢依。”他放軟聲調,表情認真而堅定。“難道我就不怕嗎?”

“你會害怕?”她眨掉淚珠,訝異地問。

“沒錯。”他鄭重地點點頭。“我也害怕你心裏仍有楚行雲,怕你拿我和他比較,發現我不如他,更怕你討厭我、鄙視我,寧願嫁給陌生人,也不願選擇我。”

“不,不會的。我……”

“怎樣?”他逼問著。

“人家……”她羞怯地垂下頭,卻被朱麒握住下巴阻止。

“告訴我。”他命令道。

“人家早在很久以前,就讓這份感情淡逝了。”她委屈地噘嘴道,模樣愛嬌。“至於你,我並不討厭……對戰雲,我根本沒感情。”

朱麒松了口氣。

“這麼說,你是答應我囉?”

夢依躊躇著。“夢依……”朱麒備感挫折地歎氣,低下頭,抵著她的額。“這麼好了,我不追究你對行雲的感情,你也把我曾對新晴動心的事忘掉,咱們重新開始。我保證將來對你一心一意,你答應我好嗎?”

“可是……”

“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朱麒睜大眼瞪她,覺得這個女人未免太不識相了。

“我……我要你確實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三個條件。”

“請你解釋清楚一點。”

“就是不準你的眼睛往美女身上亂瞄,不準你開口稱讚女人,還有不準你的手放到女人身上。”夢依扠在腰上,一反剛才的嬌柔,兩隻眼睛放射出熊熊火焰,每說一句,纖織手指便在朱麒胸膛上戳一下。

聽那語氣有多酸、多霸道,頤指氣使的模樣活像河東獅,他真要娶這個女人嗎?朱麒苦著臉。

“你答不答應?”她掂起腳尖,鮮豔的紅唇差點就湊到他唇上。

朱麒困難她吞咽下口水,難以克制體內的焦躁,身體緊繃了起來。

“其實……美女就像好看的風景一樣……”“你不肯?”明亮的小臉黯淡了些,讓朱麒感覺自己罪孽深重。

“當……然不是,我是說少看些風景就少看些風景嘛!可是……”

“怎麼樣?”她又兇悍起來,揪住朱麒的衣襟。

“你說的那三個條件,對象應該不包括你自己吧?”他邪邪地勾起唇。

“嗄?”夢依驀地雙頰緋紅,所有的氣焰都消了下來,像甩掉燙手山芋般放掉手中所揪的朱麒的衣襟。

當然不包括她自己對吧?

事實上,她巴不得朱麒只看她,只讚美她,還有只碰她。

咦?誰推了她一下?

她發現自已又靠回先前那副溫暖、結實的胸膛,柔軟的嬌軀緊貼住一具堅實的男體,她詫異地抬起臉,迎上朱麒充滿熾烈火焰的眼眸。

熱力自他眼中向她罩下來,夢依覺得一顆心變得格外溫柔、敏感。有某種奇異的情潮在兩人之間流轉,就像早春時節悄悄冒出的稚嫩花苞,在習慣了陰晴不定、乍暖還寒的氣候後,終於燦爛地開放。

她甚至可以感覺到在他衣服裏、皮膚下躍動的某種熾熱的欲求在呼喚她;聽見他擂鼓般的心跳聲,訴說著讓世間男女生死相許的摯愛言語。而他眼中閃著的是一抹令人渴望投人他懷裏尋求平息體內焦躁,或者應該是釋放某種不知名的灼熱緊繃的光芒。她像飛蛾一樣,只想為他而舞,殉身在他熱情的勾引下。

“包括你嗎?”他的嘴唇勾著一抹挑逗的笑,讓夢依想要放縱。

“當然……不是。”她惦起腳尖,伸手勾住他的頸子,柔軟的唇瓣迎向他覆下來的灼熱嘴唇。

她可以聽見滋滋作響的聲音,在四片唇緊貼住的剎那,像是夏日乾涸的井,遇上一陣及時雨,她龜裂的井壁,因雨水的注入,而流成一片汪洋的湖。

湖畔枯萎的生命,都獲得生機。枯木長出嫩綠的葉片,很快便成為茂密的局面。而千萬朵情花,也遍野開放,燃放出生命的熱力。

隨著唇辦上的壓力增加,芳唇似承受不住的開散,在逸出申吟的同時,也接納了一尾靈活的蛇人侵。它狡獪地挑動她芳心深處的欲望,讓她更加饑渴。

她緊抱住她的男人,將自己完全交給他,在他銷魂的熱吻下,神智逐漸昏亂。

“夢依,嫁給我。”他在她唇邊哄求。

“嗯……”她申吟著。“答應我。”

“好……”她渴望地答應,只要他繼續這甜蜜的折磨。

“不可以後悔。”

“絕不。”她心甘情願地臣服。

朱麒收斂住臉上的得意笑容,做了數個深呼吸,平息快要控制不住的情欲,輕輕放開她。

“嗯?”夢依不解地舔了舔唇,欺霜賽雪的柔夷仍固執地掛在他的肩上。

“雖然這裏很隱秘,可我們終究是在戶外。”朱麒附在她耳邊提醒。

夢依完全清醒過來,又羞又愧地想要跑開,卻被朱麒及時摟住,嚶嚶地在他懷裏哭了起來。

※※※

“西湖的三大名泉各有特色,用來泡茶,滋味美妙無比。這次行雲沒來,否則他一定會流連在這三大名泉,樂而忘返。”飛白說得口沫橫飛。

“事實上,我已經命人汲了虎跑、龍井、玉泉三地的泉水數桶,要請姊姊和姊夫帶回去給二姊夫。”新晴溫婉地道。

“新晴真是設想周到。”飛白呵呵笑著,眼光掠過眾人一遍,覺得像少了什麼似的。

“咦?夢依和朱麒到哪里去了?”他懷疑地問。

天香無邪地眨眨眼。

“沒跟在我們後頭嗎?”

“沒有。這兩個人不會迷路了吧?”飛白蹙深眉擎。

“怎麼可能?”天香乾笑了幾下,黑白分明的眼眸回避飛白探詢的眼光。“他們都那麼大的人了。”

“是埃”新晴也附和。“再說,兩人都來過西湖,應該不會迷路才對。”

“不行,我得回頭找找。”飛白毅然道。

“飛白,你不用擔心。”無情攔住夫婿,溫柔勸道。

“怎能不擔心?這兩人一碰面就吵,說不定現在已經吵翻天!”飛白堅持道,率先往回走。

眾人無奈,只得依他。

回到先前新晴領著眾人往望湖亭走的岔路,便看見夢依和朱麒並肩站在蔽天綠蔭之下,凝視不遠處遍植楊柳的白堤方向。

兩人親密地靠在一起的模樣,宛如一對璧人,融人碧水籠煙,映碧盈翠的景致中,恍若神仙中人。

飛白弓起俊眉,訝然地走到他們身後道:“原來你們兩人在這裏,我還以為你們走失了。”

“哥……”夢依轉身面對他,不好意思的垂下頭。

飛白眼尖地發現妹妹的眼眶微紅,好似哭過,一雙眼清朗得似雨收雲散後的碧空,心想她不知是否又跟朱麒吵架,但看兩人的表情又不像。他搔搔頭,試探地問:“跟朱麒吵架了?眼睛紅紅的。”

“沒有啦,我只是……”夢依著急地辯解,驚惶的眼光自半垂下的綿密羽睫溜向朱麒求助。

見他一臉坦然,好象他剛才只是在欣賞風景,根本沒拉著她到隱蔽角落傾訴情衷,熱烈擁吻,甚至摟她進懷裏安慰。是朱麒臉皮太厚,還是她臉皮太薄?為什麼面對兄長關心的質問時,她倒先顯得不好意思,作賊心虛。可是,她當然不能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老實告訴哥哥。那有多羞啊!

站在飛白身後的天香,拚命揉眼睛,夢依經她這麼一提醒,想到了個藉口。

“沙子吹進我的眼睛裏,朱麒幫我吹了吹眼,所以才紅紅的。”

“是這樣嗎?”飛白狐疑的眼光轉向朱麒求證。

朱麒雖然不想騙人,也不願讓夢依難堪,微笑地道:“難道我會欺負夢依嗎?若不是這個緣由,那一定是我那番掏心挖肺的表白讓她太感動了。”

“朱麒!”夢依嬌嗔地喊道,一張臉漲得通紅,楚楚動人的嬌態,令朱麒心生憐意,怔怔地瞧著她。

“唉,其想聽聽麒哥那番掏心挖肺的表白。”天香誇張地歎著氣,一雙美目促狹地在兩人之間來來回新晴不忍夢依受窘下去,連忙岔開話題。

“天色不早了,不如我們回去再說。”

飛白點點頭,沒再逼問妹妹,抱著滿腹的疑團與眾人回到杜家位於棲霞山的別館。

他們才剛進屋,下人便奉上由紅葉山莊轉來的一封信。

飛白一看信封上的字跡,便知是父親寄來的。他拆開來看,一雙濃眉立刻飛揚起來。

“爹來信催我們回去,說是天馬牧場的人提前到了。”

夢依聽後心亂如麻,一雙不知所措的明眸無助她瞅向朱麒。

“他們來便來,我們不必為了他們而破壞遊興。”朱麒端起王爺的架子高傲地道。

“當然。”飛白無所謂地笑了笑。“王爺和公主自然是留下來繼續遊筧,飛白則要帶著妻子和妹妹回蘇州。”

“那怎麼行?”朱麒臉一沈。“我們一道來,自然是一道回去。”

“陪王爺來杭州時,我們已說好……”

“好嘛,如果你堅持要走,本王就跟你們一道走。 本王的……”

“王爺沒必要這麼做。”

“誰說沒必要?本王的碧梧棲鳳居可不想讓人占去。”

乍聽到朱麒這番話,眾人皆是一頭霧水。

飛白瞇起眼,心中狐疑。朱麒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王爺放心。既然王爺這麼中意寒舍的碧梧棲鳳居,飛白自然會為王爺保留,不會讓任何人住進此地。”

“我在意的不是地方,而是碧梧棲鳳居的意義。”朱麒強硬地道,眼光毫不退讓地直視著飛白。

意義?

眾人越聽越不明白。

夢依突然‘隘地驚呼出聲,那張芙蓉臉緋紅得做黃昏時絢爛的紅霞。她原木還懊惱都什麼時候了,朱麒還在意碧梧棲鳳居會不會被人占去,原來是……她望向兄長,發現他眼裏有著同樣的了然。顯然兄長當初曾把碧梧棲鳳居原本作為招待賀家乘龍快婿的典故告訴過朱麒。

“王爺是什麼意思?”飛白口氣強硬了起來。

“就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思。”朱麒坦然道。

飛白張口結舌,眼光在夢依和朱麒之間來來回回。

夢依臉上的紅暈和朱麒堅定不移的眼光,都明確地告訴他,他的猜測是正確的。

天哪!這對原本形同水火的男女,是什麼時候生出愛苗的?為什麼一點徵兆都沒有?

飛白瞇起眼,陷人沈思。

他不是也曾經懷疑過朱麒對夢依有意嗎?

朱麒偕同天香公主至金刀山莊拜訪的第一天,天香公主甚至當面指出朱麒之所以對夢依出言不遜,是因為對夢依有了愛意,在妒恨之下,才口出惡言。

那天在碧梧棲鳳居裏,他也懷疑過,卻被他推出腦海,嗤之以鼻。

原來一切不是他的妄想,而是確有其事。

這麼一想,朱麒和夢依剛才的失琮,就有了合理的解釋。那一段說長不長、說短又不嫌短的時間裏,可以做很多事。若換成他和無情,那一定是……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怒目瞪向朱麒,朝前跨一大步,抓住朱麒的衣襟。

“你剛剛對夢依做了什麼?!”

朱麒毫不畏懼地迎視他的雙眼。夢依猛力吸著氣,眼中充滿驚慌和無助。無情見到夫婿難得地發起脾氣,連忙上前勸阻。

“飛白,有話好說,你這是做什麼?”

“情兒,你不明白,他剛剛對夢依……”

“哥,你不要這樣,我……”夢依發出一聲啜泣,聲音破碎。

“你還有臉說,你……”他憤怒地瞪向妹妹。

夢依掩住嘴,眼淚成串滴下,天香趕緊將她摟進懷裏安慰。

“飛白!他們不管做了什麼,也沒有當初你對我做的過分!”無情拉開丈夫,厲聲喝道。

“情兒,你……”飛白沮喪地囁嚅著。

無情見狀,於心不忍地放柔語調,“我們都曾被愛沖昏頭過,會不瞭解戀愛中人的心情嗎?王爺和夢依都是有分寸的人,他們所做的,也不過是傾訴情意之類的事,你沒理由生他們的氣。”

“原來你早知道了!”飛白懊惱地指控。

無情對夫婿的無理取鬧,回了一個大白眼,正想回嘴時,卻聽見新晴嬌柔的聲音響起。

“姊夫,姊姊知道並不奇怪,只要用心注意,不難看出他們彼此有意。”

“是啊,飛白姊夫。我不是一開始就告訴你們麒哥喜歡夢依嗎?”天香喃喃抱怨。

飛白苦笑,頹然坐倒椅內。

“說來說去,就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可是他們兩人一見面就吵得不可開交,怎麼看都不像情侶。”

“其實我也是那天在太湖聽綠枝姑娘唱那首黃庭堅的詞時,才想道的。”無情招認道。“我們以為情侶都是甜甜蜜蜜、如膠似漆,原來也有歡喜冤家。”

“可是他們兩人……”飛白指向正互摟著安慰的朱麒和夢依,心裏仍覺得不可思議。“唉!現在可怎麼辦?戰家的人已經到了。”

“能怎麼辦?戰家自然只有乖乖退讓。”天香理所當然地道。“難道他們敢跟武威親王爭?”

“公主,你太天真了!”飛白沒好氣地回答。“問題在於家父,而不是戰家。”

“飛白,爹那邊應該不難講通。”無情胸有成竹地道。“這樁婚事到底還沒有訂下來,只是兩位老人家口頭上的約定而已。再說,奶奶和娘原本就不太願意夢依嫁那麼遠,而且三位老人家對王爺的印象也不差,相信……”

“情兒,你不明白。”飛白歎口氣解釋道:“青黛成親時,人人都欽羨她當上了侯爺夫人,就只有爹不這麼想。他說,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便容易獲罪,倒不如嫁個平民百姓。”

“姊夫,這不一定。”新晴溫柔地一笑。“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當官的有當官的風險,做百姓的難道就沒有禍事嗎?好歹京裏還有郭冀夫婦照應,夢依若遠嫁到關外,遇到事時,咱們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最重要的是,王爺和夢依真心相愛,你忍心拆散他們嗎?”

“這……”飛白顯得很為難。

“是啊,飛白。”無情以一個微笑向淚漣漣的夢依保證,然後再向夫婿。“再說我跟夢依保證過,如果她不喜歡戰雲,我們會說服爹取消這門親事。現在她有了心上人,我們更應該幫她。”

“情兒,這件事我看要從長計議……”

“飛白,請你成全我跟夢依。”朱麒挽著夢依走到他面前,誠懇地道。“我是真心喜歡夢依,要迎娶她為王妃,請你一定要幫忙。”

“王爺,你……”飛白挫折地面對朱麒,發現他眉宇之間的傲氣,在此刻轉化為春水般的柔情,凝視夢依的眼光充滿憐惜。

“哥……”夢依也低聲哀求,原有的刁蠻任性,軟化為靜婉溫柔。那猶含著淚水的濕漉眼眸裏,閃著堅定的光芒。那道光芒他不陌生,數年前,當她羞怯地承認喜歡行雲時,也是這樣的義無反顧。

飛白太瞭解夢依倔強起來時,任何人都很難改變她的主意,除非心碎、夢醒,而她是再也承受不起另一次的心碎、夢醒了。

“唉!我會盡力而為。”他勉為其難地點頭。

眾人發出一聲歡呼,使得飛白沈重的心情也飛揚起來。

管他的!

反正他從小就被父親罵慣了,為了夢依的事,再被老人家責駡一回,有何打緊?誰教他當人家的大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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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6 07:37:51


“我讓天馬牧場的人住進東大街的屋子。他們把一切都採辦好了,等戰雲趕到便可以正式下聘……”

紫檀木幾上形如數座懸崖聳峙的石頭,吸引住飛白的全副注意力。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塊紋理細緻、近似真物的石頭,還是行雲和他到武進時帶回來的。

那時候父親很高興,關愛的眼光不斷地投向行雲,大有立刻招他為婿之意。那一年,夢依也才十二歲而已,一晃眼,竟到了出閣的年紀。

短短幾年,世事變化如白雲蒼狗。行雲和他分別娶了郁家的姊妹花,夢依也在擺脫失戀的痛苦後,重新覓得真愛。事情不可能再更完美了,只要他開口阻止父親得意的喋喋不休,夢依將會有一段圓滿的姻緣。

“爹……”

“我挑了幾個好日子,挺合他們兩人的生辰八字。夢依的嫁妝我也……”

“爹!”這回飛白的聲音響亮地在只有父子倆密談的空曠書房裏迴響。

賀弘張著嘴,瞪向兒子。

“爹。”飛白深吸口氣,再喚了一聲。

“什麼事,飛白?”賀弘只要看一眼兒子的表情,便曉得這個不肖子又有事要跟他辯了。

一開始的心不在焉,加上滿臉的心虛、苦惱,都充分顯示出飛白有話要跟他談。知子莫若父,兒子的性情他摸得一清二楚。

飛白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那雙澄亮有神的眸子,定定地凝注在父親臉上。

“關於這件婚事,您是不是決定得太倉卒了點?”

“不會。”賀弘直截了當地駁回兒子的問題,嘲弄地揚了揚眉。“我們不是在三個月前便討論過這件事了嗎?”飛白避開父親銳利的探詢,悶悶地道:“那是三個月前,現在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我們去了一趟杭州?”

“那又如何?”賀弘蹙眉,嘴唇抿成嚴厲的一條線。“飛白,我不是不贊成你玩,可是心要收得回來才行。你陪王爺去,我沒意見,但是……”

“朱麒他……”

“是啊,我說的便是朱麒。其實你沒必要讓王爺和公主陪著你們回來,他們難得來江南,應該要玩得盡興……”

“朱麒堅持要跟我們回來。”飛白打斷父親的話,眼光閃爍著某種曖昧的暗示,令賀弘愕然。“他擔心碧梧棲鳳居被人占去。”

見父親一頭霧水,飛白進一步提示。

“爹應該記得碧梧棲鳳居的意義吧?”

“意義?”

“是埃”飛白點頭。“碧梧棲鳳居一直是賀家招待未來的乘龍快婿的地方。爹當年重修碧梧棲鳳居,並決定作為行雲來賀家時的休憩之所,不也存這個私心嗎?”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還提它幹嘛?”

“這次我們巧合地安排王爺住在那裏……”

賀弘心裏一驚,怔怔地瞪向兒子。飛白的意思是……

“王爺把這事認真了。”飛白煞有介事地道。“他希望成為賀家的乘龍快婿。”

“飛白,你別開玩笑了。”賀弘無法置信地叫道。“都這節骨眼了……”

“所以兒子更不可能是在開玩笑。”飛白再認真不過地說。

“我不管你是不是開玩笑,這樁婚事我早已決定。”賀弘不悅地弓起眉。

“為了夢依的幸福,我卻要請爹三思。”

“飛白,你明曉得我不能對戰雄失信……”

“可是爹也不能不顧夢依的意願。”飛白誠懇地向父親懇求。“她可是您唯一的女兒埃友誼也比不上夢依的幸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賀弘惱了起來。“你憑什麼認為夢依嫁給戰雲會不幸福?你不也認為戰雲的人品無懈可擊嗎?”

“但是夢依不愛他,她喜歡的是朱麒!”

兒子的話,像一詞重錘擊中賀弘。

“你……你不是說夢依和王爺不合嗎?”

“爹總該聽過歡喜冤家吧?”飛白苦笑。

賀弘的眉頭蹙得更緊。

“他是個親王……”

“可是爹不是贊他溫文有禮,懂得敬老尊賢嗎?”

“沒錯,可是件君如伴虎,你曉得我不喜歡跟官場中人攀上關係。”

飛白聞言,立刻將新晴的一番話照本宣科,用來曉喻父親。

“我承認爹的擔心有理。不過,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當官的有當官的風險,做百姓的難道沒有禍事?好歹京裏有郭冀夫婦照應,夢依若嫁到關外,遇到事時,娘家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最重要的一點,夢依是鐵了心要嫁朱麒,爹硬逼她嫁給戰雲,無異是要逼她走上絕路。”

賀弘聽了不由得心情忐忑起來,他知道女兒有多固執。

“京城到底比關外來得近,無論是夢依回娘家,或是我們去看她,都方便得多。再說,以武威親王的人品、權勢,不至於辱沒了咱們賀家。爹,您就答應了吧。”

這個臭小子,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賀弘憤恨地瞪著兒子。飛白分明是想教他難做人嘛!

“可是你教我有什麼臉面對戰家?”

“這點交給兒子來辦。”飛白胸有成竹。“我跟戰雲的交情還不壞,瞭解他這人最是爽朗大方,只要我把原委跟他解釋清楚,他會成全夢依。”

事實上,飛白知道戰雲鐵定對這門親事不樂意。他性喜自由,不愛受人拘束,曾跟飛白說過,要到三十歲以後才成親。現在他才二十五歲,離他打算成家的年齡還遠得很哩。

這門親事若作罷,戰雲絕對是第一個額手稱慶。

既然飛白願意一肩扛起說服戰家的責任,賀弘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勉強點頭。

是戰、賀兩家無緣嗎?為什麼每次論起親事來,總會橫生枝節?

“唉!”賀弘歎了口氣,不管飛白怎麼說,他是註定對老友難以交代了。

※※※

雖然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朱麒仍記得第一眼見到夢依時的印象。

她穿了一件滾邊的鴉青色棉襖,柳眉橫豎下,一雙圓滾滾、黑白分明的眼眸睜大,紅潤的櫻唇著惱地嘟起。

現在回想起來,越發覺得她那抹嬌態惹人憐愛。

多少年來,不論是大家閨秀,或是青樓名妓,見到他時無不愛慕奉承,獨獨夢依對他出言不遜,態度鄙夷。兩人見面不是怒目相向,便是冷嘲熱諷,鬧得不歡而散。

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將夢依放在心上嗎?

朱麒迷惑地想。

也許一開始是吧,然後來的發展卻不是他的心所能控制的。

她像個小精靈般闖入他的心,從此盤踞在那裏,再也不願走出來。

他騙自己說來江南是為了探訪新晴,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夢依。

自從她離開後,被嚴冬籠罩的北京城,似乎更為寒冷、蕭瑟。風雪襲擊下,大地白茫茫,雖然美麗,卻沒有生氣。他以為那是因為他新交到的一夥好朋友離開的緣故,直到夢依的影子一再不受歡迎地闖進腦海裏搗蛋。

他想,一定是被她欺負得太慘,積怨難消,可是這份積怨也太深、太重了吧?!為什麼當他和友人應酬,往青樓尋歡,享受著倚紅偎翠時,彷佛看見夢依那雙帶著鄙視嘲弄的眼?幾次都嚇跑了他尋歡的興頭,頹然回到王府裏,只覺得更為冷清。心靈的空虛,逼得他煩躁不安。

過完年後,他終於再也忍受不住這份寂寞,決定下江南。隨著往蘇州的路程逐漸縮短,他心中的歡欣和激動越來越高昂。

若不是天香不經心地提起要看楚家的那對孿生子,他可能找不出攔住自己的理由,直往賀家沖去。

儘管如此,他還是在隔天一大早,拉著天香趕到賀家。只是和夢依習慣的爭吵,加上乍聞她即將訂親的消息,使得他在妒恨交織之下口出惡言。

感謝這趟杭州之行,讓他隱藏在心底深處、被驕傲和憤怒蒙蔽的情感,得以順利地傾泄而出。

當然,若沒有新晴替兩人冰釋前嫌,他可能迄今仍在悶悶生著氣,無法一窺夢依獨特的溫柔和嬌媚。

只要一回想起孤山島上的那段偷情,朱麒便覺得身體發熱,迫不及待地想再見到夢依,重溫那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感覺,再一次品嘗她芬鬱、馴服的柔軟芳唇。

可是天殺的禮教卻阻止他這麼做。

飛白說在賀、戰兩家的口頭約定沒有正式解除之前,他不宜再和夢依獨處,所以朱麒只能透過天香,將心中的情意傳遞給夢依。

然而這樣的等待,卻教他難以忍受。

他取出離京時縱王府寶庫裏拿出的一頂以黃金打造而成的龍鳳寶冠,龍、風的眼睛上鑲著金黃色的貓眼石,這是他祖父當年送給租母的飾物之一。他當時並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取出來,只是下意識的認為此行用得上它。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他當時已決定要迎娶夢依。

其實,他可以強行下聘,不管什麼賀、戰兩家的口頭婚約。一切都是為了夢依,為了要尊重她,所以他才忍氣吞聲。

朱麒又歎了口氣,眼光怔忡地瞧著手中的寶冠。

輕悄的腳步聲響起,武威親王府裏的侍衛宮甲在他身後十步外恭謹地停住步伐。

“稟告王爺,安國公世子楊少爵主在門外請謁。”

“楊亨泰?他來做什麼?”朱麒自言自語地咕噥,將手中寶冠收進箱子裏,隨口對宮甲吩咐:“請楊少爵主進來,並命人準備些茶點。”

“是。”宮甲領命離去,沒多久就見到一名身材頎長挺拔、俊美溫文的年輕人走進來。

“王爺。”開朗的笑聲自楊亨泰口中傳出。

朱麒微揚起一抹笑意,歡迎老友。“亨泰,什麼風把你從南京吹來?”

“你還說呢!”楊亨泰在朱麒身邊坐下,抱怨地道。“你下江南,還是郭冀捎信給我時順帶提起的。”

對於楊亨泰略顯不滿的語氣,朱麒只以一個朗笑響應。楊亨泰是郭冀的表弟,上回代郭冀迎娶楚青黛時,在京中逗留了一個月左右;後來朱麒到江南,曾至南京找過他。兩人之間的情誼雖是因郭冀而生,卻更為友好。

“還以為你會來找我,結果左等右等,卻等不著你。待我派人到沿途各州縣府打聽,才嘵得你到蘇州不久後便轉往杭州。我好不容易說服家父,才能到這裏來找你。”

朱麒掏掏耳朵,顯然將楊亨泰哀怨的一番話,當作無關緊要的笑話,惹來楊亨泰不滿的一個斜睨,嚇得他雞皮疙瘩直起。說穿了,楊亨泰是怪他沒找他一塊玩。

“可憐的亨泰,在家裏悶壞了。”朱麒同情地搖頭晃腦。

楊亨泰立刻長歎一聲,肚裏的委屈猶如江河滔滔,沒完沒了地直從嘴裏吐出,“你就不知道家父管我有多嚴,而家母更是一天到晚跟媒婆交頭接耳,逼著我成親。我都快受不了了。”

“你可以到北京找郭冀。”

“問題是家父的身體不好,安國公府裏裏外外都要我打點,我哪走得開?這次我是好說歹說,才說服家父讓我到蘇州見你,拜訪玉劍山莊這個親家,否則我還不曉得要悶在家裏多久。”

“這麼說,你是到過楚家了。”

“嗯。”楊亨泰點頭響應,炯亮的大眼中升起一抹迷茫的愛慕之色。“上回我到楚家代郭冀娶親時,沒見到那位如今被封為紅蓮公主的楚少夫人。昨日一見,才知道何以你和聖上會為她的孿生妹妹如此癡迷。”

“亨泰,你在取笑我嗎?”朱麒苦笑。

“我哪敢!”楊亨泰朝他擠眉弄眼,嘻嘻哈哈地笑開臉,還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怪不得你在蘇州沒待幾天,也擠不出空到南京找我,原來是急著到杭州會心上人。”

“亨泰,別嘲弄我了。”朱麒橫了他一眼。“人家已是羅敷有夫。”

“所以你便夾著尾巴又回到蘇州?”他揚眉詢問。

朱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天涯何處無芳草。”“這麼看得開?”楊亨泰狐疑地瞇起眼審視他。“難道王爺這麼快就尋到另一絕色美女來替代丹荷公主在你心中的地位?”

朱麒站起身,眼光落在書案上一盆枝秀葉青的雀梅上。

“亨泰,你瞧這盆雀梅的姿態,以及襯托它的天青茶壺、麒麟獸香炫擺飾如何?”

楊亨泰眼睛一亮道:“只能用不同凡響、雅而不俗來形容。”

“如果我說碧梧棲鳳居裏的一景一物,都是我鍾情的女子親手佈置、籌畫的,你會怎麼說?”

“天下竟有如此蕙質蘭心的才女?”

朱麒滿意地朗笑出聲,漆亮的眼裏興起一抹驕傲。

“王爺是當真的?”

“我騙你做什麼?”朱麒意氣飛揚地坐回原位,眼光變得又深又柔。“論起美色,她自是比不上新晴,但她的巧心靈慧,卻更令我心動。若能有她相伴,北京便似江南綺麗,再冷的寒冬,也能像春水一般嫵媚。”

“王爺!”楊亨泰太震驚了,沒想到會由朱麒嘴裏聽到這番話。“看來王爺這次是認了真,不知道是哪家閨秀這麼得到王爺的青睞?”

“亨泰,你真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朱麒自在地笑道。“我剛才不是說碧梧棲鳳居裏的一景一物都是她佈置、籌畫的嗎?”

“難道她是……”

“沒錯,她是賀家千金,芙蓉公主的駙馬賀飛白的親妹妹。”

楊亨泰聽了一怔,心裏湧起酸澀的醋意。他早就聽說過‘蘇州雙美’的稱號了,楚青黛是其中一美,另一美便是賀家的夢依小姐,可惱的是他竟讓朱麒這位遠來嬌客把江南的最後一朵名花采了去。

“王爺真是好福氣,這會兒可說是親上加親了。”

“亨泰,你口氣別這麼酸。”朱麒若有深意地凝睇他。“姻緣天註定,相信你很快就會找到那個跟你有緣的佳麗。”

“是嗎?”

“當然是。”朱麒用力地拍著他的肩安慰,朝他擠眉弄眼。“這樣好了,我代你引薦天香公主,她也是個美人。”

“算了,我不想高攀。”

“什麼高攀?”朱麒瞪他一眼。“我是看你人品還不錯,說不定會讓天香看上,這才幫你介紹。”

“哈,這麼說天香公主的眼界算是滿高的。”

“不遜於你的挑剔。”

“別損我了。我哪算挑剔,又不要求娶個天仙美女,只要美性情、好容貌便成。”

“還說不挑剔?這兩項便有得挑了。”朱麒幸災樂禍地道。

“別提這事了。我找你是要去找樂子的,聽說蘇州第一歌妓柳鶯鶯的歌聲堪稱一絕,容貌秀麗無比,我們就到她駐唱的琴歌坊去樂一樂如何?”

“這個……”朱麒猶豫著,腦海裏出現柳鶯鶯俏麗的秀容,和有若黃鶯出穀的歌聲。老實說,他滿想再次欣賞她的歌聲,可是他答應過夢依。

他蹙起眉,心裏天人交戰,不覺咕噥出聲,“不好。夢依知道了,可能會不高興。”

楊亨泰耳尖地聽見,沒想到堂堂的武威親王,還沒把王妃娶進府,已得了懼內症。

“沒想到這位賀小姐還沒進武威親王府的門檻,便讓王爺怕成這樣。”他調笑道。

朱麒立刻心虛地漲紅臉,惱羞成怒。“誰怕她了?我是尊重她,懂不懂?”

“原來是尊重。”楊亨泰臉色嚴肅地點著頭,卻掩不住眼中的一抹戲謔。“王爺放心好了,咱們純粹是聽歌,並無留宿的打算。如果未來的王妃連這點都不容許,難不成是要王爺成親後,謝絕一切應酬,在家裏參襌禮佛,從此不問世事?”

“亨泰,你敢取笑我?”

“亨泰不敢,只是照實說罷了。”

朱麒氣他不過,只好悶不作聲。

“王爺生氣了?”楊亨泰扯開一張頑皮的笑臉逗弄他。“亨泰沒別的意思,只是咱倆已許久不見,到外頭邊聽歌邊喝酒,就算賀小姐醋性再大,想必也不會見怪。”

朱麒自然不願承認夢依是醋桶,只好勉強點頭。“說好,咱們是純聽歌,你可別想耍詐。”

“放心,兄弟不會害你的。”楊亨泰得逞地笑道。“除非王爺動了心……”

“胡說,我有了夢依……”

楊亨泰只是搖頭,故作聽不懂,拉起不情願的朱麒,往門口走去。

※※※

“夢依,夢依!”天香急急忙忙地閃進夢依的寢室,見她老神在在地端坐桌後,正平心靜氣地臨摹字帖。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寫字。”天香嘟嘴抱怨,“你知道麒哥被安國公世子楊亨泰拉去琴歌坊了嗎?”

夢依手一抖,竟然寫壞了一個字。她微蹙黛眉,放下手中的毛筆,看向天香。

“我剛才去找麒哥時不巧聽見的。他們才剛離開而已。”

夢依雖然有些不高興,卻相信朱麒不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

“不如我們偷偷跟過去如何?”天香美目一轉,有了餿主意。

“天香……”夢依倒抽口氣,訝異地瞪著那張顯得躍躍欲試的興奮小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當然知道。”天香得意地道,眼中閃著捉弄人的笑意。“等到麒哥發現我們時,他一定會嚇一跳。”

“別說了,那種地方不是我們該去的。”

“為什麼?既然麒哥可以去,我自然也能去。”天香不服氣地道。

“煙花之地,是男人尋開心的地方,非良家婦女涉足之地。”

“琴歌坊不是聽歌的地方嗎?為什麼男人能去,女人去不得?”

“這……”她該怎麼解釋呢?夢依蹙緊黛眉,被天香的話駭得哭笑不得。“總之,咱們若去便會敗壞名節,被人當作煙花女子調戲。再說,人家也不會準我們進去。”

“那容易。”天香胸有成竹地眨著眼。“只要咱們喬扮男裝,不就成了。”

“天香,別開玩笑了。那種地方龍蛇混雜,咱們兩個弱女子,萬一發生事情怎麼辦?”

“咦,你不是會武功嗎?”

“那是三腳貓功夫。”

“別謙虛了。青黛說你的武藝不輸她,只憑這點,便足以保護你我了。”

“天香……”

“夢依,我是為你著想。你不怕麒哥被琴歌坊的美女迷住嗎?柳鶯鶯可是個大美人喲,麒哥幾杯黃湯下肚,萬一酒後亂性,你會後悔莫及。”

夢依聽她這麼一說,心先亂了一半,酸澀的醋意直往上冒,激得眼裏升起水氣。

“去嘛!”天香愛嬌地扯著她的手。“人家從沒去過那種地方,你陪人家去一下嘛。”

夢依苦澀地彎起唇角,真想告訴她,那種地方不去也罷。雖然明知可能後悔,夢依終究抵不過天香的慫恿,換了男裝,陪她前往琴歌坊。

※※※

華燈初上,位於蘇州著名花街的琴歌坊,已是酒客盈門。在門前紅色燈籠的照射下,每位客人的眼中都閃著醉翁之意不在酒的yin蕩意味。

夢依不自在地被天香拉進琴歌坊內。

沒想到她竟裝得出一副花叢老手的模樣,拿出一錠金子放到桌上,對著見錢眼開的老鴇命令道:“我們是為鶯鶯姑娘之名而來,麻煩請她過來唱首曲子。”

“這……”老鴇顯得有些為難,捨不得那一錠黃澄澄的金子,連忙陪笑道:“不巧得很,鶯鶯今晚被兩位貴客包了。琴歌坊裏還有色藝雙全的姑娘,不如……”

“是不是一個姓楊跟一個姓朱的公子?”天香將金子在手中拋了拋,吊兒郎當地問。

“是。”老鴇詫異著。“公子怎麼知道?”

“當然知道啦!”天香綻出豔若芙蓉般的笑容,迷得老鴇一怔一怔。“那位姓朱的公子便是我堂兄,我們約定在這裏碰面,沒想到他倒來早了。”

“是這樣礙…”老鴇上下打量天香,發現一身華麗衣飾的她,跟早先進來的朱公子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雍容華貴氣質頗為類似,心裏信了一半。

“麻煩你帶我去見我堂兄。”天香將手中的金子交到老鴇手上,老鴇立刻眉開眼笑地連聲應和。

她帶著夢依和天香經過數道長廊,來到一座幽靜的小院,悠揚的絲竹管樂聲自屋裏傳了出來。

天香豎起耳朵,隱約可以聽見柳鶯鶯優美的歌聲正唱著張先的半闋“行香子”:“舞雪歌雲,閑淡妝勻……”

“這裏可是鶯鶯姑娘的住處哩。若不是兩位客人尊貴無比,鶯鶯姑娘是不會在這裏招待他們的。”老鴇獻寶似地道。

夢依蹙緊眉,表情不豫。

天香先瞥了一眼夢依臉上的不快,才對老鴇道:“我跟鶿鶿姑娘在太湖有過一面之雅,這會兒再聽見她的歌聲,覺得更勝從前。”

“原來公子跟鶯鶯是舊識。”

“是啊,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我。”“那是一定的。 公子豐神俊朗,就連潘安也比不上。”老鴇滿口阿諛之辭,天香莞爾,從懷中掏出一片金葉子交到老鴇手裏。

“你可以走了。咱們哥倆打算給我堂兄一個驚喜。”

老鴇順從地點頭,拿著金葉子便往回走。

夢依迫不及待地掠到菱花格心的扇門前,往內一瞧,霎時,苦辣酸澀的情緒一古腦兒地貫穿她。

天香湊過去瞧,入目的一幕讓她的心涼了半截。只見柳鶯鶯似整個人偎進朱麒懷裏,一雙下手在朱麒身上猛擦,而朱麒竟然還含笑以對,嘴中不知咕噥些什麼。

天香同情的眼光瞧向夢依,發現她小小的身子正劇烈顫抖著。

“哈哈哈……鶯鶯姑娘果然不同凡響,立刻讓咱們朱公子忘了他家中的小娘子。”男性的戲謔笑聲揚起,夢依如受雷殛般,猛地一轉身,狂奔離去。

“夢依!”天香被她臉上縱橫的淚水嚇了一跳,待要追過去,已瞧不見人影,連忙四處找尋。

婉謝鶯鶯繼續幫他擦拭酒漬的朱麒,也在天香的那聲‘夢依’下,恍若大夢初醒,急急推開鶯鶯,飛身往門外奔,卻只來得及瞧見天香遠去的背影。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6 07:38:24


啃噬肝腸的恨,像一尾貪吃的毒蟲,瞬間吞沒她大半的理智;超越憤恨的委屈和傷痛,在體內狂湧,將傷心的淚水推擠出眼眶。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讓她看不清路徑,只能漫無目的地亂走。

此刻她的心,是積聚著怨恨、憤怒的沼澤,無法容下一絲理智做聰明的判斷。事實上,腦袋裏是一片空茫,除了逃離那令她心碎的一幕外,她無法想到其它。

“夢依……”那充滿心疼、憐惜的呼喚,讓她想逃得更遠。她怎能面對天香?若不是天香慫恿她到琴歌坊,她就不會看到那殘酷的一幕。

她恨天香!恨所有跟朱麒有關的人。

他為什麼要在答應她之後,又這麼狠心無情的傷害她?他怎麼可以?!

悲痛的淚水湧得更厲害了,為了避開人群,並擺脫身後的天香,夢依儘量揀僻靜的路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模糊的淚影裏,出現一座沒有燈光的小院,她想也不想地走了進去,推開結滿蜘蛛網的門扉,腳步一個踉蹌,跌進屋裏。

她忍痛爬起身來,關上門,背倚在門上,嚶嚶哭泣起來。

愛情是一柄痛苦的小刀,時時刻刻刮著情人們易鶩易喜的心。儘管她已經小心翼翼地遊開利刃的那面,卻沒想到在她最放心的時候,冷不防地被利刃穿心。

明知道他花心,為什麼還要強求他專情?

她能要求一隻蜜蜂僅采一朵花嗎?這分明違反了它的天性,就算它口頭上答應,終究是要反悔的。

可是他說他是專情的園丁,園子裏只養她這朵嬌貴的苗花,會一心一意愛護著她,不會去招惹外頭爭奇鬥豔的野花。她是那麼相信他,換來的卻是椎心刺骨的背叛。

他怎能這樣騙她?

如果,他堅持他是貪花好色的蜂蝶,或許她的沈淪便不會這麼深,要不然也會有心理準備,像明知燭火危險的飛蛾,投進熾熱的火焰裏自焚。可是他卻表現出一副專情的模樣,讓她以為他是真心的,以柔情織成蠶繭,將她一層一層的捆祝

他好殘忍。

夢依彷佛又看見柳鶯鶯倚在他懷裏的那幕,嫉妒的火焰瞬間焚燒著她片片破碎的心。不!

明知道嫉妒不過是多餘,事實上,一個教養良好的閨秀,根本不該有這種情緒,這明顯犯了七出之條。她忍不住冒出冷汗來。

好妻子,應該縱容夫婿三妻四妾;好妻子,該對夫婿的尋花問柳不聞不問。可她一點也不想當這種好妻子啊!

她只想跟他晨昏相依,時時刻刻占住他的思緒。她要他以不曾對另一個女人生出的柔情珍愛她、疼惜她,而她也將回報以全心的真情,只為他展現她的美麗。

嗚嗚嗚……這個想法顯示出她母親多年來對她的教養全失敗了。但這不能怪她,只怪賀家的男人,不管有多花心,成婚後都只對妻子一人專情,即使有不得已的應酬,也謹守風流而不下流的原則,從未對煙花女子動過心。

她以為丈夫便該是這樣,誰嘵得賀家男人的情況只是例外。她不該以這種標準要求朱麒的。

可是……為什麼心裏仍這麼難過?四分五裂的心,選擇的並不是重新聚合,而是寧願燒成灰燼,也不願妥協。

夢依用拳堵住嘴,阻止另一聲的啜泣逸出。

此次的心碎,帶給她的是比行雲的拒絕更深的打擊。為什麼會這樣?她對行雲的感情,是打懂人事之時就醞釀;而對朱麒,卻是這幾個月內的事。

短短的幾個月,卻比幾年還要深、還要癡,怎麼會這樣?

不論哪一點,朱麒都比不上行雲,她沒有理由對朱麒投注這麼深的情意。她不懂,不懂!

誰來告訴她?

她用雙手緊摟住自己,只覺得夜晚的涼風一波波地襲向她,而心中曾有過的情熱,也隨著涼風襲體而漸漸轉冷。

她能一輩子忍受這樣的心痛嗎?咬噬肝腸的妒恨告訴她,她絕對做不到,與其長痛下去,不如現在斬斷情絲。她無法坐視朱麒一次又一次的背叛,總有一天,她不是殺了他,便是毀了自己。與其這樣,她倒不如絕情棄愛,當個無情無恨的女人。儘管這樣的代價註定她要嫁個她不愛的男人,那又如何?最起碼不會再有心痛。不管戰雲做什麼,她都不會在意,因為,她不愛他,對他沒有任何期望。

就這樣吧。

夢依暗暗下了決定,從此,她只是尊沒有生命的傀儡,在命運的操縱下,隨波逐流,沒有歡笑,也沒有悲傷,生活對她來說,只是邁向死亡的過程。這樣,父親便不會為對戰家不好交代而為難,她也不會再次因朱麒的花心而心碎。就把兩人這段愛戀,當作一次脫軌,從此之後,再也沒有牽絆。

下了這樣的決定之後,夢依被愛恨情仇攪亂的腦子,逐漸清明起來,耳中清楚聽見隔著一扇門的院落裏,那一地被初春的夜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枯葉聲,還有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夢依身體一僵,立刻察覺到自己的立場有多尷尬。她擅自闖進他人的屋裏,若被人發現,不當作小偷看才怪。

她左頎右盼,想在漆黑的屋內尋到一個躲避處,或是逃走的窗口,但一時之間,似乎找不到這樣的地方。

腳步聲已走到門口,夢依一顆心提到胸口,腳步聲卻突然停了下來。“為什麼不進屋裏?”略顯低沈的女聲突兀地響起。

“此地雖然隱秘,我們卻不可不防。院中沒有絲毫遮蔽,若有任何人接近,我們立刻可以發現。若在屋裏談話,萬一有人在屋外偷聽,豈非洩漏了我們此行的任務?”嬌脆的聲音輕聲道。

這聲音好象在哪里聽過?夢依狐疑地想,豎起耳朵。

“綠枝,”夢依聽到這名字,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這不是那夜遊太湖時,和柳鶯鶯同行的歌女嗎?正待往下想時,便聽見先前的女聲語帶嘲弄地道:“怪不得夫人把這件任務交給你辦,你果然是機靈細心。但姊姊不得不提醒你,若有敵人事先藏在屋內,你的這份心思豈不是弄巧成拙?”

綠枝顯然對她的話不太高興,只聽她冷哼一聲,不悅地回嘴:“多謝姊姊關心。只是這院子荒廢已久,原本住的一名紅歌女,因被人拋棄而上吊自殺,從此這地方一到夜深便聞鬼哭聲,不再有人敢踏進一步。你沒發現這裏落葉滿地,沒人打掃,蛛網更是到處可見嗎?”

夢依聽到這裏,不由得雞皮疙瘩直起,打心裏發出冷顫來,卻聽被綠枝稱為姊姊的女子悶聲笑了起來。

“恐怕這鬼哭聲是妹妹的傑作吧?”

“這姊姊就不用管了。姊姊不如有話快說,省得擔誤彼此的時間。”

綠枝不客氣的命令語氣,使得她的同伴惱怒地哼了一聲。

“別以為你得主人寵愛,就可以對我頤指氣使!”

“綠枝不敢,只是不想再浪費時間。你到底說不說?”她不耐煩地催促。

對方先是沈默了一下,隨即俐落的交代,“戰雲已秘密到達蘇州,你必須立刻除掉賀夢依。”

夢依適時咬住下唇,制止嘴裏的一望驚喘。她訝異地瞪大眼睛,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怎麼會有人想殺她?

“這麼快?他不是還被絆在徐州,怎會這麼快到?”

“這我就不知道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除去賀夢依,這是咱們此行的唯一任務。”

“我知道,只是一時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妹妹這麼說就不對了,是誰在主人面前一再保證,能除掉賀夢依的?”

“銀袖姊,你不要諷刺我。我之前並不知道賀家的防守這麼嚴密,金刀山莊的招牌可不是假的。我好不容易安插了人進賀家,將賀家的地形摸清楚,誰料到賀夢依竟跟著兄嫂到杭州訪友,直到三天前才回來。放心好了,今晚我便去了結她的性命。”

“你這麼有把握,我就放心了。”

“哼!從來沒聽說賀夢依會武功,難道我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小姐也對付不了嗎?”

“綠枝,別太掉以輕心。賀家雖不以武功見長,但能被武林中人列為江南四大世家之一,可見並非泛泛之輩。賀夢依再怎麼不濟,應該也會兩下子。”

“放心,我見過賀夢依,她那副嬌嬌弱弱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會武功。”

“她長得美嗎?真不知道主人為什麼會對她又恨又懼的。”

“賀夢依雖然稱不上絕色,也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的戰大少,對這種柔弱娉婷的美人兒最是心軟,難保他不會一見傾心。而主人才容不得他對賀夢依動了真情。”

“主人也真奇怪,戰雲怎麼風流都不管,唯獨不準他喜歡賀夢依。”

“銀袖姊,”綠枝以過於甜膩的聲音喊道。“這不是正好嗎?咱們都有機會成為天馬牧場的女主人埃”

“小鬼,我才不像你呢。”“哼,我們是心照不宣。”綠枝咯咯咯地直笑。

夢依在心驚之餘,不免一頭霧水。這個想殺她的人到底是誰?是戰雲的愛人嗎?想到這裏她不由得頭痛起來。

吱吱吱的聲音突地響起,夢依想起綠枝說過這裏鬧鬼,不由得頭皮發麻,悄悄地移動腳步,不意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跳到她身上,一聲尖叫自她不及掩住的口中逸出。

兩道破風聲一前一後自門外撞進,夢依驚駭之餘,甩掉跳到身上的老鼠,打起精神,拔腿往屋內狂奔,竄到內進的寢室時,看到從破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立刻一個躍身,破窗而出。

夢依腳剛落地,一道淩厲的掌風已隨後跟來。她以一個鴿子翻身避過,身形略微停滯,已被身後之人追了過來。

一隻欺霜賽雪的嫩白手掌抓向她,夢依略低下頭,只讓那女子抓走她頭上的儒巾;另一道掌風順勢掃向她的腰部,夢依為了避開,只好跌在地上。

清朗的月光照亮她明媚動人的小臉,綠枝發出一聲驚叫。

“賀夢依!”

“她是賀夢依?”銀袖一個箭步沮截了夢依的退路。“沒錯,她就是。”綠枝嚴肅地審視夢依仍交錯著淚痕的驚惶小臉,肯定地點著頭。

“嘖嘖嘖!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小美人,連我見了都心動哩。”銀袖揚起秀眉,眼光戲謔地在夢依的臉上轉一圈後,停在綠枝身上。

“綠枝妹妹,你不是說她不諳武藝嗎?我瞧她的武功可不像三腳貓。”

“我也沒想到。”綠枝冷著臉,眼光謹慎地監視夢依。

“是老天特別愛惜妹妹吧,否則怎會讓這位嬌滴滴的小美人出現在這裏?若非她陰錯陽差地到這裏來,妹妹今晚要取她性命,只怕不能全身而退哩。”

“算是小妹運氣特別好吧。”綠枝不情願地承認,“有銀袖姊幫忙,相信她是插翅難逃。”

“愚姊自然願意幫忙啦,誰教咱們姊妹是有志一同嘛!”

聽這兩人當面討論著,彷佛已將她當成砧板上的肉,夢依不由得大怒。她不動聲色地抓了把樹葉在手上,伺機而動。

“唉!小美人,只怪你老爹不長眼睛,江南這麼多豪門不讓你嫁,偏要把你嫁到關外戰家。可怪不得咱兩姊妹心狠手辣了。”

“銀袖姊,別跟她廢話。”綠枝嬌望喝道,一個箭步朝夢依逼進。

夢依倏地從地上跳起,避過綠枝的一拳,迎向銀袖朝她抓來的手掌。

她手中的葉子化作暗器往銀袖射去,趁銀袖手忙腳亂避開時,錯身躍出院牆。

身後傳來綠枝和銀袖的咒駡聲,腳步還沒站穩,綠枝又一掌拍到,夢依只好矮身避開,狼狽地往前竄去。

‘砰’的一聲,她撞到一堵堅實的肉牆,正覺得眼冒金星時,身子被人整個抱住,頭上傳來朱麒又驚又喜的望音,“夢依!”

她抬起頭,不是朱麒那個冤家是誰?

可惜現在不是兩人相認的時候,身後要人命的女夜叉可不會輕易饒過他們。

“讓開!”她用力推著朱麒,無奈他說什麼都不放手。

這時候綠枝和銀袖已圈住兩人,虎視眈眈。

“你們想幹嘛?”朱麒摸不著頭緒地道,下意識地將夢依護在身後。

“又來了個送死的。”銀袖陰惻惻冷笑。“綠枝,賀夢依交給你,這個俊小子就交給姊姊打理。”

銀袖不再留情,手中亮出一把匕首,向朱麒揮過來。朱麒雖不是什麼武林高手,但自幼便有專人教導他搏擊的技巧,倉皇中仍有自保的能力。

他覷空從腰間掏出一枚磷彈,朝空中一拋,立刻散出一片耀眼的銀芒。銀袖知道他此舉是在召喚幫手,手下更不遲疑,連出狠招。正當朱麒危難之際,奉他之命在琴歌坊內外四處搜尋天香和夢依的侍衛宮甲已然趕到,一個錯身,腰間的軟劍揮向銀袖。

淩厲的劍勢逼得銀袖不得不先求自保,朱麒還不及喘氣,便奔去幫忙處於挨打局面的夢依,他一加入,情勢暫時打平。

綠枝一方面加緊進攻,一方面分神觀察銀袖的狀況,很快便發現銀袖不是來人的對手。她心一橫,已有了計較。

綠枝後退數步,趁兩人不及反攻,忙著喘氣時,從腰間取出一隻瓶於,拔掉瓶塞,往兩人灑過去。

“危險!”朱麒眼尖,發現她的小動作,忙攔在夢依身前。白色的粉末被吸進他眼裏、鼻內,只覺得眼中一陣劇痛,呼吸一窒,在極痛之中,當場倒地不起。

夢低閉住呼吸,一手掩在頭臉上,一手吃力地扶住朱麒傾倒的身體。正當綠枝要再度下毒手時,朱麒的另一個侍衛宮乙也聞訊趕到,剛好來得及截住她。

綠枝眼見大勢已去,立刻招呼銀袖離開。 宮甲緊躡敵蹤追趕,宮乙返身查看朱麒的傷,把過脈象之後,心情不由得沈到穀底。

※※※

痛痛痛……

朱麒只覺得眼睛、臉部都熾熱地灼痛,就連呼吸也十分難受。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冰涼代替了臉上、眼部的熱痛,胸口似乎也沒那麼難受,但他仍不敢大力呼吸,只能淺淺的呼吸著帶著薄荷味道的清涼氣息。

“他怎麼樣了?”耳邊忽然傳來夢依焦灼的聲音,朱麒這才注意到,在這間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裏,除了自己外,顯然還有別人。

“夢依,你別急。疏影會有法子的。”飛白爽朗的聲音在此刻顯得略微低沈。

“他已經昏迷了兩天。”夢依破碎的望音悲傷地響起,朱麒聽了心裏好難過,想發出聲音安慰她,喉頭卻乾澀得厲害。

“夢依,別搪心,疏影已經在設法了。”無情溫柔的安慰著她。

“大嫂,都怪我任性。嗚嗚嗚……他若有事,我也不想活了。”

“夢依……”朱麒再也聽不下去,拚命擠出聲音,終於發出嘔啞難聽的嘶嘶聲。

“怎麼樣,朱麒?你醒了嗎?”夢依立刻奔到他面前。

朱麒的手在空中慌張地亂抓,納悶眾人為何不點燈。夢依很快抓住他的手,貼到臉頰上,朱麒只覺得觸手所及是一片濕冷。

“你醒了嗎,朱麒?”

“夢依,別哭……”他低聲安慰她,喉嚨裏像有烈焰在燒般難受。“為什麼不點燈?”

他的問題令夢依怔了一下,求助的眼光穿過從藥罐內噴出的蒸氣,看向疏影。

“屋裏很亮,並不需要點燈。”疏影富有安定人心的溫柔嗓音在朱麒黑暗的世界中響起。“王爺,你的眼睛受傷了,暫時看不見。”

“什麼?!”血色自朱麒臉上消失。

疏影充滿權威力量的語氣立刻安撫了他的不安。“王爺信得過我嗎?”

這還用說?朱麒平靜了下來,咧開一抹笑。

“連太后身上的怪病,你都能醫好,我自然相信你。”

“那請王爺靜心調養。先喝一碗藥好嗎?”疏影示意飛白將朱麒扶起,將一碗綠色藥汁遞給夢依,要她喂朱麒喝下。

朱麒差點將帶著薄荷涼、苦到極點的汁液吐了出來,他蹙緊眉筆,硬著頭皮喝下。

等飛白將朱麒放躺在床上後,疏影手中的銀針隨即紮下,朱麒頃刻間失去知覺。

“好了,我們到房外說。”疏影走出去,眾人連忙跟上。

等到大家坐好後,疏影才以顯得疲累的望音開口道:“赤鱗蛇是一種生長在東北興安嶺毒沼澤內的蛇類,它最毒的並不是它的毒囊,而是那身長年浸在毒沼澤的磷甲。若是將這身鱗甲磨成粉,天下間除了毒沼澤內的一種叫三色曇花的植物可解外,並沒有解藥。”

“你是說朱麒沒救了?”夢依發出一聲悲呼,神色不敢置信。“可是……你是武林第一奇才的義女,你應該可以……”

“夢依,我不是神仙。”疏影苦笑。“我已經給他服下義父特製的解毒丹,又和大姊以冷、熱兩種不同屬性的內力替他驅毒……”

“那就是說他有救了?”夢依動人的水眸裏閃現出希望的光芒。

“夢依……”疏影輕歎口氣,面對著她眼中的期望和信任,實在不忍心潑她冷水。“只能說幸好宮乙和你急救得宜,馬上清洗朱麒接觸到赤轔粉的皮膚和眼睛。可是赤鱗粉的毒性極劇,仍然侵入了朱麒的體內。他的肺部吸進了毒粉,在我和大姊的內力催逼之下,去掉了一大半。最糟糕的是眼睛部分,如果我們不能儘快拿到解藥,朱麒不只有失明之虞,更可能會沒命。”

“不,不會的……”夢依聽後不由得淚流滿腮。“你可以救他的,對不對?我們……我們可以到關外找解藥,你不是說有種三色曇花可解毒嗎?”

“夢依,就怕遠水救不了近火。”疏影無奈地道。

“那……我們可以去找天馬牧場的人,他們一定知道害朱麒和我的兩個女人是誰。我們找綠枝要解藥即可。”

疏影看向飛白。

“夢依,為了這事,爹在事發後的隔天早上就找過天馬牧場的高總管,同他查問這兩個女人的來歷,可是高總管並沒有說什麼。”

“不,他一定知道!”夢依不信地叫著。“她們一定跟戰雲有關係。我親耳聽見她們為了戰雲要殺我!”

“飛白,我也覺得高總管乍聽到綠枝和銀袖這兩個名字時,表情有點古怪。”無情沈吟道。“我看你有必要再去問個清楚。你可以跟高總管說,這關係到武威親王的生死,若無法及時找到解藥,到時候只怕天馬牧場也難逃干係。”

“好,我會再找他問過一遍。 宮甲說這兩個丫頭輕功不錯,借著櫛比磷次的房舍將他甩脫,顯示這兩人已在蘇州潛伏了一段時間。我問過琴歌坊,只知道綠枝是兩個月前自行上門賣身的。”

“這兩人有沒有可能逃離蘇州?”疏影問。

“不太可能。當夜安國公世子楊亨泰就下令封鎖城門,水路碼頭也發佈了海捕公文,她們沒那麼容易逃脫。”

“問題是,官府已挨家挨戶查了兩天,卻沒下文;連天香公主也下落不明。”疏影憂心忡忡。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個朱麒受傷便罷,連嬌貴的天香公主都在琴歌坊裏失蹤,這下可難對皇帝交代了。

夢依不由得更加懊悔聽從天香的話,跑到琴歌坊去。如果她們沒去那裏,這些事便不會發生。她不會心碎,不會跑到那間鬼屋,聽到綠枝和銀袖的密談,更不會害得朱麒為她受傷。都是她害的!

見到夢依又在掉淚,無情連忙遞了手絹過去。“夢依,你要振作起來,王爺還要你照顧呢。”

“可是……我沒臉面對他。若不是我任性,也不會把他害成這樣,又弄丟了天香公主。”

“這事怪不得你。”疏影冷靜地指出。“若要怪,先得怪楊亨泰把王爺約了出去:然後要怪戰雲,不知從哪惹來風流債,弄得有人要暗殺你。總之,這事戰雲及天馬牧場難脫干係。依我之見,一要防止天馬牧場的人潛逃,二要請賀伯父立刻修書給天馬牧場的主人戰雄,我會派人以八百里加急文書送到,務必要他給我們一個交代。”

“這……”飛白感到為難,他深知父親的脾氣,他必定不願為難戰伯父。

“姊夫,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疏影眼中閃著堅定的光芒。“一個不好,賀家便要大難臨頭。現在也管不了友誼不友誼了,只有儘快查出真相,揪出真凶,解除王爺的毒,找到天香公主,這場大難才能化解。”

“我知道。我會說服我爹。”

“那……天香公主失蹤的事,要不要讓王爺知道?”無情直視著疏影,嚴肅地問。

“嗯……”疏影皺起秀眉,沈思了一下才回答。“我看暫時瞞著好了。他現在這種情況,實不宜操煩。”

“萬一他問起呢?”夢依想到的是兩兄妹原本都住在賀家,現在朱麒受了傷,天香卻沒來看他,一定會引起他的懷疑。

“能瞞多久便瞞多久,等到他問起再回答。”疏影決定道。“就跟他說我們已挨家挨戶找了,很快會找到天香的下落。”

“我明白。”夢依咽下難以入喉的苦澀,舉起沈重的腳步,返回房間照料朱麒。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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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6 07:39:07


朱麒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經過三天的調養,力氣似乎恢復了些。

在沒那麼渴睡之後,他最先感覺到的是夢依的疏離。

他寧願她像以前待他那樣凶,也受不了她此時的疏遠有禮。

“來,我知道你嘴巴仍苦苦的,特別為你做了綠豆薏仁粥去苦味,綠豆薏仁最降火了。”夢依手持白瓷製成的湯匙,在碗裏舀了一匙,溫柔地送到朱麒的嘴邊。

“味道怎樣?不會太甜吧?”

朱麒嚼著口中香甜的粥品,鼻端聞著夾雜在食物香味中誘人的少女體香,心跳不由得加快起來,整個人飄飄然。自從眼睛看不見之後,聽覺、嗅覺和觸覺變得敏銳許多,他從蓋在身上的錦被中抽出手,在空中捉住夢依軟柔的小手。

“王爺……”夢依的手抖了一下,差點把白瓷湯匙裏的粥晃了出來。

“不要叫我王爺。”朱麒緊抿著唇,不悅地道。“你不是都喊我朱麒嗎?我們之間的關係,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生疏了?”

“王爺……”

“喊我朱麒、阿麒,或是任何……任何你想喊的,就是不要喊我王爺。朝廷裏不只我一個王爺,我怎麼知道你喊的是我?”他負氣地道。

“可是這裏?就只有……”

“不管,反正我不準。”他霸道地說,更用力扯她的手。

夢依無奈,只得先將湯匙放進碗裏,由著他把她的小手拉到他撲通狂跳的胸上。

朱麒一發現她的馴服,立刻打蛇隨棍上,另一手摟住她的肩,將她整個人拉進懷裏,咕噥地埋怨道:“夢依,你對我好冷淡,我不要。”

“王爺!”夢依又羞又急,因為房裏除了她外,還有丫鬟凝翠。“你別這樣,這裏有人。”

朱麒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有別人在,夢依才對他這麼疏遠。是呀,他早該想到,賀家終究是名門望族,豈容得末出嫁的閨女來服侍男人。一定是夢依堅持親手照料他,所以賀老爺子才派人隨侍,以堵住悠悠眾口。

朱麒自覺孟浪,連忙放開夢依。

“對不起,我不曉得還有別人……”他囁嚅地道,一張俊臉漲得通紅。

夢依也覺得不好意思,忙垂下頭,繼續舀粥喂他。

氣氛顯得靜謐溫柔,朱麒幾乎可以聽見夢依輕柔的呼吸聲,他享受著這像在月光下般柔美動人的氣氛。

一陣敲門聲響起,然後輕快的笑聲劃破靜寂的空氣,把室內攪得熱熱鬧鬧。

“王爺今天的精神好多了。”疏影鶯聲燕語般的嬌甜嗓音略帶揶揄地道。她剛才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

“疏影,是你。”朱麒愉快地打著招呼。“咦,還有一個人。”

“王爺好耳力,是我。”行雲優雅的聲音輕輕道。“前幾日來看王爺時,王爺還昏沈沈的,今天卻顯得精神特別好。”

“睡了幾天,再睡下去,骨頭都要酥了。”朱麒微笑地道。“這幾日委屈你了,把疏影絆在這裏,楚兄到了夜晚想必寂寞得很。”

“王爺說笑了。”行雲尷尬地回道,俊臉漲滿紅暈,眼光則幽怨地睨向妻子。

疏影被他瞧得霞燒玉頰,心裏好氣又好笑。不過就這幾天略微疏忽他而已,哪來的這麼多閨怨?

都怪朱麒胡說八道。

她一雙美眸滴溜的一轉,落到桌上的一鍋綠豆薏仁上。

“夢依,桌上是什麼?好香喔。”

“是我煮的綠豆薏仁。”夢依答道。

“那太好了。”疏影雀躍地說。“行雲說你煮的甜品堪稱一絕,我都還沒機會嘗到呢。”

“是楚大哥不嫌棄。”夢依謙虛地說,轉向侍女吩咐,“凝翠,替楚少莊主和少夫人盛一碗。”

“是。”

朱麒突然覺得胸口一陣煩悶,尤其是在聽見行雲接下來對夢依的讚美後,口中的綠豆薏仁粥頓時味同嚼蠟。

“夢依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是楚大哥不嫌棄。”夢依嬌柔地回答。

“我記得以前她常做些可口的甜品、點心給我和飛白嘗。”行雲向嬌妻道。

“喲,那你和姊夫可真有口福。”疏影嘖嘖贊道。“我聽娘說,你最喜歡綠豆薏仁粥了,尤其是夢依做的。”

“沒辦法,誰教夢依的手藝這麼好。”

一把火在朱麒心裏狂烈燃燒著,腦中似乎出現當年夢依以款款柔情親手燒煮甜品,捧到行雲面前的嬌柔模樣,他氣得差點把口中的食物吐出來。

“來,再吃一口。”夢依將湯匙送到他嘴邊,朱麒別開臉,嘴唇抿緊。

“別這樣,再吃一口嘛。”夢依以哄孩子般的口吻勸道。

“不要,我不要!”他暴怒地拒絕。“你又不是為我做的,我不要!”

“你說什麼?”夢依被他這頓莫名的脾氣惹怒了。這些天來,她盡心盡力地服侍他,忍著幾日前遭他背叛傷害的痛苦,只因他是為她受傷,沒想到他卻不領情。可是……他是病人。

她吞下怒氣,聲音更溫柔。

“這當然是為你做的,不然是為誰做的?”“是楚行雲!”朱麒控制不了自己的壞脾氣,發飆道:“你知道他今天要來,所以……”

“你胡說什麼?”夢依瞠目結舌,不敢相信。

“不然的話,為什麼你早不做、晚不做,偏揀在他今日來時才做?分明是你對他餘情未了!”他揮舞著拳頭控訴,語氣充滿受傷。

行雲和疏影面面相覷,敢情朱麒是在吃醋?

“我……我不要跟你這頭大笨牛說話了!”夢依生氣地道。

“我是大笨牛?”朱麒的表情充滿屈辱。

“對,你就是……”

“夢依,你少說一句!”疏影立刻制止她再往下道。“王爺是病人哩。”

“對啊,我是病人。”朱麒立刻很委屈地自憐道。

“是病人就可以無理取鬧了嗎?”夢依眼中頓時氤氳著水氣。

“夢依,”疏影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你知道王爺只是心情不好,多讓讓他。”

“對嘛,我心情不好,你還故意氣我。”朱麒像孩子般訴苦。“我眼睛看不見,又頭痛,心口也悶得難受……”

“人家早上替你洗眼睛時,你還說好多了。”夢依嘀咕著。

“現在又不舒服了嘛。你來摸摸我的心跳就知道。”

“我又不是大夫,要摸讓疏影摸!”

“不要,我只要你……”

“好了啦,你們別吵。”疏影立刻制止兩人的鬥嘴。“我看王爺只是心火上升而已,多吃些綠豆薏仁……”

“我不要!”朱麒立刻把嘴翹得半邊高。“凡是行雲喜歡吃的,我都不要吃!”

這分明負氣的話,逗得疏影忍俊不住地笑出聲,朱麒發窘的臉色緋紅。

“喔,我瞭解了。”疏影忍住威脅著從喉嚨裏冒出的咯咯笑聲,靈動的美眸裏閃著捉弄人的主意,行雲一見,便知朱麒要糟了。

“這倒有點難辦,行雲是美食專家,凡是好吃的他都喜歡。”疏影故作為難狀道。

“這……”朱麒蹙深眉宇,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卻又忍不下這口氣。“沒關係,你沒聽過海畔有逐臭之夫嗎?我跟行雲的口味不一樣。”

“是,王爺與眾不同。”疏影朝行雲和夢依眨了眨眼,唇上帶著一抹調皮的笑。“行雲這人就是怕吃苦,諸如苦藥、苦瓜、苦菜、黃連這類的都不喜歡。”“什麼?!”朱麒為難地叫道,偏偏他也不喜歡苦味。連續吃了數日的苦藥,已經讓他叫苦連天,好不容易嘗到甜的,難道又要成天吃苦?

可是話既出口,教他如何收回?不由得苦著一張臉。

夢依見他還沒吃苦便一張苦臉,心軟了起來,忙向疏影求情。

疏影向她搖搖手,表示不打緊。

“行雲還不喜歡淡而無味的東西,我這就回去開些藥膳給王爺吃。”

“疏影……”朱麒軟弱地喊道。

“哎呀,這鍋綠豆薏仁粥王爺是用不著了。凝翠,麻煩送到我住的客房,我和行雲替王爺吃完。”

“不……”朱麒煩躁地喊著,那是夢依替他做的,怎麼可以便宜楚行雲?

“王爺別客氣,既然你不喜歡,我們夫妻願意代勞。”疏影笑嘻嘻地拉了行雲離開,還招手要凝翠拿著鍋子跟他們走。

等到屋裏再度沈寂,朱麒才驚覺大勢已去,瞧瞧他替自己捅了什麼樣的樓子!

他無奈地歎了一聲,便聽見夢依嘲弄的嗤笑。

“夢依……”他伸出雙手在空中亂抓。

夢依見到他這副無助的樣子,氣消了一半,忙走到床前,捉住他的手。

“好了,我在這裏。”

聽那口氣還有點僵硬哩。

朱麒可憐兮兮地扁了扁嘴,將那雙柔膩的小手握到胸口。

“我以為你生我的氣,不理我了。”

“我怎敢?”夢依嬌嗔道。“你是病人哩,我怎敢惹病人生氣?”

“你說這話明明就是在生氣嘛。”朱麒大著膽子,摟住夢依的肩。“你明曉得我是在……我是在……”

“亂發脾氣!”她懊惱地想掙脫他的手,無奈朱麒十分堅持。夢依怕傷了他,只好隨他。

“我不是亂發脾氣。”朱麒為自己辯解。“我只是想到你曾為行雲洗手做羹湯,心裏一時不太好受……”

“哼!不曉得是誰說過不追究我對行雲的感情,要我把他對新晴的那段也忘記。”

“好啦,是我太小心眼。可是我現在眼睛看不見,難免會胡思亂想。”

眼睛看不見倒成了他的藉口。夢依的心一陣一陣的疼,嫩白的玉手情不自禁地撫向他略顯蒼白憔悴的俊容。這幾天是讓他受苦了。

“不生我的氣了?”朱麒咧開唇,將她的小手壓在臉上摩挲。“你不知道我這幾天有多心慌。明明你就在我身邊,給我的感覺卻是相隔遙遠。我好怕,擔心你不再喜歡我。”

“傻話。”她憐惜地望著他。

“我知道我是傻,可這幾天你真的對我好冷淡,還王爺、王爺的叫我,叫得我心情煩悶。”

“你本來就是王爺嘛。”

“對你,我只願做朱麒。”他捧住她的臉,手指在那柔嫩溫潤的頰上撫摸。“我好幾天沒看到你了,讓我摸摸你。”

夢依忍住眼眶裏氾濫的淚水,任由他的手在臉上摸索,從尖瘦的下巴到柔潤的唇,還有挺立的鼻子,以及突出的顴骨,到那如畫的黛眉、濃雲般的烏髻。

“你瘦了。”他心疼地道,手指回到她的眼下,訝然發現指下的濕氣。“你哭了嗎?”

“沒有。”夢依抽泣道。

“還說沒有。”朱麒柔柔地撥著她貼在頰上的發絲,即使看不見她醉人的容顏,也能想像出她此刻的悽楚神色,一定是因為擔心他吧。

“放心好了,有疏影在,我不會有事。”

“你就這麼信任她嗎?”夢依忍住心申的悲傷,沖口而出。朱麒一點都不知道他的傷勢有多嚴重,雖然疏影開了靈丹妙藥替他醫治,但在三色曇花尚未到手之前,他仍有性命之憂。

“連太后的怪病她都治得好,我這算什麼呢?”朱麒樂觀地道。

“可是……”

“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他將她摟進懷裏,輕聲安慰。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應該是她安慰他,怎會反而變成他安慰她?

夢依緩緩合上沾著淚珠的睫毛,緊咬住下唇,阻止口中的悲泣逸出。

朱麒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夢依,別為我擔心。我已經覺得好多了,相信再過幾天,我的傷就會好。”

好得了嗎?夢依卻無法張嘴駁斥他的話,她多麼希望事情真有他說的這麼容易。

朱麒見她沈默無語,知道她還在擔心,連忙把話題帶開。

“對了,你那夜為何會出現在琴歌坊?”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起這件不堪回首的傷心事,夢依便一肚子火氣,她惱怒地推開他,從他懷中坐起。

“夢依……”朱麒的手再度在空中亂抓。

夢依沒好氣地狠狠瞪住這個不知情的失明者,不情願地開口。“我在這裏。”她粗魯地一把抓下他的手。

“我還以為你走了呢。”朱麒抱怨。

夢依及時咬住唇,才制止擠在喉問的成串咒駡。

“你又生氣了嗎?”他試探地問。

夢依悶不吭聲。

“其實你不說找他猜得出來,準是天香拉著你去的。那天我在柳姑娘的窗外看見天香的背影時,險些以為看錯人,可是我明明聽見她喊你的名字,所以找才召喚宮甲、宮乙,和我分頭去尋你和天香。”“你不用解釋了。”夢依心痛如絞,連聲音都顯得支離破碎。

“我猜你一定誤會了。”朱麒平靜地道。“你到底看到了什麼?還是氣我不聽你的話,陪楊亨泰到琴歌坊去?”

“是他陪你吧?你不要把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夢依氣惱地出言嘲諷。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朱麒氣餒地道。“不信的話,你可以找楊亨泰對質。”

“就算如此,也不能解釋你……”夢依氣得說不下去,回想起那令她傷透心的一幕,頓時有如萬蟻鑽心,難過至極。

“我怎樣?”朱麒暗暗心驚,凝思回想數日前在琴歌坊的事,他有做出任何惹夢依生氣的事嗎?

“我說不出口!”夢依撲簌簌地直掉淚,她以為她不會再傷心了,誰曉得面對朱麒時,才發現傷心的淚並沒有流完。

聽到那夾雜著悲憤的幽泣聲,朱麒便知夢依鐵定誤會了他什麼,腦于裏突然冒出柳鶯鶯不小心把酒濺在他身上,後來拿著手絹替他擦拭的事。該不會剛好被夢依瞧見了吧?難怪她會那麼生氣。

“你誤會了,夢依。”“誤會?”夢依咬牙切齒地迸出這兩個字。

“你一定是看到柳鶯鶯在幫我擦拭酒漬。”

“幫你擦拭酒漬?”夢依仍閃著淚光的眼,不由得瞇緊審視朱麒。他臉上的誠懇神色,不摻雜一絲的虛假。

真的是她誤會他嗎?

夢依動搖了。

那一幕把它解釋為擦酒漬好象也行,可恨的是,當時朱麒臉上的表情似乎挺陶醉的。“那你幹嘛一臉陶醉?”她氣衝衝地質問。

“我陶醉?”朱麒顯得有些迷惑。“我記得那時候我一直微笑地跟柳姑娘說沒關係。哪來什麼陶醉?”

夢依咬住下唇,現在冷靜地回想,才覺得當時的情況並沒有地想像的那樣曖昧。都怪楊亨泰冒出來的那段話,讓她產生誤解。

“你怎麼不說話了?”朱麒慌張地將兩人交握的手握得更緊,用力將夢依拉進懷中。夢依枕在他的胸膛上,心虛地紅了臉。她可以聽見他規律的心跳聲,每一聲似乎都在嘲弄她的善妒。

“你不相信我的話嗎?”朱麒蹙緊眉。“如果你還是不肯信,我們可以找楊亨泰和柳鶯鶯來對質。”

夢依慌忙搖頭,這麼做豈不是昭告眾人她賀夢依是個大醋桶?

“不用了,我信你就是。”

“本來就該相信我嘛,我朱麒豈是個食言而肥的小人?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辦到,以後別亂吃酷了。還有,那種煙花之地,女孩子實在不宜去。”

“那男人就可以去嗎?”她忍不住又撚起酸意來。

“嗯,好酸,好酸……”朱麒胡亂地聞著她的臉,夢依羞紅臉。兩人自那次在西湖畔親密擁吻之後,不曾再這麼親近過,難怪她此刻會臉紅心跳。

敏感的男性嘴唇彷佛可以感覺到夢依臉上的熱度,還有那抹輕淺而誘惑的呼吸。朱麒只覺得心猿意馬,再難控制住體內的欲望,虎吼一聲,降下唇,摸索地找尋她令人渴望的紅嫩唇瓣。

或許是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觸覺特別敏感。朱麒覺得此次的擁吻,比前回更要讓他銷魂。

夢依香軟的唇舌熱切地迎合著他,帶著些許歉意,以及幾抹呵憐,無言地訴說著她為這幾日來兩人之間的誤會深深懊悔。

朱麒自然是樂意配合她。他曉得夢依這幾日必定為了那一夜的事飽受折磨,心裏裝滿遭他背叛的傷痛,又要強顏歡笑地照顧他,真是難為她了。所以,朱麒自然是要好好補償她、疼惜她。

他捧住她的臉,帶著濃情密密親吻,連那細巧有若貝殼般美麗的耳朵也不放過。沿著頸子往下,他深吸著她清新的體香,只覺得下腹部猛力收縮,竟然動了邪念。

不該的!他猛地放開她。

“朱麒……”夢依膩在他身上,不肯放手。剛才朱麒碰她時,她覺得身體彷佛要燒了起來,某種難以言喻的甜蜜火焰佔領了她的身心,她還不想離開他,離開那令人銷魂的快感。

“夢依,別這樣。”朱麒十分理智地握住她的肩,夢依不依地抗議。“這種親密事,等我們成親後再做會比較好。你知道我喜歡你、尊重你,我不想破壞你的名節。”

夢依羞紅臉,終於弄清楚他的意思,依依不捨地離開他的懷抱,雙手拍著灼燒的臉頰。

天哪,她怎麼可以這麼不知羞?好在朱麒提醒了她。

可是一想到朱麒的傷勢仍難蔔吉凶,她不禁蹙緊眉,黯然神傷。

“夢依,你怎麼了?生氣嗎?”

“不,當然沒有。”夢依強顏歡笑道。“只是對自己的情不自禁害羞而已。”

“這有什麼好羞的呢?”朱麒大笑,張開手等待她的投懷送抱。夢依羞赧地靠進他懷裏。“男歡女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你不用為此害羞。”

“可是……我這樣喜歡你,終究不是淑女該有的行為。”

“淑女該怎樣?冷硬得像冰塊嗎?夢依,別擔心,我就喜歡你這樣。”朱麒親密地撫著她的背。“你不知道當我見到那兩個女人要對你不利時,心裏有多著急。對了,你是怎麼惹上她們的?”

夢依於是將從綠枝和銀袖那裏偷聽到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朱麒。

“還好有我喜歡你,要娶你為妻,否則你若嫁給戰雲,早晚會被人害死。說,要怎麼報答我?”朱麒開玩笑道。

“討厭。”夢依在他懷裏撒嬌道。“人家不是以身相許了嗎?還要人家怎麼做?”朱麒聽了大樂,忙摟緊她。

“夢依,你真的願意嫁給我嗎?不嫌棄我現在看不見?”

“噓,別說了。”夢依熱淚盈眶。“若不是為了保護我,你也不會受傷。”

“你是因為想報恩才……”

“胡說八道!人家早說過喜歡你,你還……”

“可是我覺得不夠。你對我的喜歡,可勝過楚行雲?”

夢依本想取笑他,但見他臉上緊繃的線條,便輕歎口氣,實話實說。

“本來我他不確定對你的感情,是否比當年對楚大哥的愛戀深,直到看見你跟柳鶯鶯……”

“那是誤會。”朱麒趕忙澄清。

“我知道。”夢依輕笑道。“可是我以為你花心不改,又背著我討好別的女人。”

“你誤會我了。”朱麒委屈地嘟起唇。

夢依心疼地以數個甜蜜的吻安撫他。

“人家知道了嘛,可是當時我真的好傷心,甚至恨到心如死灰,想乾脆嫁給戰雲,省得再見到你又傷心……”

“你可千萬不能……”朱麒知道她有這個想法,一顆心慌得跟什麼似的。

“人家現在當然不會,你窮緊張個什麼勁。”

“還叫我別緊張,我差點失去你。”對這一點,朱麒可是耿耿於懷。“以後你不準再隨意吃酷,遇到這種事,一定要問明白才行。”

“還會有這種事發生嗎?”夢依雖然語調甜蜜,但朱麒可以想像得出她柳眉倒豎,對著他齜牙咧嘴的凶模樣,連忙陪笑臉。

“我是怕我萬一被人陷害,又惹得你不高興,豈不冤枉?”

“誰要害你了?倒是你自己得檢點些。”

“是。娘子的教誨,為夫謹遵就是。”

“誰是你娘子了?”

“難道你不想嗎?”

夢依的心裏一陣甜蜜,又一陣感傷,眼眶酸澀了起來。她比任何時候都要渴望當他的新娘,只要老天願意給他們另一次機會。

“夢依,你怎麼了?”她不作聲,朱麒心裏慌了起來。

“沒事,人家只是害羞而已。”

“真的?”朱麒開心地直想把她抱起來旋轉,卻礙於體力尚未恢復,只能抱緊她,在她頰上連香了幾個吻。“我好開心,夢依。”

面對這樣的熱情,夢依只能隱忍住心中的憂慮,以最真摯的熱吻回報他。 過了片刻,兩人氣喘籲籲地分開。

朱麒想起幾日來都未曾感覺到天香來看他,忙問:“天香到哪去了?這幾天也沒來看我。”

“天香她……”夢依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悲傷,讓淚水奪眶而出,哽咽地道:“她從那一晚便失蹤了。”

“什麼?!”朱麒大驚失色。

“你別擔心,已經派人搜城,相信很快會有她的消息。”

朱麒倒不這麼認為,細細算來,天香已經失蹤五天。以她貴為公主的身分,誰敢挾持她?朱麒不禁頭痛了起來。

“別這樣。之所以沒告訴你,便是怕你煩惱。”

“我沒怪你。”朱麒苦笑,並納悶除了這事外,夢依是否還有事瞞著他,否則,為什麼她的聲音總是隱含著一抹說不出來的悽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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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6 07:39:46


兩天後的午夜,朱麒的毒傷突然急轉直下,經過疏影的搶救,好不容易穩定下來。

對於這樣的情況,朱麒本身也產生過懷疑,或許他的傷勢遠比眾人告訴他的要嚴重,否則為何好幾天了,仍沒有好轉的跡象?

懷著這樣忐忑的心情,日子又過了三天。

這天黃昏,夢依趁著朱麒睡著後,回居處沐浴更衣,將他托給宮甲和宮乙照料。兩名侍衛見主人唾得沈,便到房外的客廳喝茶。

“大哥,王爺的傷不宜再拖下去。你那天追趕那兩女賊時,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線索嗎?”

“阿乙,你還要問幾遍?若有線索,我會杵在這裏?”宮甲不耐煩地白了弟弟一眼。“沒想到連赤鱗粉這麼罕見的毒物,紅蓮公主都知道,怪不得去年能治好太后的玻”

“是啊,我是連聽都沒聽過。”宮乙佩服地道。“不過儘管公主知道解救之法,沒有解藥也是枉然。對了,賀駙馬前幾日要你陪他去找天馬牧場的人,結果如何?”

“那些傢夥是一問三不知。不過射馬爺已撂下狠話,說他們再不想辦法找到他們的主子戰雲,將這事解決,只怕遠在關外的天馬牧場,也難逃皇上震怒下的懲處。”

“賀射馬會撂狠話?”宮乙實在難以想像成天笑臉迎人的賀飛白,撂起狠話時會是什麼樣子。

“你也被他那張和顏悅色的俊臉騙了,賀駙馬可是笑面虎。你當他那天帶我去幹嘛?便是看上我這張笑起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的閻王臉。他自己是扮足了白臉,拿我當黑臉,把天馬牧場的人唬得一怔一怔的。”

“結果有用嗎?”宮乙只關心這個。

“當然有用。只是對方的段數太高,把咱們這邊跟監的人給甩了。賀駙馬因此肯定戰雲已到達蘇州,只是避不出面罷了。”

“這可怎麼辦才好?關外那邊還沒有消息,王爺的毒傷又無法再等下去。你記得昨兒個紅蓮公主是怎麼說的嗎?她說儘管已用特殊藥方給王爺洗眼睛,但有部分毒素旱隨著血液侵入經脈。再這樣下去,王爺即使一時無性命之憂,那雙招子卻有失明之虞。”

“我知道。”宮甲沈重地歎口氣,眼神中充滿無助。“只怪愚兄失職,沒有保護王爺周全。”

“不,是我沒及時趕到。”

“阿乙,你別把責任拉在自己身上,是我……”

朱麒再也聽不下去,身體劇烈發抖著。

他是因為口渴才醒來,沒想到會聽到宮家兄弟的對話。原來他的傷勢有這麼嚴重,為何沒人告訴他?

他的性命不是該由自己來主宰嗎?不管是失明還是死亡,他都是最有權利知道的人。從天香失蹤,到他會失明,甚至死亡,眾人都瞞著他,難道他們當他是沒有行為能力的廢人嗎?

就連夢依也是,口口聲聲說喜歡他,卻連這麼重要的事都瞞著他。回想她這幾日來的溫柔、曲意承歡,全是因為他的傷勢嚴重,而非出自真心真意。

可是心裏有股暖流,告訴他事情不全像他想的那麼壞。夢依有可能是怕他擔心,才沒告訴他,她並不是故意欺騙他。儘管眼睛看不見,他的心卻沒有瞎,清楚感覺到兩人之間的誠摯和甜蜜不可能是虛假的。

那日在西湖的偷情,還有這幾日的郎情妾意,是那麼濃烈地教人心醉,讓他希冀此情直到永遠,而不只是短短數日的歡愉。

他向來不相信什麼‘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胡言亂語,他要的是一輩子的溫柔,而不是一時的燦燜激情。如果生命在他即將得到幸福時終了,他會含恨而亡。再說,他怎麼捨得下夢依?光想像她投入別的男人懷抱,他便受不了,椎心刺骨的嫉妒,讓他有嗜血的衝動。

即使要死,他也不容許她忘了他。這份抵死纏綿的衝動,幾乎蒙蔽了他的理智。

不,他不要死,說什麼也要活下來,因為他舍不下夢依,捨不得她為他傷心難過。夢依的世界若少了他,再一次的心碎斷腸,將讓她終生抑鬱。但是如果他真那麼短命……朱麒的心涼了半截,再也無法想下去。

朱麒心裏狂躁不已,腳步不穩地摸索著下床,一不小心竟撞到一張椅子,跌倒在地上。

宮甲和宮乙幾乎在同一時刻奔進房裏,一看到主人涕泗縱橫地坐倒在地,立刻大驚失色地搶過來扶他。

※※※

朱麒的心情顯得格外平靜,並沒有透露任何知情的跡象。他冷靜的想了一夜,決定要找機會問疏影他的毒傷到底有多嚴重。

剛過末申之交,侍女跑來告訴夢依,安國公世子楊亨泰來訪,正和賀飛白夫婦和疏影在大廳談事情。心急天香公主安危,以及是否能拿到朱麒毒傷的解藥,夢依猶豫地站起身。

“你去吧。見到亨泰,別忘了叫他來見我。”朱麒閒適地道。

夢依輕聲吩咐凝翠小心伺候,隨即離開。

等到夢依走後,朱麒召喚凝翠到身邊。

“今天下午的天氣不錯吧?我可以感覺到和風吹在身上溫暖的感覺。”

“是的,王爺。這幾天天氣晴朗,園裏的花都開了。”

“那好,你扶我到院子裏走走。”“這……”

“別擔心,只到院子裏而已。”朱麒一手扶在凝翠肩上,一手拿著昨晚向夢依要來的青竹杖,踩著自信的步伐來到碧梧棲鳳居的小院。

走過花磚鋪地,朱麒指揮凝翠帶他通過圓形洞門,來到往東可通往賀家正屋的花園小徑。

“你叫凝翠對吧?”

“奴婢是叫凝翠。”

“嗯,我想在這裏曬曬太陽,你去幫我沏壺茶過來。”

“可是……”

“擔心什麼?這裏只有花草樹木、啁啾的翠鳥,和飛舞不休的蜂蝶,沒有什麼傷害得了我。”

“是,那我帶王爺到那邊的亭子坐一下。”凝翠領著朱麒朝前走進岔道,來到一座小亭。朱麒小心地計算步伐和方向。

“奴婢馬上回來。”

等凝翠離開後,朱麒便站起身走出亭子,他打算走到大廳,把裏面的人嚇一跳,再命令他們將整件事一五一十地向他詳細稟告。他必須自己拿主意,事關天香和他的生死。

誰知才剛走了五步,卻被草叢間竄出的一條小蛇了狣一跳,腳步一個踉蹌,跌倒在地,等到他狼狽地起身時,卻把方向搞錯了,朝和大廳方向相反的側門緩緩走去。

事情就是這麼湊巧,這扇專供僕人出入的側門,不曉得是誰忘了關上,竟大剌剌地敞開著,不知情的朱麒便這樣一路走出金刀山莊。

直走了五百步,他才開始納悶大廳的距離什麼時候變得這樣遙遠,接著便聽見嘈雜的人聲、車馬聲傳來,幡然醒悟到自己有可能走錯了路。

一顆心頓時慌亂起來。

嘻嘻哈哈的孩童笑聲圍著他鬧,朱麒茫然無措地杵在路中間,被幾個小孩一搗蛋,再次失去方向,直到摸著一堵牆,才倚在牆上喘氣,過了一會兒扶牆而行。

好象有急促的腳步聲朝他跑來。朱麒豎起耳朵,一點都不知道所扶的牆已快到轉弩處,他繼續朝前行,和從轉角跑來的嬌小身影撞個正著。

“哎喲!”跌得滿頭金星的朱麒,聽見嬌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具軟綿綿的身軀趴在他身上。“你沒長眼……”聲音隨著少女看清朱麒容貌後消失。

朱麒感覺到壓在身上的重量減輕,雙手在地上亂摸,尋找他的青竹杖。

“麒哥,麒哥,你怎會變成這樣?”聽之令人鼻酸的悽楚聲音,在少女扶起朱麒時響在他耳邊。

朱麒的心跟著發酸,情緒倏地激動起來。他著急地伸手在少女臉上亂摸。“天香,你是天香!”

天香只覺得喉頭哽咽,大顆的淚珠滾了下來。

“我是天香……”她嗚咽道,一隻手在朱麒蒙著布的眼睛前晃了幾下,隨即抱住他痛哭失聲。“麒哥,你怎會變成這樣?我還指望你替我報仇呢!麒哥……”

“發生了什麼事,天香?別哭,乖。只要麒哥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好大的口氣。”冷得像冰似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

朱麒感覺到懷裏的天香僵硬了起來,他豎起耳朵轉向聲音方向。

“你是誰?竟敢對本王和天香公主無禮。”儘管眼睛看不見,朱麒的王爺氣勢仍在。

天香聽見堂兄這樣英明神武的聲音,膽氣一壯,仍噙著淚的水眸勇敢地迎向強擄她十多天的殘酷男子。

“我早就告訴你我是天香公主,不是賀夢依。現在我堂兄武威親王就在這裏,你應該相信了吧?”

朱麒聽了一驚,忙將天香護在懷中。

“大膽狂徒,你想對本王的皇妹和未婚妻做什麼?”

朱麒沒瞧見此人冰冷的深色臉孔霎時變白,可是天香卻看見了,心裏既驚又喜,有種報復的快感。

“沒錯,我正是大明朝的天香公主。我早跟你說過你犯了大不敬之罪,罪誅九族。現在你可後悔了吧!”

沒聽見那人回聲,朱麒冷哼一聲。

“速速將本王和公主送回賀家,否則我讓你罪加一等。”

那人緊抿著唇沒回答,一把將天香從朱麒懷裏搶了過來,在天香的哭叫聲裏,扶起伸手在空中四處亂抓的朱麒。

“別哭了!”他看也不看朱麒一眼,冷硬的眸光似乎閃過一抹溫柔,嚴肅地停駐在天香濕濡的小臉上。“我送你們回賀家。”

天香怔了一下,隨即破涕為笑。“不準失信,否則本宮要以欺君枉上之罪治你。”

那人不再聽天香多言,一手抓著一個,快步走向金刀山莊。

朱麒暗暗生著悶氣,他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輕視過。臭小子,等他回到金刀山莊,非得好好治治這目中無人的渾球不可!

※※※

“他長得怎樣?有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嗎?”

天香沐浴過後,來到碧梧棲鳳居探視堂兄時,只聽他翻來覆去地問著同樣的話,不由得感到心煩意亂。

他就不會先問問她這十來天的遭遇嗎?倒關心起那個壞人的長相來。嗚嗚嗚……她真是太可憐了。

“我不是說過好幾遍了嗎?麒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談他了?”天香委屈地嘟著粉唇。

“我不放心嘛!誰教他叫戰雲?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為了夢依,我自然要清楚情敵的長相嘛。天香,怎麼幾天不見,你變得這麼沒有同情心?你可憐的堂哥現在眼看不見……”

天香掩住耳朵,生著悶氣踱開,躲回自己的房間。但可憐的宮甲、宮乙就沒這麼好運了,因為戰雲送朱麒和天香回賀家時,兩人正好他在大廳裏。

朱麒這一失蹤,把大夥急壞了。夢依哭得梨花帶雨,發動全莊上下,裏裏外外搜了一遍,最後才發現那扇敞開的門,正要出莊找尋時,戰雲卻把朱麒和天香送了回來。

眾人驚喜交加,飛白眼明手快地拉住戰雲,將朱麒身中赤轔粉毒藥,命在旦夕的事簡要說了一遍,戰雲立刻承諾亥時之前一定將解藥送到。

也不知道那傢夥說的話算不算數,眾人竟然都信了他。朱麒在心裏納悶著,一方面對終於可以擺脫頑毒纏身而欣喜,一方面又為救他的人是戰雲而悶悶不樂。

他正在胡思亂想時,夢依帶著凝翠送來晚飯。

“王爺,用膳了。”

朱麒打起冷顫,那冷冰冰的望音會是出自他溫柔體貼的小情人嗎?不過才隔了幾個時辰,態度竟差這麼多,難道是為了戰雲?

酸味忽地湧出,準是那些傢夥沒照實將戰雲的形貌告訴他,說不定那傢夥長得比楚行雲還浚

朱麒心裏頓時五味雜陳,棱角分明的嘴唇委屈地嘟得像座小山。

“今晚的菜不合王爺口味嗎?”夢依冷淡的聲音嘲弄地道。“上回王爺不是說只要是楚大哥不喜歡的食物,你都喜歡嗎?夢依特地親手做了苦瓜排骨、黃連解毒湯、苦菜炒小魚,還有一鍋淡得沒味道的小米粥要給王爺享用。”

朱麒倒抽口氣,沒想到夢依會對他這麼殘忍,氣白了一張臉。

“你……你居然這麼狠心?”他淒慘地哀號。“不過才見了那戰雲一面,就把我貶得豬狗不如。”

“呸,你胡說些什麼?”夢依柳眉倒豎,手扠在腰上。“這件事跟戰雲無關!我是在生你的氣!”

“我又沒惹你。”朱麒可憐兮兮地扁扁嘴。“我一個瞎子,哪有能力惹你生氣?”

瞧他這副可憐的樣子,好象錯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夢依惱火了起來。

“是誰偷偷跑出金刀山莊,害得大夥為他著急?”

朱麒恍然大悟,原來是為這事。可是,他又不是故意的,何況他還帶回天香。

“我不是解釋過了嗎?”他抓緊手下的被褥,仰著那張橫看豎看都挺無辜的俊臉,對著夢依的方向。“我是氣你們瞞著我的傷勢不說,所以才引開凝翠,想到大廳嚇嚇你們,誰料到會走錯方向……”

“瞞著你是為你好,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眼睛看不見還隨便亂跑,若出了事情,你教我怎麼辦?”說著,夢依哭了起來。

一聽見心上人嚶嚶哭泣,朱麒立刻心亂如麻,他笨拙地下床,險些跌到地上,還好夢依及時扶住他。

“你看你,又亂動了!”她又氣又憐地埋怨。

“我……我捨不得你難過嘛。”

“你好好坐著,我就不會難過。”將他扶到床上坐好,夢依馬上甩開手不理他。

“夢依……”朱麒不顧夢依的掙紮,一把抱住她。“我知道是我不對,你就看在我把天香帶回來的份上,原諒我吧!”

“你把天香帶回來?”夢依斜睨著他,語帶嘲弄。

朱麒臉上一熱,不過隨即理直氣壯起來。

“自然是我。若不是我證明了天香的身分,那人還把天香當成了你,不知道要挾持她多久呢。對了,你有沒有跟天香談過?我想有些事,你們姑娘家比較好談。”“你是指什麼事?”

“她被戰雲挾持了十來天,難保不會有事發生。”朱麒保留地道,尤其是戰雲還把天香當作準未婚妻賀夢依。

“你肯定天香是被戰雲挾持的?”

朱麒輕視地從鼻孔輕哼。“我雖然眼瞎了,心可沒瞎。我可以感覺到天香和戰雲之間的不尋常;天香對這幾日發生的事三緘其口,而戰雲看向天香的眼光,又似滿懷罪惡感……”

“咦,你眼睛看不見,怎會知道?”

“我憑感覺埃自從眼睛失明後,其它感覺變得更敏銳了。”

夢依半信半疑,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直到朱麒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你……該不會真的準備了什麼苦瓜排骨、黃連解毒湯、苦菜炒小魚要給我吃吧?”

夢依噗哧一聲,被他那張苦臉逗笑叮

“是有苦瓜排骨,不過那黃蓮解毒湯卻是用黃菊花和蓮子熬成,至於苦菜炒小魚則是騙你的。”朱麒松了口氣,下垂的嘴角上揚成一抹迷人的笑容。“我就知道你對我不會這麼殘忍。”

“哼!剛才不知道是誰說我狠心,把他貶得豬狗不如。”

“對不起,我錯了。”為了餓到前胸貼後背的肚子著想,朱麒只得再次低頭。“好夢依,快伺候為夫用膳吧。”

“你又胡說八道了。”夢依嘴裏雖這麼說,心裏卻是甜蜜蜜的。

她將精心烹調的餐點喂進朱麒餓扁了的胃,又奉上一盅香氣盈人的碧螺春後沒多久,宮甲興奮地進房通知他們一個消息。

“三色曇花送到了。”

戰雲果然是信人。時間甫至戌時,離約定的亥時差了一個時辰。

※※※

三色曇花磨成的粉末,分成內服和外敷眼睛。赤磷粉盤踞在朱麒體內的餘毒,隔天便排泄出體外,但朱麒的眼睛因為中毒太深,一時還無法複明。

疏影又另配眼藥,敷在朱麒的眼睛上,經過七天的休養,預計在第八天可以拆下眼上的布。

“你會不會緊張?”夢依陪伴朱麒在花園散步時,關心地問。“明天就可以確定你的眼睛是否能複明瞭。”

朱麒優閑地一笑。

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可是緊張有用嗎?

他嗅了嗅隨風流轉的花香,豎起的耳朵聽見小烏的拍翅聲和啁啾的鳴叫,手裏撫摸著夢依柔嫩若春筍般的織指,心裏充滿幸福。

比起此刻心中的感覺,眼睛是否能複明,似乎變得不再重要。

“如果我眼睛好不了,你會不會拋棄我?”他玩弄著夢依的指頭,悠哉地問。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夢依惱了起來。

“噓!”朱麒舉起左手,手指摩挲著她軟柔的唇瓣,夢依的臉頰漸漸灼熱起來。

“我只是不確定你是否願意陪伴一個眼睛失明的人,度過未來歲月。他不但不能和你共賞世間美麗的景物,還需要你以最溫柔的心呵護他、照顧他,當他的眼睛。你願意和這樣的人綁一輩子嗎?”

“只要他願意以他的心作為報償,我不但要和他綁一輩子,下輩子也要伴著他。”夢依充滿情意的保證,像燎原之火般燒盡他最後一絲猶疑。朱麒激動地抱緊她,嘴唇饑渴地印在她臉上,熾熱的情意將夢依的矜持吞沒。

那雙織細而柔軟的手臂,悄悄纏到他的頸上。溫暖的體香,騷動著朱麒的情欲;略帶羞怯的熱情回吻,瞬間燃起所有的渴望。

若不是夢依柔軟的嬌軀,在緊貼住他時激起了他男性部位的火熱反應,朱麒的理智也不會這麼快清醒過來,頓時記起他們所處的地方是碧梧棲鳳居對外敞開的小院,而非隱蔽之地。

他深吸了口氣,依依不捨地將唇移開,雙手仍松松地抱住夢依,將她的秀額摟靠在胸前。

“若是你願意陪我一輩子,我不在乎眼睛是否好得了。”朱麒的話像一顆小石子,輕輕彈進夢依的心湖,撩起了一大片的漣漪。她眼眶酸熱了起來,心裏卻是甜鬱得像偷喝了一杯蜜漿。

“我也不在乎你的眼睛會不會好。”吞下喉中的哽咽,夢依試著以輕鬆的語氣來談這件事。“至少你可以做到非禮勿視,我再也不用擔心你會看上另一朵名花,而讓我這朵幽蘭枯萎。”朱麒聽後,好氣又好笑,到這時候了,夢依仍醋性不改,不過心裏卻很開心,至少這表示夢依十分在意他。

“你放心。”他低下頭溫柔地道:“不管我的眼睛是否能重見光明,在我眼裏,永遠只有一朵幽蘭。我會是最專情的園丁,你是我唯一想守候的蘭花。”

“就算有個像新晴這樣的大美女對你投懷送抱,你也不會變心?”

“這……”朱麒猶豫了一下。

夢依立刻大發嬌嗔,“朱麒,不準你想這麼久!”

“是是是!”朱麒一副獅吼下的小白兔模樣,語氣卻是玩世不恭,一點懼意都沒有。“如果有個像楚行雲這樣的美男子向你獻殷勤,你也毫不動心的話,我自然會心如死井,只為你噴出活泉。”

“這……”這回換夢依猶豫了起來。

朱麒馬上哼哼唧唧地還以顏色。

“這會兒又是誰想那麼久了?”

“討厭啦,一點便宜都不讓人占。”夢依嘟高粉唇,在他懷裏埋怨。“奶奶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姻緣。既然我已經找到自己的姻緣,就算有勝過你的男人向我示好,我也不會動心,因為……”

“怎樣?”朱麒緊張地問。

“因為我的心已經給了你,再也沒有心可以動了。”她嬌羞地埋進他懷裏,貼著朱麒劇烈起伏的胸膛,一波波喜悅的笑聲,隨著空氣振動傳進她耳裏。

朱麒的吻緊跟著降臨,在迷迷糊糊的昏眩當中,夢依彷佛聞到春天的味道越來越濃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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