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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57:06

《萬福小婢(上)》作者:九歌

因著舅父貪了他娘的聘禮一事,周清貞成了周府的小可憐,
身為嫡子,待遇卻比不上庶子,還沒人拿他當主子,不過新來的丫鬟春花除外,
他發高燒,是她四處奔走求人救命;他挨板子被取笑,是她裝鬼嚇人替他出氣,
她不但把他當弟弟照顧,知道他想考功名翻身,更承擔起養他的責任……

哎,她就是個傻的,明明是想改善家境才入府,如今為了他反而更辛苦,
不但抓蟲采藥賺束修,還藉口帶他回家散心,實則是送他到縣裡學堂求學,
為了報答她,他除了努力學習,得知她要回家相親,他也跟著去掌眼,
卻是她相看幾次,他就破壞幾次,因為……她是他一個人的!

如今在她努力支持下,他高中縣案首,連登小三元,
可還來不及高興,繼母就對他和他爹的姨娘下藥,想汙蔑他亂倫,
又指他對生來癡傻的弟弟下魘鎮之術,意圖陷害他入獄,她卻傻得跳出來頂罪,

看著家人包庇繼母,他心冷了,先默默花錢打點牢頭保她平安,
再從周家榨出一千兩,拿著銀票上她家揚言娶她,至於害她背上汙名的仇……
他已打定主意,自己金榜題名之際就是為她告禦狀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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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19 17:57:45


    四月的時候,天氣剛開始冒熱。春花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衣褲,揮著小鋤頭在兩丈多高的土崖下挖土,她弟弟劉順在崖下的小樹林裡撿柴火。

    ‘呵啦啦’‘呵啦啦’,也不知道挖了多久,反正她身側挖了挺長一堆土。忽然她眼睛一亮,把鋤頭扔到一邊,從腰後抽出一雙筷子把挖開的土一扒拉,穩穩夾住一隻健壯的蠍子。

    春花露出開心的笑顏,她左手拿起掛在腰間的葫蘆搖晃了七八下,然後把葫蘆夾在右腋下騰出手拔掉塞子,又把葫蘆拿到左手,右手靈巧一翻左手配合,那只拚命卷著尾巴攻擊筷子的健壯蠍子就被放進葫蘆裡。

    春花這活計做了快兩年,做的非常順手。兩隻蠍子能賣一文錢,運氣好一天抓上十來隻就是好幾文錢。

    “姐、姐、是不是抓到了?”春花的弟弟今年七歲的劉順顛顛的跑過來,笑嘻嘻的問。

    春花比弟弟大三歲卻比他高了兩頭,她笑眯眯的摸摸弟弟的毛腦袋:“抓到了,等過兩天多攢些,姐到鎮上藥房換錢給順子買糖吃。”

    “姐我想吃肉包子!”劉順高興地直跳,可惜他太胖了也就腳尖剛離地。

    肉包子一個要三文錢,春花聽得肉疼,可是對著歡喜盼望的弟弟,春花不忍心拒絕,她咬咬牙:“行,姐給順子買肉包子。”

    “姐,別跟娘說,娘說姐掙得錢將來要做嫁妝。”小小的劉順很有心眼的補充。

    “好,不跟娘說。”摸摸劉順的腦袋,春花忍不住笑眯眯,看她弟弟長得多好又胖又結實。

    春花接著挖土找蠍子,劉順則繼續在林子邊撿柴火,村裡的孩子打小就要幹活。

    “跛子跛,背柴火,人家背一垛,跛子撒一坡。”

    “跛子跛,背柴火……”

    春花還在崖下挖土,聽到小樹林邊傳來怪聲怪氣的順口溜,然後是她弟的哭聲。春花頓時滿臉怒火,她提著鋤頭,把腰間的葫蘆和筷子拿下來,一路跑到劉順身邊:“看著東西。”幾樣東西扔到弟弟腳下,春花拔腿就去追那幾個閑的蛋疼的孩子。

    幾個搗蛋鬼看見春花轉身一哄而散,春花卻不肯放過他們。風微微拂過,春花撒開腿,身姿輕捷訊敏在林間穿梭。

    村裡的孩子都是野大的,但要論安樂村一班大的孩子,春花無疑是最麻利能幹的,不一會就追上了其中幾個弱點的。

    “春花姐,我錯了,別打我……”被追上的孩子嚇得直求饒,可是春花從他身旁一閃而過,根本不搭理他。

    春花雙眼緊盯最前邊的張二狗,他是這夥孩子的頭,她雖然不知道‘擒賊先擒王’卻也不屑收拾那幾個孬的。

    張二狗心臟‘砰砰砰’的跳,他輪著兩條腿跑出樹林往村裡跑。想找大人求救?春花在心裡冷哼一聲加快步伐,追上張二狗在他身後輕輕一推。

    張二狗前撲到地上‘咚’的一聲,那聲音聽起來就知道很疼。春花不給張二狗翻身的時間,直接騎在他的後背,扯起他的耳朵發狠:“我讓你嘴賤!”

    “啊啊啊”張二狗疼的直叫喚“柱子、三順來幫忙!”

    被呼喚的兩個孩子在遠處踅摸猶豫,春花扯著張二狗的耳朵回頭傲然:“我的脾氣你們也知道,今天我只找張二狗的麻煩,他是帶頭起哄的,你們要是過來幫忙……哼!”

    這聲威脅滿滿的‘哼’聲,讓柱子和三順立定腳後跟。春花是個認死理的,他們要是敢過去幫忙,就永遠別落單被春花逮住,否則……輪單個他們誰也不是春花的對手……

    那兩個立住不動,春花轉過頭咬牙切齒“你還嘴賤不?”一邊問一邊把張二狗的耳朵撕成紅片。

    張二狗痛的狼哭鬼嚎,可是他被春花騎在背上,恰像一個翻殼的烏龜,胳膊腿再怎麼劃拉也不頂事。

    “啊啊啊”張二狗疼的直叫喚,疼的眼角沁出淚花“我就說咋了!跛子……啊!!我的耳朵……”嘴強?哼,春花唇角勾起輕蔑的弧度手上用力,愣是把張二狗趴著向下的腦袋扯的仰面向上,單打獨鬥春花沒有收拾不了的搗蛋鬼。

    太陽快要升到正中的時候,春花背著柴火領著劉順回到了村裡。村裡的吳二奶奶今兒六十大壽,半村的人都在她家裡進進出出。就連村裡的幾隻黃狗,也在門外晃著尾巴繞圈圈想碰點好吃的。

    劉順看著熱鬧的吳二奶奶家,咬著指頭口水嘩啦啦的淌,他拽著春花的衣角直叫:“姐、姐。”

    春花拽緊捆柴火的繩子抖抖肩背,好聲好氣的哄弟弟:“順子乖啊,娘一大早蒸了油渣包子,香的很,姐回家給順子熱了吃。”

    安樂村這地方原本在白馬河河道裡,年年發水年年沖。當地人看不上,逃難來的外地人就蓋些茅草棚子聚集成村,許是為了個盼頭就叫安樂村。

    也是有意思叫了安樂之後,白馬河就改了河道往南挪了幾裡地,原先的河道成了土壤肥沃的田地,安樂村就這麼安定下來。

    也因此這一村子都是雜姓的人,村裡誰家有了紅白喜事,家家戶戶能頂事的都去幫把手,算是彼此照應。

    “姐,姐”劉順看著吳二奶奶家,焦急的直扯春花的衣角。

    春花有些無奈,只要有紅白喜事就能吃到肉。油渣包子在她家雖然也算稀罕物,可是跟咬起來滿口香濃的肉比起來差太遠了。

    哦,對了這裡說的油渣,可不是豬板油煉出來的渣滓,是油菜籽榨油後的渣子。豬油渣滓的包子香糯軟韌特別好吃,菜油渣……也有油香,就是口感不那麼好糙的很。

    弟弟饞肉春花不是不心疼,可是別人家娘去幫忙的時候,會讓孩子跟著去混飯,春花娘卻不會。一個人去幫們一家子去吃,有的還連吃帶拿,春花娘是個硬氣的從不喜歡占人便宜。

    “順子聽話,姐過兩天給你買兩個大肉包子。不聽話,娘可是會揍人的!”春花又是哄又是嚇,順子要是在這裡鬧開,被她娘知道,絕對是一通狠揍,她娘最不願丟人現眼。

    “兩個大肉包子?”,沒了去吳二奶奶家的指望,劉順有些抽噎的確定。

    兩個大肉包子就是六文錢,運氣不好得挖兩天蠍子才能掙到。春花心疼的直抽抽,可是比起弟弟鬧開被她娘收拾,這個還是可以接受的,她憋著胸口的肉疼點頭:“兩個!”

    “我一個人吃?”劉順還是有些委屈的抽噎。

    “嗯,都給順子!”春花一邊說一邊騰出一隻手,給順子抹抹眼淚擤掉鼻涕泡,拉著他往家裡走。

    這一帶的鄉村民戶蓋房子,從院門到路邊都會留下三四丈距離,這是為了農忙的時候堆莊稼,碾場用的。

    今兒個吳二奶奶家裡熱鬧,他們家門口的路邊上也圍著一圈人,大人小孩都有。他們熱熱鬧鬧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不一會還有驚訝的笑聲,和新奇的問聲:“哎呀,真的?”然後安靜一會,又爆出驚奇的笑聲。

    春花領著弟弟走過那群人時,恰好又爆出一圈新奇的笑聲,她忍不住有些好奇的偏頭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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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46:41


    “哎呦這不是春花和順子麼?來來來也讓吳真人給看看。”人群裡的黃三嬸眼尖看到姐弟兩,連忙用胳膊劃拉開人群,對春華招呼道。

    黃三嬸是張二狗的娘,一張利嘴慣愛逞口舌之能還愛佔便宜,別人家裡的布頭,地裡的菜蔬豆子,看見了最要捋一把,和張二狗一樣是個比較惹人嫌的。

    不過那是大人間的事,不該春花議論,因此她笑嘻嘻的開口:“三嬸,這是幹嘛呢?”也因為黃三嬸劃拉開人群,春花才看到圍成一圈的人裡,有一個穿著青布袍灰白鬍鬚,面容清瘦的老者。

    這個老者一看就和村裡的農夫不一樣,不是那樣憨厚結實的樣子,有點仙風道骨的感覺。

    春花好奇打量吳真人的時候,吳真人也一眼看到了春花:身後背著一捆不大不小的柴火,深綠色的粗布衣褲,被一條腰帶紮的整齊俐落,一看就是個乾淨齊整的姑娘。

    不過讓吳真人心裡一動的是這個小姑娘的容貌,更確切的說是她的眉眼:一對細長英挺的眉毛,一雙神采飛揚的丹鳳眼,目光清正透徹,因為對他好奇而閃爍著點點光亮。

    可惜了,這樣的眉眼長在男子身上,那便是一個血性男兒能頂天立地能百折不撓,長在女兒身上……吳真人心裡有些歎息。

    春花的目光清亮透徹,裡邊還有童真的銳利。吳真人掩下惋惜的心思溫和笑道:“小姑娘長得好相貌,只是要記得女子當溫順賢淑,必將一生順遂安康。”

    春花燦爛的笑開,丹鳳眼微微彎起,少了幾分銳利多了些甜美,不過不等她開口搭話,黃三嬸搶先捂著肚子‘哎呦’笑。

    “吳真人是不知道啊,這丫頭比野小子還瘋呢,賢淑溫順?嘖、嘖,”黃三嬸一邊咂嘴一邊伸出手指向春花嘲笑“就她,上樹掏鳥窩下河捉泥鰍……”

    春花不等黃三嬸數落完,笑嘻嘻的說:“三嬸這會說這樣的話,可真傷人心。我上樹幫三嬸折榆錢,摘槐花的時候,咋不見三嬸呱啦呱啦喪白我?”

    “哎——,你這丫頭……”黃三嬸撇嘴開口。

    春花不等她說完繼續笑嘻嘻的說:“今年春上幫你折榆錢,是沒法子後悔了,不過過幾天摘槐花三嬸還是讓你家二狗子上樹去。”

    上樹是好玩的,萬一摔下來咋辦?黃三嬸都不用過腦子,連忙換上笑臉:“哎呦,你這丫頭心眼子可真小,還跟嬸記仇?嬸還沒說你打遍安樂無敵手呢。”

    這不是說了,拿我當二傻子呢?春花臉上照舊笑嘻嘻的說:“三嬸這話可沒說準,我照常收拾的不過那幾個,今天也只收拾了你家張二狗。”

    黃三嬸立馬變得橫眉數目手叉腰,她往前斜噎著脖子:“你又欺負我家二狗子,好好一個丫頭少調、教!”

    “我少不少調、教不用三嬸擔心,倒是你們家張二狗好好一個男娃,跟婆娘似得碎嘴欠收拾,三嬸還是好好管管,他要再嘴賤我照舊見一次打一次。”春花的聲音清脆明亮。

    “春花,咋跟大人說話呢?”

    吳二奶奶家門口傳來一道聲音,春花聽見這聲音眼睛亮起來,轉過頭笑眯眯的叫:“娘”

    一圈人側身看過去,順便讓開一條道。

    吳真人也轉頭去看,卻不想是一個容貌醜陋的婦人:不到三十的樣子,膚色暗黃頭髮粗硬,凸額凹眼塌鼻樑,面短而寬,水桶腰肩背肥壯。全身上下和春花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如果硬要找也就合著嘴時,唇角的堅毅有些相似。

    吳真人相面無數,自然不會以容貌美醜取人。這婦人雖然醜陋但是目光正而直,既不輕浮也不閃爍。土黃色的粗布上襦整齊妥帖,深藍色下裙乾乾淨淨,跟其他婦人相比愣是多了幾分嚴整的味道。

    春花娘是知道這個吳真人的,他是吳二嬸娘家弟弟,在縣裡的青雲觀做道士,相面、算卦、看風水都挺有名。

    春花娘邁開腳步過來,吳真人心裡一愣,怪不得她上身比一般婦人粗壯,原來是個瘸子,那春花的好樣貌定是隨了她爹。

    吳真人腦海裡又閃過春花領著的小男孩,看來男孩是隨了他娘。不過劉順比他娘好些,只是面短膚黃,沒有那麼凸額凹眼的。

    春花娘一高一低走到吳真人面前,微微福了一禮:“我這丫頭野的很,讓吳叔見笑了。”

    吳真人摸著鬍子笑了笑,笑容裡多出幾分舒心。他是來走親戚的實在不想被人稱作‘吳真人’,叫一聲‘吳叔’才顯得有人情味。

    “這孩子看著就是個麻利能幹的好姑娘。”

    聽到吳真人誇自家丫頭,春花娘笑的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吳叔過獎了,還野的很要好好教呢。”

    這丫頭的相貌……吳真人面色不改心裡沈吟,略一思索忍不住認真指點:“你家姑娘是個有福氣的,只是一點一定要改改性子。女兒家柔順些才能夫妻和順,一生美滿。”

    “多謝吳叔指點。”春花娘實心實意的屈膝道謝。

    吳真人摸摸鬍子對春花娘點頭,又轉過去看了一眼春花眉梢的鋒利……直指夫妻宮……他笑著叮囑:“你要永遠記得‘退一步海闊天空’。”

    “要記得女孩家多些柔順才是正理。”

    “別一天到晚滿地裡瘋。”

    “要有點女孩樣子。”

    “你又跟那些野小子打架!忘了吳真人說的要‘退一步海闊天空’?”

    出於對吳真人的信任和敬仰,春花娘這兩天沒少逮著自家姑娘說教,誰家當娘的不想自己孩子一生順遂平安。

    ‘退一步海闊天空’?春花也不是愛打架,打架再怎麼贏也會受疼。可是她不能退,她爹性子軟,她要是退了,那些撒野的孩子就敢遠遠的沖她娘說順口溜。

    她娘那麼整齊好面子的人,難道跛著腳去追那些野孩子?她知道她娘為了讓一家人體面的住在村裡,下了多少苦功夫,春花捨不得她娘被人當面揭短。

    不過總被說教也很煩,春花為了逃避她娘的嘮叨,把裝蠍子的葫蘆往腰裡一別,去鎮上藥房換錢。

    樊鎮在安樂村往東二十多裡地,鎮上就一條東西街,沒有廟會也不逢集的時候,來來去去的人就很少,整條街都很安靜。

    不過肉鋪、飯館、布店打鐵鋪什麼的都有,另外還有一家醫館一家藥房,春花去的是藥房。

    最初抓蠍子賣錢是為了她弟劉順,那時候劉順五歲多一點,村裡來了貨郎,劉順腆著肉肚子流著口水,眼巴巴的跟著貨郎,春花怎麼哄勸都沒用。

    別人家孩子買了糖吃,劉順就一眼不錯的盯著人家的嘴,上趕著叫哥哥。哥哥長哥哥短,恨不得貼到人家嘴上嘗點甜味,被春花娘看見了屁股一頓揍:“為口吃的丟人現眼。”

    糖沒吃到還挨了一頓揍,劉順扯開嗓子嚎,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弟弟被娘揍的哭,春花心疼的不行,而且她那時候雖然小,也隱隱約約能感覺到她娘也傷心難過。

    從那時候起春花就開始抓蠍子換錢,給弟弟買零嘴。春花是個勤快的,發現這也能來點小錢,白天裡就帶著劉順到處挖蠍子,多了錢就交給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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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19 18:47:26


    春花娘收了兩次,心裡合計一番,給了春花一個小罐子,讓她攢起來將來做嫁妝。

    春花從藥房裡出來,腰帶裡多了二十幾文錢,她仔細的按了按臉上綻開明快的笑容。

    藥房再往西走三家就是賣肉包子的,除了肉包子也賣混沌。幾根木棍一張油布的棚子下邊,兩張四方桌幾根條凳,坐著一兩個食客悶頭吃東西。爐子上的蒸籠冒著輕輕的白煙,散發著濃濃的香味。

    春花挺喜歡這裡,不管啥時候都熱氣騰騰還好聞。

    “春花來鎮上,怎麼不到嫂子家坐坐?”

    春花正準備給弟弟買包子,身後傳來一道悅耳的聲音,然後是一聲奶聲奶氣的

    “姑姑”

    出聲的是鎮上牙婆蘇王氏兒媳蘇周氏,和她的獨子蘇福運。

    今年開春蘇周氏領著福運在集市上買了一窩雞崽兒,準備回家時,不知哪個搗蛋鬼往牲口市上扔了一個響炮,驚了一頭黃牛。

    黃牛順著集市暴躁的橫沖,驚的人群紛紛避讓,結果一直拽著他娘裙角的小福運,被人群擠散摔倒在路中間。

    眼看驚牛刨著蹄子,炸著尾巴沖著福運過來,蘇周氏挎著裝雞崽兒的籃子,嚇的氣都吸不上來,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就是動不了。

    千鈞一髮時是春花撲出來,抱著摔倒的福運滾到一邊。那麼巧冬天沒蠍子,春花挖了薺菜來集市上賣正好碰上。

    聽到周嫂子的聲音,春花臉上的喜悅更加真實,她轉過身先對蘇周氏說:“嫂子這一向安好。”

    然後蹲下身笑眯眯的摸摸小福運的腦袋:“福運真乖,想姑姑沒?姑姑給你買肉包子吃。”

    小福運長得白嫩嫩水靈靈,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又圓又亮,是個很漂亮的小孩。他也很喜歡這個救了自己的姑姑,好看又愛笑,笑起來更好看。

    “想了”小傢夥乖乖的回答,然後看著熱氣騰騰的蒸籠動動鼻子說“謝謝姑姑”

    真招人稀罕,春花忍不住又摸摸小福運的腦袋,站起來轉身給福運買了一個肉包子。

    蘇周氏知道春花家的情況,其實並不願意春花費錢,可不過三文錢的事,要是擋了反倒讓春花面上難看,只能在一旁默認。

    沒碰上就算了既然碰上,蘇周氏極力邀請春花到家裡坐坐,歇歇腳喝杯水。

    蘇家在小鎮上算是殷實的人家,黑漆木門青磚大瓦房,敞亮的院子裡種了些月季,淺粉深紅亮黃的花朵,趁著綠油油的葉子分外嬌豔。

    “嬸兒不在家?”春花抱著福運,跟蘇周氏進了院子問道。

    蘇周氏一邊把鑰匙掛回衣襟,一邊笑著說:“周府出了一批年齡大的丫鬟,托我娘在十裡八鄉尋些齊整的小丫頭。”

    “哦”

    春花一邊應著,一邊放下福運。蘇周氏打來一盆涼水,春花給自己和福運洗洗手,然後把買來的包子掰開喂他。

    “可是巧了,今天就要去你們那幾個村裡相看,”蘇周氏一邊說一邊挽袖子“眼看就該吃後晌飯,今兒個在嫂子家吃。”

    春花能理解蘇周氏一心想對自己好的心思,要是有人捨命救了自家順子,春花也一樣會想盡全力報答。

    說是讓自己歇歇腳喝杯水,如今其實離後晌飯還早,又要留自己吃飯,春花也不小家子氣。

    她笑眯眯的脆聲說:“嫂子一手好茶飯,我今有口福了。”

    春花答應了讓蘇周氏心裡一輕喜上眉梢。春花這丫頭就是大氣,不比她娘除了頭一回答謝,再不肯收她家東西。

    “你這丫頭就是有福氣的,你蘇哥今早割了幾斤肉,你看著福運,嫂子給你做紅燒肉!”

    春花一把抱起福運,轉了個圈:“哈哈,今個有口福了。”

    福運被猛的抱起來轉圈,樂的咯咯笑:“口福,口福,有口福。”

    兒子開心的笑聲,讓蘇周氏心情愉悅,滿臉笑容的轉身去竈房拾掇午飯。

    春花吃了一頓難得的白米飯,肥而不膩的紅燒肉滿嘴濃香。

    “嫂子這手藝真是一絕,再好吃沒有。”春花一口紅燒肉下肚,眯著眼睛滿臉回味陶醉。

    那享受的樣子,看得蘇周氏好笑又有點心酸。這樣的吃食,春花怕是一年到頭也吃不到一次半次。

    “好吃,多吃點。”掩下心酸,蘇周氏又夾了幾塊到春花碗裡,笑道“看你吃的香,嫂子和福運也能多吃些。”

    “姑姑吃”小福運用自己的木勺,也舀了一塊紅燒肉,微顫顫放進春花碗裡。

    春花笑眯眯的也給小傢夥夾了一塊“福運也吃。”

    三個人吃的其樂融融,可是只有春花自己知道,她其實有些難過。

    要是爹娘也能吃到就好了,順子多饞肉,可惜今天吃不到。

    吃完飯春花惦記順子,還在眼巴巴等著肉包子,辭別蘇家母子,一路緊走慢趕回安樂村。

    田野裡一片綠油油的莊稼,雖然日頭亮的有些曬人,不過吹點風到不算很熱。春花抹抹額頭臉頰的汗珠,安樂村已經看得很明顯。想著一會順子看到肉包的笑臉,春花喘口氣開心的加快步子。

    再趕了一段路遠處有三個孩子在推搡,春花停下凝望,中間那個矮胖的看身形好像順子!

    春花憋口氣拔足狂奔,近了一看果然是順子被人欺負。春花氣的咬牙切齒,敢欺負我弟弟?她一聲不吭,狂風一樣沖了過去,一甩胳膊,那個和她大小差不多的馬玉娟就被拽著胳膊扔到地上。

    安樂村春花家,蘇王氏坐在正屋和春花娘說話:“吳真人,真那麼說?”

    春花娘有些歎氣:“可不是,說我家丫頭是個有福氣的,就是一定要溫順嫻淑,將來才能夫妻和美。”

    說完她又向院子裡看了看壓低聲音,靠近蘇王氏低聲說的:“吳真人後來還特意避過人跟我說……”

    這樣神秘,蘇王氏忍不住也側過耳朵,就聽春花娘在她耳邊悄聲說的:“說我家春花將來第一胎是男孩,將來是做官的命,說我家丫頭有誥命夫人的相貌。”

    說完兩個婦人都把身子往後退了退,相互看著彼此的震驚。

    春花娘常年守著家,只聽說過吳二嬸娘家弟弟,是個道士會算卦、相面、看風水還挺厲害。

    蘇王氏卻不一樣,她走街串巷見過世面,知道這吳真人的本事。據說原來鄰縣,有一家富戶三代單傳的獨子,生不出孩子,就是請這吳真人去收拾了家宅,然後第二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

    不過這吳真人很神,再多錢財都不留全舍了出去,說什麼“從天地來,到天地去,萬物都有定數。”

    春花娘聽完蘇王氏的話,驚訝不已:“這樣厲害?”

    “可不,說起來我見過多少丫頭,春花那相貌,不說數一數二那也是拔尖的,人又利索能幹,要是調好性子,將來……”

    春花娘接著蘇王氏的話說:“將來再有一份不差的嫁妝,找一戶門風清正家底殷實的嫁過去,說不得我閨女就能應了吳真人的話。”

    兩個婦人說完都笑了起來:“現在想那些也是沒影,那丫頭的性子還得慢慢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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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48:04


    她們兩個只想著吳真人的話,卻不知道吳真人掩下的惋惜,和話裡的另一層意思。

    不過這會不等她們多想,有人找上門來了。村裡豆腐坊的張馬氏,領著自己一雙兒女找上門:“劉老四家的!你家瘋女子打了我家玉娟,今天你非得給我個說辭不可!”

    收拾馬家姐弟對春花來說不費吹灰之力,不過是甩開馬玉娟,對著馬銀寶吼一聲‘滾’,姐弟兩就哭天抹地的跑了。

    春花一邊給順子把衣服拉平,一邊問他:“他們兩幹嘛欺負你?”

    劉順一手一個肉包子左一口右一口,本來就寬短的胖臉越發鼓出兩個腮幫子,顯得一張臉只有寬的沒有豎的:“嗚……嗚,我在路上等你回來,一個人沒意思就跑到村塾看他們有沒有在玩,嗚……”

    ‘嗚嗚’的聲音不是劉順哭了,是嘴裡塞的太滿說不清話。

    春花伸出食指,輕輕的戳戳弟弟鼓起來的腮幫子,覺得自家弟弟吃東西最乖:“慢點吃,別噎著。”

    這包子雖然要三文錢一個,可是份量十足一個有春花的伸開的巴掌大。這會雖然涼了但是大個的肉餡,吃的劉順滿口香越發狼吞虎嚥。

    弟弟吃的香,春花覺得心滿意足,她笑著摸摸順子的頭髮,聽她弟弟繼續含混不清的說話。

    “我去的時候他們在玩,嗚……嗚,我就過去想跟他們一起玩……嗚,他們說我不是學堂的不跟我玩,趕我走……”

    春花抿抿嘴,眼神暗了暗。

    劉順又給嘴裡塞了一大口肉包子,嗚嗚呀呀的說:“我就走到這裡等你,結果馬銀寶和他姐下學後,過來教訓我……嗚,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馬玉娟家裡有豆腐作坊,她爹和她爺爺常年挑著豆腐沿村叫賣,是安樂村裡比較有錢的,因此馬玉娟和她弟弟一起上學堂讀書。

    春花心裡也很想讀書識字,可是聽她娘的意思是順子都不打算送去。春花很快收拾好一閃而過的暗淡,拉著她弟往家裡去。

    馬玉娟是個小性子,張嬸又一向鼻孔朝天不大瞧得起窮人家,怕是會找她娘的麻煩,春花得趕緊回去幫她娘。

    春花跟劉順還沒到家,就聽到院裡傳來馬張氏拿捏過得嗓子,尖細刺耳:“我說劉老四家的,也關好你家丫頭,瘋子似的見人就咬。我家玉娟識文斷字知書達理,不過碰到一起你家丫頭就眼紅的欺負她。”

    “呵”

    春花在門外聽到她娘冷笑一聲,說道:“就你家娃是好東西,滿村裡的丫頭小子,怎麼不見我家春花欺負別人?”

    蘇王氏也在旁邊搭話:“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春花那閨女我還是知道的,這位小嫂子還是回家好好問問你家孩子咋回事。”

    馬張氏瞧不起春花家,可蘇王氏她是知曉的,認識不知多少大戶富戶,人面廣的很,如今聽人家開口心裡就有些猶豫。

    春花拉著劉順走進院子朗聲道:“張嬸,你說你家馬玉娟識文斷字知書達理,那她和馬銀寶兩個欺負順子一個算怎麼回事?”

    “我哪裡是欺負他?不過告訴他不是學堂的,不要到學堂,那是他配去的地方?”馬玉娟躲在她娘身後,伸出頭辯解。

    “誰說我家順子不配去?他不過是先去熟悉熟悉,等過兩年大了就去讀書。”這念頭春花在路上來回思量過,家裡供不起順子讀書她想辦法,將來順子還可以再教她。

    多好,出一份錢,兩個人都能不當睜眼瞎。

    “再說,學堂沒有先生管?要你操心。”

    ‘鹹吃蘿蔔淡操心’春花雖沒說這句話,但是那神情已經把這句話糊了馬玉娟一臉。

    馬張氏思量自己一路風風火火,拉著兩個孩子在村裡揚言找劉老四家算帳。如今要是灰溜溜回去,難免被村裡人笑話,可要是鬧得太凶,只怕傷了跟蘇王氏的和氣。

    想了一會,馬張氏盯著春花娘放話:“我家孩子是細瓷瓶,碰不起你家的粗瓦罐。我看你們以後也別來我家,想吃豆腐趕緊上別地兒尋摸。”

    “呵”春花娘覺得玉娟娘簡直有病,孩子間打打鬧鬧至於嗎?還不是欺負自家窮。

    “你放心,死了你這張屠夫,我也不吃帶毛豬。”誰離誰還不活了!

    馬張氏拽著兒女風風火火的來,走的時候卻是一對兒女跟在身後,滿肚子憋火:什麼叫‘死了張屠夫’咒誰呢!

    馬張氏走了蘇王氏也走了,春花從櫃子裡抱出自己的小陶罐:“娘,這罐子裡有三吊多錢,明年咱們也送順子去讀書。”

    春花娘原本心裡有些火氣,再三叮囑要有女孩的樣子,不許上樹下河不許打架,結果還是沒點溫順的樣子。

    可是看著春花抱著陶罐,春花娘只覺得心裡有點發酸。三吊錢有一吊是閨女這兩年,手勤腳勤掙來的,還有兩吊是春花今年開春,捨命救了蘇王氏長孫,人家給的謝禮。

    這丫頭上樹掏鳥窩,下河捉泥鰍都是為了順子嘴饞,跟人打架多半是為了別人嘲笑她這做娘的。春花娘收拾好情緒,皺著眉開口:“說了這些都是你將來的嫁妝,你自個收好。順子讀什麼書?念上兩三年還不是種地,種上兩年全忘光了跟沒讀一樣。”

    這天晚上春花娘躺在炕上睡不著,自己因為又醜又瘸,挑來挑去只能嫁了劉老四。可是她閨女不一樣,那樣的好相貌那樣伶俐,如今再有吳真人的話……

    春花娘又翻了個身,咋樣才能收住她的性子?春花娘想起蘇王氏今天說的話“周府托我找一批齊整的小丫頭”

    周府,那可是他們樊縣了不得的人家。

    春花娘拿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就去鎮上找蘇王氏說話,春花在家裡那樣的情況怕是收不住性子。

    因著這次打架,春華被她娘送到周府學規矩。和一班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跟在蘇王氏身後往周府去,她娘答應只要她老老實實在周府當小丫鬟,明年就送順子去學堂。

    春花合計著家裡可以省下她的吃穿,做滿一年還有月錢,能讓家裡輕鬆不少,二話不說就跟蘇王氏走了。

    周府是樊縣數得著的大戶人家,祖上出過五品知府,先老太爺還有秀才功名。如今當家的大夫人她爹是別縣的主薄,原先的二夫人是舉人的妹子,真正的詩書人家門風清正,最是有規矩的地方。

    門風清正有規矩,春花還沒有深切體會,不過這家真的好大好有錢:院子一重又一重,種著各樣花草樹木,青磚青瓦大紅的柱子,窗戶上一律是白生生的窗紙。

    不知走了幾重院子,才到了一間大堂,大堂的桌子兩邊一左一右坐了兩個光鮮亮麗的少婦。

    春花老實的聽人吩咐,讓抬頭就抬頭,讓回話就聲音清楚的有一答一,不出蘇王氏所料被主家留了下來。

    大夫人黃氏笑著指指半低頭的春花笑道:“這丫頭看著就清爽伶俐,正好留在我院子裡跑腿。”

    蘇王氏連忙笑著福了福:“大夫人好眼光,這丫頭確實清爽伶俐,可就是太伶俐了……”蘇王氏露出為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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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48:45


    周家大夫人微微一笑:“怎麼”

    蘇王氏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有點尷尬的笑道:“都是一個縣裡知根知底的也不瞞您,這丫頭在家裡也是受爹娘疼愛的,只是性子太野上樹下河的沒個姑娘樣子。她爹娘尋思咱們府上是極有規矩的人家,就想送來做幾年粗使丫頭,好在府裡學些規矩。”

    說到這裡蘇王氏又是討好的一笑:“萬不敢到主家面前去,怕野起來衝撞了主人家。”

    其實是春花娘不放心,怕春花性子太野衝撞了主家受罰。臨走時她還給了蘇王氏幾百錢,想讓蘇王氏走走門路,把春花放到廚房將來能學幾道拿手菜最好,或者放到針線房學點裁剪繡花也好。

    多少人想去主人家的院子,吃的、穿的、打賞的都不一樣,這個竟然不願意。不過黃氏也不介意,更何況人家那樣的恭維。

    “既如此就算了。”

    “等等”二夫人錢氏抬起一隻細白的手。

    春花幅度很小迅速抬頭,瞄了一眼說話的人:容長臉兒細長眼兒細腰細脖子,一身的錦繡很有幾分光彩,就是臉上透出些輕浮的傲然。

    春花不過瞄了一眼就立刻低下頭,聽得上邊的人拖著聲音慢條斯理的說:“這丫頭既然是個性子野的,上的樹下的河,想來是個命火旺的……”

    涼涼的調子慢慢拖長,沒有主人想要的威嚴,只讓人聽的有些不舒服。

    “就放到三少爺院子裡做個一等丫頭,也免得人家說我這當後娘的不上心。”

    三少爺?春花立刻反應過來是原二夫人的兒子——周清貞。

    蘇王氏連忙討好的笑著福了福:“那樣上樹下河的野丫頭,哪敢到府上的少爺面前做得意人兒,二夫人真是折煞小人們了。”

    蘇王氏做了多少年的牙婆,各家各戶的內裡多少都知道些。原先白二夫人還在時,沒聽過什麼傳言,現在卻隱隱約約傳那三少爺,可不是什麼好名頭。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放在大夫人院子裡,蘇王氏心裡暗暗叫苦。

    “哼……”慢悠悠的冷哼一聲,錢氏撩了蘇王氏一眼皮兒,說道“你急什麼,周府下人要怎麼安排莫非還要你說了算?”

    蘇王氏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討好賠罪:“瞧這不會說話的,冒犯了二夫人。”

    錢氏卻不再理會蘇王氏,只轉頭對著春花慢悠悠的說:“三少爺沒什麼不好,就是刑克父母煞氣太重,親近他的人都要遭殃。”

    ……春花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人愣了愣,蘇王氏心裡沈了沈。

    看到屋裡的人都變了臉色,錢氏輕笑一下道:“你和別個丫頭不同,大約是經得起煞氣。”

    可能覺得這樣說有些對不住小丫頭,錢氏又懶懶的開口:“你也不必擔心吃虧,大丫頭一個月三百五十文,我這裡再給你多加五十文算是補償。”

    四百文一個月!春花心裡一震臉上帶出驚喜,眼睛亮閃閃的看向二夫人,又是彎腰又是屈膝:“多謝夫人抬舉,奴婢一定當好差。”

    領著一干小丫頭去周事哪裡簽好契約,別的小姑娘都被周管事分到各處去打雜,蘇王氏拉著春花避開人。

    “春花兒,你這丫頭咋這麼不省心!嬸兒還沒來得及……”蘇王氏的話沒說完,春花終於放任自己被炸的輕飄飄的喜悅:胸膛裡全是炸開的煙花,腦子裡輕飄飄好像伏在雲團上,找不到自己腿腳在哪裡。

    “嬸兒,你掐我一把,一個月四百文,四百文啊!我沒做夢吧。”她爹累死累活給人拉長工一年才多少。

    蘇王氏看著春花樂的找不到北的樣子,輕輕在她胳膊上擰了一下:“你這丫頭就知道錢,你可知道那三少爺……”

    就知道錢又咋了,他們家去年買了兩畝水田,到現在還有四兩銀子的饑荒。春花笑嘻嘻的抱住蘇王氏的胳膊:“嬸兒,我知道……”

    她悄悄看看左右無人,踮起腳在蘇王氏耳邊低語:“不就是後娘嫌棄前房的兒子,我不多事。沖著一年五吊錢我勤快就行。再說就算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這不還有奶奶麼,可沒聽說有了後娘還有後奶奶的。”

    “你這鬼丫頭”蘇王氏嗔了一聲,伸出食指點點春花的腦門,低聲道“哪有那麼簡單,要是老夫人肯上心,二夫人敢當眾說三少爺刑克父母命裡帶煞?”

    也是哦,不過這念頭只在春花心裡一閃,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四百文,四百文……

    “好了嬸兒放心吧,我是給人做奴婢的老老實實幹活就行,別的事也不是我一個小丫鬟能管得。芍藥姐姐還等著領我認路呢,我先走了。”春花說完轉身去剛才的屋子找人。

    蘇王氏看著春花輕快的背影歎了一口氣,捏捏荷包裡的兩百文到底還是去找了周管事。這是春花娘托她給春花走門路用的,雖然用不上了,但是托周管事暗地裡照應一二也好。

    芍藥一張粉白的瓜子臉眉眼平常,不過勝在青春正好倒也生出幾分顏色,只是顴骨略有點尖薄。她領著春花左拐右拐,進了一處院子。

    “這是府裡的廚房”一邊說一邊領春花,到右手邊那排屋子揚聲“吳媽媽在嗎?”

    “在呢,是芍藥姑娘來了,可是二夫人有什麼吩咐?”屋裡走出一個笑吟吟四十多歲的婦人,雖然是廚房的,身上卻沒有一絲煙火氣乾淨周正。

    芍藥臉上也掛起幾分笑容,指了指春花說:“夫人沒什麼吩咐,她叫春花,派給三少爺的丫頭,以後她來廚房領三少爺的份例。”

    “吳媽媽好”春花趕緊彎腰問好。

    “哦……”吳媽媽斂起笑容,上下掃了一眼春花“行了”

    芍藥臉上笑容到多了些許:“我還要帶著她去認別的地方,不打擾吳媽媽。”

    “姑娘辛苦了”吳媽媽笑著回了一句。

    大小廚房都打過照面,芍藥領著春花去另一處院子,一路上邊走邊交代。

    “吳媽媽是小廚房的管事只管主子們吃喝,每天都是排好的飯菜,要是想吃點別的……”芍藥停下,半側身略有些意味的看看春花,接著說“只要提前拿錢來就行。”

    原來這地方還像飯館一樣賣菜,春花點點頭笑嘻嘻的說:“多謝姐姐提點。”

    嗤,又傻又土,芍藥轉過身繼續走。

    離廚房不很遠是漿洗院,裡邊晾的滿當當的衣服。院子裡忙碌著好幾個婦人:有人在洗,有人在漿,還有婦人拿著火鬥熨衣服。

    春花聽芍藥和院子裡管事的陳媽媽交代完,順便問了一句:“有三少爺漿洗好的衣裳沒?我順帶捎回去。”

    陳媽媽嘴角掛點輕蔑,回頭用嘴努努遠處牆角裡泡著的一團衣服:“老夫人院裡的衣裳還沒洗完,三少爺且耐心等等。”

    春花走過去探頭一看,也不知泡了多久,水面上一層浮灰還有幾片樹葉,露出水面的衣角被風吹幹,留下僵硬的印記和淺灰。

    春花抿抿嘴,對三少爺的處境有了初步體會。

    跟著芍藥一路往西北,穿過一個有假山池塘和戲臺子的大花園,到了最西北角芍藥停下腳步,用手指了指前邊說道:“那個就是三少爺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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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49:56


    春花瞪大眼睛這麼小?這麼……破,當然這個破是相對周府其他的院子:有些脫漆的木門,風吹雨淋斑駁的院牆,主要是很小。

    “夫人嫁過來一年多都沒有動靜,找了師傅算,說是三少爺煞氣太重妨礙夫人,因此老夫人讓三少搬到這裡避開夫人。”

    春花的神色太明顯,芍藥好心的解釋了一番。

    “大丫頭主要是幹嘛?”

    芍藥說了一路,就是沒說春花每天該做些什麼。

    “按周府的規矩,分了院子的少爺,有一個奶娘一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可三少爺煞氣太重,近身伺候的不是崴腳就是丟東西,甚至家裡人也不得安生,他上一個大丫頭家裡好端端的侄子,說沒就沒了,到現沒一個願意來伺候的。”

    芍藥轉過身對著春花安慰:“好在三少爺院子小,你一個人也沒誰壓著你,只要管著三少爺吃穿就行……”

    芍藥停下,又是略有些意味的在春花臉上掃了一眼:“少爺的錢財也是大丫頭管。”

    難道我還能貪了不成?春花腹誹,原來是一個人做四個人的活。

    芍藥並沒有領春花進三少爺的院子,交代完就轉身走了,仿佛多待一會就能沾上晦氣。

    春花在原地站了一會,走過去推開脫漆的木門。這是一個極小的院子,正對院門普通的三間瓦房,房子離院門大概六七步,院子裡光禿禿的只在牆角靠著笤帚掃帚之類。

    春花走進院子左右看看,地上有掃帚劃拉過得痕跡,說不上乾淨但確實打掃過。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三間房門都虛掩著。

    春花站了一會,決定先看看西屋,正房肯定是主人住的,東屋說不定是三少爺的書房——聽說大戶人家的少爺都有書房。

    ‘咯吱’春花推開西屋的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陳腐的黴氣。這竟然是一間廚房,不過鍋竈、案板、地面,甚至竈下的柴火上都鋪了一層厚灰。

    看著著冰鍋冷竈似乎幾年都沒進過人的樣子,春花扭身去了東屋,伸開胳膊‘光當’一聲直接推開。

    這一間是臥房,正對門一座通炕,擺著兩張炕櫃,炕東頭一張薑黃色四方桌兩把高背椅,窗下有一個臉盆架並一個銅盆。

    春花舒了一口氣,雖然也落了一層灰好歹能住人,挽起袖子春花先把兩把椅子搬到院外,從炕櫃裡翻出被褥晾曬。

    把盆架上的布巾扯下來當抹布,看著一滴水沒有幹的光當響的銅盆,春花才明白兩個小丫頭真的很有必要,否則沒人抬水回來。

    掃牆掃炕擦桌椅門窗,一趟趟端水回來,饒是春花麻利能幹,一間屋子收拾乾淨也累的喘氣。咕哩咕嚕肚子響,春花才想起她要去廚房拿飯。

    周府和鄉下不一樣一天三頓飯,看日頭這會都有些晚了,春花顧不得想三少爺為什麼沒回來,拔腿就往廚院跑。

    一路沖到廚院,春花才停下來想怎麼解釋來晚了,要是過點廚房不給飯咋辦?自己餓一頓倒沒什麼,可是總不能讓三少爺跟著挨餓。

    不等春花想好,廚房裡傳來吳媽媽不滿的聲音:“三少爺不是老奴說你,咱們周府百年傳家,哪有少爺親自來提飯的?前些日子你院裡沒人沒法子,今天二夫人給你派了丫頭,怎麼三少爺還巴巴的過來?好似幾輩子沒吃過飯,丟了周府的體面。”

    這就是極有規矩的周府?春花皺皺鼻子,一個下人敢教訓少爺算哪門子的規矩?

    春花左右瞄瞄想避一下,免得撞到三少爺讓他臉上難看,可惜院子裡有兩個小丫頭守著水井洗碗碟,那麼大幾盆怕是一時半會洗不完。

    春花索性清朗揚聲:“吳媽媽,我來給三少爺取飯,來晚了你打我吧。”一邊說一邊走到廚房門口,看到一個細瘦的男孩,穿著不合時宜的綢袍背對屋門,站在吳媽媽面前。

    那男孩也就是三少爺聽到春花的聲音,一言不發轉身,目光平平從春花身邊經過,看都沒看春花一眼自己走了。

    春花好奇的盯著周清貞的背影看:這就是自己要伺候的少爺?

    “還不進來,是準備午飯晚飯一次拿?”廚房裡吳媽媽冷著臉訓斥。

    轉頭換上一張笑嘻嘻模樣,春花彎腰道歉:“是我錯了,下次一定不給吳媽媽添麻煩。”

    小丫鬟的命大丫鬟的錢,倒是便宜這丫頭了,吳媽媽一邊想,一邊轉身走到最裡邊的案板旁——廚房很大,一排好幾個案板——拿起兩盤菜放進食盒,又裝了一碗米飯一盅湯就算好了。

    春花在後邊探頭探腦看,這就沒了?那小碗有她娘拳頭大,要是順子至少得三碗。

    “吳媽媽,能不能多來些米飯,這不夠吃。”春花揚起笑臉,吳媽媽沈著臉又給多裝了一碗米飯。

    已經餓著別人了可不能更晚,春花拎著兩個食盒,一路平穩的小碎步急走,像一陣小風刮回小院。進院門恰好趕上周清貞走到正屋前,抬手準備推門。

    春花想起別的主子,似乎都是丫鬟給打簾子,拎著食盒急匆匆走過去:“三少爺,我來。”

    周清貞頓了頓收回手,側身讓到一邊。

    春花走到門前才發現兩隻手都占著,用肩膀推?這門看起來好久沒擦的樣子,木格上全是落灰,春花略一猶豫,提腳輕輕的踢開。

    用腳開門……周清貞默然的走進去站到一旁,春花顧不上打量這屋子的情況,把兩個食盒放到桌上。

    甩甩手抹把汗,春花打開黑底描花的食盒,把周清貞的飯菜一一擺好,然後走過去猶豫了一下彎腰說道:“三少爺請吃飯。”

    大概有錢人家應該這樣請吧,春花琢磨。

    周清貞還是沒看春花一眼,走到盆架旁用還有些濕意的毛巾擦擦手,坐到桌旁拿起筷子。

    春花看著小孩不緊不慢的動作,想著既然拿了人家的錢,還是要打聽打聽這少爺到底該怎麼伺候。心裡想著春花也走到桌旁,準備提自己的食盒回屋吃飯。

    “等等!”春花突然叫到。

    周清貞準備夾菜的手定住,然後慢慢的放下筷子漠然起身站到一旁。

    剛才著急沒看清,這會看清了春花滿腦子的火氣:一盤紅燒肉沒幾塊肉也算了,盤子上竟然結了一層板油,一盤炒油菜沒精打采的耷拉在碟子裡,上面也裹了細碎的白油。

    就算鄉下人不講究,也不能吃結住的板油。

    春花挽起袖子:“等等很快就好。”說完急匆匆出屋去了西間。

    周清貞在一旁挺直身體抿緊嘴唇,一臉漠然的看著窗戶的方向,似乎對春花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廚房裡的陳灰一時半會打理不清,春花提著水桶一陣風似得跑出院子,過一會提了半桶水搖搖晃晃的回來。來去幾次把一口鐵鍋‘刷刷刷’洗了兩三遍,點起柴火把兩道菜都熱了一遍。

    “吃吧”春花擺好菜,提起自己的食盒,又說了一句“奴婢叫劉春花,是二夫人派給三少爺的大丫頭。”

    周清貞好似沒有聽到,坐下後拿起筷子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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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0:14


    他不吭氣春花也不強求,提著食籃回自己屋裡吃飯。椅子還在外邊晾被褥,春花把四方桌拉到炕前。打開食盒,忙了半天的春花臉上露出真心地笑容:一盤子肉沫燴豆腐、一碗菠菜蛋花湯、兩個白生生大饅頭。

    春花坐上炕沿拿起饅頭,放到鼻前陶醉的聞了聞,一股香甜的味道竄入鼻腔。

    這麼白的細面饅頭,她家一年到頭也難得吃上兩次,春花有些可惜,要是順子也能吃到該多好。咬一口饅頭,算著自己在這裡幹八年能掙下的錢,春花邊吃邊樂,將近四十吊能買好幾畝地。

    春花想千萬不能丟了這大丫頭的活,他們家翻身就靠這個了。

    吃完飯過來,周清貞不知去了哪裡,春花麻利的把碗碟收到食盒送去廚院,挽起袖子開始打掃西間的竈房。他們離廚院太遠,這小竈房怕是要常用來熱飯。

    周清貞站在學堂外,正午的太陽明晃晃的曬人,他卻穿著春秋的厚夾袍,額頭的汗珠滑過臉頰有些刺痛,身上密密麻麻滲出許多汗水,好像爬了一身螞蟻又癢又難受。

    不過最讓人無法忽略的是因為遲到,被先生用戒尺打了五板子的左手,這會兒一跳一跳的疼。

    明晃晃的太陽下全身烘熱刺癢,左手更是火辣辣的疼,周清貞卻依然一臉淡漠的罰站,好像那些難受都不是自己的。

    他黑沈沈的目光平視前方,這大概是繼母的新把戲,派這個丫鬟來攪和自己讀書的事。要不是她收拾廚房‘好心’的熱飯,自己也不會遲到。

    可是……想想那丫鬟一陣風似得跑進跑出,其實她已經盡力趕時間了。周清貞回憶了一下中午的飯食,有多久沒吃過熱飯熱菜了?而且這是大半年來第一次能正常吃飽。想起那兩碗米飯,周清貞漠然的臉色融化了一瞬,肯定是她特意多要了一碗。

    想著她用腳開門,想著她不倫不類的彎腰,周清貞覺得她還是把自己當少爺看的,只是不像府裡別的丫頭那樣規矩體面。

    錢氏派她來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周清貞心裡像壓了一塊石頭。

    錢氏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只有錢氏自己知道,春花沒有一點懷疑:不是說三少爺煞氣重,自己命火旺能抗住嗎?

    西間的竈房怕是好幾年沒用過,春花先是站在椅子上舉著掃帚,把房頂牆壁的灰塵蛛網清掃一通,又吭哧吭哧從花園的井裡提水洗刷。

    房頂、牆壁、竈台、地面,案板盆碗油鹽罐。春花站在椅子上,大半個身體探進水甕,高高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細長的胳膊,手裡拿著抹布‘嘿喲嘿喲’刷的起勁。

    只是幹活的話,放眼安樂村哪個丫頭小子都不及春花。

    ‘咯吱’周清貞下學回來推開院門,然後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從西間蹦出的髒丫頭:羊角辮毛躁不說,還沾了很多灰塵,臉上東一道西一抹的灰泥印子,衣服皺了褲腳濕了,不過笑容很明媚,一雙眼睛亮閃閃的。

    “三少爺回來了”春花笑著的打招呼,然後抬頭看了一下日頭,說“還有一會才到晚飯時間,你先等等,奴婢收拾好竈房就來伺候。”

    周清貞依然恍若未聞,目光平平向前,一臉漠然的進了自己的屋子。

    怪人!春花斜挑起一邊眉毛。

    不過有什麼關係,四百文啊四百文,春花心情很好的繼續轉身收拾。

    說是繼續收拾,其實竈房已經收拾的很乾淨,清爽的牆壁,明淨的水甕,鍋碗瓢盆案板帶竈台一塵不染,連柴火堆也收拾的整整齊齊。

    春花滿意的給自己打了一盆水洗臉紮辮子,收拾的清清爽爽去正屋伺候三少爺,不過到底該怎麼伺候呢?沒做過丫鬟的春花有些疑慮。

    春花走進正屋,對著坐在椅子上的周清貞鞠了一躬,抬頭誠懇的說:“三少爺,奴婢沒做過丫鬟,還請你多包涵,現在奴婢該怎麼伺候你呢?”

    周清貞……一臉漠然的坐著。

    “是不是該給你倒杯茶?”春花恍然大悟“你等著啊”說完轉身急匆匆出了屋子。周清貞微微轉轉眼睛,看到春花急匆匆離去的半個背影。

    燒好水春花回到正屋提起桌上的茶壺,問到:“三少爺,茶葉呢?”

    一直坐著沒動的周清貞,繼續目光平平看向屋外一言不發。

    春花等了等,周清貞漠然不動;春花看著少爺眨眨眼,周清貞目視門外神色漠然;春花又等了等……春花不等了,她麻利的提走茶壺,到竈房裝一壺白水,進來給他倒一杯:“有點燙,等會晾了就可以喝。”

    她一邊說話,一邊小心的把茶杯放到周清貞手邊。忽然她聞到一股子臭味,不濃,但是近了很明顯。這是有多久沒洗澡啊,春花略一抬頭發現,周清貞的沖天辮雖然紮的像模像樣,頭髮卻很髒,都能看出髮絲上的汙垢。

    “你等等,我幫你燒水洗頭”春花撂下一句話擰身就走,天哪,她弟弟都沒這麼髒過。

    周清貞漠然不動,也不是不動其實他心裡說了一句:要自稱奴婢,不然會被管事媽媽責罰。

    春花是個麻利的,不一會就準備了一大盆氤氳的熱水進來:“三少爺,你們平常用什麼洗頭?”

    已經準備起身的周清貞,聽到春花的問話又坐下,一臉漠然。

    ……春花看著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周清貞眨眨眼,真夠怪的,啞巴?不大的屋子一時安靜下來,少爺漠然的看向屋外,丫鬟好奇的盯著少爺。

    周清貞本來就是個穩重的性子,這兩年的摧殘更多加了沈默,春花就不行,不過一會轉身出去自己想辦法。

    他們家都是用堿面洗頭,不過有些火燒火燎的感覺,給三少爺用怕是不行,再說要是去廚房要堿面……春花下意識覺得,最好不要讓人知道三少爺用堿面洗頭。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春花腳下不停,心裡很快有了主意。她蹭蹭蹭跑到花園,這花園的草木養的很好鬱鬱蔥蔥,春花臉上帶些輕快地笑容,找到一顆青翠的柏樹掐些葉子。

    柏樹在村裡是個稀罕物,春花記得有一年她去外婆家,外婆給她熬柏樹葉洗頭,那感覺……

    “你是哪的,幹嘛呢?”

    突兀的一聲打斷春花甜美的回憶,她連忙轉頭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腰身是老年人特有的鬆弛軟胖,半舊的布衣布裙,這會正皺著眉頭趕過來。

    春花鞠了一躬,漾起笑臉:“我是三少爺的大丫頭,掐點柏葉準備熬水洗頭。不知道這位媽媽怎麼稱呼。”沒說誰要洗頭。

    老婦人慢下腳步,神色有幾分複雜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春花,開口:“府裡管事的才能稱呼一聲‘媽媽’,我不過是園子裡掃地的,你叫我一聲‘劉嬤嬤’就行。”

    “劉嬤嬤好”春花又鞠了一躬笑著說“好巧我也姓劉,劉嬤嬤叫我一聲春花就好。”

    這丫頭笑起來可真好看,劉嬤嬤心裡暗想,嘴上說道:“你才來不知道,府裡每月初都有份例,這時候卻是沒法子,只能用這個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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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0:30


    一邊說,一邊自己上手掐了幾把柏葉:“園子裡這些花呀草呀的可不能亂動。”

    “謝謝劉嬤嬤,嬤嬤人真好。”春花笑嘻嘻把劉嬤嬤給的柏葉和攏好。

    劉嬤嬤看著春花輕快的背影卻想起往事,先老太爺還在的時候,三少爺是多聰明多金貴的小少爺,滿府裡誰不高看奉承,便是大少爺二少爺都一律靠邊,如今卻……

    老婦人想喊住春花,告訴她三少爺是個好的要用心伺候,嘴巴張了幾次最後也沒能出聲,只看著春花出了園門。

    熬好一鍋柏葉水,春花給周清貞解散沖天辮,別好衣領:“來,彎腰,我幫你洗頭髮。”

    周清貞全程漠然臉,看著氤氳的水盆不動。

    春花笑著哄勸:“別怕,奴婢在家裡常幫弟弟洗頭。”

    周清貞恍若未聞,還是看著水盆的熱氣。

    是怕燙嗎?春花把手在水裡攪了攪,告訴他:“不燙過來啊。”

    周清貞終於走過去在盆架前彎下腰,把頭懸空在水盆上方。

    “兩隻手扶著盆沿腰不累”

    周清貞抬起右手輕輕扶住盆沿,春花一手輕盈的按著他的後頸,一手舀一瓢水:“閉上眼睛,小心水流到眼裡。”

    氤氳的熱氣薰蒸雙目,周清貞慢慢閉上眼睛,一瓢溫熱的水從頭上流下來,他的眼睛越閉越緊。

    春花覺得三少爺挺乖的,她弟弟每次洗頭都要折騰。不過春花也發現這位少爺真的很髒,順著別進去的衣領,可以看到脖頸下邊黑漆漆的垢痂,大概每天只洗臉和脖子。

    春花想不明白,自己沒來時他是怎麼一個人提水梳洗,畢竟廚房裡的水桶不像用過的樣子。

    想想也是可憐,好端端一個少爺洗澡都沒人管,不過這會沒時間給他弄洗澡水,該去取晚飯了。春花擰乾毛巾,再幫周清貞擦擦頭髮,叮囑他:

    “你在這裡等著不要往屋外跑,小心吃了野風著涼,我去……”春花頓了頓心裡怪自己,怎麼總是不小心把他當順子?雖然和順子差不多大小,但明顯比順子高多了,都超過自己下巴頜兒了。

    “奴婢去給少爺取飯。”春花乾淨俐落的改口,把毛巾折好搭在盆架上,風風火火的走了。

    屋裡只剩下周清貞,他站了一會,摸摸自己濕軟柔順的頭髮,還散發著松柏的香味。估計了一下小丫鬟的腳程,周清貞轉身去小套間也是他的臥室,從褥子底下拿出一本《論語》默默的翻開。

    春花拎著晚飯回來,發現那位三少爺還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春花邊擺飯邊說:“吃完飯奴婢給你燒些熱水洗澡……”春花想了想,發現自己還兼著奶娘的事兒!

    不,春花拒絕給到自己下巴頜兒的男孩洗澡。

    “你會自己洗吧?”春花疑惑的回頭,看站到一邊等自己擺飯的少爺“就是這樣……”

    她放下食盒裡最後的碗筷,轉向周清貞做示範。抬起右胳膊過肩手向後,左胳膊向下背到腰後,兩隻手做了個拉扯的動作,春花說:“就這樣會嗎?”

    會,周清貞在心裡回答,不過面上依然像是沒看到春花的樣子,先去水盆洗手然後仔細擦乾淨。

    春花跟著周清貞轉來轉去:“你這麼大了,讓個女孩幫你洗澡多害臊……”

    府裡的少爺都是丫鬟伺候洗澡,周清貞在心裡說。

    “你也不想我看到你光身子吧……”春花曉之以情。

    周清貞漠然臉繞過春花,坐到桌旁準備吃飯。

    春花跟上去繼續哄勸:“三少爺看著就是聰明能幹的樣子,自己洗澡肯定沒問題!”

    這明顯哄小孩的語氣……周清貞一幅屋裡只有他一個人的樣子,右手執筷,左手端起粥碗緩緩送到嘴邊。忽然橫空伸出一隻手,握住他的左手腕,耳邊傳來春花吃驚的聲音:

    “你的手怎麼了?”

    春花取下周清貞手裡的粥碗,把他的手拉到眼前展開一看,頓時心疼了一瞬。原本細瘦的手掌現在一楞一楞紅通通腫的老高。

    春花輕輕的用手指摸摸,有些熱燙。這種溫度,春花能想出那種火辣辣的疼。這麼疼,小孩卻從頭到尾一聲不吭,沒娘的孩子真可憐,春花不由得鼻子一酸。

    “你等著!”春花放開小孩的手,急匆匆出了屋門,一晃眼就跑的不見影兒。

    周清貞看著空落落的院門心想,大概這就是繼母的意思吧,找一個衝動的瘋丫頭,惹了禍可以藉口罰他。別人都是主子犯錯,伺候的人受罰,但是周清貞相信,錢氏一定會以他管教不利罰他。

    漠然的收回目光,周清貞重新端起碗緩緩用飯。

    誰打的三少爺,二夫人?大戶人家都有很好的膏藥吧,可惜不能去要,春花一頭沖到廚院。

    周清貞一碗稀飯沒喝完,春花又一陣風沖回來。

    “等會再吃”奪下周清貞的碗拉過他的手“奴婢到廚房要了點香油。”一邊說,一邊把端回來的小碗放到桌上,一隻手握著周清貞的左手攤平,另伸出食指在油碗裡蘸了點香油。

    春花把小孩的手拉倒自己面前,低頭微微的吹吹,然後把香油輕輕的抹在周清貞的手掌上。

    “我弟弟小時候磕了碰了,只要沒破皮我娘就會給他抹點香油,很快就能消腫。”

    周清貞先瞄了一眼桌上的香油碗,只在碗底有點香油,小丫鬟去求人了吧。抬眼看向小丫鬟,只見她的垂下睫毛又長又翹,認真的給自己塗抹香油,神態裡還有幾許心疼。

    周清貞垂下眼簾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掌,小丫鬟的食指沾著香油,一點點小心的滑過自己掌心,輕輕地像三月的春風,耳邊是小丫鬟切切的叮囑。

    “你要聰明些別往人前去,免得人家看你不舒服,見人要有禮貌嘴甜些,總能多討些喜愛……”

    周清貞靜默的看著自己手掌上,那根輕輕移動的手指,對小丫鬟的話恍若未聞。

    第二天吃過早飯,春花被叫到二夫人屋裡,錢氏懶洋洋的坐在鏡臺前,由著兩個大丫鬟伺候梳妝。

    沖著四百文,春花認真的鞠了一躬:“二夫人好”

    正拿著一根金釵在錢氏頭上比來比去的芍藥,噗嗤一聲笑了:“哪有這樣行禮的?薔薇你教教她。”

    薔薇手裡舉著鏡子在錢氏腦後照,是另一個大丫鬟長得圓臉圓眼,看著有些富態。她笑著放下鏡子,走到春花身旁“你看,這樣道萬福”

    只見她雙手疊於腰前,右手蓋左手手心向內,屈膝同時微微俯身。

    春花笑嘻嘻的對她做了一個:“謝謝薔薇姐姐。”

    “這丫頭嘴可真甜人也聰明,還是夫人會選人。”薔薇笑著走回錢氏身旁。

    錢氏伸出手搭在芍藥胳膊上,懶懶的起身:“走吧,跟我去見見老夫人。”薔薇快走幾步掀起簾子,芍藥扶著錢氏徑直出去,春花猶豫了下跟在身後。

    老夫人的院子在周府的中軸線上,是座三進的院子。兩邊抄手遊廊,廊下掛著些黃鶯畫眉之類,最奇妙的還有一隻黑鷯哥,有人過來便伸脖展翅的叫‘萬福、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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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0:48


    院子裡也是花木扶疏,穿過花廳還有一缸紅的、黑的、金的大肚泡眼魚,那魚的尾巴跟一把輕紗似得拖在身後。

    春花算是開了眼界,那些色彩豔麗的畫廊雕棟,在太陽下折射光芒的琉璃瓦。簡直就像神仙住的地方,將來一定要跟娘說說,讓娘也聽著樂呵樂呵。

    等進了老夫人的屋子,錢氏一改懶洋洋的樣子,一臉俏麗的笑容:“兒媳給婆婆請安”

    春花也老實的跟在最後行禮,不過老夫人的屋子也讓春花大開眼界。一個五十多歲的清瘦老太太,一打眼兒好像要給人挑刺似得。周圍圍了一圈年輕漂亮的姑娘,又坐的又站的,春花猜測應該是周府的小姐和小姐們的丫鬟。

    “你倒是天天來的早”老夫人擺擺手,錢氏站起來走到老夫人身後,替她按摩太陽穴:“婆婆昨晚睡得可好?大嫂每日要處理家事,自然忙碌些難免來晚。”

    “你倒是好心替她說話,我讓你幫她理家……”

    錢氏進來後,屋子裡那麼多人再沒有別人說話。春花不知道為什麼叫自己過來,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四百文……四百文,家裡翻身就指望這個了。

    “婆婆你看”錢氏笑著一指春花“難的這丫頭命火旺,兒媳把她派給三少爺做丫鬟。咱們周府是積善人家,前邊那麼多出事的,兒媳也不好虧待她。就破例讓她做了大丫鬟,還從自己的份例裡每月多撥了些銀錢。”

    老夫人撩了春花一眼皮兒,春花連忙走出來跪下磕頭:“給老夫人請安”

    春花在來的路上聽薔薇說過,每個房裡的大丫鬟都要過老夫人的眼,一般老夫人都會叮囑幾句給些賞錢,得眼緣的多給些否則少給些。

    春花悄咪咪的等著自己的賞錢,一來就有錢拿,這活實在不錯。

    “以後用心伺候少爺”老夫人慢條斯理的說道。

    “是”春花應的清脆,給多少錢呢?我一定會把你孫子服侍的好好的。

    “行了,下去吧”老夫人一副倦怠的樣子。

    啊,錢呢?春花心裡奇怪,不過很規矩的又磕了頭起身退下。走出院子沒有拿到一文賞錢,春花有些遺憾的回頭看看,耳朵聽到院裡傳來的低聲議論。

    “三少爺他娘,不過是府裡大把銀子買回來的,算什麼啊……”

    春花不等聽完急匆匆走了,她雖然小,卻是七八歲就能,一個人幾十裡地賺錢的女孩,做事從來都有一桿秤:她來周府是為了賺錢,如今有機會就要牢牢把住。

    周清貞的屋子用木隔斷做了一個小套間,套間裡只有一座炕一個衣櫃。套間外就是正屋,對門靠牆一張八仙桌兩把靠背椅,春花每次都把飯擺在這裡。一邊窗下書桌椅子,另一邊靠著套間是臉盆架。

    春花昨天跟周清貞說了,今天給他收拾屋子,因此春花一回來就忙碌起來,先把周清貞的髒衣服,都拿出去洗——洗衣房她可不敢指望,都給泡壞了。她還琢磨怎麼開口,把泡在那裡的衣服要回來。

    春花把衣服端到花園東南角的水井旁,這兩天打水都在這裡。

    劉嬤嬤遠遠的端著衣服過來,就看見昨天認識的春花在井邊。她的腳步頓了頓,猶豫了下看看四周,這一片算是僻靜處並沒有人在。

    劉嬤嬤捏了捏盆沿,向春花走過去。

    “劉嬤嬤也來洗衣裳”察覺到有人來,春花轉頭去看然後立刻漾起笑臉,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洗衣盆往旁邊挪挪。

    劉嬤嬤有些僵硬的放下自己的木盆:“春花給三少爺洗衣裳呢?”

    “是啊”春花笑的一片明媚,然後又收起笑容,有些憂慮的問道“是不是少爺的衣裳一定要送去漿洗院?”

    “主子們的褒衣都是自己院裡的丫鬟洗,其它的看個人,都行。”劉嬤嬤一邊說,一邊有些氣喘的蹲下。人老了腰腿發硬,再加上發胖,蹲下去有些艱難。

    春花站起來,把自己坐的石頭推過來:“劉嬤嬤坐這個,我剛從旁邊搬來的。”

    老婦人也沒客氣,一屁股坐下:“哪裡搬來的哪裡搬去,要不然管事知道了會罰的。”

    “謝謝嬤嬤提點”春花笑眯眯的蹲下繼續搓洗。

    劉嬤嬤把自己的皂莢遞給春花一個:“等月初領了香胰子、肥皂團,你就有東西洗衣服了……還有澡豆……就不知道能發到你們手上不。”

    “早豆是什麼豆?”春花把皂莢砸爛泡到水盆裡,手上不閑嘴裡也沒停“吃的?”

    劉嬤嬤笑了“真是鄉下丫頭,澡豆是主子們洗澡用的,豆粉一樣的東西,洗了人身上又香又光滑。”

    “我本來就是鄉下丫頭”春花毫不介意,笑眯眯的說“不過香胰子我知道,洗身上也是又香又光滑”那還是馬玉娟她娘用過,然後滿村的婦人面前炫耀。

    “這裡香胰子都是給主子洗褒衣用的,沒見識的丫頭。”

    春花聽了笑嘻嘻的不說話,這些東西都跟自己的日子沒關係。

    劉嬤嬤猶豫了一下又說道:“要是沒領到你可別問,更別說是我給你說的這些東西。”

    蹲著到底難受春花左右看看,又跑到不遠處搬過來一塊石頭坐下:“劉嬤嬤放心,我知道你是好意提點……”

    春花低頭繼續洗衣裳,聲音低了些:“我們村也有後娘,我不傻。”三少爺就是那地裡黃的小白菜,自己是小白菜的小丫鬟,春花明白自個的處境。

    不過再抬起頭春花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我是來做丫頭的,老實幹活掙我的錢,別的不是我這丫頭能管的。”

    “哎——是個心眼明亮的丫頭”劉嬤嬤笑了一下不再說話,把自己的衣裳放到青石井臺上,掄起棒槌‘砰砰砰’砸。

    看著老人彎腰著實不易,春花開口:“劉嬤嬤你才幾件衣裳,要不放著我幫你洗?”

    “沒事,老胳膊老腿就得長動動。”劉嬤嬤瞄了一眼春花盆裡的“你那些都是春秋的厚夾衣,倒是不好洗,不過綢子的也不能上棒槌。”

    確實不好洗吃水更沈,春花抬起胳膊抹了把額上的汗珠:“不能上棒槌用腳踩沒事吧?”

    “主子的衣裳拿腳踩?”劉嬤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吧!這也叫老實?劉嬤嬤忽然有些擔心春花。

    那就是可以了,春花脫掉鞋挽起褲腿,站在盆裡‘庫出庫出’的踩:“三少爺的單衣都快在漿洗房泡壞了,水都泡臭了。”

    “哎……”劉嬤嬤歎息不語,只是把自己的衣裳翻個,再開始‘砰砰砰’砸。

    “嬤嬤你說我直接去把衣裳要回來自己洗,能成不?”

    “成是成,只是漿洗院的陳媽媽,怕是會埋汰你幾句。”

    那就行,春花又想起另一件事,從盆裡出來赤腳蹲到老人身旁:“嬤嬤,能不能麻煩你幫三少爺洗個澡?”

    “啊?”

    看著老人不理解的神情,春花急忙解釋:“不會很辛苦嬤嬤,我燒好熱水,嬤嬤只要幫三少爺搓搓背就行,三少爺左手傷了不好自己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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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1:05


    “可是給少爺洗澡不都是大丫頭的事?”

    “什麼!”春花驚的差點摔倒“不是奶娘給洗嗎?”

    “不會沒人告訴你大丫頭的職責吧?”劉嬤嬤恍然明瞭。

    下來的時間劉嬤嬤這樣那樣的告訴春花,大丫頭都要做什麼……

    春花聽得眼睛發直:給少爺洗澡算什麼,還要和少爺睡在一個屋,伺候少爺吃,伺候少爺穿,幫少爺管銀錢……

    “這不是丫頭,這是老媽子兼媳婦吧。”

    春花直呆呆的傻話,逗得老人從心裡笑出來:“哈哈哈,還真是,少爺們的大丫頭多半最後都是通房丫頭。”

    “通房丫頭?”那是什麼,春花滿臉疑惑。

    劉嬤嬤歎口氣可憐這丫頭走了什麼運,啥也不知道就做了大丫頭,老人打起精神解釋:“論理,你們這些活契的女孩,最多做到小丫頭一個月兩百文。”

    春花點點頭,這個蘇王氏提前說過。

    “貼身伺候的大丫頭每月三百五十文,必得是府裡的家生子或者簽了死契的……”劉嬤嬤有些猶豫該怎麼說。

    春花則繼續點頭,一雙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看著老婦人。小姑娘明亮的眼睛,讓老人心一橫速戰速決:“你在府裡看,凡是被稱作姑娘的大丫頭,都是男主子的屋裡人。”

    屋裡人?

    “就是陪男主子睡覺的”

    哦,春花想,那芍藥姑娘就是通房丫頭了。

    果然劉嬤嬤接著說:“那天領你認路的芍藥姑娘,就是二老爺的屋裡人。可惜三少爺才八歲,等他長大你都該出府了。”

    “要不然將來做了少爺屋裡人,有個一男半子做到姨娘也是你的造化。”劉嬤嬤說完起身去井邊打水,準備最後清洗。忽然身後傳來春花清晰堅定的聲音:

    “我才不做什麼姨娘!”

    春花在村裡鎮上,沒見過大戶人家還有屋裡人這一說,可是姨娘卻聽人講過。

    “我是要堂堂正正嫁人,做正頭娘子。”

    劉嬤嬤被春花響亮的聲音嚇了一跳,心裡卻笑春花不知深淺。就算三少爺現在再可憐,那也是二房嫡長子,將來二房都是他的,春花這樣的鄉下小丫頭,要是能被收房做了姨娘,那得是走了天大的好運。

    春花不管劉嬤嬤心裡怎麼想,她忽然發現一件很嚴重的事:大丫頭要和少爺睡一個屋!真要這樣她還有什麼名聲可言?

    這可不行,春花是很想掙錢幫家裡翻身,可是有些錢能掙有些錢不能掙,不過四百文一個月春花也沒打算輕易放棄。

    周清貞中午回來的時候,發現院牆外放了四把高背椅,椅背兩兩相對,上邊各架著兩根長棍子。他這些日子穿過的厚夾衣全都洗好晾在上邊,甚至他送去漿洗院的單衣,也洗乾淨晾在上邊。

    周清貞微微側頭嗅嗅自己的肩頭,有點發酵的酸腐味。能穿乾淨衣衫了,他心裡有些輕快。

    春花端了椅子坐在正屋門前,看見三少爺回來蹭蹭蹭走到他面前站住。周清貞漠然臉往旁邊讓讓,春花也跟過去繼續擋住路:“少爺我有些事要跟你商量。”

    之所以不再稱呼三少爺,是因為劉嬤嬤說自己院裡的主子,不能按排行稱呼。

    春花低頭盯著周清貞一直平視前方,漠然的眼睛說:“我是好人家女兒將來還要嫁人,不能跟你睡一個屋裡值夜,也不會給你洗澡。”

    周清貞漠然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他還是目光平視前方,又往旁邊讓讓。春花橫挪兩步擋住他:“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可是我會加倍對你好。”

    你要怎麼加倍對我好?周清貞再次漠然的往旁邊讓讓想要回屋,太陽底下真的好熱。

    春花第三次蠻橫的擋住路:“你說話啊!我知道你不是啞巴。”

    “嗯”周清貞抿著嘴從嗓子裡發了一聲,心想,看來這傻丫頭還沒有接到繼母什麼指示,還有這火爆性子……

    周清貞同意了,春花提了半天的心落到實處,臉上綻開明快的笑容:“少爺屋裡請”一邊說一邊麻利的讓開路,發現椅子還擋在門口,連忙把椅子挪回屋放到八仙桌旁。

    “少爺先請坐,奴婢去幫你打水洗臉。”

    春花熱絡的到廚房打回一盆熱水,放到盆架上,然後一邊給周清貞挽袖子一邊積極解釋:“天熱用熱水洗,完了可涼爽。”

    周清貞伸出一隻胳膊,然後換一隻胳膊,方便春花挽袖子,最後把手放到水盆上。春花先捉住他的左手看了看:“香油好使吧,今兒個比昨天好了許多。”

    周清貞照舊漠然臉,不過心裡浮現一個詞:前倨後恭。

    過了兩三天春花覺得算是安頓下來:每天打掃屋子,按時去領三頓飯再沒別的事。要是日子天天這樣過,這八年就太舒服。

    這一天早上周清貞吃完飯,又不知道去哪了,春花也不過問,收拾好自己換下的衣褲去井邊清洗。

    花園裡的劉嬤嬤恰好碰到,她抬頭看看日頭,又看看還有空洗衣裳的春花,問她:“三少爺沒有小廝,你不給他送點心去?”

    “送點心?”

    “你不知道府裡的少爺,早上在學堂都要用些點心?”劉嬤嬤也是奇怪“這都四五天了,你還不知道?”

    我打哪知道,又沒人告訴我。不過學堂送點心……春花慢慢咧開嘴笑了,自己是不是能假裝小廝,每天跟著三少爺上學去?

    哈哈哈,春花心裡樂開了花兒,問清楚還是去找大廚房吳媽媽領點心,就像一隻出籠的小鳥一樣飛走了。

    拎著食盒春花恨不得飛去學堂,可是剛才因為跑的太快,已經被吳媽媽訓斥了,只能一步步走。

    但這不能影響春花的好心情,學堂!哈哈,反正自己已經身兼四職,就算再兼職小廝也沒什麼問題,哈哈哈哈自己簡直太聰明了。

    春花一路打聽到學堂,然後看到的情形,讓她的好心情蕩到穀底。

    王八蛋!

    學堂是一個獨立的小院子,進去二十多步是一明兩暗的正房,西邊還有兩間廂房,周清貞被兩個十歲左右的小廝圍著,正房的廊簷下站著兩個八九歲的小少爺,嘻嘻哈哈看熱鬧。

    周清貞的單衣因為在漿洗院泡的太久給泡糟了,春花沒咋用力洗,衣裳就爛了幾個破口。春花好歹翻出針線笨拙的給他撩起來,總不能讓他大熱的天還穿厚夾衣。

    可問題就出在這裡,小廝甲扯扯縫合的地方:“哎呦,我的三少爺你穿著補丁衣裳,是想埋汰二夫人苛刻你嗎?”

    也許用的力氣大些,衣服順著縫合的旁邊豁開一個口子。哎——這麼容易破口的衣裳,這群富貴慣了的人還沒見過,小廝乙也扯扯周清貞衣服上縫合的地方,結果不出意外破口了,布料實在是泡糟了一點不結實。

    夏天的單衣,不一會就讓周清貞露出胳膊腿上的白肉。

    “這個好玩,你們再撕撕看,哈哈哈”房檐下看熱鬧的二少爺周清玉拍手叫好。

    春花趕到的時候,周清貞被兩個小廝推搡來推搡去,渾身上下破掉的布片耷拉著,露出不少白肉,小孩漠然的表情變成屈辱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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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1:23


    周清玉‘哈哈哈’拍手笑的十分開懷:“再撕,再撕,給他撕出一身花兒,看他今天怎麼出學堂”

    撕你媽逼!春花滿胸的怒火提著食籃沖了出去。一籃子砸開小廝甲,擰身推到小廝乙,騎到那小破孩身上,提拳就往他臉上捶。

    這裡不是安樂村,春花知道自己肯定鎮不住另一個小廝,所以下手一點都沒客氣,否則她要吃虧。果然小廝甲愣了一會,立刻過來撲倒春花。

    春花是誰?打遍安樂無敵手。被人撲到順勢一滾抬腿往後踹,然後利索的翻身起來提腳就踢。

    這些小廝雖然都是奴才,但跟著少爺也和半個哥兒差不多,說句不客氣的吃住比周清貞都好,哪裡吃過這樣的虧,而且春花那衣裳那架勢,一看就是新來的小丫頭,兩個小廝動起手來沒有半分顧慮。

    “啊——我跟你拼了!”被踢的小廝甲抱住春花腿,把春花掀翻在地,小廝乙也合身撲上去。

    就算是兩個,春花也不怕,所謂‘一力降十會’更何況這些小廝手上還不會那兩下子。春花連撕帶踢弄倒一個,然後翻身騎到另一個身上,屁股一抬合著全身力氣砸下去。

    “啊——”小廝乙被砸的兩頭往上翹,嗓子喊破了音。

    “幹什麼呢,翻天了?”忽然院門口傳來一個小少年的怒斥聲。

    “大少爺來了,還不住手!”隨後是另一個少年的聲音。

    小廝甲和小廝乙停下撕扯春花的動作,連忙告狀:“大少爺,不知道哪來的瘋丫頭,撲上來就打小的們,大少爺要給小的們做主。”

    這話倒也沒錯,春花從小廝甲身上站起來,轉頭看向院門口的人:一個十三四歲身穿華服五官周正的少年,正雙眉擰起直視這邊,另一個十四五歲看樣子是大少爺的小廝。

    房檐下被這生猛一幕嚇傻的二少爺周清玉,急忙跑到周清遠面前一臉急色,還有些驚恐:“大哥、大哥這丫頭太瘋了,見人就打。”

    周清遠沒有理會自己的弟弟,背著手冷眼看向春花:身上的衣褲滾得全是土,扯得七歪八扭,一個羊角辮散了大半,唯有一雙眼睛火亮的直視自己,沒有半分慌張。

    一直在旁邊觀察的周清貞上前一步揖手,想要解釋:“大哥……”

    春花一把拉住周清貞,把他塞到自己身後,扯扯衣襟雙手合於腰間,右手在上手心向內,微微屈膝俯身,聲音清脆:

    “大少爺萬福,奴婢是二夫人派給三少爺的大丫頭叫劉春花。剛才來給三少爺送點心,那兩個小廝欺負我家少爺,把二夫人給我家少爺做的新衣服,撕的破破爛爛。”

    春花站起來仰著脖子蔑視那兩個小廝:“知道的說是孩子們貪玩,不知道的還不得說我們夫人,虐待我家少爺。”

    說完春花一雙明目直直看向周清遠:“奴婢想問問大少爺,這兩個小廝這樣壞我家夫人的名頭,到底是什麼意思?”

    周清遠背著手走進院子,往春花身後的周清貞瞟了一眼,露了好多肉確實有礙觀瞻:“你先回去給三少爺拿身換洗的衣裳來。”

    “是”春花屈膝,然後回身拉起周清貞的手,走進學堂裡“你別怕,在這裡等我。”

    周清貞一瞬間湧上很多話:我不怕,你才該害怕,你……最終他只是說:“你把頭髮理理再出去。”

    “好”春花笑著應道,不但重新紮好羊角辮,還把衣裳收拾整齊才出學堂。她一路急走,兩條腿換的不能更快來去如風,拿了衣裳給周清貞送進學堂裡,然後自己退出來。

    周清遠冷臉問她:“你不伺候你家少爺更衣?”

    春花規矩的福了福:“奴婢是活契丫鬟,二夫人抬舉才做了少爺大丫頭,但奴婢將來還要出去嫁人,所以很多近身的事情,得三少爺自己來。”

    幾句話說完周清貞已經換好衣裳出來,春花進去把那團破爛的衣裳裹成一團也抱出來。

    小院裡靜下來,幾雙眼睛都看向十三四的華服少年。周清遠清清嗓子開口:“吉祥和富貴陪少爺玩鬧,手下沒個輕重,索性也被……”

    大少爺又清清嗓子,年齡一般大,兩個小廝被個小丫鬟打得鼻青臉腫,真的很難說出口。

    “索性也被教訓過了,這事就算了”周清遠轉向周清貞“至於三弟被弄壞的衣裳,我請我娘重做一身新的給你。”他的話雖然是說給周清貞聽,眼角的餘光卻不停的溜到春花身上,看到春花臉上明顯的雀躍,才放下心來。

    “那就麻煩大伯母了。”周清貞揖手為禮。

    安排好周清貞這邊,周清遠又敲打兩個弟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竟然縱容小廝大鬧學堂,真不怕母親知道責罰你們?”

    周清貞不想看大哥收拾周清玉和周清文,免得他們以後見了自己羞惱又多出事情,帶著春花早早走了。事情壓到這裡最好,春花也不必受罰,自己也不會成為大房二房爭勢的緣由。

    可惜周清貞想得好,事情卻爛在當時站在周清玉身邊,一直沒說話的周清文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文的姨娘張氏,粉也不搽花也不戴,拉著孩子到二夫人錢氏面。她把周清文一把推到錢氏身前,跪軟在地上扯著帕子哭哭啼啼:

    “就算四少爺是姨娘養的,那也是周家正正經經的少爺……”

    錢氏正斜依在貴妃榻上,由丫鬟伺候染指甲,厭惡的看了一眼推到自己面前的周清文,薔薇在旁邊瞄到主子神情,連忙把周清文拉到一邊:

    “四少爺見了二夫人怎麼不行禮,這是哪門子大家少爺的做派。”

    張氏見了一手軟軟撐地,斜斜的跪坐在地上,仰著脖子一手扯著帕子輕輕蓋到臉上,越發哭的淒婉。

    芍藥瞥見錢氏眼裡的輕蔑厭煩,上前一步:“張姨娘且省省,先掂量下自己的體面。一大早鬧到我們夫人面前,哪裡的規矩做派!依奴婢看還是請大夫人來一趟,你們房裡的事你們自己料理。”

    “我們夫人只想著一家子和睦,我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四少爺受委屈。一樣是周家少爺,憑什麼三少爺不把四少爺當回事,縱容他大丫頭嚇的四少爺夜裡睡覺都不安穩。”

    張氏又把兒子拉倒身邊哭訴:“看這小臉嚇的白的。”

    錢氏對張氏母子的厭惡煙消雲散,差點沒憋住笑出來,她壓下嘴角冷聲吩咐:“去把三少爺和春花帶來。”

    芍藥一路分花拂柳到了小院,小院裡春花正準備送周清貞出門去學堂。芍藥攔住他們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三少爺夫人叫你領春花過去。”

    周清貞心裡‘咕咚’一下,臉色白了白嘴唇微微抿緊,面無表情的對芍藥點點頭。

    三少爺發白的臉色讓芍藥嗤笑一聲,一甩帕子擰身帶路,春花小跑跟上笑嘻嘻的問:“芍藥姐姐,夫人叫我們什麼事啊?”

    一個鄉下土妞跟少爺是‘我們’?不過芍藥也懶得糾正,還是要笑不笑的睇了春花一眼:“你們做了什麼,自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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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1:39


    昨天打架的事,春花心裡一沈腳下慢了幾步,落到周清貞身旁,看著小孩更加沈默,春花忽然生出勇氣,她握住周清貞冰涼的手,悄聲在他耳邊說:“別怕,我會護著你的,我比你知道的厲害多了。”

    打架嗎?周清貞繼續一臉沈默,目光平平向前,可是被春花握住的手,傳來溫暖的感覺。

    芍藥領著兩個孩子到錢氏正屋,春花一進屋便聞到一股甜香的味道。這還是春花第一次進二夫人的正屋,屋子很敞亮

    牆上掛著美人圖,窗上糊著綠輕紗,窗下案幾上擺著一大盆玉石雕的荷花。

    不過錢氏並沒有在這裡,芍藥領著他們繞到博古架後邊,這裡還是一間敞亮的屋子。屋裡擺著好幾盆盛開的鮮花,粉的紅的白的牡丹開的碗口大嬌豔無比,還有一盆火紅的石榴花。錢氏斜依在榻上,硬生生稱出人花兩相對。

    芍藥雙手合在腰間微微欠身稟報:“夫人,三少爺來了。”

    周清貞一臉平靜眼簾向下跪到地上,春花瞄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張氏和周清玉,也跪到地上。

    “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錢氏斜依在貴妃榻上,看著自己新染的指甲,慢條斯理的開口。

    春花不等別人開口,搶先快言快語“少爺好好的在學堂讀書,二少爺和三少爺縱容自己的小廝欺負他,把夫人給少爺新做的衣裳撕的稀爛。”

    說完瞪了一眼周清文,繼續告狀:“家裡誰不知道夫人是繼母,自來後娘難當,夫人就是一片心都用在少爺身上,也有那背後挑三挑四的刻薄夫人。他們倒好,讓少爺穿著一身破爛衣裳從園子裡過,知道的不說,不知道的指不定怎麼排揎夫人。”

    春花怒視周清文:“不知道我們夫人怎麼得罪了你,四少爺要這樣壞她名聲?”

    最後春花轉向錢氏說的義正言辭:“奴婢是夫人特意派去伺候少爺的,有人欺負少爺,奴婢自然要挺身而出,才不負夫人一片苦心。”

    周清貞跪在春花旁邊微微垂頭神色平靜,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人注意他。

    沒想到這個野丫頭還有一張利嘴,錢氏勾起嘴角這事還牽扯周清玉,太好了。錢氏從榻上起身,吩咐:“去請大夫人和二少爺來一趟。”說完去了正屋。

    不一會正屋裡擠了很多人,錢氏和黃氏分主客坐在上首,周清遠坐在右邊第一個椅子上,張氏、周清文、周清玉站在兩邊,周清貞和春花跪在堂前,還有好些伺候的下人站在自己主子身邊。

    “妾身還沒進門,就聽說過大嫂的賢名兒,怎麼也想不到大嫂會縱著清玉清文,欺負三少爺,這是當我們二房好欺負嗎?”錢氏慢條斯理的發難。

    黃氏微微一笑:“小孩子玩鬧,那裡說得上欺負?只是我聽玉兒說的有些奇怪,怎麼清貞的衣服碰一下就破了,倒讓我想起一個典故。”

    什麼典故黃氏沒有明說,不過錢氏卻暗自惱火,什麼典故不就是‘蘆花絮衣’麼!

    錢氏不甘示弱的開口:“妾身也奇怪,都是府裡發的衣料,怎麼別的少爺衣裳都很結實,到了三少爺這裡一碰就壞?”

    錢氏裝模作樣的讓芍藥去查,結果查來查去是漿洗院把周清貞的衣裳泡壞了,錢氏按耐住自己的欣喜,當面嘲諷一通,轉天又告到老婦人面前,奪了漿洗院的管理權。

    不過那是後來的事情,現在的情形是周清貞和春花還跪在大堂上,衣裳的事情查明了,不過是孩子們好玩。可四少爺被春花嚇到的事情,卻得有人認錯。

    錢氏沒有想到這麼件小事,能抓到黃氏的把柄,心情好得很。也不想再多看周清貞一眼,只說他不懂友愛兄弟,罰到祠堂反思三日。春花和兩個小廝在學堂大打出手,每人五板子以儆效尤。

    一屋子人到廊下,院子裡擺開三條春凳,周清貞垂頭跪在一旁。

    打就打,五板子我不怕!春花抿緊嘴唇準備爬到春凳上,扶著板子等在旁邊的胖嬤嬤,卻冷言樂語的吩咐:“解下褲子。”

    什麼?什麼!春花驚的跳起來,她往旁邊一看,果然吉祥和富貴正死了爹娘般,解下褲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春花急忙後退拉住自己的褲子:“我不,我絕不!”

    跪在旁邊的周清貞忽然想起小丫鬟說‘我是好人家的女兒,將來還要清清白白嫁人’清脆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小丫鬟卻要面對這樣的侮辱。周清貞嘴唇哆嗦了下,心裡難過卻沒有一點辦法,他要求情只能越求越糟糕。

    “你不什麼不?”胖嬤嬤扔掉板子伸手抓春花。

    春花多靈活,腰一扭身子一閃就躲開了,可是院裡不光一個胖嬤嬤,春花不服管教,其他的丫鬟小廝一起來圍堵。

    春花左閃右避沖出包圍圈,哧溜哧溜爬上院子裡一顆高聳的香椿樹。

    ……院子裡的人都傻了眼,這不是個丫頭是個猴子吧。周府這些主僕,第一次見識到鄉下野丫頭到底有多野。

    周清遠看著爬到樹上的春花,習慣性的清清嗓子;錢氏心裡輕蔑的一笑,還真會爬樹啊;周清貞抬頭瞄了一眼又垂下頭,袖子下的手慢慢攥成拳頭。

    春花站在高高的樹杈上朗聲道:“犯了規矩我認罰,脫褲子算什麼羞辱?”

    “搬梯子來,反了天了!”樹下不知是誰在叫囂。

    春花沒有一絲慌張,清清楚楚的說道:“你們也不必搬梯子來,如果一定要脫我褲子,我就從這裡跳下去。沒道理我一個好人家女兒,在周府好端端沒了清白。”

    這棵香椿樹有二三十年,長了六七丈高,要真從上邊跳下來不死也殘。

    “跳下去死了也罷,如果沒死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周府門前上吊,”春花冷靜的目光掃過樹下院子的人,清晰的說道:“我劉春花說到做到。”

    春花並不是嚇唬人,如果真這樣丟人,她寧可一死。

    一院子的人抬頭看那丫頭慢慢撒開左手,只用右手扶著樹幹在樹枝上站直身體,這要是一陣風過來……媽呀,院子裡的人嚇得大氣兒不喘。

    ‘光腳不怕穿鞋的’雖然是一著好棋,卻是被逼到絕境拿命搏,周清貞低頭握緊的拳頭輕輕顫抖。

    周清遠看著春花危險的樣子,差點不會心跳,他對自己身邊的黃氏說道:“娘!府裡丫鬟們除了犯奸的,也不必去褲子受罰。”

    說完不等黃氏回答,周清遠抬頭對春花大聲說:“你下來吧,原本就不必解褲子,王嬤嬤大概是看你和小廝們一起受罰,會錯了意。”

    “真的?”

    “你先扶好樹!”

    春花挪到樹幹邊上,兩隻手抱緊樹幹。周清遠見了從胸口裡舒一口氣:“真的,這麼多人,難道我還能騙你不成?”

    “哼”春花冷笑“我也不怕你騙我,真要受那樣的羞辱,我絕不活著,求生不易求死還難嗎?”

    周清遠看到春花下來,一顆提起的心才算落到實處,這丫頭好烈的性子。

    ‘啪’一板子打到屁股上,春花疼的渾身肌肉緊縮,‘啪’又一板子,春花疼的頭往上揚,旁邊傳來吉祥、富貴哭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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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1:56


    ‘啪’

    ‘啪’

    ‘啪’春花疼的渾身顫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這麼疼過,春花眼裡泛起淚花。

    春花被抬回小院時間不長,小院裡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穿著夏綢衣裙,鵝蛋臉秋水眸,看起來溫柔可親,她淺笑著開口:

    “我叫金桔是大少爺屋裡的丫鬟,少爺吩咐我來給你送點傷藥。”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裡掏出兩樣小巧的東西“瓷瓶裡是三七粉溫水送服,玉罐裡是跌打膏外用。”

    春花趴在炕上揚起笑臉:“麻煩金桔姐姐跑一趟,也替我謝謝大少爺。”

    金桔笑笑繼續說:“午飯我叫院裡的小丫頭幫你送來,這兩天你好好歇著。”

    “那三少爺有人給送飯嗎?”

    金桔把水碗放在炕頭春花能夠著的地方,然後委婉的說道:“便是來這裡,少爺還吩咐我避著人……畢竟是二房的事情,全看二夫人怎麼安排。”言下之意有沒有,也不是大房能管得。

    周府的祠堂在花園東邊,老夫人院子後邊,離小院不十分遠。春花忍著疼痛抱著兩身棉衣,趁著夜色悄悄摸到祠堂外。

    祠堂的院門早已落鎖,春花轉了一圈找到一棵靠牆的樹。先把兩身棉衣披在背上,然後拉過袖子在自己脖子上打了活結,咬牙挺著疼順樹爬到牆頭,再趴著牆溜下去,跳到地上那一刻,身後的疼痛讓春花差點叫出來。

    祠堂的院子裡種了些鬱鬱蔥蔥的松柏,夜色裡黑乎乎一動不動,春花貓著腰只覺得頭皮發麻,顧不上身後疼,三兩下拐到亮著燈的大屋門口。

    推開高大寬闊的門,昏暗的油燈裡,春花看見小孩細瘦的身子,直直跪在牌位前的蒲團上。

    “你傻了!又沒人,為什麼這麼老實跪著。”春花急忙拐著腿過去拉周清貞起來。

    周清貞身子晃了晃摔倒在地,他爬起來面對排位跪好:“你還疼嗎?”

    聲音太低春花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你很疼吧。”嘶啞的聲音大了些。

    春花身後立刻一片火辣辣的疼,她一條腿一條腿趔趄著,跪到旁邊的蒲團上:“你就算跪死在這裡,我的疼也少不了一分。”

    “我陪你一起難受。”

    這話讓春花梗了梗,半晌一把推到跪著的孩子:“笨啊,你!”她把棉袍解下來放在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給周清貞。

    “我給你帶了兩個饅頭,還夾了點炒雞蛋。”

    周清貞挪動又麻又疼的雙腿坐到蒲團上,並不伸手接:“你有什麼本事弄來吃的,這是你自己那一份吧?”

    春花肚子確實餓可那又怎樣,她沒法看著只比順子大一歲的小孩餓肚子,更何況是個挺乖的孩子。

    “給你,你就吃。”春花把小布包塞到周清貞懷裡“我答應會加倍對你好,我娘說過‘做人吐口唾沫到地上,也要砸個坑’,更何況是說過的話”

    說完春花就著跪姿往周清貞旁邊挪挪,輕輕的幫他揉膝蓋:“你說你咋那麼一根筋,我在外邊難受,你在裡邊折騰自己有什麼用?”

    “心裡好過點”周清貞一邊低聲說,一邊拆開布包“抱歉,我沒法給你求情。”

    春花明白小孩的處境,他能從二夫人那裡求到什麼情。不過春花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擔,本身也沒指望‘泥菩薩過河'的周清貞。

    “我明白”

    那時候春花抱著必死的決心,她不覺得死有什麼好怕的,她娘說“人活臉,樹活皮”沒臉沒皮還活個什麼門道。

    一個饅頭遞到春花面前“一人一個”小孩的聲音。

    “我吃了菜和稀飯,不餓。”

    周清貞也不多話,把兩個饅頭都放在旁邊的布包上:“那都別吃了。”

    “哎……你咋這麼倔?”春花瞪他。

    “我知道你的飯量你也知道我的,這兩個饅頭一人一半,咱們都是六分飽。”

    春花吸吸鼻子乾脆俐落:“行,一人一個。”

    昏暗的長明燈,照著供臺上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供案前兩個小孩一跪一坐在蒲團上,低頭吃饅頭。

    屋裡靜悄悄的,周清貞掰了一小塊饅頭放到嘴裡:“原先我父親要說親的時候,老夫人原本想娶娘家弟弟的嫡長女……”

    春花咬了一口饅頭,奇怪的看向小孩,說這個幹嘛?

    “我爺爺卻給我父親定了我母親。那一年我舅舅才二十多歲,在省府鄉試中了舉人看著前程在望。”

    周清貞又掰了一小塊饅頭到嘴裡:“因此老夫人自來就不喜歡我母親……”

    “老夫人的心思可以理解,可這事也不是你娘的錯。”春花點點頭咬了一口饅頭,就著周府的過往吃的津津有味。

    “我三歲的時候就能背出百家姓千字文,爺爺愛的不行把我帶在身邊教導,常常誇耀給我父親結了們好親,說是外甥隨舅,結果老夫人連我也討厭了。”

    春花……

    周清貞垂眼認真的掐了一小塊饅頭,放進嘴裡嚼:“周家出了三百畝良田,千兩紋銀和樊縣四間上好的鋪面做聘,才定下我母親。舅舅家裡窮,爺爺原本想著銀子和鋪面能做嫁妝帶回來就行,結果我母親勉勉強強十六抬嫁妝進門,連一百兩銀子都不到。”

    春花驚訝的忘了合上嘴,就算她不知道鋪子值多少錢,也知道一畝好地最少八兩銀子,三百畝得多少銀子。

    周清貞慢慢吃慢慢說:“母親因為不得老夫人喜歡,又因為嫁妝憂鬱在內……”

    春花咬了一口饅頭沒說話,大戶人家不知道,但村裡誰家媳婦的聘禮被娘家貪了,那是要遭人恥笑的。

    “後來爺爺過世,母親正好有七個月身孕,連番煎熬早產下妹妹……不到一月沒了,母親不久也跟著去了。”

    春花摸摸小孩的頭,想了想把他抱進自己的懷裡,輕拍他的後背。

    “後來大伯說起將來分家的事,說是我母親的聘禮要算到父親那一份家業裡。父親本來就只能分到一成家產,母親的聘禮又在一成裡占大半。”

    春花默默輕怕懷裡細瘦的小孩,就好像哄順子睡覺那樣。

    “父親當然不願意和大伯父鬧得很僵,可是族裡的長輩都贊同,畢竟母親當年的聘禮太出格,因為這個我父親對我十分厭棄,大伯父也不待見我。”

    長明燈靜靜的燃著散出昏黃模糊的光。

    “繼母是老夫人娘家弟弟的庶女,對這些過往十分清楚,她為了討父親歡心處處給我小鞋穿。二哥折騰我,是因為當年爺爺常讓他跟我學,他很討厭我。”

    “他在學堂欺負你,你們先生不管嗎?”

    “昨天先生不在。”

    “哦”

    周清貞悄悄伸出胳膊攬住小丫鬟的腰,儘量貼在春花懷裡,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跟人親近過了。他覺得全身暖洋洋,心裡又軟又舒服。

    “繼母進門後發現將來分家後,沒有多少家產就想方設法討好老夫人。她們本來就是姑侄,老夫人也心疼我父親,就零零碎碎補貼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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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2:11


    春花摸摸小孩軟軟的頭髮,心想一碗水不平,老大老二還不得鬧起來。不過周府老大老二,還真沒在明面上撕破臉過,一來老夫人的嫁妝有數,二來畢竟百年傳承還有點底蘊。

    “後來老夫人想了一個法子,說是怕繼母將來分家不會管事,讓大伯母分些管家權給繼母,其實就是想讓繼母撈些油水。”

    可惜黃氏也不是傻子,直接讓錢氏跟著她學怎麼理事兒,實權一點不給。

    春花被小孩靠的有些累,索性把地上所有的蒲團擺在一起,兩人並排躺下:“別怕,我會天天晚上來給你作伴。”

    爺爺在這裡,還有周家的列祖列宗都在,怎麼會害怕?不過周清貞沒有說這些,他蓋著棉袍緊緊挨著自己的小丫鬟。

    春花側著身體,舒展了一下疼的發木腰腿屁股。真的好難受火辣辣的疼痛,一抽一抽的牽扯腰腿。春花忍著不讓自己表現出來,她發現周清貞是個心思很重的孩子,她不想讓小孩難過。

    可惜她僵硬的動作還是讓周清這察覺出來,小孩有幾分沈悶:“是不是很疼?”

    春花做出一派輕鬆的樣子:“不疼,大少爺派人送了藥膏來,抹上涼涼的。”就是可惜這會藥效過了。

    “府裡二房沒有一個待見我的,大伯母倒憐惜我幾分,剛開始繼母折騰我,大伯母還會插手一二,結果繼母說大伯母離間二房母子情分。”

    “大伯父本來就煩我,為這事很生大伯母的氣。”

    張姨娘倒是會察言觀色,所以藉著機會沒少討好大老爺,弄得大房夫妻彆彆扭扭。

    “真要算起來,府裡也就大哥記得我姓周,是周家子孫,可他也不能管太多,怕張姨娘在大伯父耳邊嚼舌根。”

    春花伸出手拍拍小孩的胳膊:“睡吧,別想了。”

    “你昨天怎麼會去學堂?”周清貞打了一個秀氣的哈欠。

    “我啊……”真沒想到會惹出這樣一段事“我其實是想去混著學認字。”

    跪了整整一天,周清貞這會有些困了,他耷拉下眼簾,含含糊糊的說:“沒用,這個先生最講究規矩……”

    其實是有些迂腐

    “要是馮先生還在,一定願意教你。”

    “馮先生?”身後的疼痛還在,可是十歲的春花也慢慢瞌睡。

    “府裡但凡有下人輕慢、苛刻我,繼母就會想著由頭賞賜,馮先生看不慣說了幾回被辭退了。”

    “哦……”春花的眼皮慢慢黏到一起。

    周清貞挨著春花的胳膊,心裡含含糊糊他以為自己在說‘你別給我出頭,別讓人攆走,陪著我就好……’

    其實不過是入夢前心裡想的而已。

    高大寬闊的祠堂裡兩盞昏黃的長明燈,把層層疊疊的牌位和房梁照的影影綽綽。供案前的蒲團上睡著兩個小孩相偎相依。

    小的那個似乎有些冷,迷迷糊糊往大的那個懷裡鑽:大的那個下意識拉拉棉袍,拍拍小的那個微微呢噥‘乖……’

    雖然二房的嫡長子兼獨子被罰,可是二房主僕們走路都帶著喜氣,因為漿洗院‘竟然’把三少爺好端端的衣裳泡壞了,老夫人發話‘黃氏事情太多難免有不周,漿洗院讓錢氏操心’。

    春花終於明白周清貞為什麼總是漠然不語,說什麼呢?被人輕慢苛刻說給大夫人聽,錢氏會說他心裡沒有自己這個母親;大夫人管了,那是挑撥二房母子關係;不管,就等著黃氏明示暗示讓下人刻薄周清貞。要是說到錢氏面前,更好,錢氏正好藉機會。

    還紮著沖天辮的小孩,發現自己的小丫鬟愁眉苦臉,用一副清亮的童音開解:“其實這一鬧也有好處,大伯母剛好名正言順整頓家宅,除了二房的下人,別處的一定不敢再輕慢我。”

    “便是二哥和周清文,也一定被大伯母收拾過,最多遇到我道路以目,怒視之。”

    那還有大夫人被奪取的漿洗院呢。

    周清貞似乎聽到春花的心聲:“漿洗院沒有多少油水,大伯母不會放在心上,倒是有這檔子事,她可以嚴管奴僕,不怕繼母再說什麼,還能把那些心思多的敲打敲打。”

    春花左右一尋思還真是,她笑眯眯的摸摸小孩頭:“你這腦瓜子怎麼長得?上下左右都能想明白。”

    小孩得意:“我聰明啊,不信你今天去廚房領飯,肯定和往日不一樣。”

    周清貞去了學堂,春花的傷還沒有完全好,等到時間領了點心趴在炕上慢慢吃。周清貞臨出門時說他從不喜歡吃點心,春花如果領了只管自己吃,如果也不喜歡吃就不用去領。

    一個小磁碟裡裝了五塊綠豆糕,春花覺得要是順子在大概兩口塞完,做的實在小巧。

    四四方方點點大,還有梅花圖案,捏一塊放進嘴裡,春花立刻幸福的眯起眼睛。

    清香綿軟還不黏牙!

    學堂裡課間的時候,幾個小廝把茶點擺在桌上,忙忙碌碌伺候主子們洗手休息,周清貞拿本書一臉漠然走到院子裡避開。

    周清玉沖著周清貞的後背皺鼻子冷哼,周清文低頭到桌旁坐下端起果茶,周清遠見了教訓:“忘了母親前兩日的責罰?”

    周清玉吐舌收斂表情,一骨碌坐到椅子上吃點心。周清遠往窗外看了周清貞一眼:這府裡還有幾個人知道,三少爺喜歡吃甜軟的點心?尤其綠豆糕。

    周清遠收回目光,看了一眼低頭乖巧模樣的周清文,歎口氣慢條斯理坐下撚起一塊點心。

    周清貞中午回到小院,遇到自己笑容燦爛的小丫鬟,獻寶似得捧著還有三塊綠豆糕的白瓷碟,小孩心裡一動鼻子抽了抽,唇舌間不由自主分泌出口水。

    “這個綠豆糕太好吃了!奴婢特意留給少爺,嘗嘗看也許你喜歡呢。”春花明亮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小孩。

    ‘太好吃了’清脆的聲音純淨的笑容,讓周清貞心情輕鬆很多。小孩抿抿唇一臉酷酷的樣子,轉身去窗下洗手:“甜膩膩有什麼好吃的,你喜歡吃自己吃,不過出去了可不能跟人說。”

    “我又不是傻子”春花捏起一塊放進自己嘴裡,幸福的眯起眼睛:太好吃了,綿甜潤密。

    周清貞輕輕甩甩手上的水珠用毛巾擦乾淨,回頭看到小丫鬟眯著眼睛幸福的樣子,抿起嘴角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雖然你有些傻,但我會對你好,回報你相護之意。

    春花養傷的日子挺舒服,每天只要去廚院拎回吃食,就再沒有別的事情:髒衣服送去漿洗院——三少爺說錢氏剛接手,一定不會折騰自己給人把柄;水缸裡有長壽悄悄打滿的水;小院都是周清貞關起門自己打掃的。

    四月的日頭是最長的,過了戌正,西邊的太陽還完全沒有落山的樣子。春花坐在窗下的書桌前,周清貞背著手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把昨日教你的背來聽聽。”

    春花坐的挺直,胳膊規矩的搭在桌上目視前方,壓下欣喜激動,清越的童音郎朗響起:“人之初,性本善。性將近。”

    背完了,春花還積極的解釋了這段話的意思。

    周‘老夫子’頷首,一副胸有成竹的淡淡模樣:“默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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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2:30


    “好勒”春花一臉躍躍欲試,挽起袖子執起筆。她執筆的架勢還有模有樣,畢竟這個動作被‘周夫子’勒令練了三天。

    ‘周夫子’說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春花對此十分鄙夷,不就是‘磨刀不誤砍柴工’嗎,非得說的文縐縐,叫人聽不明白。

    架勢很足,可是一筆下去……春花就來了個底兒掉。

    軟軟的筆頭輕輕一抖按在紙上,多了一個黑疙瘩,春花皺眉,肩背繃的像一塊鐵板,抖著手腕放輕力道,然後白紙上多了一個蝌蚪,還是搖著尾巴遊得正歡的蝌蚪。

    周夫子慘不忍睹的抽抽臉皮轉過身,比二哥還笨。

    不過十二個字,春花寫完鼻尖上滲出細細密密的小汗珠,她呼了一口氣抬起頭放鬆身體,如蒙大赦般:“好啦!”

    ‘周夫子’打眼一看,十二個字寫了一張半。周夫子不想評價自己女學生的字,只是伸出食指在快跟紙一樣長的‘善’字旁邊點了點。

    “少了一橫”

    “那其他的都對嗎?”春花喜滋滋的問。

    周夫子一臉淡然從哪些橫七豎八,分不出東西的柴草裡挨個認過去,然後抬頭頗無語的看向自己滿心期待的女學生。

    春花臉上浮起準備開心雀躍的樣子。

    “十二個字,你只對了四個。”周夫子心情複雜。

    “啊?”錯那麼多,還得用工。

    “我三歲的時候用了五天時間,就認全了整本。”你好笨。

    春花換一張紙,這些紙都是周清貞在學堂裡用過的,拿回來背面還能給自己的小丫鬟用。她鋪好紙輕快的說:“那是因為少爺聰明嘛。”

    我不會嫌你笨的,周清貞端來一把高背椅,放在春花旁邊翻出自己的書本:“你先把‘人之初,性本善’學會。”

    笨了就學慢些,周清貞是很有耐心的夫子。

    時間一晃到了五月初一,身後的傷好的沒留下一絲痕跡,春花又變成身姿靈敏的小丫頭。這天早上周清貞告訴她可以去錢氏院裡,找芍藥姑娘領份例。

    要領工錢了,雖然春花只幹了將近半個月,可還是開心的像一隻出籠的小鳥。

    錢氏剛得了漿洗院,不想為難周清貞,更何況春花還算是這件事的小功臣。

    “這些布匹是給少爺做夏裝用的,這幾塊布是給你做夏裝用的,夫人特意讓我給你挑的,喜歡不?”芍藥略帶些矜持,指著桌上疊起的幾塊花布。

    喜歡,太喜歡了,上好的細布蔥黃淺綠撒了些小紅花。女孩子怎麼會不喜歡漂亮的衣裙,不過春花耐住心裡的雀躍,面色恭謹的福了福:“芍藥姐姐費心了。”

    芍藥勾勾嘴角:“你來了十三天,夫人念你幹活用心,給你補足了一個月的月錢。”

    布料上放著一個紅布小包裹,看形狀應該是銅錢。

    “還有這些,是你們院裡這個月的香胰子、肥皂團、澡豆。蠟燭就不給你們了,夫人說少爺離得遠照看不上,怕他晚上用功太過壞了身子。”

    真是……少爺出息了難道不是夫人得利嗎?春花沒有多說什麼。周清貞說了,他們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凡事以忍為上。

    這句話的來歷和意思,周清貞給春花講過,春花自己琢磨就是比‘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還糟糕。

    “那一盒是三少爺這個月的茶葉……”

    春花早就看到桌上那堆東西裡有一個紙盒子,而且她還知道,少爺們的茶葉份例,不是花茶就是果茶。

    不得不說周府的份例還是很齊全的,什麼毛巾、針線亂七八糟都有。

    春花等芍藥一一說完,有些疑惑的問:“少爺的份例呢?”她聽說周府少爺每月有二兩銀子的月錢。

    芍藥扯著帕子捂嘴輕笑,那笑裡有些說不出的意味,像是嘲笑小丫頭想的太多:“老爺說少爺還小要什麼銀子,沒得拿出去學壞,因此少爺的份例一直都在老爺那處。”

    這是什麼爹,兒子的零花錢也看得上?春花驚奇張嘴。

    春花還在驚訝,廂房的簾子被薔薇掀開:“春花,夫人叫你過去一趟。”

    還是上次那間內室,嬌豔的牡丹依舊開的正盛,錢氏一身錦繡斜依在貴妃榻上,笑出幾分和氣的模樣。

    “上次為著家裡規矩罰你,實在是不得已……”錢氏一邊說,一邊對旁邊伺候的芍藥抬抬手。

    芍藥從袖裡掏出一副銀燈籠耳墜,走到春花面前拉起她的手,笑著拍到春花手裡:“看你耳朵一向光禿禿,夫人特意賞你的。”

    錢氏和氣的笑容裡透出點不耐,卻又按下緩緩說道:“這對耳墜雖是銀質,卻是實心的,是我小時候的心愛物件。賞了你,以後還要一心護著主子,不能讓大房欺負了去。”

    春花估摸手裡的份量,沈沈的,怎麼也值二三百錢。不過……當我是傻子麼,讓我跟大房對上,你好在後邊撿便宜?哎呦,世上就你一個聰明人兒。

    “夫人抬舉奴婢伺候少爺,奴婢一定全心全意,不給夫人抹黑。”

    春花看著很誠懇,錢氏從心裡露出笑容,到底是鄉下丫頭沒心眼。

    周清貞中午下學回來,一邊聽春花笑嘻嘻說錢氏的事,一邊查看桌上領回來的東西。他的布料沒有再被錢氏換成她嫁妝裡那些,其他東西也都七七八八的在。

    最後他撿起一個一寸多高的小瓷罐給春花:“這裡邊是澡豆,沐浴後舒適還有香味,不過我不喜歡這個香味,給你。”

    春花疑惑的接過來,打開塞子聞聞,確實有一股幽幽清香:“挺好聞的。”

    “喜歡就拿去用,也用不了幾次,咱們縮著頭不給她做捅大房的刀子,怕是以後就領不回來這麼多份例。”

    春花又聞了聞瓷罐裡清幽的香味,笑眯眯的毫不在意:“只要不少咱們吃穿,和我的工錢就成”

    “對了這些布料怎麼辦?”

    周清貞走去窗下洗手,春花早就打好清涼的井水在黃銅盆裡。慢慢的挽起袖子,細瘦的手指摁到水裡一片沁涼,每個被曬的燥熱的毛孔都舒服的歎息。

    “等,等針線房來量尺寸。”嘩啦嘩啦的水聲,周清貞仔細的洗乾淨每根手指。

    春花把新領的香胰子給周清貞拿過來:“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這個還是留著洗澡用……”周清貞在毛巾上擦乾手,頓了一下說“再過些日子,咱們的衣裳不能再送去漿洗房。”

    春花倒不在乎洗幾件衣裳,只是有些好奇:“現在漿洗房歸二夫人管,你的衣裳在哪裡出了事,豈不是她的責任?”

    “如果他們弄壞我的衣裳,然後說是我頑劣……大概我又要去祠堂跪著反省。”而且為了懲罰他的‘頑劣’,不會補給新衣裳,三伏天還得穿春秋夾衣湊合。

    春花心裡馬上浮起一堆,周清貞被撕壞的衣裳,這也太過分了吧。

    周清貞走回桌邊坐下端起茶碗,裡邊是清香的苦蕎茶入口溫涼。小丫鬟照顧人很細心,比府裡大部分人都仔細。

    春花也走到桌邊,把桌上的布料收起來,準備放到櫃子裡:“等多久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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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2:45


    “先老夫人院裡,再是大伯母,然後錢氏那裡,還有有頭有臉的管事……”周清貞在心裡默算了下“大概半個多月,做出來差不多就七月多了。”

    “那穿不了多長時間就到秋天了,還有你的鞋都緊腳了。”

    周清貞沈下眉頭,每天早上穿鞋他都擔心會把鞋撐破,可能怎麼辦呢?韓信微末時,也曾受胯下之辱,他還是要百忍成金。

    小小的屋子靜下來,春花皺眉思量了一下,忽然眉眼舒展笑眯眯的說“咱們不指望針線房穿衣裳!”

    這兩天春花把小院裡零零碎碎的破爛都收起來,什麼用舊的布巾,一身周清貞快要穿不上的舊夾衣。

    原來的下人也是夠狠,周清貞從小到大的所有衣裳,統統被卷走了,就連去年冬天的棉衣也沒放過。

    周清貞看著春花忙碌的拆洗晾曬,還把這兩天的點心都留下來。雖然心裡疑惑卻並沒有發問,他相信自己的小丫鬟。

    不過不用解釋,五月初五端午節這天,周清貞看著春花領進小院的三口人心裡便有些明瞭:春花家裡人來了。

    一家人穿著漿洗的挺括的粗麻衣裳,雖然粗陋卻沒有補丁。春花長得有幾分像她爹,不過春花爹眉梢眼角稍微往下耷,一看就知道是個溫善的老實人。

    “這就是三少爺,三少爺人很好,每天的點心都留給我……”

    “姐、姐,我也要吃點心。”劉順一聽點心急的直流口水,胖乎乎的手直拽春花的衣襟。

    春花娘連忙給周清貞福了福:“鄉下孩子沒教養,三少爺別見怪。”

    周清貞拱拱手和氣的說:“孩子還小,嬸嬸不必介意。”

    看看人大戶家的少爺,不過比順子大一歲多點還沒娘教,照樣文質彬彬。春花娘心裡感歎,又想起春花說讓順子去讀書的事兒,讀點書到底不一樣。

    春花讓爹娘坐到自己屋裡,手腳麻利的到了幾大碗苦蕎茶。太陽下幾十裡路,茶碗實在不經喝,然後幾樣點心擺到桌上。順子歡呼一聲兩手齊上,一張嘴塞的滿滿,春花娘拍了順子一腦勺:“這孩子!餓死鬼投胎。”

    春花先給劉老四拿了一塊:“爹,你也嘗嘗,好吃呢。”

    “哎、哎”閨女這日子看著真不差,劉老四放下心,臉上堆起憨厚和藹的笑容。

    “娘,你也嘗嘗。”春花又拿了一塊笑眯眯喂到她娘嘴邊。

    “你吃,娘不貪零嘴。”

    春花趴在她娘懷裡撒嬌:“我天天吃早就膩味了,娘吃。”她一邊說,一邊把點心舉在她娘嘴邊。

    春花娘笑著張嘴吃了,然後點點頭:“味道比鎮上賣的還強些。”

    “姐、姐我也要呆在這裡天天吃點心。”順子一邊舔指頭上的渣滓,一邊急切的說。

    “跟你爹呆著去”春花娘教訓完兒子,轉過頭“花兒,娘聽你蘇嬸說,大丫頭要給少爺值夜……”

    “娘,不用擔心我跟少爺說好的,我盡心伺候他,但是他貼身的事得自己做,我將來還要清清白白嫁人呢。”

    春花娘還是憂慮,現在小無所謂可這一年一年,孤男寡女住在一個院怎麼說得清?

    “娘——”春花靠在她娘懷裡蹭了蹭“一個月四百文一年就是五吊錢,比我爹還強些。咱們緊吧點一年差不多能置下一畝地,過上五六年家裡能有七八畝地。娘,那時候咱家就能翻過身。”

    家裡要是有七八畝地,老四也不必去給人做長工,順子將來也能說個差不多的姑娘,可就是委屈了自己閨女。

    春花娘抬手摸摸自己閨女的頭,有些心疼。

    “娘”春花笑的燦爛無比“咱們家最後兩年的進賬都給我做嫁妝,娘不用心疼,我都打算好的。”

    春花娘笑了,照這樣算兩年十幾吊錢,再加上聘禮,那嫁妝也相當漂亮。

    春花家在樊縣東邊,周府在樊縣西邊,兩處隔著六十多裡地。春花娘腿腳不便,他們半夜啟程,是劉老四用獨輪車把娘倆兒推來的。

    中午春花用了十文錢,多要了幾份饅頭和菜,周清貞又把自己的一碟葷菜送過來。

    “這怎麼使得?”春花娘連忙站起來擺手。

    周清貞秀氣的笑笑:“嬸嬸不必客氣,春花姐姐待我很好,我也沒什麼好送你們表示謝意。”等他回到自己的屋子,聽著隔壁一家熱熱鬧鬧歡笑,寥落的走到桌邊坐下。

    隱隱約約的‘姐、姐,我要吃這個。’

    “姐,給你夾。”光聽聲音,周清貞就能想出小丫鬟有多快樂。

    原來小丫鬟和家人在一起是這樣開心,周清貞沈默的捏起筷子。

    臨走春花把四百文錢塞給她娘:“我罐子裡還有三吊多錢,娘把這些帶回去湊湊,還了舅舅家的賬。”

    “雖說有外婆舅舅在,妗子也沒說過什麼,可咱們欠著帳,外婆畢竟在妗子面前要氣短些。”

    春花娘摩挲著手裡的布包不說話,春花爹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低下頭只管盯著腳前邊那塊地。

    “好了娘高興些,過幾天要收麥子,咱們家終於能吃上自家種的糧食。”想一想將來的日子只能越來越好,春花又笑眯了眼“咱家自己的糧食!”

    春花娘拍了順子一腦勺:“長大了得給你姐撐腰知道不?”訓完兒子,他又看著閨女說“這算是娘借你的,將來一準兒湊齊四吊錢放進你的罐子。”

    說完又從自己身上摸出二三十錢塞給閨女:“這個你留著。”

    春花不要:“上次給我的還沒用呢。”

    “給你你就拿著,出門在外別扣扣索索讓人小看。”

    送走家裡人,春花回到周清貞屋裡,給他一個桃子香包:“奴婢娘給奴婢做了好幾個,這個送你避蚊蟲。”

    “你怎麼知道你爹娘今天回來?”周清貞接過香包戴到脖子上。

    “奴婢娘怎麼可能放心奴婢忽然做了大丫頭,剛好奴婢爹端午節有兩天假,奴婢猜他們會來。”可是端午過後很快就要夏收,村裡的壯勞力忙一個夏收都要脫層皮,她爹也不知道要出多少苦力。

    “下個月領了月錢,奴婢就回家把少爺的夏衣帶回來。”

    “嗯”

    周清貞點點頭,他知道小丫鬟前兩天收拾零碎做什麼了,拿回家讓她娘給他納鞋底做新鞋。小丫鬟真的好節省,那身被撕碎的單衣,也打包帶走了。

    進了五月天越來越熱,周府的兩個男人——大老爺、二老爺——漸漸忙起來。夏收是大事,他們得到各處農莊盯著。

    沒了男人,府裡的女人也消停下來,錢氏閑在屋裡沒精打采的吃著冰飲,懶得去消遣周清貞。偌大的周府在烈日下一片安靜,只有綠林裡的麻雀嘰嘰喳喳。

    六月初一春花領了工錢,跟錢氏告過假,一路小跑急走往安樂村趕。

    第二天中午,以為自己苦夏的錢氏在午飯時,被一盅‘老鴨湯’熏得幹嘔不已。

    大夫說:“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錢氏有喜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周府,連老夫人都驚動的親自去探望。府裡人聽了這個消息,大部分想到的是三少爺周清貞,有同情的也有準備看熱鬧的,比如大房的張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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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3:02


    聽自己的丫鬟翠兒說完錢氏有孕的事兒,張姨娘放下筷子捏捏寶貝兒子的臉:“等二夫人生下嫡子,你那好三哥的日子更難熬,什麼玉雪可愛聰慧無比……”

    當年老太爺實在偏愛周清貞,不只是周清玉嫉妒,張姨娘生的庶子周清文比周清貞小三個月,在三少爺的光芒下更是襯托的好像不存在。如今老太爺不在周清貞沒了庇護,張姨娘恨不能立刻把他踩到腳下,顯得自己兒子尊貴。

    “哼,將來……”把‘將來’兩個字在嘴裡咀嚼了下,張姨娘心裡有些快意,她愛憐的摸摸周清文圓潤的臉蛋“憑什麼比我們四少爺。”

    “將來什麼?”周清文有些好奇的問道。

    張姨娘收回手撿起筷子:“沒什麼將來,快吃飯,吃完休息一會還要去讀書。”

    沒問明白周清文哪裡肯甘休,他放下筷子起身,扯著張姨娘胳膊直晃悠著撒嬌:“姨娘告訴我,不告訴我沒心思吃飯!”

    “哎——你這孩子!”張姨娘雖是責備的口吻,臉上卻是縱容寵溺的笑容。

    “姨娘說嘛,說嘛。”周清文纏在他娘懷裡扭來扭去。

    “好好好”

    兒子親近自己,張姨娘心裡像是喝了蜂蜜甜滋滋的。她看翠兒不在,屋裡沒別人低聲伏在自己周清文耳旁低聲說:

    “你也不小了,凡事要多動腦子。二房將來本就沒有什麼家產,錢氏若是生了兒子能待見三少爺?怕是恨不能早日拔了眼中釘。”

    “哦”周清文若有所思的點頭。

    “哼,什麼嫡出少爺,你好好討你爹歡心,將來姨娘給你弄份比二房少爺還厚的家當。”說完張姨娘直起身子,重新撿起筷子“論吃論穿論住,他哪一樣比的過我們四少爺,也算是嫡子?”

    周清文爬上自己的椅子撿起筷子,挑三揀四夾了一塊最鮮嫩的魚肚放進嘴裡。

    張姨娘一口精白米飯挑到嘴裡,不忘叮囑兒子:“姨娘的話記到心裡,可不能出去亂說,免得夫人找著茬子教訓你。”

    不說有什麼意思,家裡他能欺負的也只有周清貞,別的兄姐哪裡把他當回事如今看周清貞要倒楣,怎麼能不去湊熱鬧。

    周清文一邊點頭答應,一邊想著下午找周清玉出頭。

    後晌周清貞再去學堂的時候,恐怕是府裡唯一不知道錢氏懷孕的人,畢竟春花不在,府裡沒人主動和他說話。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意味不明對他指指點點。周清貞仿若未聞照舊目光平視,一臉漠然平穩的走到學堂,心卻忍不住縮起來。

    被人或明或暗的議論,那些人眼裡或者是同情,或者是看好戲,或者是嘲諷。這種情形一年前,錢氏進門時出現過一次,然後他的日子就煎熬起來。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周清貞的心吊到半空。這吊到半空的心,在下學時遇到周清玉和周清文落到了地上。

    周清貞淡漠的想,原來下午課間周清文拉周清玉玩,是為了這個時候。

    周清玉、周清文領著自己的小廝吉祥、富貴,把周清貞堵在了花園。他們害怕被人發現告到大夫人處,特意挑了一塊被假山遮掩的地方。

    這地方的石子路兩三人寬,一邊是山一邊是水,取的是山水悠然之意。

    周清玉嘿嘿笑:“二嬸要生自個的兒子,哈哈,你以後就是多餘礙人眼的!”

    周清貞面色平靜的往假山那邊挪幾步,準備回自己的小院。吉祥橫跨一步擋住,周清玉恥高氣昂的蹦到周清貞面前:“這次瘋丫頭不在,看誰還能幫你。”

    周清貞默然往另一邊讓幾步,吉祥閃過去索性張開胳膊擋住:“二少爺跟你說話呢,三少爺一言不發,到底有沒有把二少爺放在眼裡?三少爺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尊敬。”

    周清貞覺得大伯母應該給二哥換個小廝,吉祥實在太蠢。周清玉被人晃做出頭鳥,他不僅看不出來,還擼著袖子往上撲,只想討好主子,卻不能分辨是非。

    心裡想了一堆,周清貞神色卻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漠然,漠然的往另一邊讓讓。卻不料周清玉最恨周清貞這幅模樣,仿佛天塌下來,他也不會皺皺眉頭。

    周清文領著富貴站在一旁,無形中擋死了整個小路:“三哥,二哥最友愛兄弟的,可你怎麼老把二哥當路邊的野孩子一樣無視?”

    周清貞聽了周清文挑撥的話,低頭對周清玉一拱手然後轉身,準備繞路走。

    “哎!”

    周清貞這一低頭,反倒讓周清玉更加覺得自己沒面子,這是被周清文的言語所壓制,不是他周清玉的本事。

    他喊了一聲,順手推了一把周清貞。周清文發誓他真的沒用多少力氣,可是石子路上不知哪一塊鵝卵石,滑了周清貞一下。

    眨眼功夫周清貞一個趔趄,摔進湖裡。看著周清貞在水裡撲騰,周清玉嚇傻了眼,周清文的小臉也一下子煞白:“你把三哥推到水裡去了,我要去告訴爹。”

    說完周清文火燒屁股的帶著富貴跑了,周清玉的心‘咚、咚’跳,他忽然撕破嗓子大喊:“來人啊!救命啊!有人掉水裡了!救命啊——!”

    吉祥嚇的直哆嗦,被周清文一腳踹到腿上,聲嘶力竭怒斥:“快喊!”

    “哦哦哦”吉祥哆嗦著喊“救命,救命啊……”

    一邊喊一邊滿臉的淚,三少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這條命不死也殘。

    劉嬤嬤正準備去廚院領吃食,忽然聽到老遠傳來救命聲,像是二少爺在喊叫,老人一提裙子呼哧呼哧一路小跑來。

    其實湖岸邊這裡的水並沒有多深,不過多半人高,可對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就是滅頂之災。劉嬤嬤轉過假山,水裡的周清貞正憋了一口氣竄出水面。

    這孩子確實不錯臨危不亂,落水那一瞬手忙腳亂喝了好幾口湖水,不過馬上就冷靜下來。他憋著氣任自己沈到水底,然後站直往上一跳,趁那功夫趕緊吸一大口氣。

    就算劉嬤嬤不來,再有一會周清貞也可以自己走到岸邊爬上來。

    劉嬤嬤看著在水裡躥上躥下的三少爺,嚇的氣都吸不上來,她一邊搗騰著肥肉往這邊跑,一邊解下腰帶。

    “三少爺,抓住!抓住!老奴拉你上來。”

    周清貞臉色煞白的抓著腰帶爬上岸,周清玉立刻圍上去驚慌錯亂的問:“三弟,三弟你沒事吧?”

    劉嬤嬤扶著周清貞站起來:“二少爺別在這擋路,三少爺要趕緊回房換幹衣裳。”

    老人一邊說一邊扶著周清貞往小院走,周清玉進退不是惶恐的跟了兩步:“三弟,我不是故意的,我就輕輕推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周清貞停下腳步,濕透的亂髮黏在臉上,衣裳濕漉漉貼在身上,湖水滴滴答答的從身上落下來。他轉過頭,一張清白的小臉少見的露出幾分安撫:“我知道二哥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會跟別人說,這事就算了。”

    “劉嬤嬤也不要跟人說起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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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3:27


    劉嬤嬤楞了一下,低頭看三少爺那煞白的臉色,黑白分明卻平靜的眼睛,不知怎麼鼻子一酸,這麼懂事這麼乖的少爺。她忍下心酸和藹的笑著。

    “三少爺放心,老奴從不是多嘴的人。”

    周清貞點點頭,繼續叮囑周清玉:“二哥趕緊去找清文,免得他說漏嘴。”

    “哦、哦”周清玉愣愣的點頭,然後火燒屁股般跳起來轉身去找周清文。

    周清文領著富貴一路跑回院子,跟他娘說了事情。張姨娘嚇的站起來:“是不是你攛掇二少爺找三少爺麻煩!?”

    周清文低頭,這次真的闖大禍了。

    張姨娘急的團團轉:“完了,三少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二少爺不會有事,大夫人一定會拿你頂包,誰讓你是庶出。”偏偏這會子老爺不在。

    周清文原本害怕的神情變成陰鬱,庶出是我願意的?

    張姨娘團團轉了幾圈,拿定主意:“翠兒,你趕緊喊人去湖邊救人”轉過頭又對恨不得縮到地裡的富貴交代“你一路跑去通知二夫人,就說三少爺被二少爺推到湖裡了。”

    然後她拉著周清文,一路跑去大夫人的院子:“夫人不好了,二少爺和三少爺起了口角,一不小心把三少爺推到水裡了。”

    “什麼!”黃氏二話不說領著家丁一路往湖邊跑,恰好遇到周清玉,揚手就是清脆的一耳光“等我揭你的皮!”

    周清玉見到自己的娘,才把所有的惶恐哭出來:“娘我不是故意的……”哭的哇哇哇一臉淚。

    “三弟說他沒事,現在回院子裡換衣裳去了。”

    “去院裡跪著。”黃氏說完一陣風似得往小院去,全不是平日的端莊。

    錢氏聽富貴說完心裡實在厭煩,自己才剛剛有喜那煞星就出麽蛾子,可是出於種種原因,她還得走一趟:“芍藥、薔薇扶我過去看看,一會人多手雜小心碰到我。”

    春花滿臉喜色的奔進周府,她答應順子下個月再帶點心回去,她還背著三少爺的新衣新鞋,還有她娘特意用自家麥子做的新麥餅,說是給少爺嘗嘗鄉下的野趣。

    春花像一隻無憂無慮的小鳥,歡快的撲進小院:“少爺,奴婢回來了,餓不餓?一會就去領飯,奴婢娘還做了新麥餅……”

    春花明媚的笑顏,在看到屋裡的大夫人一行時,疑惑的收起來:不是說大夫人不好親近少爺嗎?

    “奴婢給大夫人請安”春花很快收拾好臉上的疑惑,規規矩矩的行禮。

    “不必多禮,你回來正好,三少爺剛才落水……”

    落水!春花嚇了一跳,連忙去看站在一旁的周清貞,果然頭髮是濕的,臉色也不好白慘慘一片。

    “我讓廚房熬了姜湯,紅棗枸杞粥,一會你伺候三少爺用。”黃氏一句話說完,又轉頭關切的問周清貞“真的沒事?”

    “多謝大伯母關心,侄兒不要緊。”周清貞欠首恭謹的回答。

    “哎——”黃氏歎了一口氣,又叮囑春花“仔細服侍”然後才走了。

    春花解下身上的包袱,焦慮的拿了毛巾給周清貞擦頭髮:“好好的怎麼會落水?”

    “繼母有孕了”周清貞語氣平平。

    “啊?”春花吃了一驚,心裡第一個念頭是:少爺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她的手頓了一下,又繼續給他擦頭髮。

    “應該是二哥受了清文的挑撥,在路上攔住嘲諷,他無心推了我一下,然後我掉到水裡了。”

    “怪道大夫人來了。”春花一邊恍然又一邊反應過來,她把毛巾就手搭在周清貞頭上,拉著他往竈房去。剛出屋子,碰到二夫人院子裡的一個小丫頭來傳話。

    原來錢氏在芍藥薔薇的攙扶下一步一停,沒走到水邊遇到大夫人。大夫人福禮道歉,直說回去要好好收拾周清玉。

    錢氏剛有身孕正在緊張,大夫人直接道歉,她也不想多生事,後來又聽說周清貞自個回去換了衣裳,很嫌棄他多事:既壞了自己的心情,又害自己一路走過來,萬一磕了絆了算誰的?

    傳話的小丫頭和春花一般大,卻很有些倨傲的抬著下巴,對周清貞福了福:“夫人說了,少爺也不是兩三歲的孩子,怎麼和兄弟們去水邊玩,好端端掉水裡嚇人一跳。”

    “難不成知道夫人有孕,故意多生事端,好讓夫人不得安寧?夫人讓少爺歇歇那許多心思,好生呆著。”

    好好一個少爺頭上披塊毛巾。連鄉下孩子都不如。小丫頭在心裡鄙視完周清貞的樣子,鼻孔朝天福了福,一甩帕子擰身走了,那做派很有些芍藥的味道。

    春花翻了一個白眼,把毛巾給周清貞搭好:“你別亂動可不能再吃野風,奴婢去點上竈火,你去竈下燒火順道祛祛寒氣。”

    春花手腳麻利的點上火,周清貞不用吩咐,乖乖的坐到竈下燒火。春花把甕裡的水都添到鍋裡,放下水瓢提起木桶說:“奴婢再去提些水回來,給你泡個熱騰騰的澡,好好祛祛寒。”

    “好幾十裡路回來,太累了,這些水夠了。”周清貞頭上搭著毛巾,一張青白的臉在火光的照耀下,多了幾分暖色。

    “不行,一定要有一大桶水,整個熱乎乎的泡進去,再說這點事情算不上什麼。”

    看著小丫鬟腿腳輕便的走出竈房,周清貞有些心疼,怎麼會算不上什麼,真有力氣也不會每次只能提半桶水。

    興奮激動過後的疲乏,如潮水般淹沒春花,她咬著牙拖著酸痛的腿一趟趟提水,終於把大半人高的澡桶裝滿。

    不僅兩條腿拖不動,春花的胳膊也酸軟無力,她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端起一碗冒著熱氣的姜湯笑眯眯的說:“先喝了這個再好好泡泡,然後穿上新衣裳,保管少爺精神又好看。”

    “嗯”周清貞從竈下站起來,接過碗不管姜湯辛辣難喝,乖乖的一口一口喝完。

    等他泡完澡打開竈房門,春花手裡抱著被單笑著等他:“奴婢給你裹上,洗了熱水燥最怕吹風。”

    “好”

    飯桌上周清貞喝了幾口,熬得粘稠的紅棗枸杞粥,放下勺子:“之前喝了一大碗姜湯現在很飽。”

    姜湯就是一碗水能頂什麼,春花抿抿唇又換上笑容,她托起一片新麥餅給周清貞:“奴婢娘知道奴婢要回去,新收的麥子還沒入倉就先磨了一些,收的是上好的細面,你嘗嘗可香了。”

    這是春花家第一次收的糧食,春花娘特特用最細的籮兒,收的上好白麵。春花原本有好些開心的事要跟周清貞講,比方說一個月沒見,順子可想她了,見了面就撲倒她懷裡‘姐、姐’叫個不停。

    比方說這新麥餅,她娘還特意托人給她爹送了兩塊,讓她爹也嘗嘗自家的麥子。

    比方說村裡人見了周府發給她的衣料,嘖嘖稱讚,羨慕的不得了,她娘也覺得臉上有光,高興得很。

    比方說她娘再三叮囑,三少爺是個斯文的孩子,讓她好好照應,她原本想告訴周清貞:我娘可喜歡你,恨不得把順子跟你換換。

    可是這些在小孩青白落寞的臉色下,都難以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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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8:53:44


    周清貞逼著自己把一塊麥餅吃了大半,然後放下有些歉意的說:“很好吃,不過我實在太飽,放著明天吃。”

    看著剩下那麼多吃食,春花有些擔心:“你沒事吧,要不然奴婢去找夫人,請大夫來看看?”

    “不用,就是有些累,睡一覺明早應該好些。”

    春花皺著眉,憂心的看著周清貞一步步走到套間。村裡半大小子,夏天都泡在白馬河裡,也沒見誰怎麼樣,少爺也許真的睡一覺就好了呢,春花一邊收拾桌子一邊安慰自己。

    夜裡,連著跑了兩天,本來應該睡得很踏實的春花忽然驚醒,她的心‘咚咚咚’的跳。春花定定神翻開被單,摸黑穿好衣褲走到正屋前‘叩叩叩’敲門。

    “少爺,你沒事吧,睡得好嗎?醒了應奴婢一聲。”

    月初的夜沒有月亮,黑漆漆一片靜寂。

    春花多用了些力氣‘叩叩叩’:“少爺?”

    樹上的鳥兒被驚起,拍著翅膀嘰嘰喳喳的叫。

    春花有些心慌,索性用手拍門‘砰砰砰’:“少爺!”

    ……沒人應聲

    “周清貞!!!”春花喊。

    回她的只有樹冠上看不見的亂鳥叫聲。

    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周清貞從裡邊閂上了,春花急的團團轉,忽然她沖回自己的屋子,因為太急也因為太黑看不清楚,差點被門檻絆倒。

    春花慌慌張張從屋子裡搬把椅子,砸壞了周清貞屋裡的窗戶,她扔掉椅子從窗戶鑽進去。因為只圖近,這邊窗下是盆架,春花一時沒留心踢倒盆架摔倒地上。

    ‘光哩光當’銅盆落地的聲音,在靜寂的黑夜裡顯得驚心動魄。

    春花只覺得膝蓋一陣火辣辣的疼,可是她顧不上查看。黑漆漆的屋子,什麼也看不清,春花沒時間恨二夫人不給蠟燭燈油,她連跌帶爬摸到周清貞炕邊。

    “少爺!”

    春花摸到周清貞的臉,一片滾燙,然後她還發現,周清貞在幾不可察的左右晃動。俯下身能聽到他喃喃低語還是噫語“春花……姐姐……姐姐……我在這裡……”

    春花的眼淚一下滾出來,這麼燙這麼燙:“你別怕我這就找人,去給你請大夫。”

    春花慌慌張張跑出屋子,又想起應該先給他搭條冰毛巾,摸黑到竈房打一盆水,支個椅子放在周清貞炕前。

    “少爺,我給你擰條帕子搭在額頭,你要是還行的話,自己給自己換冰帕子。”

    稀裡嘩啦一陣水聲,額頭傳來一點清涼的意思,周清貞還有最後一絲清明:“春花……別走……”可是他嘴裡的呢喃輕輕飄散,只有黑夜和他自己知道。

    春花出了院子惶惶左右看,到處都黑咕隆咚,找誰呢?春花忽然想起下午去廚院拿飯,聽人說因為二夫人有了身孕,二老爺特地在家陪著。因此二夫人拿錢,讓廚房多加一道糟鵝掌給二老爺下酒。

    春花想不管怎樣總是親爹吧,周清貞燒成這樣他不能不管。

    二夫人的院外,一道尖利的嗓音劃破黑夜:“救命啊!三少爺發燒了!”春花顧不上手疼,把院門拍的‘砰砰’響。

    “救命啊!”

    二老爺周懷嬰這一個月來都帶著常隨,在鄉下各莊子間奔波,盯著收夏盯著夏糧入倉。雖說鄉下有新鮮的菜蔬雞鴨,可到底沒有府裡冰飲涼扇來的舒服。

    忙了個把月終於回來歇歇,聽到錢氏有喜的消息。錢氏雖是正妻卻慣會小意討好人,一張笑臉迎他進門,又是準備下酒菜,又是討巧的摸摸平坦的小腹。

    “咱們少爺知道老爺回來,早早等著爹爹打招呼呢。”

    一旁的芍藥也是悄摸摸的飛眼,嬌妻美妾人生何求!周懷嬰喝了酒和芍藥好好戲耍一番,筋疲力盡後摟著小嬌妻酣然入夢。

    睡得昏天地暗忽然聽到院外傳來喊聲,不一會院裡的粗使嬤嬤在外邊稟報:“少爺屋裡的丫頭來說少爺發燒了,喊救命呢。”

    被擾了好夢的周懷嬰滿心惱怒,晚飯時他聽錢氏說過,周清貞和周清玉在湖邊玩鬧,不小心掉到水裡。

    當時錢氏還嬌俏的憋嘴抱怨:“妾身年紀輕做繼母,長怕照顧不周給姑母和表哥臉上摸黑,所以得了消息不顧自己胎沒坐穩,急匆匆趕過去,結果三少爺從水裡出來,自己回院子換衣裳去了。”

    “你說這孩子,好端端來一出。”錢氏兜嘴斜睇二老爺,撒嬌“折騰的玲兒肚子疼。”

    鄉下的野孩子哪個夏天不泡在水裡,就那討債鬼泡會兒水就發燒了?周懷嬰正欲發作,旁邊的錢氏忽然捂著胸口:“表哥,我心裡砰砰亂跳”

    然後手往下蓋在小腹上,嬌聲嬌氣:“肚子難受——”

    周懷嬰連忙幫錢氏順順胸口:“你這是夢裡被驚了,別怕,安心睡一覺就好。”

    正言語間外邊值夜的芍藥,點著蠟燭進來。

    “點什麼蠟,忙了一天不累麼?”周懷嬰訓斥完芍藥,對外邊嬤嬤吩咐“什麼野丫頭半夜鬼嚎驚了夫人,綁起來堵了嘴扔到柴房明早理會。”

    “是”

    門外的嬤嬤應聲欲走,錢氏搭了一句話:“那丫頭滑溜的很,怕是不好捉,嬤嬤且哄騙她近身才好拿住。”

    “是”

    春花被二夫人院裡的另一個粗使嬤嬤堵在門外,心裡火急火燎,怎麼還不出來!想想周清貞一個人,發著高燒躺黑屋子裡不知死活,春花就覺得自己能急出火來。

    “老爺怎麼還不出來?”

    那老嬤嬤打了一哈欠,懶洋洋說道:“主子的事兒也是我們下人能管的?我勸你再等等別想著撒野,真的驚了主子,仔細你身上的皮。”

    春花咬著下唇,鼻尖上不停的滲出汗珠,她覺得自己呼出的氣兒都是火熱的。焦灼的在原地跺腳:“怎麼還不來!少爺真是燙的嚇人。”

    “來了來了”去稟報的老嬤嬤小碎步出來“老爺讓我陪你去請大夫,咱們現在就出府。”一邊說一邊過來抓住春花的胳膊。

    “好!咱們現在就走。”

    春花焦急中沒有防備,忽然被那嬤嬤攔腰抱住,那嬤嬤急忙吩咐另一個嬤嬤:“老爺讓把這丫頭堵嘴捆了扔柴房裡,明早理會。”

    什麼!春花驚的頭皮發炸,這是什麼爹?她一邊像被抓住的活魚般奮力掙紮,一邊大叫:“老爺!少爺快要燒死了……”

    不等她接著喊,另一個嬤嬤迅速扯了帕子堵住春花的嘴。

    春花雖然靈活有力,可畢竟不過十歲,嚴格說還有三個月才滿十周歲,哪裡是兩個嬤嬤的對手。就算她一路掙命般掙紮,還是被反捆雙手,堵了嘴扔到柴房。

    “嗚、嗚、嗚!”春花跳起來去撞門,可是那兩個嬤嬤鎖了門回去繼續睡了。

    春花對著房門連踢帶撞,卻沒有人來,柴房四周靜悄悄,只有不知名的草蟲一長一短的鳴叫。春花折騰的滿頭汗,頭髮濕噠噠黏在臉上。

    周清貞現在怎麼樣了,會不會燒糊塗,會不會燒成傻子?怎麼辦!怎麼辦!!!

    春花壓著心跳左右打量,柴房裡只有大半屋子柴火。她又急又熱汗水順著眉毛流下來,滴在眼裡又鹹又澀,春花使勁眨眨眼睛:一定要想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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