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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7-23 23:02:06

前言:

機場裡來來去去的旅客那麼多,
她對他的印象卻是特別深刻;
或許是因他那一臉疲憊吧。
沒想到再次見到是在夜店裡,而他剛巧是那裡的酒保。
幸虧遇到的是他,才讓她免去一場可能發生的糗事(或憾事)。
為了感謝他的「義助」,她再次去了那家夜店,
在一個下著雨的夜晚,店裡只有他們兩個……
半年後,他們結了婚。
婚後,她才發覺——他和她的生活作息完全相反。
當她下班回家,他正好要出門;當他還在睡夢中,
她卻得看著他的睡容,不捨的上班去。
兩人好像從來不曾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聊天。
這樣的婚姻生活,不是她要的,於是提出了
離婚——
誰知他竟只沉默了一下下就簽字!
他,究竟有沒有愛過她?!


序幕

  這世界上有一種惡夢。  

  ──這樣的惡夢,是無論經過了多少時間,它依然會不定時地重回你的腦海裡,並且完整呈現出內心深層最真切的渴望。  

  而這種惡夢,卻不會只有一個。  

楔子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站在機場大廳的櫃檯外,用一雙彷彿是兩天沒睡覺的眼神,問她:「候補還得等多久?」  

  這是藍晨玥對這個男人的記憶。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站在機場大廳的櫃檯內,用那一點也不抱歉的表情,為他枯等的四小時感到抱歉。  

  這是黃聖昂對這個女人的印象。  

  ***

  第二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站在酒吧的吧台外,用一雙為難的眼神,問他:「什麼飲料喝了不會醉?」  

  黃聖昂一眼就認出她來。  

  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站在酒吧的吧台內,用那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告訴她說:「可樂是絕對不會醉的。」  

  藍晨玥確定眼前的酒保就是那個睡眠不足的乘客。  

  於是,兩個人就在那一夜裡墜入了愛河,且愛得難分難捨,直到兩人都覺得如果沒了對方自己會活不下去的時候……  

  他們決定牽手步上紅地毯。  

  ***

  童話故事都是這麼寫的。  

  電視劇,也都是這麼演的。  

  當遇上生命中的白馬王子之後,隨著相識、相惜、相戀……最後順利步入禮堂;那麼,理所當然的,幸福應該也要持續下去才是。  

  藍晨玥是打從心底這麼相信過。  

  但當她決定把離婚協議書遞到餐桌上的時候,她就發誓,她再也不會相信「一見鍾情」這種拿來騙小孩的鬼話。  

  她證明了三秒鐘所決定的愛情,一點也不牢靠。  

  「你吃錯藥嗎?」  

  黃聖昂瞥見桌上的離婚協議書,不搭理她,轉過頭把手上的牛奶放回冰箱。  

  「我特地請假,就是為了要等你起床,」藍晨玥把離婚協議書推向前。「我沒有吃錯藥,現在請你簽名。」  

  「你說得好像是點錯了菜之後,叫我把那道菜吃了,」黃聖昂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了下來。「然後你自己再重新叫一盤。」  

  「別跟我耍嘴皮子。你簽還是不簽?」  

  黃聖昂抬頭看她,微微皺了眉頭。「你不覺得你欠我一個理由嗎?」  

  「理由就是我一天跟你睡在同一張床上的時間只有三小時。」  

  看著他那毫不在乎的表情,藍晨玥真想揮一拳過去。「我上班,你睡覺;我下班了,換你出門;等你下班之後,我又要準備出門上班,這就是理由。」  

  「我的工作狀況,結婚之前你應該就很清楚了,不是嗎?」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然後呢?那又怎麼樣?」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拿這個理由來叫我簽離婚?」  

  「是啊,既然是如此,我們也沒有結婚的必要了。」她皮笑肉不笑的。「我們現在這樣,跟結婚前有什麼不同?」  

  黃聖昂沉默了一會兒,道:「你期望有什麼不同?」  

  「至少你……至少……」  

  藍晨玥咬緊牙關,看著他冷靜的態度,心裡宛如針在扎,好像她才是那個被休掉的人。「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們甚至兩星期說不到一句話……」  

  「如果你想找我,下班後到酒吧去一趟不就好了?」黃聖昂納悶,婚前她一直都這麼做,為什麼婚後就不行?  

  藍晨玥用力吸了一口氣,克制自己不要用吼的。  

  「你怎麼還是不明白問題在哪裡!這種婚姻不是我要的。如果是這樣,那麼乾脆不要結好了。」  

  不知道是自己真的太遲鈍,還是她在胡鬧的關係,黃聖昂仍是不知道藍晨玥說的「問題」是什麼。  

  「不然你辭掉現在的工作,留在家裡休息?」他提議。心想,這樣總該可以增加兩人碰到面的時間了吧?  

  「我為什麼要辭掉我的工作來維持婚姻?」  

  黃聖昂愣了一下,他們是否又繞回原點了?  

  「難道你要我陪你一起朝九晚五?你又不是不知道,『海邊』我投資了大部分,我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就這樣……」  

  「所以,這種婚姻我不想要。」  

  藍晨玥別過頭,不想看那張她曾經深愛過的臉龐。「簽名吧,你還要去上班呢。」她的口氣帶著諷刺意味。  

  她的話讓黃聖昂不自覺地仰頭,盯著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  

  突然,他正了正自己的坐姿,拿起桌上的筆。  

  「好,我簽。」  

  語畢,他在表格上俐落地簽下自己的姓名。「如果這就是你要的。」  

  他真的不懂。  

  自己的工作沒有改變,穿著沒有改變,說的話也不會有改變,那麼她到底想要他改變什麼?  

  她要他改變的,是一個她在婚前就應該非常瞭解的事實。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要無視那樣的事實跟他結婚,卻在婚後拿同一個事實來要求離婚?  

  「我去上班了。」  

  黃聖昂放下手中的筆,離開了座椅,然後拿起椅背上的薄外套披上。「還有什麼事的話,打電話給我,或是……到酒吧找我也可以。」  

  最後,他看了她一眼,心裡很想走上前去抱一抱她、吻一吻她。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只是逕自開了門離去。  

  留下藍晨玥獨自一個人面對餐桌上那張離婚協議書。  

  屋裡的空氣很寂靜,靜到她快不能呼吸。  

  怎麼會?她應該早就習慣這種死寂的氣息才對。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可以那麼乾脆就簽下名字。再怎麼說,她在那表格簽下姓名之前,到底還苦思了兩個月。  

  為什麼他可以這麼乾脆?為什麼他只需要十分鐘?  

  藍晨玥不自覺地輕咬下唇,不允許眼眶中的淚水滑落。是她先提出來的,她沒有資格哭。  

  她想,如果黃聖昂現在就掉頭回來安撫她,她會當場把這張離婚協議書給撕成兩半,然後丟到垃圾桶裡去。  

  她在心裡下了這個決定。  

  然而一直等到晚上十一點,他還是沒有回來。  

  藍晨玥那股心痛到想大哭的慾望也已經消失殆盡了。一顆心如果已經枯死的話,何來更多的痛楚?又何來令人想落淚的慾望?  

  她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愣愣地收好那張協議書。  

  然後,她呆然地爬回床上,就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獨自入眠。  

隔夜茶

  衝進電梯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四十分。  

  藍晨玥額上佈滿細細的汗水,微微喘著氣,向電梯門邊的服務生遞上一抹微笑之後,再次看了一眼腕上的表針。  

  遲到了四十分鐘,他應該會不高興吧……  

  歎了一口氣,她抬頭,看著上方的數字,一階一階地跳著。  

  才剛踏進飯店頂樓的餐廳,她立刻就認出那個人。  

  「對不起,飛機延誤了一點時間。」藍晨玥走到那男人身旁,開口就是一句道歉。  

  吳孟源已經開始用餐,只是抬頭瞥了她一眼。  

  「坐吧。」他又低下頭,切著盤子裡那塊半生不熟的紅牛肉。「我等到不耐煩,就先吃了。」  

  「沒關係,是我遲到。」藍晨玥乾笑了一笑。  

  是她的錯覺嗎?她覺得眼前這個交往將近一年的男人,今晚好像顯得有些冷漠無情。  

  因為公司的瑣碎事而心情不好?還是因為她遲到?  

  她把皮包自肩膀取下,同時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怎麼了?怎麼好像不高興?」藍晨玥揚起甜美的笑容,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沒什麼。」吳孟源輕咳一聲,抽回她掌下的手,順而拿起旁邊的酒杯。  

  這令她有些錯愕。  

  「是因為我遲到嗎?」她抿抿唇,勉強保持鎮定的表情。  

  但是,這怎麼能怪她?  

  班機延誤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不是,你別亂猜。」吳孟源皮笑肉不笑的,抬起頭看著她。「餓了嗎?先點個什麼來吃吧。」  

  看著他直視著自己,藍晨玥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果然他是為了公司的事煩心。  

  她向服務生點了一份凱薩沙拉之後,雙手交握在前,才正想把她在紐西蘭遇到的奇事告訴他──  

  「我就直說吧,小玥。」對方忽然正起了坐姿,放下刀叉。  

  他的模樣,讓藍晨玥起了警戒。  

  「……怎麼了?」  

  「你心裡應該有底了才對。」  

  說這句話時,吳孟源的嘴角邊揚起一絲冷笑。  

  「我?我心裡有底?」藍晨玥怔怔的,思緒還轉不回來。  

  「既然到了這種時候你還不打算告訴我的話……」他別過頭去,不耐煩的歎了一息,繼續道:  

  「你三、四年前離過婚這件事,你還想瞞我多久?」  

  宛如一支利箭筆直刺穿心臟,藍晨玥愣在當場。  

  「如果不是有消息傳到我這裡,我大概還會被你騙很久吧?」吳孟源嗤笑一聲,連正視她都不願意。  

  「我不是『騙你』,」藍晨玥收回雙手,置於膝上。「我只是認為還沒有必要告訴你,我只是──」  

  「還沒有必要?」  

  吳孟源打斷了她的話,臉色充滿鄙視。「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才覺得它是一種『必要』?等我考慮娶你進門的前一刻?」  

  「不是這樣的……」藍晨玥只覺得一股委屈感卡在咽喉,解釋也不對,不說也不是。  

  心裡的舊傷痕成了一道新傷口。  

  她沒想到自己那段極度不願回憶、也不願提起的往事,竟成了這個男人攻擊她的最佳武器。  

  「……你覺得這很重要?」  

  她啞著嗓子,提起勇氣正視吳孟源。「不管我是什麼樣的人,只要我離過婚,我就不值得你去愛?」  

  吳孟源嗤笑一聲,彷彿她問了一個多麼愚蠢的問題。  

  「都已經二十八歲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天真?」他的眼底浮現了些許嘲諷的意味。  

  「你很清楚我是什麼樣的背景,長輩不會讓我娶一個離過婚的女人。」  

  藍晨玥一怔,一種近乎令人憤怒的痛心襲擊而來。  

  「這未免太說不過去。」她低下頭,移開了視線。為什麼男女就是這麼不公平?「你不也離過婚嗎?」  

  「像我這樣的男人,離過婚是再正常不過。」吳孟源又笑了出來,彷彿離個幾次婚便是某種驕傲的履歷。「況且,最重要的是,我離婚離得光明正大,我可沒像你還偷偷隱瞞。」  

  她無法相信他會說出這種話。  

  藍晨玥卻擠不出一個字來反駁對方。  

  她怎麼會看上這種人?即使他有錢有勢、有身份有地位,有了年紀卻還擁有魅力……  

  「我知道了。」她猛然由座椅上站起。  

  「謝謝你這一年來的照顧。」同時,她拔下中指上的Tiffany鑽戒,置放在桌面。  

  「不必了,就當作是這一年來的紀念吧。」吳孟源不會心疼那種小錢,更沒必要為了這種小錢落得「小器」的臭名。  

  「紀念?」  

  藍晨玥低頭俯視著他,輕笑了一聲。  

  「值得紀念嗎?」  

  說完,她背起皮包,頭也不回地走出這家餐廳,在電梯前按了下樓鈕。  

  她很想哭,想哭得不得了,但她仍然緊咬下唇,不允許自己掉下眼淚。這種眼淚不是在惋惜吳孟源那個男人,而是在為自己抱不平。  

  對,她是離過婚。  

  對,她是沒有向他坦承。  

  然而為何離過婚的男人可以像是陳年酒,離過婚的女人卻只能當杯隔夜茶?這太不公平,也太不講理。  

  一滴眼淚驟然奪眶而出。  

  藍晨玥趕緊伸手抹去,想起了黃聖昂的臉。  

  如果他身邊也有了其他的伴侶,那麼,那些女人知道他離過婚嗎?如果知道了,卻還願意送上自己的心,那麼究竟是女人太認命,還是男人太自私?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啟,打斷了她的思緒。  

  也宣告了她的感情再度歸零。  

第一章

  是行動電話的鈴響將他從惡夢中打撈出來。  

  黃聖昂驟然睜開雙眼,情緒依然沉浸在那股令人心碎卻又甘甜的氣氛裡。  

  不出三秒,他立即醒神了過來,伸手在床頭櫃上胡亂摸了一陣,總算觸及到那支響不停的電話。  

  他抓來手機,按下接通鍵,不自覺地輕咳一聲。  

  「喂?」嗓子依然有些沙啞。  

  「請問是黃聖昂嗎?」彼端傳來好聽的女人嗓音。  

  「我是。您哪位?」他甩甩頭,企圖讓自己更清醒一些,同時在腦海裡思索著這聲音的主人。  

  「我是Maggie啦,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一下。」  

  黃聖昂不禁皺了眉頭。  

  「……Maggie?」是哪一個Maggie啊?  

  「你不記得我了?」對方故作失望的口氣。「就是那個Maggie王啊,前陣子跟你說我要開夜店的那一個呀。」  

  「開夜店的Maggie王……」他緊鎖眉頭,又一陣苦思。  

  不過,這回他很快就找到了頭緒。  

  「啊!我想起來了。」  

  他更清醒了些,撐起身子,離開了溫暖的被窩。「是那個原本在做SPA美容之類的Maggie?」  

  「你現在才想起來哦?」對方再次表示不滿。  

  「我在睡覺的時候沒有記憶力可言。」黃聖昂苦笑了一笑,切入重點。「有什麼事嗎?怎麼會忽然打電話來……」  

  「哦,是這樣的。」  

  對方不自覺地笑了兩聲,才繼續說道:「上次跟你說我要開夜店的事,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就差下星期五的開幕Party而已。」  

  「那真是恭喜你了。」他笑著禮貌祝賀,卻在心裡想著,這又干他什麼事了?他和這個女人沒熟到這種程度吧。  

  「所以我想說,」女人開口繼續說出下文,才打斷了他的思緒。「如果你那天方便的話,想請你來我的Party當吧台的主力Bartender,你覺得如何?」  

  一時之間,黃聖昂愣了幾秒。  

  「我?」再怎麼說,他都算是對方未來的競爭對手,找他去站台?這也未免太奇怪了。  

  「這樣不好吧?與其找我,不如直接找你現有的員工還比較適合。」  

  「不行不行。我現在手下找來的酒保都太遜了,開幕Party還是找你這種有十年經驗的比較好。」  

  「台北市的夜店到處都有那種十幾年經驗的老酒保,只要你一開口,隨便找都會有的。」  

  「我就是獨鍾你的風格才會找你。」對方似乎不打算放棄。  

  黃聖昂輕吁了一口氣,靜了一會兒。  

  「不行,那天我有班,加上又是小週末,我自己的店也會很忙。」  

  「叫石諾倫頂著不行嗎?」  

  「你要我虐待他?」  

  其實不是不行,是他提不起興趣。  

  「不然這樣好了,」對方的聲調聽起來像是準備使出撒手鑭。「我出十二萬,你覺得怎麼樣?」  

  「……啊?」  

  黃聖昂一愣,不確定對方說的是什麼。  

  「就一個晚上,我付你十二萬,只要你願意幫我站台。」  

  「你在開玩笑吧?」他笑出聲來。  

  「不是開玩笑,我這個人說到做到。」  

  對方的口氣無比認真,這令他又皺起了眉頭。  

  如果對方不是開玩笑的話,那麼這女人如果不是超級有錢,就是個完完全全的神經病。  

  「怎麼樣?」彼端的人催促著他。「我相信你一天的營業額也沖不到十二萬吧?」  

  的確是沖不到。  

  「好吧。」黃聖昂又躺回枕頭上。「不過我要求事前先付一半。」  

  「那有什麼問題!」  

  女人似乎露出了滿足的笑聲。「那就先這樣子了,過兩天我再聯絡你,我還得去安排其它的事。」  

  簡單的道別,對方先切斷了訊號。  

  黃聖昂則是還在恍惚之中。  

  ──剛才那是夢?  

  他側頭,瞥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鬧鐘。不是,那不是夢,而是真的有個瘋子一個晚上要付他十二萬的酬勞。  

  他回過頭來,盯著天花板,思緒被拉回了方才被打斷的夢境。  

  夢裡有一個女人。  

  那女人的味道曾經留在他的床上久久,就算是床單洗了再多次也洗不掉,因為他總在醒來的瞬間憶起那絲淡淡清香。  

  所以,他才會決定換上一張單人床。這麼一來,他就不會在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錯以為她還躺在身邊……  

  忽然,握在手中的行動電話又響了兩聲。  

  他嚇了一跳,也回過神。  

  「喂?」  

  他接起電話,直覺認為是剛才那個「Maggie」忘記交代了什麼。  

  「唷,你醒嘍?」  

  這會兒另一頭傳來的,是全然不同於剛才的那種客套口吻,取而代之的是充滿活力的親切感。  

  黃聖昂一怔,隨即認出了這傢伙是誰。  

  「怎麼?你該不會是特地打電話來叫我起床的吧?」他微微一笑,幾秒前的落寞已經一掃而空。  

  「你作夢。當然是有事才會想到你。」彼端的女人答得毫不猶豫,連寒暄都免了。  

  不過,這樣也好,他一直都很欣賞這樣的行事風格。  

  「那到底是什麼大事,需要勞駕你這個大小姐親自撥電話過來?」他翻了個白眼,苦笑一聲,調侃回去。  

  「你接到Maggie的電話了嗎?」  

  對方一問出口,黃聖昂即刻愣了一會兒。  

  「你認識她?」就算是認識的,這消息也未免傳得太快了吧?  

  「那當然啊,因為是我把你推薦給她的。」彼端的女人答得理所當然。  

  這下子他又沉默了。  

  原來就是這傢伙把他給推到第一陣線。但是話又說回來,哪有人會付十二萬給一個「別人推薦」的對象?  

  「不過她自己也很中意你啦!」對方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疑慮。  

  「所以呢?你到底是打來幹什麼的?」他開始沒了耐性。  

  「那你到底吃下來了沒?」  

  「吃下來了啊,那種酬勞不接才是瘋子吧?」  

  「啊!那太好了……」另一頭的女人鬆了一口氣。「我還擔心你會不會因為對花式調酒已經生疏,打死也不肯接──」  

  「花式?!」  

  黃聖昂打斷了她的話。「你剛才說『花式』?」  

  彼端先是沉默,才不懷好意地嘿嘿笑了幾聲。「我就知道,Maggie果然沒跟你說她打算安排你花式上陣。」  

  「你──」忽然,他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是你教她要這麼設計我,沒錯吧?」  

  「沒辦法。不這麼做的話,怎麼激發你那沉睡的潛能呢?」對方裝模作樣地奉承幾句。  

  這話聽在黃聖昂耳裡,卻巴不得把對方拖出來勒斃。  

  「怪不得我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怎麼可能去那裡調個幾杯酒就能賺那麼多錢……」  

  「變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貪念。」  

  「你少囉嗦。」  

  「好啦,那我就不吵你睡覺了,我只是來轉述殘酷的事實而已。」語畢,對方很不負責任地就這樣斷了訊號。  

  黃聖昂則是怔怔地坐在床邊,呆了好一會兒。  

  ──這不會是真的吧?  

  他幾乎快不記得自己上一次玩花式調酒是什麼時候了,他只記得在「她」面前曾經破例過一次。  

  目的,是為了討「她」歡心。  

  否則這七、八年間,他幾乎完全不碰花式調酒那塊領域……不,是根本不願意去碰觸,連個念頭都沒有動過。  

  那麼這一次呢?並非他辦不到,也不是他害怕自己生疏,而是他不認為自己已經被原諒。  

  思及此,他拿起行動電話回撥給對方。  

  唯獨這件事,他必須斷然拒絕。  

  ***

  藍晨玥鐵著一張臉,拖著行李疾步走向大廳出口,無論如何也揮不去在飛機上的記憶。  

  ──那個狠狠甩掉她的男人就坐在頭等艙上。  

  而她,卻必須若無其事地擠出笑臉,唯命是從地服務對方。就算她有多麼痛恨對方,她還是不能拿手上的咖啡潑向對方的臉。  

  要避開吳孟源是不可能的事。  

  多年來他一直都是這家航空公司的固定乘客。雖然她早就預想,即使是在同一班飛機上,也不會那麼剛好是在她負責的區域。  

  可偏偏就是被她遇上了。  

  有時候老天爺就是這麼愛捉弄人,總愛把人給逼到盡頭。  

  四年前,她選擇用逃避來治療自己的情傷:現在呢?她還能逃去哪裡?再從天上逃回地表?  

  「藍晨玥!」  

  忽然,在吵雜喧囂的機場大廳內隱隱約約傳來呼喚她的聲音。  

  她止了思緒,停下腳步,抬起頭來東張西望了一會兒。  

  「這裡!」  

  無法辨識的男人聲再次呼喊。  

  藍晨玥這才抓住那聲音的來處,朝對方望了過去──那是一個不算陌生、但也稱不上熟悉的人。  

  「副……」  

  她看著對方碎步跑到了她面前,像是職業習慣似地,微微揚起笑容。「怎麼了嗎?副機長。」  

  「下了飛機叫我志嶺就好了。」男人呼吸稍急,忙著微笑,也忙著喘氣。  

  「是不是臨時發生了什麼事?」雖然對方的表情看來不像是發生了什麼事,但她還是禮貌性地早一步主動問起。  

  「哪會發生什麼事。」徐志嶺揚揚眉,笑了一笑。  

  「不然怎麼……」  

  就她記憶所及,這男人幾乎不會在工作以外的時間找上她。  

  「哦,不是的。」他生硬地擠出苦笑。「我是想說如果你方便的話,想找你當我的……女伴。」  

  「嗄?」藍晨玥微愣,一時之間會意不過來。「女伴?」  

  「抱歉,我說得太急了。」徐志嶺難掩尷尬,不自覺地低下頭後又抬起。「我朋友最近要辦一個開幕酒會,對方要我找個女伴一起參加,所以……」  

  藍晨玥怔怔地看著對方幾秒,才驚覺自己的反應似乎太過失禮。  

  「抱歉,」她抿抿唇,恢復了平時的神情。「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你現在才忽然開口約我,讓我有點驚訝。」  

  邊說著,藍晨玥轉過身,再次提步往大廳出口走去。被搭訕的事她遇多了,但她沒料想過他也會成為其中一個。  

  「其實我很久以前就想開口約你了,只是……」  

  「嗯?」  

  她等待對方的下文,讓對方和自己並肩走著。  

  「只是之前你和吳先生在交往,不太方便。」徐志嶺很有誠意的說出實話。  

  「啊,原來如此。」  

  藍晨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果然這種「誰誰誰搭上了哪個富商」或是「誰誰誰跟哪個凱子分手」之類的八卦傳得特別神速。  

  「你別誤會,我不是刻意去打聽什麼。」像是怕她想太多,徐志嶺啟口急著要解釋。  

  「真的沒關係。」藍晨玥阻止了對方。「反正類似的事情在這裡本來就傳得很快,我相信你只是不小心聽來的。」  

  語畢,她在計程車等候處停住腳,將行李擺在腳邊。  

  徐志嶺則是沉默了一會兒,啟口道:  

  「那麼,剛才的事,你的回答是貝了?」  

  見他還記得向她討答案,藍晨玥先是深呼吸了一口氣。  

  「好吧。」她側頭望向對方,揚起微笑。「反正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又回到了單身,自由得很。」  

  聽了她的答覆,徐志嶺笑得更開懷了。  

  ***

  結果,他還是來了。  

  一踏進Party現場,黃聖昂第一眼就看見這整件事的罪魁禍首。  

  「你竟然遲到。」楊榆雅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閒適地待在吧台內做些瑣碎的事。  

  「王牌當然要最後現身。」他搖搖頭,吁了一口氣,筆直走向她。「你呢?你來幹嘛?」  

  「原來你不知道我是你的副手?」楊褕雅故作吃驚的模樣。  

  「你可以再裝得徹底一點。」黃聖昂冷笑一聲,彎身鑽進吧台。  

  「對了,我聽Maggie說你寧死也不想再玩花式?」  

  「沒有到『寧死』的程度吧……」他苦笑,不明白「寧死」這兩個字是怎麼衍生出來的。  

  「那不然呢?幹嘛不玩花式?玩花式很威耶。」楊榆雅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什麼威?」他皺了眉頭。  

  「就是……很威風之類的……哎呀!你懂我是什麼意思。」  

  「反正我有我拒絕的理由,小孩子別過問一些有的沒的。」說完,黃聖昂別過頭去,逕自動手做些工作前的準備。  

  「我二十二歲了。」楊榆雅叉腰,擺出不悅的嘴臉。  

  「我會騎腳踏車的時候你還在排隊等投胎。」他卻冷冷地反駁,連看也沒看她一眼。  

  「你真是……」她悶哼一聲,低下頭繼續方才手上正在做的事。「後來呢?Maggie答應讓你說不玩就不玩?」  

  「不然我來幹嘛?端盤子嗎?」  

  「怎麼可能!她哪時候那麼好說話了──」  

  「工作吧你。」黃聖昂忽然抬起頭來打斷她的話。「你陷害我的那筆帳,我還沒跟你算。」  

  「嘖,真愛計較……」她悻悻然低下頭,不情願地結束話題,嘴邊依然有一句沒一句的嘀咕著。  

  黃聖昂似乎也不打算再搭理她,反正他早已習慣了這女孩的性格!聒噪、直率,卻沒有心機。  

  他打從心裡以為,這只不過是一個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的夜晚,差只差在他換了一個上班的場所而已。  

  但是,他錯了。  

  當他在開幕之後的混亂氣氛中,忽然接手那張外場人員遞來的酒單時──他知道,這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Screwdriver+Ginger」  


  酒單上的每一個字母都讓他驚愕,半晌回不了神。  

  「怎麼了?」  

  察覺到他的異狀,楊榆雅湊過來問了一句。  

  「嗯?」黃聖昂醒神,笑了一笑。「沒什麼。」  

  「不過就是螺絲起子倒點Ginger進去,有什麼好考慮的?」她咯咯笑了幾聲。「該不會你有什麼奇怪的原則吧?」  

  「我只是忽然忘了前幾張酒單是什麼而已。」他低下頭,將那張酒單壓到最下層,隨便找了一個借口。  

  心不在焉,從這一刻開始。  

  從他開始干調酒這一行算起,有幾個人點過這樣的一杯酒?記憶之中只有一個,而且是忘也忘不了的那一個。  

  他將調好的「Screwdriver+Ginger」遞交給同一位服務生,之後便緊盯對方的身影。他相信,對方會帶領自己的視線找到那個女人。  

  ──果然不出所料。  

  只有那個名叫藍晨玥的女人會點這種既任性又特立獨行的東西。她正滿臉笑容,似乎正在和什麼人交談著。  

  黃聖昂不禁失了神,不確定自己的感受能夠稱作什麼。  

  四年了。  

  四年後再一次見到她,竟然會令他感到不知所措,甚至連是喜是憂都分辨不出來,只知道有一股衝動在體內急於蹦出。  

  然而當服務生轉身走離,好讓他可以清楚看見坐在她對面的男人時,他的激情瞬間退去,隨之浮現的是一種消極。  

  是啊,他怎麼會沒想到呢?  

  都過了整整四年,他怎麼會傻到認為她還是單身。  

  「你又物色到什麼美女了?」  

  忽然,一掌打在他的背上,將他從思緒裡打醒。  

  「什麼?」黃聖昂回過神來,一臉恍然地回看著對方。  

  「瞧你這個表情,你到底是看到什麼大美人?」楊榆雅循著他的視線緊盯之處望去,草草看了幾眼。  

  這回,輪到她愣住了。  

  「那邊……」她回過頭來,一雙眼珠子睜得圓大。「坐在那邊的人……不是大嫂嗎?那是大嫂吧?!」  

  「都離婚四年了,還大什麼嫂。」他自嘲地笑了一笑,繼續自個兒的工作。  

  「你……不上去打個招呼?」  

  楊榆雅有些不敢相信。  

  至少夠有情有義的人都絕對記得這個男人當初為了找出前妻,可說是吃盡苦頭。  

  「她都可以躲我躲四年,我何必走過去自討沒趣。」他嘴上說得輕鬆無所謂。  

  「你就是這樣,她才會選擇躲四年。」  

  「我什麼時候淪落到要被你說教了?」他白了對方一眼。  

  楊榆雅先是靜了一靜,然後悶哼出聲。「隨便你嘍,反正那是你老婆。」  

  「我和她已經不是夫妻了,你要我說幾次──」  

  「是是是。」  

  她打斷了他的嘮叨,翻個白眼,轉身別過頭去。  

  掙得短暫的獨處,黃聖昂卻忍不住開始猜想:藍晨玥是真的沒發現到他就站在這兒?還是她選擇視而不見?  

  不,不可能。  

  以他對她的瞭解,她不可能在「裝作沒看見」的情況之下還能露出那樣的笑容。  

  所以,她定是沒看見他了。  

  想到此,他像是失了心著了魔一般。  

  「榆雅。」他啟口,叫了身邊的副手一聲。  

  「嗯?又怎麼了?」聽見他的叫喚,楊榆雅冷冷地回過頭,像是還記著剛才的不悅。  

  「幫我準備三個雪克杯,還有小型的香檳塔。」  

  「……嗄?」  

  楊榆雅用她的表情完整透露出她的驚訝。  

  ──這些東西兜在一起的用途只有一種。  

  「你要玩花式?」  

  「你幫還是不幫?不幫拉倒。」  

  「幫。」她傻愣愣地頻點著頭。「當然幫。」  

  語畢,楊榆雅不說多餘的廢話,立刻前去弄來他要求的東西。  

  黃聖昂接過第一個雪克杯,隨即輕輕拋向半空中,既順勢又平滑地落在他的另一掌心裡。  

  只需這麼簡單的動作,他就可以聚集目光,當然毋須懷疑接下來還有更華麗的肢體語言。  

  楊榆雅癡癡地注視著那幕幾乎已成了絕響的畫面。這男人的每一個動作都無比流暢,如此熟稔,在優雅的柔性線條裡,卻不失該有的俐落果斷。  

  打死她都不信這是一個「七年來從未再次耍過花式」的人。  

  不出所料,他輕而易舉就引吸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視線。  

  但是,他卻只在乎一個人的眼裡有沒有他。  

第二章

  他以深深一鞠躬來劃下句點,現場頓時湧現一陣歡呼。  

  藍晨玥這才猛然醒神了過來,急忙移開視線,手中那只冰冷過頭的玻璃杯忽然變得莫名燙手。  

  難怪。  

  她以為是自己不常喝酒,才會覺得味道是如此熟悉:卻沒料到因為這杯酒是出自「他」的雙手,才會令她懷念起其中的韻味。  

  「怎麼了?」  

  徐志嶺發現她的眉宇略皺,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剛才的表演很不錯,你不喜歡?」  

  「不……怎麼會。」她乾笑,迅速低下頭。  

  「還是送來的酒不合你的口味?」  

  「沒有,我沒事的。」這回她的笑容自然了些。  

  「那就好,」徐志嶺也露出鬆了口氣的神情。「如果不喜歡這裡的話,可以直接告訴我,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  

  「哪有這種事,這裡不錯啊……」她心不在焉地敷衍回答,卻忍不住將視線瞥向吧台。  

  ──他在和吧台裡的女孩交談,有說有笑的。  

  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她坐在這裡?如果他看見她的話,會不會走過來打招呼?  

  不,這怎麼可能……  

  想到過往的種種,她不自覺地垂下頭。  

  她曾經那樣不留隻字片語就逃得無影無蹤,他該恨她的。就算不恨她,那麼也證明了他從來沒在乎過她這個「妻子」。  

  藍晨玥擅自在腦海裡胡思亂想了一堆,直到對面的男人再次開口。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說完,徐志嶺拿起桌上的酒杯,作勢要站起身。「我去跟這裡的主人打聲招呼,馬上回來。」  

  「沒關係,你去。」  

  藍晨玥露出職業性的笑容,看著對方離座,從容地走向一個從頭到腳都是名牌、全身散發出獨特氣息的女人。  

  就連身為女性的她,都會忍不住多看對方幾眼。她想,黃聖昂應該也認識這個充滿魅力的女人吧。  

  不知道他會不會比較欣賞這類型的女人?  

  成熟、獨立、有才幹,想必也不懂得什麼叫任性……  

  但話又說回來,她想這些做什麼?  

  她回過神來,甩了甩頭,像是無意識般地再次望向吧台,卻已經找不到那個曾經熟悉的身影。  

  她一愣,人呢?  

  難道他只負責「表演」完之後就可以離開了?藍晨玥不禁站起身,左右環視了一圈,然而無論她怎麼找,就是尋不著他的臉孔。  

  若說她一點都不感失落,那絕對是騙人的。  

  忽然──  

  「你打算還要當陌生人當多久?」  

  背後冷不防傳來男人聲。  

  藍晨玥心一驚,急忙轉過頭。  

  站在遠處遙望容易,當面對面時卻令她手足無措。  

  「你……」她傻愣了好一會兒,才擠出聲音:「你不是在工作嗎?怎麼可以擅自出來……」  

  「我是在工作,又不是坐罕。」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我是指離開工作崗位。」她雙頰一紅,擺了臉色。  

  「只要不走出這家店,都不算是離開工作崗位。」說完,他將手上另一杯橙色的酒遞上。  

  藍晨玥考慮了幾秒,才遞出手中的空杯子交換,道了聲「謝謝」。  

  「最近過得怎麼樣?」  

  多麼爛的一句開場白。話一出口,黃聖昂就後悔了。  

  「還不錯。」她低下頭,擠出客套卻不自然的笑容。  

  「你換工作了?」  

  畢竟他曾經找遍了所有航空公司櫃檯,任憑他怎麼找就是找不到她。  

  藍晨玥沉默了一會兒,既沒說是也沒打算否認。「算是吧……只是換個形式而已。」  

  「算是?」這答案讓黃聖昂皺了眉。  

  「你呢?」她抬起頭來看著對方,轉移了話題。「酒吧的生意怎麼樣?『海邊』應該還沒倒吧?」  

  黃聖昂聳聳肩,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還不就是老樣子。四年前那樣,四年後還是差不多。」  

  「是嗎……」  

  藍晨玥只是點頭,腦海裡已經擠不出其它可以應對的話語了。  

  此刻,他內心裡想的是什麼?  

  她猜不出來。  

  「那之後你去了哪裡?」  

  冷不防的,黃聖昂脫口問出了這四年來一直找不到的答案。  

  藍晨玥心一驚,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明白對方口中的「那之後」是指什麼樣的時間點。  

  「我……」  

  她不自覺地將目光移向它處。「我出國散心去了,去了不少國家……如果你想去哪裡觀光的話,我應該可以給你不少建議。」  

  說完,她回過頭來,給他一抹非常「友誼」的微笑。  

  甜美的笑容看在黃聖昂眼裡,卻相當不是滋味。出國散心了四年?這也太久了吧。  

  忽然,他很想開口問她,那個坐在她對面的男人是誰。  

  然而就在他幾乎要問出口的時候──  

  「抱歉久等了。」  

  徐志嶺走回了她身旁,也注意到了黃聖昂的存在。他立刻認出對方便是剛才那個「技藝高超」的酒保。  

  「他是……」他看了看藍晨玥,又看了看對方。「你朋友?」  

  「哦,這位……」  

  藍晨玥尷尬地笑了一笑,猶豫了幾秒,才繼續說道:「他是我朋友。你剛才應該已經對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了。」  

  「原來是你朋友。」徐志嶺揚起笑容,迅速朝黃聖昂伸出手。「剛才的表演很精采,真的很棒。」  

  「哪裡,混口飯吃而已。」黃聖昂回握了對方。  

  然而那句「他是我朋友」卻讓他打從心底湧上一陣強烈的不爽。  

  「你們聊吧。」  

  他放開對方的手,一記目光投向藍晨玥。「我該回去工作了。有什麼需要盡量開口。」  

  語畢,他收起笑顏,轉身跨步走向吧台,沒再回頭過。  

  ***

  「聽說你昨天在Maggie那裡露了一手?」  

  一踏進門,石諾倫開口就問,毫不迂迴。  

  「消息還傳得真快。」黃聖昂面無表情的冷冷回應,雙手仍然不停地擦拭著酒杯。  

  石諾倫轉身帶上門,順勢將門上的掛牌翻至「OPEN」。  

  「為什麼?」他走向吧台,彎腰鑽進吧台內,將背包隨手一扔。「你什麼時候決定破戒了?」  

  「臨時起意而已。」黃聖昂笑了一笑,笑得心不在焉。  

  「這句話拿去騙別人吧,你當我是去年才認識你?」石諾倫邊說邊從冰箱裡拿出幾顆柳橙、檸檬。  

  他的話讓黃聖昂不禁自嘲地笑了出聲。  

  的確,那句話只能拿去騙別人。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黃聖昂揚揚眉,將擦拭過的杯子擺回架上。  

  他是當真不明白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再去觸碰那一部分的記憶。那時候他壓根兒就沒想那麼多,只是一心一意希望「她」的眼裡還有他存在。  

  「你不想說也無所謂。」石諾倫伸手拿來柳橙,在水龍頭底下衝了幾回。「但是,那件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昨天……」黃聖昂忽然啟口打斷對方的話。  

  「嗯?」石諾倫住嘴,等待下文。  

  「我在Magzie那裡看到晨玥。」  

  倏地,石諾倫臉上的表情僵了,動作也停止了。  

  「晨玥?」  

  好不容易,他醒神過來。「是那個藍晨玥?」  

  「廢話,不然還有哪個晨玥。」  

  「啊,原來如此。」石諾倫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那我總算知道是什麼讓你『破戒』了。然後呢?」  

  「沒有然後。」他答得迅速自然,而且理直氣壯。  

  這倒令石諾倫有些錯愕。  

  「那你不如不要說。」他別過頭,嘖了一聲。  

  「我還能有什麼然後?」  

  黃聖昂自嘲地笑了一笑,不自覺地拿起擦拭過的酒杯。  

  「至少問個電話、問問住哪裡之類的……」石諾倫伸手制止他,奪走那只已經被擦拭三回以上的杯子。  

  「她身邊有一個男人,我問那些幹嘛?」  

  這理由似乎很合理,然而石諾倫卻笑了出來。  

  「……有這麼好笑?」黃聖昂納悶。  

  「男人?」  

  石諾倫並未收起笑意,而是側頭看了他一眼。「如果要計較彼此身邊有多少人,那晨玥要計較的可多了。」  

  「什麼意思?」黃聖昂忍不住擺起臉色表示抗議。「我身邊也沒什麼女人吧?」  

  「你可以再『謙虛』一點。」石諾倫翻了個白眼,彷彿聽到了本世紀最扯的謊言。「相信我,你並沒有你自己說的那麼『清白』──」  

  大門忽然被推了開來,上頭的銅鈴乍響,阻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聖昂哥!」  

  走進門的,是個身穿連身迷你裙、外披白色長大衣的年輕女孩。  

  石諾倫頓了頓,隨即看向身邊的男人。  

  「看吧,仰慕者第九十一號出現了。」  

  「我還真希望是九十一號。」黃聖昂冷笑了一聲。  

  「聖昂哥,我聽說了。」  

  女孩走向前來,躍上吧台前的高腳椅,手中那串掛著一堆裝飾品的鑰匙就這麼被她隨手扔在吧台上。「你昨天在Maggie那裡表演花式,對吧?」  

  裡頭的兩個男人怔怔的,互看了彼此一眼。  

  「……到底為什麼消息會傳得這麼快?」黃聖昂忍不住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氣。  

  「因為這圈子比你想像中的小。」石諾倫隨便答了一句,轉身低頭繼續他原本在做的工作。  

  「你都沒告訴我,不然我拚死拚活也要去。」  

  呂信婷撐著下巴,擺出一副被欠債五百萬的神情。「我本來也有受邀耶,可是我想說那種開幕Party都沒什麼新花樣……唉唷,真可惜。」  

  「有什麼好可惜的,反正不過就是那幾招。」黃聖昂不以為意的笑了一笑,隨手倒來一杯白開水遞上。  

  「那不一樣。」呂信婷立即反駁,剛才那副消極的模樣已經消失無蹤。「我從來沒看過你表演花式耶,你洗手不幹的時候我才十四歲,完全沒有機會可以親眼看到──」  

  「什麼叫『洗手不幹』?我又不是去做什麼勾當。」黃聖昂打斷了對方的話,有點哭笑不得。  

  「唉唷……」她又垂下頭,萬般懊悔的樣子。「好後悔……小瞳跟我說你表演得好棒說。」  

  「拜託,別提這個了,」  

  他吁了口氣,決定中斷這個話題,讓這件錯誤到此結束。「喝一樣的嗎?」  

  「嗯。」呂信婷抬起頭來,嘟著唇,不情願地點頭。  

  ***

  合上置物櫃的門,李紹玲忽然湊到藍晨玥身邊。  

  「你聽說了嗎?」她似乎有意無意地壓低了聲調。  

  藍晨玥一臉疑惑,摸不著頭緒。  

  「聽說什麼?」  

  「遙姐今天飛最後一趟了。」  

  「嗄?」藍晨玥有些驚訝。「怎麼這麼突然?」  

  「聽說是因為快結婚了,對方不希望她婚後繼續這樣飛來飛去。」  

  「原來是這樣……」  

  她無神地點著頭。  

  曾經,黃聖昂也曾提出同樣的要求,只不過當時她是個地勤人員。  

  她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偶遇……  

  「所以呢,」  

  李紹玲的聲音將她從回憶里拉了回來。「我們幾個人想說,等這一趟回來,找個時間聚一聚。你方便嗎?」  

  「好啊,當然好。」她醒神,露出了笑容。「時間和地點呢?」  

  「還沒決定。」  

  李紹玲回過頭,繼續在她的置物櫃裡翻找著什麼。「基本上,我們是希望讓遙姐自己選,畢竟她是聚會的主角。」  

  「嗯……」藍晨玥還是只能點頭表示。「這樣也比較好。」  

  「還有,你今天怎麼了?」忽然,李紹玲問了一句和話題不相干的話。  

  「啊?有嗎?」她一驚,有些心虛。  

  「從剛才看到你開始,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李紹玲笑了一笑,那笑容意有所指。「怎麼?有新男朋友了?」  

  「什、什麼啊?」  

  藍晨玥尷尬地笑了幾聲。徐志嶺那天約她的事,似乎已經在某些人之間傳開了。  

  「不是嗎?」李紹玲瞇起雙眼看了看她。「不是聽說我們的徐副機長前陣子約你去哪裡了?」  

  「只是去個開幕酒會而已。」藍晨玥故作不以為意。  

  「哦?那他怎麼不來約我?」  

  「你別胡亂相信些有的沒的。」她微微一笑,轉身跨步走出。「別說這些了,快點吧,要Briefing了。」  

  「好好。」  

  李紹玲歎了一口氣,笑出聲音。  

  ***

  一如往昔的航前會議結束後,藍晨玥在會議室的門外被徐志嶺給喚住。  

  藍晨玥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對方。  

  「副機長,」她看著對方朝著自己走來。「什麼事嗎?」  

  「那個……」徐志嶺的表情有些僵硬。「這一趟回來之後,能不能空一天給我?」  

  「啊?」第二次邀請來得太急,令藍晨玥有些愕然。「我……我現在還不太能確定回來之後的時間。」  

  「時間方面你再另外決定就好,」他趕忙補充道:「我只是想請你先預留一天給我而已,不急。」  

  「可是……」藍晨玥露出些許為難的表情。「不然,等回來的時候我再給你個比較清楚的答覆,好嗎?」  

  「當然可以,沒問題。」  

  有了更確切的答案,徐志嶺這才踏著輕盈的步伐離開。  

  他前腳才離開,李紹玲就靠了過來。  

  「很積極嘛,嗯?」  

  她以手肘輕碰了藍晨玥一下。「我老早就覺得他對你有意思了,只是之前你那個VIP男友太強勢……」  

  「你少來了。」  

  藍晨玥哼笑了一笑,拖著行李,跟在組員後頭往海關處走去。「你只是聽到風聲,跟著附和吧?」  

  「可是,到底為什麼你會和那個吳先生分手?」這個問題,李紹玲一直沒有聽她提起過。  

  這句話形同一記正拳打在藍晨玥的傷口上。  

  「沒什麼大不了的原因。」她隨便敷衍了對方。  

  事實上,她從來沒告訴過身邊的人有關她離過婚的事。  

  「離婚」這樣的字眼只會出現在她的人事資料上,而這樣的字眼,並不會有人想把它拿來當作自我介紹時的台詞。  

  「透露一下又不會死。」李紹玲故作不耐煩的模樣。「我都忍這麼久不過問,就是要你自己告訴我欸。」  

  「就真的沒什麼好提的呀。」她苦笑,不想多做解釋。  

  她要如何才能說出:因為對方不滿意我離過婚?  

  「是不是吳先生在外面偷吃野食被你抓到?」李紹玲開始胡亂揣測。「還是因為吳先生太大男人主義?」  

  「都不是。你別瞎猜。」  

  她給了對方一記白眼,表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嘖!幹嘛故意搞神秘。」李紹玲別過頭去,笑了一笑,總算放棄追問。  

  「因為你太愛八卦。」  

  然而藍晨玥心裡卻不自覺地感到沉重。  

  她該背負著這個「秘密」多久?  

  雖然她自認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至少不該是第一次約會就拿出來討論的事,但身邊的人似乎不這麼想。  

  是否哪一天,等到她接受了徐志嶺的心意,然後兩人漸漸穩定下來之後,她會因為有了這個記錄而再一次全盤歸零?  

  她無法確定,更無力去判斷。  

  她已經沒有所謂的「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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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7-23 23:03:55

第三章

  舊金山國際機場。  

  林時碩下了飛機,並不急著出海關,倒是先拿出行動電話開機,快速找到了一組號碼就立即撥出。  

  他的腳掌急急地打著拍子,內心則是在催促著彼端的人快接電話。  

  好不容易──  

  「喂?」  

  另一端有了回應。  

  「我遇到了!」林時碩開口就是這麼無厘頭的一句。  

  「啊?」  

  黃聖昂站在吧台內,一手還拿著剛盛滿冰塊的雪克杯。「你在說什麼?你現在人在哪裡?」  

  「我在舊金山……」林時碩手拿著行動電話,卻仍然左顧右盼的。「不過我在哪裡不重要,你猜我遇到誰了?」  

  「我管你遇到誰。」黃聖昂忍不住笑出聲音。「你到底是打來幹什麼的?你不是出差去談生意嗎?」  

  「你一定不相信,剛才我在飛機上遇到晨玥。」他沒耐性繼續賣關子,直接這麼說出:「她現在已經變成空服員了。」  

  黃聖昂先是一愣,才冷冷地道:  

  「喔。然後呢?」  

  這反應令林時碩有些不解。  

  「……就這樣?」他皺起眉頭,不明白是自己的感知出了問題,還是對方的腦袋撞壞了。「就只是『喔』一聲?你不是找她找得要死要活嗎?」  

  黃聖昂先是靜了靜,不自覺地低下頭。  

  「其實前幾天我就在台北見過她了。」他將那令人感到刺冷的雪克杯擺在一旁,以手勢暗示,要身旁的石諾倫接手。  

  「啥……」  

  林時碩吃了一驚,也大感不悅。「你前幾天就遇到她了?怎麼從來都沒告訴過我?」  

  「有什麼好說的?」黃聖昂笑了一笑。「都那麼久沒聯絡了,她應該不是單身了,就沒有特別提起。」  

  「你真是……」  

  林時碩抬起頭,霎時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個男人。「好歹你也高興一下,不然我真的很難相信你之前苦苦找她的樣子。」  

  「都過去的事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以為對方見不到自己的神情,然而他臉上的每一吋變化都被石諾倫看進眼裡。  

  「不過,還是要感謝你丟下公事,特地打越洋電話回來告訴我。」他立刻撐起笑容調侃對方:「她轉空勤的事我還真的沒聽說過。」  

  「算了算了。」  

  林時碩歎了一息,不想多談。「反正老婆是你的,我管不了。」  

  「先這樣子吧。你應該還有很多事要準備,我這邊客人也不少。」  

  簡單的叮嚀與道別,兩人先後掛斷訊號。  

  黃聖昂卻在收線之後恍了神。  

  原來,她從地勤轉到空勤去了,怪不得他找遍所有機場大廳的櫃檯就是找不到她的身影。  

  她就這麼不想再見到他嗎?情願在世界各地下停地來回奔走,也不願停留在地面上多等他一天。  

  「怎麼?時碩打來的?」  

  石諾倫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哦,」他回過神來,看向對方,順手將行動電話擺收回口袋裡。「他打來跟我說他在飛機上遇到晨玥。」  

  彷彿是可以想像林時碩那又驚又喜的模樣,石諾倫忍不住笑了一笑。「是嗎……她轉成空勤了?」  

  「看樣子是。」  

  「難道你都不會積極想要知道更多?」他皺眉,睇著黃聖昂。  

  「你是指哪一方面?」  

  「各方面。」  

  「沒什麼好追求的了。」黃聖昂嗤笑出聲,聳聳肩。「我的力氣在那一年都已經用光了,還要我積極什麼?」  

  石諾倫只是靜靜的看看對方,沒急著說話。  

  ──真要是如此,你就不會為了她而「破戒」了。  

  他差點就這麼脫口而出,但他忍了下來。  

  「隨便你,反正老婆是你的。」  

  再度從他嘴裡聽到一模一樣的話,黃聖昂愣了幾秒。  

  「怪了,明明都離婚了這麼久,你們幾個怎麼還是硬把人家稱作是我老婆?我是無所謂,但她聽見了又會作何感想?」  

  沒有具體的原因,但這樣的稱謂卻令他有些不悅。  

  「我想任何一個人都會這麼看待你們吧。」石諾倫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笑道:「就差在會不會說出口而已。」  

  黃聖昂沒有接話的打算。  

  「你們兩個在朋友眼裡還是存在著那樣的關係,」  

  石諾倫彎腰鑽出吧台,拿起才剛調好的兩杯酒。「只有你們自己還在努力裝朋友。」  

  說完,他轉身走向客人。  

  而他撂下的話,卻有意無意地刺痛了黃聖昂的某一處神經。  

  無來由的,他想起了藍晨玥身上的氣息。  

  他們曾經是如此親密,在朋友眼中他們幾乎是一體的。然而這樣的親密感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流逝,直到消失。  

  為什麼?  

  因為他選擇很乾脆的簽下自己的姓名?因為這樣,所以曾經擁有過的東西必須雙手奉還交遞出去?  

  他承認他後悔過,但他也很難不去想像;如果當初他強留對方,或許結局只會比現在更糟,不會更好。  

  慘痛的教訓一次就夠了。  

  真的,一次就夠了,他沒有能力再去承受第二次。  

  ***

  「晨玥!」  

  正要舉手招計程車,背後傳來男人聲。  

  ──這個聲音已經不難辨認是誰了。  

  「哦,你還沒走?」  

  藍晨玥回頭,收回手臂,露出職業性微笑。  

  徐志嶺跑到了她面前,調整了下自己的呼吸頻率。「你說回台灣之後要給我一個更清楚的答覆不是嗎?」  

  藍晨玥先是一怔,才回想起來。  

  「啊,那件事……」她稍稍歪了頭,有些苦惱。「因為有個前輩要離職了,之前說好了要找她去聚一聚,所以……」  

  「沒關係,我說了不急。」徐志嶺笑得開懷,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被延遲的事。「所以我可以當你是先答應了?」  

  他的積極,讓藍晨玥無從招架。  

  「……好吧。不過我要先跟紹玲她們確認一下,才能正確地跟你說哪一天可以空出來。」  

  聽了她的回答,徐志嶺的心情可以說是完完全全的表現在臉上。  

  「我送你回去吧。」  

  說完,他彎身就要伸手去為她提拿行李。  

  「不、不用了。」藍晨玥立刻出聲阻止他。「我順道要去別的地方,不方便要你繞路。」  

  「那有什麼關係。」他無視對方的拒絕,逕自拖著她的行李就走。「這邊,我的車就在旁邊的停車場而已。」  

  「真的不……」還來不及制止他,徐志嶺已經拖著她的行李往停車場直走而去。  

  也罷。  

  藍晨玥吁了一口氣,像是放棄了掙扎似的,跟上了他的步伐。  

  「我記得你好像住新店?」徐志嶺側頭,看了她一眼。  

  她微愣,而後點了個頭。  

  沒想到她的底細還被摸得真透徹。  

  「那你要順道去哪裡?」他又問。  

  「我有事要先去台北市一趟……」她生硬地笑了一笑。「所以我才說不好意思讓你送。」  

  「不要緊的,反正我住台北市區。」  

  「真的?你住哪一區?」  

  徐志嶺還未答話,藍晨玥的行動電話忽然響起。  

  「不好意思。」她停下腳步,側身在皮包內翻找著。「我先接個電話。」  

  「你慢慢來。」徐志嶺微笑道,朝旁邊退了幾步。  

  她接通訊號,同時走到了人行道的外側邊緣。「喂?」  

  「你怎麼跑那麼快?」是李紹玲的聲音。  

  「我有事啊。怎麼了?」  

  「是上次跟你說要找遙姐聚餐的事,剛才要跟你說,你人就不見了。」  

  「怎麼?那件事有後續了嗎?」  

  「遙姐已經選好地方了。」  

  「哦?在哪裡?」  

  「你身邊有紙筆嗎?我給你地址。」  

  「沒關係,你先告訴我店名,我回去再查就好。」  

  「喔,好吧。時間是明天晚上八點半,約在那家『海邊』PUB。」  

  此話一出,一架飛機剛好從頭頂呼嘯而過,藍晨玥愕愣在當場。  

  「喂?喂?你聽得到嗎?」彼端傳來李紹玲的呼喚。  

  她醒神,輕咳了幾聲。「有,我聽得到。」  

  「你剛才有聽到時間和地點?」對方徹底質疑。  

  「有……有聽到。」  

  她愣愣地點頭,腦中瞬間一片混亂。「怎麼……怎麼會約在夜店呢?」  

  「沒辦法,遙姐挑的。」彷彿李紹玲就在另一端擺出怪表情。「你別看她那樣,她以前可是夜店公主。」  

  藍晨玥恍神了幾秒,才道:  

  「是不是夜店不要緊,但是能不能……考慮換一家?」  

  「嗄?為什麼?」這要求讓李紹玲納悶。  

  「倒不是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我不怎麼想去那家店……」她還沒有勇氣可以坐在前夫的店裡悠哉地喝酒閒聊。  

  「這個嘛……」  

  李紹玲沉吟了一會兒。「可是那是遙姐選的。我們是要去送她,跟她說要換地方好像不太好。々  

  藍晨玥抿抿唇,閉上雙目。「說的也是。」  

  「你就忍忍吧,大不了以後從此不去那裡。」  

  「我知道了。」  

  話題結束,她斷了訊號,將行動電話收回皮包裡。  

  「還好吧?」  

  徐志嶺留意到她表情上的異狀,走上前來詢問。  

  「沒什麼,」藍晨玥露出一抹生硬的笑容。「是紹玲打來跟我說聚會的時間而已。」  

  「已經確定了?」  

  「嗯,確定了。」她點了點頭,正視著對方。「那麼,後天之後我應該都有空可以留給你。」  

  像是心裡那塊大石有了著落,徐志嶺笑了開來。「那就後天吧?」  

  「你決定就好。」她微笑以對,心裡並不是那麼在乎了。「你打算那天把我帶去哪裡?」  

  也許,換個話題可以讓她放鬆一些。  

  「那得看你願意給我幾個小時。」他笑答,拉起腳邊的行李,邁步繼續向前走。  

  兩人就這麼並肩慢步走向停車場,徐志嶺提起丁幾家餐廳,也說了一些國外的事,然而那些話聽在藍晨玥耳裡卻只像是一陣風,從耳邊輕飄而過就沒了。  

  眼下她只想著──她要用什麼樣的心情走進「海邊」?  

  ***

  「我弄到手了!」  

  林時碩粗魯地推開門,脫口又是一句無厘頭的話。  

  吧台內的兩個男人眼直直地盯著他好一會兒。  

  「你又把哪個女人弄到手了?」石諾倫冷冷地問。  

  「嘖,什麼女人!我弄到手的是這個。」  

  他悶哼一聲,逕自走到吧台前,「啪」一聲將一張紙條擺在吧台上。「晨玥的電話和地址,還熱騰騰的。」  

  然後,裡頭的兩個男人又安靜了幾秒。  

  「你弄來這東西幹嘛?」黃聖昂臉上毫無表情。  

  「當然是給你用的,不然是給我的嗎?」對他這種冷若冰霜的態度,林時碩煞是不悅。  

  「我不需要。」他斷然拒絕。  

  「我也不需要。」林時碩聳聳肩,保留最後一絲耐性。「反正我都弄來了,你就留著也沒差。」  

  黃聖昂終於接過手,考慮了一會兒。  

  然而下一秒卻是被他撕成兩半,毫不猶豫地扔進身後的垃圾桶。  

  「你……」  

  林時碩差點就要拍桌。「你搞什麼?!至少那是我花心思、靠點關係去弄來的!」  

  「我從來沒要求你這麼做。」  

  「是啊,你是沒要求──」林時碩提聲想反駁。  

  石諾倫卻伸手制止,暗示他別多說。  

  「算了。」他只能把話吞回,自認雞婆。「隨便給我一杯酒。」  

  黃聖昂看了對方一眼,轉身為他倒了一杯威士忌。  

  「今天算我請你吧。」  

  對他釋出的善意,林時碩只是沉默。  

  「我不是針對你,我只是沒辦法不去顧慮別的事。」他補述道。  

  「顧慮什麼?顧慮她『可能』有對象了?」林時碩刻意強調那兩個字。  

  「是顧慮我們離婚的原因。」  

  「那算哪門子的原因?」他嗤笑出聲,不以為然。「那次擺明著就是你不想多談,賭氣衝動才簽下去不是?」  

  黃聖昂靜靜的,似乎不打算為自己辯解什麼。  

  「你之前那麼努力找了整整一年,現在她出現了,你反而視若無睹?這算什麼?」  

  「好了,」石諾倫忽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話。「時機不對,就是這樣而已,別再提晨玥的事了。」  

  瞬間,像是只有自己在那裡熱臉貼人冷屁股。  

  林時碩拿起酒灌了一口。  

  「好,不說了。干我屁事。」  

  「時碩,聽著。」  

  黃聖昂忽然喚了他一聲。「該積極的時候,我會積極,好嗎?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副急性子。」  

  「真的不是我急。」他皺了眉頭,不管是因為酒烈,還是因為對方的言語。「你當初找她的樣子我還記得清清楚楚,難道你真要再等她離開一次你才懂得要去做?」  

  「我瞭解你說的。」  

  他真的瞭解。  

  只是他不願意去破壞藍晨玥現在的生活。從她開口稱他為「朋友」的那一瞬間,他就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  

  「不,你不瞭解。」  

  林時碩下了結論,又啜了一口威士忌。  

  忽然,店裡的電話鈴響起,劃破了彼此間冰封的氣氛。  

  黃聖昂轉過身去,走向後方。「我接個電話。」  

  石諾倫靜靜的,看了看他的背影,回過頭又看了一眼吧台前的男人。  

  「他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被動,他只是……」  

  「我知道。」林時碩說出了對方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是因為他心裡一直都記著小昌的事。」  

  「……你知道就好。」  

  「我當然知道。」林時碩搖了搖頭,歎口氣。「只是都已經過了七、八年了,他還忘不掉嗎?」  

  石諾倫露出淺淺的微笑。「那種事一輩子也忘不掉吧。」  

  他的話讓林時碩想起了幾個畫面。  

  「小昌真的很傻。」語畢,他仰首乾了杯中酒。  

  兩人就這麼保持沉默了好一陣子,而黃聖昂似乎依然在電話中。  

  石諾倫突然彎下身去拾起那張被他撕毀的字條,攤平,在吧台上拼湊完整。  

  「……你幹嘛?」林時碩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嘲笑對方。「那傢伙不會領情的。」  

  「無所謂。」  

  他聳聳肩,取來透明膠帶。「就當我是太閒沒事幹好了。」  

第四章

  當李紹玲看見藍晨玥下計程車的那一瞬間,著實愣了一下。  

  不誇張,至少她從來沒看過藍晨玥作這樣的裝扮。  

  「你是腦袋燒壞了嗎?」  

  她走向對方,想哭又想笑。  

  「我只是……」藍晨玥撥了撥髮絲,笑得有些僵硬。「我眼睛有些浮腫,又睡過頭,所以才……」  

  所以才會穿著一身休閒,套上一件卡其色中性大衣,配戴一副粗框眼鏡,再加上一頭披肩黑髮。  

  「你太沒誠意了吧?」李紹玲終於笑了出聲。「我們都穿得美美的,就你穿得這麼豪邁,你是不想跟我們同桌嗎?」  

  「哪有!」她急忙反駁。「還不是因為你們選了這地點……」  

  此話一出,藍晨玥驚覺說溜了嘴,趕緊吞回。  

  「這地點跟你這身打扮有什麼關聯?」  

  幸好李紹玲沒有聽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我的意思是,離我住的地方太遠了,我來不及打扮。」  

  「那是你自己睡過頭,怪誰了?」說完,李紹玲轉身,往巷子裡走去。「來吧,從這邊走。」  

  藍晨玥沒多說,只是跟著她的步伐。  

  「你看我對你多好。怕你找不到地方,還特地出來等你。」走沒幾步,李紹玲又開始嘮叨了。  

  藍晨玥心裡暗暗叫苦。她怎麼可能會忘了這個地方!  

  「是是,我好感動。」她臉上雖有笑容,內心卻依然為了那扇門後的世界而忐忑不安。  

  「你和那個副機長的事呢?」  

  無預警的,李紹玲將話題轉到了徐志嶺身上。  

  「沒什麼特別的,只是約吃飯而已。」  

  「這還沒什麼特別?」她瞥向藍晨玥,臉上的表情帶著些許詭異的氣息。「徐志嶺在追你的事,好像機組員都知道了。」  

  「我早就習慣她們傳遞消息的速度了。」藍晨玥笑道,聳了聳肩。  

  「你小心等一下她們會逼問你。」  

  然而,藍晨玥卻再也沒有心思回應她的家常閒話。  

  因為「海邊」那扇大門就在眼前。  

  她已然失神,不自覺地停下腳步,佇立在原處。  

  彷彿只會在夢中出現的場景,忽然活生生地擺在眼前。那感覺說是踏實,倒也不是那麼真切;說虛幻,倒也不至那麼遙遠。  

  「怎麼了?」  

  李紹玲也跟著停下,一臉疑惑的看著對方。  

  「不……沒什麼。」  

  藍晨玥低下頭,往前跨步。「剛才眼睛飛進東西,走吧。」  

  ***

  謝天謝地。  

  吧台裡只有石諾倫一個人。  

  藍晨玥心裡第一個冒出的念頭便是感謝上蒼,然而下一秒便浮現若有似無的失落感。  

  ──他今天休假?抑或只是晚點才會前來?  

  抬頭見兩個女人推門走進,石諾倫本能的說著招呼語;藍晨玥則是從頭到尾低垂著頭,緊跟在李紹玲一夥人身旁。  

  「唷!你也太慢了吧?」  

  一見到藍晨玥,圍成一桌的女人紛紛起哄。「你怎麼會穿成這樣?會不會太誇張了?」  

  瞬間,女人群的吵鬧聲充斥「海邊」裡的每一吋角落。  

  「你們會不會太大聲了點?」藍晨玥選了一個背對吧台的位置,且幾乎是用「躲」的方式入座。  

  「哪會。出來聚會當然就是要吵啊。」  

  「小玥,你怎麼不打扮一下啊?這樣很格格不入耶。」其中一個女人伸手輕推了她一下。  

  對方喚出了她的名,讓她的心跳幾乎停了三秒。  

  「今天主角是遙姐,不要再理我穿什麼了。」她壓低聲音轉移了話題,深怕吧台裡的男人會認出自己的聲音。  

  忽然,石諾倫就這麼靠過來,站在桌前。  

  「人都齊了嗎?」他微笑,基於職責。  

  「嗯,都來了。」幾個人同聲回答。  

  「這是Menu,需要什麼都寫在這上面就可以了。」他遞上幾份酒單,附帶著紙筆。  

  藍晨玥偷偷瞄上他一眼。  

  ──從他的表情看來,他應該沒認出自己。  

  這讓她安心了些。  

  「寫好之後再交給我就好。」石諾倫說完最後一句,便轉身鑽回吧台裡,再往裡頭的廚房走去。  

  他一踏進廚房,裡頭的人正忙著清點所有酒品。  

  「外頭那群女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吵。」  

  黃聖昂抱怨了一句,嘴裡仍然在細數著什麼。  

  「那個……」石諾倫啟口,卻遲遲沒有下文。  

  靜了幾秒,等到黃聖昂清點到了一個段落,他才回過頭來看著對方。「嗯?你剛才說什麼?」  

  石諾倫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道:  

  「你前妻就坐在外面。」他指了指後方。  

  黃聖昂一怔,隨即醒神過來。  

  「啊?」他皺著眉,似乎沒聽懂他的話。  

  「我說,晨玥現在就坐在外頭。」  

  「……來找我的?」他又問。  

  「不是。」石諾倫搖了搖頭。「她跟那群吵鬧的女人是一夥的。」  

  黃聖昂沉默,思考了一會兒。  

  「好,我知道了。」他轉身,繼續盤點。  

  見他沒什麼特別的反應,石諾倫只是聳聳肩,掉頭往外走。  

  「我賭她會點Screwdriver加Ginger。」  

  忽然,黃聖昂在他踏出去之前,背對著他說了一句。  

  石諾倫微怔,而後笑了一笑。「一萬零一種。」  

  語畢,他轉身走出廚房。  

  ***

  這一桌的酒都已經陸續送上,唯獨她點的那一杯遲遲沒來。  

  藍晨玥並不以為意。  

  直到她瞥見了黃聖昂從後頭走出來、若無其事地和石諾倫聊上幾句時,她的心慌了。  

  不好的猜測立即湧上她腦海。  

  該不會她點的那一杯,好死不死剛好讓黃聖昂接手吧?  

  「小玥?」  

  李紹玲喚了她兩聲,她才驟然醒神。  

  「啊?你說什麼?」  

  「你真是的,」李紹玲唉了一聲。「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一副恍神失落的樣子?」  

  「該不會是在想念我們的副機長吧?」  

  這句話像是被引爆的核彈,將這個話題無邊無際地往外擴張,造成你一言我一句的連鎖效應。  

  「你們不要說得那麼誇張,只是吃頓飯而已。」藍晨玥苦笑,隨便解釋了下,心思根本不在那上面。  

  「吃頓飯之後,可以發展的事就很多了。你們說是不是?」  

  「徐副機長人不錯啊,長得也斯斯文文的。」  

  「早晚會當上機長的,前途看好啊。」  

  藍晨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長吁一口氣。她開始強烈質疑這個聚會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忽然,一隻手臂侵入了她的視線,擺上一杯橙色酒。  

  她心驚,沒有抬頭的勇氣。  

  「Screwdriver,」黃聖昂保持著笑容,微微彎下腰。「加Ginger。」  

  接著,他將那杯酒緩緩移到藍晨玥面前,湊到了她耳邊,輕聲細語:「要讓人認不出來的話,先改變一下點怪酒的習慣吧。」  

  說完,他站直身子,轉身走回吧台。  

  留下藍晨玥呆若木雞。  

  ***

  「你還真是直接,就這樣戳破她。」一走回吧台內,石諾倫就忍不住調侃對方。「如果這種直接能夠有點持續力就好了。」  

  「我是在教育她。」  

  黃聖昂苦笑了一笑,蹲坐在吧台內的矮櫃上──唯有擋去視線,才能阻止自己不斷地盯著她的背影瞧。  

  「教育這種事對你有好處嗎?」石諾倫似笑非笑的。  

  「沒差別吧?」  

  他伸手拿來煙灰缸,將其擺在地板上,隨手點上一根煙。  

  看著他在自己的店裡搞得像作賊一樣,石諾倫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這樣子很狼狽。」  

  「不要笑,」黃聖昂制止了他。「我也不想這樣。」  

  想來也挺滑稽的。  

  她打扮得怪裡怪氣的,而他卻必須蹲躲在吧台內。他們彼此之間到底是在迴避什麼?  

  那樣的迴避,並非來自厭惡。  

  而是來自一種牽掛,一種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羈絆。  

  想著想著,他自顧自地笑了出來,笑她那身奇怪的打扮。再怎麼說,他曾經是她的丈夫,她怎麼會傻到以為幾件衣服就可以騙得了他的雙眼?  

  「你崩潰了嗎?」  

  石諾倫忽然說了一句,試圖喚醒他的意識。  

  「嗯?你說什麼?」他抬頭,收起笑顏。  

  「不然你幹嘛沒事自己在那裡一下皺眉,一下傻笑?」  

  黃聖昂一怔,眨了眨眼。  

  「我有嗎?」  

  「好吧,是我眼花,是我崩潰了才對。」他翻了個白眼,一副棄械投降的模樣。  

  「你在胡說些什麼。」他的樣子逗笑了黃聖昂。  

  「不重要。」  

  石諾倫忽然也跟著蹲了下來,側頭看著某個定點。「你聽。」  

  「聽什麼?」  

  「重要情報。」  

  「啊?」  

  「噓,聽就對了。」石諾倫一副想揮拳扁人的姿勢。  

  黃聖昂吁了一口氣,只好照辦。  

  女人之間的話題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似乎是在聊些婚宴、婚紗方面的細節。他實在不明白石諾倫要他聽這些做什麼。  

  「小玥呢?和那個姓吳的分手之後,有沒有什麼打算?」  

  突如其來的一句,讓黃聖昂的精神倏地集中。  

  「你真的該好好打算一下,好歹你也二十九歲了不是?難道你都不會著急嗎?」  

  「我都不急了,你們在幫我瞎急什麼呢?」  

  那是藍晨玥的聲音。  

  「我們是在暗示你要好好把握那個徐志嶺,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啊?」  

  「徐志嶺真的不錯,人也不花心。」  

  「哪像那個姓劉的機長,見一個愛一個。」  

  姓吳的?徐志嶺?  

  黃聖昂不自覺地皺了眉頭。那天在開幕Party上見到的男人,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  

  「不好意思。」  

  忽然,一個身影出現在吧台外。  

  「啊,抱歉……」黃聖昂急忙將手上的煙蒂扔進煙灰缸,站起身子。「有什麼需要?」  

  「剛才我們點的東西,再各來一杯。」李紹玲笑得親切。  

  「都一樣嗎?」  

  「是,一樣的就好。」  

  「好的,馬上來。」黃聖昂點頭,表示明白。  

  「謝謝。」  

  禮貌性道謝之後,李紹玲本要轉身走回,卻又想起了什麼。「對了,你們這裡有花生、腰果、爆米花……之類的嗎?」  

  「當然有。」  

  「那就麻煩各來一份。」  

  說完,她轉身走回人群,而她才一入座,便側身湊向藍晨玥。  

  「喂,你認識裡面那個人吧?」她指的是黃聖昂。  

  「哦……他,」藍晨玥稍稍點了個頭。「以前認識的……不過不常聯絡,不怎麼熟。」  

  這句話雖然說得很小聲,黃聖昂卻聽得一清二楚。  

  「是嗎……」  

  李紹玲揚揚眉,故作無所謂。「我想到他剛才好像在你旁邊說了什麼……我還在想他怎麼這麼見外,認識你也不過來打個招呼。」  

  事實上,她想的卻是藍晨玥說過的「不怎麼想來這家店」的事,以及她今天的異常穿著。  

  藍晨玥壓根兒不想談論「他」的事,尤其是在他的店裡。索性,她將焦點轉向這次聚會的主角。  

  「對了,遙姐,聽紹玲說你以前是『夜店公主』?」  

  遙姐一愣,隨即大笑出來。「哪是什麼『夜店公主』啊,只不過是常跑夜店而已,紹玲說得太誇張了啦。」  

  「那……」藍晨玥乾笑了一笑,像是硬著頭皮擠出下文。「那你以前也常來這家店?」  

  「這倒沒有。我常跑夜店的時期,這家店還沒開呢。」  

  「那怎麼會挑這一家?」這令藍晨玥有些意外。  

  「是因為這裡的兩個酒保我都見過,他們在這行干很久了。」遙姐的神情像是在回憶著什麼。「之後聽說他們兩人一起跳到這家店來,我就一直想來看一看。」  

  「原來……」藍晨玥愣愣地點著頭。  

  這麼說來,遙姐或許早比她還要早就認識黃聖昂這號人物。  

  「抱歉。」  

  石諾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他陸續送上李紹玲方才點來的東西,臉上的表情與三十分鐘前毫無差別,彷彿他從來沒發現她坐在這裡似的。  

  但藍晨玥知道,那只是假象。  

  「唷,這花生不錯吃耶。」  

  「真的?」  

  「真的耶,不輸北港的。」  

  「小玥,你不吃吃看嗎?」  

  藍晨玥如夢方醒,一見到桌上的花生米和腰果,頻頻搖頭。「不了,你們吃就好。」  

  「你幹嘛?怕熱量太高嗎?」  

  「才不是……」她苦笑,隨便打發了一下。  

  一夥人倒也不意外,反正空服員節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們自顧自地聊著,聊些遙姐婚前交往過的男人,聊些關於她的未婚夫,也聊了一些婚後她所要放棄的。  

  藍晨玥的注意力卻只放在身後,而非眼前。  

  他還在吧台裡嗎?還是走到後頭去了?  

  思及至此,她忍不住稍稍側個身,回頭瞥了一眼。  

  ──是的,他還在那兒。他掛著笑容正在跟石諾倫聊著什麼,而他手上正拿著一根煙就要點上。  

  這讓藍晨玥微微吃驚,她並不知道他有抽煙的習慣。  

  忽然,黃聖昂的目光冷不防地朝著她投射過來。  

  她心一驚,立刻別過頭去,像是為了要配合桌上的話題似的,她勉強擠出笑容,故作若無其事。  

  看來極其細微的舉動,卻讓黃聖昂手上的一根煙變得又苦又嗆。  

  原來,裝陌生人到底還是比裝朋友要容易得多。  

  「然後呢?」  

  石諾倫還在等待他方才說一半的話。「你話還沒說完。」  

  「哦,」他醒神,抿抿唇瓣。「反正那傢伙就是草草計畫個兩星期,然後就真的衝到墾丁去找店面了。」  

  語落,他將手上那根才抽不到三口的紙煙在煙灰缸裡捻熄。  

  「我去後面瞇一下。」他繞過石諾倫身旁,走向另一扇門。「忙的話叫醒我。」  

  「OK。」石諾倫只是應聲,沒有多問。  

  畢竟黃聖昂所看見的,他不會沒看見。  

  ***

  石諾倫再一次走進小倉庫時,黃聖昂只是躺在充氣床上,並未合眼,而他手上拿著的是那張皺巴巴的紙條。  

  「她們走了。」  

  他靠在門邊,面無表情地睇著對方。  

  黃聖昂靜了一會兒,才緩緩抬頭回看他。「我從來不知道你也會做這麼雞婆的事。」  

  他晃了晃手上的紙張。  

  「那東西在我眼中,就像是你的緊急聯絡人的資料一樣。」石諾倫聳聳肩,說得雲淡風輕。  

  「緊急……」黃聖昂卻笑了出來。  

  「留著吧。」石諾倫突然脫口說出:「總有一天會用到的。」  

  「……是啊。」  

  他有些恍神,腦海裡想的是藍晨玥拿著和自己同樣的鑰匙,打開那扇門的鎖。「總有一天。」  

  「無論如何,」他從回憶裡清醒,笑得有些苦澀。「雖然我很想說你多事,但還是謝謝你了。」  

  「這就不需要你客氣了。反正你念我的話,我多半不會聽進耳裡。」  

  「是是,你就『過濾』這點最強了。」黃聖昂嗤笑一聲,撐起身子,坐在床沿。「外面客人還多嗎?」  

  「三桌而已,人不多。」  

  「好,我知道了。」  

  他點了點頭,把手上的紙條揉成一團,拋進垃圾桶裡。那動作順得彷彿他丟的只是啤酒瓶蓋。  

  這令石諾倫愣了好一會兒。  

  見他那表情,黃聖昂忍不住笑出聲。「你那什麼表情?」  

  石諾倫沒有答話,因為他已經完全猜不到對方究竟在想什麼了。  

  「別露出那種眼神,」  

  黃聖昂站起身,離開了那張充氣床。「其實早在時碩第一次拿給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把上面的每一個字都背下來了。」  

  說罷,他走到石諾倫身邊,揚起胸有成竹的笑容。  

  「你……」石諾倫閉了閉眼,忍住想揮出拳的衝動。「你這次真的騙到我了。真的。」  

  「是你太小看我的記憶力。」  

  他伸手拍了拍石諾倫的肩,繞過他,走向外頭。  

第五章

  這世上有一種惡夢。  

  這樣的惡夢不會讓人抱著驚惶醒來,而是讓人醒來之後,恨自己為何還活在這個殘酷冰冷的現實裡。  

  手機鈴聲將黃聖昂懷抱中的女人給抽離。  

  他猛然睜開雙眼,懷裡沒有餘溫,單人床上依然只有他獨自一人。  

  他伸了個懶腰,心不甘情不願地伸手接來行動電話「喂」了一聲,後腦不時傳來陣陣刺疼。  

  「喂?你在上班?」彼端回應他的聲音,早已熟悉到不必思考也能夠知道是什麼人。「還是休假?」  

  「當然要上班。我睡過頭而已。」黃聖昂撐起身,甩了甩頭。「喔,對了,多謝你打來叫醒我──!」  

  林時碩隨即在另一端打斷了他的話。  

  對方的話語讓他更加清醒了。  

  他愣愣地坐在床頭,沉默許久,似乎是早在等著應付這一刻。  

  「無所謂了吧。」他總算啟口,起身離開了那張床,步向浴室。「就算她明天就要結婚了我也管不著。」  

  他的回應讓林時碩在彼端幾乎要怒罵出口。  

  「不然你要我怎麼做?」  

  黃聖昂停佇在浴室門前,低下了頭。「衝過去海扁那個男人一頓?還是走進餐廳對著那傢伙說『你他媽的竟敢約我前妻吃飯』?」  

  不給對方回應的機會,他接著說道:  

  「不管我以前有多麼後悔都沒屁用,從我簽字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有權利去選擇別人了。我已經沒有任何立場去介意什麼。」  

  這番話似乎起了點效果。  

  林時碩在另一端似乎也不打算再說服他什麼了,只是留了一個地點名稱便直接斷了訊號。  

  ──也留了滿心的爛情緒給他。  

  「你的前妻正在這裡和別的男人用餐。」  

  時碩剛才的話已經佔據了他整個腦袋……不,或許更貼切的說法,倒不如說他似乎已經可以看見藍晨玥就坐在某個男人的對面,有說有笑,好不愉快。  

  他的理性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他還不是常常和女人出去吃飯、看電影、逛街……什麼的。  

  然而他是否真的可以這麼釋然?  

  騙別人可以,騙自己就免了。  

  黃聖昂煩躁地將行動電話扔到彈簧床上,轉身走進浴室裡。  

  雖然這不是他初次如此設想,但他還是忍不住猜測──如果他當時留在家裡跟她坐下來好好談一談,而不是藉由出門工作來冷靜自己的話,今日的結局是否會不一樣?  

  思及至此,他甩掉雜緒,扭開水龍頭,盛來冰冷的水往臉上潑。  

  也許真的會不一樣,但是不見得會更好。  

  他不得不這麼安慰自己。他不想天天活在後悔之中,令他更後悔的事,他已經做過一次了。  

  有了一個勸阻自己的理由後,他扯下掛在一旁的毛巾隨便擦了擦臉上的水珠,走出浴室換上外出衣物,拾起床上的行動電話收進口袋裡。  

  出門,上班。  

  週而復始,日復一日。頂多偶爾在夢裡想起她的味道,即使有朝一日她終會成為別人的妻子……  

  霎時,他的動作在伸手開門的瞬間,僵住了。  

  有朝一日,她會變成別人的妻子。  

  他猛然想起藍晨玥披著白紗、緊握著他的手的模樣。  

  一股難以想像的沉重浮上他胸口,像是這幾年來的麻醉劑終於退去,無法忍受的痛苦逐吋侵蝕著他的神經。  

  是的,她緊握的男人將不再是他。  

  他以為自己早已經可以接受這樣的變化,但事實上他一點也不瞭解這有多麼困難。  

  他倒吸了一口氣,恍神了好一會兒,然後,他拿出了行動電話,快速地按下幾個號碼。  

  「是我。」  

  他開口向對方交代,語氣沉重得像是剛從地獄爬回來。「我臨時有一點事,不過去了。」  

  語畢,他將手機收回口袋,出了家門。  

  這一次,他將不再以出門工作來讓自己繼續沉睡,而是去找尋可以讓自己甦醒的東西。  

  就算是打醒他也好、澆醒他也罷,他已經疲於再麻痺自己。  

  ***

  吃完一頓飯之後,徐志嶺本來打算約她去看電影。  

  「不好意思,我有點累了。」  

  藍晨玥是這麼回應他的。  

  「沒關係,身體要緊。」他的笑容依然溫柔靦腆,絲毫沒有吳孟源的那股強勢。「我先送你回家,電影下次有機會再看就好。」  

  「真的很抱歉,好不容易跟你出來……」  

  藍晨玥露出微笑,卻笑得相當勉強。從主菜端上來之後,她就無來由地感到暈眩噁心,甚至連呼吸都開始不順暢。  

  她懷疑自己是否發燒了或是患了感冒。  

  徐志嶺看出她神色有異,這令他很難不去聯想這是對方表現不耐煩的一種方式,也或許是他約的地點太差。  

  「菜不合你胃口嗎?」他忍不住想問。  

  「不,怎麼會。」藍晨玥乾笑,拿來水杯輕啜一口,試圖舒緩不適感。  

  「如果會的話,你一定要讓我知道。」  

  徐志嶺的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因為我家的人都很喜歡這家店的菜色,朋友給的評語也不差,所以我才想說約你來這裡吃一次看看。」  

  藍晨玥並未答話,只是微笑沉默。  

  「你呢?」  

  「嗄?」忽然意識到那是個問句,她抬起頭,滿臉困惑。  

  「你有兄弟姊妹嗎?」  

  「我只有一個姊姊,不過她結婚後移民到加拿大去了。」藍晨玥淡淡地回答,事後補上一抹微笑。  

  這種無關痛癢的話題實在不適合在這種身體狀況下拿出來談,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得太明顯。  

  「我也差不多。」徐志嶺聳聳肩,話題繼續。「兩個哥哥早就娶了,另一個妹妹也嫁了,就剩我一個人還在撐。」  

  藍晨玥依舊笑而不答,頻頻喝水。  

  「我大哥還取笑我,說全台灣唯一一個追不到女朋友的副機長就是我了。」他說完,自顧自地笑了開來。「他說空姐那麼多,我竟然遜到一個也追不到手。」  

  這是很明顯的暗示。  

  但是此時此刻藍晨玥完全沒有心力去思考他在暗示什麼。  

  「副……」她差點就要脫口叫他副機長。「志嶺,我覺得很不舒服,想先回家休息。」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徐志嶺微怔了一會兒。  

  「沒關係,你繼續用餐,我自己搭計程車回去就好。」藍晨玥急忙補述,就怕對方誤會了什麼。  

  「我送你回去。」對方非常果斷地招來服務生就要埋單。  

  「真的不要緊……」  

  她想出聲制止,卻徒勞無功,只能任由對方放下餐具急忙結帳,然後領著她走向停車場。  

  藍晨玥心裡是內疚的。至少為了共進這一頓飯,徐志嶺是多麼有耐性的等她空出這一天。  

  「你還好吧?」  

  走到了停車處,徐志嶺忽然喚了她一聲。「你的臉色愈來愈蒼白,怎麼會這麼突然就……我看我帶你去一趟醫院好了。」  

  「應該只是小感冒而已,睡一覺就會沒事的。」她在他的車旁停下,抬頭看著對方,神情是如此獨立堅強,卻又帶著不堪一擊的脆弱。  

  她的模樣讓徐志嶺頓時看得出神。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扶上她臉頰,作勢要吻她。  

  藍晨玥心一驚,倏地醒神了過來。  

  「不……」她側頭避開了他的吻,退了幾步。  

  直到意識到對方的拒絕,徐志嶺這才如夢方醒,難掩尷尬。  

  「抱歉,我太心急了。」  

  他低下頭,轉身繞至駕駛座的車門,解除了中控鎖。「先上車吧,我還是送你去醫院一下比較好。」  

  藍晨玥卻完全沒有上車的打算。  

  欲速則不達──徐志嶺在這一刻總算瞭解這句話的真正意涵。  

  「……你在氣我剛才的行為?」他歎口氣,隔著車身望著她。  

  「並不是你想的那樣。」藍晨玥否定了他的說法。  

  徐志嶺不再猜測,而是靜靜等候她的下文。  

  或許是體能上的不堪讓她的意志力跌到了底線,她不想再兜圈子,也不認為自己還有心情去經營一段風險高又沒保障的未來。  

  「在你下任何決定之前,」她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只有這樣做才能吸取足夠的含氧量。「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樣的事?」  

  她沉重的口吻讓徐志嶺感到不安。  

  原來,要說出口並不是那麼難。「我是個離過婚的女人。」  

  徐志嶺微愣,靜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在消化她的話。  

  ──說他對這句話無動於衷未免太過虛偽,然而他卻很認真的在思考著這件事的重要性。  

  「所以呢?」半晌過後,他抬起頭來凝望著她。「我不在乎這種事。誰沒有過去?」  

  「會有人在乎的。」她自嘲的笑了出聲。  

  「誰?」他皺起眉頭。「會有誰在乎?」  

  「你的家人,甚至是你的朋友。」  

  她別過頭去,想起了吳孟源對她說的每一句冷言冷語。「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父母或許根本不希望你和像我這樣的女人有牽扯?」  

  徐志嶺無法反駁。  

  因為他壓根兒沒想過自己會愛上一個離過婚的女人,雖然他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投入感情。  

  見他毫無回應的打算,藍晨玥也心死了。  

  單純的「相愛」已經不再足夠。  

  這樣的「愛」或許會讓徐志嶺背負來自親人的壓力,也或許會讓他遭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就如同吳孟源會為了顏面而斷然踢開她一樣。  

  「我自己搭計程車就好。」  

  藍晨玥扔下一句話,轉身往停車場出口走去,再也無法顧慮自己的言語是否妥當。  

  現在的她只是一個身心俱疲的女人,而不是一個優雅親切的空服員。  

  ***

  夜漸深,黃聖昂卻愈來愈清醒。  

  清醒到足以讓他重新思考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他到底在這裡幹什麼?他想都沒想的,開著車就殺到藍晨玥的住處樓下死守。然後呢?就算讓他等到人了,他又該向對方說些什麼?  

  聽說你和男人去約會,所以我來看一看?  

  這似乎有點可笑。  

  況且他在這裡守候也傻得離譜。一旦男方有心,早就把她帶回自己的住處了,何必還送她回來?  

  至少他自己就是「有心」的那種男人。  

  想到她可能會被別的男人帶回住處,這令他焦急煩躁。索性,他伸手拿來煙盒,取出一根,就要再次點燃。  

  忽然,一輛車子駛進了他的視線,打斷了他的動作。  

  他定神瞧了仔細,又是計程車。這已經是從他「站崗」開始,第十二輛停在門口的計程車了。  

  黃聖昂不自覺地搖了搖頭,沒想到他竟然無聊到去計算有幾輛計程車停在她家樓下。  

  也罷,他自找的。  

  他自嘲般地嗤笑一聲,按下打火機。但當計程車駛離、讓他可以看清楚馬路對面的女人時──他的動作驟然僵住,點著的煙也沒心情抽上一口了。  

  見藍晨玥踩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向公寓大門,看來似乎很疲憊。  

  她是喝醉了不成?  

  這令黃聖昂忍不住皺了眉頭,納悶為何不是對方送她回到家門口?暫且不論這樣的結果對他來說絕對是好事,他就是無法阻止自己去唾棄對方。  

  眨眼間,她已經走到了門前,低著頭似乎在翻找鑰匙。  

  黃聖昂一急,熄了煙下車,再也不想繼續猜測她獨自回來的原因──只要她是獨自回來就好。  

  「你一個人回來?」  

  他的聲音讓藍晨玥嚇了一大跳,幾乎要尖叫出聲。  

  她猛然回頭,一見是黃聖昂,訝異的程度遠遠超過受到的驚嚇。  

  「你……」藍晨玥瞪大著一雙眼直看著他,腦袋一片空白,舌頭像打了死結。  

  她身上一點酒味也沒有,顯然她不是喝醉。  

  「不是和男人去吃飯?怎麼他沒有送你回來?」  

  話才出口,黃聖昂就後悔了。  

  他怎麼會說出這麼幼稚、且充滿醋勁的話?  

  也許是沒了旁人,也或許是她早已心力交瘁,藍晨玥別過頭去,放棄了武裝自己來維持那可笑的和平。  

  「這跟你沒有關係。」她冷笑一聲,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轉過頭來看著對方。「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只要我願意,四年前就可以找出來。」反正台灣的徵信業這麼發達,找一個人又有何難。  

  「哦?那你的意思是你不願意了?」藍晨玥翻了個白眼,別過頭去繼續翻找著皮包裡的鑰匙串。  

  黃聖昂卻像是被她的話給甩了一巴掌。  

  事實上,要「查」出她在哪裡真的不難。  

  但是他害怕真要「查」了之後,「查」到的將不只是她這個人,而是找出更多他不知道的事。  

  例如離開了他,她過得更好:例如離開了他,她有了另一個男伴……他必須承認,他找不到她的真正原因,有一半是因為他不想找到自己。  

  好不容易,藍晨玥翻出了那串鑰匙。  

  然而黃聖昂卻還是遲遲未反駁她的話,這讓她再一次對他感到失望至極。  

  「沒事的話請你走吧。」她拿起鑰匙,看著對方。「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剎那間,黃聖昂想起了那張桌子。  

  那張擺著離婚協議書的餐桌。  

  當時她的表情就像此時此刻一樣,冷若冰霜,拒人於千里之外。  

  「就像當初你要我快點簽字,然後好快點滾去上班?」他無法克制自已內心某處的怒火。「我現在若掉頭就走,你是不是隔天又要搬到另一個地方再躲一次,最好可以一輩子都不再見到我?」  

  他這麼一吼,讓藍晨玥愣了好一會兒,卻在她還來不及有所回應之前,腦袋忽然一昏,雙腿發軟地就這麼蹲跪了下來。  

  黃聖昂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扶住她。  

  忽然,他瞥見她頸後那淡淡的紅暈,記憶中的某一環節浮上他腦海。  

  「你剛才吃了什麼?」他扳著她的臉頰,逼她直視自己。「你剛才是不是吃了花生還是什麼……」  

  「我沒有……」她搖著頭,雙手想推開他。  

  「不要逞強!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這時候不要跟我爭!你自己不知道嚴重性嗎?」  

  他看著她的模樣,幾乎可以確定她是吃到了什麼會令她過敏的食物。  

  「我不知道,我記得我沒有……」她垂下雙臂,氣息愈來愈急促,總算放棄了掙扎。  

  「你不知道?」  

  黃聖昂皺起眉頭,立即推測應該是誤食。「我先帶你去醫院再說。」  

  語畢,他伸手一把抱起她,將她抱上了車。  

  「你忍一忍,盡量深呼吸。」他輕撫她的額頭,伸手解開她頸上的兩顆衣扣。「附近有一家醫院,給我十分鐘……」  

  瞬間,他愣住了。  

  解開第二顆鈕扣之後,他忽然看見自己送給她的婚戒。  

  ──就串在她所戴的鏈子上。  

  「你……」  

  他該相信什麼?相信她的無情?還是相信她緊繫在身上的結婚戒指?  

  不,現在這些都不重要。  

  他醒神了過來,為她繫上安全帶,隨即發動引擎,往醫院方向駛去。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7-23 23:05:53

第六章

  醫院的消毒水味總讓他想起小昌。  

  黃聖昂夢見了小昌的臉,夢見小昌在和自己有說有笑的,夢見小昌面色慘白的躺在血染的病床上。  

  猛然,他驚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就這麼在椅子上睡著了。  

  順了順情緒,他看著病床上的藍晨玥。她睡得好熟。他微笑,伸手輕撫她的髮絲。  

  唯有當她躺在自己身邊的那段時間,他才不會夢見小昌。  

  小昌的一切他從未向她提起過。原因很單純,因為他不認為那是什麼值得分享的事。  

  八年前,他失去了小昌這個朋友;四年前,他失去了這個女人。他這一輩子是再也無法讓小昌回來了,但是,她呢?  

  他可以讓她再次留在自己身邊嗎?  

  忽然,藍晨玥稍稍皺了眉頭,咿唔一聲。  

  「晨玥?」  

  有多久了?他再也不曾開口叫過這個名字。  

  「嗯……」  

  她翻了個身,緩緩睜開雙眼。  

  映入眼裡的是黃聖昂那張若喜若憂的表情。他的眼正牢牢地盯著自己,彷彿像是在看著什麼寶貝的東西。  

  ──她是否還沒清醒?  

  「作惡夢?」黃聖昂啟口,輕聲問道。  

  記憶這才一點一滴被喚醒。她似乎是吃了什麼會讓自己過敏的食物,就這麼被他強硬地抱進醫院裡。  

  「我睡多久了……」她伸手,覆上他停留在她髮絲上的手背。「別說我已經睡了兩天了。」  

  「七、八個小時而已。」  

  「那還好。」她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我錯過航班了……」  

  「都這種時候了,醒來第一件事情竟然還想著工作。」他笑了出聲,無法不去注意到從她掌心傳遞而來的溫度。  

  「沒辦法,這工作……」她搖了搖頭,苦笑。意識到自己的手還在對方手上,無聲無息地抽回。  

  如此般的舉動,讓黃聖昂心裡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半晌,他才回過神。「你是吃了什麼?怎麼連自己都不知道?」  

  藍晨玥吁了口氣,苦笑了一笑,道:  

  「可能是沙拉裡面加了花生粉……我也不確定,至少我看不出來。」  

  「你真是……」  

  黃聖昂忍不住搖搖頭,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自己夠衝動,否則他無法想像她現在會是什麼情況。  

  「你一直都坐在這裡?」藍晨玥忽然問起。  

  「難道要把你丟著不管?」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她一怔,接不下話。  

  「你呢?什麼時候轉到空勤去的?」話題一轉,轉到了她身上。  

  「……三、四年前吧,」她別過頭,刻意不去正視對方。「轉了好一陣子,已經不記得確切的時間了。」  

  黃聖昂猶豫了幾秒,道:  

  「因為你知道我會去航站找你?」  

  她笑了一笑,表情有些不自在。「不是。只是剛好有個機會罷了。」  

  「是嗎……」  

  黃聖昂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事實上,他說對了。她的確是怕他會去找她,而她將會心軟妥協,接著又落入同樣的循環之中。  

  「你要回去睡一下嗎?」她扯開了話題。「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不用。我剛才坐在這裡小睡了一會兒。」  

  她撐起無謂的笑容,似乎是刻意想打破這個僵局。「坐在那裡怎麼會睡得好──」  

  「就算我躺在床上也不見得會睡得好。」  

  他衝口打斷了她的話。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她愣在當場。  

  驚覺自己說話已經沒了理性,黃聖昂別過頭,抿了抿唇,試圖讓自己的心情沉澱了。  

  「我去問問醫生,看可不可以出院。」  

  說完,他離開座椅,掉頭走了出去。  

  ***

  坐在副駕駛座上,藍晨玥心裡還是覺得忐忑不安。  

  像是在躲避球場上一樣,究竟她是該鼓起勇氣接下那顆迎面飛來的球?還是繼續閃開它就好?  

  況且,她是否真能接下那顆球?抑或會被打得當場跌坐在地,然後再也爬不起來?  

  這也不無可能。  

  「回去之後還是不舒服的話,請個一、兩次假吧。」黃聖昂忽然啟口。「身體差就不要硬逼自己飛來飛去的。」  

  「嗯?」她回過神來,側頭看著他。「應該不要緊,我現在已經好了很多。」  

  聽了她的話,黃聖昂只是搖了搖頭,轉動車鑰匙。  

  他知道自己的叮嚀只會被她當成耳邊風。  

  「你的工作呢?」她淡淡地問起不痛不癢的事。「昨天排假?」  

  黃聖昂靜了一會兒。  

  「嗯。」他點頭,轉身拉下安全帶繫上。  

  事實是,他僅憑著一股衝動就拋下工作跑去找她,但他沒有說出口。說了,對方或許不會相信,也可能將之視為壓力。  

  「現在經營比較穩定了,酒吧那裡應該比較不忙了吧?」  

  她記得以前的他,一個月幾乎只有兩、三天可以不去「海邊」。他不肯追加人手,因為他說這是他的堅持。  

  「還好。沒什麼差別。」  

  他笑了一笑,直視前方的凌晨街景,雙手置放在方向盤上。「只是現在熟客多了,有時候就算不是我的班,我也會想去那裡坐一坐。」  

  藍晨玥怔怔地看著他的側臉。  

  「你真的很愛這樣的工作。陰  

  她苦笑道,難免心生不甘。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待在酒吧裡,留在她身邊的時間卻是如此有限。  

  彷彿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黃聖昂回過頭,凝視著她。忽然,他想起了她頸上那條鏈子,以及……他們的結婚戒指。  

  他該不該追問?  

  而她又會怎麼回答?她是否會笑笑的說「覺得這樣串起來當墜子也不錯」?如果是的話,他情願不要為了這種答案而問出口。  

  「怎麼了?」  

  被他盯得不自在,藍晨玥尷尬地笑了一笑。  

  這表情,像極了她第一次來到「海邊」點第一杯「酒」時的模樣。  

  霎時,黃聖昂不自覺地伸手解開安全帶,傾前伸手輕捧她的臉頰,低頭吻上她那對唇瓣。  

  她沒有迴避、沒有拒絕,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  

  壓抑已久的慾望瞬間得到釋放。  

  他吻得漸深,吻得濃烈,這兩片雙唇他從來就沒遺忘過,也從來沒人取代得了。  

  這時候,他懂了。  

  三、四年來他身邊的女人不斷,原來全是因為他想從不同女人身上拼湊出一個完整的藍晨玥。  

  他抬起頭,氣息急促。  

  看著這張近在眼前的容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胸口裡頭急於爆發。  

  「為什麼……」藍晨玥低聲問道。  

  一句為什麼,問出了心裡所有的埋怨。  

  他的心口猛然抽疼,低頭貪婪地吻上她的頸側,像是要在這一秒立刻就將她佔為己有。  

  他輕吮著她的肌膚,渴求她身上的氣息,他無法克制自己如此粗魯地在她頸上烙下吻痕,直到他的唇瓣觸及了那枚戒指。  

  「不管你相不相信……」  

  他停下動作,在她頸窩喘息著。「我曾經找你找到以為我可以恨你。」  

  藍晨玥一怔,閉上雙眼,眉頭緊鎖。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要簽得那麼乾脆?」她終於問了出口。「為什麼你連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黃聖昂沉默著,試圖在情慾裡找尋一絲理智。  

  「因為那是你要的。」他抬起頭來看著她。「如果那是你要的,我有什麼理由可以阻止你?」  

  他的話讓藍晨玥錯愕,無法置信。  

  「我要的不是你簽字!」她無法克制地愈發激動。「我要你注意到,我一直都是這麼孤單的在家裡等你!難道你都看不見?!」  

  這句話讓黃聖昂徹徹底底被擊垮。  

  原來她的冷漠源自於她對他的渴求;她冷漠,是因為她要他看見她。  

  「跟我回去。」  

  他伸出手,輕撫著她的唇角。「回我的地方……回我們的家。」  

  她凝視著他的雙眼,不發一語,然後傾身以吻代替回答。  

  ***

  這次不再是夢了。  

  擠在一張單人床上,黃聖昂側著身。  

  他專注地看著她熟睡的臉龐,耳中可以清楚聽見她細小規律的呼吸,偶爾會嗅到她身上的淡香。  

  她在激情之下的模樣是如此令他迷醉。  

  那曾經是他非常熟悉的,所以他從來沒想過失去之後會是什麼感覺。  

  四年後再一次佔有她,讓他幾近失控。  

  ──忘了她才剛從醫院回來,不顧她可能需要更多的休息。他一次又一次地要了她,彷彿是要將這四年的情慾藉由身體來傾訴。  

  思及至此,他不自覺地揚起淺淺的微笑,伸手將被子往上拉了一些,好覆蓋住她裸露在冷空氣中的肩膀。  

  同時,他留意到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他望向床頭的鬧鐘──接近七點。  

  是上班的時間了。  

  黃聖昂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床,穿上衣物,從外套裡摸出行動電話,按下了幾個數字鍵,然後悄悄走出了臥房。  

  「喂,是我。」  

  彼端的人有了回應。「那個……抱歉,今天我還是不太方便過去。」  

  接連兩天不見人影,連石諾倫也會覺得怪異。  

  「我是無所謂。」他在另一頭說著。「不過你這兩天是去忙什麼了?也沒聽你提一下。」  

  黃聖昂深呼吸了一口氣,不知從何說起。  

  「晨玥現在在我這裡。」索性,他直接道出了最後的結果。  

  電話另一端的人靜了一會兒,才道:  

  「好吧,我瞭解了。」  

  「謝謝,你的理解力真好。」他故作感激的口氣。  

  「少來。」  

  對方笑著調侃他一句,沒有多餘的廢話,就這麼斷了訊號。  

  收起行動電話,黃聖昂掉頭走回臥房,倚靠在門邊靜靜地看著床上的人,忍不住又露出微笑。  

  ──是否應該換張雙人床?  

  然而,這樣的念頭一浮現,黃聖昂不禁斥責自己太過於心急。比起雙人床的事,他應該要先想到她醒來之後或許會感到飢餓。  

  也對。從昨天晚上算起,她將近有二十四小時沒吃過任何東西了。  

  想到了這點,他輕輕地走到床邊,拾起地板上的外套披上,想起了她以前非常喜歡吃的一些食物。  

  他一邊想著要帶些什麼小吃回來給她,一邊走向門口。接著,他開門、熄了客廳的主燈,在踏出去之後順勢將門給帶上。  

  關門聲驚醒了睡夢中的女人。  

  藍晨玥睜開雙眼,猛然撐起身子,下意識地環視周圍。  

  房間裡只有一盞床頭燈亮著,臥房外頭一片漆黑,屋子裡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唯有聽見窗外傳來車流人潮的雜音。  

  腦海裡的某種熟悉感驟然被喚醒。  

  她瞥向鬧鐘──七點了。  

  她發愣著,心想他應該是去酒吧。  

  心裡有了答案,藍晨玥歎了口氣,開始在一團亂的床單上找尋四散的衣物,胸口卻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始終無法自由順暢地呼吸。  

  沒有變。  

  這一切都沒有改變。  

  屋子裡還是和四年前一樣,每個角落都充滿著孤寂的氣息。她幾乎從來沒有體會過那種與丈夫窩在沙發看電視聊天一整晚的單純樂趣。  

  不會變了。  

  在這一刻,她終於清醒,只要他還是「黃聖昂」這個人,這種現象就永遠不會改變。  

  她穿上衣物,禁不住落淚。  

  笑自己傻,笑自己以為時間可以改變什麼。到頭來,他還是他,倘若一次的激情就可以改變對方,那麼她也不會遞出那張協議書了,不是嗎?  

  瞬間,她憶起當年她將離婚協議書遞到他面前時的心情。  

  回憶頓時清晰湧現,彷彿那只是昨夜才發生的事。  

  藍晨玥坐在床邊,怔怔地盯著周圍熟悉的景物──和四年前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只有身下這張床換了。  

  她苦笑,伸手解下頸上的鏈子,將繫在上面的婚戒隨手擺放在床頭櫃上,就擺在鬧鐘的前方。  

  這枚戒指她一直都放在身邊,不管是用哪一種形式。戴在手指上也好,掛在頸上也好,或是置放在皮包裡。  

  想著想著,她拉回了自己的思緒,起身前去梳洗。  

  然後拾起屬於自己的東西之後,熄燈,離開了臥房,離開了這裡。  

  ***

  在進門之前,黃聖昂是打算要到床邊輕輕吻醒她的。  

  但他明白,生活不可能會按照著他美好的想像走。  

  臥房裡一片漆黑,和他出門前的情況並不一致。他伸手打開電燈,床頭櫃上的戒指訴說著藍晨玥已經離開的事實。  

  他垂下頭,腦海裡頓時只剩下空白。  

  客廳裡還擺著二人份的晚餐。他不禁暗笑自己,人都留不住了,何必去思考什麼雙人床。  

  他不自覺地感到惱怒,氣的人卻是自己。  

  霎時,他掉頭走出臥房,拾起鑰匙再次出了門。為她帶回來的那份晚餐他也不在乎了,就這麼任其擺放在桌上,漸漸冷卻。  

第七章

  見到黃聖昂推開大門走進來的瞬間,石諾倫先是一愣,腦海裡隨即浮現了某種不好的預兆。  

  「不是說不來?」  

  他故作若無其事地問起:「晨玥呢?先回她家去了?」  

  黃聖昂彎下身子鑽進吧台裡,抬起頭來,苦笑一聲。  

  「她走了。」  

  「走了?」石諾倫皺了眉,不甚瞭解。  

  「拜託,別問。」乾澀的笑容化淡為無。  

  石諾倫靜了一會兒。  

  他知道再問追下去的話,回答他的可能是迎面飛來的拳頭、杯子、酒瓶、開瓶器……任何一種可以讓他流血的東西。  

  但有時候人類就是會想要挑戰極限。  

  「會再回來嗎?」他還是問了。  

  黃聖昂看了對方一眼,面無表情。「那麼,我就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把結婚戒指留在床頭上了。」  

  石諾倫揚揚眉,思考了一會兒。  

  「可能是忘記了?」  

  「你這想法還真是樂觀。」黃聖昂嗤笑出聲,別過頭去。  

  「好吧,至少可以確定她不是要你拿著戒指再向她求婚一次。」  

  連定情之物都可以不要的話,那的確是有某種程度的意義。「但是我個人覺得你可以試試。」  

  「我現在沒心情開玩笑。」他自顧自地裝忙。  

  「我沒說我是開玩笑。」  

  「算了吧。」  

  黃聖昂始終低著頭,已經沒了任何情緒。「追回來又能怎麼樣?也許她到最後還是會再一次離開。」  

  他的話讓石諾倫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這件事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他有什麼理由來說服自己積極去彷涉?  

  有的。理由是,他看不下去。  

  但黃聖昂只會冷冷說一句「干你屁事」。既然如此的話,那又何必急著衝出去當箭靶?  

  石諾倫沉默了半晌,看著吧台外的客人發愣。  

  事實上,他自己身邊的女人也多半都是如此──她們會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忽然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翻臉、發飆,然後提了分手之後就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也因為如此,他對這種「她走了」之類的事並不會有太大的震驚。  

  「你給她打過電話了嗎?」他側頭看著對方,問道。  

  黃聖昂有氣無力地回看了他一眼,彷彿他剛才問的是廢話。「換作是你,你會打嗎?你還需要打嗎?」  

  「不會。」  

  倘若說「會」,那肯定是睜眼說瞎話──因為他從來沒有以身作則過。  

  「既然這樣,我還以為你可以理解──」  

  「我不會那樣做,是因為我無所謂。」石諾倫打斷了他的話。「反正我常被甩,不差那一、兩次。」  

  但是黃聖昂呢?他真的可以無所謂嗎?石諾倫可不這麼想。  

  「然後呢?」黃聖昂翻了個白眼,吁口氣。「你到底要說什麼?」  

  石諾倫靜靜地看著他一會兒,才道:  

  「撥個電話,把事情說清楚吧。就算被判死刑,至少也該知道自己的罪名是什麼。」  

  「沒必要了。」黃聖昂笑了出來,笑得苦悶。「人都被處死了,還需要知道什麼罪名?」  

  他的回應讓石諾倫接不上話。  

  確實,他們都太「識相」了,識相到已經近乎「認命」的程度。  

  「你不認為……她可能在等你為自己辯解?」他反問得有些心虛。  

  此時此刻,他對黃聖昂所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間接諷刺自己。因為當一模一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他就徹底、完全屬於「識相型」那一派。  

  「這句話,你留著下次被甩的時候對自己說吧。」  

  果然,一箭飛來,直穿腦門。  

  「算了。」石諾倫歎了一口氣,別過頭。「隨便你吧,你高興就好。」  

  忽然,銅鈴聲響起,門被推了開來,一個男人走進。  

  見是熟客,黃聖昂立刻揚起笑容。  

  「唷,小劉,好久不見。最近又去大陸出差?」他轉身,取下櫃上的某一瓶酒。「一樣是Vodka?」  

  對方微笑,點了個頭,然後隨便找了一個位子坐。「是啊,累死我了。一去就是兩個月,花掉的還比賺進口袋裡的多。」  

  黃聖昂噗哧笑了出聲。「我早叫你女人少養幾個了。」  

  他的神情就像平時一樣,再也看不出幾分鐘前的消沉。  

  但石諾倫相當明白,像這樣的麻痺型交際,總會在打烊後的日出時分把加倍的孤獨感帶回來。  

  別問他為什麼這麼瞭解,因為他正是這樣的人。  

  ***

  付了車資,藍晨玥拖著沉重的腳步一階一階地往上爬。  

  說到底,還是一個人比較好過。  

  她回想起剛離婚的那三年,雖然她的感情一直保持空白,但她的生活卻過得非常好。  

  她只需要想著工作、想著自己,不需去期待任何人,也不需要將自己的喜怒哀樂緊繫在另一個人身上。  

  沒有人可以讓她傷心、讓她失望。這樣的平靜是何等難得!  

  她想起自己坐在餐桌前,孤獨面對那張離婚協議書的時候。  

  因為她不是一個人,所以,她會期待著那雙臂膀回來擁抱她、回來讓她倚靠:因為不是一個人,她也期待對方會憐惜她的眼淚,捨不得她心碎。  

  然而,等待是一種最殘酷的折磨,尤其是等待一個自己最在乎的人。  

  不管是等待對方出現,還是等待對方的溫柔。那樣的等待會侵蝕一個人的靈魂,無聲無息地將一個人的美好給燃燒殆盡。  

  直到最後能留給對方的,已經不再是溫暖順喉的熱巧克力,而是一杯過了夜的冷咖啡──又酸又苦。  

  「你回來了!」  

  忽然,男人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現實。  

  藍晨玥定神一瞧,有個男人守在她家門前。  

  她驟然停住腳步,睜大雙眼驚愕地看著對方,不明白為什麼徐志嶺會出現在此。  

  「還好,你沒事……」  

  徐志嶺這才站直身子,似是鬆了一口氣。「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你離開的時候臉色又那麼差,害我好擔心。」  

  她怔怔地呆站在那兒好一會兒,才醒神道:  

  「不好意思,我去了一趟醫院……所以把手機關了。」  

  「沒關係,你沒事就好。」  

  「可是你怎麼會……」她的疑惑全寫在臉上。  

  「我……」  

  像是擔憂過了頭,把原本來這裡的目的全給忘了。  

  徐志嶺抿抿唇,笑容漸漸收斂。  

  「其實我是想來告訴你,我已經去問過你擔心的事了。」  

  「嗄?」她納悶,一時之間不能理解。「我擔心的事?」  

  「你說過的。」  

  他朝她走靠近了些,似乎有些不自在。「你擔心我的家人不認同你曾離過婚這件事,我已經徵求過我家人的同意了。我急著想讓你知道,所以就跑來這裡……」  

  他的話讓藍晨玥久久無法反應過來。  

  從徐志嶺的模樣看來,他似乎是蹲在這裡守候了好一陣子;而他癡癡等待她出現的原因竟然只為這個?  

  瞬間,她好怨。  

  她怨為什麼自己愛的人不是眼前這一個。  

  「……怎麼了?」  

  看著她遲遲沒有任何反應,徐志嶺感到些微不安。  

  「不,沒什麼。」她醒神,搖了搖頭。  

  「那麼,你願意嗎?」  

  徐志嶺又向前走了一步,俯看著她。「給我機會……就像你當初願意給吳先生機會一樣。」  

  他注意到她那雙稍微紅腫的眼眶,但他沒有心思去聯想太多。  

  面對他積極索求一個答案,藍晨玥猶豫著。  

  這已經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了,而是她「能不能夠」。  

  「抱歉,」  

  最後,她還是低下頭,避開對方的目光。「我剛分手不久,現在的心情還是很亂,沒辦法就這樣……」  

  「我可以等。」  

  徐志嶺打斷了她的話。「我可以等你。」  

  「不……」她頻頻搖頭,一心只想徹底拒絕他。「你這是何苦?你究竟看上我哪一點?你甚至不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人。」  

  「你不給我機會,我怎麼能夠知道更多?」  

  面對他的反駁,藍晨玥不自覺地別過頭去。  

  她無法阻止自己去猜想,也許當他瞭解得愈透徹的同時,就更有可能會斷然抽身離去──在她已經投入感情之後。  

  贏面不大的賭局,她不想再下注了。  

  「你走吧。陰  

  從皮包裡翻出鑰匙,轉開了門鎖,她沒再看他一眼。「我累了,抱歉讓你等這麼久。」  

  徐志嶺怔怔地看著她,眉宇間緊鎖著。  

  「為什麼?」他不明白為什麼她要露出這麼絕望的眼神。「為什麼不肯正視我?我跟吳孟源不同!」  

  他以為傷透她的人,是那個姓吳的。  

  「你是跟他不同。」  

  藍晨玥踏進門裡,轉過身。「就是因為你跟他不同,因為你太用心,所以我不能抱著這種心情來跟你交往。」  

  「我不懂。」  

  他真的不懂。難道用心還不夠嗎?  

  「那些都不重要,」  

  藍晨玥低下頭,伸手握住門把。「公司裡比我好的女人比比皆是,別再鑽牛角尖了。」  

  語畢,她帶上門,將徐志嶺關在外面,將自己鎖在裡頭。  

  是啊。  

  別再鑽牛角尖了。那麼她自己呢?不也正是拚命在往死胡同裡鑽嗎?  

  她無法斷定誰比較好,但是適合她的人一定不是黃聖昂。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死守著這條崎嶇路?難道人性就是注定只會愛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她像極了一株長了根的水草,卻愛上了對面河岸的水鳥。  

  只能癡癡盼著它來,無力攀上枝頭與它並肩而坐。  

  她心裡已默念不下百次「算了吧」,然而那三個字卻像是金箍兒遇上緊箍咒,愈套愈牢。  

  忽然──  

  「你想找我可以隨時來酒吧。婚前你一直是這樣,婚後為什麼就不行?」  

  多年前的一句話乍現腦海。  

  她想,她當真是長了根嗎?  

  抑或她只是一心一意期望著自己能夠是那個最特別的?  

  猛然間,她驚覺原來自己苦苦等待的,其實只要她肯伸出雙手就能輕易觸及。  

  思及至此,她像是大夢初醒,回身開門跑了出去。  

  ──長了根的不是她,而是黃聖昂。  

  酒吧便是他的根,自始至終都是。  

  ***

  黃聖昂窩在後頭的廚房裡已經有好一陣子了。  

  他手握著行動電話,卻只是盯著瞧,什麼事也沒做。  

  「你夠了沒有?」  

  石諾倫忽然探頭進來說了一句。「不過就是打通電話而已,你卻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  

  「囉嗦。」他輕斥了一句,不以為然。  

  「反正就跟強吻一個女人差不多,」對方皺了眉頭,顯然沒了耐性。「結果不是換來一巴掌,就是把對方弄到手,這有什麼好猶豫的?」  

  黃聖昂回頭睇了他一眼。  

  「這句話是時碩教你的?」  

  「聰明。」  

  語畢,石諾倫笑了一笑,轉身走回吧台,還給他一個獨立空間。  

  黃聖昂卻不自覺地歎息。  

  ──他說的也有道理。  

  反正不管怎麼做,結果不是生就是死,猶豫再久也不會有第三種結果。就算有,他也不想要。  

  所以,他按下了那牢記在心的十個數字,然後等待。  

  ──可惜回應他的是語音信箱。  

  他倒吸了一大口氣,斷然將手機收回口袋裡,轉身走出去。  

  「搞定了?」  

  石諾倫有些吃驚,這效率未免好得太過頭。  

  「她關機了。」他面無表情地回道。  

  就跟四年前一樣,沒有改變。  

  當他打烊回到家之後,他就再也找不到她。沒想到四年過後,她的做法還是如出一轍。  

  「那就晚點再打一次看看……」  

  「不必浪費力氣了。」  

  他阻止對方繼續往下說,神情降至冰點。「既然她喜歡這樣搞我,就隨便她去吧。」  

  再遲鈍的人都能嗅出這股不尋常的氣氛。  

  石諾倫苦笑了一笑,決定沉默。這時候倘若堅持要再多說什麼,那明顯就是活得不耐煩。  

  忽然,門上的銅鈴響起──  

  「聖昂哥!」  

  呂信婷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還是那副爽朗的嗓子。「你今天一定要請我喝一杯,不然就太沒義氣了。」  

  她走近,腳一蹬,就坐上了她習慣的位子。  

  「什麼事這麼高興?」  

  黃聖昂換上笑容,轉身為她倒了一杯荔枝酒。「搶到通告?還是片場上遇到什麼人了?」  

  「你猜對了,」呂信婷揚起下巴,笑得胸有成竹。「而且是我超想要的一個通告,被我搶到手了!」她狂喜的程度幾乎是要放聲尖叫。  

  「那應該是你要請我喝一杯吧?」  

  「這有什麼問題!」呂信婷很爽快的一口答應。「你今天就陪我喝,你的帳都算我的!諾倫呢?你也來陪我喝幾杯慶祝一下。」  

  她轉向石諾倫。  

  「不了,」石諾倫微笑,搖了搖頭婉拒對方。「要是我們兩個都喝掛了,誰來做生意?」  

  「好吧。」她笑得更開懷。「那今天晚上就把聖昂哥借給我了。」  

  「別怪我沒警告你,」黃聖昂插了一句。「我酒量很好,你小心被我喝垮。」  

  「荷包滿滿,不怕你來喝啦!」  

  呂信婷作了一個豪邁樣,惹得黃聖昂大笑出聲。  

  這樣的笑容看在石諾倫眼裡,太過歡愉,太過熱絡,卻反而更加突顯出他眼裡的死寂。  

  他想,黃聖昂在還沒喝到一滴酒之前就已經醉了。  

  石諾倫怔怔地看著他的側臉,欲言又止的,最後還是選擇作罷。  

  面對一個已經醉了的人,他還能夠說些什麼?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他的身旁,保持清醒。  

  ***

  黃聖昂和呂信婷之間看似親匿的一舉一動,全被藍晨玥看在眼裡。  

  就隔著一條街,透過一扇落地窗。  

  她心裡有個聲音:「看夠了就可以走了。」  

  然而她的雙腳卻是動彈不得,像是完完全全脫離了她的掌控,非但不讓她逃開,還反過來嘲笑她──這就是她一廂情願後的回答。  

  什麼輕而易舉、什麼伸手就能觸及,這簡直是個大笑話!  

  這讓她不得不想起幾個小時前的激情。  

  那算什麼?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把她帶回那個地方、帶上他的床?只是純粹一時「性」起?  

  她不自覺地閉上了眼,思緒千瘡百孔,再也無法完整。  

  「回去吧。」  

  忽然,身旁站來了一個身影。  

  她驚醒,抬頭望向並肩而立的男人。  

  「志嶺……」她怔怔的。  

  方纔的淚水還忍在眼眶裡打轉,心裡納悶他是何時跟了上來,然卻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追問。  

  「那個男人,是你的前夫吧?」他側頭,直視著她。  

  藍晨玥靜了幾秒,點頭不語。  

  「我早該想到的。」徐志嶺苦笑了一笑。「早在那天的酒會上,我就應該要發現他看你的眼神有那麼一絲與眾不同。」  

  縱使行為疏離,眼神卻像是在看著一個同在屋簷下的人。  

  「我不是有意要跟著你來,」他又轉過頭去,望著酒吧裡的兩個男女笑得開懷。「只是我在樓下看見你慌慌張張的跑出去,真的不放心──」  

  「我知道。」藍晨玥出聲阻止了他。  

  眼裡的淚水也悄悄滑落。  

  心裡的感受不再是言語可以表達的。有惱怒,有嫉妒,有坦然,有釋懷,有悲哀,然而最後都像是不斷將顏料堆疊上去的調色盤,一片漬黑。  

  「我送你回去吧。」  

  徐志嶺忽然啟口,伸手扶上她的肩,引領她轉身、別開視線。  

  她醒神,在冰寒的空氣裡深呼吸了一回。  

  「謝謝你,」她咬著唇,試著不讓自己潰堤。「沒想到又再一次麻煩你這樣子──」  

  「這時候就別對我說客套話了。」徐志嶺打斷了她的話,在她身邊為她開啟車門。  

  黃聖昂眼角餘光瞥見她的背影。  

  倏地吞回到嘴邊的話,朝著那片玻璃窗外望去。  

  ──錯不了,他沒道理會認不出來。  

  「……怎麼了?」  

  呂信婷被他突來的模樣給嚇了一跳,忍不住也朝著外頭探看。  

  沒有理會她的疑惑,黃聖昂像是本能反應般,連思考都來不及,就提步往門外衝了出去。  

  卻還是遲了一秒。  

  眼熟的男人上了駕駛座,在他的注視下駕著車離去──就在他的注目下,載著他認定為妻子的女人離去。  

  他幾乎可以確定車上的女人就是藍晨玥。  

  猛然他醒神過來,拿出手機按下重撥鍵。然而,回應他的依然是那冷冰冰的語音留言系統。  

  「你發什麼神經?  

  忽然,石諾倫跟著出來,左右看了一看。  

  黃聖昂只是靜靜地將行動電話收回口袋裡,回過頭去瞥了對方一眼,卻無力開口再說一句話。  

第八章

  「喂,你覺得這件怎麼樣?」  

  李紹玲興奮地拿起一件長衫往自己身前比劃。  

  卻在回頭之際,發現藍晨玥只是盯著架上的外套,面無表情,傻愣地呆站在那兒。  

  「喂。」她又喚了對方一聲。「晨玥?」  

  見對方依舊恍神,李紹玲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去拍了一下她的肩。  

  這招果然奏效。  

  藍晨玥驚醒了過來,驟然回過頭。「啊?你挑好了……喔,這一件看起來還不賴呀。」  

  任何一個眼睛正常的人都可以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我說你啊……」  

  李紹玲歎了口氣,轉身將手上的長衫擺回衣架。「你到底要這樣失魂落魄到什麼時候?」  

  「嗄?」藍晨玥微怔,隨即扯出僵硬的笑容。「我、我哪有什麼失魂落魄,我只是累了而已……」  

  「少來了。」  

  李紹玲又取來一件上衣,這回是擺在藍晨玥的肩線以下。「我是不知道你和徐志嶺怎麼了,不過你也別太難過,反正男人嘛……」  

  她的話讓藍晨玥更加不解。  

  「我也是從機組人員那裡聽來的。」李紹玲似乎不怎麼滿意手上這件,轉身又擺回架上。「可是你們真正分手的原因,我還是比較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啊?」  

  藍晨玥忍不住皺了眉頭,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傳聞」。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整天愁眉苦臉的原因。」  

  李紹玲擺出一副料事如神的模樣,取來另一件深褐色的V領上衣。「再怎麼說這件事我也有錯,畢竟我是那麼看好他,誰知道你們兩個這麼快就分了。」  

  語畢,她拿著衣服在鏡子前面比啊比的。  

  「你覺得怎麼樣?這件衣服。」  

  藍晨玥愣了幾秒,醒神,擠出微笑。「還不錯啊,跟你上次穿去聚餐的外套滿搭的。」  

  「我去試穿看看。」  

  沒等她反應,李紹玲已經走進了試衣間。  

  藍晨玥則還在消化她的一字一句。  

  原來,她和徐志嶺之間的關係已經被改編得如此曲折離奇,即使事實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那天送她回到家門口時,她就坦誠地告訴徐志嶺,她依然無法忘卻那個曾經是自己丈夫的男人。  

  徐志嶺只是點點頭,說了一句「我瞭解」之後就離去,沒再說什麼,從此也未再開口邀約過她。  

  而這樣的結果,竟會被謠傳為「兩個人已經分手」。  

  想到這麼離譜的事,她忍不住揚起一抹淡淡的苦笑。連開始都沒有,談什麼結束呢?  

  隨即,她的笑容慢慢退去。  

  ──不知道那個女孩子是什麼人?  

  只是酒吧裡的熟客?還是他的女朋友?她無法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即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告訴自己,那已經不干她的事了,然而她的感情似乎並不這麼好說服。  

  「買衣服嗎?」  

  忽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後方竄進耳裡。  

  這讓藍晨玥著實嚇了一大跳,急忙轉過身。  

  「……你?」  

  看著眼前的男人,藍晨玥只顧著發愣,三秒前的自怨自艾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我長得沒這麼可怕吧?」  

  瞧她一副見到鬼似的模樣,石諾倫忍不住露出苦笑。  

  「不、不是的,」藍晨玥醒神,收起自己的癡相。「是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面對她的疑問,石諾倫回頭望向對面的專櫃,笑道:「我陪女朋友出來逛街看衣服,剛好在對街看到你,就順便走過來打聲招呼。」  

  「女朋友?」  

  藍晨玥怔怔地點了點頭,探看了一下對面。「是……以前那一個嗎?」  

  她指的是四年前的那一個。  

  這問題太敏感,讓石諾倫的笑容更加苦了。  

  「繼你說的那一個之後……讓我想想,」他故作苦思狀。「我大概被不同的人甩了二十幾次吧。」  

  「啊?」藍晨玥皺眉,笑了出來。  

  石諾倫靜了一靜,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回應她的笑容──顯然她是真的當他在開玩笑。  

  不過,也罷,這並不是他決定走過來的目的。  

  「我聽說那天晚上你看到聖昂的花式調酒了?」他吸了口氣,硬生生地轉移了話題。「在某個酒吧的開幕Party上。」  

  話題冷不防地落在那人身上,令藍晨玥錯愕了好一會兒。  

  「是啊……確實是看到了。」她乾笑,點了點頭。  

  他詢問的口氣和問話的內容不太相搭,倒是比較像在問「聽說你那天在暗巷裡目睹警匪槍戰」之類的。  

  「怎麼了?忽然問我這個?」她微笑問道,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  

  忽然,李紹玲打開試衣間的門跨出。  

  「唉呀,我真的是該減肥了……」卻在視線對上眼前的男女時,表情明顯僵硬了些。  

  「啊……」她立刻認出了石諾倫。  

  「真巧。遇到朋友?」她看了看藍晨玥,再向石諾倫遞出笑容。  

  李紹玲的出現似乎完全無法阻斷些什麼。  

  石諾倫回了一記禮貌性的微笑之後,繼續說道:  

  「你知道……他以前專精的其實是花式調酒嗎?」  

  藍晨玥沉默了幾秒,搖搖頭。  

  記憶中,她只在幾年前看過一次,而且還是在自己家裡的廚房。說那是他專精的領域,未免也太稀罕了點。  

  石諾倫繼續說著:「他的花式調酒當年可是紅遍台北市的夜生活圈,甚至連五星級飯店都爭著要他去當首席調酒師。」  

  說到這個,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露出淺淺的微笑,而微笑之中卻夾雜著些許無奈。  

  「只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他就再也不想去碰那一塊,不管有多少人期待他的『復出』都沒有用。他不肯就是不肯。」  

  藍晨玥聽了,頓時不知道該怎麼想。  

  李紹玲見氣氛凝重,不敢插話,逕自走到旁邊佯裝挑選衣服。  

  不可否認的,石諾倫這席話確實有暗示的效果在,但藍晨玥已經沒有勇氣再次一廂情願。  

  「然後呢?」她輕咳一聲,故作冷漠。  

  「然後你很幸運,」他凝視著她,像是要她好好地記下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從來沒有人可以再目睹一次,但你卻看到了。」  

  「你未免說得太嚴重。」她低下頭,自嘲地笑出聲。「當天晚上那麼多人,幸運的不是只有我。」  

  其實,她一共看過兩次。這點她心知肚明。  

  「你要這麼想也無所謂。」石諾倫聳聳肩,似乎早料到她會這麼說。「我只是要讓你知道,你看到的畫面是多麼珍貴。」  

  藍晨玥卻嗤笑了出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在情人節時好好用心安排,剩下的三百六十四天就可以什麼都不在乎?」  

  她要的,是他時時刻刻的注目,而不是兩次即興表演。  

  石諾倫靜靜地看著她,許久後才緩緩啟口。  

  「原來你一點都不瞭解他。」  

  這句話的殺傷力夠大。  

  「還是你其實根本不想去瞭解他?」他又追問了一句。  

  「我不想?」  

  藍晨玥不自覺地出聲抗議:「到底是我不想,還是他絕口不提?」  

  做為他的妻子,他卻從來不曾向她訴說過有關自己的過去,甚至還需讓一個旁人來提醒,這讓她情何以堪?  

  忽然──  

  「你朋友?」  

  一個長相艷麗的女人走上前來,攬住石諾倫的手臂。  

  「你挑好了?」石諾倫問對方。  

  她搖搖頭,一臉掃興的。  

  「我才試一件出來就看不到你,害我找你找了好久。」  

  「抱歉,剛好遇到朋友,想說過來打聲招呼。」他淺笑,對女人的不滿無動於衷。  

  女人「喔」一聲,神情裡沒有太多的在意。  

  「我們去另一間百貨逛逛好了,這裡沒看到什麼喜歡的裙子。」她轉向藍晨玥,揚起嘴角。「介意把我的男朋友還給我了嗎?」  

  藍晨玥微怔,搖搖頭,生硬地回應一抹微笑。  

  「好吧,我的廢話也說得差不多了。」  

  石諾倫吁了口氣,在轉身離去前還是忍不住又停下腳。「我相信若你肯問的話,他不會絕口不提。」  

  語畢,他任由女人挽著手,一同往出口的方向離去。  

  「她是誰?」  

  余靚恬忍不住追問。「該不會是你前女朋友吧?」  

  「你這話要是說出去,我會被砍的。」石諾倫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麼?」  

  「因為她是聖昂的前妻。」  

  「嗄?前妻?」  

  她震驚,不自覺地停下腳步。「那傢伙結過婚?」  

  ***

  「他是『海邊』那個酒保,我沒記錯吧?」  

  李紹玲立即湊上來關心。  

  「嗯。」  

  藍晨玥輕輕點了點頭,思緒卻仍停留在石諾倫的話裡。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那男人說的話,她多少聽見了一些。「你們認識很久了?」  

  一連串的問句,讓藍晨玥無法招架。  

  「也沒什麼,他只是在跟我聊另一個朋友的事情而已……」她隨便說了句話來搪塞。  

  「誰?」李紹玲果然是八卦雷達。「哪一個?是不是那間酒吧裡的另一個男人?」  

  「真的沒什麼。你幹嘛這麼好奇?」藍晨玥苦笑,故作輕鬆。  

  李紹玲哼笑了一笑,此時此刻,她早已不信先前那套「不怎麼熟」的說詞。「看你們聊得那麼沉重,說沒什麼就太鬼扯了……」  

  忽然,她靈光一閃。  

  「你……該不會這才是你一天到晚愁眉苦臉的原因吧?」彷彿有什麼事情在她腦海中被串連了起來。  

  藍晨玥沒有急著否認,但也不想承認,只是似笑非笑的。  

  「不會吧?難道剛才那個男人是你的……」李紹玲自行推測。  

  「不是。你別亂猜。」藍晨玥制止了她。  

  「那不然是什麼?」  

  面對她的追問,藍晨玥靜了幾秒,道:  

  「是他說的另一個人。」  

  「……嗄?!」李紹玲愕然,一雙眼珠子睜得圓大。「你說……你說酒吧裡的另一個酒保?」  

  她點了點頭。  

  「真的假的?!」她似乎還停留在震驚的情緒裡。「你和他……怎麼、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他是我的前夫。」  

  藍晨玥一句話止住了她的語無倫次。俐落果斷,毫不猶豫。  

  這答案讓李紹玲徹底閉嘴。  

  ──難怪她不想去那家酒吧。  

  ──難怪她要把自己搞得怪裡怪氣的才敢走進那扇門;也難怪她那天晚上幾乎從頭到尾恍神。  

  「那……那個人說了什麼?」  

  李紹玲這會兒似乎冷靜了許多。  

  「沒說什麼,」藍晨玥撐起一絲笑容,聳聳肩。「只是說了一些我前夫以前在夜店遇到的事……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跟你有關係的事?」  

  「我不知道,也許有吧。」她歎了口氣,看了一下四周。「你呢?有看到喜歡的衣服嗎?」  

  李紹玲先是一怔,隨即搖頭。  

  「沒有特別喜歡的。而且被你這麼一嚇,我也沒心情再挑下去了。」  

  「少牽扯到我身上來。」她笑道,試圖讓氣氛輕鬆一些。  

  有了共識,兩人並肩走出專櫃。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李紹玲補問了一句。  

  她想,她知道對方指的是什麼。  

  「都是我轉去空勤之前的事了。」她嘴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抱歉,因為不知道該怎麼提起,所以都沒告訴你們……」  

  「這也沒什麼啦。」李紹玲笑了開來。「只是你有煩惱也不說,太不夠意思了,擺明著不把我們當朋友嘛。」  

  藍晨玥只是低頭直走,沒有心思去回應她。  

  「啊,對了!」  

  李紹玲忽然想起了某個人的臉孔,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嗯?」她也跟著停住,回頭看著對方。「怎麼了?」  

  「你剛才不是說……有一些『他』以前在夜店遇到的事?」她向前走了兩步,走到藍晨玥身旁。  

  「所以呢?」  

  「不然我們找個時間去問遙姐,搞不好她會知道一些。」李紹玲滿臉期待。  

  「這……」藍晨玥卻皺了眉。「不太可能吧?」  

  「怎麼不可能?他剛才說的話我有偷聽到一些些,他有提到什麼紅遍台北市的夜生活圈……這個遙姐應該不陌生。」  

  「不好。這太唐突了。」  

  藍晨玥打從心底不認為這是個好建議。  

  「你這樣就太見外了,虧遙姐當初那麼照顧你。」她故意擺起臉色。  

  然而卻還是無法讓藍晨玥釋懷。  

  「別考慮了。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想瞭解他?」  

  此話一出,藍晨玥怔住。  

  「……你豈止是偷聽到一點點,你根本是聽得一清二楚。」她翻了個白眼,不自覺地苦笑。  

  「這是職業病。」  

  李紹玲一把抓著她就往前走。「就算再忙,也要時時刻刻留意乘客的一舉一動,是吧?」  

  「可是,真的一定要去問遙姐嗎……」  

  藍晨玥在心裡哀叫。  

  並非她不想知道更多,而是她似乎已經可以想像──她肯定會先被逼問「完整版離婚過程」。等到她們都問滿意了,話題才會切入最初的主軸。  

  況且,遙姐真的有可能會知道嗎?  

  什麼樣的事情會讓黃聖昂斷然放棄自己最拿手的技藝?  

  她想像不出來,也從未想像他的過去。  

  她只知道他是怎麼進了酒吧這一行,只知道他是怎麼認識石諾倫那一票兄弟,只知道他以前是個吊兒郎當的學生……  

  接下來呢?  

  忽然,她驚覺到自己完全不瞭解他在這一行所面對的一切。  

  她不知道他在酒吧裡都在做些什麼,不知道他會遇上哪些客人,也不知道他是否會像自己一樣,在工作上碰到令人煩心的事。  

  當然也毋須提及他曾經是花式調酒好手的事實。  

  原來,她一點都不瞭解他。  

  但他卻從來沒有埋怨過這一點,從來沒有要她聆聽什麼,更不會要求她去接受他的生活方式。  

  ──他最熟悉的,她竟然如此陌生。  

  她想,她在這一刻終於能體會了。  

  因為他從來就不想去要求她,所以,他選擇很乾脆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用最殘酷的方式還她自由。  

  ***

  黃聖昂壓根兒沒期待過能再遇見她。  

  尤其是以這樣的形式。  

  遙望過去,她穿著那襲藍紫色的空勤制服,腳邊擺著一隻簡單的行李,就這麼佇立在「海邊」的門口。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來來往往的視線似乎令她有些不安。也難怪,任誰都會對一個穿著制服、站在酒吧門口的空服員感到好奇。  

  半晌,黃聖昂醒神過來,重新調整了情緒,這才繼續往前走。  

  「等很久了?」  

  他的聲音讓藍晨玥抬起頭,神色裡似乎有些失措。  

  「啊……你來了。」  

  藍晨玥乾笑了一笑,直視對方的目光似乎變得有些困窘。「我還在想會不會是諾倫來開門。」  

  「那傢伙只有在夏天的時候才會比我早出現。」他笑道,同時拿出鑰匙開啟了鐵門。  

  「是嗎……」她始終掛著那抹不怎麼自然的笑容。  

  「你呢?」他伸手打開那扇玻璃門,領著她走進漆黑的酒吧。「在這裡等很久了嗎?」  

  「還好,大概半小時而已。」她隨著他走進,看著他前去開啟每一盞燈的電源。  

  黃聖昂沒再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鑽進吧台,開始著手做一些……雜事。  

  ──他不好奇嗎?  

  這令藍晨玥有些納悶。他為什麼不開口問她來這裡的原因?  

  「剛下飛機?」忽然,他抬起頭望向呆站在門邊的藍晨玥。「隨便坐吧,你站很久了。」  

  藍晨玥先是一怔,才將行李提至吧台前擺著,挑了一張高腳椅坐。「不是,我飛十一點的班機。」  

  黃聖昂只是「喔」的一聲,便又低下頭做著自己手邊的事。  

  他不明白她來這裡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但是他猜想,也許對方就和自己一樣──只是憑著一股衝動就衝到她的公寓樓下。  

  「你都在做些什麼?」  

  藍晨玥突然啟口問了一句,打斷了他的雜思。  

  「啊?」他皺眉,不瞭解她的意思。「你指的是……」  

  「就是……你現在正在做的事。」她笨拙吃力地表達著。「或者是你在工作的時候,都是做些什麼?」  

  「大致上是先把一些水果切片,有閒情逸致的話會特別做一些果雕。再來就是把冷凍庫的冰塊拿到吧台的冰櫃敲散,把架上的杯子再擦拭一次,或是看一下果汁牛奶之類的東西還夠不夠……等等之類的雜事。」  

  看著她專注聆聽的表情,黃聖昂忍不住笑了出聲。「至於開始營業後,就沒有什麼一定了。」  

  「原來是這樣……」她癡癡的點著頭。  

  「怎麼會問這個?」他瞅著她,不明白她腦袋裡在想些什麼。  

  「沒有,只是忽然想到而已。」她抿抿唇,低下頭。  

  事實上,她最原始的目的,是想問他有關花式調酒的那些往事。  

  從遙姐那裡打聽來的訊息並不多。相較於石諾倫所告訴她的,兩者之間的差別就好比是御茶園和茶裡王──都是綠茶,只是品牌不同罷了。  

  然而,事隔這麼多年,要開口問出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  

  「要喝點什麼嗎?」他又問。  

  她醒神,抬起頭來。  

  「不了,等等要上飛機,不太好──」  

  「這裡有無酒精飲料。」他打斷了她的話,微微一笑。  

  「……那就可樂吧。」她輕聲答道,再次垂下頭。  

  黃聖昂轉身,為她倒了一杯可樂遞上。「等會兒要飛去哪裡?」  

  「舊金山。」  

  「會很累吧……像這樣子不定時飛來飛去,」邊說著,他從冰箱裡取出幾顆檸檬,慢條斯理的將其切成一片片。  

  「還好。做了這麼久,已經習慣了。」  

  她不禁露出淺笑,想起了轉至空勤的初期。「剛換過來的前幾個月是真的很不適應,尤其我是二十四歲才轉過去,在菜鳥裡面是算很老的。」  

  見她臉上的笑顏,黃聖昂也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這令他想起剛認識她的時候,她偶爾也會在下班時穿著這身制服跑到這兒來,跟他說一些航站的雜事。  

  他不相信她特地來這裡等他開門,目的只是為了閒聊。但她究竟是為了什麼而來?此時此刻,他也不覺得重要了。  

  忽然,門扉上的銅鈴聲響起。  

  會在這時候出現的人只會是那個傢伙──那個和他在這裡工作的男人。  

  「聖昂哥!」  

  令人意外的,不該在這時刻出現的人卻出現了。  

  呂信婷照舊是那副朝氣十足的模樣闖了進來。「我跟你說──」  

  見到吧台前坐著陌生女人,呂信婷的聲音頓時打住。  

  「這是……」她站在吧台前,看看藍晨玥,再望向吧台裡的男人。「這位是你朋友?」  

  藍晨玥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甜美的女孩。  

  「這位是……」她的問題讓黃聖昂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不論是「朋友」還是「前妻」,兩者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的遲疑讓藍晨玥不禁感到黯然。  

  「我該走了。」  

  她啜了一口杯子裡的可樂,作勢要離開那張椅子。「時間差不多了,再不去的話可能會趕不上航前會議……」  

  忽然,黃聖昂像是本能般地伸出手,覆上她那置於吧台上的手。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藍晨玥愕然,也讓一旁的女孩吃驚。  

  「什麼時候回來?」他問。  

  藍晨玥怔怔地看著他許久,這才如夢方醒。  

  「會在那裡停留四天……」  

  「回來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黃聖昂直視著她的雙眼。「不管是什麼時間。」  

  他的話讓藍晨玥愣在那兒,半晌回不了神。  

  「不願意?」他又追問了一句。  

  這才拉回了藍晨玥的意識。  

  「我知道了。」  

  她露出生硬的笑容,收回手,然後提起腳邊的行李,轉身走出那扇掛著銅鈴的玻璃門。  

  待鈴聲散去,呂信婷才走向前來,坐上高腳椅。  

  「那個是你的誰?」她一開口就問重點。  

  黃聖昂瞥了她一眼,低下頭繼續手邊的工作。「你是在問以前的答案,還是現在的答案?」  

  「……什麼意思?」她完全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意思就是……」  

  他將切好的水果片擺進保鮮盒裡,蓋上。「她以前是我的老婆。至於現在的話,你可以說她是我的『朋友』,或者是我的『前妻』。」  

  呂信婷一愣,隨即驚叫出聲。  

  「你結過婚?!」  

  「有必要這麼驚訝嗎?」他忍不住露出苦笑。「你的表情好像是我不能結婚一樣。」  

  「不……是因為你都沒提過呀。」她板起臉,故作不悅。  

  「誰會沒事到處說自己離過婚?」  

  「我還以為你把我當朋友哩。」她別過頭,還是一臉抱怨。「沒想到你只是把我當成熟客!!」  

  那扇門忽然又被推了開來,打斷了她的話。  

  「唷,」  

  這回才是那個該出現的傢伙。「你今天這麼早?」  

  「是啊是啊,多虧我這麼早來,否則我還不知道聖昂哥有個『前妻』。」她嘟著嘴,強調那兩個字。  

  「前妻?」  

  石諾倫皺了皺眉,鑽進吧台裡,疑惑地看著黃聖昂。  

  像是看出了他想問的事。  

  「晨玥剛才有來了一下子。」他直接給石諾倫答案。  

  說驚訝不驚訝,說不意外,倒也不是事實。  

  他從來就不期待那番話可以引起什麼效果,他只是希望藍晨玥能明白自己在聖昂心目中的地位。  

  「幹嘛那種表情?」察覺到他的異樣,黃聖昂瞅著他。  

  「啊?什麼那種表情?」  

  石諾倫乾笑,將背包隨便扔著,便找事情裝忙。  

  「……你該不會瞞著我做了什麼事吧?」  

  「你想太多。」他嗤笑一聲,沒去看對方。「我還能做什麼事?」  

  「是嗎?」  

  黃聖昂似笑非笑的,若有所思地盯著他。「你不說也無所謂,反正早晚我都會知道。」  

  石諾倫不搭理他,只是微笑。「喝一樣的嗎?」  

  他轉向呂信婷。  

  「不要。」  

  呂信婷悶哼一聲,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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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09-7-23 23:07:06

第九章

  一走進停車場,她立刻就看見黃聖昂的身影──他倚在車門上,叼了根煙,低著頭,似乎在想什麼。  

  她不自覺地揚起唇角,加快了速度。  

  像是聽見了她的高跟鞋聲,黃聖昂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  

  藍晨玥已經換下了那身制服。這舉動背後的意義,讓黃聖昂心裡不禁漾起微微的漣漪。  

  「抱歉,有乘客遺失了皮夾,花了一點時間幫他找回來……」她走到他面前,微笑。「你等很久了嗎?」  

  「還好,不會很久。」  

  他以指彈熄了煙頭,臉上的笑容淡淡的、淺淺的,卻給她一種難以形容的安全感。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她忽然問起。  

  黃聖昂揚揚眉,彎腰替她提起行李,拿到後座。「我很早就有抽了,只是中間戒了一段時間,一直到兩、三年前才又開始犯起煙癮。」  

  藍晨玥聽了,只是點點頭,沒說什麼。  

  「要順路去吃個飯嗎?」  

  他關上後座的門,看了看表上的時間一眼。「快中午了,還是你已經吃過?」  

  「還沒。」她搖搖頭。  

  「想吃些什麼?」  

  「都可以。」她是真的沒有意見。  

  反正,她不能吃的、她喜歡吃的、她討厭吃的,他都一清二楚。  

  相繼上了車之後,黃聖昂並沒有急著發動引擎,而是目視前方,一副在猶豫什麼的模樣。  

  他的神情令藍晨玥感到忐忑。  

  「不然,我知道有一家不錯的台菜──」她啟口提議。  

  「不是的。」  

  黃聖昂冷不防地打斷了她的話,轉過頭來看著她。  

  「那……」她微怔,情緒緊繃了些。  

  沉默了幾秒之後,黃聖昂才伸手在口袋裡摸出什麼,遞到了她眼前。  

  ──那是她留在床頭櫃上的戒指。  

  藍晨玥只是愣在那兒,久久無法反應。  

  「我當你是忘了帶走。」他試圖喚醒她的意識。  

  她依然呆若木雞,回不了神。  

  「收下吧。」  

  他輕啟雙唇,低聲道:「如果你堅持要還我的話,那就是逼我把自己的戒指也還給你。」  

  藍晨玥這才緩緩伸出手接過那枚戒指,卻擠不出一句像樣的話來。  

  她心裡泛起一股無法壓抑的激動,正如同她第一次看見這枚戒指時的心情一樣。  

  不同的是,當初的她只是一心一意期待著未來;而現在,她卻在期待裡多加了一些畏懼。  

  ──畏懼自己會再度落入那種彼此互相傷害的循環裡。  

  「那個男人呢?」  

  黃聖昂忽然啟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哪個男人?」她略皺眉心,不明白。  

  黃聖昂抿抿唇,才道:  

  「那個在酒吧門口把你接走的男人……」他別過頭,視線望向前方。「我來接你,他不會說什麼?」  

  她微怔,隨即意會過來。  

  「哦,你說那個人……」  

  原來他看見了。  

  「他只是我的同事而已,哪會說什麼。」她笑了一笑,笑得極不自然。  

  既然他都看見了,為什麼不願有所行動?  

  「不會就好。」  

  黃聖昂沒再多說,只是伸手轉動車鑰匙,發動引擎駛出了停車場。  

  ***

  從洗手間出來之後,她發現黃聖昂雙目緊閉,坐在那張公園椅上,一動也不動的。  

  她不確定他是在閉目養神,還是不小心睡著了。  

  藍晨玥走向他,躡手躡腳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他的側臉,看得出神,看得傾心。  

  她這才想到,也許他下班之後一直到現在都還未合眼。  

  思及至此,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撥他額前的髮絲。  

  ──有好一段時間了。  

  有好一段時間,當她在晨間醒來,看著他熟睡的臉龐時,內心浮現的不是幸福感,而是滿懷的埋怨。  

  埋怨為什麼她總是得看著他熟睡,然後出門去上班;等到她下班的時候,能看見的卻只剩那空無一人的家。  

  久而久之,她已經忘了此時此刻的感受,那種心疼對方疲倦、卻又想輕輕吻醒對方的酸甜。  

  連她都忘了自己開懷大笑的模樣。  

  正因為連她都忘了自己的甜美,正因為她不願意變成那杯又酸又苦的冷咖啡,所以,她只希望當自己離開的時候,在他心中依然是杯能夠溫暖他的熱可可,那也就足夠了。  

  忽然,黃聖昂緩緩睜開雙眼。  

  ──他看見她正凝視著自己。  

  那樣的眼神是如此令他懷念。他微笑,笑容裡五味雜陳。  

  「抱歉,我睡著了。」  

  「沒關係,你應該是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還沒睡吧?」她抿抿唇,別過頭,正了正自己的坐姿,與他並肩。  

  「反正不差那幾個小時。」他聳聳肩,不以為意。  

  「啊,對了。」  

  藍晨玥像是想起了什麼,彎下腰,從腳邊的提袋裡翻找著。「我從美國帶了禮物回來給你。」  

  「真的?」他意外,笑了開來。  

  「喏。」  

  她拿出一隻紙盒,打開,是一條領帶。  

  在她取出領帶遞上前時,黃聖昂卻不禁大笑了出聲。  

  ──那是一條印著「JERK」四個字母的領帶。  

  「還真是謝謝你啊。」他接過手,哭笑不得。「你這是在懲罰我嗎?還是趁機表達你的不滿──」  

  他話未說完,藍晨玥忽然拿走他手中的領帶,繞上他的頸,動手為他繫上。  

  這令他錯愕。  

  「還有另外一種是印著『IDIOT』。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下次飛美國的時候再幫你帶回來。」  

  「不用了,真的。」他苦笑了一笑。  

  見她神情專注地為他系領帶,他多麼想傾前去吻她那對唇瓣。  

  但他壓抑了下來。  

  他想,他一定是很愛她,愛的程度遠超乎自己的想像。否則,只是這樣和她閒話家常,為何就足以令他感到心碎,而那是一種不得不逼自己去忽略的佔有慾望,既使已經灼傷了自己,卻仍然必須視若無睹,故作瀟灑。  

  「為什麼你會放棄花式調酒?」  

  藍晨玥冷不防問出口。  

  她的問題讓黃聖昂愣了幾秒,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我聽說你本來在那一行的表現很傑出,不是嗎?」她又問了一次。  

  黃聖昂靜了一靜,才道:  

  「是諾倫告訴你的?」  

  她只是聳聳肩,沒有回答。  

  「那傢伙……」  

  他輕歎了一口氣,別過頭,望向遠處。「一開始我的確是走花式路線,並不是現在你所看到的這樣。」  

  「而且表現得比誰都出色。」她為他接了話。  

  黃聖昂瞥了她一眼,露出淺淺的微笑。  

  「其實,是雙人花式。」他低聲道出。  

  這答案讓藍晨玥有些意外,卻不是那麼震驚。  

  「當初我和另一個交情非常好的人一起學花式調酒,也把雙人花式搞得有聲有色,在那時候的圈子裡名氣算是不小。」  

  藍晨玥靜靜的,沒急著追問。  

  而他則是低下頭,陷入沉默。  

  「那個人叫小昌,我十五歲就認識他了。」好不容易,他再次啟口。「我們在夜店一起闖蕩了不少年,一直到他二十一歲的時候……」  

  他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  

  一直以來,他總認為自己已經可以輕鬆地叫出對方的名字,但事實上那比什麼都還要困難。  

  藍晨玥的手無聲無息地撫上他的膝。  

  他看著她,露出了由衷的笑容,繼續說道:  

  「只是,後來小昌的女朋友……和我看對了眼。我們兩個瞞著小昌交往了很久,一直到被他發現為止。」  

  話說至此,黃聖昂閉了閉眼,呼吸急促了些。  

  「……小昌在遺書上說,一個是他最好的朋友,一個是他最愛的女人,他討厭憎恨我們兩人的自己,所以,用這種方式成全我們。」  

  他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藍晨玥卻無法觸及他的傷口。  

  「從此之後,我便不再碰花式調酒了。」他睜開雙眼,看著藍晨玥的神情,勉強擠出一絲苦笑。  

  藍晨玥抿抿唇,不知道自己能夠說些什麼。  

  「……為什麼從來沒向我提過?」  

  黃聖昂嗤笑一聲,別過頭去。  

  「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值得分享的──」  

  「但是我想知道。」她打斷了他的話。「只要是你的事,我都想知道。可是你卻從來不提。」  

  她的反駁讓黃聖昂錯愕。  

  但也只有一瞬間,他隨即別開視線。  

  「後來呢?你和那個女孩子怎麼了?」她追問。  

  黃聖昂沉默了半晌,道:  

  「她因為內疚,每天跟我提分手。我卻認為如果我們分開了,小昌的死讓我情何以堪?所以我不讓她走。」  

  說到這裡,他自嘲地笑了幾聲。「現在想起來,我還真是自以為是。直到我有一天下班回家,看到她坐在桌子前……」  

  是的,一樣是廚房裡的餐桌前。  

  「桌上散了五、六十顆安眠藥,她手上正拿著一杯水……我嚇壞了。那時候我才明白,因為我的堅持,差點又害死一個人。」  

  瞬間,藍晨玥憶起了他在簽下那張離婚協議書時的神情。  

  黃聖昂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直視前方,看著行人來來往往。  

  他想起了小昌躺在那張白色病床上,沒了呼吸。  

  他想起了他怒不可遏地砸碎那杯開水,大吼「想走就走」,然而心臟卻像是被人活生生地掐碎……  

  感情的事,他明白堅持並不會成就什麼,只會摧毀一切。  

  「我不是她。」  

  藍晨玥忽然低聲啟口。「我和那女孩不一樣。」  

  「但是我還是我。」黃聖昂微微一笑,胸口像是被人緊緊掐住。「這種事我不想賭。」  

  他的話令藍晨玥不知所措。  

  她不想認同,卻又找不到適合的話來推翻他。  

  彷彿是感受到她的不安,黃聖昂握住她置放在他膝上的手。  

  「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之後,笑容一天比一天少,」他側頭,看著她的臉。「這些我都知道,我都看在眼裡。」  

  藍晨玥輕咬著下唇,別過頭去,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  

  「我無力改變這一點,我比誰都還要無奈。」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緊緊握住她的手。「即使你不會去做傻事,但你不快樂卻還是事實:我強留你在身邊,和親手扼殺你又有什麼不同?」  

  聽著他的話,藍晨玥再也無法開口。  

  他一直都在心疼著她,而這樣的溫柔卻讓她心疼。她不懂,為什麼光是「相愛」已不再足夠?為什麼「相愛」不能讓彼此的笑容長久?  

  黃聖昂感到她冰冷的手掌漸漸溫暖,卻也感受到她掌上傳來的微弱顫抖。  

  「……別哭。」  

  他垂下頭,無力感席捲而來。  

  當她為了別的事情而落淚,他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她:當她為了他而哭泣,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兩行淚應聲落下。  

  藍晨玥不想在這個時候、也不想在他面前掉下眼淚,但是她無法控制住自己。  

  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宣告這裡就是終點。  

  冷靜的分手,遠比在吵架之下結束還要令人痛心。因為理性,所以這樣的分手完美得無懈可擊。  

  因為理性,所以她再也找不到重新來過的理由了。  

  她緊咬下唇,眉頭深鎖。即使淚流不止,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讓自己哭得無聲無息。  

  黃聖昂只是握著她的手,沉默。  

  ──他還是一樣,在她心碎的時候選擇不動聲色。這令她嚴重受挫,再多的言語也無法形容她此刻的無助。  

  也許他說的沒錯。  

  他還是他。有些事情就算重新來過再多次也不會改變最後的結果。  

  許久後,黃聖昂忽然收回手。  

  「我送你回去吧。」  

  像是一種被人放棄的淒涼,藍晨玥的心被狠揪,卻也無可奈何。她伸手拭去頰上的淚痕,抬起頭來。  

  「不用了。」她注視著他,硬是撐起微笑。「你先回去休息,我自己回去就好。」  

  看著她泛紅的眼眶,黃聖昂感覺自己內心裡的某種東西似乎粉碎了。  

  他輕啟雙唇,欲言又止,想在她離去之前說出一句忠於自己的話,但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索性,他拿出那串鑰匙,取下其中一把,遞到藍晨玥手裡。  

  那把鑰匙,讓藍晨玥愕然。  

  「這次換我等你。」  

  他露出淺淺的笑。「你可以選擇現在就還給我,也可以等你高興的時候再回到那個地方。」  

  藍晨玥癡癡的說不出話來。  

  「或許我還是一樣會讓你失望……」他低下頭,吁了一口氣。「所以我不會期待什麼。」  

  「難道……」藍晨玥這才醒神過來,緩緩抬起頭來看著他。「你不怕萬一我打開門,看見你和別的女人正在溫存?」  

  說這句話時,她又哭又笑的。  

  黃聖昂先是微愣,隨即笑了出來。  

  「你知道剪刀放在哪。」  

第十章

  佇立在首飾精品店前。  

  身後人來人往,車潮川流不息,四周圍的噪音聽在黃聖昂耳裡卻宛如隔了一道牆似的。  

  模糊,空洞,遙遠。  

  是櫥窗內的一枚戒指讓他看得出神。  

  他想起當年就是在上班的途中經過這家店,一個念頭驅使他買下那枚戒指,沒有太多的考慮,就這麼向藍晨玥求婚……  

  「發什麼呆?」  

  忽然,一個男人聲喚醒了他的意識。  

  他回頭,笑了出聲。  

  「是你。」他又回過身來,繼續看著櫥窗。「你也是停在旁邊的停車場?」  

  「不然呢?」  

  石諾倫笑了一笑,也跟著一起盯著那枚戒指。「最近下雨,店裡附近常常找不到停車位。」  

  「這年頭找停車位還需要點運氣。」他隨便應答了一句,沒什麼誠意。  

  「怎麼?」  

  石諾倫看著他的側臉。「她還是沒有回來?」  

  「會回來才奇怪。」  

  他嗤笑一聲,收回目光,轉身跨步往酒吧的方向走。  

  「你要是真這麼想的話,就不會看著那枚戒指發呆了。」石諾倫和他並肩往前走。  

  「反正我已經把選擇權交到她手上,她會怎麼選我都不會意外。」他側頭看著身邊的男人一眼。「你呢?聽說你和靚恬分了?」  

  石諾倫聳聳肩,苦笑了一笑。  

  「如果我和她的認知沒有落差的話,那應該是分手了。」  

  「怎麼會?」他皺了皺眉,這兩個人看來還挺和平的不是?「還是你又被甩得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石諾倫搖搖頭,毫無頭緒。「我搞不懂她想的事,有時像是愛我這個人,有時又像是急著要把我變成別人。」  

  黃聖昂靜了一會兒,道:  

  「說真的,我也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那就別問了吧。」石諾倫苦笑出聲。  

  「不過……」  

  黃聖昂又啟口,說得有些勉強。「再多努力一點也無妨,不然你老是這樣無所謂,沒有一個女人能撐到最後的。」  

  石諾倫若有所思,猶豫了幾秒。  

  「好吧,我會再找她談談。只是……」他轉過頭,看著黃聖昂半晌。「你好像沒什麼資格跟我說這種話?」  

  這讓黃聖昂笑了出聲。  

  「我承認我自己也沒好到哪裡玄,只不過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我還是有資格對你嘮叨幾句。」  

  「是是,話都是你在講。」  

  石諾倫翻了個白眼,不再多說。  

  開啟了「海邊」的大門,黃聖昂逐盞按亮了店裡的燈。  

  他想,他一定是老了。  

  否則這幾天為什麼總是會想起過去一些瑣碎的小事?像是他在學校初識小昌的情景、他剛認識諾倫時的畫面,以及他第一次接觸花式調酒的細節,還有他第一次在航站裡見到藍晨玥……  

  記憶裡的畫面,每個人都笑得那麼開心。  

  但此刻他心裡卻是這般苦澀。  

  「Vodka剩兩瓶。」  

  忽然,石諾倫從小倉庫裡探出頭來,喚了他一聲。「Rum剩一瓶。」  

  「什麼……」他醒神過來,回頭望向對方,才意會出對方的話。「哦好,我等一下打電話去叫阿明送一些過來。」  

  黃聖昂眼底那絲黯然,石諾倫沒有錯過。  

  但是他不認為自己還能再說什麼。對方承受過的太多事情,他也只能懂,卻難以體會。  

  「聖昂。」  

  最後,他喚了他一聲。  

  「怎麼?」黃聖昂回過頭來,停下手邊的工作。  

  石諾倫沉默了幾秒,啟口說道:  

  「真的放下了手,就試著去抓住吧。」  

  黃聖昂微愣,頓時無法反應。  

  「要生要死選一個。不然你這樣要死不活的,我看了也很想打人。」語畢,石諾倫不等他反應,逕自走回倉庫裡。  

  ***

  轉動門鎖,門扉後是一片漆黑。  

  藍晨玥走進屋內,伸手按亮客廳的燈,熟悉的氣息直竄腦門。  

  她下意識地望向時鐘──八點半。  

  他定是在酒吧了吧?  

  想到此,她不自覺地揚起微笑,將行李擺在門邊,在屋內慢步繞了一回,然後筆直走向臥房。  

  在燈光亮起的那一瞬間,她忍不住笑了出聲。  

  原本擺在那兒的單人床已經不知去向。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雙人床。  

  「呆子……」她喃喃自語,嘴邊卻掛著笑容。  

  她走向那張床,躺了上去,側臥在床邊。床上還殘留著他身上的氣味,這讓她頓時鬆懈了神經。  

  她想起了自己房裡的那張單人床。曾經,她為了戒掉有他在身邊的習慣,刻意不去選擇大床。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三點多才會回來。  

  她該去「海邊」找他嗎?還是待在這裡等他?當他見到她,又會是什麼表情?是否會問她「為什麼」?  

  不,他不會問。  

  因為他幾乎不曾開口問過這句話。  

  想著想著,藍晨玥緩緩閉上雙眼。她以為自己會迫不及待地期盼他出現,但實際上,她只想這樣靜靜的等著他打開回家的那扇門。  

  ***

  轉開同一扇門鎖,門後的燈光卻已經亮起。  

  這不尋常。  

  黃聖昂先是愕然,隨即想起了另一把鑰匙。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沒有驚天動地的震撼,沒有幾近瘋狂的喜悅,似乎在過去的兩個月裡,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為了這一刻而準備。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聲走向臥房。  

  忽然,他瞥見餐桌上擺著一隻紙盒。他好奇,走上前去打了開來。  

  他的反應是不自覺地大笑出聲──沒想到,她還真的給他帶回來了。  

  那條印著「IDIOT」的領帶。  

  良久,他收起笑容,將領帶擺回桌上,轉身朝臥房走去。在還未觸及之前,他還是懷疑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這樣的惡夢他作多了,也怕了。  

  「你笑得好人聲,」  

  一走到門前,就見藍晨玥側臥在床上,雙眼有些惺忪地看著他。「都把我吵醒了。」  

  黃聖昂怔怔地看著她的模樣。  

  她未換下那身藍紫色制服,臉上的淡妝也還沒卸除;她帶著那熟悉的微笑凝視著自己,彷彿這四年來她從來沒有離開過。  

  這肯定是夢。  

  「怎麼了?」  

  藍晨玥撐起身,坐在床緣,露出了苦笑。「我來得不是時候嗎?」  

  「沒那回事。」  

  黃聖昂霎時回過神,走向她,蹲跪在她面前。「我只是在確定我是不是喝醉……或是我根本還沒醒。」  

  他的話讓藍晨玥笑了開來。  

  她伸出手,輕撫他的臉頰,柔情萬千地看著他。  

  「你回來了。」她低聲道。  

  「那是我的台詞。」  

  黃聖昂笑了出聲,一把將她攬進懷裡。  

  錯不了,正是這樣的感覺。  

  紮實的擁抱、淡淡的清香、細柔的髮絲在他頰邊廝磨,頸側還感受得到她淺微的鼻息。  

  如果這麼真實,卻還只是夢一場,那麼他也認了。  

  「以後……」藍晨玥忽然啟口。  

  「嗯?」黃聖昂稍稍退身,抬頭看著她的眼。  

  「以後換你要等我回家了。」  

  黃聖昂一愣。  

  也對,她現在一出門就是三、五天不在台灣。  

  他不禁笑了一笑。都等了四年,還有什麼是不能等的?  

  「沒關係,我甘願。」  

  語畢,他伸手輕抵住她頸後,將她攬向自己,抬頭吻上她的唇。  

  他想,如果她今天下來,總有一天他也必定會前去找她──當他站在那間首飾店前的時候,他就已經深刻明白了這一點。  

  因為除了她、除了這個名叫藍晨玥的女人之外,他再也不會想要帶著婚戒去找任何一個女人了。  

  除了她之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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