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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0:54:05


        智珍雖然猜到,利曜南能成為如此成功的企業家,耐性必定高人一等,但她實在想不到,即使當一名大樓導遊,他依舊興致盎然而且十分稱職!

        「現在只剩頂樓辦公室。」

        隨著電梯門打開,利曜南的聲音忽然轉為低沈。

        「這就是您的辦公室?」智珍率先跨出電梯,環目四顧。

        「這間辦公室裏的一景一物,三年來,不曾移動或改變過。」利曜南慢慢步出電梯,深邃的眼神停留在她身上。

        確實,相對於其他樓層,這間總裁辦公室的裝潢反而顯得較為陳舊。不過總裁室內的裝潢原本考究,一切保持良好,辦公家俱一塵不染,天然大理石地板飽經歲月浸潤,雖有少許裂紋,卻光可鑒人。

        「是因為利先生念舊嗎?這似乎是許多知名企業都具備的可貴風範——」

        「不是。」他的回答簡單俐落。

        她沒有反應,以等待他的回應。

        「我擁有一幢位於信義區的住宅,平均一年更換一次裝潢,三個月更新全部家俱,我喜好改變與前衛設計。」他頓了頓,然後沈聲道:「關於這間辦公室,之所以維持三年不變,完全是因為欣桐的關係。」

        智珍繼續保持沈默。

        他凝視著她的雙眸,語調深沈:「欣桐是我最愛的女人,此生不渝。就因為她死前曾經在這間辦公室內,所以這裏的一景一物將為她保留,永遠不會改變。若有意外,除非等到我死後那一天。」

        他的答案令人震撼。

        「此生不渝?」智珍回視他,忽然微笑。「利先生既然這麽癡情,又為何在朱小姐死後不久,就與李小姐訂了婚?」

        「你想知道答案?」

        「如果利先生願意告訴我,不過,」她淡笑。「我可不是心理醫生。」

        他靠在辦公桌前,凝視她的目光若有所思。「相信我,我也想弄清楚,你到底是誰。」

        智珍還來不及問他,這幾句話是什麽意思,利曜南忽然說出這麽一段話:「每個人在這一生中,都會遇到一個自己深愛的人。但這個人,卻不一定是會與自己相愛的人。」

        智珍聽著,沈默地屏息。

        「真美的一段話,這一定是女人講出來的。」片刻後她籲出一口氣,幽幽地道。「這段話太美、太淒涼了!聽到的人,肯定都會莫名其妙地傷心。不過這樣淒美的一段話,與李芳渝小姐有任何關係嗎?」

        利曜南沈下臉。「以譚小姐的智慧,不必一直跟我打啞謎。」

        無懼他的怒意,智珍笑出聲。「感謝利先生的褒獎,不過即使我再有智慧,仍然不夠資格成為利先生的紅粉知己,利先生心底想什麽,我實在不清楚——」

        「我不認為婚姻關係必定存在愛情,但是我卻時常思考,如果當時我選擇與欣桐一起離開人間,那麽在失去她之後,就不必經歷人世間難以抉擇的問題。」

        他的話十分隱晦,不似他往常的強悍與敏銳。「利先生到底想說什麽?」她收起笑容。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道:「欣桐死了,然而我依舊存在。這是一個錯誤,但是錯誤已經造成。」

        智珍等待他最後的解答。

        「『對一個深愛你的女人,絕不辜負』。這是我生存下來,唯一的信念。」他終於道出不為人知的內心想法。

        偌大的辦公室內突然陷入沈默。

        「李小姐確實非常深愛您。」片刻後,智珍打破沈默。「很冒昧的,我必須承認來台之前,我曾對您做過一番調查。所以我知道,自從朱小姐去世後,李小姐曾經在病房內不眠不休地照顧過您。我相信,如果朱小姐知道,您的人生因為她而有如此正面的改變,那麽她一定會非常欣慰的。」

        這一次,沈默的人是利曜南。

        「但是,」智珍忽然微笑。「即使是善意的,只是因為不願意辜負一個深愛您的女人,而承諾一樁沒有感情的婚約,這麽做對李小姐公平嗎?」

        利曜南陰沈的臉上,忽然有了笑容。「公不公平,你應該問芳渝。」

        他的回答,令智珍愕然。

        「她很清楚,這一生我只愛一個女人,朱欣桐。」利曜南的笑容絲毫沒有喜悅之色。「訂婚之前,我曾經明白地告訴過芳渝,這一生,我的愛已經給了一個女人,永遠不渝。」

        她不懂。「那麽,李小姐仍然同意這件婚事?」

        「應該說,當時如果我執意否決,那麽我毫不懷疑芳渝會再次以自殘的行為,明確地傳達她的意志。」他冷靜的聲音,敍述著曾經發生過的事。

        事實上,芳渝已經在他面前自殺過一遍了!那一次他親眼看到她劃破手腕,她的手腕流滿鮮血,然而她的表情就像一名勇於赴死的烈士,義不容辭。

        他承認,那一刻芳渝的勇氣讓他受到震撼,但即使如此,他知道自己仍然無法愛她。

        智珍看著站在自己對面的男人,他所說的話,強烈暗示了李芳渝曾經為情自殺的可能。而利曜南卻毫無激動,平靜、冷淡地述說著一個女人曾經以死威脅,換取他對婚姻的承諾,說明瞭他擁有超乎常人的堅毅與冷靜。

        情況似乎與她的調查有所出入。原本她以為,李芳渝與利曜南的婚事是純粹建立在企業聯姻之上,沒想到其中會有如此複雜的隱情。

        「利先生,我必須跟您道歉。」她很坦率。

        利曜南震了一下,他凝視她的目光又變得深沈起來。

        「我沒想到,今晚到這裏,會聽到這麽多秘密。」她的笑容揉入一絲女性的溫柔。「如果只是因為我與朱小姐的容貌十分相似,那麽我願意做一名傾聽者,或充當一名心理醫生。當然,前提必須是李小姐不反對的情況下。」

        看著她明亮的眸子,利曜南的目光卻是陰暗的!

        他僵硬地靠在桌邊,口氣轉而冷硬。「我並不需要一名心理醫生!」他冷冷地道。

        智珍屏息著,感受到他說來就來、莫名所以的怒氣。「利先生,您誤解我的意思了——」

        「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利曜南打斷她的話。但很快的,他似乎找回了他的理智。「已經很晚了,耽誤譚小姐不少時間,我還有一堆公事,不送客了。」

        一時間,氣氛如同上回在餐廳一樣尷尬。

        不同只在於上次他拂袖而去,這回卻是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

        「真沒想到,利先生約我出來,就只為了當我的銀行導遊。」智珍毫無怒氣,平靜的語調揶揄著他放肆的任性。

        利曜南不怒反笑。「那麽,譚小姐以為深更半夜,適合談論公事?」

        「未嘗不可。」她彎起嘴角,呈現迷人的弧度。

        他眯起眼。「不曾聽令尊提過你,我一直不知道,譚董事長有一個這麽優秀的女兒。」冷淡的語調,明顯地充滿諷刺。

        「我的父親向來以我為榮。」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冷笑。「小學?中學?還是三年前?」

        智珍愣住,然後她的笑容消失。「利先生,我實在不明白,今晚您約我到銀行到底有何用意?」

        「你很清楚我的用意。」

        他明白,他的固執已經接近瘋狂。但他絕對有理由,任由自己陷入這種錯亂、不受約束的情緒陷阱——

        因為她們太相似了!

        他可以接受——卻寧願選擇永遠不接受,世上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存在!

        但他的激烈,並未得到智珍的認同。她的冷靜,諷刺地對比著他異常灼熱的眼眸。

        「我可以忽略您在山路上瘋狂飛車的行為,也願意暫時充當一名沒有執照的心理醫生,但您的執著實在已經接近瘋狂,甚至傷害了『聯合營造工程』與您合作的誠意。」她冷淡地陳述。

        她的言辭並未如他一般熱烈。

        她的意圖再明顯不過!她並未忘記今晚前來赴約的目的——她要得到的,是利曜南的另一種承諾。

        事關金錢,與龐大的利益。

        利曜南望進她冷淡的眼底,他胸口的火焰沒有因為這幾句話而被澆熄,然而她眼底並沒有他熱烈尋找的東西……

        那裏頭沒有一絲一毫,他曾在另一名女人眼中見過的溫柔與深情。

        「利先生,我認為還是等到白天,您冷靜下來後再約時間見面。」說完話,她優雅轉身走進電梯。「您不必送我,我會請側門的警衛替我開門。」這一回,她贏得瀟灑。

        利曜南僵在辦公室內,英俊的臉孔上,佈滿了陰霾。

        假期出乎意料地延長,等智珍回到工作崗位,到『聯合營造工程』上班已經是十天後的事。

        聯合工程是新加坡豪紳譚家嗣,透過亞洲創投,在臺灣投資的新事業體,主要競標大型公共工程案,與前富門集團留下的建地開發案。

        上班第一天,她的私人秘書即在辦公桌上留下兩張卡片。

        一張白色卡片上寫道:紅獅金控利曜南,邀請譚智珍小姐,下週三晚閑餐敘。

        下一張白色卡片上寫道:帝華銀行少東楊日傑,敬邀譚智珍小姐蒞臨下週三帝華夜宴。

        非常有趣的是,這兩個邀請,都在同一個時間。

        利曜南的邀請函雖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但他激烈的行為與她來到臺灣前所做的調查有很大的出入,深沈冷靜的利曜南,幾乎可說像是變了一個人。

        兩則訊息,兩個邀請。智珍放下前一張卡片,拿起第二張卡片,仔細端詳,然後露出微笑。

        三秒鐘後,智珍拿起電話,要求秘書代為撥到帝華少東的辦公室。電話接通,知道是譚智珍打來,秘書連忙接通老闆——

        「Hello?」

        「楊總?」

        聽到如此嫵媚的聲音,楊日傑精神一振。「智珍小姐!」

        譚智珍年輕貌美、精明能幹,最令他心動的,就是一個精明幹練的女人,居然擁有如此溫柔動人的聲音!一時間,楊日傑在電話彼端想入非非……

        「楊總?」

        「噢,不好意思!」楊日傑回過神。「智珍小姐聲音太美妙了,讓我太過陶醉,所以一時反應不過來——」

        楊日傑乾笑兩聲,接不下話。

        智珍知道他想說什麽。電話這頭,她無聲輕笑。「是我不懂事,沒立即給楊總打電話,該罰我請楊總吃飯。」清清柔柔的女音,悅耳動聽。

        「哪裏的話!」楊日傑受寵若驚。「您初次到臺灣,應該讓我做東,哪有讓美女請客的道理!」上回吃了個閉門羹,這回又嘗到甜頭,他一顆心已經被這個小女人吊起胃口。

        「楊總,您真是太客氣了!那就這麽說定了,今晚七點讓我請您在君悅酒店吃頓飯,下週三帝華夜宴您再邀我為伴,有來有往,咱們就算扯平了?」

        楊日傑沒想到對方如此主動。「那就這麽說定了!」他喜出望外。

        傳聞美豔動人的譚智珍居然主動約他,楊日傑仗著英俊多金本來就自命風流,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智珍剛掛上電話,臺灣分公司的業務經理Amy正好推門進來,一臉困惑。「智珍小姐,您不回覆紅獅金控嗎?」

        「不必了。」她漫應一聲,然後低頭打開電腦。

        Amy站在門口,沒有離開的意思。

        「怎麽了?」智珍抬頭問。

        「利先生那邊,您真的不打算聯絡了?恐怕智珍小姐不瞭解狀況,利先生如果知道您錯過他的約會,卻趕赴帝華楊先生的宴席,一定會有所反應的,況且董事長如果知道您這麽做的話——」

        「董事長把這件事交給我全權處理。」智珍溫柔堅定地看著Amy。「我知道該怎麽做,你不必擔心。」

        「可是——」

        「Amy,這件事與你的工作範疇無關。」

        智珍當然明白,Amy的表情所代表的意義。

        這位總公司委派給她的臺灣區高級幹部,之所以質疑她的判斷,是因為Amy在臺灣分公司有很高的工作績效與行政權力,因此自以為理所當然干涉她的決定。

        確認智珍態度看起來絕不動搖後,Amy垂下眼,冷淡地應了一聲。「是。」她不再多話,推門離開。
        
        「等一下!」智珍叫住她。「以後我放在桌上的東西,請你不要隨便亂動。你應該明白我桌上的檔關係公司機密,除非一級幹部,任何人都沒有流覽的權力。我所說的這些話,你聽清楚了嗎?」

        Amy臉色一變。

        「你聽清楚了嗎?」智珍再問一遍。她看著Amy,溫柔的聲音沈著,冷靜的眼神穩定。

        Amy的表情僵硬,半天才吐出一句。「我明白了。」

        「很好,」智珍露出笑容。「你可以離開了。」

        等智珍開口,Amy才狼狽地步出主管辦公室。

        Amy走後,智珍低下頭繼續辦公。

        直到下午,她到臺灣前辦的臨時手機突然響起,手機螢幕上顯示留言訊息。

        智珍按下電話,聽到佩怡的聲音從手機傳出。「智珍小姐?本來今天已經跟您約好,下課後要到您家裏打掃。但是剛才奶奶突然打電話給我,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奶奶電話裏也說不清楚,我實在很擔心,所以現在我必須回到園裏找奶奶,對不起……」

        智珍看了一眼手錶,時間顯示,現在是下午三點五十分。

        她立刻撥了一通電話給佩怡。「佩怡?」

        「智珍小姐?」

        「你今晚回那座園子裏?」

        「是啊,我奶奶她——」

        「事情這麽緊急,我可以請助理開車送你過去。」

        「真的可以嗎?」佩怡有些受寵若驚。

        「我現在就過去,正好接你下課,等會兒我們校門口見。」

        掛斷電話後,智珍先撥了一通內線電話給助理,備妥車子後,還不到六點下班時間,她已經拿起皮包離開辦公室。

        智珍不否認,那座神秘宅第,確實引起她內心深處的好奇。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0:54:39


        五點鐘一到,在電話尚未打到馬國程的辦公室前,他已主動來到總裁辦公室報到——

        馬國程敲過門後,才走進總裁辦公室。「利先生。」

        禮貌性地,他先出聲招呼。

        「收到回覆了?」利曜南開口第一句話就問他。

        「我仍未收到譚小姐的回覆。」馬國程屏息地答。

        利曜南抬頭,望向他的得力助理。「不可能,你是否遺漏了訊息?」他面無表情地質問。

        「我親自檢查過每一通訊息與留言,不可能會有遺漏。」馬國程神態認真,只差沒舉手發誓。

        譚智珍早已收到邀請函,但這一整天過去,她卻沒有任何回覆。

        「很好。」利曜南居然露出笑容。「她再不回覆,我會親自上門請她。」雖然他的笑容沒有絲毫笑意。

        馬國程神色有異。

        「既然她想玩遊戲,那我就奉陪到底。」利曜南交代馬國程:「八點過後準備車子,我要上山一趟。」

        「利先生,您的打算是——」

        「如果有必要,我會請出紅獅前任董事長。」

        聽到這裏,馬國程再忍不住。「利先生!」他憂心忡忡。「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以他對利曜南的瞭解,馬國程猜測,利曜南剛才既已撂話要「奉陪到底」,那麽他瘋狂的思想一旦形成信念,牽連出朱老太爺就不足以為奇了!但這真的是——真的是太過火!

        利曜南銳利的眼神,緩緩射向他忠心耿耿的部屬。「有話就直說。」他的語調意外輕柔。

        馬國程心口一緊。

        這眼神他瞭解,也明白利曜南的口吻往往與內心世界成對比。但他對利曜南畢竟太忠心!即使明知不該說,他還是鼓足最大的勇氣——

        「利先生,我認為……」屏住氣,馬國程一口氣說完:「我認為您在譚智珍小姐身上,似乎用了太多的精神!」

        利曜南一反冷峻,他甚至咧開嘴。「你以為不妥?」

        「不是的,而是——而是我擔心利先生,您的期望過大,萬一結果根本不是您想像的那樣—」

        「Vincent,」利曜南沈下臉制止他。「你的擔心已經超過界限,這並不屬於你的業務範疇。」

        儘管利曜南的口氣嚴厲,馬國程仍不怕死地直諫:「我知道,利先生,但我實在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繼續沈陷下去!老實說,過去您一向那麽冷靜,就連當年動搖瑞聯根本的時候,我都不曾見過您有過一絲慌亂,更遑論感情用事。但現在,我卻看到您對於這位譚小姐過度的執著,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馬國程神色凝重。「請原諒,即使這是您的私人事務、即使明明知道是我逾越了本分,但我仍然必須提醒您。」

        「你明白自己逾越本分,就不需要再多言。」利曜南的態度出奇冷淡。

        馬國程急起來。「利先生,譚智珍明明急於跟您合作,現在收到邀請函卻又遲遲不回覆,我認為她富於心機、並不簡單,她根本就不可能是朱——」

        「Vincent!」利曜南口氣淩厲。「你立刻出去!」

        馬國程這才醒悟,一向冷靜沈著的利曜南,居然動了氣。

        他實在不敢相信,他睿智的老闆在短短時間內,究竟得了什麽失心瘋?難道就因為譚智珍與朱欣桐,兩人容貌上過火的相似?!

        「是……」沈重地籲出一口氣,此時此刻,馬國程只有無可奈何與挫折。「我明白了。」他喃喃道,垂頭喪氣地拖著步子,準備走出總裁辦公室。

        「十分鐘後備妥車子,我要上山一趟。」

        馬國程未走出辦公室前,利曜南再次丟下話。

        馬國程的腳步頓了一頓。「是,利先生。」聲音掩不住的沮喪。

        然後,馬國程疲憊地走出總裁辦公室。

        利曜南當然清楚,馬國程試著警告他什麽。

        但是,就連他自己也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不陷入看似荒謬的陷阱,更遑論馬國程企圖勸他……

        倘若不曾見過譚智珍,他的執著也許不會如此深沈。

        但就因為突然出現了譚智珍這麽一個女子,他一直潛藏在內心、對於欣桐的執著,才真正發揮出力量……

        那是一股他根本無法抗拒的力量。

        過去,因為欣桐無邊無際的愛與包容,令他無法窺見自己的自私與任性,盲目地看不見他的愛,已經在一個女人身上根深蒂固。

        而現在,在失去她後,老天爺又殘酷的給了他一絲稱不上希望的希望——在這個時候,他愕然見到與欣桐如此相似的譚智珍,喚醒了他強迫自己深埋在心中的感情……

        對於欣桐的愛,正如江河反噬,滔滔威脅著要將他淹沒……

*********

        智珍的助理將兩人送到大門,就停車在車內等待。

        佩怡拉著智珍下車,走進失樂園內。因為好奇,智珍當然不會拒絕佩怡。

        但這一回,當玉嫂再次看到這名貌似已故小姐的女子,走進失樂園內的時候,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一回,智珍沒有得到預期中的歡迎,儘管這次她是跟著佩怡,一起走進園子裏的。

        「佩怡!你忘了我的吩咐嗎?怎麽帶一個陌生人進園子裏?!」玉嫂厲聲質問孫女。

        佩怡一臉無辜。「奶奶,智珍小姐是我的雇主,她聽到我要到你這裏,好心請人開車送我過來的!再說你不是見過她嘛……」她嘟嚷道。

        玉嫂不以為然的眼神轉到智珍身上,兩人就這麽對視著。

        「您好,不好意思,又來打擾了。」智珍對婦人微笑。

        她落落大方,笑容可掬。

        突然間,玉嫂有點恍惚……

        半刻後玉嫂回過神。畢竟,這美麗、充滿自信的女子不可能會是她柔弱、內向的孫小姐。

        玉嫂鬆開眉頭,然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也許是老天爺安排的吧……你來了也好。」她看著智珍,嘴裏喃喃念道。

        「奶奶,你說什麽啊?」佩怡狐疑地問。

        「這位小姐,上次匆促見面,還沒請教您貴姓大名?」玉嫂懶得回答孫女的問題,逕自問起智珍。

        「我姓譚,譚智珍。」智珍禮貌地回答。

        玉嫂點點頭,然後看著孫女佩怡,幽幽地道:「真是太巧了,有時候我真懷疑老天爺是不是刻意安排的。」

        「玉嫂,」玉嫂介紹過自己,智珍記得她的名字。「您說『太巧』了,究竟是什麽事『太巧』了?」她笑問,璀璨的眸子晶瑩閃爍。

        玉嫂抬起頭,凝望智珍的眼睛。「佩怡看過你的照片,難道那多嘴的丫頭沒告訴過你嗎?」

        智珍掉頭望向佩怡,只見後者連忙低下頭。「我承認嘛,我是告訴過智珍小姐『那個』故事,不過那也沒什麽的嘛!很多人都對於利先生的故事……」

        佩怡的辯詞明顯在避重就輕。「佩怡,玉嫂說你看過『我的照片』?」智珍問她,沒讓她模糊焦點。

        「我——」佩怡才剛抬起頭,看到奶奶嚴厲的眼神,趕緊又低下頭去。

        「我不是警告過你,少到園子裏來,更不能把外人帶進來,看來你真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玉嫂忍不住責駡孫女。

        「我……」佩怡咽了口口水,眼看著解釋不了,索性大著膽子直言:「我是覺得智珍小姐真的很像『她』嘛!奶奶跟老太爺既然已經見過她,幹嘛不讓利先生也見見她呀?」

        「利先生不必見她!」被佩怡這一搶白,玉嫂氣得不得了。「你想看好戲還是想把老太爺給害死?你知不知道,打從上回老太爺見過她,已經生了一場大病了!」

        佩怡張大嘴巴,一時間答不出話。

        玉嫂氣得不理她,三人間突然陷入一陣沈默。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智珍問佩怡,她巧妙地打破沈默。

        佩怡看到奶奶氣嘟嘟的臉孔,卻連半句話也不敢伉了。玉嫂瞪著孫女,過了半晌總算努力控制住激動的情緒。

        「譚小姐,」歎了一口氣,玉嫂終於對智珍道:「若真是老天爺安排的,我看……你來了也好!這些日子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老太爺才好,如果今天你不主動找來,那麽我就可能被迫必須登報找你了。」

        「玉嫂,你越說我越不明白了。」智珍朝老婦人微笑。

        玉嫂再歎一口氣,雙眉緊緊鎖成一道。「如果你真的有興趣,那麽你就跟我進來吧!我有東西讓你看。」

        不再多言,玉嫂看了智珍一眼,然後踏過草坪,轉身走進屋內。

        「快走吧!」佩怡壓低聲催促智珍,一逕朝她擠眉弄眼。

        在佩怡的催促下,智珍被半推半就的,拱進了大屋……

        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踏進被大屋陰影所覆蓋的草皮時,智珍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沈著的深思……

        淡淡地揉進她美麗的眼眸。

        「想必,我這個好事的孫女,已經把失樂園的故事,詳詳細細說過一遍給你聽了?」

        在大屋內一座豪華的壁爐前,玉嫂打算從頭開始,娓娓道來。

        玉嫂邊說著,邊钜細靡遺地,觀察著智珍臉上的反應。

        後者手裏握著一本厚厚的相簿,出神地看著相簿內幾張輕微泛黃的照片,那照片裏,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

        「她是誰?」她明知故問。閃爍的眼眸,離不開相簿裏,那少得可憐的幾張照片。

        這是第一次,她看到關於「朱欣桐」的生活照。她的電腦資料裏,有的是朱欣桐出席股東會議、或者曾經出現在八卦雜誌上被偷拍的照片,但那些照片,當然不可能是朱欣桐的「生活照」。

        照片裏,面對鏡頭的朱欣桐正微笑著,但明明是笑容,卻讓人感到憂鬱。

        「她是我的孫小姐,也是老太爺的孫女。」每回翻一遍照片,玉嫂的心頭就無比沈重。「孫小姐,她與你確實長得一模一樣吧?」

        「奶奶,你說重點嘛!」佩怡急著插嘴,接著就被瞪了一記白眼。

        「孫小姐已經去世了。」玉嫂雖然嶝了孫女一眼,但她果然很快就提到重點。「三年前,孫小姐的肚子裏懷有身孕,她死亡的原因,是因為血崩。」

        「血崩?」智珍的眼神說明她的疑惑。

        「血崩,因為太多太多的因素……請恕我無法在一時半刻之間,將完整的故事全都說給你聽。」玉嫂避重就輕,不願提及連佩怡都不知道的往事。

        佩怡聽說過的,只是利曜南與朱欣桐之間生死契闊的愛情故事,但佩怡並不明白,當時導致朱欣桐死亡的因素,與兩人之間的愛情糾葛……

        合上相簿,智珍聰慧的眼眸望向婦人。「那麽,您願意讓我走進屋內,觀看這一本相簿,究竟是為了——」

        「自從上一次老太爺見過你之後,他的手腳就抖得非常厲害,連半夜睡覺的時候,都還在抽搐著!」玉嫂終於說出她最憂慮的事。「我猜想,老太爺可能以為你是孫小姐,你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對老太爺來說,這樣的刺激實在太大了!」

        「我聽佩怡說過,朱小姐並不是老太爺的親孫女。」智珍平靜的眼眸,美麗如冷淡的玻璃珠。「況且,老太爺中風之前已經知道這件事。既然如此,老太爺對於朱小姐,還會如此關切嗎?」

        玉嫂忍不住轉頭,再瞪了多事的孫女一眼。佩怡吐吐舌頭。

        「老太爺已經中風了!這三年來,他無法開口講一句話,誰也不知道他心裏頭在想些什麽。但是事實上,據我的觀察,今天就算是利先生出現在老太爺面前,我也不曾見老太爺這麽激動過!」玉嫂回道。

        「這是真的,有一次我剛好碰見利先生到這裏看老太爺,但老爺爺見了他,竟然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佩怡猛點頭,以表示同意。

        「你們——」智珍察覺祖孫倆的用意。「你們希望我怎麽做?」

        「應該說,我誠懇地請求你,譚小姐,我誠懇地請求你到老太爺的房間裏去看看他,」玉嫂急切地補充。「當然這不必佔用您太多的時間,只要您陪他聊聊天、說上一兩句話就可以了。」

        玉嫂的態度懇切,如果不是佩怡在場,智珍毫不懷疑玉嫂可能朝她下跪!

        這是一名多麽忠心的僕人!她為了自己的主人,正卑顏地請求一名陌生人的眷顧。

        「譚小姐?」見智珍沒有答案,玉嫂開始著急。「譚小姐,我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這張老臉——說實在的,我這張老臉也實在沒什麽面子,但你跟我們孫小姐長得這麽像,我知道你也一定跟孫小姐一樣那麽善良!我求求你答應我,到房間裏頭去看看我們老太爺,我求求你了——」

        玉嫂說著說著,竟然真要下跪——

        「奶奶?!」佩怡愣住了,她被玉嫂的舉動嚇住,一時反應不過來。

        智珍在第一時間扶住老婦。「玉嫂,我沒說不答應。」她的神色變得嚴肅。

        玉嫂轉憂為喜,臉上終於露出笑容。「那麽你答應了?」

        智珍點頭。「我現在就進老太爺的房間。」

        一時間,玉嫂高興過度,反而流出眼淚。「我來帶路!」她伸手擦淚,趕緊走在前頭。

        玉嫂如此哀求她,智珍根本拒絕不了。這已經是第二回,她為朱家的人充當朱欣桐的替身。

        玉嫂領著智珍走上二樓,二樓樓梯口是一道長廊,長廊盡頭是一道雙扇大門。

        「老太爺的房間就在裏面。」來到門前,玉嫂低聲對智珍道。

        看情形,她希望智珍自己進去。

        瞭解玉嫂的意思,智珍沒有猶豫,她伸手推開眼前這道沈重大門,邁步跨進房間內——

        立即地,房間內一股濃重的消毒味道撲鼻而來。

        房內不僅空蕩、而且幽暗。等到智珍適應房問內的光線,她終於看清楚,白色的大床上正躺著一名虛弱的病人——

        老人正睜大眼睛,瞪視著站在門前的智珍……

        利曜南的車子,在半鐘頭後開進園區內。

        園區內的小徑蜿蜓曲折,車速不快,抵達大屋約莫需要五分鐘時間。馬國程陪著司機坐在前座右側,利曜南在後座低頭審視文件。

        小徑不寬敞,前方一部來車頻閃車燈,兩部車在小徑上交會。

        「奇怪,這是私人土地,怎麽會有外來車輛……」馬國程喃喃自語。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急促地叫了一聲:「利先生!」

        利曜南抬頭,剛好看到一部別克與自己的座車擦身而過——

        飛逝的車窗內,他乍然見到一張熟悉的女性臉孔……

        譚智珍跟玉嫂的孫女,有說有笑的坐在同一部車上,車頭往失樂園大門而去。

        「利先生,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馬國程神情錯愕,這一刻他腦中思緒紛飛,對先前無比篤定的事開始產生了懷疑……

        利曜南的神色卻意外冷靜。

        他冷峻的臉孔深沈,陷入長考……

        「利先生?」

        明知道不該出聲打擾,但馬國程實在忍不住!他對譚智珍的懷疑,在這一刻升到了最高點。

        「調頭,跟上。」利曜南道。

        他沈著的臉色,慢慢滲入一抹陰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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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0:55:09


        送佩怡回到宿舍後,智珍趕回公寓迅速換了一套白色洋裝,五分鐘後仍由助理開車,直接趕赴君悅酒店。

        楊日傑顯然提早到達,很早就站在酒店門口等候。

        「楊總?您怎麽站在門口?」智珍一下車就見到站在側門口的楊日傑。

        「我剛到。」楊日傑不愧是情場老手,他笑著陪伴美人走進酒店,對於等了半個鐘頭的事,隻字不提。

        智珍笑顏燦爛,她當然明白,楊日傑絕不可能是「剛到」。

        楊日傑顯然刻意營造氣氛,現場還有小提琴演奏,晚餐進行的十分愉快。

        「我聽說,智珍小姐這一趟到臺灣,主要為了捷運新幹線競標案?」餐後,一杯美酒在握,楊日傑巧妙地將將話題轉移。

        雖然美酒佳人,他實在很不願意破壞氣氛,但事關帝華下半年度投資重點,他不得不提。

        「楊總的消息真靈通。沒錯,這一趟到臺灣,我的確是為了捷運BOT工程案而來。」她笑得嫵媚,語調輕盈點水。

        她知道楊日傑憋了一個晚上,遲早要提到這個問題。

        「這麽說,聯合營造工程的確有意參與競標捷運BOT案?如果真是這樣,想必貴公司的合作夥伴,首選必定是紅獅金控集團?」

        「楊總真是料事如神。」智珍笑答:「沒錯,我們董事長與紅獅金控利總不但有私人交情,長期以來在事業上也合作愉快,聯合營造確實考慮與紅獅金控聯手,標下捷運BOT案。」

        「這麽說來,如果帝華對BOT案也有興趣,恐怕會十分吃力,標到案子的可能性也非常低了。」楊日傑乾笑。

        但他這話是試探。楊日傑是聰明人,知道譚智珍願意與自己吃飯,表示紅獅與聯合營造之間表面和諧的關係,可能有不為人知的變數……

        紅獅金控在此次競標案中,是帝華唯一勁敵。如能拉攏聯合營造這間三年內迅速竄起、具有外商背景的公司,對帝華來說無疑增加一位盟友、同時減少一名敵人。

        「帝華銀行也有興趣?」智珍故作不知。

        「不瞞譚小姐——」

        「楊總,別這麽見外,您叫我智珍就可以了。」她水媚的眸子巧笑嫣然。

        楊日傑吞了一口口水。「智珍小姐……我的意思是,」譚智珍的笑容,居然讓他結巴起來。「帝華對於BOT案不只有興趣,而是十分有興趣!如果聯合營造的合作物件能考慮帝華,那將是我們的榮幸——」

        智珍笑出聲。她銀鈴般的笑聲,以及如花笑靨讓楊日傑一時間呆住,連話都說不下去。

        「楊總真是太客氣了,誰不知道帝華是臺灣第二大工業銀行,如果聯合營造能與帝華合作,應該說是聯合營造的榮幸。」

        「這麽說,智珍小姐認為聯合營造與帝華有合作可能?」楊日傑眸光放亮。

        「當然。」她的笑容甜美。

        楊日傑興奮莫名。

        就算譚智珍運用兩手技倆,他今晚也絕對不虛此行!

        原本帝華內部評估,帝華與聯合營造合作的可能幾乎為零,但現在兩造合作露出曙光,這是超乎他期待的好消息。

        「那麽我們應該進一步深談——」

        「楊總,今晚我們只是吃飯聊天,公事就等白天再說。只要您說出一個時間,我在辦公室內隨時候教。」

        「當然、當然,是我不對。那麽在這裏我就先敬譚——敬智珍小姐一杯!我先乾為敬!」楊日傑仰頭一飲而盡。

        「乾杯。」智珍輕笑,優雅地飲盡杯中的酒汁,舉杯笑酬,不遑多讓。

        楊日傑看傻了眼。

        再怎麽說,譚智珍也是一位千金大小姐,卻絲毫沒有驕奢之氣,而且年紀輕輕便頗富手段,這可是頭一回,他見識到一名年輕貌美、家世傲人的女子,如此深諳致勝之道。

        譚智珍的笑容雖然讓他暈了頭,但楊日傑仍有足夠的理性肯定,譚智珍必定十分明白,年輕美貌就是她最好的利器與本錢。

        飯後楊日傑十分有風度地,開車將智珍送回寓所。

        楊日傑車子才開走,智珍剛打算關上公寓大門,姜文卻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他就是這陣子,你對我這麽冷漠的原因?!」姜文的口氣激動,語帶質問。

        上班時間智珍根本不接他的內線電話,等到下班後她已不見蹤影,姜文只好到她的公寓等人,沒想到這一等,就在公寓門外等了一個晚上。

        「你喝酒?」智珍在姜文身上聞到一絲酒味。

        剛才等不到人,無奈下,他的確在便利商店買了幾瓶啤酒,藉酒澆愁。「我問你是因為剛才那個男人嗎?!你回答我呀!」

        原不想解釋,但姜文的模樣讓她心痛……

        不知不覺地,她放軟了口氣。「楊總是帝華少董,今晚我陪他吃飯,只是正常的商務往來——」

        「商務往來?我們跟帝華根本沒什麽交集,你有必要陪他吃飯嗎?!」智珍的溫柔,顯然無法讓姜文的語調稍微冷靜。

        姜文的不講理,讓智珍難以再釋放善意。「姜文,請你理智一點,記住你到臺灣是協助我,不是干涉我。」

        「我為什麽不能干涉你?」他甚至反常地動手,抓住智珍的手臂。「我是你的未婚夫,你隨隨便便跟陌生男人出去吃飯,我不該干涉嗎?!」

        「你放手!」她擺脫他,不能再平靜以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到臺灣後你完全變了,你變得跟我以往認識的你,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我為什麽改變要問你!」姜文彷彿被激怒,他吼得很大聲完全不管夜色已深。「你先問你自己,為什麽執意到臺灣,再問我為什麽會變了一個人!」

        也許因為姜文大吼大叫,這失控的行為,讓智珍完全沈默下來……

        「你的話是什麽意思?」半晌後,她打破沈默,一字一句冷冷地反問。

        似乎被智珍這態度警醒,姜文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麽話——

        「我沒有什麽意思,」他終於冷靜下來,神色有異。「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的存在,特別是你到臺灣之後,我感覺到……我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你好像離我越來越遠……我很害怕,我怕你離開我,這是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以來,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他的聲調變得溫柔虛弱。

        智珍凝望他,她臉上冷漠的神情,漸漸被他脆弱的神色沖淡……

        「你太傻了。」她喃喃道。「我怎麽可能忘了你的存在?我怎麽可能離開你?你是我的未婚夫,這是絕對不會改變的事實。」

        聽見她的承諾,姜文緊張的神色沒有和緩,相反的他居然流出眼淚——

        他忽然一把抱住智珍,激動地問她:「智珍,你愛我嗎?」他問。問得無助、問得軟弱。

        「傻瓜……」她怔住,然後笑出聲。「傻瓜,你是我未來的丈夫,我怎麽會不愛你呢?我怎麽可能會不愛你……」

        她白皙的臉頰忽然淌下兩道淚水……

        她也流下眼淚,那眼淚不受控制地氾濫成災,融揉在她蒼白的笑容中。

        即使得到她的答覆,姜文仍然緊緊地抱住她,彷彿他一放手,智珍就會從他手中逃逸。

        「很晚了,回去睡吧!」她無法鬆開姜文的雙手,於是溫柔地笑著。「聽話,聽我的話,回去休息了,好嗎?」

        撫摸姜文的亂髮,她誘哄的口吻如安撫一名任性的孩子。

        他抓住智珍的手,緊緊握在掌中。「答應我,儘快結束臺灣的工作,回到新加坡!」

        智珍深深地凝望他。「好,我答應你。」她溫柔地承諾。

        姜文陰鬱的臉色瞬間明朗,終於他慢慢鬆手……

        「回家後好好休息,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嗎?」她柔聲笑語。

        姜文露出笑容,用力點頭,英俊的臉孔上已不復陰霾。

        路邊的停車道上,一部黑色賓士內坐著一名司機,與兩名西裝筆挺的男人。公寓前戀人爭執又復合的一幕,馬國程全看在眼底。

        黑暗中,他沈默地轉頭望向利曜南,看到後者臉上的神情,異常冷肅。

********

        原本智珍以為,她拒絕紅獅金控的邀約,轉赴帝華夜宴,至多會引起利曜南的注意。卻沒想到,他竟然會進一步主動釋出善意,將紅獅金控內部關於BOT競標案之預算評估草書,直接送到聯合營造工程公司。

        「利先生,我不瞭解您的意思。」於情於理,她必須回覆一通電話。

        「『我的意思』很清楚,我們可以合作,那份送到你辦公桌上的預算草書,就是紅獅金控的誠意。」

        「利先生的『誠意』太大了,實在讓我受寵若驚。」

        「相信聯合營造內部已經做過評估,這份草書應該是多餘的,譚小姐心中對於BOT案的基本預算評估,絕對不會陌生。況且,」利曜南咧開嘴。「即使再『受寵若驚』,相信以譚小姐的智慧與歷練,想必很快就會回復冷靜。」

        智珍眯起眼。「利先生似乎突然改變主意了?」

        「這個改變,與譚小姐的目的契合,相信你應該感到高興。」

        「我不能說十分瞭解您,但我確實研究過您。可是自從來到臺灣之後,我發現即使再萬全的準備,也不足以應付您睿智明敏的心思,我必須坦承,您實在不容易捉摸。」

        利曜南冷銳的眼神掠過笑痕。「譚小姐似乎話中有話?」

        「是嗎?」她笑答:「也許是您釋出的善意太大,令我太過於意外,所以話不得體了。」她迷蒙的眼神內斂深藏,找不到一絲笑意。

        「我釋出的善意,並非沒有條件。」坐在他偌大的辦公室內,利曜南等這通電話已久。

        智珍終於等到他的目的。「任何條件,利先生請說。」她斂起笑容,語調卻一逕輕緩。

        「條件只有一個。」他稍微停頓。

        她沈默等待。

        「關於這件案子,我指定必須由你本人負責,除非決標後取得優先議約權,在這之前你必須留在臺灣,親自督導完成本案。」他提出要求。

        「這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只是促成,自然會有專業人士接手。」

        「你就是最專業的人士。」利曜南果斷得不容拒絕。「在我眼中,你是最佳斡旋人材,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看錯。」

        電話這端,智珍保留存疑。

        「利先生,數天不見,我認為您似乎比先前理性多了。」她的神色,並不如語調那般輕鬆。

        利曜南卻笑出聲。他低沈的笑聲,有一股危險的磁性。「譚小姐的口才卻是沒變,一樣靈敏鋒利。」

        倘若不是對他的「善意」質疑,智珍會因為這句話笑出聲——

        「如果我不能答應利先生這個要求,是否代表,我們之間的合作將破滅?」

        「譚小姐是聰明人,」他的聲音與表情一樣冷靜。「在商言商,相信譚小姐不會因為私人因素,放棄彼此的合作機會。」

        「您說的對,我的確有私人因素——」

        利曜南神情冷肅,屏息地等待她的答案。

        「老實說,利先生您的要求,讓我非常為難。」

        她已經答應姜文,儘快結束臺灣這邊的工作,回到新加坡。

        「譚小姐不妨慎重考慮我的提議,我會等待你的好消息。」

        話說完,他毫不猶豫掛掉了電話。

        智珍拿著話筒,腦中頓時掠過千頭萬緒。

        她相信,如果拒絕利曜南的提議,這樁合作案絕對會破裂。

        然而,如果答應了,她勢必又會滯留在臺灣一段時間,屆時她又該如何跟姜文解釋……

        嘟嘟——

        智珍的手機忽然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智珍?」譚家嗣中氣十足的聲音,自話筒彼端傳過來。「我現在在飛機上,預計四個小時後飛到臺灣。」

        「爸?」她以為自己聽錯。「你現在在飛機上?」

        「對,四個小時後飛到臺灣。」譚家嗣重複一遍,然後匆匆道:「飛機快要起飛了,我必須關掉電話,不多說了!」

        話筒中傳來斷線的嘟嘟聲……

        智珍腦中一片空白。

        父親計劃飛到臺灣,雖然早已安排在行程表中,但他原本打過電話表示行程將要延期,現在卻又突然宣佈將立刻飛到臺灣,仍然令她始料未及。

        接連兩個意外的變化,都讓她措手不及,但現在實在沒有時間讓她思考——

        「sandy,」她迅速撥了一通內線給秘書。「備好車子,準備到中正機場迎接董事長。」

        「董事長?!」sandy顯然被這個突來的消息嚇住了。

        「對,麻煩你儘快通知董事長的私人司機,告訴他董事長到臺灣來了。」她仔細吩咐一遍,然後放下話筒。

        掛掉電話,智珍試著理清頭緒……

        如此匆忙,看似脫序,這完全不像父親的作風。但她隱約可以猜到,父親再次排除原已否定的行程,突然再次恢復預定行程的原因……

        取過公事包,智珍從皮包內拿出一張泛黃照片。

        照片上是一名笑容溫柔的年輕女性。她保守的髮式與服裝,在那個年代,仍然算是十分樸素的。

        智珍瞪著照片發呆,直到秘書敲門走進辦公室,她才回過神,匆匆收起這張收藏多年的照片。

        智珍打電話給利曜南同時,他其實已經坐在車子內,他的私人座車正開進中正國際機場第二航廈。

        「利先生,這是總顧問公司剛送到的預算評估報告。」利曜南身邊的馬國程,將一份厚重檔交到老闆手上。「後續土地開發報告,會在近日送到。」

        這份報告關係捷運BOT案的利益分配與股權結構,僅僅事前規畫紅獅金控與捷運團隊已投入六億台幣,包括三億保證金與外商顧問研究費。

        換言之,『聯合營造工程』想中途插花,首先必須說服以紅獅為首的捷運競標團隊。

        馬國程分析。「利先生交給譚小姐的那份預算評估草書,利益分配部分幾乎已經沒有空間,聯合營造工程評估後加入的可能恐怕不高——」

        「內部評估只是草書,況且聯合營造如果要加入團隊,他們必須先花費數億資金投入人事佈局。」利曜南分析。

        馬國程不懂。「利先生,倘若真是這樣,譚小姐根本不可能考慮合作。」他實在不明白,如果送到譚智珍面前的報告,對聯合營造工程如此不利,利曜南為何要這麽做。

        利曜南咧開嘴。「Vincent,你的話說反了。」

        「利先生,您的意思是?」

        「這件案子掌握在我們手中,合作與否,由我們決定。」

        「利先生?」馬國程更糊塗了!

        「聯合營造想半途介入合作,花費兩倍、甚至數倍人事運轉金就是代價。」

        「但是,利先生,您將預算評估送到譚小姐的辦公室,不就是為了輸出合作誠意?如果一開始要投入數億人事疏通費用,恐怕聯合營造內部評估就過不了關。」

        「我剛才已經說過,合作與否,由我們決定。」

        馬國程實在想不通。

        利曜南沈聲問:「如果帝華知道,我們送出預算草書,他們會有什麽動作?」

        「為了競爭,帝華必須先安撫團隊內部成員,然後釋出合作計畫,將聯合營造直接納入捷運團隊。一旦如此,帝華必須自行吸收人事運轉費用。」

        「結果是什麽?」

        「帝華為負擔人事疏通費,必須壓縮預算。但是利先生,這些對紅獅金控而言都不是問題。」

        「數億投資,確實不是問題。但問題在於,聯合營造半途殺出,這個舉動已經成為紅獅與帝華團隊的競爭籌碼,聯合營造註定成為一顆關鍵棋子。」

        「利先生?」馬國程原以為,聯合營造只是一名純粹夥伴,但在利曜南眼中,聯合營造卻是一顆關鍵棋子?

        「人事疏通費不是關鍵,卻是導火線。Vincent,如果你是楊日傑,就算不計較這筆特支費用,但日後利益你要如何重新平衡?」

        經利曜南一提醒,馬國程很快想到。「倘若新勢力加入瓜分,必須增加土地開發件數,以平衡利益。」

        利曜南露出笑容。「增加土地開發,看似一條財路,但是土地開發效益,卻是一張空頭支票。」

        馬國程瞪大眼睛。「利先生?!您的意思是——」

        「你評估一下帝華用於內部人事疏通的費用數位,這筆預算你平均攤入預估利益,同時在預估利益專案中,減少土地開發成數。」

        「是……但利先生,如果按照您剛才所分析,我們與聯合營造的合作勢必破局,那麽譚董事長這邊我們要如何安撫?」畢竟利曜南與譚家嗣的關係匪淺,一旦捷運工程案兩方合作不成,勢必影響兩人關係。

        而現在他們已經到達中正國際機場。馬國程稍早已經得到消息,得知譚家嗣將搭乘今日班機,事實上數分鐘內他應該即將出關。

        「譚家嗣是生意人,沒有利益就沒有交情。一旦還有利可圖,交情就不可能破滅。譚家嗣仍然是紅獅股東,等一下我們按禮數正常替譚董事長接風就行了。」

        「是,利先生。」馬國程打從心底佩服!

        車子停在機場前,馬國程正要下車,他的手機忽然響起。

        「利先生,譚小姐現在才正要出發前往機場。」聽完內容,馬國程蓋上電話立刻向利曜南報告,但他語帶疑惑。

        「現在?」

        「Amy打電話來,她說譚小姐的秘書十分鐘前得到指示,四個小時後譚先生的飛機會抵達。」

        Amy是馬國程安插在聯合營造的自己人。換言之,譚智珍的動向利曜南一清二楚,包括週三晚間她將出席帝華夜宴。

        「這倒有趣。」利曜南若有所思。

        譚智珍的消息不應該錯誤,除非譚家嗣親口釋放假消息。

        但,這麽做又為了什麽?

        「利先生?」

        「看到譚家嗣出關,不必急著招呼。」利曜南眸色深沈。「跟著他,就會知道答案。」

        馬國程眯起眼……

        情況似乎越來越複雜。他已經無法繼續堅持自己原先的判斷,因為現在看來他自以為合乎常理的「判斷」,最終似乎並不一定——

        會是正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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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0:55:41


        智珍趕到機場的時候,譚家嗣搭乘的班機,數小時前已經抵達。

        「怎麽會這樣?」她看著航班表,秀眉微蹙。「父親明明說四個小時後到達,我還提前了三個小時——」

        「接不到人?」

        智珍愣住,這聲音聽起來如此熟悉!

        下一刻她調過頭,看到利曜南嘴角噙著一絲笑,就坐在她正後方候機室的椅子上。

        「你看起來很驚訝。」利曜南淡淡的笑,英俊的臉孔有一絲慵懶。

        「我只是沒想……會在這裏遇見利先生。」她很坦白。

        「我跟你一樣到機場接人,也跟你一樣沒接到人。」

        「利先生如何猜到,我沒接到人?」她不以為然。

        「你的表情回答了一切。」他微笑。

        她微微眯眼。「利先生的心情似乎很好?」

        「是不錯。」他不否認。

        他可疑的笑臉,讓智珍不願再與他周旋。「不好意思,改日我再專程撥出時間陪您聊天,今天我到機場來,是為了——」

        「既然遇見了,何妨一起喝杯咖啡?」他提出邀請。

        智珍回過頭。

        「我希望,與譚小姐能有喝一杯咖啡的機會。」他的語調跟表情一樣誠懇。

        「有何不可?」智珍露出笑容。

        咖啡廳內,飄散著一股濃鬱的咖啡香氣。

        利曜南是不喝咖啡的人。

        但他知道,曾經有一個女人,最愛的咖啡是拿鐵。

        「很榮幸,你願意賞光。」他的目光深沈,專注地凝望坐在對面那名正端起咖啡杯的女子。

        智珍輕啜一口杯中拿鐵,那濃鬱的咖啡加奶味,是她的最愛。「就像您說的,既然見面,喝杯咖啡又何妨?」

        「我以為你只喜歡談生意,對喝咖啡沒有興趣。」

        「利先生——」

        「叫我曜南。」他咧開嘴。「我們已經見過很多次面,每一次都這麽客氣,顯得很生疏。」

        智珍挑起眉。「我確實喜歡談生意,所以我還是稱呼您利先生比較妥當。」她淡淡地道。

        利曜南不以為忤。「你去過失樂園,見過玉嫂了?」他忽然問她。

        智珍愣住片刻。「不只玉嫂,」很快的,她回過神。「我還見過您的外祖父,朱獅、朱老先生。」

        「看起來,你的興趣不只生意。」利曜南的表情沒有情緒。「你對我的好奇,也算興趣之一?」

        「利先生,您誤會了。」她微笑,平靜地回望他的眼眸。「我對您個人,一點都不好奇。第一次誤入失樂園是一個意外,我並不知道那是一處私人土地,至於第二次到失樂園,只因為我認識佩怡的緣故。」

        「但是你對於我的瞭解,確實比我對於你的瞭解還要深入。」

        她望進他的眼睛,那裏頭有某種不被瞭解的深沈,但是那深沈智珍無意追究。「如果利先生指的,是我誤入失樂園這件事,我剛才已經解釋過了,那確實是一個誤會。」她別開眼,低頭凝望桌上的咖啡杯。

        「世界上的事,不會有誤會。」他道。

        儘管她別開眼,他的目光仍然專注。

        「您的話太過深奧,我難以理解。」她淡淡的笑,沒有笑意的眼眸有清楚的距離。

        「世上的事,只有巧合。然而巧合也不僅僅是巧合。」他的眸光專注、而且深邃。「冥冥中,有許多事是早就註定好的。」

        智珍笑出聲。「利先生,我不知道原來您還是一名哲學家。」她回眸,與他的眸光對視。

        「你不同意?」

        她搖頭。「我沒有意見。」笑容冷淡。

        利曜南低笑。她的冷漠並未打擊他,相反的,她的冷漠讓他狂熱——

        「既然你沒有意見,就表示同意。我們一致同意,這樣的巧合是一種預言。」

        智珍眯起眼。不明白,他在賣什麽關子?「利先生,您請我喝咖啡,難道就為了討論所謂的預言?」

        「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女性,應該會對這類話題感興趣。」

        「何以見得?我認為自己的表現應該相當務實。」言下之意,他的話充滿不切實際。

        他咧開嘴。「你不像這麽無趣的女人。」

        「多謝利先生招待的咖啡,」她優雅地微笑,隨即霍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浪費了不少時間,我想我也該回去處理正事了。」

        「譚小姐仔細看過,我送過去的預算評估草書了?」

        智珍轉身後,利曜南突然提起。

        她回頭。「很抱歉,我今天的會特別多,還沒有時間仔細研讀利先生送來的評估報告。」

        「我很希望,與譚小姐有合作的機會。」他道。

        「謝謝。請您瞭解,這也是譚董事長的希望。」她笑的得體。

        正打算轉身,利曜南再一次喚住她——

        「譚小姐!」

        側著身,她的笑容飽含耐性。「還有事嗎,利先生?您我的時間都很寶貴,有話就請您一次說完。」

        利曜南咧開嘴。「我的一位故友,她最愛喝的,碰巧也是不加糖的拿鐵。」

        「噢,是嗎?拿鐵是最平常不過的咖啡,這樣的巧合,實在不足為奇。」她的笑容燦爛,瀟灑轉身而去。

        凝望著智珍的背影,利曜南的笑臉漸漸收斂。

        整個下午,譚家嗣的手機一直未曾打開,智珍一直聯絡不上父親。

        智珍聯絡航空公司,登機名單上,確實有譚家嗣這個名字。她唯一能確定的,是父親現在確實已經到了臺灣,但自從他搭上飛機那一刻起,卻與所有的人失去聯繫,包括自己的親生女兒。

        當智珍終於聯絡上父親,卻是譚家嗣主動打給她的電話。「智珍,是我。」

        「爸?」聽到父親的聲音,智珍如釋重負。「爸,你現在人到底在哪裏?」許許多多的疑問她先暫放在心底,現在她最擔心的是父親的安危。

        「我現在已經回到酒店,你不必擔心我的安全。」

        「你已經回酒店了?」智珍不敢相信。「爸,這一整個下午你到底上哪兒去了?你知不知我有多擔心你的安危?!」

        「我知道,我只是去見一個老朋友,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那麽飛機抵達的時間——」

        「你想想看,機場裏有那麽多人,我跟你一樣,可不喜歡看見一堆陌生面孔來接機!要是我告訴你飛機抵達機場的正確時間,那不等於找來一堆人,跟前跟後的對我說董事長長——董事長短的,你想想看,那會有多煩人、多不自在?!」

        智珍沈默下來。

        片刻後,她沈聲問:「爸,你怎麽突然說來就來?事前不先告訴我一聲?」

        「我這不是告訴你了?你這孩子就一個缺點——凡事太死心眼了!心要放寬一點,別老是那麽迂腐,一定要按行事歷來才算數!」

        迂腐?智珍不由得笑出來。儘管她實在不想這麽輕易,就原諒任性的父親。

        「好啦,我已經沒事了!你早一點休息,明天一大早,我還要進會議室聽你的簡報。」

        智珍歎氣。「你也早點休息,下回,不許再這樣嚇人了。」

        「我知道了!真嘮叨。」譚家嗣抱怨兩聲後,笑著掛了電話。

        話筒還捏在智珍手上,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一抹疑雲漸漸鎖住她的眉心……

        曾幾何時,她一絲不苟的父親,竟然反過來說她迂腐?

        慢慢放下話筒,智珍清瑩的眼眸中,有一抹揮之不去的迷霧。

        一早譚家嗣就坐進會議廳內,主持早餐會報時他顯得精神奕奕。

        「以上是關於這次捷運BOT案,紅獅金控整本評估報告書的內容。昨天晚上我已經仔細研讀並且推敲過,我以為,紅獅金控並未進一步提出詳細的合作計畫書,很明顯的,他們並未開始進行內部股東徵詢,換句話說,倘若我們要在這個時候進入捷運籌備核心,勢必要先撥出一筆預算,投入人事成本。」智珍站在投影機所投射的螢幕牆前,沈穩的做出詳細報告。

        結論告一段落,她暗示秘書開燈,然後接下道:「然而,如果要我們在這個案子尚未拍板定案前,就投入高額人事資金,對聯合營造來說是非常不公平的事,同時在動員投入資金,到確定成為核心小組成員之前,估計有一到兩個月的空窗期,我方無權過問紅獅團隊實行利益瓜分後,最後定讞的利益配給藍圖。綜合以上結論,我方風險過高,目前看來這項合作案對我方十分不利。」她做出最後結論。

        姜文不以為然。「如果利曜南有合作誠意,我們可以要求他在我們加入之前,先提供利益配給目標與保證——」

        「利曜南是一個商人,他比你我所能想像的還要精明!」譚家嗣冷冷地打斷姜文。「紅獅金控有的是資本!這一次中途加入這個案子,事前是我們先喪失先機,事後根本不可能從利曜南那裏,要求到這種自以為是的保證。」

        會議室內,一時間陷入沈默。

        夠資格參與這場會議的,只有譚家嗣、智珍、姜文,與隨同譚家嗣抵台的機要秘書兩名,此時眾人皆屏息,沒有答案。

        「董事長,」智珍打破沈默。在公司內她一向尊重體制,稱呼自己的父親為董事長。「那麽依您之見,利先生既已送來這份預算評估草書,我們該如何回應?」她問。

        譚家嗣眉頭深鎖,似乎正在沈思這個問題的答案。

        「放出消息。」半晌後,他忽然沈聲道:「在市場上,放出紅獅金控有意願與聯合營造合作捷運開發案的消息。」

        「董事長,這麽做會有什麽好處?」姜文問。

        譚家嗣老謀深算。「這是臺灣第一件BOT案,裏面牽涉到十分龐大的利益!所以,對這個捷運案感興趣的,絕對不止利曜南所領導的紅獅新幹線團隊。但是其他也想競標的對手,卻不見得握有如紅獅金控這般響亮的招牌,更重要的是,這些對手絕對沒有紅獅金控這麽雄厚的資金做為後盾!所以,我們手上現在握有的資金,就是聯合營造最好的籌碼。」

        「況且,」譚家嗣接下道:「我是紅獅股東,也是既得利益者。倘若未來聯合營造工程不能與紅獅團隊合作,那麽不管誰勝誰負,我們等於握有一雙籌碼——畢竟,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頭。」

        薑果然是老的辣!

        譚家嗣一席話,立刻將危機化為轉機。

        「但是,一旦這麽做的話,也等於告知對方,我們的企圖與打算。」智珍立即想到。

        「智珍,這段日子你學得很快!」譚家嗣呵呵笑出聲,臉上明顯有讚賞之意。「沒錯!只要在市場上放出消息,這麽一來,利曜南絕對能猜得到我的動機。但是我並不擔心他猜到,相反的,我認為他早就知道我一定會這麽做了。」

        「董事長?」姜文不明白。

        譚家嗣知道姜文想問什麽,他笑而不答,轉而望向智珍。「智珍,我問你,如果你明知道,對手已經料到你將要走的下一步棋,你還會按照對方心底所想的去做嗎?」

        「那要看,這麽做能得到多少實質利益。」她沒有猶豫。

        「好,很好!這也正是我心中的想法。」譚家嗣笑得很開心,甚至拍手鼓掌。「我看,你越來越有乃父之風了!」

        「但是,董事長,既然明知道您下一步會這麽做,那麽利曜南將預算評估草書送到聯合營造來,他心中究竟盤算著什麽?關於這一點,我仍然需要您的解釋。」

        智珍坦承心中所不瞭解的。

        譚家嗣收起笑容,臉色瞬間變得深沈起來。「老實說,有關這一點,也是我唯一想不透的地方。」

        譚家嗣的回答,給在場眾人留下一個不解的疑惑。

        散會的時候,姜文握住智珍的手,將她拉到走廊轉角。

        「看起來,這件案子似乎無法在一個月內解決。」他對智珍道,神色凝重。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希望你以公事為重。你也看到了,董事長非常在意這件捷運開發案。」智珍平靜地回答。

        姜文神色一凜。「這麽多年來,我自認一直以公事為重。但是公事永遠也處理不完,如果我們再這樣年復一年的拖下去,我擔心根本等不到結婚那一天!」

        「姜文,你太多慮了!」智珍笑開臉。「你實在想太多了,董事長是不可能留我一輩子的。」

        「但是剛才你也聽到了,董事長誇獎你『越來越有乃父之風』——這是不是意謂著,未來董事長會將更多重責大任,交到你的肩上?一旦如此,我們的婚事勢必又會延宕——」

        「就算是這樣,我也會明確的告訴父親,我們已經決定好的事。」她凝望著姜文的眼睛,堅定地回答。

        這一刻,姜文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欣喜,他屏息地聽著。

        「我保證,最快一個月、最慢三個月,我一定會實現我的承諾。」她柔聲道:「這樣,是不是能讓你稍微放心了?」

        「智珍!」姜文激動地握住她的手。「我真的很高興,能聽到你這麽說!」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嗎?」她溫柔地凝望他。

        姜文用力點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

        智珍敲門的時候,譚家嗣正坐在辦公椅上,閉目沈思。

        「進來。」譚家嗣沈著的聲音十分威嚴。

        「董事長。」智珍走進董事長室,順手將門帶上。

        「坐下來,咱們父女倆有一段時間沒好好聊天談心了。」

        智珍依言在沙發上坐下。她有種感覺,父親比起以往似乎有些不太尋常。

        「你可知道,這次我要你到臺灣來,最主要的原因是什麽?」譚家嗣突然開口問。

        「參與臺灣BOT捷運工程案。」她回答。

        「這只是原因之一。」譚家嗣注視著女兒。「嚴格說來,這尚且不是最主要的目的。」

        智珍沈默,她選擇不去猜測父親的用意。

        「其實,我想你心底應該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是為了什麽吧?」

        她明燦的眸子閃爍。「爸,我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事實上,我認為你沒有必要留一個謎題,給我猜測。」

        「智珍,從頭到尾都沒有謎題,如果你不願意面對它,那麽——」

        「爸!」她打斷父親的話。「您知道失樂園的存在嗎?」智珍突然問。

        譚家嗣的表情僵硬。「我聽說了……」

        「那麽,你認為該去面對的人是我嗎?」

        譚家嗣無語。

        「我並不重要。因為我只是您的女兒,不管我心底的意願為何、也不管我同不同意,您都無須考慮我的感受!因為沒有人能代替您,去挽回一個過去的錯誤。」

        智珍說完這番話,室內突然陷入寂靜。譚家嗣不開口,智珍也只能凝視著自己的親生父親。

        「你說的這些話,我都明白……」譚家嗣伸出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臉。

        「其實,」智珍幽幽地道:「我已經感覺到,這一回您要求我到臺灣,已經透露出某些不尋常的訊息了。」

        譚家嗣抬頭注視女兒。

        「爸,別再自欺欺人。這麽多年過去,如果您仍然無法放下,那麽就按照您心底所期望的去做吧!」她凝望著父親,溫柔地道。

        譚家嗣再一次陷入沈默……

        這一回,智珍悄悄走出董事長辦公室,將值得深思的問題,留待給自己的父親去決定。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0:56:08


        市場才剛放出風聲,經媒體一炒作,聯合營造工程有意與紅獅金控合作一事,已經在商場上沸沸揚揚地喧騰開!

        隔日上午,馬國程已經將一份報告交到利曜南手中。

        「這一份,正是當年的化驗報告。」馬國程臉色凝肅地道。

        「市場上的傳言,你應該已經聽說了?」利曜南並未打開報告,反而將其擱置在辦公桌上,問起另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是的,利先生,昨天下午我已經聽說了。」馬國程很快地答覆。

        「那麽,楊日傑應該有動作了?」

        「我得到消息,楊總的辦公室傳出,昨天晚上他突然召開緊急會議。我預料,兩天內帝華就會有所行動。」

        利曜南眼色深沈。

        「Vincent,你跟余醫師聯絡,安排老董事長的身體檢查。」他突然吩咐。

        馬國程愣了數秒。「是。」很快他就會過意。

        他明白,利曜南如此吩咐必有他的目的。如同利曜南預料,聯合營造必將放出風聲,以進為退路——

        單只這一點,馬國程就不由得深深佩服利曜南高瞻遠矚的謀算。

        對於老太爺必須定期做身體檢查一事,玉嫂十分清楚。

        只是馬特助突然打電話到山上,說是已經安排好老太爺的身體檢查,這點讓玉嫂感到有點奇怪。

        因為以往老太爺每一次的身體檢查,都是由家庭醫生安排的。

        約定好的這一天下午,馬國程開著車子,隨同利曜南一起上山接老董事長,到安排好的醫院做定期身體檢查。

        「Vincent,確定事情都安排好了?」在車上,利曜南再一次確認。

        他深沈的目光,卻停留在鄰座失語的老人身上。

        「利先生,事前我已經詳細調查過值班表,同時我也已經一再確認過時間,絕對不會出差錯。」馬國程明白,利曜南話裏問的什麽。

        「很好。」利曜南沈聲問:「醫院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他們清楚今天的目的?」

        「是的,醫院很清楚今天的目的,已經做好了準備。」馬國程回答。

        得到答案,利曜南慢慢自老人僵硬、毫無表情的臉孔上收回目光……
        
        車子終於開下高架橋,約莫經過十分鐘路程,終於轉進醫院所在的巷口。

        馬國程將車子開進停車場內停妥後,隨即下車,欲幫助利曜南將行動不便的老人抱下車。

        「我自己來。」利曜南阻止馬國程,他親自將老人抱到展開的輪椅上。

        隨後,利曜南推著輪椅,馬國程隨侍在側,一同護送老人走進醫院……

        吳春英正非常賣力地,做著她的清潔打掃工作。

        她使勁拖動笨重的拖把,來回擦拭著醫院的大理石地板,直到地面上的石板光可鑒人為止。

        這家醫院的清潔部主管十分嚴格,但儘管如此,吳春英到醫院工作兩年來,一直非常賣力而且勤奮,她努力不懈的工作,為她爭取到穩定的收入與主管的信任,在主管眼中,善良、凡事不計較的「阿英」,是一名很好支使的清潔婦。

        因為太專注於手上的工作,吳春英並未注意到一輛輪椅正經過她身邊,吳春英用力將拖把一推,潮濕的拖把忽然打到了輪椅的腳架上!

        「啊!」她驚叫一聲,然後連忙一叠聲地哈腰、鞠躬道歉。「對不起、實在很對不起……」她實在不想失去這份工作。

        「你太不小心了。」馬國程語帶責備,眸光詭異。

        利曜南凝視著婦人的臉孔,神色沈著若定。

        聽到對方生氣了,吳春英慌張地抬起頭,準備誠懇而慎重地再道歉一次!然而就在她抬頭見到輪椅上的老人那一刹那——

        她整個人就突然呆住了。

        這一瞬間,她全身的血液彷彿逆流,全數灌進了她的腦門裏……

*********

        譚家嗣並不意外,會在第一時間接到利曜南的電話。

        雖然譚家嗣感到疑惑的問題,經過十天之後仍然沒有答案。

        「我聽說,譚董已經與帝華楊總達成初步合作協定?」利曜南單刀直入,十分直接就切入重點。

        「這是我與幕僚一起決定的。」譚家嗣微微眯起眼。「你應該很清楚,要聯合營造工程在未見利益之前,就先付出數億人事資金,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實話實說,並無隱瞞。

        對利曜南,譚家嗣向來有一股愛才惜才之情。也因為如此,三年前利曜南欲奪得紅獅金控董座之位,他才會力挺到底。

        「關於這一點,我能理解譚董事長的考慮。」話筒彼端,利曜南的聲音沈著。

        「既然如此,你打電話來是為了——」

        「譚董到臺灣已經數日,我還未給您接風。所以,我非常誠摯地邀請譚董與令千金譚智珍小姐,下周一道用餐。」

        譚家嗣猶豫片刻。

        「如果譚董顧慮楊總的感受,我們可以另外約地點見面,不一定要在眼目眾多的銀行裏會面。」利曜南道。

        「曜南,你該知道我與帝華這件事一旦決定了,再改變主意的可能性不高。」

        「我很清楚譚董向來做人做事的原則。」

        「那麽你還要請我吃飯?」

        「這是兩回事。我與譚董多年的交情,沒有不為您接風的道理,請兩位務必賞光出席。」

        譚家嗣頓了一頓。「曜南,我聽智珍說,你把她與已故世的朱小姐——」

        「譚董,也許譚小姐對我有誤會,但在您面前,無論如何我不會失了分寸,這一點請您放心。」

        「對你,我沒有什麽不放心的。」譚家嗣回答得很快。「我只是不希望,你仍然陷在三年前的回憶裏,無法自拔。」

        利曜南陷入沈默。

        「事實上,很早之前我就想讓你見見智珍,但是我曾經見過朱小姐的照片,所以……」譚家嗣乾笑兩聲。「所以,我才沒有讓你見她。而在派智珍來到臺灣之前,我原以為你已經從三年前的傷痛中,回復過來了。」

        「譚董,剛才我已經說過,智珍小姐對我有誤會。您放心,現實與虛幻,我分得很清楚。」他深沈地道。

        譚家嗣眯著眼。「這就好。」他的目光低斂、神色若有所思。

        「那麽,譚董答應我的邀約了?」

        「當然!」譚家嗣忽然開朗地笑出聲。「你很清楚,我一向非常地欣賞你!不論在捷運BOT案上,我們是否會合作,我對你的欣賞是絕對不會改變的!」

        「那就這麽說定了!下週三晚間七點,請到家裏便餐,屆時我恭候譚董與令千金大駕光臨。」

        「好,不見不散!」這是譚家嗣豪氣萬千的口頭禪。

        掛上電話,利曜南陰沈的目光,移到電話機旁一份文件上——

        經過比對,朱獅與朱欣桐兩人,有高達百分之九十五的血緣關係概率……

*********

        自從上一回在醫院,突然見到紅獅金控前任董事長——朱獅,吳春英的內心就再也不能平靜。

        「阿英,你又在發呆什麽呀?」醫院清潔部的股長老陳,突然走到吳春英身邊問她。

        「陳股長!」吳春英回過神,緊張地找尋她的拖把——

        「我看你最近好像經常心神不寧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老陳皺著眉頭質問她。

        「我……沒什麽,可能是最近比較累一點吧!」

        「嗯,」老陳仔細打量吳春英一番。「你做事一向很認真,不過最近看到你這種情況,實在讓我很不放心。」

        「陳股長……」

        「好了,別說了,我知道醫院的工作很辛苦,早晚必須輪班,如果你有困難儘管告訴我無妨。」

        吳春英的神情顯得很低迷。「陳股長,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老陳舉手制止她。「我有個親戚,他在一家大公司幫老闆開車,但是他老闆長年搭飛機國內國外奔波,家裏需要幫忙打掃照顧的傭婦。因此我那親戚要我幫忙找一個可以信任又勤懇的人,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介紹,如果能成,那倒是一個很不錯的工作。」

        聽到陳股長所說的話,吳春英先是一愣。

        「怎麽?你不願意嗎?」

        「不是……」吳春英忽然想到,如果能換一個環境,也許不會再遇到她不想遇見的人。「陳股長,謝謝你給我這麽好的機會,我很願意試一試。但是我只在醫院裏做過清潔工,不知道大老闆願不願意用我這樣的人?」她鼓起勇氣,振作起來。

        「不要緊,我那親戚說了,老闆要用的是老實可靠的人。我覺得,你就是最好的人選,我會請我那親戚大力推薦你的!」老陳笑開臉。

        「謝謝您、謝謝您,陳股長!」吳春英充滿感激。

        自從欣桐死後,每天半夜她幾乎以淚洗面,人生陷入一片愁雲慘霧……

        當年,她明知道紀碧霞的打算,卻還是把欣桐過繼給紀碧霞!

        是她一手把欣桐推入火坑的!老天爺不該帶走欣桐,這一切的罪過都該由她來承擔,她才是罪人!

        想起欣桐,那個溫柔、善解人意的女兒,吳春英的心又糾結成一團……

        欣桐還在世的時候,她還有女兒可以陪著談心,儘管因為紀碧霞的緣故,吳春英從來不敢承認自己的親生女兒。

        而自從欣桐死後,已經很久,她不曾嘗到人情溫暖、擁有這種感動的情緒。

********

        智珍原不想與父親一同赴宴。

        然而利曜南的心思太縝密深沈,她總有一種感覺,他似乎在暗地裏謀算一些什麽,而她與父親卻猜不透他的動機。

        但就因為猜不透他的心思,她反倒要看看,利曜南究竟懷著何種心機,邀請他們父女兩人參與這場鴻門宴。

        這一晚,她留宿在父親所住的飯店,打扮得極盡嬌媚美豔。在酒店大廳等待智珍的譚家嗣,乍見自電梯內走出來的女兒,也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智珍,這不像平常的你。」譚家嗣挑起眉,語調保留。

        「爸,『平常的我』又是怎麽樣的?」她笑問。

        「平常的你,不會為了一個男人刻意打扮,除了姜文之外。」

        她的笑容加深,搭配著臉上的濃妝,十分嫵媚。「爸,你說錯了,我不是為了一個『男人』而打扮,而是為了一場『目的』而打扮。」

        「目的?」

        「一場商業目的。是您說的,利曜南畢竟是個商人,所謂在商言商,我想吃飯應該算是一種應酬。」她美麗而嫵媚,身上昂貴的蝶衣,就是她最好的偽裝。

        「但是,我不希望他將目標投注到你身上,」譚家嗣微微眯起眼。「更不希望,你太過於投入了。」他的目光深沈起來。

        智珍凝視著父親,笑容慢慢自臉上褪去。「爸,既然你已經派我到臺灣來,就該料到我無法不投入。」語畢,她忽然又報以一笑。「如果不是全心全意投入,我如何能達成您交給我的任務?」

        譚家嗣怔在原地,一時無語。

        「走吧,爸,」燦斕的笑容重回她嬌媚的臉龐。「既然利先生是您在商場上這麽重要的夥伴,我們如果遲到了可不好意思。」她率先邁出酒店大門,直往停在飯店大門口的進口私家車而去。

        司機為智珍打開車門,她毫不猶豫地跨入車內。

        還停留在酒店大廳內的譚家嗣,深沈的目光追隨著女兒窈窕的身影……

        他深鎖的眉頭,始終沒有放開過。

*********

        準時七點,譚家嗣與女兒連袂抵達利曜南位於信義區的豪宅。

        屋內燈火通明,利曜南已經站在大門口迎接。

        智珍嫵媚的倩影令他驚豔,他毫不保留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連譚家嗣都注意到利曜南的不尋常。

        「咳,」譚家嗣不得不引起注意。「曜南,你打算讓我們在門口站多久?」

        「譚董,譚小姐請進。」利曜南神色從容,絲毫不為自己的失禮而慌亂。

        經過利曜南身邊時,智珍報以一笑。「利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好像總是讓您請客?」她甜美的笑容極其嫵媚。

        利曜南微微欠身,笑而不答。

        他反常的紳士風度,讓智珍另眼相看。隨即,她別開眼,跟上父親的腳步。

        用餐時大廳內燈火俱熄,僅點起數盞臘燭,屋內呈現暈黃半暗的浪漫景致。

        餐點是國內最富盛名的五星級飯店外燴,自豪宅大廳內一片長達五米寬的玻璃牆往外望去,整個城市的夜景一覽無遺。室內優雅的音樂搭配著高樓居高臨下的夜景,這一頓晚餐不僅色香味俱全且情調宜人,吃得賓主盡歡。

        直到晚餐結束,甜點與飲料上桌,譚家嗣的心情也開始放鬆。

        「我本來想,如果你在吃飯的時候提到BOT案,那麽我可能要食不下嚥了!」酒足飯飽,譚家嗣開始有心情開起玩笑。

        他明知道利曜南保證過的事,是絕對不會自毀諾言的。這也是譚家嗣信賴利曜南,喜歡與其合作的原因。

        利曜南淡淡地道:「今天既然吃的是接風飯,那麽就只適合聊一些非關利益的家常事。」

        譚家嗣大笑。「說得對!吃飯聊天,就只該聊些非關利益的事!」

        利曜南緊抿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事實上,自從欣桐去世後,這三年來我從未在家中宴請任何親友。」

        利曜南話鋒一轉,譚家嗣的笑容僵在臉上。

        「所以,今天晚上譚董與譚小姐願意賞光,實在是我的榮幸。」他斂下笑容,目光投射到智珍臉上,後者正眯眼冷視著他。「特別是,智珍小姐與欣桐的容貌如此驚人的相似,就算是我,凝望著智珍小姐時,也常分辨不出您與欣桐的分別。如同剛才我居然有種錯覺,覺得陪我吃飯的就是欣桐本人。」

        利曜南的話一出口,室內原本熱絡的空氣,忽然降到了冰點。

        「曜南,在電話裏面你不是跟我說,你分辨得出虛實?怎麽現在你又把智珍當成朱小姐了?!」譚家嗣板起臉孔,把不高興全寫在臉上。

        智珍冷眼看著利曜南,她不說話也不反應,一逕冷淡地迎視他熱烈的眼神。

        「智珍小姐到底是不是欣桐,也許還沒有答案,」他的視線重新轉回到譚家嗣身上。「但是,關於您,譚董。您與欣桐的關係,卻有耐人尋味的答案。」

        利曜南平靜的口氣,卻敍述著一件指控——

        至少對譚家嗣此刻鐵青的表情而言,這是最令他憤怒的「指控」!

        「利曜南,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麽?!」譚家嗣怒不可抑。

        他已經伸手拍桌子,怒氣衝衝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利曜南抿嘴而笑,氣定神閑地坐在椅子裏,他似乎沒有站起來為自己辯護的打算,也不安撫譚家嗣的怒氣……

        利曜南毫無反應,讓譚家嗣大發雷霆!

        「莫名其妙,你實在太過分了!智珍,我們走!」

        譚家嗣叫喚女兒,轉身正欲拂袖而出時,大門突然先一步被人打開——

        一名婦人手裏拿著鑰匙,站在大門口吃力地眨著眼睛,彷彿想儘快適應屋內昏暗的燭光……

        吳春英被告知,今晚九點,必須準時到老闆的屋子裏打掃。

        三天前她才通過老陳親戚的推薦,好不容易得到這份工作,所以一點都不敢怠慢。

        昏暗的室內可以看見有三個人,吳春英只知道老闆今晚在家裏請客,所以要求她到豪宅清潔用過的杯盤並且收拾餐桌等家務。

        吳春英眯著眼睛關上大門,走進屋內時不忘有禮地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只是,當吳春英的視力終於適應屋內微弱的燭光時,她愕然呆住,如泥雕塑像一般怔立在大門前——

        譚家嗣的臉色蒼白、雙唇蠕動著,他睜大眼睛瞪著站在門前的婦人,彷彿不敢相信「她」是真實的……

        而吳春英的臉色比譚家嗣更為慘白!她呆滯地凝立著,瞪著眼前髮色斑白的男人……

        已經二十多年過去了,但她根本無須辨識,就能一眼認出是「他」!

        「耀……」吳春英乾渴的喉嚨粗嗄嘶啞,語不成句。

        譚家嗣垮下的臉孔,忽然流下淚水……

        咽下苦汁,吳春英虛弱地叫出聲——

        「耀文?」

        她苦澀的喉頭,終於擠出一個早已湮滅數十年的名字。


〈本書完〉,《玻璃鞋(五)》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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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0:57:02

以愛為名《玻璃鞋5》– 鄭媛

神秘的智珍,與欣桐之間到底有什麼樣不為人知的關係?
抑或者,智珍有沒有可能就是欣桐本人?

利曜南精心設計的飯局,已經迫使譚家嗣揭開面具,
並揭露了智珍真實的身分──
關鍵人吳春英,她又會口出何種驚人之語?
利曜南的「希望」能否成真?
讓您一路感動、流淚、驚嘆的《玻璃鞋》劇情,已邁入高潮好戲,
在第五集中,作者精巧動人的佈局,將引導您身歷其境,
進入《玻璃鞋》第五集以愛為名的深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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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0:57:27


  「耀文」這兩個字,顯然深深地撼動了譚家嗣!

  他猛然回神,臉色從錯愕轉變為複雜……

  吳春英已經淚流滿面,她情不自禁地呼喚譚家嗣:「耀文──」

  「利曜南!」譚家嗣撇開臉,突兀地打斷吳春英。「我看今天這頓晚餐,你的目的就只為了讓我們父女在這裏聽你胡言亂語!」他眨乾從眼眶裏流出的兩滴淚,彷彿只是因為不小心,讓砂子螫進眼睛。

  利曜南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譚家嗣的反應。

  然而利曜南的冷靜,反而令譚家嗣更忿怒。「利曜南!從今天開始,我譚家嗣就此跟你中斷合作關係!」

  語罷,譚家嗣拂袖而出,經過吳春英身邊他視若無睹、頭也不回地邁開大步而去。

  吳春英怔怔地瞪著譚家嗣的背影,她神色哀戚,彷彿有無盡的苦、與無盡的愁壓在心底,使得她慘白的臉色有如枯木死灰……

  「譚董事長在機場消失的那個下午,所到之處,就是吳女士工作的醫院。」利曜南打破沈默。

  他低嗄、平靜的音調,像在敍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件。

  然而對於並未跟隨父親一道離開的智珍而言,父親失去音訊那數小時,卻是極重要的關鍵。她面無表情地回視利曜南,沈默無語。

  「譚董從機場直接搭車到醫院,並且站在醫院外等候了數小時,直到吳女士下班才再度驅車,跟隨其後,直至抵達吳女士的住所。」他對智珍道:「之後令尊又在吳女士住家門口停留了一個多小時,才折返飯店。」

  「你到底想說什麼?」智珍冷淡地凝視他,清瑩的眸光沒有情緒。

  「吳女士是欣桐的親生母親。然而相貌與欣桐一模一樣的妳,卻是譚董事長的親生女兒!因此,基於以上數重疑點,我開始合理的懷疑,令尊與吳女士之間的關係。為了這個『懷疑』,我安排前任紅獅金控的朱董事長,也就是我的祖父,到醫院做了健康檢查,然而這並不僅僅是一般的健康檢查,在這之前,我已經拿到欣桐當年的DNA檢驗報告,當時這份報告比對了紀碧霞以及吳春英兩位女士,與欣桐的親子關係概率,卻獨漏了祖父與欣桐的比對報告。因為在當時,無論任何人都會以為,祖父與欣桐的比對,是絕對沒有必要的!所以這個『遺漏』,也就不會引起任何的注意。」

  他平靜地往下揭示。「因此,這一回祖父所做的『健康檢查』有一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比對他與欣桐之間的DNA親子關係概率。」

  「原來你是故意的!」因為利曜南這番話,吳春英猛然覺醒。「你故意安排朱老先生到我工作的醫院檢查?」她激動地問。

  「沒錯,我的確是有意的。」利曜南不否認。「因為在檢驗之前,我想瞭解這麼多年過去,吳女士見到祖父後的反應,以佐證我的推斷。」他幾近冷血地道:「今天晚上,吳女士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也是我的安排。」

  「那麼,你的答案呢?」智珍毫無激動,她冷淡的眼眸始終直視他。

  「答案並未讓我意外,欣桐與祖父的DNA比對,證實她與祖父的親子關係概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五,換言之,欣桐確實是祖父唯一的兒子──朱耀文的親生女兒,朱家真正的公主,祖父一直在尋找的嫡孫女。」

  利曜南平靜的聲調,所宣佈的結論卻宛如晴天霹靂!

  儘管早已知道後果,吳春英仍然重重地閉上雙眼……

  「只不過,任人萬萬料想不到的是,朱家的嫡孫並非朱耀文的妻子紀碧霞所生的女兒,」他幽冷的目光望向吳春英。「卻是吳女士所生的女兒。至於這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為何會演變至此,那只有問當事人才能知道了。」

  「嗚!」吳春英驟然抽噎一聲──

  她完全崩潰了!

  她沒想到,自己小心翼翼藏匿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終究被識破看穿!更叫她彷徨的是,那不堪回首、羞愧內疚的往事從此見了光……

  「為什麼?為什麼你如此費盡心機,揭發當事人極力隱瞞的往事?」智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只為了證明妳沒有死,」利曜南的口吻不再平淡,他熱烈的目光熾熱地投向她。「欣桐,只為了證實妳沒有死,所以,我必須找到最終極的原因,說服妳承認妳就是欣桐本人。」他深深地凝望她,一向平靜的語調因為激動而哽咽,熱切的眼神佈滿了火花……

  「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尋覓妳仍然活在這世間的可能。」他深切地接下道:「我曾經祈求過老天,祈求妳根本沒有死亡,妳只是暫時離開。而妳的『死亡』只是為了懲罰我曾經犯過的錯誤,因為我曾經那麼深刻的傷害過妳,傷害過一個用生命來愛我的女人。」

  她沈默著。利曜南繼續道:「如果是為了懲罰我,那麼讓我面對妳的『死亡』,已經是這世界上最殘酷的懲罰。」他深深地凝望她,過往的痛苦深切地揉進他陰闇的眼眸底。「妳可知道,當我祈求老天時,我發誓願意以我所擁有的一切,換妳回來,包括我的生命。」

  她怔視著他,清瑩的眸子閃爍著冷熱交織的波瀾,靜靜地聆聽著一個男人最深刻的懺悔……

  「你錯了,她不是欣桐!」

  吳春英卻突然開口,打破這一刻存在兩人間的魔咒──

  「她是智珍……她是我的另一個女兒,欣桐的孿生姐姐,智珍!」

  這驚人的話語,讓在場的氣氛一時之間陷入僵局。

  吳春英哀淒的眸子,望向那張與欣桐一模一樣的容顏……

  「妳出生四十天後,我就沒再見過妳……妳是我的親生女兒,是被耀文抱走的女兒。妳是智珍,是欣桐的孿生姐姐,智珍。」她哽咽地低喃。

  吳春英的告白如同一把利刀,驟然將利曜南的希望全數斬斷──

  他眼中熱切的火焰驟然熄滅,這一刻,利曜南全身的血液降到了冰點。

  智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臉部表情戲劇化的轉變。「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揭開一件秘密前,要先顧慮當事人的感受?」她淡然的眸子凝若寒星。「不然,這件不該被揭露的『秘密』,可能會反噬你自己。」

  利曜南猛然一震!

  這確然是他沒有料到的結局。

  然而這真是他沒有料到的結局嗎?還是他根本在自欺欺人……

  因為不願意承認欣桐的「死亡」,所以這個理論上極可能出現的「結局」,自然而然被他排除在外,根本不列入考慮。

  「很驚訝?很失望?因為事實並不如你所想像?」她笑得蒼白。「我知道,你向來料事如神,這樣的結果,一定讓你感到很挫折吧?」她冷淡的言辭雖不是利刀,卻比刀鋒還傷人。

  「智珍?」因為這一席話,吳春英注意到她的「女兒」。「智珍……妳知道我的存在嗎?」她畏怯地走上前,顫著聲問智珍。

  「我知道妳,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已經知道妳的存在了。」智珍回答,但是平板的聲調幾乎沒有感情。

  「那麼,妳──」

  「我以父親的決定為決定。因為我不能理解一名母親,怎麼能拋下自己的親生孩子?又如何會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過繼給一名殘忍的女人?」她沒有表情地問。

  吳春英愣住了。

  這一席問話她難以解釋,況且,這麼多年來她習慣將酸苦往肚子裏吞,一時間她竟然語塞,根本找不到言辭回應……

  智珍忽然微笑。「不管是為了什麼,總之,欣桐她已經死了。就算紀碧霞再殘忍、再無情,從此再也傷害不到她了。」

  短短幾句話,吳春英已經淚流滿臉,她的心臟狠狠地揪痛了起來!

  「戲落幕了,」智珍笑著,重新轉向利曜南。「如何?利先生,這出戲還精彩、還好看嗎?」她沖著利曜南嫣然一笑,眸底眉梢卻凝結著冷意。

  話說完,她轉身走出門外……利曜南驀然抓住她的手臂──

  她回目瞪住他,與他對望。

  「還不死心嗎?還想找欣桐的『影子』嗎?」她的笑容很冷,一字一句地對著他道:「那麼,你就是傻子。因為只有傻子,才會拿一把刀,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自己的心口割。」

  利曜南僵住,握住她的五指失去掌控的力道……

  她輕而易舉掙脫他的掌握,轉身消逝在大門外。

*********

  夜半時分,智珍回到公寓後,就一直坐在客廳裏發呆。

  客廳的茶幾上攤著一張照片,照片裏頭是一名年輕女子,女子巧笑倩兮,證明她年輕時代,曾有過一陣短暫的美好時光……

  那是吳春英年輕時候的照片。

  這是智珍一直隨身攜帶、極為珍藏的一張照片。

  就著客廳裏留下的一盞小立燈,智珍怔怔地凝視著照片裏的女子,忽然發現,自己與她其實非常相像。

  「為什麼以前沒有發現呢……」她喃喃自問。

  然後,她慢慢伸出手,怔怔地撫摸著照片裏的女子肖像……

  昏暗的燈光,漸漸折射出她眼底閃爍的水光……

  直到那斷線的淚珠,濡濕了她白皙的臉龐。

  隔日晌午,智珍來到董事長辦公室前敲門。

  「進來!」辦公室內傳出譚家嗣渾厚的嗓音。

  得到允許,智珍開門進入。「董事長,我聽說您今天早上,已經交代助理邀請楊總餐敘?」

  譚家嗣抬頭看了女兒一眼。「妳來得正好!帝華的合作書在這兒,妳仔細看一下。」他將一份合作檔推到智珍面前。「楊日傑開出的合作條件優渥,利益分配也合情在理,我沒有不見他的理由。」

  順從父親的意願,智珍拿起合作檔,仔細閱讀。「正如您說的,那麼您見了他,難道不會答應他的合作要求?」看過檔,她提出問題。

  「妳猜對了!」譚家嗣咧開笑臉。「我確實很滿意楊日傑的條件,也找不到否定這件合作案的理由!」

  「但是合作書上所承諾的土地開發分配,對我們而言並不是絕對有利的。」

  「怎麼說?」譚家嗣挑起眉問。

  「捷運支線所在的土地價值,會跟隨周遭配合環境與新幹線的運客數量,而有極大的落差。況且地方土地是否能如預料,因捷運停駁站的增設而被炒作,還有很多問號。再者,帝華與外商銀庫的關係,不若紅獅一般穩固,未來倘若貸款部分出現問題,那麼即使得標,中途停擺的損失就難以計數了!」

  「我以為,妳會支持我與帝華的合作,而不是論他人之長、較己之短。」

  「董事長,我只是實話實說,如果您是因為利曜南找到母親而震怒,因此執意與帝華合作──」

  「我是一個商人!」譚家嗣突然從椅子裏站起來,突然發起脾氣。「連利曜南都知道這一點。我不會因為任何人來激我,就因此做出錯誤的判斷!」

  智珍沈默。

  「如果妳來找我,是為了反對而反對,那麼就沒什麼好說的!總之帝華的條件十分優渥,如果餐敘中我跟楊總談得愉快,不排除立刻簽定草約,擇日舉行盛大、正式的簽約儀式!」

  聽到這番話,智珍明白,父親其實早已決定與帝華的合作案。

  「我剛才說的話,妳聽明白了?」譚家嗣冷冷地問。

  「我知道了,董事長。」智珍輕聲回答。

  譚家嗣皺起眉頭。「妳出去吧!」

  智珍卻站著不動。

  「還有事?」譚家嗣沈聲問。

  「關於,」她回目凝望父親,面無表情地問:「關於母親的事,您打算逃避一輩子?」

  譚家嗣震了一下。

  「如果您的逃避是因為爺爺,那麼就更沒有必要了。」智珍接下道,不因為父親的臉色難看而退縮。

  智珍這一番話,讓譚家嗣怒目瞪向女兒。

  「爸,您可知道,爺爺他的病情十分嚴重,除了肢體不自主地顫抖外,全身癱瘓的他,已經是一名植物人了。」她對著父親,幽幽地低訴。

  譚家嗣全身僵固,他怔然地呆站著、瞪著自己的女兒。

  「我知道,二十多年過去,如果您能釋放自己,那麼以您的成就早就衣錦榮歸回到臺灣。所以我其實很清楚,此刻說再多也沒有用。」她望向父親,深切的眸光裏,有一抹溫柔的憐憫。「只是我到失樂園去見過爺爺,現在的爺爺只是一名風燭殘年,病弱無助的老人。如果能夠的話,我請求您也能到失樂園去見他……最重要的是,能讓爺爺也見到您。」

  說完話,智珍轉身悄然走開。

  留下譚家嗣一個人站在偌大的辦公室裏,深沈地咀嚼著回憶的苦汁……

  離開父親後,智珍並未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她搭乘電梯直接下樓,到達一樓大廳後她走出大門,伸手招了一部計程車。

  「小姐,上哪兒去?」司機問。

  「往前開,我不知道地址,但我認得路。」

  「好。」司機應聲,車子已經發動。

  智珍知道現在仍然是上班時間,她不該擅自離開公司。但昨夜她已經決定,今天無論如何……

  必須見到她該見的人。

  知道利曜南的企圖,吳春英當然不可能再為他工作。

  但她已失去醫院的清潔工作,根本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然而經歷過昨天晚上那件事,今天一整天,吳春英在馬路上盲目亂逛,完全失去找工作的心情。

  直到天色快黑時,她才想到麗玲已經失業三個月一直住在家裏,太太更是個從來不知「工作」為何物的人,如果自己不認真找工作,那麼全家人的生活就會頓失依靠!於是她厚著臉皮,在街口打了一通公共電話回醫院找老陳。

  「喂?」

  「陳股長!」

  「阿英?這一整天妳上哪兒去了?妳現在人到底在哪裏呀?!」老陳一聽到吳春英的聲音,連忙一叠聲地問。

  「陳股長,您在找我?」她問。

  「不是我找妳,是一位馬先生找妳!他說妳今天根本沒到老闆的住處打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說來話長,我是想問……」吳春英鼓起勇氣開口。「我想問,我還能不能回到醫院工作?」

  「妳想回醫院工作?為什麼?下午那位幫妳介紹新工作的馬先生才剛打過電話來,他說如果妳不喜歡那個工作,他會給妳安排另一份更好的工作──」

  「不必了!」吳春英知道,這一定是利曜南授意的。「謝謝您,陳股長,我沒什麼事了!」

  「喂?阿英?阿英──」

  吳春英用力壓下通話鍵。

  她茫然地握著電話筒,過了半天才記得掛上。

  她忽然想到,陳股長是介紹她到利宅當傭婦的人,那麼陳股長介紹工作給她的動機就不是那麼單純了……

  醫院是回不去了。她不怪耀文無情,因為就連她自己,也因為害怕面對過去那不堪的往事而退縮……

  不知不覺地,吳春英失魂落魄地走回她與欣桐一起,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公寓。

  每每回到家中,她就會思念起欣桐,思念起她曾經與女兒在一起的時光,然後陷入深深自責的情緒……

  蹣跚地走到公寓前,吳春英站在樓梯口,突然感覺一道目光正凝視著自己。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卻未見到半個人影……

  她垂下眼露出慘澹的笑容,然後搖搖頭,告訴自己不必因為利曜南那一席話而疑神疑鬼,因為耀文出現並不代表任何意義,那也許──也許只是對往事與故人的一股好奇,而促使他來到這裏。

  但是當吳春英再次抬起頭時,卻見到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孔──

  有那麼一度,她以為時光又回到了從前,欣桐下班後剛搭公車回到家裏……欣桐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但很快的,她就想起這位站在她面前數公尺遠的距離外,那個與欣桐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是誰……

  那是她的另一個女兒?另一個女兒……

  智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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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0:08


  很快的,譚家嗣果然在餐敘過後,立即決定擇日與帝華簽定合作意向書,並且聯手舉辦盛大的簽約儀式,正式公開帝華與聯合營造的合作關係。

  三日後,聯合營造與帝華正式對外宣佈,即將在一周後舉行意向書簽定儀式,簽定地點選在臺北君悅酒店。

  譚家嗣所指定的時間地點,與紅獅金控的周年慶酒會在同一日、同一家酒店,其中宣戰與較勁的意味濃厚。

  簽約典禮這天,現場來了許多工商記者與媒體,一部分是為了報導紅獅金控周年慶祝酒會實況,另一批人收到邀請函,特地前來酒店,專程拍攝並報導聯合營造與帝華的簽約儀式。

  走進酒店之前,智珍遇見正要步出酒店的利曜南,她冷淡的目光掠過他深沈的眼睛,兩人錯身而過,智珍毫不遲疑地朝酒店內而去。

  利曜南卻停在原地,回目凝視智珍的背影。

  簽約儀式十分成功,直至儀式將屆,楊日傑忽然片面宣佈,聯合營造承諾將以初步預估投入的兩億資金,用來回饋未來捷運案通過後、開發捷運支線時,支付予地方發展與建設的經費。

  這很明顯的,是一份變相的政治酬庸聲明,目的用來平衡負面與反對此案的聲音。只是楊日傑如此迫不及待將聯合營造與金權掛勾,實在居心叵測,恐怕他正在利用聯合營造,讓自己脫勾。

  回到聯合營造總公司,智珍語重心長地將以上看法提出,藉以提醒父親。

  「我當然知道他的目的!但這又如何?人人知道這是必定要幹的事,要怎麼幹沒有人會在意的。」譚家嗣不以為然。

  「但帝華是帝華捷運團隊的主導者,這件事根本不必落在聯合營造的頭上。」

  「怕什麼?!」譚家嗣剛愎自用。

  「聯合營造不是怕,但這種事只可做不可說。即使要說得這麼明白,也應該以『帝華捷運團隊』的名義,對外發表聲明,今天楊日傑以聯合營造的名義擅自對外放話,勢必造成我們的困擾。」

  屆時無論黑白兩道,各方勢力都會找上聯合營造要錢!

  智珍不難想見,楊日傑將最棘手的事扔到聯合營造頭上,主要的目的與原因。此番聯合營造與帝華合作尚未得到好處,已經先惹來麻煩。

  她再一次提出警告:「董事長,我認為與帝華這件合作案,必須三思──」

  「好啦,不必說了!」譚家嗣的不高興擺在臉上。「難道現在,妳的意思是叫我回頭去找利曜南?如果是這樣,那我只有三個字回答妳,就是『不、可、能』!」

  丟下話,譚家嗣臭著一張臉,調頭走出董事長辦公室。

  凝望著父親的背影,智珍的眉頭深鎖。

  利宅的書房內,利曜南獨自一人坐在燈下。

  他反復思考著,數日前發生在這個房子裏的事,他回憶著當時譚智珍臉上的表情,以及她所說的那些話……

  他不認為吳春英會說謊,就算說謊,以吳春英的性格,也無法在短時間內臨時編出一個藉口,何況,吳春英沒有理由騙他!

  這麼說來,譚智珍的確不是欣桐?

  燈下,利曜南緊閉雙眼,深深吸氣……

  即使親耳從吳春英口中聽見,即使有如此充足的人證與物證,但他仍然無法說服自己相信譚智珍不是欣桐──

  因為在見到譚智珍之後,他的心跳一直如此澎湃,從來不曾止息!

  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是兩個不同的女人。但他的直覺卻無法將兩人的影像,從他的腦海裏分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只因為她們相貌過火的相似嗎?

  書房裏的電話突然響起,他倏然睜開眼,回到現實。

  「哪位?」拿起話筒,他沈聲問。

  「曜南,是我,你準備好了嗎?」話筒另一端,傳來李芳渝愉悅的聲音。

  「準備?」

  「不是說好了嗎?每個月單周週末晚上,我們一定回家陪媽一起吃飯?」李芳渝指的,是利曜南的母親,朱鳳鳴。

  經李芳渝一提醒,利曜南想起他對母親的承諾。隔周聚餐一次,這是朱鳳鳴的要求,利曜南答應過她。

  「我記得。」他漫聲回應。

  「那麼我等一下到你家找你,你等我,我三十分鐘內就到。」

  他沒有回答。

  李芳渝對他毫不在意的態度,並不高興。「曜南,最近,我覺得你好像魂不守舍的,」她的口氣遲疑,然後決心大著膽子往下說:「你已經很久不曾這樣了!你這個樣子就好像是三年前──」

  「如果妳不想遲到就儘快趕來,我不想浪費時間討論『個人感覺』,這種言不及義的問題。」言畢,不等她回復,利曜南已掛掉電話。

  李芳渝瞪著「嘟嘟」作響的話筒,愣了五秒鐘後,她回神忿而摔掉話筒──

  利曜南剛掛斷電話,電話聲又響起,他遲疑三秒才接起。「還有事?」

  「利先生,我是譚智珍。」

  話筒彼端忽然陷入沈默。

  「利先生?」

  「我以為,譚小姐跟令尊一樣,決心與我『誓不兩立』。」他低笑,冷淡的音調卻沒有笑意。

  「我有事想見您,只要幾分鐘就好,希望您能撥出時間跟我見一面。」她假裝沒聽出他話中的揶揄。

  他斂下眼,半刻後才回答:「什麼時間?」

  「現在,我已經在您的住處樓下。」

  智珍原以為他會遲疑,沒料到利曜南立刻就道:「我現在下去。」

  然後,他掛上了電話。

  中庭花園裏,智珍站在路燈下,她一身黑色褲裝,如一名夜遊天使。

  利曜南走出電梯,一眼就瞧見她站在燈下,如此美麗的女子,任何人都會情不自禁多看她一眼。

  「我以為,您不想見我。」智珍淡淡地道。

  「這應該是我說的話。」利曜南的眸光深沈。

  「很抱歉,這麼晚了,又這麼突然請您出來,」她欲言又止,遲疑片刻才往下說:「今晚,我請您下樓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我的父親。」

  「譚董?」利曜南咧開嘴。「最近他的動作不小,在商場上頗有斬獲,似乎不需要譚小姐為他操心。」

  「我父親曾經說過,您早已料到他的一舉一動。」智珍不受影響,她沈著地往下道:「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您必定也已經料到,帝華會在簽定合作意向書的同時,宣佈聯合營造將支付地方建設款目?」

  「何以見得?」

  「因為利曜南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她坦率地道。

  「是嗎?」利曜南收起笑臉。「不過,現在已經證實妳的結論只是傳言。畢竟,數日之前那晚,我曾經讓自己錯誤的推論徹底打敗過。」

  她別開眼,避開他別有寓意的眼神。「利先生,我們可不可以只談公事,不談私事?」

  「我們有私事可談?」

  智珍語窒。「如果利先生沒心情談公事,那麼我們也可以擇日再談。」她轉身欲走。

  「譚小姐還未說出目的!」

  一句話,喚住欲走的智珍。

  他走到她身邊,停在她身側沈聲道:「我想,妳會主動來找我一定是為了很重要的事,既然是這麼重要的事,妳一定不希望今夜空手而返。」

  智珍抬起眼望向他,半晌後她確定他的神色正常,至少應該不會再重提「莫名其妙」的話來困擾彼此。

  「我不希望聯合營造,捲入太過複雜的事件。」她直接說出內心想法。

  「令尊意圖跨足這件公共工程案,就不可能清白。」他也直言。

  「但是,涉足公共工程可能產生的負面評價,不能全由聯合營造承擔。」她指的是楊日傑片面宣佈,聯合營造將付款酬庸一事。

  利曜南撇開嘴。「譚小姐的意思是?」

  「我們只與帝華銀行簽定合作意向書,帝華擅自對外發言,等於不顧雙方合作默契,聯合營造有充分的理由,中止與帝華的合作關係。」

  他攤手,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她深深凝望他一眼,利曜南的沈默讓智珍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才往下道:「在那之後,我會盡力說服父親,再次考慮與紅獅金控合作──」

  「譚小姐來找我,與令尊商量過?」利曜南忽然問。

  智珍遲疑片刻。「我爸他並不知道。」

  「那麼,我現在就能回答譚小姐,」他直視她。「我可以保證,以我對令尊的瞭解,譚董事長百分之百不可能回頭與紅獅合作。」

  「我會盡力勸他──」

  「不必白費心機了。」他的眼神放淡。「與其苦口婆心勸令尊放棄與帝華合作,還不如譚小姐點頭答應與我方裏應外合,協助紅獅擊潰帝華,讓紅獅團隊贏得捷案BOT案,取得優先議約權!相信這樣的『阻止』,會比任何方法都有效。」

  智珍瞪大眼睛,他幾近冷血的話讓她死了心。「你可以拒絕,但實在沒有必要冷嘲熱諷!」

  丟下話,她忿而轉身離開──

  利曜南捉住她的手臂。「我是認真的。」深深望進她佈滿怒意的雙瞳,他一字一句低柔地道。

  她搖頭,如見一名瘋子。「我不該來找你!」甩開他的手,智珍疾步向前。

  她實在後悔找他!

  利曜南輕易追上,再次捉住她──

  「吳春英終究是妳的母親,如果妳不在乎自己的親人,又何必到失樂園去見祖父?」他質問,不容她逃避。

  「放手!」這次她甩不開他的掌握,遂忿而指責他:「從我見你第一眼到現在,你的行為舉止從來沒有正常過──」

  「我根本不相信妳是譚智珍!因為欣桐最在乎的人就是祖父,為了祖父她可以到香港求我,甚至不惜失去生命!」他的語調極快,但一字一句卻清楚無比。

  「我不是譚智珍,你也不是利曜南!」智珍終於甩開他的手。「你根本就是一個瘋子!」

  她甩頭離去,髮絲翻飛,掀起一道炫目的髮瀑……

  利曜南本應追上前,但他卻忽然愣在原地,冷峻的臉孔霎時滿布驚滔駭浪,他杵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

  直至智珍走出中庭,利曜南瞪著她走過的小徑,仍兀自怔立著,深沈的神色佈滿深思。

  中庭內,路燈映照下,小徑上忽然反射出一道隱逸的流光,吸引著利曜南的視線──

  他終於回過神,意識到那閃爍的折射光。他慢慢蹲下身,找到一件晶瑩剔透的心型飾品,那是一枚精緻的鑽石耳環。利曜南將耳環緊緊握在手心,複雜的眼眸漸漸露出一道曙光……

  「曜南?」李芳渝自正門走進中庭,她的目光閃爍。

  利曜南站起來,他看到李芳渝正走近自己。

  「曜南,你在等我嗎?」李芳渝抿起嘴,露出笑容。

  她站在距離利曜南五步之外,雙眼搜索著,捕捉他的表情……

  利曜南慢慢站起來。「我的確在等妳。妳遲到了。」他的語調平靜,彷彿剛才不曾發生過任何事。

  「我……剛才路上堵車,所以遲到了幾分鐘。」她笑著,但那笑容裏彷彿有一絲慌亂與隱晦……

  事實上,她早已來到中庭,見到了她不應該也不願意看見的一幕……

  「走吧!」利曜南咧開嘴。「見我媽絕對不能遲到。」他如鷹般犀利的目光停留在李芳渝盛妝雕琢的臉龐上。

  在他的注視下,李芳渝忽然垂下眼。「對,媽最不喜歡我們遲到了。」她喃喃地道。

  「沒錯,如果遲到,她一定會不高興的。」盯著未婚妻,利曜南露出笑容。

*********

  利曜南的執著,讓智珍的心情被打亂。

  回到家後,她仍然強烈地受到影響……

  他為什麼要這麼固執?智珍問自己。

  坐在房間的梳妝鏡前,她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唇色蒼白,髮絲淩亂。

  就算他再固執、再不講理,她也不該慌張……

  利曜南沒有理由對她死纏不放。他只是不甘心,所以暫時不願放棄,只要時間一久,他一定會知難而退……

  瞪著鏡子,智珍忽然發現自己左耳上的耳環不見了。耳環應該是在掙扎中遺失的,至於掉在哪裏,她根本回想不起來。

  智珍瞪著鏡子發呆時,電話忽然響起。

  「喂?我是智珍。」她走到床邊,接起電話。

  「這麼晚了,還沒睡嗎?」姜文溫柔的聲音傳來。

  他穩定的聲調,適時地安撫了智珍茫然的情緒。她看了一眼鬧鐘,才發現自己回到家後,已經在梳妝鏡前呆坐了很久。「我正要上床。」她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你呢?還沒睡嗎?」

  「等一下就上床,先打個電話給妳。」姜文敏感地問:「智珍,妳還好嗎?妳的聲音聽起來──」

  「我剛躺到床上,蒙著被子跟你說話的。」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姜文的敏感與過度關心,讓智珍必須更溫柔、更小心。

  「那妳快睡吧!明天……明天公司見?」

  「好。」

  「智珍!」

  她正要掛電話,姜文忽然又叫住她。

  「還有事?」

  「我……我想提醒妳,別忘了妳答應我的事。」

  她陷入沈默。

  「智珍?」

  「別對自己沒信心,也別對我這麼沒信心,好嗎?」她輕歎。「你能答應我嗎?能真正的、打從心底答應我嗎?姜文?」

  姜文屏住氣。「我……」他想答應,但心底卻是空虛的。「我知道,我很抱歉,但是我──」

  「我只是完成我爸的心願,你應該瞭解,我一直希望能為爸爸他分憂,所以我暫時無法放下這一切,就這麼跟你走,雖然我明知道你心底不好受,但是我真的真的只能對你說抱歉……」

  「我瞭解了,智珍。」姜文似乎感覺到異樣。「妳不必再對我解釋了,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明知道妳一直很想協助董事長,回到臺灣面對過去。」

  他的話讓智珍驚訝。「你知道臺灣的事?」

  「我知道妳的生母住在臺灣。以前妳跟我提過,妳忘了嗎?」

  「我……」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妳回到臺灣我才會這麼緊張。我一直擔心妳給自己的壓力過大,但是妳卻不讓我為妳分憂。妳好像忘了我是妳未婚夫,把壓力都往自己的肩上扛,一點都不讓我分擔,所以之前我才會那麼生氣。」

  智珍無語。

  「但是,其實我也有錯!我明知道妳一直為了董事長的事煩心,妳的壓力其實比我還大,但我卻還一再給妳壓力……好!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拿結婚的事煩妳了,我相信妳,我打從心底相信妳。這樣可以嗎?」他反過來安慰智珍。

  聽到這席話,智珍反而無語。半晌後,她垂下眼幽幽地道:「謝謝你。」

  淚水忽然掉下,垂落在她白皙的臉龐上……

  她感覺得到自己鼻頭的酸楚,與心口的絞痛,也看得見眼前景物,已呈一片模糊的淚光……

  姜文的話,卻讓她的心頭更沈重。然而她還能再承受多少的「沈重」?

  「很晚了,快睡吧!」姜文故作輕快地道:「要是害妳早上爬不起來,那就是我的錯了!晚安!」他笑著輕輕掛上電話。

  電話線彼端,智珍手握著話筒,淚水已經爬滿了兩腮……

*********

  利曜南開車將李芳渝送回家中後,她並沒有立刻下車。

  「曜南,」李芳渝盯著自己的膝蓋,幽幽地問:「今天晚上,我看你好像不太高興?」

  「何以見得?」知道她一時半刻不會下車,利曜南乾脆關掉引擎。

  李芳渝轉頭望向他。「剛才這一路上你都不開口說話,我知道你的心情一定不好。」

  「今晚,妳不該跟我母親提到結婚的事。」他直視擋風玻璃前方,眼神冷淡。

  「為什麼?」李芳渝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我只是傳達父親的意思而已,何況我們訂婚已經一年多了,跟媽提結婚的事有什麼不對?」

  「妳下車吧!」他淡道。

  「你不要趕我下車!」李芳渝忽然哭了起來。「你知不知道,我雖然是你的未婚妻,可是你一直對我很冷漠?」

  「妳可以選擇,不要這種有名無實的『關係』。」他的聲調更冷淡。

  「我不會放棄的!」在密閉的車內空間,李芳渝大聲喊著像是在跟自己宣誓。「不管你怎麼說、不管你怎麼對我,我都不會放棄的!」

  利曜南的臉色始終很冷淡,讓她的過度激動彷彿成了笑話……

  「沒關係,我知道你並不是完全不在乎我,」她抹掉眼淚,逞強地笑著道:「否則當初你就不會跟我訂婚了!你只是還忘不了那個女人而已──」

  「妳下車吧!」他乾脆橫過身替她打開車門。

  李芳渝愣住。她本想再開口說一些什麼,最後終於忍住,她咬住唇忿而下車然後甩上車門。

  利曜南立即發動引擎──

  李芳渝再回頭,利曜南已經將車開走……

  她怔立在原處,失神的雙眼慢慢浮上一抹冰涼的冷意。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0:37


  李芳渝雖然是院長千金,但她的另一個身分是專業護士,雖然這只是她用來打發時間的工作,但在父親的要求下,她仍得有模有樣的打卡上班,只不過她仍然擁有特權,不必像一般護士那麼辛苦,必須輪值日夜班。

  今夜李芳渝換下便裝後,再次返回醫院,自願輪值大夜班。之後趁護理長換班之際,她很輕易就取得醫院檔案室的鑰匙。

  李芳渝記得很清楚,當年朱欣桐被推進急救病房的時候,因為大量失血,情況非常危急……

  她悄悄走進一般人不得進入的醫院檔案室內,坐在電腦前並打開電源後,毫不猶豫就打下一串數位,電腦隨即開啟,她很容易就從電腦主機裏叫出病歷資料。

  她聽哥哥說過,檔案室裏電腦的密碼,就是父親的出生年月日。

  隨著日期往前推,資料一筆筆顯示出病患的名稱與編號,她終於找到朱欣桐的檔案──隨著檔案內容在她眼前顯現,李芳渝的眼睛慢慢瞪大、又漸漸瞇起……似乎有某些事情正困擾著她。

  十分鐘後,李芳渝恍然回神,連忙按下電腦裏的列印鍵。數秒後,印表機吐出數張資料,她匆匆離開座位取走列印檔後,又重新坐回電腦前。

  李芳渝右手緊握著滑鼠,怔怔地瞪著電腦螢光幕許久……

  最後,她終於將滑鼠箭頭移到「刪除」標誌,用力按下──

  徹底清除了朱欣桐的病歷記錄。

  馬國程一大早就接到電話,上午十點,他已經站在博濟醫院的大門口。

  「是利先生要求我到醫院,請貴院協助調出朱欣桐小姐的病歷資料。」馬國程直接走進急診室主任醫師辦公室,對院長的獨生子李奕豪醫師道。

  「既然是利先生要求的,醫院責無旁貸,一定會盡力協助。」李奕豪比馬國程還要客氣。

  他很清楚,利曜南早已介入醫院董事會,只要利曜南願意,隨時可以在股東改選時召集董事,高票當選董事長,並行使董事長職權授命院長一職。

  換言之,李奕豪的父親,李國鼎的院長寶位能否續任到下一屆,就系在利曜南的喜怒上。

  「太好了,我就知道這種小事不需要勞駕院長大人。」馬國程露出微笑。

  即使是病患本身或者其親屬,想要調病患的病歷資料並不容易,通常要經過好幾道程式,等上一段長時間,甚至必須動用關係才能得到資料。

  病歷調閱不易,這實在是醫療體系裏,較為黑暗的一面。

  「請馬先生在辦公室裏等候一下,我到檔案室裏印一份朱小姐的資料,馬上回來。」李奕豪殷勤地道。

  他甚至不假助理之手,自願充當跑腿小弟,親自到檔案室內列印資料。

  馬國程在李奕豪的辦公室內,等了約莫三十分鐘,卻不見他回來。

  等到李奕豪終於回來的時候,距離他前往檔案室已經過了五十分鐘,馬國程的耐心剛好用盡。

  「李醫師,只不過是一份病歷資料,由您親自出馬調閱,應該不必花這麼久的時間──」

  「不是的,」李奕豪臉色很難看,他吞吞吐吐地說:「剛才……剛才我在電腦裏找了半天,居然──居然沒找到朱小姐的病歷資料!」

  馬國程瞪大眼睛。

  「是真的!馬特助不信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到檔案室!」

  為了取信于馬國程,李奕豪甚至將馬國程帶進檔案室內,親眼盯著他操作檔案室的電腦,在朱欣桐住院前後數日期間,焦急地搜尋朱欣桐的檔案──

  「等一下!」馬國程突然大叫一聲。

  李奕豪嚇得僵住手,絲毫不敢動彈。

  馬國程瞪著電腦,他的眼睛慢慢睜大……

  他沒有找到該找的答案,卻意外地,搜索到一個可貴的契機。

*********

  前夜莫名其妙的哭泣,只是一時的脆弱。

  已經多久了?

  她好像快要忘記,哭泣的滋味是什麼了……

  無法想像……她曾經是一個那麼愛哭的女孩。

  早上九點,智珍準時抵達公司打卡,辦公室內氣氛已經開始沸騰起來。

  「譚特助!」秘書Sandy一看到智珍走進辦公室,就忙不叠地跑過來。「馬國程先生從十分鐘前就開始打電話,一定要找到您本人。」

  「馬國程?」智珍猜不到,馬國程為什麼急著找她?

  她回到辦公室,按下分機。「馬先生?」平靜的聲音,與前夜已有明顯不同。

  「譚小姐?」馬國程聲調異樣。

  「我是。」

  「譚小姐,昨夜利先生發生車禍,請您立刻到博濟醫院一趟──」

  「很抱歉,」智珍臉色蒼白,語調卻輕描淡寫。「我與利先生並無親屬關係,他發生車禍應該與我無關……」

  「事實上,不是只有車禍這麼簡單。」馬國程聲調沈重。「雖然我知道,您不希望任何人隨意揣測您與朱欣桐小姐的關係,利先生也曾經警告我,不應該把這件事告訴您,但是……但是我認為還是應該讓您知道!」

  沈重的告白,讓人屏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問。

  「利先生發生車禍的原因並不單純。」馬國程道:「前夜利先生曾經劇烈頭痛,當時頭痛程度十分嚴重,必須依靠兩顆止痛藥才能制止劇痛。今天早上利先生開車到公司時,卻突然發生暈眩,以致經過路口時煞車不及,才導致這場車禍。」

  馬國程頓了頓,然後接下道:「這半年來,已經有無數次這種情況發生,醫師表示,發作性暈眩不能忽視,目前利先生已經住院觀察,但是他卻堅持出院……我希望您能幫我勸他住院三天,接受徹底的身體檢查。」

  馬國程說完話,耐心地等待對方回復,但話筒卻遲遲未傳來任何聲音……

  「譚小姐?」

  「我有什麼立場勸他?」

  智珍沈默的時間,長到讓馬國程以為電話已斷線,她才緩緩開口。

  她的聲音很輕,彷彿極度虛弱。

  「這正是我要求您原諒的地方。」馬國程的聲調放柔。「剛才我已經說過,我知道譚小姐並不喜歡別人將您與朱欣桐小姐混為一談,但現在情況特殊,即使明知道您不高興,我仍然必須為了利先生懇求您,懇求您到醫院一趟──因為利先生始終認定……他始終認定,您就是朱欣桐小姐。」

  話筒彼端再一次陷入沈默。

  「譚小姐,我知道自己的請求很過分,但請您務必答應我──」

  「他在哪家醫院?」

  馬國程喜出望外。「博濟醫院。」他回答得很快。

  病房內,醫師與不聽話的病人,正陷入爭執。

  「利先生,不是我恐嚇您,如果您堅持不肯入院做斷層掃描,恐怕會有很嚴重的後果──」

  「我不想再重複第二次,立刻替我辦出院,現在。」利曜南態度冷硬而且極端不合作,他已經掀被下床。

  「既然住進醫院,就應該聽醫師的話。」智珍若無其事地走進病房。

  她忽然出現,讓在場兩個男人頓時陷入沈默。

  利曜南抬眼,面無表情地盯著站在病床前的她。

  「呃,小姐,您是……」陳秋生醫師微微瞇起眼,神情有一絲困惑。

  「我是利先生的朋友。您是利先生的醫師嗎?」

  「是的,您是?」

  智珍點頭致意:「敝姓譚,請教醫師貴姓?」

  「我姓陳。」陳秋生瞇起眼睛,他專注地端詳起眼前這名女子。

  「陳醫師,」智珍索性對醫師道:「沒事了,利先生不會出院,他會與醫院合作徹底做好檢查。」

  「可是……」

  「您儘管去準備檢查事宜,需要我們配合的時候,您只要請護士到病房來,通知我們一聲就行了。」

  「好的。」陳秋生醫師籲了一口氣,但他的眉頭卻皺起來……

  不知為何,對於這位譚小姐,他似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妳以為自己是這間病房的女主人?」

  利曜南淡漠的語調,提醒了智珍,病房內還有一名執拗的病人。

  「如果你不在乎自己的健康,那麼我沒有意見。」她回身,臉上掛著微笑。「但是有一個人請求我來勸你,我答應了他,這是我之所以出現在這間病房的原因。但是如果你根本不愛惜自己,而且固執到底,那麼我無話可說,而且可以現在調頭就走。」

  「是妳來求我看病,對一個病人,妳的態度需要這麼高傲嗎?」

  「我是勸你,不是求你。」她走到床頭逕自將病床上的枕頭鋪平,然後伸手拉他的手臂──

  「而且在尚未檢查之前,你沒病,所以不算病人。」

  「妳的意思是我必須得到絕症,生命垂危,才能換取妳對我稍許和顏悅色?」他嘲弄地問,神情不悅。

  她忍不住輕扯嘴角,再也裝不了嚴肅與冷漠。「上床。」她拉得用力,故意壓著他手臂上還沒拔下的點滴針頭。

  利曜南眉頭沒皺,也沒有喊痛。

  他意外地聽話,意外地合作。

  「這樣才是一名好病人。」她嘲笑他,聲調卻掩不住溫柔……

  明知道他為什麼「合作」、明知道他為什麼「聽話」,但智珍就是無法再板起臉孔。

  「為什麼願意來看我?」他忽然問。

  她頓住,然後轉身倒水。「我不習慣見死不救。」她將水杯遞給他。

  利曜南毫不抗拒接過水杯,儘管他並不渴。「妳好像很肯定,只要妳一到病房,我就會乖乖聽話?」

  她再次笑出來。「難道現在你還打算出院?」卻故意板起臉孔。

  利曜南冷峻的臉孔難得露出笑容,他看著她的臉龐出神……

  智珍忽然警覺起來,她別開臉,習慣性地避開他專注的視線。

  「怎麼了?」察覺她的異樣,他收起笑容。

  「你很任性,」她小心地垂著雙眼,避開他的凝視。「我不知道,原來大總裁也會這麼任性。」

  「那要看是什麼情況,為了哪一個女人。」他看著她,認真地道。

  智珍屏息,隨後她的態度又疏遠起來。「既然你已經願意接受檢查,那麼我可以離開了?」

  「不可以。」他答的很直接。

  「你不但任性,而且很霸道。」她無畏地數落他,就像在教訓一名孩子。

  「只要妳離開病房一步,我隨後就出院。」他不在意耍賴。

  「你──」她生氣起來。「水杯還我!」伸手欲搶她給的杯子。

  利曜南閃過她,智珍重心不穩,突然跌在他懷中──

  「呀!」她低喊一聲。

  利曜南的大手已經握住她的纖細的手臂……

  在智珍來不及反應前,利曜南粗糙的手指拂過她的髮絲,他瞇起眼,以情人的手法玩弄她白皙的耳垂……

  智珍倒抽一口氣,猛地抽身往後退──

  因為動作太急切突兀,她差一點撞倒身後的椅子。

  「妳害怕?」

  「你太過分了!」她責駡他。

  利曜南卻笑起來。「是妳自己投懷送抱的,我可沒有強迫妳。」他躺在床上,以臂為枕,舒舒服服地伸個懶腰。

  智珍氣結。

  但看到他的剛毅依舊,英俊的臉孔沒有一絲病容,她的氣忽然就消失了……

  她很清楚,一直以來利曜南扮演的都是強人的角色,沒有任何事,能夠摧折他過人的精神與意志。

  「我要走了!」她丟下話。

  「我剛才說過,如果妳離開的話,我會立刻出院。」他閑閑地道。

  「你在威脅我?」她不生氣,反而失笑。

  利曜南撇嘴一笑。「我不認為,妳會接受威脅。」

  「你倒開始瞭解我了。」她氣極失笑,眼角餘光見到走廊上匆匆奔來的人影。「我不會走,只怕有人會趕我走。」

  智珍才剛說完話,李芳渝已經奔進病房──

  「曜南!」李芳渝不由分說,直接撲到利曜南的床前就開始放聲大哭。「我剛才聽哥哥說你出了車禍,住進醫院……怎麼會這樣?!你為什麼不打電話告訴我?」

  她哭到一半,才想起剛才奔進病房時,在病床邊似乎見到另一個人──

  看到譚智珍,李芳渝眼珠瞪得老大,淚珠滑稽地掛在眼角……

  「她為什麼在你的病房裏?!」她調頭質問利曜南。

  「我不請自來的。」不等利曜南開口,智珍先回答。「既然利先生沒事,那麼我先告辭了。」

  「等一下。」利曜南叫住她。

  李芳渝神色緊張,她盯著利曜南,似乎害怕他開口留下譚智珍……

  「代我問候令尊。」利曜南僅淡淡地道。

  但他灼熱的眼神異於音調,智珍別開眼,凝視醫院光潔的地板。「我會的。」她轉身走出病房。

  智珍走後,李芳渝忍不住質問。「曜南,譚智珍怎麼會知道你住院了?」

  「她必須知道。」利曜南的答案吊詭。

  「必須?」李芳渝瞇起眼,她不明白。「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利曜南撇開嘴,隨即掀被子下床。

  他的大動作讓李芳渝愣住。「曜南,你要做什麼……」

  「出院。」他丟下話。

  「出院?可你不是出了車禍──」

  李芳渝愕然,她忽然明白,剛才利曜南說譚智珍「必須」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你是故意把她騙到醫院來的?」她急切地質問:「為什麼?!」

  利曜南沒有回答,逕自大步走出病房──

  「曜南!」李芳渝追上去。「你到底怎麼了?我覺得你好像得了失心瘋!自從這個女人出現後你幾乎不把我放在眼底!」

  利曜南停下來,冷眼凝視擋在他面前的女人。「妳明知道她像誰,對不對?芳渝?」

  「那又如何?」

  「妳明知道她像誰,卻一點都不感到奇怪嗎?」他沈聲問。

  「天底下長相相似的人很多,一點都不奇怪!」她嘴硬。

  「是嗎?」利曜南低笑。「但是我卻看到,妳眼中有很明顯的驚慌。」

  李芳渝神色一凜。

  「最近妳查過欣桐的病歷資料,對不對?」利曜南忽然冷冷地問。

  「我……」李芳渝雙唇顫抖。「我沒必要……沒必要查一個死人的病歷!」她堅持否認。

  利曜南的眼光冷下。「是嗎?」他忽然露出笑容,驟然調頭走開。

  李芳渝愕然張大嘴,因為感到呼吸困難──

  她瞪著空無一人的病房,臉色慘白。

  智珍回到辦公室沒多久,就接到李芳渝的電話。

  「譚小姐,我必須見妳一面。」李芳渝開門見山地道。

  「我們之間好像沒什麼交集。」智珍同樣直接。

  「我們當然有交集,」李芳渝撇撇嘴。「因為我們都認識一個男人,他就是利曜南。」

  智珍沈默片刻。「李小姐,我與利先生只是商場上的朋友。」

  「我不管你們是什麼關係,我想見妳,我已經在妳公司樓下的咖啡廳,我會等到妳出現為止。」

  李芳渝說完話後,就掛斷了電話。

  十分鐘後,智珍來到李芳渝指定的咖啡廳。

  「我知道妳一定會出現。」李芳渝微微瞇眼瞪著站在面前的女子。

  智珍大方地坐在桌子另一端。「我來見妳,只希望妳不要誤會。」

  「妳希望我不要誤會?」李芳渝抿嘴冷笑。「我為什麼要誤會?我該誤會什麼?」

  「剛才妳在電話中,提到我與利先生的關係。」她回答得冷靜,並未因為李芳渝的嘲諷而動氣。

  「譚小姐,可否冒昧問妳一句,妳來臺灣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李芳渝收起嘲弄,臉色冷肅。

  縱然李芳渝的口氣接近質問,但智珍仍然平靜地回答:「為了公事。」

  「公事?」

  「家父派我到臺灣,是為了一件工程標案。」

  「那麼,妳到臺灣之前,知道曜南跟朱欣桐的事嗎?」

  「很清楚。」

  李芳渝眼色冷峻,佈滿疑竇。「妳知道,自己跟朱欣桐長得很像?」

  「那又如何?天底下長相相似的人本來就不少。」

  譚智珍的回答,幾乎跟自己一模一樣!李芳渝愣了一愣。「我不知道,曜南為什麼對妳的容貌這麼執著?」她瞪著智珍的臉孔,微微瞇起眼。「難道就只因為,妳跟那個已經死掉的朱欣桐,長得一模一樣嗎?」她疑惑的聲調,就像在自己問自己。

  「這一點,李小姐應該去問利先生才對。」她答道。

  對方冷靜的笑容,讓李芳渝回過神。「我很想問他,但他不會告訴我的。」

  智珍一笑,沒有接話。

  李芳渝挺直背脊,神色回復從容自若。「妳一定覺得很奇怪,身為利曜南的未婚妻,我為什麼會這麼沒有自信?」她優雅地攪拌杯中咖啡,像聊天一樣淡淡提起:「妳可能會覺得好笑,曜南為了想見妳,今天早上居然製造了一起假車禍。」

  李芳渝有意無意地「洩漏」真相,果然引起對方的注意。

  「妳是說,利先生今天早上的車禍是假的?」智珍臉上的笑容消失。

  「妳不相信我?」相反地,李芳渝露出微笑。「如果妳不相信我的話,可以馬上打電話到醫院,問醫院裏的護士,利曜南還在不在醫院?」

  「馬特助說過,利先生堅持要出院。我離開後,他會立刻出院並不意外。」原本以為能勸住他,但利曜南終究不是女人能夠擺佈的男人。

  李芳渝嗤笑。「曜南在醫院掛的是急診,但他渾身上下一點傷也沒有,不信的話,我可以要求急診室的主任調病歷資料給妳看!」

  「不必了。」智珍問她:「李小姐,妳特地來找我,對我說這些話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很簡單,我不希望曜南一直沈湎在過去。」她盯著智珍,眸光如刃。

  她很冷靜……

  她在譚智珍的臉上,找不到一絲詭異的蹤跡。

  「那是利先生的問題,妳找錯人了!」

  「我沒找錯對象,我也知道,妳比曜南冷靜。」李芳渝眸光深冷。「我只是提醒妳要注意曜南,以我對他的瞭解,他一旦執著起來,是不會這麼輕易就放棄的!妳應該相信我,譚小姐。」

  她忽然客氣起來。智珍思索著李芳渝的話……

  「不過,我並不怪他這麼做!」李芳渝突然故作大方。「我知道他會這麼做,是因為還思念著故人,只要一想到曜南這麼重感情,我反而感到很欣慰。」

  智珍垂著眼,始終沒有回應。

  李芳渝瞪著智珍,她盛妝的臉孔含著一抹詭異。「我聽說,譚小姐已經有未婚夫?」李芳渝笑著問,她忽然提起姜文。「我還聽說你們兩個人是大學同學,幾乎是青梅竹馬?」

  「我跟姜文,確實是大學同學。」智珍淡淡地回答。

  李芳渝咧開嘴。「那麼,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結束臺灣這件案子,回到新加坡,我們就會舉行婚禮。」智珍的聲調肯定,她說服李芳渝,也說服自己。

  李芳渝露出真正的笑容。「太好了。我已經知道,曜南只是一廂情願,他的『幻想』不會有結果的。」她的眼神倏然放出光芒。

  「李小姐,妳的聯想,實在讓我太意外了。」智珍自始至終很清楚,李芳渝的弦外之音。「我可以告訴妳,即使沒有姜文存在,我也沒有興趣與妳爭奪利夫人的寶座。」說完話,她從咖啡座內站起來轉身離開,完全未顧慮到禮儀。

  李芳渝卻不以為意。

  如譚智珍所言,她的確已經知道答案──

  知道譚智珍無意構成威脅,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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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1:04


  陳秋生原以為,自己被請到院長室內,應該是院長要找他一起討論醫院未來發展規畫,但在院長室內等待他的人卻不是院長,而是他的病人,利曜南。

  「利先生?你……」

  陳秋生愣在門口,不知所措地瞪著利曜南和他的特助馬國程。

  「Vincent,你先出去,記得把門關上。」利曜南囑咐馬國程。

  馬國程推了推金邊眼鏡,沖著一臉錯愕的陳秋生露齒一笑。他謹從老闆吩咐,出去後隨手將門帶上。

  「利先生,您不是應該待在病房裏,等候腦部斷層掃描──」

  「陳醫師,你對於剛才在病房裏遇見到的那名小姐,應該不陌生吧?」利曜南打斷他的話,突然這麼問他。

  他冷定的目光直視陳秋生。

  陳秋生愣了一愣,經利曜南一提醒,他的記憶恍惚回到三年前──

  「啊!」陳秋生忽然張大嘴巴發出一聲無意義的低喊,他的兩隻眼睛陡然間瞪得老大!

  難怪!難怪一直覺得那個姓譚的年輕女子很眼熟……

  「你知道她是誰。」利曜南盯著陳秋生,沈聲道。

  他的話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陳秋生喉頭突然發出「咕嘟」一聲……他顯然因為太過於慌張,而全身僵硬,就連吞咽口水都產生困難。她姓譚!他應該在第一時間就想到是「她」……

  「她是譚智珍,你很清楚。」利曜南忽然移動腳步走到陳秋生身邊,他對陳秋生露出笑容,眼底卻沒有笑意。「對於這個人名,你應該不會感到陌生才對。」

  「我……」陳秋生臉皮簌簌地發起抖。

  「你想解釋?還是想否認?」利曜南咧開嘴,目光森冷。「陳醫師認識譚小姐,不過,譚小姐看起來,對你好像沒有任何印象?」

  「我……」陳秋生想說些什麼,卻一直無法完整地表達出來。

  現在的他,內心的驚恐已經到了極點!

  這件事──這件三年前的事要是被抖出來,他不但會被醫院驅逐出去,還將被吊銷醫師資格,甚至被提起公訴!

  何況利曜南既然查到了這件事,那麼他可能已經發現其他蛛絲馬跡!一旦利曜南查到這件事背後欲掩蓋的事實,當他知道真相,那麼……

  利曜南絕對不會饒恕自己!

  陳秋生失魂落魄地瞪著眼前面無表情的男人,他的冷汗已經滑進眼眶,幾乎螫迷了他的眼睛……

  陳秋生開始全身發冷,同時不由自主地發抖……

  就好像末日將臨!

*********

  帝華與聯合營造再度聯手於酒店開記者招待會,會上宣佈舉行正式簽約儀式,現場一片氣勢如虹。

  如此大動作,宣戰意味濃厚。

  儘管事前智珍已經一再勸阻父親,並且表現反對之意,然而譚家嗣的決定不曾動搖──

  他對於利曜南擅自揭開他不欲面對的往事,感到極度的忿怒!

  而譚家嗣的反應,智珍看在眼底。

  她瞭解父親的心情,這深藏了二十多年的情結……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化解,但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讓父親得到補償。

  智珍默默地站在會場內聆聽一切,記者會開到一半,台前拍攝與採訪的記者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發生什麼事了?」智珍問秘書。

  「好像是紅獅金控在隔壁會議廳,也召開了一場記者會。」Sandy回答。

  「隔壁?」智珍不敢相信。「妳是說現在?」

  「是啊!」Sandy皺著眉頭回答。

  智珍看到場內記者幾乎跑了一大半,整個會場顯得七零八落,原本營造出來的氣勢已經潰敗。

  「他到底想怎麼樣?」她喃喃自問,隨即自會議室後門走出。

  隔壁場地只有帝華與聯合營造租賃的會議廳一半大,利曜南很聰明,他不虛張聲勢,反而讓聞聲趕來的媒體擠滿了紅獅的會議廳。

  智珍走進紅獅的會議廳時,記者會剛好開始。

  記者會一開始,利曜南的心腹特助馬國程立即宣佈,記者會只開二十分鐘,每家電視臺記者只可問一個問題,但來者不拒!

  這句「來者不拒」,造成會場一陣莫大騷動!

  利曜南已將近三年不曾在公開場合出席,即使偶爾出現在自家銀行酒會亦來去匆匆,惜字如金,從來不回答媒體問題,總是由身旁助理代表發言。現在這句「來者不拒」對於現場記者媒體,的確造成了非常大的吸引力。

  同時紅獅記者會是臨時召開的,事前媒體完全不知情,況且記者會說明只開二十分鐘,以致電視臺無法臨時調出第二組人馬,趕赴現場採訪。

  而「來者不拒」四個字一宣佈,原本還留在帝華會議廳的記者,腦子裏出現的就是先搶鏡頭要緊!眾人紛紛跑來湊熱鬧,這樣即使搶到的不是「獨家」新聞,也不致于成為「獨漏」新聞!

  利曜南完全成功了!

  智珍站在門口,見識到利曜南的行為與手段,心涼了一半。

  他太強悍了!

  智珍知道,利曜南的目的很簡單,他這麼做最主要的目的,只為了打擊帝華與聯合營造計程車氣。他總是知道在什麼時間,用什麼樣的方法打擊主要的敵人。

  而她竟然錯誤地以為,他已經改變……

  利曜南曾經一手導演那晚不預期的相認,她相信在那之後,利曜南完全瞭解譚家嗣與吳春英的關係,更清楚譚家嗣就是朱老太爺唯一的子嗣!

  然而,現在利曜南仍然要從朱家嫡子手中,奪走他想要的一切──

  就像三年前,他從朱家嫡孫朱欣桐手中,奪走紅獅金控的情景,一模一樣!

  記者會結束後,譚家嗣的怒氣衝天!

  「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回到聯合營造的辦公室,譚家嗣氣得拍桌子。

  智珍從酒店一路跟到辦公室,試著安撫父親。「爸,您先坐下來,不要這麼生氣──」

  「為什麼不生氣?利曜南擺明瞭跟我嗆上!」譚家嗣緊握拳頭,神色陰沈。「他害死了我一個女兒還不夠,現在竟然把主意動到我頭上來?!利曜南真以為我是軟柿子,可以任由他搓圓掐扁?!」

  智珍神色蒼白。「爸,您這麼說並不公平,他沒有──」

  「不公平?!」譚家嗣突然發狂地大吼。「我為什麼要公平?!老天爺就對我公平嗎?!」

  智珍怔怔地瞪著父親,眼底浮現一抹悲哀。「如果真要怪老天爺,那麼老天爺對媽媽難道公平?對爺爺又何嘗慈悲?」她平靜地,一字一句低訴。

  譚家嗣倏然瞪大眼睛。「妳剛才叫她什麼?」他冷著聲問。

  「我已經去見過母親了。」她凝望父親,決定說出實話。

  譚家嗣愕然僵住。

  智珍望著父親,眸子裏已然氤氳著淚霧。「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見到媽傷心欲絕的模樣,卻置之不理。爸,為什麼?為什麼您要選擇傷害的方式,而不是試圖去彌補──」

  「居然連妳也背叛我?!妳忘了?妳曾經答應過要孝順我!答應過妳永遠不會背叛我的,妳難道全都忘了?!」譚家嗣怒問。

  「我沒有忘記。我記得,我全記得……」淚水滑落她的臉頰。

  她記得清清楚楚!

  她永遠記得當年自己曾經發過的誓,流過的淚……

  「既然記得,妳為什麼背叛自己當初的誓言?!」

  「我沒有……我一直聽您的話,尊重您的決定,但她畢竟是我的母親。」她沒有後悔。「我不能背叛自己的父親,但是,我同樣不能背叛自己的母親。」

  「好,很好!」譚家嗣冷笑。「妳有理由,妳都是對的!再接下來妳就要開始認妳的『爺爺』,然後你們『一家人』同心協力,聯手開始算計我!」

  「爸……您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她聽到自己微抖的聲音。

  譚家嗣的額頭浮現青筋。「難道不是嗎?!妳敢再發一次誓,敢說妳不會再背叛我?!」

  智珍容色慘澹地垂下眼,過了半晌,她似乎已經下了決心。「好,我答應您,除非經過您同意,我不會再跟爺爺見面。」她幽幽地承諾。

  「我暫時相信妳的話。」譚家嗣的神色冷酷。「不過,我要妳拿利曜南發誓。」

  「爸?」智珍倏然抬起頭。

  「拿他發誓!」譚家嗣固執地命令。「我要妳發誓,如果妳再背叛我一次,今生今世就讓利曜南再也見不到妳的面!」

  智珍臉色慘白。

  「怎麼樣?妳不敢嗎?」譚家嗣面目深沈。

  他陰鷙地凝視著女兒,智珍的行動,將決定他舉刀傷人自傷,或者平息疑慮!

  「好,我發誓。」智珍終於舉起手,蒼白的臉龐已然沒有血色。

  看透了父親的心,她知道一個以恨填充二十年歲月的男人,這深刻的傷口,只能以愛弭平。

  「我發誓,倘若我再背叛父親,那麼……那麼今生今世,就讓……就讓利曜南再也見不到我。」她平著聲,讀出誓言。

  為了父親,她以利曜南的名發誓做為賭注……

  譚家嗣緊繃的臉孔,驀然垮下。

  他陰沈的臉色回復平和,他終於相信女兒不會蓄意背叛自己。

  「好了!妳出去吧!」譚家嗣神色複雜。

  他的眸光交織著愧疚與冷傲的情緒。縱然他明知道自己對女兒極度不公平而且殘忍,但他沒有辦法在一時之間說服自己,去面對二十多年來的傷痕……

  智珍沈默地離開父親的辦公室。

  她知道,有些事是無法以言語來弭平的,她只能等待,只能被動地等待。

  「智珍!」

  剛走出辦公室,智珍見到姜文。

  姜文對著錯愕的她露出笑容。「董事長找妳進辦公室,是為了利曜南在酒店召開記者會的事?」

  「嗯。」她點點頭。「你一直站在辦公室外面?」

  「沒有,我在辦公室等不到妳回來,才過來找妳,本來打算董事長再不放人,我就拿報告敲門進去幫妳解圍。Sandy也在妳的辦公室,就是她告訴我,董事長一回來就找妳進去。」他臉上始終掛著笑容。「董事長為難妳了嗎?」

  她垂下眼,然後搖頭。「沒有,董事長他只是心情不好。」

  「可想而知,那個利曜南真的太奸詐了!想不到他也搞了一個記者會,還跟我們選在同一個時間,根本就是故意的!」

  「姜文,」她別開臉,不想再聽。「我頭有點痛,想先回去休息……」

  「那我送妳回去──」

  「沒關係,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去就好,你幫我跟Sandy說一聲,請她替我請半天假。」她柔聲道。

  「不行,我一定要送妳回去,否則我不放心。」他堅持。

  智珍不再拒絕。因為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再與姜文辯論。

  「走吧!到車上我再打電話給Sandy,讓她幫妳請假。」他摟住智珍的手臂,護著她走進電梯。

  智珍跟隨著他的腳步……

  沈重的心情讓她根本沒注意到,姜文眼底潛伏的陰霾。

  智珍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因為擔心父親被楊日傑利用,她不得不再一次來找利曜南,而這一次,她是來求他的。

  隔天晚上,智珍透過馬國程約到利曜南,因為馬國程欠她一個人情。

  「約會地點需要這麼隱密?」利曜南如時赴約。

  智珍堅持在飯店見面,事前訂好席次,安排談話包廂。

  「帝華與聯合營造召開記者會後,我不希望被記者拍到我們私下會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揣測。」看到他一個人進來,她知道利曜南的貼身保鑣已經站在包廂門口守護。

  「妳擔心八卦記者想起三年前的事,拿妳的容貌大做文章?」他嘲弄。

  「我擔心的是,產經記者會拿我們會面的事,在捷運競標議題上大肆炒作。而我爸他,這段期間不會喜歡看到太多關於你的新聞。」

  利曜南低笑。「妳與我見面,向來必須有理由,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我的父親。」她認真地回答。

  利曜南沒接話,等著她往下說。

  「昨天早上,你導演了一場好戲,這一場戲確確實實的打擊了我的父親。」她道。

  「令尊並非如妳所想像的,是那麼脆弱的男人。」相較她的認真,他僅淡淡地道。

  「那要看他的敵人是誰。倘若利曜南回復三年前一樣,開始不擇手段,那麼我父親即使再堅強,也很難成為你的對手。」她直視他,一字一句地道。

  利曜南為她的直言不諱鼓掌,他索性叠起修長的腿,咧開笑臉。「三年前?妳的口氣,就彷彿妳有多瞭解我一般。」

  「我當然瞭解你。」她回避他探測的眼光。「我徹底研究過你,瞭解你的一切,也許比你自己還要清楚你自己。」

  利曜南低笑。「我不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一名女子,這麼深切的研究著我。我很想知道,妳的動機是因為純粹好奇?還是因為某種連妳自己都不清楚的狂熱?」

  她當然聽得懂他的暗示,但她不生氣。「我之所以研究你的目的,只跟業務有關,過程沒有任何你自以為是的『狂熱』。一直表現得像個瘋子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利先生。」她反擊。

  利曜南不怒反笑。「妳生氣了?」口吻卻像個情人般溫柔。

  智珍愣住,疑惑他反復無常的反應。「生氣?」她驀然朝他微笑,然後冷淡地說:「我為什麼該跟一個脫序失常的瘋子生氣?」

  利曜南咧開嘴,粗嗄低喃:「真的生氣了。」

  「夠了,」她別開臉,試圖揮開他莫名的溫柔。「我實在受夠了你莫名其妙的話,跟你莫名其妙的行為!也許你愚弄人的行為是一種習慣,我無法制止你,但我再也不會陪你演任何自欺欺人的戲!」

  「什麼意思?」他瞇起眼。

  「你根本沒發生車禍,也根本沒病,為什麼把我騙到醫院?我不明白……你明知道我跟欣桐是孿生姐妹,我不是欣桐,欣桐也不是我!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自欺欺人?」

  她的話擊中了他,利曜南震了一下,笑容自他的臉上斂去。

  「芳渝找過妳?」他很快猜測到。

  因為只有李芳渝,知道醫院發生的事。

  「誰找過我重要嗎?」從利曜南的反應看來,她知道李芳渝沒有說謊。「對你來說也許什麼人都不重要,你只在乎自己的感覺,卻不顧別人的感受。」

  她後悔,為什麼要相信馬國程的話?

  即使他真的生病又如何?她不該去看他,不該關心他!因為她是智珍,不是欣桐……

  「妳恨我?」他嗄聲問。

  突如其來的問話,揪緊了她的心。

  「不……」她的臉色蒼白,強迫自己剔透的雙眸注視眼前的男人。「你戲弄我的事我不在乎,也無法在乎,因為現在我有求於你。」她面無表情地,冷淡地帶開他試圖轉移的話題。

  然後她接下說:「利先生,現在我很嚴肅地告訴你,我爸他……他當年離開臺灣有不得已的苦衷,以致現在每次回到臺灣,他就必須面對心底的掙扎。你也算是半個朱家人,這一次如果你願意高抬貴手,我代表朱家永遠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利曜南收起笑容,他冷星般的眸光低斂。「妳要我放棄捷運工程案?」

  「是的。」她屏息。

  「妳在做一個完全不理性的要求。」

  「我知道請你放手是不可能的,我只是請你『暫時』放棄,或者應該說,在父親冷靜下來之前,不要再試圖刺激他──」

  「譚董是一名成年人,我認為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應該考慮過後果。」

  「這次不一樣!我爸他明知道楊日傑正在利用他,卻執意往火坑裏跳!」她垂下眼,語調忽然憂鬱。「我不忍心看見他如此,但我相信他只是一時無法面對……畢竟你也有錯,你不應該擅自安排那一晚,在爸爸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之前。」

  利曜南面無表情。

  她憂愁的臉龐像一塊磁石,深深吸引他的注目。

  「你可以答應我嗎?暫時的,只要一次就好,請你放手。」她再一次求他,輕聲柔語,為了父親拋掉自尊。

  「如果我不放手?」他的神色陰鬱。

  「那麼,我也不會讓你傷害我的父親,我不會讓你有機會那麼做的。」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宣誓。

  「妳想保護他?」他瞇起眼。「但是妳看起來,甚至沒有妳父親堅強。」

  智珍纖細的身體微晃。「你錯了,我比你所能想像的,還要堅強。」她平視他的眼睛。

  「是嗎?」他粗嗄低喃。

  「為了我父親,為了他,我會盡一切努力。」她平板的語調宣誓著。

  時間彷彿靜止,過度寂靜讓室內的空氣令人窒息。

  然後,她凝霧的眼眸望向沈默的他,再一次請求:「請你放手,只要暫時的放手就好,我一定會說服父親,因為我不希望他受到傷害。」

  利曜南的眸子蒙上一層霧氣氤氳。「那麼,就盡妳所能,將我擊敗。」他殘忍地回絕。

  智珍的臉孔瞬間刷白。

  直到現在,她終於明白……

  一個唯利是圖的男人,即使曾經滄海,終究無法改變他追逐名利的野心與冷血的事實。

  「絕對,」利曜南站起來,臨走之前輕柔地、幾近溫存地傾身對她呢喃:「絕對要記住,千萬別對妳的敵人心軟。」他低柔地對她道。

  然後轉身走出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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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1:25


  最近這幾天,下班後姜文總是堅持帶智珍外出吃飯,之後再開車送她回家。每天晚上都要到十點鐘左右,智珍才能回到家中。

  對於婚事一再拖延,智珍對姜文感到十分虧欠,因此她很難拒絕他的好意,只因不忍心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這晚她仍然強顏歡笑應付了姜文一整個晚上,智珍的臉龐堆積著疲累,深鎖的眉宇訴說著千絲萬縷的愁慮……

  「連續三天,準時六點離開辦公室,十點過後才回到家。跟男人在外逗留到這麼晚,這種行為實在應該打屁股。」

  公寓樓梯口,傳來熟悉卻讓她心驚的低沈男聲!

  「你怎麼進來的?」她驚訝地張大眼睛,瞪著不請自來的男人。

  利曜南從樓梯轉角的陰暗處慢慢走出來,他的眸色深沈,冷凝的眼底沒有一絲笑意。「如果我告訴妳,我正好認識管理員,這個理由妳會相信?」

  樓下根本就沒有管理員!她屏息。他看起來不高興,甚至……在生氣?

  「你來做什麼,我跟你之間,應該沒什麼交集了。」她別開眼取出皮包裏的鑰匙,打算以漠視忽略他的存在,讓他知難而退。

  然而利曜南居然上前一步,直接捉住她的手腕。「真的沒交集?還是妳一直在自欺欺人?」他直接將智珍壓上牆面,手段霸道,口氣卻異常溫柔。

  「你瘋了?」她忽然緊張起來,因為他今晚不太對勁。「你快放開我……」

  「我為什麼要放開?一直保持風度的結果,就是讓別的男人乘虛而入,與其如此,我寧願不做紳士。」他粗嗄地道。不費吹灰之力擒住她的雙腕令她不能反抗,然後他伸手意圖觸碰她的臉龐──

  「你看清楚,我不是朱欣桐!」智珍急切地撇開臉,狼狽地避開……

  可利曜南竟然回答她:「我知道。」他低笑。「妳,是譚智珍。」

  她愣住,直到利曜南的臉孔突然朝自己壓過來──

  「利曜南!」她死命推擠他,卻發現根本推他不動後便下意識地大聲喊:「利曜南,請保持你過人的理智!」

  因為這句話,利曜南暫停下壓的舉動。

  他英俊的臉孔定格在她面前數公分處,冷沈的雙眼盯著她逃避的眼眸,灼熱的男性氣息噴拂在她緊繃的肌膚上……

  然後,他忽然撇開嘴,貼在她耳邊粗嗄地低訴。「沒錯,妳說的對,我的確還剩理智。」他沈聲低笑,喃喃的語調如同情話。

  智珍心底忽然鼓起鳴鍾──

  彷彿,在上一個世紀,同樣的對話驀然在她的腦海顯影,如鐘鼓般餘音波蕩地繚繞起來……

  注意到她的錯愕,他慢慢斂下眼,性感的薄唇咧開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

  智珍回過神,用力掙開他的掌握!

  「我再說一次,我不是朱欣桐。況且姜文也不是一般人,他是我的未婚夫,不久後我就會嫁給姜文成為他的妻子。」她喘息著,驚魂未定地瞪視著他,不理解他為什麼突然失去冷靜……

  何況,他才拒絕過自己,而且直言不諱地告訴她,今後兩人將成為「敵人」。

  「我們曾經討論過婚姻的意義。」他沈定地看著她,過於平靜的音調彷彿剛才的事不曾發生。「雖然我說過,我不認為男女結婚必定存在愛情,但是這個定律,不適合用在妳身上。」

  她驀然失笑。「利先生,」因為他的過於自信,她禁不住嘲弄。「我與姜文的感情如何,不需要你來評論。」

  「我不評論,只是說出事實。」他露出笑容。

  他的話,令她一窒。「我確定,與你之間實在有嚴重的溝通問題。」

  她迅速掏出鑰匙,轉身開門──

  利曜南出手擋住半開的大門。「那是因為,妳根本就不打算敞開心扉,跟我『溝通』。」他又再一次將她困住。

  這次是把她包圍在大門與他之間。

  智珍屏息著,因為兩人之間幾乎沒有間隙的距離,貼近到她的背脊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體溫……

  她強迫自己深深呼吸,然後轉過身面對他──

  「請你離我遠一點,我已經再三說明我不是你以為的『她』!如果你一定要逼我承認,好,那麼我承認欣桐是我的妹妹……但,她就只是我的妹妹而已!我不是她,她也不是我。」她瞪著他,聲調平板。

  但很快的,她發現轉身的動作根本是一個失策!

  兩人間曖昧的姿態,完全不利於她。

  利曜南咧開嘴,沖著她微笑。他可疑的笑容把她弄迷糊了,她眨著眼疑惑地瞇視他……

  「妳是誰都好,從現在開始,我準備追求妳。」他低柔地回答。

  他突然而來的宣誓,讓智珍錯愕。

  但他的模樣看起來不像開玩笑……而且她不認為,利曜南會半夜跑到她的住處來,跟她開如此莫名其妙的玩笑。

  「是嗎?那麼你對於朱欣桐的愛呢?」她質問他,藉此保衛自己。「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不久之前你也曾經說過,這一生你只愛一個女人,朱欣桐。」

  她的話飽含指控,然而問著他的同時,她自己感到一陣無法控制的窒息……

  利曜南收起笑容,認真地看著她。「我不記得了。」他簡短地道。

  利曜南無賴的回答,讓智珍感到不可思議!

  她睜大眼眸,然後一字一句地指控他:「你真是一個冷血而且奇怪的男人!就算你不記得自己曾經信誓旦旦的愛情,但應該不會忘記數天前你曾經拒絕過我的請求!就算我也『忘記』了你的海誓山盟跟信誓旦旦,但是你真的以為,我會答應一個曾經那麼無情拒絕過我的男人,對我的追求?」

  「Business is business,這是兩件事。」他露出毫不在乎的笑容。

  智珍神情嚴肅。「你以為這是遊戲?」她並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臉色很蒼白。

  利曜南的無情她很清楚,但就因為太清楚了,所以心口充斥著連她自己都分辨不出的……不知是痛楚還是麻痹。

  「答應我,明天晚上,不許再跟那姓姜的出門。」他要求,恣意地伸手拂開她頰畔亂髮。

  她的話,他如同耳邊風般置之不理。

  智珍避開他的觸碰。「不要──不要碰我!」

  然而他手指拂過處,卻帶起一道令她心驚的灼熱……

  利曜南目光深沈,她的一舉一動都掌握在他的視線下,就連她眼眸深處細緻的表情,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鬆手,忽然放開她。

  如獲大赦,她迅速退到門後,與他隔開一道鐵門的安全距離……

  「我準備追求妳,妳逃不掉。」隔著鐵門,利曜南低嗄地對她道。

  智珍出神地凝望他眼底溫柔的狂妄……

  「只能接受。」

  他笑著,輕鬆宣誓。

  用力關上鐵門,智珍把利曜南關在門外,然後轉身逃回黑暗的屋子裏……

  在沒有一絲燈光的黑暗中,智珍奔走時撞到沙發椅背,疼痛讓她順著椅背滑下地板,然後有一段好長的時間,她就這樣怔怔地坐在地板上,忽然感到寒冷,於是緊緊地環抱住自己的膝頭,想到利曜南在門外堅決的表情,她忽然感到害怕……

  鈴鈴──

  一陣吵嘈聲讓智珍回過神,她這才發現家裏的電話已經響了很久。

  執意響個不停的電話騷亂著她的心緒,不肯放棄,最後她歎息著慢慢從地板上爬起來,走過去拿起話筒。

  「喂?」她聽到自己虛弱的聲音,訝異於自己如此柔弱的音調。

  有多久了?她不容許自己軟弱……

  「智珍嗎?我在樓下等了很久,一直沒看到妳公寓裏的燈打開,妳沒事吧?」姜文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

  「我……」她深呼吸,然後強顏歡笑。「我沒事。」

  「妳還好嗎?」姜文不放心。「要不要我上去陪妳──」

  「不必了!」察覺到自己的口氣太急,她徐徐緩下聲,用力閉起眼睛然後慢慢睜開。「我沒事,只是很累,所以回到家後就坐在沙發上休息,沒有立刻打開燈。」她愉悅的聲調聽來堅強。

  「是這樣嗎?」姜文口氣疑惑。

  「真的,就是這樣。」

  「那麼,妳快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好。」她柔順地回答。

  只有對姜文,她沒有任何堅強的偽裝。

  「智珍?」他忽然喚住她。

  「我在聽?」她真心微笑。因為她答應過……

  答應過一個人,她會真情真意地對待姜文,一生一世,永遠不能辜負他。

  「董事長今天,主動跟我提到了婚事。」他忽然道。

  姜文突如其來的話,令她無法反應……

  片刻後,智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爸他,他真的跟你提起婚事?」然而她必須努力控制,才能保持聲調的平靜。

  「對,就在今天早上。妳知道嗎?能聽到董事長主動提起,我真的很高興。」

  「為什麼……」她喃喃自問。「為什麼爸爸他沒跟我提過這件事?」

  「我也很驚訝,不過我看董事長不像臨時起意。他似乎早有打算,好像很久之前就已經開始計畫我們結婚的事,老實說,我真的很驚訝!因為我一直以為,董事長根本不放心把妳交給我。」

  她怔怔地,陷入沈默。

  「智珍?妳怎麼不說話?」

  「我……」智珍腦中一片空白。

  「我知道了,妳聽到這個消息,跟我一樣太高興了,對不對?」姜文斂下眼。

  彼端的他,臉上並沒有笑容。

  他坐在車內,車子依然停在智珍公寓樓下。一部高級朋馳突然開到智珍的公寓大樓前,車門打開後,他看到利曜南走出公寓大門,縱身跨入駕駛座旁。

  然後,朋馳車迅速開走。

  「姜文,很晚了,我很累……我們明天再討論這個問題好嗎?」她實在無力再強顏歡笑下去。

  「當然好。」姜文笑著說。

  「晚安。」

  「晚安。」他仍然笑著收線。

  姜文合上手機蓋,他瞪著前方開遠的朋馳車燈,冰冷的臉孔沒有一絲笑意。

  「利先生,他的車子從剛才就停在公寓樓下,一直沒開走。」馬國程的視線自左前方的後照鏡,轉回擋風玻璃凝視前方路況。

  「我知道。」利曜南面無表情地回答。

  他深邃的眼眸凝望窗外,若有所思。

  「那麼──」

  「我想知道,他是否知道我的存在。如果他還不知道,那麼現在知道,還不會太晚。」

  「利先生?」

  利曜南轉回目光,灼亮的雙眼盯著車內的後視鏡。「他不可能毫無疑問。」

  馬國程抬起眼,看到鏡中利曜南的眼睛。

  他知道利曜南的意思,但是卻不明白利曜南的做法。

  「甚至於,應該在一開始……」利曜南側開眼,沈冷的眸光掠過一抹星芒。「他就已經知道,『她』不是『她』。」

  馬國程不由得屏息。「利先生,您的意思是說,姜文他根本就知情?」

  「不,他不知情。」

  「利先生,我不明白──」

  「不會等太久。」

  利曜南從西裝口袋拿出一枚女性耳環,握在手心上把玩……

  馬國程瞇起眼深深疑惑,過了半晌,他才聽到利曜南往下道──

  「答案,不久就會水落石出。」

*********

  博濟醫院是一家高級私人醫院,能到博濟醫院身體檢查,或者入院就醫者皆非富即貴,因應這些富人的需要,特別是住在特等病房的病人,博濟醫院的門禁特別嚴格,任何探視者都必須留下身分證件,並且得到院方與病患的同意,才能進入院內特等病房探病。

  李芳渝並非一個被動的人。

  自從在朱欣桐的病歷上發現了可疑之處,她就開始懷疑著譚智珍!

  但在見過譚智珍後,因為實在從她那裏得不到任何線索,於是她想到上班時間利用醫院電腦──拜博濟醫院門禁森嚴之賜,她找到數日前利曜南住院當天的訪客資料──

  李芳渝很快就查到當日譚智珍留下私人證件時,值班護士登記的個人基本資料內容。

  之後,她偽造譚智珍的住院資料,然後利用博濟醫院的名義,十分有耐心地,將譚智珍的個人資料傳送到新加坡各大醫院。

  終於,她在新加坡樟宜綜合醫院得到了回音。

  「三年前,博濟醫院也曾經來要過資料!」樟宜醫院的掛號櫃檯查到這件事。

  李芳渝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

  撇開疑慮,她很快地回答:「是的,」她已猜到,三年前譚智珍必定到博濟醫院就診過。「但是因為譚小姐再次就診,所以我們必須知道她近三年來的病歷資料以免誤診,最好是能把過去病歷檔案一併送傳過來。」

  「這樣呀……可是我們實在不能隨便將病人的病歷轉給你們,除非──」

  「有博濟醫院的證明也不行嗎?您也瞭解,譚小姐她目前住院,不方便自己到貴院申請病歷資料。」

  「可是……」對方顯得很為難。「有醫師的簽名嗎?」

  「當然有。」她有把握,能將兄長李奕豪的簽章偽造到九成相似。

  「那麼,妳先把醫師的簽名檔傳真過來,我們會再跟貴院求證,如果簽名沒有問題的話,病歷應該可以轉送過去。」

  對方醫院十分謹慎。

  「沒問題,我現在就把簽名檔傳真過去。」

  「麻煩妳了!」

  掛了電話後,李芳渝立即著手傳真。

  她心底覺得奇怪的是,事實上後來她曾經回到檔案室內,回頭尋找病歷檔案,然而卻未曾發現任何關於譚智珍的病歷!

  之所以回頭尋找譚智珍的病歷,是因為她實在想不通一些直到現在看來,仍是極為關鍵的事──

  她一直認定朱欣桐的死因可疑,現實讓她難以忽略!更何況,利曜南的態度在改變,她不得不提防忽然出現的譚智珍……

  然而當初她回頭到檔案室找尋時,卻未發現譚智珍的病歷。

  那時她原以為自己的預設是錯誤的,但樟宜醫院既然透露博濟醫院曾經要過譚智珍的病歷資料,那就證明譚智珍曾經在博濟醫院就診過!也因此推斷,譚智珍在博濟醫院的病歷應該是存在的,只是現在忽然「不見」──或者應該說,譚智珍的病歷檔案是被人為「有意」或者「無意」刪除了!

  就如同朱欣桐的病歷資料,被她刪除了一樣!

  「到底會是誰做的事……」

  李芳渝喃喃自問。

  因為資料被刪除,她無法找到當初治療譚智珍的主治醫師是誰!而當年為朱欣桐急救的醫師,早已經離開博濟醫院,出國進修不知去向。

  李芳渝只記得,當年朱欣桐急救前她負責擋住一干親友,並在急救當時,忙於安排因注射鎮靜劑而昏迷的利曜南住進另一間病房,因此並未進病房跟隨醫師一起參與急救步驟……

  那麼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

  為什麼到最後,血崩的朱欣桐竟然會死於肺部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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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1:56


  在簽約記者會上遭遇挫折後,譚家嗣的行動反而更加積極。

  智珍看到父親不但主動要求到帝華開會,並且積極插手報價規畫,毫不避諱他取得團隊主導權的野心,而楊日傑礙於聯合營造所投入的合作資金,占總投資比例龐大,在極機密的報價規畫部分,也不得不讓父親插手……

  即使智珍仍想阻止聯合與帝華合作,到這個階段也成為不可能的任務了。

  中午休息時間,一則因為姜文堅持,二則智珍實在身心俱疲,她同意姜文的提議到外面的餐廳用餐。

  「妳最近精神不太好,一定要多吃一點,好好補充營養。」點完菜後,姜文特別叮嚀她。

  智珍忽然感到,難以承受他太多的感情……

  「吃中飯?」

  一個男人忽然走到智珍身邊的走道,低嗄的聲音再熟悉不過──利曜南自然而然地伸手環住智珍的椅背,那姿態,就似雄性動物的生物本能,霸道而且張狂地宣誓佔有權。

  智珍全身僵住,她愣在座位裏,沒料想會遇見利曜南,更想不到他明知姜文是她的未婚夫,竟會當著姜文的面直接挑釁……難道,他竟然跟蹤自己?

  姜文臉色驟變,利曜南囂狂的肢體語言,瞬間在姜文眸底醞釀出風暴──

  「利先生,如你不介意,我想與未婚妻單獨、安靜地吃一頓飯。」他特別強調「未婚妻」三個字。

  「當然!」利曜南若無其事地笑道。「這是我的餐廳,這頓飯我請客,你們隨便用。」

  姜文的臉色剎那間難看到極點。「你的餐廳?」他陰鷙地問。

  利曜南抬起手錶,狀似淡漫地笑道:「五分鐘前,應該說自從你們走進這間餐廳十分鐘後,我剛好買下這幢物業。」

  利曜南身後的馬國程,伸手推高金邊眼鏡,以掩飾他臉上的笑意。

  智珍看到姜文的拳頭握緊,她由衷感到不忍……

  「謝謝你,利先生,」智珍抬起臉,蒼白地對著利曜南微笑。「不過,我跟姜文不習慣讓陌生人請客。」

  利曜南沈下臉。

  智珍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姜文,我們走吧!」

  「不需要!」姜文竟然開口拒絕。「既然利先生這麼大方,我們自然不能拒絕人家的好意。坐下來,智珍,我們一定要好好享用,利先生免費提供的這頓『燭光午餐』。」

  智珍怔立在餐桌旁,她像個木頭人一樣,出神地凝望姜文冷酷的表情,難以置信向來謹慎溫文的他為何會說出這種話……

  「妳太多慮了!看起來姜先生很賞臉。」利曜南如情人般對她柔聲耳語,同時出手將肢體僵硬的智珍,重新按回座位上。

  她身不由己地坐回椅子內,看到姜文睜大眼睛瞪著利曜南的一舉一動,他看起來衝動的想要伸手打掉利曜南放在她肩上的手。

  似乎看穿姜文的心思,笑容重回利曜南英俊的臉孔上。

  「自己的餐廳,好好吃飯,嗯?」利曜南咧開嘴,傾身特別低柔地叮嚀智珍,如哄愛人。

  接著他宛如來時一陣風,轉身走開,馬國程緊隨其後。

  姜文瞇著眼,拳頭狠狠地握得死緊……

  他的的確確是來挑釁的!智珍清楚地看見他的動機。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利曜南會從不確定,到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轉變……

  智珍怔怔地坐在位子上,她甚至完全沒有心思注意到姜文的反應。

  「利曜南對妳很特別?!」

  直到姜文突然開口問話,智珍才回神。「他……」輕咬著下唇,她突然感到難以回答。「我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真的感到茫然。

  她不明白利曜南的動機,更不瞭解他為何突然轉換態度。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利曜南正在改變遊戲規則──

  他不再被動,而是扭轉態勢,成為主動的掌控局勢者。

  然而,十分鐘內決定砸錢買下一間餐廳,只因為她跟姜文在這間餐廳一起吃中飯?智珍知道利曜南不在乎金錢,卻完全看不清他意欲為何。

  「是嗎?」姜文的笑容很冷。

  看到姜文不信任的表情,智珍心口一寒,整個心臟忽然狠狠地揪緊。

  「Waiter!換菜,換成全餐廳最貴的菜!另外給我點蠟燭、找琴師演奏,再來一瓶1988年份的波爾多紅酒!」

  得不到智珍的回答,姜文洩恨一般,花利曜南的錢盡情發洩。

  然而最讓他感到可恨的是,就算一頓飯花上一百萬,利曜南也完全不會在乎!

  儘管現在是中午時間,要求點上蠟燭顯得十分怪異而且不合情理,但侍者顯然被特別叮囑過,對於姜文的無理要求一概照單全收。

  智珍沈默著,直至感覺到暈眩……

  「姜文,我……我去一下化粧室。」她蒼白著臉龐強顏歡笑,不待姜文回答匆匆起身奔到化粧室。

  她無法繼續坐在位子上,與姜文面對面……因為他隱而不宣的怒氣,實際上給了她非常大的壓力。

  利曜南等於宣告了兩個男人的戰爭!

  她忽然想通……利曜南絕對是故意的,他故意捏造曖昧的誤會,讓姜文不得不正視他的存在,即使,姜文才是她名正言順的未婚夫。

  智珍走進化粧室前,被一隻突然伸出的手拉到角落。

  「妳看起來很不安?」利曜南低嗄地笑問,索性環住她的腰,制止她的掙紮。

  他早已等在附近守株待兔,他根本不曾離開。

  「你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我不明白……你到底想怎麼樣?」智珍掰不開他的手,於是緊張地望向餐廳另一頭,姜文所在的方向。

  幸好,姜文似乎並未發現她被「挾持」,否則可能引來另一場更大的風波。

  她正經八百的問話,惹利曜南嗤笑。「妳很清楚我想『怎麼樣』!況且,昨天晚上我已經警告過妳了,是妳太不聽話。」

  「你簡直是瘋子!」她唾棄他。「你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該聽你的命令行事?」

  「錯了,」他笑著扣緊她扭動的腰肢、箝制她纖細的手腕,彷彿制服她是件有趣的事。「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跟我作對,唯獨妳例外。」

  智珍瞪大眼睛。「你到底想怎麼樣……」

  「妳問第二次了!同樣的問題,我向來不答第二遍。」他低笑,忽然傾身壓向前……

  太過貼身的距離,讓他們幾乎熱唇交接,她嚇一大跳,急忙撇開臉!

  彷彿他是瘟疫,她急急避開的反應,反而惹利曜南失笑。「妳逃不掉,總有一天……」

  他灼熱的視線鎖緊她迷蒙的眼眸,智珍渾噩地凝定住,如泥雕塑像一般喪失知覺,困縛在他熾烈的目光下。

  「妳會回到我身邊。」他沈聲宣誓,然後放手。

  智珍愕然瞪視著他。他為什麼這麼說……他察覺了什麼?!

  這回他真的放手,並且離開餐廳。

  智珍愣在角落處,過了許久她才回過神,匆忙奔進女生化粧室內──

  就怕他神出鬼沒,再次忽然出現,糾纏自己。

  姜文在座位上等了半晌,不見智珍回來,他心底起疑正要站起來找人,忽然聽到智珍忘在座位上的皮包內,手機響起。

  他猶豫三秒,就伸手打開皮包,拿出手機──

  「喂?請問是譚智珍,譚小姐嗎?」

  「她──智珍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我是她的未婚夫,有事可以直接告訴我。」他擅自決定。

  「噢,我們這裏是樟宜綜合醫院。因為譚小姐在臺灣就診,臺灣院方要求我們轉出譚小姐的病歷,我們已經求證過臺灣醫院提供的主治醫師簽名,簽名完全沒有問題,所以病歷這兩天已經寄出,我們特地打電話通知譚小姐一聲。」

  「智珍在臺灣就診?」姜文瞪大眼睛。

  「是的,我們打電話通知譚小姐,只是醫院例行公事,請您轉告譚小姐一聲,謝謝!」

  對方不等姜文回答就掛掉電話,果然打電話的行為只是「例行公事」。

  姜文瞪著斷線的手機,眉頭深鎖。

  直到看見智珍的身影往回走,他不動聲色,將手機放回皮包內。

  「怎麼這麼久?我都打算到化粧室去找人了!」他開玩笑,態度已經回復平常。

  看到姜文的笑容,智珍不自禁鬆了一口氣。「你點了什麼菜?」她重拾笑顏,借機轉移話題……

  雖然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如昔。

*********

  收到樟宜綜合醫院寄來的資料前,李芳渝已經針對她起疑的事,做過全盤思考。

  雖然利曜南精明深沈,但她也絕對不是一個笨女人。

  她知道,利曜南也已經開始起疑,更明白調查譚智珍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一旦證實事情發展是她所擔憂的情況,那麼她將無立足之地!

  但倘若坐以待斃,那可完全不符合她做人做事的風格!

  如果她能早一步得知真相──只要比利曜南早一步就好,那麼,情況也許就能按照她所期盼的,被她所扭轉……

  屆時不管實情真相如何,她自有她的盤算!

  但即便如此,李芳渝仍掩不住對「某個人」的懷疑。

  她唯一感到大惑不解的,是姜文這個人──這個譚智珍的「未婚夫」。

  於是這天下午,李芳渝再次來到聯合營造大樓樓下,直接要求見譚智珍的未婚夫姜文。

  「我並不認識妳,李小姐。」姜文原不想見這個莫名找上門的陌生女人。

  但當這個要求見他的女人,自稱自己是利曜南的未婚妻時,他就不再排斥見面的可能,同意到公司一樓會客室,與李芳渝會面。

  「很好,因為我也不認識你。」李芳渝咧開嘴。「我們彼此不認識是最好的,因為我們沒有利害關係,不必對彼此說假話。」

  姜文瞇起眼。眼前這個女人顯然不是普通角色。「請問,妳要求見我,有什麼目的?」

  「很簡單,我只是想請教你,對自己朝夕相處數年的『未婚妻』,你到底有多深刻的瞭解?」

  「李小姐,這似乎不幹妳的事。」他冷淡地答。

  「說得是呀!」李芳渝笑容不變,她直視姜文。「表面上看起來,這的確不干我的事。但是您的未婚妻,譚智珍小姐,她跟已經被醫師宣判死亡,並且開具一張死亡證明書的朱欣桐長得一模一樣──而我呢,我這個人向來不信邪!我根本就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種『巧合』,所以,我認為我剛才問你的問題,於你和我實在是大大的有關係!」

  「也許朱小姐和智珍是孿生姐妹,那就不足為奇。」

  「那也得有證據!再說,即使如此也不怕你見笑,我的未婚夫利曜南,他可不會同意所謂『孿生姐妹』這樣的解釋!事實上,他根本認定朱欣桐就是譚智珍、譚智珍就是朱欣桐──這兩人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胡扯!我是智珍的未婚夫,怎麼可能不知道智珍是誰?!」姜文立即反駁。

  「對了!」李芳渝虛偽地笑出聲。「這正是我所要請教你的,姜先生。」

  姜文愣住,他神色陰沈地,瞪視著眼前滿臉偽笑的女人……

  同樣的,李芳渝也巨細靡遺地,觀察著姜文的表情與反應。倘若對方有一絲猶疑或者有別於平常的反應,她絕對能看得出來。

  「李小姐,我懷疑妳是否閑著沒事,生活過得太優渥,導致豐富的想像力太過度發展了!」

  出乎李芳渝意料的,她並未激怒姜文,相反地,他的神態反倒輕鬆起來。

  「你不必裝做一派輕鬆的樣子,我相信以曜南的個性,他應該已經對你的『未婚妻』展開行動了!」誘導不成,她索性進一步激怒他。

  姜文的笑容卻仍然掛在臉上,彷彿已經打定主意,不為所動。「那又如何?我根本就不在乎!」他一攤手,輕鬆自在。「智珍很清楚她的未婚夫是誰,我們彼此相愛,無論利先生做些什麼,也動搖不了我跟智珍七年的感情。」

  李芳渝的笑容消失,她瞇起眼研究姜文──他要不是有了防備,就是真的如他所言完全不在乎!

  「李小姐,如果妳沒其他事的話,我還有工作,恕不奉陪了!」他站起來,拉開椅子。

  「等一下!」李芳渝不甘心。「你真的……從來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未婚妻,根本就不是同一個女人嗎?」她乾脆直接挑明瞭。

  姜文挑起眉,彷彿這是他所聽過,本世紀最荒謬的笑話。「李小姐,我再重複一次,我還有工作恕不奉陪。改天沒事,我可以考慮抽空陪妳閒聊。」

  姜文笑著轉身後,揮手走開。

  他的態度再明顯不過!他根本就當李芳渝在說瘋話。

  李芳渝愣坐在會客室裏,不耐地皺起眉頭……

  看來這回她白跑了一趟!她的疑惑非但沒有解除,反而更深了!

*********

  馬國程在突然收到一份來路不明的傳真檔後,立刻將這份不具名的文件,送進利曜南的辦公室。

  「利先生,您要的東西已經到了。」馬國程神情由衷佩服。「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有反應。」

  利曜南並未拿起傳真檔,僅囑咐馬國程。「你瞭解一下,看檔內容是否動過手腳。」

  決定競標捷運案,並且篤定帝華是唯一競爭對手後,紅獅在帝華委外之營運效益評估顧問公司內,就派遣了一組監視人馬。

  「這我明白,但是──難道他會給假東西?」馬國程問。

  「就算是真東西,也要驗明蛛絲馬跡。」

  「利先生,我知道怎麼做了。」馬國程露出笑容。一切都在利曜南的掌控中,對方受不了刺激,已經開始伺機而動了。

  利曜南推開座椅,站起來走到馬國程面前。「姜文非常小心。」他越過馬國程身邊,冷峻的臉孔沒有表情。「選擇以傳真方式,輸出帝華委託顧問公司製作的預算企劃書,就絕對不會在檔上留下指紋。」

  「利先生,這一點事前竟然又給您料中了!」馬國程很清楚,利曜南最厲害也是最可怕的能力,就在制敵機先。因為他總是能夠料到敵人內心的想法與謀算,對於敵人的性格更瞭若指掌。

  事先利曜南已經叮嚀他,故意在名片上標示馬特助辦公室私人傳真號碼。

  利曜南早已料到,倘若姜文有所行動,他所選擇的方式只有三種:第一直接傳真洩密;第二透過海外轉寄;第三讓不知情之第三者,最好由法人顧問公司洩密。其中最可能、最直接、最不需假手他人的方式,就是透過傳真。

  為了造成這等天時地利人和假像,讓姜文「主動」選擇傳真這一個便捷、不費力且不留把柄的方式,早在一個月前利曜南已經叮囑馬國程,借助名流交際宴會,開始散佈馬國程私人名片,名片上載馬特助辦公室私人傳真號碼。

  「Vincent,去查明他傳真的地點,只要他在公共場合行動,就調到現場當時的監視錄影帶。」

  「是!」馬國程恍然大悟。

  姜文當然不會笨到用私人傳真,洩漏公司機密檔。

  「跟在他身邊的人,回電報告了?」利曜南再問。

  「整點後,一定會打電話報告。」馬國程回答。「即使缺乏現場錄影,我們派去跟住姜文的人也能提供監拍光碟,拍攝當時將核對當日超商販售報紙日期,與牆上時鐘所指的時間,這些證據足以核對傳真日期與關鍵時刻。」

  這是第二重佈局。兩個星期前,馬國程已經派三個人輪流跟住姜文。這也是姜文的行蹤,利曜南之所以瞭若指掌的原因,也因為如此,日前姜文與智珍用餐時,利曜南才會「碰巧」出現。

  利曜南派去跟蹤的人,跟住的對像是姜文,而非智珍以為的自己。

  「利先生,」馬國程雖然自信滿滿,但他忽然有一絲猶豫。「您確認這件傳真檔,是姜文所為的可能性是……」

  「如果你在博濟醫院找到的資料沒有錯誤,陳秋生沒有說謊,」利曜南目光深沈。「那麼,可能性就是百分之百。」

  「我料想陳秋生沒那個膽對您說謊,但是倘若博濟醫院的資料屬實,那麼譚小姐她可能就是──」馬國程不解。「如果這是真的,您為何要利用姜文與譚小姐之間的矛盾,奪得捷運案標案?這樣一來,您似乎重複了……」馬國程沒再往下說,眉頭卻緊緊皺起。

  利曜南很清楚,馬國程想說的是:這樣一來,他又重複犯了三年前曾經犯過的「錯誤」──

  他再次利用了「她」。

  「以父之名,所行之事,可以為我作見證。」利曜南喃喃低訴。

  馬國程是基督教徒,他自然知道,這是出自新約全書約翰福音。

  但是他實在不明白。「利先生?您……」

  利曜南卻不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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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2:19


  在最後規定日期到來之前,以紅獅與帝華為首的兩大集團,在投標日當天分別由集團董事長率領團隊成員,將投資計畫書送進捷運局分別進行簡報,再由捷運局甄選委員提出質詢。

  同時在土地開發上,帝華新幹線比捷運局原規畫之土地開發處,整整多了六個區塊,這是為內部利益攤平所致。然而甄選委員有諸多疑慮,對於目前土地開發效益,感到不如預期樂觀!

  而在機電系統方面,紅獅新幹線早已與外商日本新幹線公司談妥條件,日本新幹線承諾未來高鐵興建,將出資認股10%,在技術提供與投入這方面,紅獅新幹線所做的努力也令甄選委員十分滿意。

  然而讓甄選委員判定最後勝負之最重要關鍵是,紅獅新幹線公司得標之興建評估經費為2050億新臺幣,帝華新幹線公司之興建評估經費為2365億新臺幣,而紅獅新幹線在風險評估一欄超估15O億新臺幣,總計為2200億新臺幣,仍然比帝華新幹線公司的2365億新臺幣,少了165億新臺幣。

  同時,紅獅新幹線公司以優渥的財務規畫能力,使得其評估之未來捷運票價,比帝華新幹線公司整整低了十元以上。

  在長達十二個小時的會議後,甄選委員召集人宣佈,由紅獅新幹線公司籌備處,取得高鐵捷運優先議約權。

  這一仗,帝華為首的團隊打得灰頭土臉,竟然占不到一絲便宜!

  「利曜南就像長了第三只眼睛!他居然面面俱到,處處針對我們不足之處下針砭,就連增估風險預算150億,總預算都還比我們低了一百多億元!就好像他事前已經看過我們的投資計畫書,才會對我們的計畫書內容如此瞭若指掌、得以克敵機先!」在會場上簡報時一路潰敗,讓譚家嗣氣急敗壞,回程路上已經忍不住發飆。

  「董事長,楊總已經提出聲明,針對紅獅新幹線公司認股36.3%,與帝華新幹線公司已認股43.5%,有明顯落差。紅獅新幹線公司認股不足,高鐵捷運局不該忽視這個問題。明天楊總就會委請律師團提出嚴正抗議,要求高鐵捷運局成立專案調查小組。」姜文看見智珍臉色凝重,於是他代為發言安撫譚家嗣。「董事長,這件工程標案還有轉機,您先別喪氣。」

  譚家嗣神色陰鷙,突然閉口不言。

  智珍當然清楚,父親不豫的臉色代表著什麼意義。

  事實上,加上日本新幹線公司承諾未來將認股的10%,紅獅新幹線公司認股高達46.3%,縱然認股不足50%容易落人話柄,未認購之股權成數太高,容易讓人產生利益輸送的聯想,但如此巨大的工程案,所牽涉之利益太過龐大,本來就有多方勢力等待安撫,即使今日換做帝華團隊取得優先議約權,也將導致同樣的結果。帝華新幹線公司的抗議,幾乎沒有勝算可言。

  回到辦公室後,已是晚上十點。譚家嗣的情緒看起來較為和緩,似乎已經得到控制。

  「姜文,已經很晚了,你先送智珍回去,我還要留在辦公室裏看一些文件。」譚家嗣對姜文道。

  「是,董事長。」

  「爸,您也累了一天,應該回去休息了。」

  「沒關係,妳現在就跟姜文一起回去,我還要留在公司處理事情。」譚家嗣丟下話後,就逕自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內。

  智珍本來不願離開,但父親的意志很堅決,而現在這個時刻也實在不適合再違背他老人家的意思。

  「這樣也好,這件事總算告一個段落。」車上,姜文勸道:「事實上董事長的年事已高,早就應該退休享清福,實在不適合全心全力,投入這種激烈的工程競標爭奪戰。」

  「你說的沒錯。」智珍怔怔地望著前方,神情苦澀。「但這是我的錯,是我太不爭氣了,所以不能為爸爸分憂。」

  「妳怎麼這麼想?」姜文蹙著眉,回頭看她一眼。「這麼沮喪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妳!早知道我剛才就不說那些話,因為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

  智珍忽然轉頭,認真地問姜文:「我不是這個樣子的嗎?難道一直以來,我給你的印象總是那麼積極?那麼勇往直前?從來不退縮的?」

  姜文怔住,視線膠著在擋風玻璃前。

  「你真的覺得……我一直都是那樣的嗎?」她再問,仍舊認真。

  「妳在說什麼啊?!」姜文忽然笑出聲。「我看妳今天受的刺激太大,情緒快比董事長還要難以捉摸了!」

  智珍深深凝望著他。

  問這個問題的她是認真的,然而姜文故作輕鬆的態度令她不解……她忽然感到,也許她並不如自己所以為的,那麼瞭解姜文。

  「妳的公寓到了!」他停下車子,下車替她打開車門。「我送妳上去吧?」

  智珍搖搖頭。「不必了。」輕聲回答。

  「也好,」姜文一反常態,並不勉強。「今天晚上妳好好休息,相信明天進公司後,董事長一定會交代很多工作下來,畢竟這場仗還沒打完,我們得有始有終。」

  智珍沒有回答他,僅淡淡一笑,然後轉身下車走進公寓大門。

  姜文站在樓下,依照往常習慣,他看到智珍公寓樓層的燈光亮起,才回到車上開車離去。

  回到家中,智珍的心情更為沈重。

  這陣子,有很多時候她感到一股無力感深深困擾著自己,她開始後悔,到臺灣的決定也許是錯誤的。

  智珍慢慢走到窗前,心事重重地凝望著窗外夜色,父親如此積極爭取捷運工程案,不僅僅因為利曜南那天晚上設的飯局激怒了他,她擔心的是,父親這趟回到臺灣別有目的……

  就在智珍陷入愁思時,手機聲忽然響起,她猶豫了半晌才從皮包裏取出手機。

  「喂?」她聽見自己疲憊的聲音。

  「開門,我要見妳。」利曜南沈聲命令。

  智珍愣住。

  「我現在就站在妳的公寓門外,快開門。」他理所當然地催促她。

  她倒抽口氣,因為這是一幢舊式公寓,樓下根本沒有管理員,所以他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如入無人之地。「已經很晚了,我要休息不想被打擾。況且我有選擇開不開門的自由。」她平聲拒絕。

  利曜南低笑。「聽話,快開門,別跟我鬧彆扭。」他的嗓音低沈嘶啞,有一抹濃濃的磁性,彷彿情人的低語。

  鬧彆扭?「請你不要誤會,也不要扭曲我的意思!我不想替你開門,是因為我與你之間根本沒有任何交集,同時,我也完全沒有跟你鬧情緒的必要和心情。」她嚴肅地「糾正」他的一廂情願。

  利曜南沈默數秒,忽然在話筒另一端深深歎息。「如果妳不開門,那麼我會一直站在門外直到妳願意打開大門為止。但是今天晚上天氣很冷,我昨天才得了重感冒,如果妳希望我的病情加重,那麼妳可以一直不開門,讓我在門口站一整夜。」

  他的話聽似合情合理,實則卻是威脅!

  智珍握著手機,這一刻,她實在好後悔接起這通電話。「我不會開門的,如果你堅持站在門外一整夜,那麼我也不能阻止。」說完話,她便合起手機蓋。

  關掉手機,她便將行動電話拋到沙發上,自己則縮在沙發另一角,蜷起膝蓋,讓身體完完全全陷入柔軟的椅墊裏……

  她瞭解利曜南,知道拒絕他的後果堪虞,但不管他有多不高興她的「拒絕」,今晚她真的沒有心情面對他……

  她沒有心情,在面對他的時候戴起面具。

  忽然感到疲憊不已,智珍蜷在沙發裏不知不覺地睡著,直到寒冷將她喚醒,她抬頭看到牆上的小熊維尼鍾,才發現已經深夜兩點。

  已經兩點了……

  智珍迷迷糊糊地從沙發裏站起來,走回房間途中,她聽見大門外似有聲響。

  她忽然想起,利曜南說過他會一直站在門外,直到她願意打開大門。但是……但是他真的還會站在門外嗎?

  她知道自己不該好奇,更知道這樣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她仍然走到門前,屏息著慢慢將門打開……

  隔著鐵門,她看到門外的走道上空無一人。

  「真可笑……我到底在期待著什麼?」她喃喃自問。

  就在她要將門合上之際,忽然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自樓梯間走出來。

  「妳終於開門了。」利曜南站在樓梯口,深邃的眼神牢牢地緊盯著她。

  智珍呆在門口,忽然之間,一股強烈的、逃避的衝動驅策著她──

  她反手迅速而且用力地關上大門,然後緊貼著大門背面,無法呼吸……

  為什麼?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固執?

  「開門,妳逃避不了。聽我的話,開門。」

  利曜南低沈沙啞的聲音傳進門內。智珍無法回答,她掩住嘴奔逃到客廳裏,遠遠地逃開那扇薄可傳音的門扉。

  之後,有十分鐘的時間,不再有任何聲音傳進來,就在智珍以為他已經放棄離開時,鐵門的鎖孔忽然被插入不明物體,短短兩秒鐘後大門外的鐵門被打開的「依呀」聲傳進智珍的耳朵裏,接著是大門傳出鎖孔開鎖的聲音──

  智珍還在發呆,利曜南已經登堂入室。

  「你……」

  她的話未說完,利曜南走到她面前整個身體忽然往前傾──在智珍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利曜南沈重的身軀驟然壓到她身上!

  智珍呆住了!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整個人被他壯碩的身軀壓在沙發上,完全動彈不得……

  智珍根本喘不過氣!利曜南的體重是她的一倍半,她被壓得就快要窒息了……

  「我說過,我得了重感冒。」他皺著眉頭,嘶啞的聲調挾著濃重的鼻音。然後像是突然發現她的臉色不對,他呻吟一聲,右手臂慢慢撐起半邊身體。

  她看見,這麼冷的天,他的額頭卻在冒汗。「你還好嗎?」她問,心臟忽然揪成一團!

  「快爬起來……我撐不了太久了。」他沙啞地呢喃,粗嗄的聲調已經有點含混不清。

  智珍終於確定,他正在發高燒!

  她怎麼會這麼狠心?知道他在生病,為什麼說不開門、就真的不開門?「我、我馬上起來……」

  等到她從身下爬出來,利曜南立刻重重地跌回沙發椅墊,智珍這才注意到,他的襯衫背部已經被汗水浸得濕透。

  愕然看見他背上大片汗濕,眼淚忽然如掉線的珍珠般,滑下她蒼白的臉龐。

  她原以為他只是恐嚇自己、威脅自己,根本不會真的守在門外等她開門,然而她錯了,錯得好徹底!利曜南甚至有她家裏的鑰匙,但他並沒有在她拒絕後立刻使用,她相信如果不是快撐不住,他也許根本不會使用那兩把鑰匙……

  此時此刻,她已無心追究他為何擁有自己家裏的鑰匙。

  一時間,智珍陷入極度慌亂!然後她才想到該打電話、該對外求救,因為她根本沒有足夠的力氣,把體重多出自己數十公斤的利曜南攙扶起來,她得打電話叫救護車──

  利曜南忽然捉住智珍拿起話筒的手。「讓我留下來……讓我留在這裏休息,我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他捉住她的手仍然有力,但那似乎是他最後的力氣了!現在,他甚至連轉過身體的力氣都沒有。

  「可是你看起來病得很重,你不能待在這裏,你得去醫院看病!」她不同意,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正在一顆顆往下墜……

  利曜南撐著疲憊的眼皮,他忽然露出笑容。「不要哭,我沒事……」他歎息著嘶啞地低語。

  似乎想伸手替她拭淚,但他舉到一半的手卻頹然垂下。

  直到這時,智珍才發現自己的眼淚已經漫濕了整個臉龐。「曜南?曜南……」

  她顫抖的呼喚他的名字,然而他卻不再回應自己……

  利曜南已經失去了知覺。

  利曜南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點鐘了。

  才睜開眼,他就看到坐在病床旁邊的智珍。

  昨夜利曜南失去知覺後,智珍半夜打電話叫救護車到家裏,在急救人員的協助下將他送進附近的醫院掛急診。之後她就坐在病床邊陪了他一整夜,直到巡房的醫師確定病人的病情已經穩定,她才昏沈地伏在病床邊睡去。

  他沈默地凝望她疲憊的睡容,如呵護一件瓷器般,細膩輕柔地拂開她臉頰上紊亂的髮絲……

  智珍蹙著眉漸漸清醒過來。

  「早安。」他嘶啞地,對著剛睜開雙眼、眸光迷蒙的她低喃。

  意識到自己趴在病床上睡著,智珍驀然清醒。「你──你沒事了嗎?」她挺直背脊焦急地詢問。

  「暫時死不了。」他低笑。

  知道他沒事,她完全放鬆下來,可忽然有些生氣了。「你明明生病,為什麼要堅持站在大門外?」她忍不住質問他。

  「因為妳不讓我進去。」他理所當然地道。

  沒想到,他竟如此回答!這分明是賴皮的答案!「不對,如果我不開門,那麼你就應該立刻走開,而不是守在門外站到深夜。」

  「但是妳終究開門了,所以我的守候絕對有價值。」

  她無法相信他的答案。「我很認真的在問你!」

  他收起笑容。「我,也很認真的在回答。」

  「你……」她忽然語窒。

  分不清楚是生氣還是無奈,不想再跟他糾纏不清,她轉身欲走──

  他卻忽然抱住她。

  智珍無法動彈……

  「別走,讓我抱著妳,只要一分鐘就好。」他嘶啞地低喃,緊緊、緊緊地抱住她不放開。

  智珍僵在床邊,這一刻,拒絕的話根本就說不出口……

  這刻病房沈默得猶如死寂,窗外白色的日光照射進來,她的臉色蒼白剔透,漆黑的眸底驀然凝聚了一層透明的水霧……

  一個晚上打電話找不到利曜南,李芳渝直接質問馬國程──因為自從那個譚智珍出現後,她開始患上嚴重的焦慮症!

  「你給我說清楚!曜南現在人到底在哪裏?!」早上九點整,李芳渝不顧秘書阻攔,直接沖進利曜南的辦公室,卻見不到人影,她只好轉向馬國程的辦公室。

  為掩飾自己做為一名未婚妻的失敗──她居然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一夜去了何處?!於是她氣焰囂張地,以驕傲的口吻質問馬國程。

  馬國程挑起眉,他不怒反笑。「李小姐,利先生是您的未婚夫,他去了哪裏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他可不是被嚇大的!他從不奉承主子,而是以能力取勝。

  李芳渝瞪大眼睛。「你少在這邊說風涼話!如果今天你不告訴我曜南的行蹤,我就讓曜南把你開除!」

  聞言,馬國程更覺得好笑。不過他還未開口,手機就突然響起來。

  「利先生?」

  馬國程還沒開始講話,沒想到李芳渝就立刻沖過去,一把搶下他的手機。「曜南?!我是芳渝!你人在哪裏──」

  李芳渝言辭激動,但瞬間彷彿被一桶冰水澆灌,她突然閉起嘴,臉色很難看。不一會兒李芳渝訕訕地伸手,把手機推到馬國程面前。「快接啊!曜南說他要跟你講話。」她臉色鐵青。

  「謝謝!」馬國面帶微笑、不慌不忙地,接過李芳渝手中的電話,這讓挫敗的李芳渝更形狼狽。

  馬國程接到指令,三十分鐘內趕到醫院接人,然後直接到總顧問公司開會。「不過,李小姐現在正在辦公室,她似乎急著要找您。」他好心地提及這個得罪他的女人。還好他向來大人不計小人過,況且引起李芳渝潑辣且蠻橫的動機,其實也算可憐。

  李芳渝頹喪的神情,總算再度出現笑容。

  「是。」馬國程掛了電話。

  「怎麼樣?曜南在哪裏?我知道現在是上班時間,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因為馬國程剛才幫自己說話,她的口氣明顯客氣許多。

  「利先生請您先回去,今天下班後如果還有事,再請您Call他。」這是馬國程意料中的答案。

  「可是我打電話根本就找不到他啊!你為什麼不讓曜南跟我說話?!」李芳渝擺起臉色,口氣又潑辣起來。

  李芳渝是典型的大小姐性格,事情一不如己願,脾氣就擺在臉上,在她身邊的人好像活該倒楣受氣。

  馬國程臉上沒什麼表情。「李小姐,您想跟利先生說話,應該不必經過我同意才對?」這女人!真叫人想同情她也難。

  李芳渝漲紅臉,頓時無話可說。

  馬國程看了一眼手錶。「很抱歉,我得去接利先生,不奉陪了。」

  他懶得囉嗦,轉身走出辦公室。

  馬國程走後一分鐘,咬牙切齒的李芳渝才猛然回過神,急急忙忙跑到電梯前按鈕下樓,奔到街上後她招了一部計程車,然後要求司機把車子開到停車場出口。

  「快點,跟著那部車!」

  一看到馬國程開著車子從車庫裏出來,她立刻指揮計程車司機,跟住馬國程的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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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2:43


  等馬國程到達醫院,智珍才得以脫身。離開醫院後她直接到公司上班,到達聯合營造已經是下午一點鐘。

  「智珍,妳上哪兒去了?董事長找了妳一整個早上。」姜文一見到她出現,立刻跟進辦公室。

  「董事長找我?」她神色蒼白。

  「對,應該跟捷運案後續處理有關,今天早上楊董打過電話,跟董事長談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姜文觀察她的神色。「妳的氣色看起來很差,怎麼了?昨晚睡得不好?」他關心地問。

  「我沒事,可能是昨天壓力太大了。」一夜睡得斷斷續續,擔心著利曜南的病情,她知道自己的氣色一定不好看。

  「也難怪,任誰都很難接受失敗。」姜文的語調非常溫柔。「妳趕快撥一通內線電話給董事長,他一直在等妳進辦公室。」

  「好……我知道了。」她勉強自己微笑。

  姜文走後,智珍直接走到父親的辦公室前敲門。

  「進來。」譚家嗣的聲調聽起來很嚴肅。

  推門進入後,智珍看到父親臉色嚴肅,正低頭看一份檔。

  「智珍嗎?」譚家嗣的頭頂彷彿長了第三只眼睛。

  「是我,董事長。」她回答。

  譚家嗣抬起頭。「今天早上為什麼沒進辦公室?」他一開口便質問女兒。

  「我……我睡過頭了。」她不由得撒謊,同時別開眼睛。

  譚家嗣挑起眉。「為什麼不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昨天晚上,他去找過妳了?」他的臉色很陰沈。

  智珍愣住,她屏息著問:「董事長,您口中的他是──」

  「少跟我裝蒜了!妳以為瞞得過我的眼睛?利曜南搶了我們的捷運標案還敢去找妳,是不是想跟妳示好?!」譚家嗣口氣轉為嚴厲。

  父親的質問接近無理,智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為什麼不說話?是我猜中了?還是現在連我的問題,妳都拒絕回答了?!」譚家嗣的口氣冰冷。

  屏息數秒,智珍終於不再保持沈默。「爸,您明知道答案,何必一定要我回答您的問題?」

  譚家嗣雙眼瞇起,臉色忽然變得陰沈。「妳是不是開始不聽我的話,想跟我作對了?」

  「不,」聽到父親的話,智珍的鼻頭忽然湧起一陣酸楚。「沒有人要跟您作對,我是您的女兒,怎麼會跟您作對呢?」

  「妳跟利曜南在一起就是跟我作對!況且妳不但跟他見面,還睡了一晚!這樣還不算跟我作對?!」

  智珍腦子突然一片空白。她咬著唇噙住湧入眼眶的淚水,蒼白地呢喃:「爸?您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您怎麼可以這樣指控我?」

  「難道這不是事實?!」譚家嗣忽然發起脾氣──

  他順手拿起桌上的檔,用力往牆上摔去!淩空飛過的檔案夾撞擊到牆面後反彈,尖銳的檔案夾邊緣,剛好劃過智珍的手臂,那瞬間,她的手臂上驀然出現一道血痕。

  但她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彷彿毫無知覺。

  譚家嗣眼眶發紅,氣息急促。「妳為什麼不閃開?為什麼不閃開?!」對於自己粗暴的行為,譚家嗣沒有懊悔,反而歇斯底里地對著智珍吼叫。

  淚水驀然滑下智珍的眼眶。「爸,不要這樣,不要再這樣了……」她用力咬著下唇,心痛地呢喃,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

  已經很久很久,她不曾再見到失控的父親,久到她以為一切已經控制住……

  然而直到現在這一刻,她才知道事情從來沒有過去。

  譚家嗣的表情僵硬,他瞪著自己的女兒,胸口仍然不斷地起伏著,過了有一分鐘之久,他才漸漸控制情緒。

  「妳發過誓,不會背叛我的。」譚家嗣的聲調冷硬,但他的情緒似乎已經慢慢平緩。

  「我沒背叛您,真的沒有……」她的眼淚無法停止。

  譚家嗣面無表地瞪著淚漣漣的女兒,片刻之後,他臉上的暴戾之氣卻忽然軟化了。「智珍,妳受傷了?」他看智珍手臂上淌下的鮮血,聲音意外地顫抖以及脆弱。

  「我沒事……」她虛弱呢喃。「已經沒事了。」

  譚家嗣的表情垮下,他呆住,怔怔地瞪著女兒手臂上的傷口。「剛才……剛才我出手傷害妳了嗎?」他喃喃問。

  「我沒事……這點小傷無所謂,您不要擔心了。」她走到父親身邊,沒有一絲責怪,反而流露出深濃的關切。「爸,不要這樣對待我,也不要這樣對待您自己了,好嗎?」

  譚家嗣眉宇深鎖,半晌後他重重地抹了一把臉,然後抬頭問智珍:「那麼妳會答應,離利曜南遠遠的,永遠不會因為他背叛我?」他突然捉住她,幾近逼迫又帶著哀慟的眼神,警告且悲傷地質問她。

  智珍悲切地看著父親。「我不會,我當然不會為了他背叛您,永遠永遠都不會的。」她的眸子裏重新凝聚了重重水霧。「您忘了?我發過誓,我以他發過誓,您忘了嗎?」

  「對,妳發過誓了!」譚家嗣放開女兒,臉上露出笑容。「所以,以後妳會聽我的話,跟我一起對付利曜南?」

  智珍沒回答。

  「回答我的問題,智珍。」譚家嗣的理性顯然尚未完全消失,他的笑容變得冷酷,不容女兒規避問題。

  「您……想怎麼樣對付他?」智珍沈重地反問自己的父親。

  「他既然要捷運案,那就給他!」譚家嗣的笑容更深,隱含陰沈的算計。

  智珍沈默著,面無表情地,望著父親臉上貪婪的表情。

  譚家嗣瞇起眼,突然反手捉住她──

  「他想要捷運案,我可以給他!他想糾纏妳,那麼妳也不必拒絕他!」他陰沈地道:「既然他一定要糾纏妳,妳就順理成章地讓他接近。」

  「爸?」她酸楚地看著父親瘋狂的表情。

  「聽見沒有?!妳要讓他以為還有機會,讓他徹底失去抗拒妳的能力!」譚家嗣沈聲命令她。「妳聽見沒有?!」

  智珍的表情絕望……

  她知道父親並未放棄與利曜南的戰爭。利曜南從父親手中奪走「成功」,就是一個錯誤,也許連她也無力去彌補的錯誤。

  總裁辦公室門外,室內的對話一清二楚地傳進姜文的耳朵裏。他冷靜地守候在門外,深沈的臉孔沒有任何激動的表情。

  譚家嗣似乎故意安排智珍,出席紅獅金控的股東會。

  這一是場自助式筵席,在一名紅獅股東的陽明山別墅上舉行。晚宴上,譚家嗣故意避開利曜南,也不與其針鋒相對,彷彿對捷運案一事已經釋懷。但智珍知道,父親心中根本不曾放下,他似乎另有野心……

  晚宴上,智珍見到往常根本就不出席的利曜南。

  而她居然逃難似地奔離父親身邊,遠遠地避到前院側邊的花園一角,躲藏在隱密的花壇邊。儘管父親曾經警告過她,要求她不必刻意躲利曜南,然而父親閃爍的言辭似乎包藏著機心!

  這一切的一切已然亂了調,她已經完全喪失判斷是非的能力。

  站了許久,智珍的腿終於酸了,她慢慢坐到花壇的矮牆上,心事重重地仰首凝望著天邊一彎新月……

  「見到我就躲,這不像妳的作風。」利曜南早已跟隨在智珍身後,站在花園中許久。

  聽見他的聲音,智珍的身體微微輕顫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想跑開,但終究沒有逃走。因為她知道,利曜南一定會追來。

  利曜南索性走到她身邊,陪她坐在矮磚牆上。「妳不必從醫院逃走,因為躲開我是沒有用的。」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有我家大門的鑰匙?」她幽幽地問,與他的對話似乎沒有交集。

  「想要鑰匙,只要找一名鎖匠就能得到。」

  她回眸凝望他。「你是說,你找鎖匠打開我家大門,然後複製鑰匙?」

  「這只是其中一種辦法。」他低笑。

  「你一直,就是這麼橫行霸道嗎?」她沒有表情,淡淡地問他。

  「不是。」他收起笑臉,眸光專注。「只有在妳試圖逃開我的時候。」

  她別開眼,回避他過於深邃的眼眸。

  「回家後,我會換一副鑰匙,再扣上十道內鎖。」她下結論。

  「就算這麼做也避不開我,除非妳把自己鎖在籠子裏,永遠不見人。」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固執?你的固執又憑什麼影響我的自由?」

  「妳一直就是自由的。倘若妳不在乎我的存在,那麼我的固執就再也影響不了妳。」他低柔地回答。

  「那麼我求你,走開,離我遠遠的。」

  「不可能。」他送還她三個字,溫柔且堅定。

  她屏息對峙,直到確定他無比堅持,金石也無法摧折。她潰然喪敗,無可奈何地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利曜南深深地凝望她。「同樣的話,我也想問妳。」他不為所動。

  智珍別開臉不看他的眼與眉,因為那兒有一種太過深邃,她承受不起的東西。「我爸的個性很執著,他從不放棄想得到手的東西。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因為我們是敵人,不是朋友。」

  「妳在擔心我?」他英俊的臉孔乍然露出笑容。

  智珍驟然從矮牆上站起來。「我與你有什麼關係?我何必擔心你?」她的眸光閃爍,然後調頭欲走。

  利曜南突然拉住她的手──

  智珍一時掙脫不開,她回首瞪視他,卻看到他堅定的眼神。堅持不下這一刻,利曜南突然使力──智珍一失足便跌進他的懷裏!

  「你……」她掙不開他有力的雙臂,隨即一個濕熱的吻,就重重地落在她蒼白的唇上……

  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止了!所有的掙扎與後悔都已經無濟於事,她根本就擺脫不了他堅固的執著。

  「放開我……」她掙扎著低泣。

  但利曜南強壯的手臂如兩條鐵鉗,固執地箝住她的身體與心靈,火熱的舌早已竄入她柔軟的唇內,饑渴地吸吮、狂烈地索求著她的軟化與臣服……

  智珍完全崩潰了!

  她根本就料不到他會如此大膽,如此放肆……

  「不要!」喘息空檔,她驟然推開他。

  然後她踉蹌著,狼狽地退到花園另一頭。「你太過分了!」她蒼白地指控他,眼淚卻莫名地流下來。

  為掩飾自己的淚水,她調頭跑開──

  利曜南面無表情。他深沈的雙眼,驟然浮現一層濃重的陰影。

  跑進別墅前,智珍用力擦掉臉頰上的淚水。然後,她驚訝地看見姜文正站在父親身邊。

  「智珍,妳跑到哪裏去了?快過來!」譚家嗣召喚怔立在大門口的女兒。

  智珍走到父親身邊,她出神地凝望姜文。

  「怎麼了?妳看起來好像不認識我的樣子!」姜文開玩笑。

  「你……你怎麼來了?」她不明白。

  「是董事長要我來的。」姜文的笑容開朗。

  譚家嗣臉上浮現一閃即逝的狡獪。「等一下我要回飯店,妳自己一個人上山我不放心,所以剛才出門前我打電話給姜文,我吩咐他等到九點鐘再開車過來,宴會結束後可以送妳回家。」

  「爸,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叫車自己回去。」智珍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父親會突然如此依賴姜文?

  「姜文是妳的未婚夫,他來接妳是應該的。」譚家嗣淡淡地道:「我剛才已經答應他,等回到新加坡後,你們兩人立刻就舉辦婚禮。」

  智珍愣住。

  「智珍,」姜文拉住智珍的手。「今天晚上我有很多話想對妳說,我先送妳回去吧!」他的語調溫柔。

  儘管智珍對父親若無其事的表情,感到懷疑,她下意識地覺得父親的行為並不單純。

  雖然她確實答應過姜文,回到新加坡後兩人立刻結婚。然而父親也曾經要求過她,不必拒絕利曜南的追求!那麼他突然承諾姜文結婚一事,又是為了什麼?

  「智珍?怎麼了?爸剛才提的事,難道妳不高興?」姜文輕輕摟住她的腰,他伸手溫柔地撫平她折起的眉頭。

  姜文的話讓她震撼。「我沒有,」她急切地,沖著姜文微笑。「我只是累了,你送我回家吧!」儘管她的笑容是蒼白的。

  「但是妳看起來很不一樣,只是因為累嗎?我是妳的未婚夫,如果妳有心事一定要告訴我。」他看著她,認真地道。

  然而姜文的認真,卻差點讓她泫然欲泣──

  她為什麼無法承受姜文的「認真」?她問自己,卻又想回避答案……

  「妳看起來,真的是累了。」姜文歎息一聲。「走吧,我的車子就停在大門口,我馬上開車送妳回去。」

  智珍說不出話,只能任由姜文拉著自己的手往前走……

  然而,她早知道自己不能如此輕易倖免!

  她跟姜文在前院遇見了利曜南。

  他的眸子看來異常冷厲,並且正瞪視著姜文與她交握的手。

  然而他僅僅固執而且陰沈地,瞪著她與姜文從他面前走開,而沒有採取任何動作……

  就在智珍以為自己可以喘一口氣時,身後卻突然傳出玻璃砸碎的尖銳聲響,以及女賓客的尖叫聲──

  她愕然呆住,然後就再也無法移動腳步。

  姜文的臉色突然陷入凝重,然而他蟄伏著、沒有動靜。

  「利先生,您流了好多的血!」一名女賓客尖叫著。

  終於,智珍再也抗拒不了轉身的衝動──

  前方草皮上散佈著破碎的酒杯殘骸,利曜南的右掌流出大量的、可怕的鮮血,轉瞬間他昂貴的西裝下襬已經沾染了大片血跡!

  他看起來傷得很重,臉上卻毫無表情。

  「不……」眼前這幕,讓智珍無意識地發出破碎的呢喃。

  利曜南瞪著她,突然大踏步朝智珍走來──

  「跟我走!」他站在智珍面前,直接提出要求。

  她不動,也不能說話,臉色慘白。

  「利曜南,你瘋了?!」姜文上前斥責這個掌上嚴重流著鮮血的男人。

  利曜南根本不理會姜文,只對智珍說話。「除非妳跟我走,否則,我們就站在這裏耗著!」

  他明知道自己受傷,傷口還汩汩地流著鮮血,然而他卻拿自己的傷來威脅她!

  智珍木然地瞪著他,心底不斷回蕩著:他是瘋子!他完全失去了理性,他已經瘋了.…

  旁邊有人走來,試圖將利曜南送到醫院,但他卻動也不動,任誰都拉不走。

  她明白,他是鐵了心。

  利曜南手掌上的傷口仍然在淌著血,她的心一陣抽搐與絞痛……

  「好,我跟你走。」她對著利曜南,臉色慘白地承諾。

  「智珍?!」姜文猛地調頭,嚴肅地凝望他的未婚妻。

  然而智珍卻恍若未聞,她主動鬆開姜文的手。利曜南立刻以未受傷的左手,拉起智珍調頭就走。

  「智珍!」姜文跨出一步,在後頭呼喚。

  然而他終究沒有追上前……

  因為他明白,即使將智珍追回來,她仍然會轉身跟隨利曜南離開。這是智珍的選擇,而他應該在她尚未抉擇之前,就做出跟利曜南同樣的事,這樣就能阻止她離開自己……然而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

  他是否缺乏勇氣?

  「不,他是瘋子……我才是智珍的未婚夫,我才是智珍未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咀嚼著苦澀,姜文寒聲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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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3:16


  待利曜南手掌上又深又長的傷口包紮妥當,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

  乍見清理好的深長血口,實在叫人觸目驚心!那傷口總共縫了三十多針,慶倖的是未傷到末梢神經,影響手部運動功能。

  「明天新聞一定會以頭條報導這件事,所有認識你的人都不會相信,他們會以為這則新聞是杜撰的,因為這一點都不像利曜南會做出來的事。」瞪著他包紮好的手掌,智珍喃喃地道。

  「妳認為,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他問,自始至終,醫生包紮傷口時他的視線不曾離開她。

  「至少,不會是這麼不理性的事。」她神情嚴肅,始終拒絕直視他的眼睛。

  利曜南知道她避開自己的視線,代表什麼意義。「酒杯不小心摔到地上,我只是在撿起碎片時被割傷。」他道。

  「但是你拒絕包紮。」她指責他。「你不應該這麼任性的。」

  「在那個時候,在那樣的情景下,看到別的男人即將要把妳帶走,我不得不這麼做。」

  「你口中的『那個男人』是我的未婚夫。況且,不是他要把我帶走,而是我決定跟他一起走的!」

  利曜南表情僵硬。

  智珍站起來,臉色沈重。「既然你已經沒事,那麼我也該走了。」

  「妳就這麼急著走?」他沈聲道。

  智珍站在急診處門口。「今天晚上陪你來包紮的人,應該是李芳渝小姐才對,如果你在紅獅大樓那晚跟我說過的話是真心的,那麼,就絕對不要辜負她。」

  說完話,她默然走開。

  利曜南沒有追出去。他坐在急診處的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瞪著醫院地上光潔的石板,握緊右拳,直至右掌雪白的紗布上,一點一滴滲出血水……

  智珍失神地走出醫院,她臉上毫無表情,心中卻壓抑著莫大的痛苦……淚水在她走出急診處大門這一刻悄聲滑下。

  「智珍!」

  急診室外,突然有人叫住她。

  她停住腳步,匆匆抬起袖子擦乾淚水,因為從聲音她已能判斷對方是誰。

  「妳還好嗎?他為難妳了嗎?」姜文跑上前,臉上寫滿關切。

  她搖搖頭,無言地回望他。

  「他受傷了,難免情緒激動,我真的很怕他會傷害妳,所以一路跟在後面保護妳。」他溫柔地解釋。

  利曜南的行為,似乎未引起姜文的怒意。

  「他這麼做……你不生氣嗎?姜文?」智珍不解地問。

  「我為什麼要生氣?剛才我已經說過,他受了傷所以情緒激動,更何況我知道他之所以激動的原因。」他甚至對智珍露出微笑。「事實上我很同情他,同情他一直活在幻想中。利曜南也只能把妳想像成另一名他深愛的女人,朱欣桐,因為只有這麼做才能平衡他的失意。」

  智珍掩不住驚訝。「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自從我發現他開始糾纏妳,我就調查過原因了。」他道。

  智珍凝望他的眼睛,不確定他真的毫無怒意,但他看起來是真的不生氣。

  「妳不相信我,對不對?」姜文伸出手輕擁住她,柔聲道:「我承認,剛才看到他把妳帶走,我的確很生氣,因為他是用威脅的方式,帶走我深愛的女人。」

  她沈默,心事重重。

  「所以,這不是妳的錯,就算生氣,我也只會對利曜南生氣,但是我不可能、也永遠不會針對妳。」他強調。

  他的話讓智珍感動。但面對姜文的包容,她卻感到極度的心虛。「姜文,你真的對我太好了,但這真的是我的錯。明知道他見到我可能會有的反應……我實在不該讓你陪我一起捲入這件事。當初我根本就不應該答應爸爸,到臺灣來工作。」

  「我知道妳研究過利曜南,也知道妳對他身邊人事物的瞭解,但妳實在不必因此自責──就算妳明知道妳的容貌跟朱欣桐如此相似,但誰又能料到利曜南會失去理智?他居然瘋到把妳跟朱欣桐,兩個完全不同的女子,混為一談!」

  她眉心深鎖,沒有回答。

  「但是妳聽從董事長的安排,到臺灣出差並沒有錯,」姜文接下道:「如果我因為利曜南失去理性的瘋狂行為,而責怪妳、甚至要求妳違背董事長的命令,那麼這就是我的錯了!」他笑著,低斂的眼眸卻掠過一道深沈的詭光。

  姜文的解釋合情合理,但智珍眸子卻漸漸蓄著濕意。

  她多麼想就這麼順著他的話,不去自尋煩惱!但姜文的體貼,卻突顯了她心中的罪惡感。「可是,姜文,其實我……」

  「別說了,」他忽然打斷她,不讓她往下說。「我瞭解妳處處為人著想的個性,我已經說過我不會怪妳。現在就讓我送妳回家,折騰了一個晚上妳應該休息了。」接著他拉起她的手,走向醫院停車場。

  他的溫柔,讓智珍心頭的壓力更加無邊無際地擴散,到口的話,終於再沒有勇氣提起……

  利曜南站在急診處門口,面無表情看著姜文拉起智珍的手,一起走向停車場。

  他忽然明白,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場沒有把握、卻絕對輸不起的仗……

*********

  譚家嗣對於楊日傑向捷運案甄選委員提出抗議之事,表現得並不積極,這一點已經讓楊日傑很不高興。另外譚家嗣還對外放話,表示紅獅金控得標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紅獅金控本身體質與團隊水準,整體遠超過帝華銀行。

  譚家嗣是紅獅大股東,即使失去捷運工程承包權,仍然有利可圖。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為紅獅金控講話雖然不算意外,但如此過河拆橋的行為,卻讓楊日傑非常不高興!

  然而譚家嗣看來似乎承認失敗,卻又不急著回到新加坡,他心中究竟在打哪種算盤,令姜文如何也想不透。

  譚家嗣已經開始隔絕與楊日傑的接觸,這天中午姜文奉命敷衍楊日傑的來電,他才剛掛斷電話,立刻到董事長室報告。

  「董事長,帝華楊董剛才打電話問您,明天帝華團隊將正式對甄選委員會提出抗議,要求捷運局成立調查委員會,他來電請教您是否會出席?」

  「不必了,敗兵之將不言勇,我不會去湊這種沒多大意義的熱鬧!」譚家嗣冷笑。

  「這麼說來,董事長到臺灣的目的算是告一段落了。」姜文試探地問:「董事長打算何時回到新加坡?」

  姜文很清楚,捷運承包商取得優先議約權後,接著就是展開長達半年的合約協調會,換言之,這件捷運案倘若由帝華奪得優先議約權,那麼他的目的就不會這麼快實現──屆時譚家人勢必為了合約議價一事,停留在臺灣長達半之久。

  譚家嗣撇嘴一笑。「姜文,你是不是希望,我儘快把這邊的事結束,讓你跟智珍早一日回到新加坡?」

  姜文的目光很鎮定。「不瞞董事長,我的確是這麼希望的。您知道,我一直盼望著,儘早將智珍娶進門。所以,上一回董事長主動提到我與智珍的婚約,我實在非常高興。」他暗示譚家嗣,臉上不忘掛著笑容。

  譚家嗣挑起眉。「你倒是很誠實。」隨即又瞇起眼凝視姜文。

  「在董事長面前,我不敢隱瞞任何事。」

  「真的是這樣?」譚家嗣吊在嗓子眼的聲音,隱含著一股不信任,但他隨即笑著道:「我知道你很喜歡智珍,不過暫時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姜文的笑容僵在臉上。「董事長,您的意思是?」

  「我跟智珍還要留在臺灣一陣子,」他臉色深沈地補充道:「我另有目的。」

  「董事長,您的這個『目的』,也需要智珍參與?」姜文冷靜地問。

  「當然。」譚家嗣咧開嘴。

  譚家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姜文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算。

  譚家嗣是商場上打滾過來的人,姜文忘了把他的利慾薰心計算在裏面!平白到臺灣一趟,譚家嗣豈會甘心無功而返?

  「那麼,董事長這一回,需要智珍幫您什麼樣的忙?」他的聲音遠比內在平靜數十倍。

  譚家嗣微微瞇起眼。「我老了!財產遲早要交給你跟智珍。你也清楚,除了聯合營造外我還是紅獅金控的股東,我要你們趁這個機會留下來,多花一點時間瞭解金融投資事業。」

  譚家嗣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毫不避諱地提出要求,目的在警告姜文必須同意並且支持他的決定。然而這麼一來,智珍與利曜南接觸的機會將會增加!

  「這是當然的,董事長。倘若我跟智珍不能為您分憂,那麼又有誰能分擔您的憂勞與煩心?」面對譚家嗣,姜文非但未顯露出任何反對之情,還意外地誠懇:「就算智珍不願意,我也會說服她,一切要以您的健康與心願為主,相信智珍考慮到這一點,一定會依照董事長的意願留在臺灣。」

  譚家嗣沈默一陣子,因為姜文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事實上自從上回他故意跟姜文提到結婚一事,就看出姜文急欲回到新加坡的意圖。

  然而此刻聽到姜文誠心誠意的一番話,譚家嗣不無感動。「你能這麼想實在太好了!放心吧,我不會留智珍太久,而且我答應你,只要一回到新加坡就立即著手籌備你們的婚事。」

  聽到此,姜文由衷地露出笑容。「謝謝您,董事長。」

  這一回,他是真心誠意的。

  三天前,譚家嗣開口要求智珍出席紅獅金控舉辦的慈善拍賣晚會,智珍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拒絕。

  然而一旦出席股東宴,將無可避免地與利曜南見面,除非他回復這三年來一貫的行徑──在大多數的社交場合上缺席。

  拍賣會預計晚間七點半開始,七點鐘不到,大批記者與SNG車已經前來架設機器,準備採訪。

  譚家嗣帶著女兒,準時在七點半鍾出席。

  走進會場,智珍就無法控制自己忐忑的心跳,直至她終於見到利曜南的那一刻──

  主辦人非但姍姍來遲,還打破他向來獨來獨往的慣例,攜伴出席紅獅金控主辦的慈善活動。利曜南唯一僅有的一次攜伴出席,立刻引起現場媒體一陣譁然!

  此時此刻,站在利曜南身邊的,是身著一襲火紅色露肩晚禮服、容色美豔性感的李芳渝!

  她挽著未婚夫的手臂走到臺上,微仰著那張粉妝細琢的豔麗臉龐睥睨全場,驕傲喜悅的神情溢於言表──

  然而在這之前,她卻連打電話,都很難找到自己的未婚夫。

  可現在她卻光榮地站在臺上,接受眾人的仰慕與嫉妒──她的目光投射到台下的譚智珍臉上,隨即朝對方露出一個勝利者的笑容!

  她始終知道,利曜南對自己不可能毫無感情。但要不是她一直努力追求,幸福就會從手中悄悄溜走,直到最後她將真正的失去利曜南!

  這段期間她緊盯著馬國程,與他保持密切的「互動」,一天早中晚餐三通電話準時「問候」利曜南的情況。因為馬國程不能拒絕接她的電話,更不能不回答她的問題!

  直到前天一大早,她才從馬國程那裏得知利曜南受傷的消息!

  她雖然心急,仍然不忘小心翼翼──去探望利曜南之前,她故意打一通電話給朱鳳鳴,告知利曜南受傷的消息,然後再「跟著」她未來的婆婆一起看望她的未婚夫。

  但她沒想到,這一次見面利曜南竟然對自己改變態度,而且還邀請她參加今晚紅獅金控舉辦的慈善晚會。

  李芳渝相信,今晚將是她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智珍凝望著臺上光鮮亮麗的人物,儘管她臉上沒有顯露出表情,卻無法忽略心臟莫名地抽痛……

  她看到李芳渝挽著利曜南的手臂,利曜南沒有拒絕,而且他開口了──

  「各位,首先介紹我身旁這位美女,她就是諸位關心已久,想要知道的所有謎底──我的未婚妻,李芳渝小姐。」在這如此盛大而且名流聚集的公開場合裏,他面色深沈,正式對媒體介紹了他的未婚妻。

  拍賣會場再度掀起一陣譁然!

  李芳渝喜不自勝!她沒料到,利曜南竟然願意在媒體前,承諾兩人的關係。

  「利先生!您今晚介紹李小姐跟媒體見面,是否意謂著你們的婚期將近了?」一家報社記者興奮地趨近台前問。

  利曜南抿嘴淡笑,不發一語。

  「就快了,一有好消息會立刻通知大家。」李芳渝眉開眼笑地代為回答。

  李芳渝的配合,已使她成為今晚的焦點!記者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利曜南與他的未婚妻李芳渝身上,慈善拍賣反而成了配角。

  「他還真會炒新聞!」譚家嗣冷冷地批評。

  智珍無法移開視線,她怔怔地瞪著站在臺上的那個男人。

  利曜南的視線同時投射在她身上,然而她卻無法猜透他的表情……她終於強迫自己別開眼,木然地瞪著膝蓋,不再去注視他的眼睛。

  拍賣會進行中,譚家嗣顯然有意與利曜南互爭高下,他競標一件原本應該由利曜南買下的古董珠寶,使得這一件古董珠寶的價值越飆越高,雖然珠寶本身因其特殊的紀念意義確實難估其價值,但利曜南最後簡直可說是以天價,買下原就屬於他的收藏品。

  譚家嗣挑釁的意味濃厚。

  而在拍賣會後,李芳渝也沒忘記到她的敵人面前樹威。

  「我之前就告訴過妳,曜南只是沈湎在過去,所以他遲早會覺醒,然後回到我身邊。」李芳渝在化粧室門口攔下智珍,面帶得意的笑容。

  智珍對李芳渝的話沒有反應。她默然經過李芳渝身邊,沒有開口說任何話。

  回到會場後,智珍卻遍尋不著父親。

  「譚小姐,令尊與興泰科技的李董事長已經先行離開,他臨走前要我轉告您,請您自行通知一位姜先生,請他開車送您回家。」一名會場經理走到智珍身邊,很有禮貌地報告。

  謝過對方後,智珍轉身走出拍賣會場。

  最後一批人潮已經散去,她按妥電梯的下降鈕後,便安靜地等候。她已經決定不聯絡姜文,自己走到街上攔車回家。

  「拍賣會很成功,不過,令尊似乎對我個人有莫名的敵意?」利曜南忽然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邊。

  智珍怔住片刻,之後才慢慢轉過臉望向他。她知道他所指的,是剛才在競標場上拍賣的那件稀世紅寶。

  智珍認得那件珠寶。拍賣會之前媒體特別報導過,關於那件古董珠寶,是紅獅金控創辦人朱獅,當年贈與夫人的一件稀世紅寶項鏈,事實上,在當年這是一件訂情物。

  「那件珠寶,對我父親來說一樣具有非凡的意義。」她回答。

  「除非令尊願意承認他是朱家人,否則,這件珠寶只能由朱家後代收藏。」利曜南淡淡地道。

  隨後走出化粧室的李芳渝,聽見兩人站在電梯前的對話,她立刻上前一步挽住利曜南的手臂──

  「曜南,謝謝你!我一定會好好珍藏朱家這件稀世紅寶,因為我知道這件珠寶代表的意義非比尋常。」李芳渝嬌聲笑道,意有所指。

  這一刻,智珍屏住了呼吸!

  他真的……把這件意義非凡的珠寶,送給了李芳渝?

  智珍知道,自己根本不該在乎李芳渝的話,因為即使李芳渝所說是真的,那又如何?她是利曜南的未婚妻,是世上最有資格得到這件珠寶的女人!

  「譚小姐,麻煩妳回去轉告令尊,請他不要隨便奪人所愛,以製造他人的痛苦為樂!」她再次意有所指,這回是直接針對智珍。

  智珍感到自己的雙手正不受控制地發著抖,她的臉孔漸漸蒼白……

  利曜南沈默著,面無表情地冷眼旁觀。

  這時電梯門忽然「當」地一聲打開──

  「對不起!」智珍別過兩人,匆匆跨進電梯。

  電梯門合上,密封的包廂開始以平緩地速度下降。當智珍一個人走到街上時,不爭氣的淚水,終於悄悄滾下她蒼白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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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3:33


  夜已深,街上霓虹閃爍,城市的夜晚並不平靜,笙歌夜曲才正要開始。智珍站在街頭,茫然地凝望來往車輛……

  「譚小姐!」馬國程突然走到智珍身邊。

  見到馬國程,智珍僵在原地,眼淚還掛在臉上,一時間她根本無法反應……

  「譚小姐,需要我送您回去嗎?」他看見她臉上的淚水,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溫柔。

  馬國程的車子就停在大樓旁邊,剛才接到電話指示,之後就看到智珍走出紅獅大樓。依照往例,慈善晚會在紅獅大樓會議廳舉行。

  「不必了……我自己叫車回去。」她黯然道。

  馬國程刻意擋在智珍面前。「譚小姐,您的氣色不太好,如果讓您一人回去我不放心。」他由衷地道,說的是真心話。

  「謝謝你,」智珍勉強露出微笑。「我可以自己回去,不會有事的。」

  馬國程接下問:「剛才我見到令尊與您一起抵達會場,怎麼不見譚董?」

  「我父親跟興泰科技李董先行離開了。」她答。

  「但是據我所知,貴賓的座車都被安排在B1停車場,就在大門左側出口,可是從剛才到現在,我還沒見到李董的車子開出來。」

  「怎麼可能?」她不明白,剛才她明明從會場經理口中,得知父親已經離開的消息。

  馬國程眼角餘光,已瞥見銀行門口的動靜。「譚小姐,也許您應該回頭去找譚董事長比較妥當。」

  縱然不願意再回到會場,然而馬國程一席話,卻讓智珍猶豫……

  她回過頭,竟然看到利曜南站在銀行門口。

  她愣愣地瞪著他,即使此時此刻,心中有成千成百的聲音在警告著自己:調頭就走,智珍!然而她居然無法移動自己的雙腳……

  在利曜南的暗示下,馬國程微笑退場。

  他堵人的任務已經達成,接下來必須完成另一項任務──就是把座車「拋錨」的李董,以及他身邊的譚董,一起請到頂樓的貴賓休息室。

  智珍瞪著利曜南,直至他走到面前……她驀然回神,轉身想走。

  「妳不可能從我面前逃開第二次!」利曜南很快就捉住她的手臂,陰沈地道。

  「利先生,請你放手!」縱然他弄痛她的手臂,然而她堅持冷淡地、面無表情地平視他。

  「妳生氣的樣子,三年來都沒有改變。」他咧開笑容,忽然道。

  智珍屏住氣,接著她不顧疼痛用力拉扯自己的手臂,試圖掙脫他──

  利曜南索性制服她的雙手,將她牢牢困在懷中。「知不知道?」貼著她冰涼的臉頰,他低笑:「剛才,妳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有滿腹委屈!」

  她倒抽一口氣。「放開我!」她拼命努力想掙脫他的箝制。

  利曜南突然鬆手。智珍踉蹌著奔離數步,然後生氣地回眸瞪著他。

  「這是那一晚,妳遺失在中庭的鑽石耳環?」他攤開手掌,笑對她的怒意。

  瞪著閃閃發亮的耳環,智珍失神片刻。她原以為耳環已經失落,原來竟然被他撿走了……

  她伸手想取回,利曜南卻迅速收攏五指。「我希望,能親自為妳戴上。」他低嗄地道。

  她僵住。「如果你喜歡,那就送給你好了。」然後轉身走開。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巧合往往高於概率。」

  他莫名的話讓她停住腳步。

  利曜南慢慢踱到她身邊,忽然伸出手輕拂開她耳畔的髮絲。「妳跟欣桐在左耳同一個位置,有一顆一模一樣的紅痣。」

  她避開他,臉色蒼白。「那又如何?你剛才已經說過,巧合往往高於概率,何況我跟欣桐是孿生姐妹,所謂的『巧合』會比一般人還要高出數倍。」

  「確實如此。」他微笑。「不過一份關於譚智珍在新加坡醫院就診的病歷紀錄,就跟巧合完全沒有關係了。」

  她愣住,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眼神中神秘的冷靜,讓她驀然感到心驚……

  「相信此刻,令尊已經在樓上貴賓室等妳了。」他突然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喃喃問。

  「跟我上樓,會有所有妳想要的答案。」他回答。

  然後他轉身走進銀行,由她決定跟隨與否。

  當譚家嗣在貴賓室內見到陳秋生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錯愕,接著他的臉色陷入陰沈──

  李芳渝則是莫名其妙地被帶到貴賓室。會場經理本來告訴她,是利曜南吩咐將她帶到貴賓室等候,沒想到她卻在這裏見到譚家嗣,以及醫院的腦科主任陳秋生,還有興泰科技的李董事長。

  「陳主任剛在昨天下午,收到一份新加坡樟宜綜合醫院寄來的越洋掛號,信封內是一份譚智珍小姐歷年來在新加坡樟宜醫院就診,完整的病歷資料。」馬國程舉高右手,朝在場眾人秀出手上的報告,之後他將報告扔到桌上。「這一份檔,就是譚小姐的病歷影本。」在老闆以及譚小姐上樓之前,馬國程先做一個開場白。

  之所以請李董在場,是要做一個見證。

  有鑒於譚家嗣的狡猾以及翻臉不認帳的功夫,這一次馬國程特別情商李董客串演出,請他在拍賣會上與譚家嗣套交情,而李董這幾年來生意上最主要的金主就是利曜南,他自然相當配合。

  李芳渝急切地拿起影本翻閱,她臉色大變。「這份病歷檔案,為什麼會寄到你手上?!」她忍不住率先發難,質問陳秋生。

  譚家嗣卻坐在沙發上不動如山,如老僧入定,臉色卻佈滿陰霾。

  「很簡單,因為陳主任正是三年前譚小姐住進博濟醫院時的主治醫師。醫院的檔案部門接到指令後按原收件人寄出,是很平常的事。」馬國程道。

  李芳渝不服氣地質問:「譚智珍曾經住進博濟醫院?為什麼我沒找到她的病歷資料?!」她不小心說溜了嘴。

  馬國程咧開嘴。「因為,那份檔案被我取走,然後從電腦裏面刪除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李小姐對朱欣桐小姐在博濟醫院的病歷檔案,應該也做過一模一樣的事?並且當時您已經從朱小姐的病歷裏面,看出了不尋常之事,否則妳就不會要求樟宜醫院,將譚小姐的病歷寄到臺灣。」

  馬國程的話剛講完,利曜南正好開門進來。

  智珍跟在他後面果然看見自己的父親,但在場卻多了許多不相干的人!馬國程的話傳到走廊,她早已聽見剛才那段談話。

  智珍忽然瞭解,就在這裏,今夜她已註定躲不過、逃不開了……

  「我們先回溯三年前,陳主任,你不妨描述一下,當年譚小姐住進博濟醫院時的情況?」見到利曜南後,馬國程開始導入正題。

  「當時譚小姐是因為肺部感染引發呼吸衰竭,被緊急送進醫院的。」陳秋生說話的時候,完全不敢正視譚家嗣。

  智珍木然地瞪著地板,面無表情地聽著。

  馬國程做了一個請往下說的手勢。

  「當時譚小姐的情況很危急,那個時候我已經是急診部主任,因此緊急接下了這個病人。」陳秋生道。

  「那麼,當時譚小姐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才導致如此嚴重的後果?」馬國程再問。

  陳秋生沈默片刻,半晌後才慢慢地道:「服食大量苯二氮草類藥物,也就是俗稱的鎮靜劑。」

  李芳渝瞪大眼睛。因為服食鎮靜劑而引發肺部感染,除非病人有長期服用藥物的習慣──換言之,譚智珍平時有濫用藥物的傾向。

  「那麼,當年你採取的急救步驟奏效了嗎,陳主任?」馬國程問。

  陳秋生搖頭。除了利曜南外,在場每個人都因為他的搖頭,而陷入焦慮與迷惘中。

  「估計當時病人的肺部感染嚴重,送到醫院時已經併發急性敗血症。」

  「急性敗性血症將導致何種可能?」馬國程再問。

  「病人的情況很特殊,她送到醫院時血液裏的酒精濃度不低,估計酒精中還摻入大量麻醉劑如大麻、嗎啡等成分,也就是俗稱的『雞尾酒』。而會同時服食藥物並且混合飲用酒精的人,多半已經濫用藥物成癮。換言之病人當時的情況十分糟糕,我雖然盡力搶救,但是情況並不樂觀。」陳秋生回答。

  陳秋生講完話後,一名男子突然打開側門,走進貴賓室。

  一見到他,譚家嗣突然面色猙獰。李芳渝則瞇起眼──她當然知道這名男子是誰,因為當年她也待在朱欣桐的病房中!

  「這位是簡明成,簡先生,也是當年替朱欣桐小姐急救的醫師。」馬國程對簡明成道:「簡先生,發生這件事後,你已經離開醫界多年,現在你可以大膽講出實話了。」

  「是,當年我還是一名實習醫師,記得朱欣桐小姐送進急診室那一天,因為急診處人手不夠,只剩下我和另一名實習醫師,因此是由我負責急救的。當年朱小姐經過初步急救後仍然有流血跡象,利先生來到醫院之後,我曾經在病房裏為朱小姐施行第二次急救,之後卻突然發生了一件事──一件令我感到非常困擾的事!也因為這件事,間接造成後來我離開醫院的結果。」

  簡明成接著道:「這件困擾我多年的事,就是在朱小姐『死亡』後,我曾經因為不願相信她突然死亡的事實,而沖回病房看她。當時我看到朱小姐躺在床上已經斷氣,皮膚卻呈現潮紅色而且有發紫現象,這不但非常奇怪而且不合邏輯!因為當年我給朱小姐施行的急救──是非常成功的!況且,一名死于血崩的病人,死亡後皮下不應該呈現這樣的現象。」

  現場忽然陷入寂靜,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各位,」馬國程打破沈默:「樟宜醫院的病歷已經明白揭示,譚小姐有濫用藥物的習慣。而且因為其濫用藥物的行為,已經有多次緊急就醫紀錄。至於譚小姐濫用藥物的原因,根據她在美國華頓商學院念書時,赴醫就診的資料研判──」馬國程無預警地,從公事包中取出另一份病歷紀錄。「與譚小姐長期受困於憂鬱症有極大的關聯!」

  馬國程巡視了在場眾人一眼,才接著道:「譚小姐有為期十年的憂鬱症病史,而憂鬱症這個可怕的疾病纏上她,並不是譚小姐在美國墮胎後才發生的……」

  「夠了!」一直保持沈默的譚家嗣,突然站起來,激動地大聲吼叫。「是誰給你們這種權力?是誰給你們資格這麼做的?!」

  利曜南冷靜地直視譚家嗣。「只要我知道欣桐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哪怕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會放棄。」

  智珍──或者欣桐,她仍然瞪著地上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始終沈默、卻臉色蒼白。

  「當年朱欣桐的死亡證明書,正是當時急診室的陳秋生主任開出來的,」馬國程仍然必須將最後的結果公佈出來。「然而朱欣桐的病歷明顯經過竄改,偽造病歷後才能與其死亡理由相符,然而在死亡證明書中避開了肺部感染一項。朱欣桐小姐大量出血同時下體感染,施予急救後因為併發急性敗血症而死亡。以上是朱欣桐小姐的死亡證明書上所載文字。關於這一點,陳秋生主任能夠在這裏做證。」

  陳秋生臉色沈重地點頭做證。「是的,因為那個時候簡醫師還只是一名實習醫師,沒有資格填寫死亡證明書,因此朱欣桐小姐的死亡證明書是由我簽名並且填寫的。事後,我與簡醫師談過話,便竄改了朱欣桐小姐的病歷,以防止未來死者家屬要求屍體解剖調查,這樣一來,致死病因與死亡原因一致,我就沒有罪責,頂多只是令人疑惑而已。雖然當時譚先生曾經對我保證過,他保證,利先生絕對不會要求解剖屍體。」

  陳秋生黯然地接著道:「但是那個時候,我卻忘了修改、甚至刪除譚小姐的病歷。」

  馬國程公佈真相後,陳秋生知道自己的醫師生涯已經斷送。

  當年要不是因為他太沈迷於玩股票,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當年他玩股票已經走火入魔,竟然跟地下錢莊借貸了八百多萬,全數投入融資融券市場,到頭來才會面臨被斷頭的大禍!當譚家嗣在他面前簽下那張一千萬本票,要求偽造一張假病歷以及一張死亡證明書時,他毫不考慮後果就接受了!

  但在這件事過後,他一直感到良心不安!

  因為自讀醫學院以來,教授以及學長時常耳提面命,「醫德」這兩個字。身為一名執業醫師,醫德二字也一直根深柢固地存在他心中,不曾離棄。正因為如此,這件事過後他曾受良心煎熬消沈過好一段日子,事後更害怕利曜南得知真相會來找他算帳,因為事情過後他才從媒體報導得知,朱欣桐竟然是紅獅金控總裁朱獅的孫女!而當年朱欣桐流掉的孩子,正是紅獅金控新任董座利曜南的親生子!

  如今能把一切真相說出來,陳秋生心中居然覺得好過多了。

  換言之,因為有陳秋生的證辭,即使沒有樟宜醫院的病歷資料,仍然能夠證實譚智珍──朱欣桐的真實身分!

  即使李芳渝刪除了朱欣桐的病歷資料,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但是,當年譚家嗣到底是如何得知欣桐也住進博濟醫院的?況且當時他應該還不知道欣桐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利曜南凝視他眼前的女子,他眼中的熱潮卻因為她眸中的傷感而陰黯……

  現在,欣桐的身分已經揭曉,然而等待她的曙光,難道真是為了迎接黎明的到來?


〈本書完〉,《玻璃鞋(六)》完結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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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3:51

深藍的永恆《玻璃鞋6 (完結篇)》– 鄭媛

遙望著站在如此遠又如此近的距離外,那抹纖細柔弱的身影,
利曜南忽然間明白,他的靈魂並不存在自己的軀殼裡。

他所有的知覺,早已經被封鎖在這個小女人柔弱的身體裡,
因為她的淚水而心痛,因為她的微笑而歡愉……
一個男人還能再怎樣愛一個女人?
為她忍住難以承受的不忍,為她放棄只想擁有的她……
只要她能幸福,他可以行屍走肉,孤獨活在沒有她的世界。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4:13


  欣桐平靜的眼神,沒有他預料中的波瀾。

  然而她眼中的黯然無法動搖利曜南的決心。「Vincent,把朱董事長請出來。」他沈著的雙眼緊盯著欣桐,沈聲對馬國程道。

  得到指示,馬國程隨即打開一道側門。

  此時,譚家嗣霍然從座位上站起來,臉色大變。「利曜南,你太放肆了!今天這一切,改日我一定會加倍還給你!」

  譚家嗣上前拉住欣桐的手,想調頭走人。然而他卻發現,自己的女兒在這個時刻竟然完全不聽他的話。「你怎麼了?快跟我走!」他怒道。

  「爸,既然躲不掉了,你為什麼不乾脆面對現實?」欣桐平靜地對父親道。

  「你…你竟然在這個時候背叛我?!」譚家嗣怒急攻心,居然在眾目睽睽下舉起手臂,眼看著一個重重的巴掌即將落下,利曜南迅速捉住譚家嗣的手腕——

  「永遠、永遠不準你再伸手打她。」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警告。

  譚家嗣兩眼瞪得老大,欣桐平淡的臉色,沒有激動的情緒。

  這不是父親第一次失控,她明白,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直到王嫂推著老人的輪椅,走進休息室內,譚家嗣恨恨地甩開利曜南的掌握,他緩緩回頭,陰鷙的視線終於停在老人鬆垮、佈滿斑點與皺紋的臉上……

  這一刻時光倏然停止。

  二十多年的光陰,刹那間從指縫流逝,想當初孑然一身離開臺灣,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老人呆滯的眼神,在見到譚家嗣那一刻突然瞪大——老人發出一陣「咕嘟」聲,像是因為過度駭然,而導致喉頭痙攣。

  玉嫂的驚恐不下於老人,她張大嘴巴、瞪大眼睛,直到兩隻眼睛無法睜得再開為止……

  老人因病痛而臉孔麻木,然而此時此刻,他熱淚盈眶,成串淚水如斷線一般墜落……

  沒有人料得到,幾乎已是植物人的朱獅,看似已經呆滯的眼神,竟然能表現出如此豐沛的情感。

  見到祖父的神情,欣桐再也忍不住鼻酸,難過地掉下眼淚。

  譚家嗣乍見到已經二十多年不曾與之謀面的親生父親,見到老人往日的意氣風發不再,如今竟然必須倚靠輪椅、成了一名風燭殘年的枯朽老人,譚家嗣就像被法術定住一般,僵立在原地再也不得動彈。他陰沈的臉孔瞬間掠過千言萬語,佈滿沈痛與苦澀的滋味……

  譚家嗣的記憶倏然回到過去,那他曾經希望,可以永遠不再憶起、最好能忘得一乾二淨的過去……

  那一年,他在吳春英的房間裏抱走自己剛出生四十天的親生女兒,那名躺在母親左側,嬌嫩可愛的小女娃……當年他趁阿英熟睡時,偷偷抱走了這個躺在床邊的小女嬰。

  而他始終不知道,當年阿英懷胎十月產下的,竟然是一對孿生姐妹。

  直到朱欣桐情奔香港一事被八卦雜誌踢爆,雜誌照片被新加坡當地報紙引用,並且加以報導,朱欣桐與智珍極端相似、簡直無法分辨的外貌,理所當然引起了譚家嗣的震撼!

  當時智珍正因為服藥過量而入院,而這張照片,也勾起了譚家嗣重回臺灣的意念!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他想知道,當年阿英究竟為他生了幾個女兒?

  之後他透過利曜南的創投公司,間接買下富門集團,入主紅獅金控董事會,有目的地一步步接近「朱欣桐」,只為揭開心底的疑惑。而一封致紅獅金控大股東的DNA鑒定書,終於澄清他腦海中的謎團——

  原來,阿英自始至終,並未將兩人當年的關係公諸於世!

  當年他懷著滿腔憤怒,趁阿英熟睡後抱走女兒的行為,並未改變她的心意。阿英仍然因為產下他的孩子而羞愧不已——與「小姐」的丈夫發生關係、甚至與小姐一同懷孕、並幾乎在同一時間產下嬰孩,讓阿英因為愧對良心而痛苦萬分!

  當年碧霞難產,嬰兒在助產士的協助下,出世時已經是個死胎。而阿英——他猜測阿英因為敵不過良心的煎熬,竟然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過繼給碧霞,以彌補碧霞的喪女之痛!

  但碧霞那個女人……她真的會因為女兒的死而傷痛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欣桐就不會是碧霞的「親生」女兒,她更不會讓女兒回到紅獅「認祖歸宗」!譚家嗣很清楚知道,這一切在二十多年前「換女」當初,早有預謀!紀碧霞始終認定紀家的事業一敗塗地,跟老人有莫大的關係!

  而阿英,難道她以為將錯就錯讓欣桐回到紅獅,就是一種補償?就是最圓滿的解決方式引她根本不瞭解碧霞對老人的怨恨,這也是他與碧霞結婚數年不斷爭吵的主因!

  而每次當他與碧霞劇烈爭吵後,溫柔體貼的阿英,就是他最好的慰藉。碧霞的性格像火一樣狂烈,她暴烈的脾氣讓兩人漸行漸遠;而阿英就像一灘柔水,她總有本事化解他的煩躁、不順與憂憤……

  男女之間的感情,本來就是世界上最微妙的事。就算有錯,事情也已經發生!然而阿英非但在產下女嬰後與自己避不見面,到最後阻止不了他想見女兒的決心,竟然苦苦哀求他不要認自己的女兒——這實在讓他不能容忍!

  譚家嗣痛恨他的人生!

  非但自己的親生父親逼迫他、詛咒他的婚姻。當年他為了碧霞——他深愛的女人,義無反顧地背叛父親,最後在柴米油鹽的折磨之下,他所愛的這名可愛女子居然漸漸變得張牙舞爪、每日每夜與自己嘶吼咆哮爭吵,到最後變成了他完全不認識的另一個女人!然而最可恨的是,他以為最柔順、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阿英,竟然也如此愚忠!

  到了此刻,譚家嗣對於他的人生,簡直痛恨至極!

  而對於命運極度的憎惡,一讓他一心只想解脫——他再也不願受制於老天爺的安排!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從這個快讓他窒息的牢籠中逃出去!

  就因為如此,他懷著報復的心理偷偷來到阿英住的地方,見阿英熟睡,他抱起剛出生的女兒就走!

  三天後,他搭上前往美國的飛機,卻在抵達美國後「跳機」成了黑戶。當時他化名為Andy朱,帶著女兒流浪逃竄在美國中部各州,靠著在華人餐廳的夥房內打雜工,以此換取逃亡的旅費,並且不斷更換工作以躲避員警。

  父女倆就這樣一直挨到1986年大赦,Andy朱在一名好心的餐廳老闆協助下,終於拿到夢寐以求的綠卡,之後取得美國公民身分。然後在1989年,他帶著在美國七年來打工省吃儉用的所有積蓄,以及當年只有八歲大的女兒,智珍,前往新加坡開始他的新生活。

  朱耀文,即後來在新加坡改名換姓的譚家嗣,他的人生在四十歲之後漸漸步入坦途,幾乎可說是一帆風順,他擁有美國公民身分,在新加坡從事移民仲介起家,憑著過人的毅力與努力,以及朱家人與生俱來的經商天賦,譚家嗣為自己建造了驚人的譚氏商業王國!

  這就是譚家嗣的故事。

  這也是欣桐從父親口中聽到的「故事」。

  馬國程在譚家嗣陷入往事同時,已經依照利曜南的指示,將在場不相干的人一一請出貴賓休息室。即使是不甘心的李芳渝,也只能在利曜南的要求下乖乖配合,連玉嫂也不例外。

  休息室的大門再度合上,室內只剩下真正的「朱家人」。

  「祖父移居到失樂園後,我發現了一本日記,內容記載了他的心情,與一些當年不曾公開的事實。」利曜南沈聲宣佈。

  當年不曾公開的事實?譚家嗣表情僵硬,冷冷地瞪著利曜南。

  「我在祖父原來居住的房間裏,找到了數本‘帳簿’。」利曜南示意馬國程,後者慎重其事地從手提箱中取出一本「帳簿」,然後交到利曜南手上。「我想譚董應該很清楚,儘管紅獅銀行擁有無數金融專才,然而一直以來,祖父就有親自記帳的習慣。其中一本帳簿內容與你有關,記載在你‘漁船失事’之前。」

  譚家嗣當然知道‘父親的帳簿’,他曾經因此而極為崇拜一絲不苟的父親,甚至在他開始從商之後,不自覺地效法父親,自行記帳。

  欣桐知道父親的習慣,因為父親曾經要求她在帳簿的封皮上,親筆記下此本帳簿啟用之年月日期,以銘記並傳承這一良好習慣。

  而這正是老人過去,曾經要求兒子做過的事。

  「我想當年你突然離開臺灣的原因並不單純,如果你曾經恨過任何人,更應該知道這件事。」不等譚家嗣伸手來取,利曜南逕行將帳簿翻開,並且從其中取出十來張字跡潦草的借據。

  帳簿內最後一頁,記載著十多條借款日期與借款人,但時間卻是在紀家傳出事業危機之前,借款人欄位元上記載的,是紀碧霞生父的姓名。

  同時利曜南自帳簿內取出的借據,每一筆皆是為數不少的鉅款,顯然是朱獅將錢借給紀碧霞的父親後,對方親筆簽下的借據,借據上署名者正是紀碧霞的父親。

  這十來張借據,不包含帳冊列載的一則兩條借款,而這兩條借款,是唯一標明擁有抵押品房地契的借款,日期在他與紀碧霞相戀結婚之前。當年,就是因為父親在他婚後催收這兩筆款項,導致後來紀碧霞成日跟他吵鬧不休,也讓他們父子反目成仇!

  然而,他並不知道,除這兩筆借款外,紀氏後來還曾經跟父親借過這麼多筆面額龐大的款項周轉!

  往後數張借據都簽收的十分潦草,看起來像是私下出借的款項,不曾以法律行文明載權益,也沒有雙方律師簽字,更沒有不動產或其他有價資產充做抵押品,這對金額如此龐大的借款而言十分不合理,然而帳冊上列出的借款,每一筆都能找到一張對應的借據。

  十多張借據仍然存在,顯示這些錢沒有任何一條曾經追討回來過。

  這十多筆總金額高達上億台幣的借款,在二十多年前,簡直是一筆天文數字。

  「這又能代表什麼?」譚家嗣木著臉,冷硬地道。

  利曜南往前翻開帳簿,內頁竟然像日記一樣,畫著詳實的橫線,每一條橫線上方登記一筆款項,金額後方記載了每一筆金錢出借或收入的原因與理由。

  而出借給紀家的每一筆款項,在金額後方,老人用他堅毅有力的字跡,親筆寫下了相同的一行字:

  為了耀兒,明知不可而為之。此筆款項列入開銷,待年終打消呆帳。

  「呆帳」即名收不回來的帳款,老人明明知道帳款收不回,卻還是執意出借,動機可想而知,「為了耀兒」這四個字已透露出訊息。「年終打消呆帳」這寥寥數字,則透露出幾許無奈。

  然而這與譚家嗣所認知的完全不同!老人曾經在他面前親口詛咒他的婚姻,紀碧霞更一再咒駡,老人是導致紀家一敗塗地、家破人亡的仇人!

  一直以來,父親在譚家嗣心中扮演的,始終是一名婚姻破壞者的角色。

  一時間,譚家嗣懷疑這本帳簿是利曜南杜撰出來的!

  然而帳簿封皮上的日期,確實留有他的筆跡。

  這正是最後一本,他為父親登載啟用年月日期的帳簿。

  老人呆滯的目光,固執地停留在他的「兒子」身上,因為手部抖動的緣故,導致老人肩膀拱得老高,看起來僵硬吃力。

  譚家嗣無話可說,但父親曾經追討紀氏兩筆債務,導致紀氏拍賣祖產,市場出現倒閉風聲,使得銀行對紀氏抽出銀根——仍然是事實!

  也因為這樣,他跟紀碧霞的婚姻才陷入可怕的惡夢,除了爭吵還是爭吵,那是一段可怕的日子,他永遠不想再回憶的惡夢!

  他的父親,仍然是一手製造他全部不幸的始作俑者!

  面對垂垂老矣,幾乎已成植物人的父親,譚家嗣深切的恨意,根本無法在這短暫時刻就此弭平……

  即使老人曾為他做過些什麼,但傷害已經造成,他無法說服自己原諒。

  「利曜南,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譚家嗣突然大笑,他尖銳的笑聲顯得歇斯底里。

  欣桐僵立在父親身邊,她明白父親的表情,代表什麼含義……

  譚家嗣恨恨地瞪了在場眾人一眼,然後突然調頭離開。

  「爸!」

  不顧欣桐的呼喚,譚家嗣咀嚼著忿恨,拋棄了和解的可能。

  欣桐回首凝望爺爺,見到他老人家渾濁的眼中不斷泌出淚水,她不忍地走到老人面前,無言地握緊祖父的雙手……

  利曜南沈默地凝望這一幕。

  然後他選擇離開,把時間留給此刻更需要被安慰的老人。

  欣桐回到家中,已經淩晨三點多鍾。

  這是不平靜,也是最平靜的一夜。

  以往,繼承智珍這個身分對她而言並不沈重,忽然卸除身分,她感到一股異樣的空虛。但至少,她不必再在利曜南面前進退兩難。

  回到房間,她從抽屜裏取出一本日記簿。

  這本日記內頁邊緣已經泛黃,因為它已有將近五年的歷史。

  這是智珍——欣桐的姐姐,從美國回到新加坡後,死亡前兩年所記載下的點點滴滴。也因為這本日記,欣桐才真正瞭解智珍的世界……

  在所有的故事中,始終未提到憂鬱的智珍。

  智珍,她的姐姐,一出生就跟隨在父親身邊的小女孩,飽嘗因逃亡而顛沛流離的人生。她比一般同齡的孩子早熟,卻不曾堅強。

  當年一路跟隨父親從美國到新加坡,年僅八歲的小智珍蒼白害羞內向,中學時候,她遇到對自己關懷呵護備至的同班同學,姜文。他以保護者自居,對於這蒼白不笑沈默內向的美麗女孩,關懷備至。才十多歲的智珍,就隱約明白姜文對自己的感情,即使她一直把他當做兄長看待,卻從未明白拒絕過姜文的付出,只因為不忍心傷害他;大學時代,他們甚至許下了婚約……

  然而,小女孩會長大,回到美國華頓商學院攻讀管理碩士時,智珍終於遇到了她一生中唯一深愛的男人,然而智珍的不幸在於,她所愛的男人,無法以對等的愛回報她對於感情的執著。

  拿到碩士學位後,智珍為了他而滯留在美國,但是她深愛的男人卻提出分手,分手的理由,竟然是為了另一名女子。

  智珍同意分手,即使那時她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

  墮胎後智珍回到新加坡,以藥物與酒精麻痹自己,並且數度企圖自殺……自分手後,她始終無法自深淵中醒來!

  然而,她的自我折磨永遠得不到回報!那個男人知道她的痛苦,甚至知道她企圖自殺以了結自己的生命——卻始終不曾回心轉意。

  因為在這世上,所謂深情,不一定會得到對等的回報。

  愛情不是理性的科學,一加一不一定等於二。

  一個女人的死亡,不一定會造就一個男人的心痛……

  然而智珍不明白。

  因為她的生命從小到大就處於憂鬱與自我掙扎之中,習於悲劇的宿命論,讓她逃不出生命中那堵困住她的圍牆,最後只能屈服於其中,並且選擇向內退縮,以藥物與酒精麻痹自己、徹底放棄自我存在的價值。

  智珍的故事,是欣桐後來在智珍的日記本中,一點一滴拼湊起來的。要不是因為找到這本日記,欣桐相信,在智珍身上發生過的一切,就連父親也不儘然完全知情。

  欣桐悲痛的意識到,姐姐的死亡,沒有任何價值。

  因為脆弱,讓智珍宛如一株菟絲花,她的愛情必須得到回報,否則她將因此全盤否定自我存在的價值。

  她不能因愛而愛,因愛而別離。

  她沒有勇氣,沒有健康,沒有力量。

  她付出愛情與溫柔,卻不能堅信她能付出亦能收回。

  她是智珍,她不是欣桐。

  這對孿生姐妹有一樣的宿命,卻有不一樣的性格,不一樣的命運。

  雖然欣桐曾經聽說一種「基因宿命論」,然而現實是,她與智珍是兩個不同的人,本質相似卻性格相悖的靈魂。

  智珍溫柔宿命,選擇自我責備並趨向毀滅;而欣桐也溫柔宿命,卻堅毅柔韌地勇於面對人生。

  想到智珍……

  欣桐痛惜姐姐,卻無法挽回已發生的錯誤……

  鈴——鈴

  電話鈴聲打斷她的思緒。

  「喂?」茫然中,她接起電話。

  「你不肯讓我送你回去,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已經平安到家?」話筒傳來利曜南低沈的聲音。

  欣桐沈默片刻,然後由衷地道:「就算我的父親依舊不能原諒過去,我仍然感激你所做的這一切。」

  「你很清楚,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他的話,令她屏息。

  「現在,已經跟三年前不一樣了,我們所需要的都有了改變。」她淡淡地回答。

  「有些事情是一 輩子不會改變的,我們無法欺騙自己,對彼此已經失去感覺。」

  「就算是,又如何?三年了,再熾烈的情感,時間也會冷卻一切。況且,我已經‘死’過一遍了,以往所有的情緒,都已經隨著死亡而灰飛煙滅。」欣桐平聲道。

  然而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何以能如此流暢地,說出這麼無情的話。

  利曜南英俊的臉孔籠罩陰霾,然而欣桐卻看不見他此刻的反應。「你累了,早一點休息,明天早上我再給你電話。」他轉移話題。

  「不必再打電話給我了。」她的情緒淡然。「明天早上我還要上班,況且,我與你之間已經沒有再聯絡的必要。」

  充滿距離的言語,讓利曜南漸漸嚴肅,他斂下眼,唇角蒼涼地抿起。「你知道嗎?即使你一再拒絕我,現在比起過去也已經好過太多。至少知道你健康的活著,即使必須窮盡一輩子的時間才能得到你的原諒,我仍然因為希望而感到快樂。」

  這番話,讓她頓時無語。

  「如果真的太累,明天就不該勉強上班。早一點休息。」他沈聲叮嚀,然後掛斷電話。

  欣桐茫然的目光,投射到不遠處桌面,智珍的日記本上……

  她曾經對著那本日記掉淚,承諾著已經去世的姐姐,她會彌補並且完成姐姐人生中唯一的愧疚與遺憾……

  接受姜文的求婚,並且愛他、尊重他、陪伴他共度漫長的人生。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4:47


  放下電話,她看到鏡子裏,自己那張平靜的臉孔。

  她真的平靜嗎?

  真的放下了?

  她的情緒……真的沒有絲毫波濤了?

  鈴——鈴——

  電話鈴聲突然再一 次響起,在這深夜時分,格外懾人心魄。

  「喂?」她拿起話筒,聲音平板。

  「欣桐?」姜文的聲音急切。「今晚我一直打電話,你到現在才回到家嗎?」

  欣桐無語片刻,然後淡淡說出實話:「嗯,我剛回家。」

  姜文愕然。平時的欣桐為了不讓人擔心,絕對不可能這麼直接就說出真話。

  「我累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好嗎?」她已疲於應付任何人與事。

  「剛才董事長打電話給我。」姜文突然道。

  欣桐沈默著,等待他說下去。

  「董事長他在電話中要求我,一定要協助你爭取紅獅銀行董座。」

  聽見這短短兩句話,欣桐胸口一窒,驀然湧起哀愁……

  即使早有預感,關於父親執意留在臺灣的打算。但她沒想到,與祖父見面之後反而促使父親,如此明快地道出心中所圖。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虛弱,卻明知故問。

  已沒有力氣猜測,她只想從姜文口中聽到「事實」。

  「董事長表示,他決心要取得銀行主控權,所以他要你代他取回紅獅銀行的董座。」

  她不再回答。

  「欣桐?」

  「明天再說吧。」心情沮喪,一讓她一反平日理性的舉止,突兀地掛了電話。

  知父莫若女,失去捷運工程標案,父親的目標已轉移到紅獅董座。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願點破,更不希望這是事實……

  一切彷彿三年前的景況再度重演。

  她好像總是躲不過命運……

  即使她曾經告訴自己,寧願放棄此生最愛,只為化解父親心中的仇恨,她可以努力淡忘那個男人在她心口鏤刻的愛與愁……

  然而,她終究躲不過命運。

  她回到利曜南身邊,也是因為父親,她好像從來就沒有抉擇的權力。

  命運註定,她終究必須跟利曜南最愛的「權勢」作對。

  如果她不是朱家人,這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答案是……

  除非她不愛他。

  那麼,就不會再有痛苦與為難。

*********

  這一夜,李芳渝沒有入睡。

  隔天一大早,她就站在利曜南的公寓樓下,等待他準時九點出門上班。

  她瞭解利曜南,知道無論昨夜多忙多累,他都不可能因私忘公。

  她既悲哀又快樂地瞭解,利曜南生命中第一重要的是事業。至少,不是朱欣桐,認知到此點,已足夠讓她感到安慰。

  九點整,她果然看見利曜南的車子準時開出地下車庫。

  「曜南!」她奔上去,擋在前方。

  倏然停下車,利曜南瞪著奔到車前的女人。

  「讓我上車,我有話想跟你說。」站在車子前,她倔強地道。

  利曜南並未拒絕。

  李芳渝迅速開門上車。

  他一泛默地將車子駛向街道,往紅獅銀行的方向開去。

  「有什麼話,你現在可以說了。」他的表情很平淡。

  李芳渝側臉看了他好一 會兒。「我還是你未婚妻嗎,曜南?」然後才顫抖地問。

  利曜南直視前方擋風玻璃。「芳渝,我相信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願意嫁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丈夫。」

  李芳渝全身震了一 下,彷彿被擊了一拳。「有什麼關係?只要你願意讓我留在你身邊,愛情只是遲早的事!」她固執地回答,忽然流下眼淚。

  利曜南沈下臉。他不再說話,神色嚴肅。

  「曜南,你還愛她嗎?已經三年了,你確定你真的愛她?而不是因為同情嗎?會不會因為她曾經為你‘死’過一次,所以你同情朱欣桐、執著地認定她?」儘管口氣任性,李芳渝的聲音卻有氣無力……

  因為她害怕利曜南的答案,非常的害怕!

  但她固執地認為,自己有質疑的理由。

  「我確定。」利曜南回答。

  他的聲調那麼淡、那麼平靜,那是沈澱過後篤定的淡……

  於是,李芳渝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希望了。

  「那麼,如果我也為了你去死呢?你也會愛我嗎?」她臉色慘白地問。

  利曜南一逕沈默。

  見他沈默,她突然笑了,笑的悲切。「至少,曜南,如果我為你而死,至少也能讓你記住我一輩子,對不對?曜南?」

  輪胎「吱」地一聲,車子驟然在馬路邊停下。「別說傻話!」他斥責她。「芳渝,愛情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曾經我也以為,我‘可以’忽略所謂感覺,做到無情,但是愛一個人就是愛了!」他把話說絕:「相反的,即使你為我而死,我仍然不可能愛你,你明白嗎?」

  李芳渝臉色慘白。「不,我不明白……」

  「那麼我就再說清楚」點。」他轉過臉,定定地看著她。「我答應娶你,是因為同情。如果不是因為欣桐的死亡撼動了我,我會連這麼一點‘同情’都沒有,因為在我的字典裏,‘同情’這兩個字根本不存在。」

  李芳渝的臉色幾乎透明。

  她原不明白,更不願承認……

  他讓自己留在身邊,只是一種同情。

  然而她幾乎忘了,他是利曜南,是一個絕對能把話說絕,把人心傷透的男人。

  「不,就算你是故意的,故意對我說這些殘忍的話,我也不會放手的:」她抬手試圖抹掉一直滴落的眼淚,勉強露出微笑。「我只是比她慢了一步而已!如果三年前我先認識你,你愛的人一定會是我。」說完話,她突然打開車門。「我還沒有失敗,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而這三年她已經有了未婚夫,她根本不像我一樣這麼愛你!」

  話說完後,李芳渝掩著臉跑下車……

  她的驕傲,讓她不允許自己在利曜南面前掉下眼淚,因為這證明她的失敗。

  利曜南留在車上,他沒有立刻發動引擎離開。

  他思索著剛才自己回答的每一句話。

  原來,他一直不願接受欣桐已經死亡,是因為那根深柢固的,執著的愛情。

  倘若承認她的死亡,他大概也不可能活在這世上了。

  那麼,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

  為什麼一向利益為上、接近無情的自己,竟會如此深刻地愛上這個小女人?

  三年前她不僅只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他隨時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是因為這樣,所以他以為自己並不愛她嗎?

  那麼,是為什麼愛上她?

  是如何愛上她的?

  是怎麼……

  怎麼被那纖柔的情絲萬種、密密緊緊地捆縛住的?是因為她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奔向他,熱愛他……

  那全然純情、真摯的愛與信任,讓他蒙塵複雜陰鷙算計的心思,全然不能抵擋嗎?

  無論如何,利曜南心底清楚,對於欣桐那無法理解、難以言語的深邃與濃烈,從來不曾淡泊!

  隨著時光流逝,只有更強烈。

*********

  一大早,譚家嗣就將欣桐叫進自己的辦公室。

  「昨天夜裏,我已經跟姜文說過我的計劃。」譚家嗣看著沒有表情的女兒,他眯著眼道:「我之所以在昨夜告訴姜文,主要用意,就是希望他能跟你提到我的計劃。」

  「爸,你不必讓姜文傳話,其實你可以自己告訴我。」

  「你早就知道我的打算了?」

  「我知道捷運案失利隔天,你從新加坡調來大筆資金。」她黯然回答。

  「我也料到了,這件事不可能瞞過你。你會支持我的決定吧?」譚家嗣的聲音緊繃起來。

  這是一個預兆。欣桐知道,她不能貿然拒絕父親。「爸,你已經見過爺爺,我相信,如果你願意坐下來跟利曜南好好談一談——」

  「不可能!」譚家嗣突然暴躁地大吼一聲。

  欣桐愣在原地,她全身僵硬地瞪著父親,直到譚家嗣突然拉開抽屜取出藥……

  欣桐的眼眶湧上淚水。不要吃,爸,你不需要它……

  她心底所想的,卻無法開口。鎮定劑,那是害死智珍的兇手,但是她卻不能制止父親服藥……

  譚小姐,精神疾病有遺傳可能。你必須特別注意自己的精神狀況,如覺得壓力過大、悲觀、甚至身體機能受到影響……除了到醫院診治檢查,一定要儘快到精神科就診。

  在智珍的日記裏,記載著父親第一次因為躁鬱症失控就醫,醫師所交代的話。

  諷刺的是,當時剛從美國回到新加坡的智珍,早已服用鎮靜劑成癮。所以,在當天日記最後,欣桐看到日記頁面上,有浸濕的痕跡。可以想見,那是淚水滴落在日記本上造成的。

  「爸,你想怎麼做?」她放柔聲調,視線卻無法離開父親手上的藥。

  因為父親的病,她已經陷於無法動彈的困境!

  「我要拿回紅獅銀行!上一次被利曜南扯後腿,奪走捷運標案,但是只要我們奪回紅獅、入主紅獅董座,那麼捷運標案不但不算失敗,相反的,還要感謝利曜南替我們造橋鋪路,親手把捷運標案以及紅獅金控讓給我譚家嗣!」譚家嗣終於親口說出他盤算已久的企圖,並且接下道:「況且,紅獅銀行本來就該是我的,我要拿回這原本就應該屬於我的一切!」

  這句話好熟悉……

  似乎才不久之前,她曾經聽另一個男人說過。

  「但是,在商場上利曜南絕不手軟,捷運工程案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我們不見得有勝算……」

  「當然有!」譚家嗣城府深沈。「利曜南執意揭穿你的身分,證明他對你太執著,執著到連我都想不到的地步!我手上有了你這張王牌,就能跟他賭一場!」

  欣桐睜大眼睛憂鬱地望著父親,雖然早已猜到父親的意圖,然而親耳聽到父親從嘴裏說出,仍然傷了她的心。

  「你是我的女兒,」譚家嗣繼續往下說,視線因為藥物影響而略顯迷蒙,精神也因為放鬆而恍惚,他彷彿真把欣桐當成了智珍。「智珍……你是我的女兒,就一定要幫我:這一次你絕對不能心軟,一定要幫我、要站在我這邊!」話才說完譚家嗣身體晃了晃,接著整個人跌進沙發裏,像虛脫了一樣臉上出現疲態。

  看到父親脆弱的模樣,欣桐感到自己的心臟揪成一團,狠狠地抽痛。

  「爸,你知道我一定會幫你的,」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喃喃安慰因為服藥而漸漸鬆弛的父親。「我一定會幫你的,你知道我一定會幫你的……」

  她緊緊地抱住父親。

  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拒絕患病的父親。即使這麼做將傷害在這世上,她最不願意傷害的那個男人……

  然而在親情之前,此時此刻的她已經沒有抉擇,沒有退路。

  下班時間剛到,姜文輕敲欣桐的辦公室大門。

  「別這麼認真,一起吃晚飯吧!」他走進她的辦公室,然後關上門。

  「我還有工作沒做完。」她露出笑容,淡淡地回答。

  什麼時候他會知道「真相」?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的「智珍」?欣桐不願思考這個可能來臨的時間。

  她始終不能說服自己,坦然接收智珍留給她的一切。她明白這三年來,她為姜文所做的,其實是一種彌補——彌補她從智珍身上得到的親情、友情,以及因為智珍的死亡,使得她得以藉此獲得一個「浴火重生」的身分……

  也許她真正想彌補的是自己的心虛——畢竟是一無所有的她,取代了智珍的一切。所以她必須代替智珍,彌補憾事,償還智珍虧欠姜文的感情……

  她願代替智珍愛姜文。

  愛這個自小保護智珍、愛慕智珍、更曾經守在智珍的病床邊,一心一意,守候智珍的男人……

  這是她繼承智珍的身分後,不能背信忠義的宿命。

  「你看起來很憔悴。」姜文的聲調裏,有十分的不捨。

  「大概是昨天晚上沒睡好……」

  「我送你回去休息好嗎?你這個樣子,我實在很心疼。」他溫柔地道。

  他的溫柔,一直是欣桐的負擔。「我沒事,你別擔心。」她強顏歡笑。

  「昨夜,董事長已經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姜文突然轉移話題。

  欣桐怔然回望他。

  「董事長之所以這麼做,大概是不希望你再受到傷害。」他解釋。

  「既然你已經知道事實,難道你一點都不驚訝嗎,姜文?」欣桐忽然問。

  「就算要驚訝,那也早就驚訝過了。」他平靜地回答。

  即使姜文的回答令欣桐感到不可思議,但也許是因為從昨晚到今天早上,她胸中充塞太多心事,早已失去反應與表情。

  「我當然懷疑過你,欣桐。」第一次,他喊出心中已經呼喚過千次的這個名字。「我愛智珍,當然知道你不是她。如果要追根究底,早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她。」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智珍,卻一直沒有揭穿我?」她蒼白地問。

  「我無法‘揭穿’你,欣桐。因為我不能接受智珍死亡的事實,因為我是那麼的愛她!」他抹了一把臉,眼角含著淚光悲慟地道。「你知道嗎?自從我接受智珍已經死亡的事實,我曾經想過跟隨她一起去死…」

  「姜文……」

  「你並不知道,」姜文抹去眼淚,深吸一口氣面對她。「這三年來,是因為有你的存在,才讓我重拾生存的希望!」

  欣桐突然失去說話的能力,她已經淚流滿腮,因為對智珍的追念,姜文痛苦的臉上豐沛的情感,揪痛著她的心。

  「答應我,欣桐,不要離開我!」他忽然執起她的雙手,痛苦地請求她:「如果再失去你,我真的……真的會活不下去!」

  欣桐呆望著姜文,難以克制地不斷湧出淚水。「我說過,不會離開你的……」

  她喃喃地、蒼白地承諾:「我不會離開,除非你開口要我走。」

  她的承諾,讓姜文痛苦的神情一瞬間解脫——

  姜文忽然將她抱住,由衷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切盡在不言中!

  但這個擁抱是如此的緊……

  彷彿害怕下一刻,他就會失去欣桐。

*********

  紅獅金控股東大會上,興泰科技李董事長,看到「譚智珍」代表父親譚家嗣出席,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李董事長自然知道「譚智珍」的真實身分,但他絕不能揭穿,因為馬國程已事先知會過他,關於當天晚上在紅獅金控貴賓室內發生的事,一個字也不能洩露出去。

  更何況,公開談論這種豪門內幕,只會流於八卦,對他而言一點好處都沒有。

  然而,即使李董事長不揭穿,「譚智珍」的容貌仍然引起不小的騷動。

  在場諸位董事,大多是紅獅金控的資深股東,他們自然見過朱欣桐。正因為如此,譚智珍與朱欣桐幾近百分之百相似的容貌,讓諸位老董事乍見之下,險些心臟病發。

  會議散場,欣桐踏出紅獅金控大樓,心底的大石已經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的心情自從踏進紅獅會議室內,就開始一泛重起來。

  利曜南的目光無所不在,眾目睽睽下,他熱切的眼神毫不避諱地追隨著她的眸子,令進行中的議程,幾度因為他的心猿意馬而中斷,但利曜南根本不理會眾董事們的竊竊私語。

  然而欣桐明白,這正是父親的目的!

  即使明知在如此尷尬的情境下,她將承受莫大的壓力,但是她的心情並非父親關心的重點,父親關切的唯有利益與成敗。

  站在馬路邊,欣桐急切地伸手,想招徠一部計程車。

  「整場會議進行中,你的目光一直在躲避我。」利曜南如同鬼魅,悄然無聲地走到她身後。

  她一驚,尚未反應過來前,一部計程車忽然停在面前!她猛然回神,急急拉開車門準備上車。

  利曜南搶先一步掏出五百元小費,塞到司機口袋。「我會送她回去。」

  看到鈔票,司機滿臉笑容,立即把車子開走。

  眼見計程車揚長而去,欣桐回眸瞪住他,他卻笑臉以對。「我的車子就停在前面,陪我走一段路,一起散步,然後我送你回辦公室。」

  「我已經說過,我們之間沒有再聯絡的必要。如果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那麼我就再說得直接一點,往後除非公開場合,私下談話也大可避免。」她冷淡地對著他的笑臉。

  斂起笑容,利曜南的眸子轉為深沈。「這是你的真心話?」他低嗄地問。

  一時之間,她感到一股深沈的軟弱,以致無法立即、明確地答「是」……

  然而三秒鐘後,她決心漠視胸口氾濫的無用情感。「利先生,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你不必浪費彼此寶貴的時間,玩這種沒有意義的文字遊戲。」冷淡地說完話,她調頭轉身就走。

  利曜南握住她的手臂。「那麼你要什麼?告訴我,欣桐,只要你開口,我立刻改變自己,成為你要的男人。」

  她僵住,在車來人往的馬路上,她的眼眶忽然酸澀,然後湧起淚霧……

  利曜南繞到她前方,凝望她飄移的眼眸:「你準備讓我花多少時間,跟你玩你口中的‘遊戲’?你準備浪費多少時間試煉我,讓我們在分離的狀態下,一直不能相愛?」

  相愛?

  她別開眼,試圖忽略這個名詞是如河地刺痛了她的、心。「請你放手。」她口氣冷淡,然後回眸面對他。「何謂你口中的‘相愛’?難道你的意思是,愛一個人的方式是傷害,是不斷的競爭與掠奪?!」她指控他。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我愛你。」他眯起眼,沙啞地回答。

  她笑聲冷澀。「愛是不需要‘知道’的。當你愛一個人,你不會忍心對所愛的人付予‘傷害’。」她接著指控他:「就算三年前,你真的不知道愛是什麼,但三年後的現在,即使你懷疑我是朱欣桐,即使你口口聲聲說我們‘相愛’——卻仍然冷酷無情、毫不手軟地從我父親手中奪走捷運標案——」

  他張口欲言,她卻搶先開口:「就算在商言商,但我曾經求過你,求你放手,只是暫時的放手,然而你卻做不到!那個時候,你只告訴我上 父親不必受到傷害的唯一的方法,就是盡一切所能把你擊敗!很顯然的,你畢生唯一信仰的,就是叢林法則,‘愛’這個字對你來說,只不過是掛在嘴上的動詞。我也會永遠記得,是你說的,千萬不要對敵人心軟!因為在我看來,你之所以會說出這些話,只是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她的笑容很冷。「只要事關利益,任何人都是你的假想敵人,包括我在內。」

  他無言。

  「所以,別跟我說愛。因為你根本不懂愛。」她面無表情地下結語。

  此刻,兩人間充滿沈默與壓抑。

  「無論你、心中對我有多少怨懣,」半晌後,利曜南開口,他低嗄的嗓音乾澀。「過去與現在的我,所作所為,總有一天會找到理由解釋。」他的答案晦澀。

  這輕描淡寫的回答,惹她發笑。「我不否認,三年前,我是愛你的。但三年過去,即使愛你或者恨你,那些感覺與情緒,也已經隨時間與距離而遠離。」她的眼中沒有笑容。「所以,我根本不在乎你的理由,也不在乎你的解釋。」

  他一泛下眼,深濃地望著她。

  「你不相信,是不是?」她冷淡地接下道:「也許只是因為當年我‘死亡’的時候愛著你,所以你理所當然地認為現在的我,仍然是三年前的我,而執意讓情感停留在三年前我‘死亡’那一瞬間。但是你並不明白,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經下定決心忘記一切,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而這‘一切’,也包括你在內。」

  他深濃的眸光忽然放沈,眼底卻有受挫的痕跡。

  「所以,我只能說,很抱歉。」她看著他,冷然地往下說:「無論三年前發生過什麼事,對我而言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說完話,她掙脫他的掌握,然後轉身走開。

  「不必試圖說服我,想證明你不再愛我,除非你能狠下心傷害我。」他在她身後道。

  欣桐停住腳步,然後回過頭,嘴角凝結著一朵嘲諷的笑花。「我不是你,利先生,我不會傷害任何人,包括你在內。」她堅強地笑著道:「但如果我的婚事對你而言算是一種傷害,那麼我就告訴你,我跟姜文已經決定,兩個月後就在臺灣舉行婚禮。這是否足已證明,我不再愛你?!」昨晚她答應父親出馬競逐紅獅董座之前,父親已親口承諾這門婚事。

  說完話,欣桐沒有猶豫,轉身大步走開。

  利曜南僵在原地瞪著她離去的背影,他的眼神深沈依舊,卻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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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5:29


  既然已答應父親的要求,也有了與姜文結婚的決心,欣桐知道自己不該再三心二意,她的責任就是達成父親的使命,義無反顧。

  即使會變成跟利曜南一樣的人,你也不會後悔嗎?

  在吳春英工作的醫院餐廳裏,一直低頭盯著自己雙膝的欣桐,忽然聽見母親對自己這麼說。

  欣桐抬起頭,看到母親憂慮、飽含慈愛的眼神。

  那一晚利曜南揭穿譚家嗣的身分,並牽扯出吳春英與譚家嗣的關係過後不久,欣桐就單獨找到了母親。那時吳春英尚未找到新工作,如今她已找到另一家醫院的清潔工作,即使欣桐不願母親再受苦,樸實的吳春英仍堅持付出勞力換取收穫。

  欣桐的隨身錢包內,所收藏的照片,正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吳春英。

  之所以不能與母親相認,只因為她怕自己心軟——那心軟會如江河氾濫,讓她完美的堅強偽裝,在利曜南面前暴露出軟弱的蛛絲馬跡。

  然而欣桐愛自己的母親,從來不曾恨她。

  她清清楚楚地瞭解自己的心,之所以厭離仇恨與自私,只因為她感受到不論爺爺、母親、父親……他們所受的苦,甚至比自己更多!她何忍因為自己的命運責怪任何人?

  她不是父親,沒有原罪,更不懂得如河恨人。

  沒有黑暗即沒有光明,生命是學習的過程,倘若在黑暗中詛咒、仇恨、自甘沈淪,將永遠不得見光明。

  「你確定,你不愛他嗎?」

  「媽,問題不在我。我能不能確定,並不重要……」

  「欣桐?」吳春英不明白。

  「他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陷入沈思,她眸光略沈,輕聲低道:「因為一般人能分清愛與恨,然而他卻不能。至少到現在為止,我看到口中說著對我念念不忘的他,所作所為仍然只論利益,無視傷害,他爭權奪利的行為並沒有改變。利字當頭,利曜南依舊是三年前的利曜南,他的行動已經做出選擇,證明他根本不在乎對我、或者對我的家人,是否會造成傷害。」

  正因為如此,她肯定地告訴自己——

  義無反顧達成父親交代的使命,是摒除利曜南對她的深刻影響,最好的方式。

  沈默地聽完女兒的剖白,吳春英僅淡淡地道:「欣桐,身為一個母親,我只希望能見到自己的女兒快樂,不要逞強。」

  然而這幾句話,勝卻千言萬語。

  「我懂,媽。」欣桐試著擠出一絲笑容,然而她眼底的笑卻含著淚光。「但是我不能再重蹈覆轍,否則這一次,我一定不能重新再活過來,因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智珍了。」

  吳春英眼中頓時湧進淚水。

  「媽?對不起,我提到姐姐讓你傷心了!」見到母親的眼淚,欣桐充滿內疚。

  吳春英用力搖著頭,握緊女兒的手。「這跟你無關,孩子。但是媽要你知道,媽支持你,你只要知道媽一直在支持著你就可以了。」她仍然是善良的欣桐,仍然是自己的乖女兒欣桐,從來不曾改變!充滿歉疚的人是自己。

  母親的話,瞬間溫暖了欣桐的心靈,親情的照拂讓她沈重的負擔,刹那間減少了一半。她凝望母親,難受地流下眼淚……

  「別哭,孩子,媽知道你很堅強,你比媽跟智珍都堅強。」吳春英笑著鼓勵女兒,伸手拭去她的眼淚,儘管此刻自己的臉龐上也佈滿了淚水……

  母女兩人相互安慰,全然沒發現站在餐廳的玻璃門外,麗玲那一臉活見鬼的表情。

  就在報紙刊載,與死去的朱欣桐容貌一模一樣的「譚智珍」出席紅獅董事會,造成董事們一陣驚恐的消息這天,紀碧霞瞪著手上攤開的早報,驚愕萬分。

  她根本不在乎那張長得與欣桐一模一樣的臉孔,那頂多能一讓她驚訝,卻不能震撼她。讓紀碧霞震驚的是,刊登在譚智珍身邊的另一張照片,那張臉孔跟死去的耀文,幾乎一模一樣的照片!兩者差別只在照片上的男人已老,容色神態也比耀文滄桑世故。

  麗玲回到家中,見到紀碧霞拿著報紙發呆,她抬頭瞥到報紙標題,立刻一把搶過早報。

  「你幹什麼?!」紀碧霞手中的報紙被搶,她瞬間回過神,兇惡地質問。

  「我剛才看到我媽跟這個女人在醫院見面!」麗玲白著臉,一手指著報紙,恨不得報上那張熟悉的臉孔會因此被戳破。

  「你說什麼?!阿英她——」紀碧霞突然住嘴。

  紀碧霞記得,二十多年前那個下大雨的夜晚,阿英抱著剛出生才四十多天的女兒,手裏牽著三歲的麗玲回頭找她,當時阿英臉上充滿了內疚的表情。那時紀碧霞理所當然地以為,六個月前阿英突然不告而別,現在走投無路只能回家,阿英自知對不起她,會羞愧是當然的!

  當時她一直以為,阿英死了丈夫多年,不甘寂寞才會貼上外頭的野男人,之後把肚子搞大,當然不敢回家見她!而當年阿英也是這麼告訴她的,阿英說自己被男人始亂終棄,還生下她手裏抱的那個小孽種。

  想當年,她不但好心收容她們母女三人,還好心安慰阿英,男人多的是,叫她要想開一點……

  紀碧霞倏然眯起眼,一個模糊的可能慢慢在她心中成型——

  緊接著而來的,是一個可怕的覺醒!

*********

  這三年來,麗玲一直在酒店工作——她也只能在酒店找到工作。

  她不甘心!像自己這樣的女人,絕不能替人端盤子洗碗,做那種低三下四出賣勞力的工作!

  要說她是自甘墮落也無所謂。

  她的確寧願到酒店上班,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跟有錢男人廝混開心,也強過邋裏邋遢,蹲在廚房裏做一名洗碗工,或是到餐廳打工,整天被客人呼來喝去只求糊口!

  「唉呀,趙董,您好討厭喔!人家不來了啦!」她嗲聲嗲氣地咯咯嬌笑,賣弄風騷地輕拍著挨在自個兒胸脯上那老男人的肩頭,她毫不意外地發現,那上頭堆滿不少頭皮屑!儘管感到噁心,她也得強顏歡笑。

  「嘻嘻,你要是伺候得大老闆我舒服,我就分你幾張股票,讓我的Anita小美人兒也當個小股東!」老男人趁著醉醺醺地,冷不防伸出鹹豬手襲胸——

  麗玲閃得可快!空口白話,她可不給人白吃豆腐。

  「股票啊?哪一家的股票這麼值錢呀?」她冷笑,訕訕地問,眼皮都懶得搭瞟一下。

  誰知道這些老色鬼,幾杯黃湯下肚,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就是說啊!趙董,不知道咱們Anite值不值得那幾張股票啊?」幾個酒店小姐起哄,藉機冷嘲熱諷。

  麗玲狠狠地瞪了那個小姐一眼。對方可不吃這套,嬉皮笑臉地瞪回來。

  「怎麼,你們不信?」趙董被衝撞看似酒醒了幾分,或許他從來就沒喝醉。

  「信啊!」麗玲嬌笑著,懶得搭理,一心只想把老色鬼灌醉了好下班。「怎麼不信呢?來呀,趙董,我再敬您一杯——」

  「我可告訴你們,」趙董粗魯地把酒杯撥開,對著在座的一干小姐,豪氣幹雲地道:「‘紅獅金控’你們聽過沒有?!」

  見麗玲倏然瞪大眼睛,趙董嘿嘿笑出聲:「識貨了吧?紅獅金控,可是市場裏身價最高檔的熱門股!我趙董就算不是銀行大股東,可也是個不大不小的中股東!怎麼樣?分幾張股票給你吃紅,沒算瞧不起你這個小美人兒吧?」他趁機掐了麗玲的屁股一把。

  第一次,麗玲沒躲過這個老色鬼的魔爪。

  她不是躲不過,而紅獅金控這個名字,喚起了她記憶裏晦澀仇恨的一面……

  她一直覺得忿恨不平!

  如果她跟欣桐是姐妹,為什麼兩個人的命運會相差這麼多?!

  就算欣桐是個冒牌的千金小姐,也還是強過自己——現在她只能在酒店鬼混,只要這些老男人願意砸錢,就可以隨便吃她的豆腐……

  她恨的是,命運對她實在太不公平了!

  淩晨一點終於打發了趙董,麗玲今晚喝得特別醉!

  心情不佳地頂著一臉大濃妝,連開衩到臀部上的禮服都沒換下來,她就拎著皮包跑到街上叫車。

  趙董那老色鬼幾次想買她的外場鐘點,她都藉故不舒服拒絕那老傢夥。就算是殘花敗柳,想犯賤,也得看她的心情!

  幾部計程車見她這模樣,都不敢載人,就怕她吐在車上,那臭味怕三天都洗不乾淨。

  「啐!神氣什麼?老娘沒錢啊?!」麗玲氣得發瘋,仗著酒意,對過路不停的計程車叫囂辱駡。

  「麗玲?」

  熟悉的聲音,讓一麗玲瞬間僵住,驟然停止當街漫駡。

  「嘖嘖,才三年沒見,你怎麼變成這副德性了?」男人語調裏嘲弄之意大於惋惜。

  麗玲像個木頭人般,僵硬地轉過頭……

  「崇、崇峻?」她喃喃喊出對方的名字……

  袁崇峻,是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男人。

*********

  當馬國程發現聯合營造工程,在一個月間陸續購入五萬股紅獅金股票,他開始警覺到不對勁。

  「聯合營造的董事結構,是否曾經改變?」馬國程報告後,利曜南只問了一個問題。

  「這點我已經注意到,聯合營造的股東結構目前並未改變。」馬國程回道。

  「你確定?」利曜南問,他的眸色深沈。

  縱然馬國程不明白,利曜南何以特別在意這個問題,他仍然恭敬地回道:「是的,利先生。」

  利曜南忽然陷入沈默,半晌不語。

  「利先生,銀行董監事改選在即,看起來譚家嗣另有所圖,我們應該先採取行動。」

  「那麼,你認為該怎麼做?」利曜南反過來詢問馬國程。

  馬國程愣了一愣。「我覺得鞏固大股東的支援,並積極爭取介入銀行股權的新勢力奧援,是當務之急。」

  「是嗎?那麼就按照你說的去做。」利曜南回覆。

  得到利曜南的認同,馬國程雖然興奮,卻感到猶豫。「利先生,除了這之外,您是否有其他考慮——」

  「你的建議很好,」對著忠心耿耿的下屬,利曜南咧開笑容。「Vincent,相信再過不久,你就能獨當一面了。」

*********

  「你到我辦公室來,我有話對你說。」一早進辦公室,欣桐就接到父親的分機電話。

  她依照父親的指示,掛上電話後,立即到董事長辦公室。

  「婚禮的事,已經在準備了嗎?」譚家嗣從辦公桌後抬起頭。

  欣桐愣了一愣,然後才點頭。

  記憶所及,父親在公司從來不談論私事。

  「那麼,這幾天就可以先發帖子出去了。」譚家嗣道。

  欣桐垂下眼。「是。」

  雖然沒有誇張的喜悅之情,但內心的平靜,已經足以讓她感到安慰。

  她相信,這才是人生真正的幸福。

  譚家嗣眯起眼。「利曜南應該已經注意到聯合營造的動作了。」坐在豪華氣派的辦公桌前,譚家嗣對女兒道。

  「利曜南很聰明,應該一開始就察覺了,相信他私下早已經展開制衡行動。」欣桐的聲調平淡。

  「哼,那又如何?!」譚家嗣嗤之以鼻。「想坐上董座,就得各憑本事!再說,我還沒打出你這支王牌,未來這盤棋要怎麼走,還有很大變數,就算利曜南再料事如神,也不見得事事都猜中!」

  他說得篤定,實則內心對於利曜南是否當真會因為欣桐而手軟,仍有疑慮……

  「但他是利曜南,我們不該對他掉以輕心。」欣桐輕聲提醒。

  譚家嗣臉上原本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然而沈思半晌後,他卻轉口道:「你說的對,利曜南確實不是簡單人物!當年陶百欽就是敗在太過自信上,對於利曜南,我確實應該步步為營。」

  欣桐沈默地望著神情陰黯的父親。

  「不過,你放心吧!」譚家嗣咧開嘴,露出笑容。「我可不是陶百欽那種賭徒!我過過苦日子,在美國餐館當夥頭、洗碟子,從清早天剛亮就起床買菜洗菜,到夜半三更刷鍋洗盤,還成天躲著員警跑,就這樣流汗流淚苦撐七年,每一分錢都是辛辛苦苦賺來的!」

  揪著胸口,欣桐難過地望著父親。她知道那段苦日子,智珍的日記上寫得一清二楚,然而痛苦害怕的人不僅只父親,還有年幼的小智珍。

  「不過,」譚家嗣接下道:「這一回利曜南一定料不到,我還有一招……」

  「爸,上回你已經見過爺爺,你會去看他老人家嗎?」欣桐忽然柔聲問父親。

  譚家嗣愣了一愣,然後臉色一凜。「我正在跟你談公事!」

  「爺爺的年紀已經很大了,現在他一定很想念你,你應該時常回去看他老人家的。」父親的斥責,她彷若未聞,仍然憂心仲仲地道。

  譚家嗣板起臉孔。「我會去見他,不必你操心!」他隨口敷衍。

  「那麼,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到失樂園去見爺爺,好嗎?」

  譚家嗣面露不悅。「我該去見他的時候,會自己去見他!」

  「但是——」

  「好了!我該說的話都跟你說完了,你出去吧!」譚家嗣別開臉,不再看女兒一眼。

  欣桐明白,父親的心已經冰封數十年,就算爺爺當年並未迫害紀家、詛咒父親的婚姻,然而他與爺爺的關係一時半刻恐怕難以冰釋……

  但是她真的很想念爺爺……

  這三年來,她一直非常、非常地想念他老人家。

*********

  馬國程站在利曜南的辦公室前,深吸一口氣後,才伸手敲門。

  門沒關,利曜南抬頭看見他。「進來。」他簡單示意。

  馬國程踏進辦公室,今天的他顯得有點緊張。「利先生,我有一件關於譚家嗣的消息要跟您報告,另外,還有一樣東西要交給您。」

  語畢,馬國程將一份紅色請柬輕輕放在利曜南的辦公桌上。

  薑譚府喜事

  利曜南瞥見請柬封皮上簡短數字,之後他彷如被封固,再沒有任何動作。

  辦公室內瞬間充斥一片窒息的沈默,馬國程不能再保持緘默,為了他的老闆,他必須說一點什麼!於是他低促地道:「利先生,這封請柬是關於——」

  「你要報告的消息是什麼?」利曜南面無表情地別開眼,彷彿那封請柬根本就不存在。

  馬國程屏息片刻,之後才回道:「距離董監事改選的日期越近,市場上的消息就越混亂。」為厘清思慮,他先做一個開場白。

  利曜南等著他往下說。

  「我聽說,三年前賣掉富門集團的袁崇峻,最近竟然開始在市場上招募資金,打算成立公司。」

  「你對袁崇峻有意見?」利曜南冷笑。「這豈不是很好?袁家這個遊手好閒的無業遊民,總算想做一點正經事了。」

  「利先生,您應該已經猜到,袁崇峻募資成立公司真正的原因!」

  利曜南沒有表情。「說來聽聽。」

  「袁崇峻的目標,是十萬張紅獅股。」馬國程直接回答數字。

  他知道利曜南對袁崇峻的野心一清二楚。

  「他沒有這個能力。」利曜南淡道,毫不在意。

  「他確實沒有能力,但是——」

  「他會不擇手段。」利曜南接下馬國程未完的話。他收斂笑容盯著他的特助。「三年來姓袁的已經揮霍得差不多,這一次捲土重來,袁家已經沒有多少本錢。窮途末路,狗急就會跳牆。」他的聲調很冷。

  馬國程神情嚴肅。「利先生,我會密切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他說完話,卻仍然站在辦公桌前並未離開。

  「還有事?」

  馬國程點頭。「除此之外,譚家嗣顯然已經開始動作了。最近有不少銀行董事已經收到邀請函,看來他打算開始跟我們正面為敵了。」

  「除此之外,他還做了什麼?」利曜南問。

  馬國程沈思片刻,狀似猶豫。

  「以譚家嗣的個性,他不可能放過手上任何可以利用之物。Vincent,你的工作就是盡可能把所有訊息,全都告訴我。」利曜南冷靜依舊。

  「最近市場風聲的確有傳聞,譚家嗣日錢已著手成立一家新公司。」馬國程將‘聽到’的消息說出。只因他向來相信證據,因此原本並不打算報告未經求證之事。

  「說清楚一點。」利曜南嚴肅地提醒。

  馬國程深吸一口氣,明確地往下道:「我聽到一個輾轉訊息,譚家嗣打算成立聯合控股公司。」

  「這是什麼時候的消息?」利曜南沈聲問。

  「一天前。」

  利曜南斂下眼,陷入沈默。

  「利先生,如果這個消息屬實,譚家嗣何以選在這個時間,成立控股公司?」

  「他成立了嗎,Vincent?」利曜南突然問。

  馬國程愣了愣。「應該還沒有,這只是個消息,如果進入申請程式,它就是一則情報。」

  「那麼,你認為他在猶豫什麼?」

  馬國程啞口無言。「利先生,我不明白……」半晌後,他難得結巴地回答。

  事實上,就如他所言,他連譚家嗣為什麼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成立控股公司都不清楚!然而利曜南對於譚家嗣的一舉一動、運籌帷幄,似乎已了然於胸。

  利曜南幽深的眸光回轉到那封請柬上……

  如果不是已經心死,她不會同意結婚。

  單薄的紙片,等於一張轉讓契約,宣告他即將失去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利曜南瞪著那封請柬,除了欣桐死亡那一刻,他心頭佈滿恐懼的深淵……

  今生今世,他終於明白什麼叫做——

  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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