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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35:04

田芝蔓 - 快教姨娘給我跪【緣來是重生之一】

母親,是孩兒不孝,直到現在才明白您的用心和痛苦,
卻只能對著您的墓懺悔,若是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多好……

重生後,她才發現上輩子氣血攻心抑鬱而終根本是自找的!
丈夫雖然還是納了妾,可那是他參加義軍推翻前朝有功,
被新帝封為將軍,賞給他的,他被迫接受,比她還無奈;
前世她以為他偏寵小妾,所以對她冷淡疏離,錯!
是她冷淡他在先,加上他對自己佃農之子的出身感到自卑,
才想著不要打擾她,只遠遠的守護著她;
前世她以為他和醫女義妹有一腿,唉,那更是天大的笑話,
那是他身上太多舊傷,怕她會心疼難過,才要義妹偷偷替他醫治,
她還發現十歲的兒子不像前世一心向著姨娘,
反倒偶爾會像個小大人似的提點她、給她意見,
這樣的改變雖讓她有些意外,終歸是好的,她知道要好好珍惜,
但也許是和丈夫兒子的日子過得太過幸福滋潤讓她鬆了戒心,
居然給了小妾機會誣陷她和其他男人私通,
連帶的讓婆婆更加相信兒子是她和野男人的孽種,
沒關係,只要他信她,總有一天可以證明她的清白,
可是……他怎麼會是這樣的反應,居然要和她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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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42:53

【楔 子】

        相傳,在別人的墓前要謹言慎行,無論是對著墓碑批評,還是對著墓碑感嘆都不行,如若不小心做了,會招來完全無法想像的境遇,至於是好是壞就不得而知了……

        清明剛過,天還下著濛濛細雨,華府新喪,今日是華府之主華磊出殯的日子,亦是多年前便已逝世的華夫人安若怡的忌日。

        前朝腐敗民怨四起,義軍應天命而起,之後華磊跟著義軍打天下,推翻前朝之後,新帝上位大封功臣,華磊被封為安國將軍,擁有賢妻美妾以及皇帝賞賜的珍寶及產業,可說十分風光。

        然而安若怡逝後,華磊頹廢喪志,無心仕途,加上華老夫人的拖累,不知得罪了哪方權貴,將華老夫人所為錯事大做文章,硬是指向華磊授意,華磊因而落得被皇帝摘了名銜的下場,而後華老夫人病死在牢中,華磊從此自暴自棄,酗酒成性,幾乎成了廢人一個。

        同時,雖無法成為主母,但還是掌管內宅大權的小妾蘇霏雪也不甘寂寞,在變賣了華府的產業之後,帶著兒子華皓離開了。

        最後,華磊在思妻過度又逢鉅變,憂憤攻心下,臥病在床整整十天,最後去了,只留下華府這個空殼子給長子華煜。

        處理完父親後事的華煜來到母親的墳前,她已過世十年了,她過世那年,他才十歲,很多事情他不懂,也傷了母親的心,這麼多年過去他懂了,可是卻已經來不及了。

        「母親妳可知道,這十年來,父親未再娶,甚至將妾扶正都沒有,他對妳是真的……」

        幾名在華府家道中落後仍跟著主子的忠心僕人,聽到少爺的話,皆忍不住掩面。

        「這些年來,很多事都是那個德性不佳的姨娘搞出來的,她汙妳不貞、捏造父親與醫女有染,母親,妳誤會父親了。」

        此時,隱身在不遠處大樹後的一名女子,默默地掉下了悔恨的淚水,事情走到這個地步,是不是因為她的心高氣傲?

        她生逢亂世而家道中落最後家毀人亡,但她始終認為自己是名門出身,一個意外被華磊所救後,她陪著在義軍之中生活多年,又因略通岐黃,受了當時還是元帥的皇上青睞,在新朝初立之後,被親封醫女名號,讓她更覺得高人一等。

        華磊收了她當義妹,封了將軍之後自然也讓她住在將軍府裡,並託她照料妻子的身體,起初她是用真心照料安若怡的,沒想到安若怡卻處處提防著她,最終心高氣傲的她疏遠了安若怡,才導致了後來一連串的不幸。

        安若怡是死於沒有及時就醫,她難辭其咎,所以將軍府會沒落,她視自己是間接的罪人。

        宋裊裊悔不當初,以致於無顏去面對那個曾經很親近自己的孩子,如今華煜方屆弱冠之齡就死了雙親,她卻只能這麼遠遠的看著。

        「妳知道每一年妳的忌日父親都會來這裡向妳傾訴相思嗎?我每年都會偷偷跟來,那些話他平常不會說,可是妳知道我聽了之後有多氣、多怨嗎?氣父親為什麼在妳還活著的時候不說,要等妳不在了才後悔,但其實……我更怨的是母親妳。」

        聽到這句話,一旁的僕人們互相望了一眼,思考著該讓少爺繼續說以消減內心的鬱悶,還是該勸阻他人死為大,在夫人的墳前這麼說,是不孝的行為?

        「我怨母親明明多年經商,閱人無數,為什麼就是不懂枕邊人真正的心意?我怨母親明明在日子最艱苦的時候都能堅毅不撓,為什麼面對父親的疏遠,卻不再多堅持一些,想辦法挽回父親的心?我也怨我當時不懂事,衝撞忤逆了妳、疏遠了妳,妳只是傷心,卻不肯多花點心思將我拉回身邊。」

        濛濛細雨在華煜的臉上覆上了一層水珠,以致於看不出他眼角的溼潤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然而我最怨的是,我明明是愛著母親的,為什麼我會這麼笨、這麼傻,非要等到母親不在了,才知道我其實是中了計。」華煜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站了起來,語氣也開始添入真正的怒氣,「我這麼傻、這麼愚笨,妳居然到死前還惦著我,我是個不孝子,應該立刻在妳的憤前自刎謝罪才是,要不然天都要收了我!」

        「少爺!」僕人們一陣心驚,連忙衝上前去勸阻,「少爺,別胡說,會應驗的。」

        「那就應驗吧,讓我去向母親謝罪!」

        「少爺!別再說了!您的衣裳都被雨淋溼了,我們快回去,別受寒了。」

        華煜的雙腳像生了根似的,兩名僕人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拉動了他,華煜無神似的看著前方,僕人們見出了墓庭外就是一片泥濘,怕他髒了腳,於是讓他等在原地,他們先去把馬兒牽過來。

        兩名僕人踩著泥濘離開沒事,而在墓庭裡的華煜才剛跨出一步,就不小心滑倒,後腦重重地撞在堅硬的石地上。

        見狀,宋裊裊忍不住驚叫一聲,引得兩名僕人回過頭,就看到少爺倒在地上,頭的下方漫出一灘猩紅的血。

        「少爺!」

        「煜兒!煜兒!」宋裊裊再也忍不住心焦,她快步奔上前來,見華煜圓睜著雙眼,可是眼眸之中已沒有生氣。「煜兒!別嚇裊姊姊,快醒來!快醒來啊!」

        在華夫人逝世滿十載的這一天,兩個最愛她的男人也跟著去了,正應驗了當年方外之士的那番話—

        將軍,夫人是您命中的貴人,有她在華家,可保華家風生水起,但這富貴是要付出代價的,一旦她去了,先不論華家會開始逢厄遇劫,若有深愛著她的至親,不出十年,亦將跟著去了,將軍,勸您一句,夫人,您不可負。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43:19


         「太陽已經下山了,可是我還不想回家。」

         「若怡,天黑了,妳一個十歲的小女娃在外頭很危險的,我送妳回家吧!」

         「不要!回家了也只有我一個人,爹爹忙,娘親也不在了,在這裡至少還有磊哥哥你陪我。」

        「別傷心,以後妳的親人會越來越多的,妳會長大,嫁一個如意郎君,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娃兒,很快妳就不孤單了。」

        「不要!我才不是成親之後以夫為天的女人呢!我會是一個靠自己發家致富的女人。」

        「妳不需要一個人努力,就像我,我很願意照顧妳,給妳妳所要的一切。」

        「磊哥哥喜歡我嗎?想娶我嗎?」

        漫長的沈默之後,男孩輕輕一笑,說:「如果妳不嫌棄我十五歲了還不識字,又是佃農的孩子,我很願意娶妳、照顧妳喔!」

        「我才不會嫌棄磊哥哥!」

        「那麼,我會一輩子陪在妳身邊,妳去了,我也跟著妳,永不分離。」

        「說定了喔,打勾勾!」

        「好!打勾勾。」

        啊!多美好的夢境啊!這個回憶勾起了安若怡的唇角,她的磊哥哥,曾經如此體貼溫柔,可是後來的他變了,她好希望都能躲避在這個夢境裡,永遠不要醒來。

        可是,有人不想讓她如願……

        「母親妳可知道,這十年來,父親未再娶,甚至將妾扶正都沒有,他對妳是真的……」

        「這些年來,很多事都是那個德性不佳的姨娘搞出來的,她汙妳不貞、捏造父親與醫女有染,母親,妳誤會父親了。」

        「妳知道每一年妳的忌日父親都會來這裡向妳傾訴相思嗎?我每年都會偷偷跟來,那些話他平常不會說,可是妳知道我聽了有多氣、多怨嗎?氣父親為什麼在妳還活著的時候不說,要等妳不在了才後悔,但其實……我更怨的是母親妳。」

        「我怨母親明明多年經商,閱人無數,為什麼就是不懂枕邊人真正的心意?我怨母親明明在日子最艱苦的時候都能堅毅不撓,為什麼面對父親的疏遠,卻不再多堅持一些,想辦法挽回父親的心?我也怨我當時不懂事,衝撞忤逆了妳、疏遠了妳,妳只是傷心,卻不肯多花點心思將我拉回身邊。」

        「然而我最怨的是,我明明是愛著母親的,為什麼我會這麼笨、這麼傻,非要等到母親不在了,才知道我其實是中了計。」

        「我這麼傻、這麼愚笨,妳居然到死前還惦著我,我是個不孝子,應該立刻在妳的憤前自刎謝罪才是,要不然天都要收了我!」

        「少爺!」

        「煜兒!別嚇裊姊姊,快醒來!快醒來啊!」

        煜兒!她的煜兒怎麼了?出事了嗎?

        安若怡嚇得彈坐起身,尚不知今夕是何夕,想掀開被子下床,沒想到她的房門已經被推開,接著她就看見華煜走了進來。

        「娘,都日上三竿了妳還在睡,快點起來準備了,父親派來接我們的人就快到了。」

        「接我們?」

        「娘,妳是不是睡糊塗了,忘了父親現在已經是名震四方的安國將軍,他挑了今天吉日,要接我們進將軍府。」

        安若怡呆傻地坐在床上,歪著頭看著一副小大人模樣的兒子。

        兒子明明就是一個萬事依賴她打理的孩子,怎麼可能自己起床、梳洗妥當,還能來喊她起床?

        但最詭異的是……她明明就已經死了,傷心欲絕抑鬱而終,怎麼又活回來了,而且還回到將進將軍府的那一天?

        「我……我不想去將軍府。」一進將軍府,就是她此生痛苦日子的開端,就算是過去十年她一個人辛苦操勞家計,都沒有這麼痛苦。

        「娘,妳在說什麼啊!妳不是很期待一家團圓,說什麼不去!」華煜把母親拉下了床,把她帶到他剛剛捧進來的水盆前。「妳趕快梳洗,再換上父親命人送來的那件衣裳,祖母大人都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呢!」

        聽到祖母大人這個詞,安若怡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婆婆因為不待見她而做了什麼……

        她側過臉,不解地看著兒子,婆婆不喜歡她這個媳婦,連帶的也不喜歡自己兒子,但兒子不管祖母怎麼對待他,總是奶奶、奶奶的喊個不停,為什麼會突然喊祖母大人,而且語氣似乎還帶著點嘲諷?

        好像一夕之間,兒子明白了祖母其實很討厭他一般。

        安若怡用雙手掬了些水輕輕潑在臉上,這一切,真是奇怪得緊。

        她是作夢了?夢見自己在將軍府過了悲慘的一年?還是……她不知被什麼神祇給拉回了一年前,要重新再過一次這樣的人生?

        不!那一切太深刻了,清楚得不像是夢境,那是她的記憶,她曾經走過的人生。

        她再世為人了?所以在將軍府那一年的記憶才會這麼的清楚,但又有恍若隔世之感?

        是啊!說是隔世也沒錯,因為她已經死過一次了,上輩子的她死於抑鬱,然而這輩子她又即將進入將軍府,能逃得了這個命運嗎?

        兩頂轎子正風光的往安國將軍府抬去,前頭較大的轎子,是華將軍的母親華老夫人乘坐的,後頭的轎子坐著的是將軍夫人安若怡及將軍的嫡長子華煜。

        曾經,安若怡也坐在這頂轎子裡,一臉的幸福期待,和華磊成為比翼鳥的這趟路真的太遠了,她走了整整十年。

        華磊與安若怡算是青梅竹馬,她是村長之女,雖不是什麼書香門第,但由於家境不錯,父親讓她讀了不少書,女孩兒該學的女紅也沒荒廢,她知書達禮,又生得貌美,有不少人想跟安家結為親家,但最後她選擇了目不識丁的佃農之子。

        安若怡十五歲時嫁給當時已經二十歲的華磊為妻。

        華磊長得不算太俊,但也算粗獷有型,他個性老實,又從小喜歡著安若怡,別的公子哥送安若怡的都是翠玉鐲、金步搖,但他送的不是竹葉編的蝴蝶,就是鮮花做的花環頭飾。

        雖然村民都覺得安若怡是下嫁,她應該有更好的選擇,但她自己從不這麼覺得,婚後她和華磊確實過了好一段甜蜜的日子。

        可惜的是,他們新婚不久就發生戰亂,朝廷大舉點兵,連華磊這種農家子弟也被徵兵上戰場。

        在華磊的老母親劉氏及安若怡哭著送走華磊後不久,義軍就打到了他們居住的地方來。

         安村長死於戰亂,整個村子受戰火波及後幾乎不能住人,當時很多難民逃往京城或京城附近的城鎮,因為越接近京城,戍守的軍隊越驍勇,百姓的性命就越有保障,安若怡只能將父親草草埋葬,帶著婆婆逃往京城。

        京城基本上還算安定,只是當時難民太多,不是人人都進得了城,所幸安若怡的父親給了她不少嫁妝,透過一位父親的舊識牽線,她用那些嫁妝買通城門官進了城,還找到一處小宅子安身。

        嫁妝用罄,安若怡只能憑著自己唯一會的技藝,在京城裡做起製作頭面的小生意。

        沒多久,安若怡就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算算時間應該是華磊被點召前的那一夜懷上的,有了孩子後,壓在她身上的擔子就更重了,所幸她的手藝坊生意還不錯,後來不但養活了一家人,還攢了點錢,就是想著有朝一日華磊由戰場上回來,可以讓他做點小生意。

        一個朝代的腐敗果然不是沒有徵兆的,義軍一路打往京城來,京城裡上從皇族富賈下到平民百姓都還在夜夜笙歌,這倒也不是沒好處,安若怡做的生意還得靠這些人的奢靡。

        一場仗打了十年,在義軍一舉攻進京城的那一天宣告結束,而前夜,皇宮中竟還舉辦了一場大宴,完全不知道大限已至。

        新帝登基大封功臣,皇榜昭告天下,在那皇榜之上,安若怡看見了華磊的名字。

        她本以為華磊在敗軍之列,最好的結果是成了戰俘,而新帝是個明君,登基後的第一道皇命便是大赦戰俘,想不到還有更好的事情,就是華磊竟會加入了義軍,如今成了安國將軍。

        安若怡掀起轎簾,看見將軍府已在前方,她記得前世關於自己孩子的身世有許多流言蜚語,華磊始終相信她,就這一點,她非常感謝他,但他們夫妻倆的感情終究還是在兩個女人的介入之下轉淡了……

        當他們祖孫三代下了轎子,看著將軍府門口迎接的陣仗時,安若怡想起了前世她初來到將軍府的那股心痛。

        那時的她滿心期待著自此能與夫君過著幸福的生活,卻沒想到她一下轎第一眼看見的是站在夫君身旁的女子。

        她不難猜出女子的身分,當時的她,腳步一個踉蹌,險些就要站不穩了。

        果然如安若怡記憶中的一樣,女子一見華老夫人,立刻上前一福身。「老夫人萬福。」

        華老夫人不解兒子都還沒開口,這女子怎麼自己出聲了。

        華磊只是看了母親一眼,然後淡淡的道:「母親,這是蘇霏雪,是孩兒的妾室。」

        「原來如此,看來相當端莊討喜,不錯、不錯。」

        或許是因為前世已經經歷過一次傷痛,如今的安若怡一臉冷然,她既然知道這一年會發生什麼事,她就要逼自己冷心冷情,否則傷心的只會是她自己。

        華磊本因為納妾,對安若怡是滿懷歉疚的,當他望向安若怡,卻發現她神色如常,他難掩震驚,妻子的神情彷彿在說「我對你的情已淡,你納了妾又有何妨」。

        華煜抬眼看見了母親的表情,也被這無情的樣貌給嚇著了,他一頭撲進了母親的懷中,大聲哭喊,「娘!妳別一句話也不說啊!我知道妳傷心,但妳這樣煜兒會擔心的。」

        原來……這是妻子傷心的表現嗎?華磊更加歉疚,他十年來不曾陪伴在她身邊,竟連她怎麼表達傷心都不知道……

        華老夫人本就不喜歡安若怡,在看到兒子體面的妾室後,就更偏心了。「高高興興的日子,有什麼好傷心的,難不成是因為妳夫君回來了,妳很多事不方便,才這麼傷心?」

        是啊!即使華煜有些許不同,但是婆婆的性子依然沒變,安若怡不想忤逆長輩,但也適時反抗,「娘,您的教誨若怡全謹記在心,娘再三提醒,若怡不敢或忘。」接著她轉向華磊,又道:「夫君,別一直在門口站著,娘年紀大了,身體很多方面都不好使了,別累著了娘。」

        這前言後語分開聽是沒什麼,但合起來一想,無非是在說她年紀大了,腦袋不好使,才會教訓媳婦的話老是重複說個不停,華老夫人不悅的道:「若怡,妳的意思是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

        「若怡不敢,還不是怕娘累著,要不,我們就在門口多聊一會兒吧!」安若怡接著轉向蘇霏雪。「霏雪,妳第一次見婆婆,依禮該敬茶,就在這下跪敬茶吧。來人!備茶及跪墊來!」

        華老夫人氣得火冒三丈,蘇霏雪則張著口久久說不出一句話,華磊在一旁暗自露出了笑意,若怡這伶牙俐齒的模樣,除了小時候,他許久沒見過了。

        他知道母親不是好侍奉的婆婆,也曾心疼若怡的逆來順受,老實說,他娶了若怡算是高攀,但母親沒想自己並沒有送出多少聘禮,反倒抱怨親家沒給媳婦準備太多的嫁妝。

        當時她還擔心自己不諒解她,曾私下向他解釋岳父是給了她不少嫁妝,但時局不好,眼見就要打仗了,置產也可能會受戰火波及,不如把錢留在身邊,而且等真的打起仗來,就算要變賣家產,也無人願買。

       他當時就很佩服若怡一個女人家如此有遠見,也就萬事都替她在母親面前擋了下來。

       「母親,還是先進去吧,霏雪等著向您敬茶呢!」

        華老夫人氣得扭頭就走,對於安若怡的不喜完全不加以掩飾。

        後頭華煜自以為沒人看見的笑容倒是被華磊捕捉到了,看見母親無言以對只能生悶氣,連他都只敢暗自笑著,這小子竟然大方的露出白牙,他輕輕的拍打了一下兒子的後腦做為懲戒,就帶著他一起進門了。

        而跟在他們身後的蘇霏雪,露出一抹幾不可見的陰險笑意,看來她們婆媳倆是不和的,這可給了她好機會。

        一般來說,妾室敬完茶後,身為婆婆的華老夫人該給見面禮,華磊早已為母親準備妥當。

        蘇霏雪歡喜的接下華老夫人的見面禮,她討好的功夫做得很足,把禮收下後立刻要婢女將一只漆盒取出,親自送到華老夫人的手中。

        華老夫人打開一看,是一只翡翠手鐲。

        即便是像華老夫人這種窮苦人家出身的人,都看得出來這手鐲價值不菲,只是現在她的兒子成了大將軍,她若是大驚小怪的怕是會讓下人們看笑話,所以她表面上仍表現鎮定,拿起手鐲戴上,不忘誇讚道:「這翡翠手鐲顏色真漂亮,霏雪妳有心了。」

        「娘,這手鐲是前幾年我爹意外尋得的蘭花翡翠,上頭的紋色花青翠透,猶如暈染的墨彩,是萬裡挑一的臻品,一聽說夫君尋得了娘親回來,便特地要我把這手鐲送給娘。」

        「原來是親家翁的心意,霏雪,改日請親家翁來家裡做客,讓我們好好招待他。」

       「娘,此事不行。」華磊馬上阻止,「霏雪的爹是御史,依律不能接受邀宴及饋贈。」有很多朝裡的事,母親並不明白

        華老夫人對這嚴苛的規矩感到不解,但由於是律法也無可反對。「連翁婿之間也不行啊?」

       「娘,霏雪既是為妾,身分不等同正妻,我與蘇御史之間自然不能稱為翁婿。」

       「那麼霏雪,就請妳代為向親家翁表達我的謝意吧。」

       「霏雪明白。」蘇霏雪表面恭敬,心頭卻對華磊刻意的區別感到相當不是滋味。

        既是御史之女,華老夫人更喜歡蘇霏雪的出身,如今兒子貴為安國將軍,娶個官家女兒才算門當戶對,安若怡更配不上了。

       「磊兒,說來霏雪有這等出身,當你的妾是委屈了,至少也該給她一個平妻的身分。」

        一直靜靜坐在一旁的安若怡,聽到這句話只是微微勾起一抹冷笑。是啊!前世的這一天,她就是這麼坐在廳上,聽著婆婆貶低她的身分,暗指她不配當將軍夫人。

        華磊的神情有些難堪,母親這話對若怡是一種羞辱,更別說這十年來他不在家,若怡獨自扛起家計,如今他功成名就回來,母親就說出這樣的話,要是傳了出去,有多無情無義。

        華磊要開口,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得婉轉,這麼一猶豫,倒讓華煜搶白了—

        「御史是什麼官啊,很大嗎?」

        蘇霏雪堆起笑容,柔聲回道:「煜兒,御史是一種監察官,品級雖不大,但在朝中有監督員吏的責任。」在她為華磊誕下子嗣之前,她必須多多巴結討好華煜。

        安若怡冷眼看著蘇霏雪對兒子露出粲笑,蘇霏雪的確很美,一顰一笑都能牽引男人心魂,就連華煜這樣的孩子也不例外,漸漸的,華煜會與蘇霏雪越來越親近,甚至到了疏遠她這個親生母親的程度,她知道自己將一步步被孤立,終究夫君沒了,兒子也沒了……

        「我還以為是多大的官呢!因為可以送出那個好名貴、好名貴的翠玉手鐲。」

        即便蘇霏雪成了自己的妾,華磊也沒和蘇御史走得太近,表面上蘇御史並不富有,可的確蘇霏雪帶來的嫁妝可不簡單,經華煜這麼一說,華磊心頭還真有了疑惑。

        「煜兒,別胡言。」安若怡制止了兒子,原本存在心頭的疑惑又更深了些,這輩子似乎連兒子對這個姨娘的態度也變了。

        「娘,煜兒還沒說完呢!監察御史的品性要很好吧,身為監察御史的女兒,姨娘妳怎麼沒學好規矩,只向婆婆敬茶,卻沒向我娘這個正室敬茶呢?」

        今天華煜的種種表現實在讓安若怡意外,她那個輕易就被收買了的兒子,居然為她教訓了姨娘?

        華磊聽到兒子說出不敬的言語,雖然他是為自己母親抱屈,但身為晚輩說出這樣的話著實不妥,當下便喝斥道:「煜兒,不可無禮。」

        華煜立刻大哭出聲,「明明是姨娘先無禮,爹爹不罵她卻來罵我!我們將軍府裡也該有御史,監察爹爹你不公平。」

        華磊被說得無言,蘇霏雪身為妾室沒有向正室敬茶,是無禮沒錯。

        蘇霏雪在被一個小輩指責之後,也不愧她身段柔軟,立刻緩頰道:「夫君莫氣,是霏雪不知禮數有錯在先,煜兒說的沒錯,別對他發脾氣。」

        早在華煜說出那段話後,華磊再罵華煜就顯得理虧了,如今蘇霏雪這麼說,正好給了他臺階下。「煜兒,你姨娘不跟你生氣,還不快向你姨娘道歉。」

        想不到華煜只是撇頭哼了一聲,便跑到自個兒母親身旁。「以前家裡苦,很多跟煜兒一般大的孩子家裡都沒米糧了,更別說能湊得出夫子的束脩,但煜兒的課業一點也沒有荒廢,都是娘親沒日沒夜的坐在工作臺邊,靠著做頭面的手藝給我吃穿、供我讀書,所以誰也不能委屈我娘。」

        這話無疑是給蘇霏雪下馬威,她忍著心中的不滿,臉上還是堆著滿滿的笑意。「煜兒,你別誤會,姨娘不是不尊重你娘,姨娘只是還沒來得及向你娘親敬茶,姨娘是真心尊重你的娘親的。」

        這個孩子不簡單,不能小看他。

        蘇霏雪要身邊的婢女立刻再端來甜茶,走到安若怡的身前屈身敬茶,「是霏雪失禮了,請姊姊勿怪。」

        敬茶是喝了,見面禮安若怡卻沒有準備,因為上輩子蘇霏雪並沒有向她敬茶,今日若不是兒子說了那些話,看來她本來也不打算敬的,而如今喝了人家的敬茶,不回禮倒換成她不知禮數了。

        「娘,見面禮放在我這兒呢,妳忘了嗎?」

        是嗎?她曾經準備了見面禮嗎?安若怡困惑的看著兒子,就見他從懷裡取出一只精緻的木盒,她認出上頭的紋飾,是她鋪子裡賣的飾物。

        華老夫人的禮是華磊準備的,自是不凡,而安若怡準備的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蘇霏雪本想讓眾人看安若怡的笑話,卻沒想到接過木盒打開一看,竟是一只十分精緻的鎏金髮鈿。

        她的笑容瞬間一僵,但又立刻覆上了假面。「姊姊這禮好美,妹妹好喜歡,謝謝姊姊。」

        華煜很得意地拍了拍胸口,彷彿是他自己的手藝一般。「姨娘,妳有所不知,我娘親手做的頭面,可是京裡很多的富戶夫人、千金愛不釋手的臻品喔!」他就是不想讓蘇霏雪看不起這個髮鈿。

        安若怡揉了揉兒子的髮頂,她的手藝的確有不少夫人小姐們青睞,但要說到是臻品也太誇大了。

        「那妹妹就再次謝過姊姊了。」蘇霏雪狀似欣喜的闔上木盒。

        敬茶的儀式告一段落,華磊手一揚,幾名婢女走上前來。「娘,這是霏雪為您挑選的貼身婢女秋月,乖巧伶俐,王嬤嬤則是負責處理您院落裡的大小事。」一老一少兩名奴僕上前見禮後,華磊接著又道:「您的院落已經為您準備好了,廚房也正在做您最愛吃的菜,您安頓一下就可以用膳了。」

        「好!磊兒,待會兒陪娘一起用膳。」華老夫人轉頭看向蘇霏雪,滿意的笑道:「霏雪,妳也一起過來。」

        「是的,娘。」蘇霏雪一個福身,低頭掩飾過去的,是看見華老夫人刻意冷落安若怡的得意。

        華煜還想抗議,就讓安若怡抓住了手臂,他回頭看了母親一眼,最終閉上嘴沒說話。

        這個小動作華磊當然也看在眼裡,今天他是有些冷落妻子了。「若怡,這個婢女名叫玉顏,是我為妳挑的,她之前跟的主子是大戶人家的主母,今後內宅的家務要由妳來操持,她可以幫妳。」

        安若怡看著這個熟悉的婢女,是她死前唯一一個為她流下眼淚的人,她心一動,眼眶含淚的托住了玉顏的手。「玉顏,日後要辛苦妳了。」

        「夫人別這麼說。」玉顏意外於主母對自己的熱絡,但也因為安若怡這般托著她的手,輕輕拍著、揉著,好像她們是失散許久的姊妹一般,她打從心底喜歡上這位夫人。

        「磊兒,若怡哪有辦法操持整個將軍府的家務,我想還是讓霏……」

        華磊打斷她道:「娘,我已經決定了,請娘舒心養老,別管這些小事了。」

        他又怎會不了解母親在想什麼,按理應該是由母親來操持家務,但母親畢竟上了年紀,而且由母親操持家務勢必會偏心,而蘇霏雪雖然出身官家,終究只是妾室,他看母親大半是看中了她的娘家背景,如果再讓她操持家務,那若怡情何以堪,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體貼,他已經違背當年對她的誓言納了妾,萬不能再奪了她的地位。

        看兒子十分堅持,華老夫人決定暫時先依他,日後要從中挑出安若怡的錯處有得是機會,到時再奪了她的權也無妨。

        安若怡進了廳裡就沒什麼說話,華磊有心想多跟她聊一些,打算今晚要宿在她的院落,陪她談談心。「若怡,這些年辛苦妳了,妳說說,我該怎麼補償妳?」

        補償?華磊曾也這麼說,她也的確開口了,但被婆婆否決了,從此之後,她都被關在這座華美巨大的牢籠之中,直到……失去性命的那一天。

        「唉……」華煜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娘說了也沒用,爹爹根本不會答應,想來只是意思意思敷衍一下娘而已吧。」

        「煜兒,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這麼胡鬧?」華磊看著前幾天知道他的身分,還抱著他的大腿不停撒嬌,哭著說終於有爹親的華煜,怎麼才幾天的時間,好像長成了一個小大人?

        「那爹爹要說到做到,否則就是煜兒說對了,那就不能說煜兒胡鬧了。」

        「若怡,妳說吧,只要我能力所及,我就答應妳。」

        安若怡知道這是一個大好機會,華老夫人肯定還是會反對的,雖然有很大的可能華磊還是會聽從華老夫人的意思,但她還是開口了,「剛經歷戰亂,京城裡多了許多孤寡,我想給他們一個自力更生的機會,所以我想繼續做頭面的生意,請一些手巧的婦人,由我親自傳授技藝。」

        若怡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如果拒絕了,那他豈不真應了兒子那句話,雖然一個女人家不該在外拋頭露面,但想想做的反正都是女人的生意,能有什麼,於是華磊就準備要答應她。

        但華老夫人快了一步,「不行!我就知道妳不安於室!我們華府的媳婦,怎麼可以這樣拋頭露面。」

        「娘,過去十年,我可是靠著拋頭露面才養活我們一家子的。」

        「妳現在是跟我討功勞嗎?」

        「若怡不敢。」

        華磊已經厭倦了母親的偏見,他出聲道:「娘,這事我不反對。」

       「磊兒!」

        「娘,怎麼做還不是女人的飾物,就算拋頭露面,也是跟女人做生意,有什麼關係?」華磊也覺得安若怡有心幫助那些沒了丈夫的寡婦的心思值得讚揚。

        「磊兒,這來看頭面的可不只是女人,就像那個淩老闆……」

        華老夫人的話還沒說完,華煜就捧著肚子叫了一聲,「哎唷!」

        安若怡心一驚,有些焦急的問道:「煜兒,怎麼了?肚子疼嗎?」

        「好疼……好疼啊!爹爹,你快給娘親答覆,我們要回院落去了,我趕著上茅廁啊!」

        「爹應了,你快隨你娘親回院落去。」華磊說完又對著玉顏交代,「玉顏妳帶路,等一下讓裊裊替煜兒看看。」

        玉顏福了福身,立刻帶路前往安排好的院落,一切快得華老夫人來不及阻止,只能兀自氣惱。

        華磊既然決心補償安若怡,那麼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為她做到,即便會惹母親生氣。

        走出大廳拐了個彎,華煜確定廳裡的人看不見也聽不到他們時,直起身子,哪裡還有剛剛那痛苦的模樣。

        「煜兒?」安若怡看兒子恢復如常,不解的問道:「你的肚子不疼了?」

        「突然就不疼了。」

        安若怡掩嘴輕笑,就算吃了仙丹妙藥,也要等藥效發作,哪裡像他走沒幾步路就好了的。「你啊!古靈精怪的。」

        見母親終於笑了,華煜這才放下心。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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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43:49


        安若怡的院落有個很雅緻的名字,纖雲閣,一走進去,她就看見熟悉的景色。

        京城裡的豪宅除卻原先那些富豪,很多是前朝官員所有,如今改朝換代,很多官員不是拔了官就是抄了家,他們留下來的官邸就成了犒賞功臣的賞賜。

        華磊是數一數二的大功臣,皇帝賜給他的宅邸自比其他官員更加豪華,雖然華磊不是這座宅邸的原主,但這宅邸一沒被戰火波及,二又是這些年才建的,要不是安若怡在京城居住了好些年,一定會以為是新建的。

        安若怡一路走來,看著熟悉的雕梁畫棟、亭臺樓閣,廊道自花園中央穿心而過,兩旁都是仙境一般的美景。

        時節剛入秋,不冷不熱,幾隻沒跟上時令的蟬兒鳴叫著,鳥兒趁著冬遷前在枝頭上吟唱。

        玉顏見夫人沿路走來笑容似乎多了,也開心的介紹著,「夫人,將軍府原為前朝宰相的府邸,這處院落是宰相夫人的居處,將軍當時一眼就看上了這裡,姨娘和老夫人的院落是將軍命總管去挑的,唯有夫人您的院落,是將軍親自擇選,這院落的名字也是將軍自己取的。」

        「將軍取的名?」這件事安若怡倒是第一次聽說,也可能是上輩子她光是因為華磊納了妾,再加上婆婆在眾人面前給她難堪,讓她心神陷於恍惚,所以根本沒仔細聽玉顏的話。

         「是的,據說是將軍有回陪著皇上看戲,戲裡的人詠了詩,將軍聽了纖雲這兩個字覺得喜歡,就用來當作夫人院落的名字。」

        安若怡沒忘記纖雲閣是將軍府中唯一築有觀星臺的院落,日間午後可以觀覽雲彩,夜裡可以賞月觀星。「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玉顏聽見夫人吟的詩,果然和小姐吟的一樣,當時她記得小姐還說了,將軍是一個很癡情的男子。

        「那麼夫人應該知道將軍為什麼有感而發了,將軍看戲的時候,一定是想起什麼了。」

        安若怡的腳步停頓下來,她捧著心口,想起死而復生之前,她身處在一片漆黑虛無之中,聽到的成年男子的聲音,對方自稱是她的煜兒,說華磊一直深愛著她,過去的種種只是誤會……

        莫非她真誤會了華磊?安若怡側過身去,扶著廊道的亭柱,她能這麼想嗎?

        「夫人,您怎麼了?身子不適嗎?要不要奴婢喚小姐來……」

        「沒事,我沒事。」安若怡一直強撐著的情緒,此時似乎讓淚水尋到了破口,會不會她的重生,是要來完滿前世的缺憾?
她半信半疑,卻知道剛剛自己強裝的無情,正在慢慢瓦解。

        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直覺,萬一她錯了,等著她的可是整整一年悲慘的人生,想起她臨死前的不甘心,她好怕再經歷一次。

        好怕再次孤身一人離開人世,而身邊為她哭泣的,只有玉顏一個人。

        「夫人莫非是知道了將軍的心意而感動了?」看著夫人的淚,玉顏只能這麼猜測。

        「十年了,我早已不知道這名震天下的安國將軍,是不是還是當年那個磊哥哥。」安若怡抹去了眼淚,笑容有些無奈、有些淒楚。

        這首詩,原是在歌詠牛郎織女的愛情,她不知道華磊當時看的是什麼樣的戲,但應是一對相隔兩地的戀人吧,是否讓華磊想到了他身在遠方的妻子?

        安若怡感覺到一雙溫熱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她低下頭,看見兒子正憂心忡忡的望著自己,她怎麼能讓孩子這般為她擔心,於是她伸出手摸了摸兒子的頭,安撫道:「煜兒別擔心,娘沒事的。」

        「我知道娘看見爹爹納妾很傷心,但爹爹也有可能是身不由己,娘或許覺得過問會顯得妳沒有容人的氣度,但女人終究是女人,都想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不是良人,娘可以問爹爹,我相信爹爹會給娘一個解釋的。」

        「我的煜兒怎麼一夕之間長大了?」安若怡輕撫著兒子的小臉蛋,好笑的道。

        兒子除了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以外,長得和華磊都不像,他承襲了她小巧精緻的臉型、直挺的鼻、略顯紅潤的雙唇,讓人看了他現在的樣子,就能知道長大會是什麼俊俏的模樣。

        也因為他與華磊的不相像,最後成了她不貞的佐證,唯一相信她的,只有那個被笑話的華磊。

        「娘,煜兒擔心妳。」

        「沒事的,你還是個孩子,用不著那麼快長大。」

        「娘不要煜兒擔心,那就爭氣一點,挺起背脊,想想妳開鋪子的時候有多精明能幹,一個從小養在府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家千金,鬥不過妳的。」

        「你啊!」安若怡伸出食指,輕輕戳了下兒子的額頭。「小小年紀的,你知道什麼叫鬥?」

        「娘不要小看煜兒,煜兒可以當娘的軍師。」

        「好好好,娘有需要定當跟軍師你請益,希望到時你別倒戈,心都偏向了你姨娘才好。」說到這裡,安若怡的心情有些悽然,這個孩子會不會像前世一樣,最後讓蘇霏雪收買了?可是一看到兒子沒了笑容,她立刻打起精神,「娘開玩笑的,不是不信任你。」

        「煜兒不孝,的確不值得娘親信任。」華煜低下頭,若有所思。

        「好啊,你們母子倆也真大膽,居然在廊道上就聊起怎麼宅鬥姨娘了。」

        聽見這個聲音,華煜重又露出了笑容,回過頭看去。

        安若怡也立即認出聲音的主人,正是另一個與她搶夫君的女人。

        「小姐,這不就是玩笑話嗎,別當真了。」玉顏對宋裊裊福了福身,才轉而向安若怡介紹道:「夫人,這位是將軍的義妹。」

        既然是義妹,就該是宋裊裊向安若怡見禮,但或許跟著一群大男人在戰場上多年,宋裊裊的個性完全也不拘小節,她走上前,豪爽的道:「我聽義兄說大嫂個性溫順,以為是一個任人揉捏的軟柿子,想不到這麼有個性,大嫂,衝著這一點,我喜歡妳。」

        宋裊裊這般熱絡,讓安若怡有些驚訝,宋裊裊的父親是前朝的官員,雖然改朝換代後她與一般平民已無異,但還是自視甚高,上一世安若怡覺得她看不起自己,所以才不喜歡她,可如今,安若怡卻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妳的意思是,如果我逆來順受,任由蘇姨娘欺負,妳便不喜歡我?」

        「當然,我最討厭唯唯諾諾的女人,真是丟我們女人的面子。」

        安若怡終於忍不住掩嘴笑出聲來,原來……是如此嗎?這是宋裊裊討厭她的原因?可是她終究會與自己搶夫君啊!思及此,她又笑容頓失。「總不會妳討厭蘇姨娘,是因為她要跟妳搶男人吧?」

        宋裊裊的笑容因為這句話猛地一僵,隨即露出嫌惡的表情。「大嫂,不要說這麼噁心的話,義兄就像我的親哥哥,喜歡他就像是搞亂倫……」說到這裡,她還打了個冷顫。「真的好噁心!」

        宋裊裊真的不是對華磊有意?想到「夢中的煜兒」也曾對她說她是被設計,誤信了華磊及宋裊裊有染,難道也是真的嗎?
安若怡無法立刻相信這件事,畢竟她連自己為什麼重走一次人生都不明白,怎麼可以輕信了夢中的那個聲音。

        她可以讓自己不對宋裊裊存有偏見,但她不能不懷疑她。

        「好,我不說了,希望妳要記得自己的話。」

        「當然,大嫂妳想想,如果我真喜歡義兄,義兄怎麼敢把我安排到纖雲閣來專司看護妳的身子,不怕我下藥毒死妳還是說話挑撥你們嗎?」

        這一點安若怡倒是真沒想到。「我果然是婦人之見了。」

        「婦人之見?光憑妳剛剛在將軍府大門還有大廳裡的表現,妳這婦人之見可謂之令人驚豔啊!」

        安若怡再次勾起微笑,前世任何時候她對宋裊裊的笑容,都沒有此時來得真切。「我怎麼覺得妳有點唯恐天下不亂。」

        「當然,我是混世女魔頭啊!」

        「混、混世女魔頭?」安若怡聽她這麼自稱,是真的發傻了。

        倒是華煜笑得可開懷了。「娘,裊姑姑好有趣啊!」

        「呿!什麼姑姑,我才大你九歲,這麼叫把我叫老了,叫姊姊,裊姊姊。」

        來到正廳裡,纖雲閣裡負責伺候的奴僕已經排成一列等著拜見主子,待安若怡稍事整理後,再回到廳裡,由總管秦保負責向安若怡一一介紹那些她早已非常熟識的奴僕。

        看見一屋子的箱子,她熟門熟路的打開其中一只,拿出一個小木盒,一打開,裡頭滿滿的金瓜子。

        這金瓜子是皇帝賞給功臣的,據說只送出二十盒,華磊就拿到了三盒,一盒給了華老夫人、一盒給了安若怡,一盒則留著備用。

        前世的她真是窮怕了,由於婆婆強烈反對由她來掌家,最後華磊依了母親,但他堅持絕不能讓妾室地位淩駕正妻之上,所以最後掌家的人就成了婆婆。

        婆婆掌家的第一把火就燒向了她,這一廳的箱子都是華磊派人扛來的,裡頭全是要送給她的禮物,但她才剛把每個箱子看了遍,就被婆婆派來的人扛回去了,就是秦保,標準的趨炎附勢之徒,當時玉顏為了阻擋他,還被他推倒在地。

        她沒有錢可以打賞是其次,婆婆當家,吃的穿的常常「忘了」送來纖雲閣,每月的用度也是東扣西扣之後剩下的,連維持要給僕人們的月餉都不足,最後,她多年來開鋪子賺的,原本存著要給華磊返鄉可以做個小生意的錢都拿出來墊了。

        反正他貴為大將軍,是看不上那筆小錢了。

        漸漸的,當那筆錢用了過半後,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坐吃山空,所以她退了不少僕人回大宅,說她不需要那麼多人伺候,才勉強維持住纖雲閣的用度。

        不久後蘇霏雪辦了一場賞花宴,邀請不少朝中官員的家眷前來,當時的她不知道蘇霏雪是不是有意的,但如今的她當然明白蘇霏雪居心叵測,她以妾室的身分辦賞花宴,已經削了她正室的面子,沒想到花賞著賞著,還把那些家眷帶進她的纖雲閣,要她們看看纖雲閣裡的那座大花園。

        由於遣回了不少僕人,纖雲閣的大花園沒人整理,哪裡還有什麼爭妍的花兒,只維持了如茵的草地不生雜草而已,連那座中央立著石雕的大池塘也抽乾了,眾人看了難免笑話她一個將軍夫人怎麼住在這麼寒酸的院落。

        這件事讓華磊成了笑柄,而後對她發了一頓脾氣,即便事後他一再解釋當時他是因為心疼她如此苛刻自己,她都沒再相信他。

        將軍的面子要維持,但婆婆依然每月苛扣她的用度,她能怎麼辦?只好又偷偷做起頭面生意,還真攢了一些錢銀。

        只是將軍夫人竟然做起了生意來,這又讓她被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最終傳入了華磊的耳中,在一次她命玉顏去送貨的途中,被華磊逮個正著……

        「娘!娘!」華煜看著發呆的母親,搖了搖她的手臂。「娘,妳怎麼捧著一盒金瓜子發呆啊?」

         安若怡的思緒被拉了回來,她給了每個奴僕幾顆金瓜子,秦保的身分不同,她給了他一錠金元寶,還另外給了他一只玉鐲子。「這玉鐲子就送給秦總管的夫人。」

        「這、這怎麼好意思。」秦保嘴上推拒,但雙眼可是晶亮晶亮的。

        「好了,你先回大宅去忙吧。都散了,我喜歡安靜。」

        秦保帶著所有奴僕離開。

        安若怡再由箱子裡取出一個精美的小荷包,在裡頭塞滿了金瓜子。「玉顏,這只荷包給妳,如果妳有家人,就讓他們過得好一些。」玉顏當然有家累,只是現今的她和玉顏還不熟,所以不能明說。

        前世她曾發現玉顏在縫補舊衣裳,問了才知道她那身衣裳已經穿了很多年了,她有爹娘及三個弟弟兩個妹妹要養,平常她的月錢都送回家,自己過得去就好。

        「這……這太多了,不行。」玉顏捧著清冊的手背在身後,不肯收那些金瓜子。

        「我給的就可以,我相信妳會是我最忠心的身邊人。」

        安若怡堅持,連宋裊裊都開口了,玉顏才勉為其難的收下。

        但安若怡還沒送完,她回頭又從另一個箱子裡拿出兩匹布料,那兩匹布料只能算中等,本就是華磊準備著讓她打賞僕人用的。「還有這兩匹布,妳拿去做兩件新衣裳,以後除非是三年內的衣裳,否則不許補了再穿,知道嗎?」

        「可是……」

        「還可是,讓人笑話我寒酸,我唯妳是問。」

        玉顏一聽攸關夫人的顏面,再不敢推拒,乖乖的收下。「是,夫人。」

        安若怡轉而拉著宋裊裊的手,招呼她一同坐到主位,由另一個箱子裡取出一只木盒,她記得這東西她當時看了就喜歡,只可惜沒在她手上留太久,不久後她便在蘇霏雪的頭上看見了。「裊裊,這簪子雖然不是鑲著多珍貴的寶石,但妳信我多年來的經驗,這絕對出自名匠之手,這簪子送妳當見面禮。」

        玉顏心中意外,這幾個箱子光清點她都花了好些時間,本想跟夫人核對後送入庫房的,怎麼夫人好像不看清冊,就知道哪些箱子裡有什麼一樣?

        安若怡看了看,終於看見了三只陌生的紅木雕花箱。「這三個箱子哪裡來的?」

        玉顏更意外了。「夫人怎麼知道這三個箱子來處特別的?」

        安若怡心中一驚,「只有這三只箱子花樣不同。」

       「聽說這是姨娘剛剛派人扛來的,奴婢還來不及清點,看清冊裡寫著箱子裡頭有雲錦三十匹,各式首飾三十件,說是不同色的雲錦有不同樣式首飾可做搭配。」

        剛剛送來的?安若怡收起笑容,上輩子蘇霏雪可沒在她身上下這麼多功夫,是因為看她如今是掌家的人,才有了心思奉承她吧。

        「不用清點了,退回去。」

        「等等!」正在欣賞那支簪子的宋裊裊,聽到安若怡這麼說,立刻出聲制止,「反正她有銀子又想巴結大嫂妳,妳就收下又何妨?看她不喜,不想用她送的雲錦做衣裳,那就拿來做桌巾,堂堂的將軍夫人,用雲錦做桌巾,多氣派啊!」

        安若怡白了宋裊裊一眼,這種損人的念頭只有她想得出來。「妳這是害我吧,那不正給她笑話我的機會,說我不識貨。」

        「總之,就是放在庫房當防塵布都好,別退回去讓她多做三十套新衣裳去勾引義兄。」

        「妳……好像真的很討厭她?」不管未來她們會不會成為情敵,但總覺得現在的宋裊裊應該是她的盟友。

        「當然,她懷疑我跟義兄的關係,暗地裡給我施拐子,我有回陪著義兄和她去參加一場宴會,不過是跟一個義兄的副將多聊了幾句,她就整天煩著義兄要把我許給那個副將。」

        華磊多年征戰有不少下屬,最信任的是兩名副將及一名近身侍衛,如今兩名副將皆有官職了,唯有近身侍衛陸風還跟著華磊。

        「妳不喜歡那個副將?」

        「當然不喜歡,我眼光很高的。」

        看見宋裊裊說著說著就紅了雙頰,安若怡發現她真的想錯了,宋裊裊心裡其實另有其人,剛剛提到華磊時,可不見她露出這般羞怯的模樣。

        「遇到喜歡的告訴我,我幫妳去說媒。」

        宋裊裊一聽,不依地雙手扠腰,跺著腳。「大嫂這是在笑話我,還是真擔心我跟妳搶義兄,想像蘇霏雪一樣趕快把我嫁出去?」

        「或許是後者也說不定喔!」

        「討厭!就衝著這一點,我不要跟妳說那到底是誰。」

        不管是安若怡還是玉顏,甚至連華煜,都因為宋裊裊說溜了嘴,一個個捂著嘴笑著。

        「你們笑什麼啦!」

        「裊姊姊,妳剛剛向我娘承認妳有意中人了。」

        「我、我……我沒有啦!」

        安若怡見宋裊裊害羞得就想奪門而出,連剛剛送她的簪子都沒顧上要拿,連忙起身抓住她的手,讓她坐回椅子上。「或許我幫妳在將軍面前說說,讓他出面作媒,妳真能如願也不一定,妳確定真不告訴我?」

        一向大方的宋裊裊第一次在安若怡面前露出嬌羞的小女子模樣,安若怡又氣又悔,氣自己過去怎麼就沒看出來,平白失了一個朋友。

        宋裊裊這個性,說來她挺喜歡的。

       「就、就是、就是陸風啦!」

       「陸風?那個悶葫蘆?」安若怡很意外,她在將軍府一年,聽陸風說話大概不超過十句,平常也總是面無表情,宋裊裊怎麼就心儀他了?

        「其實他就是靜了點,但個性不錯的。」

        「這樣啊……這事我擔了,我一定促成你們的姻緣。」安若怡有些心疼宋裊裊,她父母不在了,總不能一個女孩子家自己去談親事,華磊是個大男人,想必不會注意這事,而她這個大嫂,前世只忙著嫉妒她、提防她,都忘了幫她留意終身大事,她都十九歲了,還待字閨中,說來是她的錯。「裊裊,是大嫂對不住妳,沒有幫妳安排好終身大事。」

        「大嫂,妳這才剛被接回將軍府,我這年紀沒嫁又不是妳的錯,別這樣說。」見安若怡一臉自責,宋裊裊出言勸道。

        「這一回我定會好好幫妳。」

        這一回?不過宋裊裊並未多加探究安若怡古怪的說法,光安若怡這麼在意她,她就更覺得要幫幫這個可憐的大嫂,明明辛苦了十年,好不容易盼到夫君回來了,居然要跟人共享夫君的愛。「大嫂別顧著擔心我,還有妳自己,妳的夫君可要靠自己牢牢抓住。」

        宋裊裊怎麼能明白那一年她所經歷的苦痛,在看見等在將軍府前的蘇霏雪時一下子全湧了上來,她累了,不想爭、不想奪。

        「裊裊,黑夜之所以駭人,就是因為看不見,不知道前方有什麼等著妳,所以害怕,不敢舉步,妳可知道這一回我已心死,不屬於我的何苦強求。」

        「什麼這一回上一回的?什麼不屬於妳的?說這什麼話!答應我,不要不戰而降。」

        宋裊裊陪著華磊打仗的這些年,常常是抱著醫書在研讀,有一回她不經意的抬頭,發現華磊正看著她,但他的眼神似是透過她看見了其他人一樣。

        她問華磊在想什麼,他說,他的生命中曾經有一個女人,也常常這樣捧著書讀著,有時不經意撩起垂落的髮絲塞在耳後,露出她又美又精緻的側顏,十年征戰,長夜漫漫,都是那個畫面伴他度過思念之情。

        可是他最愛她看書的樣子,也最怕看她看書的樣子。

        他說她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那麼高不可攀,每每看她研讀艱深的書冊,他就自卑自己大字都不識一個。

        那時她並不知道華磊成親了,只以為戰禍不斷,他或許有一個死在戰爭之中的心儀之人,直到尋回了安若怡那日,她發誓她在華磊的眼中看見了淚光,那種融合了失而復得以及深情不移的目光。

        華磊當了將軍之後有能力了,曾派人回老家去看過,這才發現老家已然傾倒,自然住在裡頭的人也不知去向,若不是他被封賞的皇榜昭告天下讓安若怡看見了,只怕他們雖住在京城裡,卻難相逢。

        宋裊裊可不想看著這樣的深情苦戀被蘇霏雪給破壞了。

        安若怡輕輕嘆了一口氣,攏起好看的娥眉。「別說了,我自有想法。」

        「不行!不可以放棄,至少……至少再多考慮考慮,別這麼快下決定,義兄心中真的有妳的。」

        安若怡猶豫了,說她不愛華磊是自欺欺人,即便經歷過那悲慘的一年,臨終前,她依然惦記著他,可她有心力再去爭一次夫君的寵愛嗎?已經失敗過一次的她,這回能夠成功嗎?

        安若怡看著等待她答覆的宋裊裊,終於點了點頭。「我答應妳再考慮考慮,不輕言放棄。」

        「太好了!」宋裊裊幾乎都要鼓掌歡呼了。

        「好了,別說我的事了,這簪子妳一定要收下,如果妳真這麼討厭蘇姨娘,那妳以後要常常戴著這支簪子。」

        「為什麼?」宋裊裊不解,這簪子素雅,像她及安若怡可能會喜歡,但像蘇霏雪那樣裝扮奢華的女子,怎麼可能看得上眼?

        一旁的玉顏看了那支簪子許久,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奴婢記得這支簪子是護國將軍送來的,說是要給將軍夫人的,那時候奴婢還是將軍的貼身婢女。」

        護國將軍文鴻煊,跟華磊一樣都在義軍之列,兩人皆是重要功臣。

       「那個時候連義兄都不確定大嫂是不是還在世。」

        玉顏當然明白,所以她的意思並不是文鴻煊送禮的對象是安若怡。「奴婢猜測,文將軍應是與將軍有交情,知道將軍將再娶,只是他不知道將軍不是要娶妻,而是納妾,所以這原先應該是要送給蘇姨娘的。」

        宋裊裊冷哼一聲,「對人家的妾室這麼好做什麼,文府和蘇府是舊識嗎?嘖,總不會是老情人吧?」

        一旁從玉顏手中接過清冊,開著箱子一邊幫忙清點,一邊找樂子的華煜,聽到宋裊裊這麼說,動作頓了頓,才又繼續翻找箱子裡的新奇玩意兒。

        沒人注意到他這稍縱即逝的異狀。

        安若怡無奈,怎麼上輩子沒發現宋裊裊老是這麼口沒遮攔。「裊裊,別讓他人聽見了背後告妳一狀。」

        宋裊裊吐了吐舌,自知理虧。

        蘇霏雪應是認定這簪子的主人是她,才一直想著要回去,對於這一點,安若怡是想挫挫她的銳氣。「既然如此,裊裊,這支簪子就更該送給妳了,在我身上保不住又會被收回去,唯有戴在妳身上,才能氣氣蘇姨娘。」

        「好,那我就收下這支簪子了,從明天開始我天天戴著它,直到把蘇霏雪氣到吐血為止。」

        玉顏也在心裡叫好,她不喜歡蘇姨娘,太善妒了,連她跟著將軍當貼身婢女的那段時間都吃了不少排頭。

        「這一回,有妳們在我身邊,即使最後我還是爭輸了,至少我不會孤身一人離開。」

        「妳怎麼老是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妳不會離開的。」宋裊裊回道。

         幾個大人說著話,沒有人注意到華煜停頓了尋寶的動作,轉而看著安若怡,那眼神之中有著不符合他年齡的深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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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44:29


  纖雲閣是將軍府裡除了華磊居住的院落之外最大的一座,住著安若怡和華煜母子和宋裊裊。

  過去十年,安若怡為了養家,先不論常常夜裡趕工,風邪入體後沒注意調理,自此落下了病根,再加上為了製作頭面鎏金,眼睛、身體的耗損,長久下來,雖沒有致命的危險,但也一直不見好,因此,華磊才會安排宋裊裊一起住在纖雲閣照料她的身體。

  入住的當夜,安若怡難以入眠,擔心自己會不會睡著後就再也醒不過來,而今天經歷的一切,只是一個已死之人的殘念,於是她下了床,走出纖雲閣,也沒掌燈,就著月色來到了花園,她記得白日經過時,看見花園裡的曇花看似將開,既然睡不著,索性就和它作作伴吧。

  今日晚膳後,華磊派人告訴她今晚會來纖雲閣,她是應了,但她知道最後他失約了。

  婆婆纏住了華磊陪她用午膳,還帶著蘇霏雪,晚膳也堅持要華磊相陪,說她十年不見親兒真的很想念他,甚至還派人把華煜也帶去了。

  前世華煜回來時帶回了很多童玩,說是蘇霏雪特地命人買的,要送給他的見面禮,婆婆很開心,還對華煜說,要他以後多跟姨娘親近。

  今晚華煜回來是沒說那些讓她傷心的話,但那並沒有改變什麼,因為晚膳後,蘇霏雪同樣喊著頭疼,硬是把華磊給請去她的房裡。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她與夫君久別重逢的第一夜,她是縮在被窩裡哭的,還擔心哭聲被聽見,只能咬著被角嗚咽。

  安若怡才剛走進花園,就聽見後方的廊道傳來腳步聲以及說話聲——

  「她睡了?」出聲詢問的人是華磊。

  「屬下的迷藥不會失準。」回答的人是陸風。

  「我要立刻去纖雲閣。」

  陸風擋在華磊的身前,制止道:「這麼晚了,夫人應該是睡下了,更何況您只要屬下幫您離開蘇姨娘的房,可沒要屬下幫您進夫人的房。」

  原來陸風並不是真的寡言,而是看對象說話……在暗處的安若怡偷偷在心裡想著。

  「我既然已經離開蘇霏雪的房了,要去若怡那兒,還要向人報備嗎?」

  「將軍不會看不出來,老夫人今天晚膳時,是存心要讓夫人難看才對少爺說那些話,屬下知道將軍心疼夫人,但老夫人也許只是想解氣,明天看見夫人獨守空閨一夜或許就消氣了,您就依了老夫人,明天再去見夫人吧。」

  華磊知道陸風說的有道理,但相思之情著實難耐。「她今天受委屈了,我一定得去看看她。」

  原來,上輩子在她躲在被窩裡哭泣的時候,這裡竟上演了這樣一幕嗎?安若怡不禁想著,或許華磊真不是那麼無情……

  「誰?!」習武的陸風聽見了細微的動靜,他喝斥一聲,立刻擋在華磊的身前,直至看見安若怡走了出來。

  「夫人。」

  「我有話跟將軍說,你先退下吧。」

  陸風還在猶豫,眼見佳人就在眼前,華磊早已顧不得剛剛陸風的顧忌,嚴厲地望了陸風一眼,陸風只得聽命。

  「將軍,切記不能讓人知道您今夜宿在哪裡。」

  「退下吧。」

  陸風看著華磊的神情,怕是他說的話華磊根本沒聽進去,他在心中一嘆。

  看見陸風乖乖離開了,安若怡徑自走向涼亭。

  華磊現在身分不同了,哪裡還有人敢這樣對他,完全沒說一句話就要他跟上來一般,不過對他來說,當了將軍也不過是最近的事,還不懂怎麼裝氣派,自然不覺得她這樣的舉動有什麼不對。

  安若怡一進涼亭,咳嗽的老毛病就又犯了,華磊連忙脫下披風披在她身上,把她包得嚴嚴實實的,扶她在石椅上坐下,人也跟著坐到她身邊。

  「身子不好,怎麼夜裡還出來?」

  「我以前趕製頭面時,也都是做到大半夜。」她抬頭看著皎潔的圓月,如今的華家可說是一家團圓了。「只是我以前總是低著頭,從不知道不用操煩家計,看著月色也會感覺不一樣。」

  聽到她提起過去的苦日子,華磊不免又自責,他露出了極為心疼的表情。「我知道今天你委屈了,我本該為你挺身而出,但實在是十年來我沒在母親面前承歡膝下,做為兒子,我愧對母親,所以沒辦法忤逆母親。」

  「我明白,我也不是要求你什麼,事實上現在你對我的一分好,我都覺得是上天恩賜了。」

  安若怡站起身,想要走到涼亭邊繼續賞月,沒想到華磊突然從後方將她抱住,他的雙手緊緊箍在她的胸口,她低頭看著他被曬成古銅色的手背,抬起手輕輕地撫上,在感覺到他的顫抖時,出聲安慰道:「人家小倆口久別重逢,都是做丈夫的安慰妻子,夫君你現在這樣,是要我反過來安慰你嗎?」

  「別喊我夫君,我們成親的那一日就說好了,你還是喊我磊哥哥。」

  「夫君,那時我才十五歲,現在已經二十五了,不適合喊你磊哥哥了。」

  十年,像劃過這片神州大地一道寬廣的江水,他們夫妻被分隔在大江的兩側,似乎永遠聚不到一起。

  「我就想聽你喊我磊哥哥,只讓你一人喊我磊哥哥。」

  安若怡輕輕一嘆,他還是跟過去一樣,固執起來就如同他的名字,像三顆大石頭叠在那裡,誰都搬不動。 

  「那我喊你磊哥好不好?」

  猶豫了許久,華磊算是妥協了,「好,就喊磊哥。」

  「這十年來,從沒有其他女人喊你磊哥哥?」

  「這十年我沒忘記過你,哪裡會有其他的女人。」

  「就連軍妓都沒找過?別騙我,我聽說將軍都有專屬的軍妓,你可以老實承認不用怕我生氣,你總會有需求的。」安若怡是真心想與他談笑,因為他實在抱她抱得太緊,她覺得他需要放鬆一下。

  聞言,華磊是放開了她,但卻用力地扳過她的身子,難掩激動的道:「我只惦著你,我不要她們。」直到看見她笑了,他才意識到她是在說笑,一張臉漲成豬肝紅,燙得彷彿能燒開水了。「你、你故意逗我的,是吧?」

  他一個氣不過,抱住了她就是毫不溫柔的深吻,柔軟又帶點粗糙的舌尖,霸道的侵入她的檀口。

  她維持不住笑容,這突來的激情讓她幾乎招架不住。

  華磊似乎覺得蠻橫的糾纏她的小舌還不夠,用奪取她一切的氣勢將她的小舌吸入口中,像品嘗什麼罕見的美味,纏著、吮著。

  安若怡終於承受不住這樣的激情,她拍打著他的肩頭,想掙脫他的懷抱,奈何男人不肯,非得要吻得夠了才肯放開她。

  他滿意地看著她喘著氣。「存了十年了,這只是小菜而已。」

  「什、什麼存了十年?你、你沒吻過其他女人嗎?」她一邊用力喘氣一邊回話,總覺得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沒有,說了我沒有碰那些軍妓,就連蘇霏雪都沒吻過。」

  安若怡白了華磊一眼,要是讓蘇霏雪知道自己被拿來跟軍妓相提並論,不氣死才怪。

  「那你也得慢慢來,想謀殺髮妻嗎?」安若怡這句話幾乎是嬌嗔了,意思是她不是拒絕,而是希望他別一下子就這般熱情。

  然而老實的華磊怎麼會懂,神色變得落寞,他再次抱住她,將頭枕在她肩頭,幽幽的道:「你變了,剛找到你時,你明明期待著我早日接你進將軍府,為什麼今天的你好似不再愛我了一樣?」

  那是因為你重重傷了我的心,我甚至經歷過一回生死,你可明白?

  安若怡突然覺得他怎麼像一隻急著討主人歡心,被主人喝斥後只能嗚嗚低鳴的大狗,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

  他不解地看著她,看見她的笑容不自覺受她吸引,露出了迷離的眼神。「這個笑容沒有變,還是跟十年前一樣美。」

  她不能一直這樣讓他抱著,他的身子熱得燙人,她擔心自己隨時會被他打橫抱進房裡,雖然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但她可沒忘記他的熱情,剛新婚的那十天,他每晚都要,直到她癸水來了才停了幾天。

  安若怡推著他坐回石椅上,才得以拉開兩人的距離,兒子和裊裊說過的話在耳邊縈繞著,她真該聽信那還不懂情愛的兒子的話,同他問清楚嗎?真該像裊裊說的,相信他的心意嗎?

  很快的,她做出了決定,既然上輩子那般悲慘她都走完一遭了,這回就算要死,也得當個明白鬼。

  「磊哥,我有些話要問你,你老實回答我。」

  「好!一定!」華磊幾乎是正襟危坐了,彷彿此時的他不是什麼大將軍,只是一個乖乖聽訓的孩子。

  「你還記得歸寧那一日,我們走在街上時發生了什麼事嗎?」

  「走在街上……」他很少上街,所以看見每一件新奇玩意兒都想買來送給她,可惜那時候的他沒有銀子。

  「我說我一定會爭氣,賺很多錢買天底下最稀奇的玩意兒給你,我今天送去你院落的,你還滿意嗎?」

  原來今天送來的,不是一個將軍賞給夫人裝派頭用的,而是履行承諾嗎?安若怡直至現在才知道。

  「那些寶貝我又真留得住?」

  「當然留得住,」華磊話一出口,便不好意思的搔著頭。「你聽說了,母親要把那些收回。」

  雖然不是聽說,但她也的確知道了,所以她沒否認,「嗯。」

  「你放心,送你的就是你的,裊裊教了我一招。」

  「喔?哪一招?」

  「她讓我跟母親說,那不是送給你的,是送給煜兒的母親的,大戶人家生了兒子本來就是大喜事,不拿些珍貴的寶物給孩子的母親風光風光會招晦氣,以後孩子很難養,搞不好還會傷了孩子。」

  這種點子就只有裊裊想得出來,安若怡好笑的勾起唇。「真有這事?」

  「當然是她胡說的。」

  「那以後蘇姨娘生了兒子,你也比照辦理?」

  「裊裊好像很討厭蘇霏雪,她叮嚀我跟母親說的時候,一定要說是嫡長子,每戶只有一個嫡長子,所以更要大手筆,因為以後不會再送第二次,不能寒酸。」

  看來她這一世轉念交了裊裊這個朋友,還真是她的好運,但也由此可知上輩子她錯過了多少,這讓她多少信了這輩子她得有不一樣的做法。「不過我問你的不是這個,我們走在街上時遇見了什麼事,你還記得嗎?」

  遇見了……華磊努力回想,終於讓他想起他出手救了一名婦人,那名婦人的丈夫說來也不是多有錢,就只是日子過得還算不錯,有了點閒錢,然後就娶了小妾,小妾大概手段好吧,竟讓那個男人當街就打起妻子來。

  事情結束後,他們走回家的路上,若怡嘆息地對他說,現在是救了那名婦人,但這樣的事情不會停止,她還問他會不會也娶一個小妾回來,然後一個不順心就打她。

  「你是指,你問我會不會娶小妾的事嗎?」他硬著頭皮問了,他知道就這件事他理虧,對不住若怡。

  「你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你還記得嗎?」

  「我一窮二白,連孩子都養不活了,哪裡有辦法養小妾,你有些生氣的說,所以有錢了我就會娶嗎?然後我說……說……」華磊實在說不下去了,可是安若怡直勾勾的看著他,很明顯就是在等他說完,他不知道到底是忘記誓言來得好,還是違背誓言來得好。「我說我就算有錢了也不會納妾,否則就讓我的小妾紅杏出牆。」

  「人的誓言很靈的,你不怕?」

  「我才不怕,最好她出牆了,我正好休了她。」

  安若怡愣了愣,雖然聽他這麼說有些快意,但也不免太過無情。「好歹也是你自己納的妾,怎麼能這麼說?」

  「她不是我要的,是皇上硬塞給我的。」華磊說得義憤填膺,「她的父親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偏偏皇上還偏心,我動不了他。」

  她連忙摀住他的嘴,雖然四下無人,他的聲音也不大,但怎麼能如此批判皇帝。「華磊,你當他還是那個義軍元帥嗎?他已經是皇帝了,以後不能再這樣說話,會殺頭的!」

  他被罵了,但卻笑了,因為他想起每次只要他做了傻事,喊他磊哥哥的小妻子就會雙手叉腰的罵道,「華磊!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我好久沒被你罵了。」華磊輕輕拉下她的手,用大手緊緊的包住,開心的笑道,又惹來她一記白眼。

  「所以蘇姨娘是皇上賜的?」

  「嗯,原先我拒絕了,我說我已經有妻子了,皇上說聽說你已經死了,我說沒看到你的墳之前,我都相信你還活著,你還活著我就不能負你,否則我算什麼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皇上也生氣了,說他賜婚我不依就是殺頭,我說接受了我才得殺頭,因為我聽皇上的命令負了你,那皇上就是間接的罪人,我不能讓皇上背負罵名。」

  安若怡聽得一愣一愣的,十年歷練把老實的華磊訓練得挺聰明的。「那最後她怎麼又會進了你華家的門?」

  他聽得出來她說這話時是帶著醋意的,但他不但不生氣,反而還很開心。

  有時男人的心思就是這麼奇怪,如果一得知他納了妾她就大吵大鬧,或許會讓他覺得不耐,他被迫納妾已經自覺委屈了,沒想到還被妻子誤會,可是一看見她那副不在乎的模樣,他就先著急了,好不容易發現她其實會吃醋,他鬆了口氣之餘,只想著該怎麼好好安撫她。

  「她讓人告訴皇上她不在乎當妾室,只要能陪在我身邊就好,御史這個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畢竟是官家之女,當妾室是委屈了,皇上見我不肯娶,正不知如何是好,總不能一登基就斬殺功臣,她願意退而當妾室,無疑給了皇上一個下台階,這麼一來我也不能說不納她為妾,否則就真的坐實了抗皇命不遵的罪名。」 

  原來事情的經過是如此,安若怡自責上輩子沒有深究背後的曲折,再加上當夜他說要宿在纖雲閣,最後卻去了蘇霏雪那裡,她更覺委屈,一見他又是哭訴又是指責,還整整冷落了他三天。

  「磊哥,如果我沒問你,反而哭著指責你負心,你怎麼辦?」

  華磊似乎早想過這一點,他托起她的手,貼在左胸口。「我會想盡辦法求得你的原諒。」

  「我不問,你就不說你納妾的始末?」

  「你既然已經不諒解我,我說再多都只是罔然,只會讓你更生氣,那我寧可不說。」

  安若怡重重嘆了一口氣,雖然他們成親沒多久就分開了,但他們說來也是青梅竹馬,他怎麼就這麼不了解她,他不解釋她永遠不會懂,只會怨他啊!

  一直以來她只認為自己受了委屈,她在將軍府過了悲慘的一年,會不會其實他的日子也不比她好過多少?

  「那如果我疏遠你了呢?」

  這是華磊心中的痛,一直以來他總覺得娶了她是自己高攀了,縱使如今他已身為將軍,都無法改變這深植的自卑。「你如果疏遠了我,我不會強迫你,我會遠遠的看著你、照顧你。」

  這是他後來也疏遠她的原因?安若怡真不知該氣自己還是氣他,她可是為此付出了代價,喪失了性命啊!

  「華磊,你是傻子嗎?」

  他縮了縮脖子,有些委屈的反問道:「我又做錯了什麼?」怎麼又被罵了?他不是不讓自己在她面前出現,讓她覺得礙眼嗎?

  「你應該跟我解釋你納妾的原因,你應該想辦法安撫我直到我原諒你,你就這麼疏遠我,我會以為你對我的感情淡了,我會更開不了口說我根本不氣你、不怨你啊!」安若怡說著說著就掉下了眼淚。

  她在將軍府那一年痛苦的日子,還有臨終時的孤獨感和被遺棄,現在想來還是揪心的疼,結果全是自己活該,她怨啊!

  一看到她哭了,華磊也慌了,他從來不懂什麼叫溫柔體貼,但此時他只是憑著本能,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讓她側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緊緊擁著她,拍撫著她的背。「好了好了,你別哭了,都是磊哥哥的錯,磊哥哥就是這種二楞子,你原諒磊哥哥,好不好?」

  他的反應先是讓安若怡一楞,接著她笑著回擁住他,依偎在他懷中。「你還當我是當年那個小女娃嗎?」

  「在我心中,你永遠是那個讓我看了第一眼就喜歡上你的小女娃。」

  「如果我一直是磊哥你喜歡著的那個小女娃,那我教磊哥要用什麼方式愛我。」

  「好,你說,我聽。」

  安若怡拭去了眼淚,很慎重的看著他。「如果我誤會你了,你一定要告訴我,千萬不要放棄我。」

  「我不會放棄你,永遠都不會,就算你疏遠我了,我只能遠遠地看著你、照顧你,也絕不放棄你。」

  是,她明白,所以即使後來傳出她不貞的謠言,他寧可將她困鎖在將軍府的高牆之中,也不肯放她自由。

  「可是同樣的,如果以後有什麼不利於我的謠言,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我,給我機會解釋。」

  「好,我知道了。」華磊認真承諾,只要她別再對他露出那個初到將軍府時冷淡的表情就好。

  「還有一點,」安若怡有些猶豫,卻覺得非說不可,「婆婆她並不喜歡我,你知道的,若是她說了什麼,我希望你能多思考一會兒,確定真假。」

  他開始覺得不解了,「若怡,有什麼事我該知道的嗎?」

  她重生了,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所以她會盡量避免,她不想先說給華磊聽,讓他心有芥蒂,但假設會發生的事就是會發生,她避無可避的話,那麼她希望他能夠相信她。「沒什麼,只是擔心而已。」

  「別擔心,我不會只聽信片面之詞。」

  安若怡環抱住華磊,無限的幸福感漲滿了她的心頭,這一回她是真的有失而復得的感覺了。「磊哥,能回到你的身邊,我真的好開心。」

  再多的不確定,都因為她的這句話得到了安撫,華磊欣喜不已,此時的他,將他想了一夜的事情付諸實行了,他輕鬆地抱著嬌小的她站了起來。

  沒想到他會突然有這樣的舉動,她嚇得急忙攀緊了他。「磊哥,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等會兒把我摔下來怎麼辦?」

  「你不相信自己的夫君嗎?」

  「那、那還是不該啊!被人看見怎麼辦?」

  「三更半夜的誰會看見?不過你要是再這麼大呼小叫的,就真的會把人給引來了。」

  安若怡一聽,馬上緊緊閉上嘴,嬌羞的低下頭。

  華磊得意地邁開步伐往纖雲閣去,今晚誰都不能阻擋他與若怡的「小別勝新婚」。

  不過真被安若怡給說中了,一對在夜裡私會的奴僕正巧看見將軍抱著將軍夫人走回纖雲閣,而那個與人私會的婢女,正是蘇霏雪身邊的人……

*             *             *

  每天早上華煜都會到母親的房裡請安,今天他才剛走到門口,就看見父親從母親的房裡出來,他錯愕的張大了嘴,爹爹昨晚不是被蘇姨娘纏住了,怎麼又會宿在纖雲閣?

  華磊看見兒子,雖然最近才知道有這個兒子,但畢竟血脈相連,他一見華煜就覺得討他歡喜,他蹲下身子,扶著兒子的肩頭。「煜兒這麼早來做什麼?」

  「爹爹也好早。」

  「爹爹要上朝都得這麼早起,煜兒也這麼早起?」

  「娘親一向起得早,煜兒都會來向娘親請安。」

  「乖,孝順!」華磊揉揉兒子的頭,這已是他能表現出來最大的關愛,可是當他對上兒子的目光,卻發覺其中似乎摻雜著……感動?這似乎不該是個十歲娃兒該有的神情。

  「爹爹,你這意氣風發的笑容、春風滿面的模樣,可不可以答應煜兒,永遠不要變了。」

  「爹爹有嬌妻,又有你這個懂事乖巧的孩子,當然永遠會這麼開心。」

  「爹爹一定要做到喔!煜兒喜歡看你笑,不喜歡看你灰心喪志。」

  「爹爹不會的,跟你保證。」

  「嗯!」華煜用力點了一下頭,這才露出了屬於他年紀該有的天真笑容。

  華磊看得心一喜,忍不住又用力揉了好幾下兒子的頭。

  華煜抱住頭,不高興的道:「爹!煜兒不是孩子了,別這樣一直揉啦!」

  「你怎麼不是孩子,才十歲大怎麼不是孩子?」

  「爹快去上朝,當心遲了。」華煜沒辦法制止華磊,索性下了逐客令,還一邊躲著想趕快進母親的房。

  華磊見兒子要走進安若怡的房,一把抓住他。「等會兒再進去。」

  「為什麼?」

  華磊不知道該怎麼向孩子解釋,臉上倒是有抹可疑的紅。「總、總之就是等一會兒,你做兒子的等等娘親還不行嗎?」

  華煜看了看母親的房門,再看向父親,好像突然理解了什麼,臉也漲紅了。

  「我、我在廳裡等。」

  這小子,臉紅個什麼勁兒,莫非還真知道房裡是什麼情境?

  「你這小子,人小鬼大!」華磊站起身,又故意再揉了一下兒子的頭。

  華煜不滿的低喊一聲,「爹!」

  「好了,別想那些不該是你年紀想的事,給我好好讀書,別像爹……」華磊說到這裡,有些落寞地看了安若怡的房門一眼。「別像爹,一輩子自卑。」

  華煜拉住了父親的手,扯了扯,讓父親低頭看他。

  「怎麼了?」

  「爹,現在學還來得及。」

  「讓你娘親知道了多丟臉,你娘親是讀過書的,我卻得從大字開始學。」

  「那就偷偷學,先學一首情詩寫給娘親,如何?」

  說他人小鬼大真不為過,才多大年紀,出這什麼鬼點子。「你別管我,自己讀好書就好。」

  「煜兒很聰明的。」

  「聰不聰明由夫子來評定,爹已經幫你找好了一位夫子,過兩天就會來教你讀書。」

  華煜十分有自信的道:「爹,你可以讓夫子考考我,如果我能讓夫子稱讚我,我想跟爹爹要一件東西。」

  「好!你要什麼?」

  「我要爹爹的那對鳳凰于飛。」

  這小子,居然連他庫房裡有什麼寶貝都知道,他開玩笑道:「你這小子,怎麼知道我有一對鳳凰于飛,才多大年紀已經在算計爹的財產了嗎?」

  「爹有這樣的寶物怎麼可能是秘密,我聽人說的,爹爹肯不肯嘛?」

  「你要鳳凰于飛做什麼?」華磊其實很猶豫,鳳凰于飛是一對約莫三寸大的玉飾,鳳玉是塊雕刻成鳳鳥的腰帶佩飾,凰玉則是凰鳥形狀的項鏈墜飾,他初拿到它,得知其所代表的含義時,就一心想著要送給安若怡。

  華煜不知是不是知道父親的為難,還真說中了父親的心事,「鳳凰,一雄一雌,爹爹與娘親是夫妻,分別持有鳳玉及凰玉是最合適的了,別人得到都是名不正言不順。」

  「你討要鳳凰于飛,是為了要送給我們?」

  「爹爹,孩兒還不會賺錢,又不能沒做什麼就跟爹爹要禮物,娘的手藝很好,常常有客人要多給娘一些謝禮,娘都說無功不受祿,所以孩兒希望自己能做到讓爹爹滿意的事情,然後再跟爹爹要求獎賞,當作送給爹爹及娘親久別重逢的賀禮。」

  華磊深受感動,也因為兒子的自信,知道他肯定是一個很上進的孩子,他很欣慰,妻子把兒子教得這麼好,他真是虧欠她太多了。

  「好!爹就依你,不過鳳凰于飛可不是尋常之物,我會讓夫子出些比較難的考題。」

  「爹爹放心,孩兒肯定會過關的。」

  背著藥簍子的宋裊裊一進門,就看見這對父子不知在計劃著什麼,做爹的是一副驕傲滿意,兒子是一副自信非凡。

  「一大早的,你們父子倆這什麼表情?」

  「秘密!」華煜這個鬼靈精,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突然睜著大眼,一反剛才那成熟得不像十歲孩子的行止,孩子氣的扯著華磊的袖子。「爹爹,煜兒可不可以進娘的房間去請安了,爹爹剛才說不方便,現在方便了嗎?」

  華磊一對上宋裊裊曖昧的笑臉,不禁一陣頭皮發麻,他就不懂了,他從自己妻子的房裡出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麼搞得他好像做了什麼苟且之事一般?「你這小子,要去快去!」

  華煜看父親羞窘的樣子,咧開大大的笑容,隨即轉身一溜煙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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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45:05


  華磊也急著要離開,在經過宋裊裊的時候都沒敢看她,卻被她拉住。

  「義兄,小別勝新婚,想必昨夜……很滿足吧?」

  「你這個未出嫁的閨女,說什麼啊!」

  「我現在是醫女,不是閨女,可要多注意大嫂的身體啊!」

  「我會克制,不會傷著她。」華磊越來越羞窘了,他又不是撲羊的惡虎。

  「我更擔心義兄擁有嬌妻美妾,身體受不住啊!」

  這下他聽出宋裊裊的語意了,她把他看成什麼了,紙糊的不成?居然還笑話他!「你照顧好你大嫂的身體就好,不用擔心我,那一邊我不愛去。」

  「那我還真的得好好幫大嫂補身子了。」宋裊裊越說越過分。

  華磊嘴裡是輕斥她,但對她還是甚為關心,「又一早去採藥了?怎麼不去藥鋪買就好,就算藥鋪沒有,就開口訂,我將軍府要的藥,我不信他們敢怠慢。」

  「我知道,有一味藥的確藥鋪沒有,而下訂了也不能馬上拿到,所以我才自己去採,我想從今天起就開始替大嫂調養身體。」

  聽到宋裊裊對安若怡這麼盡心,華磊剛剛對她的小抱怨都不存在了。「以後再有這種情況,叫上陸風,讓他保護你,一個女孩子家天未亮就上山,多危險。」

  聽見陸風的名字,她明顯一個怔楞,惱紅了臉。「大嫂說了不說的!」

  「什麼不說,你大嫂是關心你,她聽說你會自己去採藥不放心,剛剛特地讓我把陸風讓給你,陪你去採藥。」

  「原來……是說這個啊!」

  「要不然是說什麼?」

  見華磊一頭霧水,宋裊裊才意識到自己差點露了餡,有些僵硬的道:「沒、沒什麼,我也要去找大嫂了。」

  華磊一臉莫名,看著她快步往安若怡的寢房去,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又喊住了她,「裊裊。」

  她腳步一頓,回過身問道:「義兄還有事?」

  「你覺得什麼情詩拿來送給妻子最好?」

  宋裊裊望著他許久,幽幽吐出幾句話,「義兄或許可以選擇 《鳳求凰》,這首琴歌成就了一對佳偶,但裊裊希望義兄這輩子都別讓大嫂吟出《白頭吟》。」

  「這是何意……」

  「義兄自己去查查吧,這是義兄的心意,自然要讓義兄費點功夫。」

  看著她的表情突然變得複雜,轉身繼續走向安若怡的房,華磊覺得疑惑,突然很著急地想知道, 《鳳求凰》及《白頭吟》到底是什麼樣的故事。

*             *             *

  華老夫人對兒子妻與妾的喜惡表現得非常明顯,一早,安若怡就先來請安了,華老夫人沒太搭理她就讓她離開,可是一聽蘇霏雪來請安,她笑容滿面的讓人迎她進來。

  「霏雪,身體不適就別來請安了,讓人來告訴我一聲就好。」蘇霏雪才剛要彎身行禮,就被華老夫人讓人將她扶起,並要她在一旁坐下,隨即又命人將早就備好的蔘湯端給她。

  「娘,霏雪的身體好很多了,更何況來向娘請安是霏雪的孝心也是禮數,不能落下。」

  「傻孩子,為娘的怎麼會計較這些。」華老夫人笑問道:「有磊兒陪你,身子果然好得快,是吧?」

  琴兒是蘇霏雪的貼身婢女亦是心腹,也不知哪裡借來的膽子,丟出一聲冷哼,「將軍哪裡有時間照顧姨娘。」

  「琴兒!胡說什麼,還不掌嘴二十。」

  琴兒被蘇霏雪一喝,當下眼眶一紅,淚水都快滑下來了,原本抗辯的話已在嘴邊,被蘇霏雪一瞪,全都吞下去了,自己掌起嘴來,而且一下一下不敢留情,雙頰很快就紅通通的。

  「娘,您別生氣,這丫頭在蘇府就跟著霏雪多年,被霏雪慣壞了,霏雪會好好教她禮數。」

  聽一個丫鬟數落自己的兒子,華老夫人當然不滿,可是琴兒的語意好像兒子昨夜並沒有宿在蘇霏雪的房中,她馬上追問:「她那話是什麼意思?」華老夫人看著蘇霏雪,發現她被看得心虛,別開臉去,更確定了自己的懷疑。

  「娘,別聽這丫頭胡說,夫君待霏雪極好,昨夜也很照顧霏雪。」

  這話一聽就是在安撫自己,華老夫人當然不會相信,她見琴兒掌嘴二十已罰完,便道:「琴兒,把你剛剛要說的全說完。」

  琴兒一副想說的衝動,但聽見蘇霏雪一聲輕咳,她又忍住了,垂首低聲道:「回老夫人,奴婢沒有話要說。」

  「琴兒,你要是敢騙我,可就不是你自己掌嘴這麼簡單,我會讓我身邊的人來處罰你。」

  琴兒的眼神不自覺飄向站在華老夫人身後的王嬤嬤,王嬤嬤從小就給大戶人家幫傭,一路爬到了現在的位置,相當於一個內宅小總管,年輕時候什麼樣的辛苦活兒沒做過,那厚實的手掌一看就非常有力,讓她來掌嘴,打不過三下她大概就暈頭了,她被嚇得逼出了眼淚,連忙跪到華老夫人跟前。「老夫人饒命,琴兒、琴兒不敢說謊,只是……只是……」琴兒抬起頭,偷偷看了蘇霏雪一眼,終究又垂下頭,沒了聲音。

  「霏雪,你若不讓琴兒說,我就去把磊兒叫來,跟他問個清楚。」

  「別!」蘇霏雪這下著急了,急忙托住華老夫人的手。「娘,您別跟夫君生氣。」

  「要我不跟他生氣可以,讓琴兒老老實實的給我說。」

  得到蘇霏雪的默許,再加上華老夫人頻頻催促,這回琴兒大膽開口,不再隱瞞了,「老夫人,昨夜姨娘才剛睡下,人都還沒睡熟,將軍連姨娘的房門都沒進就離開了。」

  「他放著還病著的霏雪就這麼走了?居然這麼不體貼,這個磊兒,我非得把他叫來好好教教他。」華老夫人見蘇霏雪默默的別開臉,似是偷偷在擦拭眼角,心疼極了。

  「其實也不是將軍的錯,是有人勾引將軍。」

  「大膽!」蘇霏雪一改她嬌弱的模樣,拍桌怒斥著琴兒,「琴兒,你這奴婢越來越不像話了。」

  「姨娘,琴兒是心疼您啊!更何況哪有一個好人家的女人,會三更半夜的不睡覺,在花園裡這樣勾引男人的,琴兒夜裡要去茅廁經過花園看到時,還以為自己睡迷糊了呢!」琴兒這下可算是口沒遮攔了,惹得華老夫人臉色青白交替。

  「哪個賤婢居然敢勾引我兒子?!」

  蘇霏雪立刻陪笑,輕輕地拍撫著華老夫人的胸口要她消氣。「娘,您別氣,回頭霏雪會處理那名婢女,沒事的。」

  「說,是誰,把她叫來。」

  「娘……」

  蘇霏雪越是著急,華老夫人越覺得事有蹊蹺。「霏雪,你再說一句,我就把整個將軍府的婢女都叫來,一個一個問個清楚!」

  蘇霏雪一驚,立刻閉著嘴不敢再說,但瞪著琴兒的雙眼依然銳利。

  華老夫人看見了,拉琴兒起身,要她背對著蘇霏雪。「琴兒,現在起不準回頭,我問什麼你就答,不能隱瞞。」 

  「是。」

  「你說昨晚有人在花園裡勾引將軍,是誰?」

  「是夫人。」琴兒直言不諱,「本來將軍與夫人是夫妻,這也沒什麼,但明明知道昨夜將軍宿在姨娘那兒了,夫人還出現在花園是何居心?就算要逛花園,纖雲閣裡也有一座大花園,根本不需要到主花園來。」

  「然後呢,你看見了什麼?就算若怡沒有容人的雅量,到花園來堵將軍,把他帶到自己的院落去,也稱不上勾引吧!」

  琴兒這下就有點猶豫了,而且還紅著臉,彷彿看見了多要不得的畫面。「夫人她……穿得單薄,身上披著將軍的披風,頭髮有點淩亂,臉泛潮紅,還、還……」

  華老夫人見琴兒沒說完,又吞吞吐吐起來,不耐的道:「還什麼,快說完。」

  琴兒垂首,一口氣把那句羞死人的話說完,「還讓將軍打橫抱著,一起回去纖雲閣。」

  「真是太放肆了!」這回換成了華老夫人拍桌而起,對著王嬤嬤下令,「王嬤嬤,去把夫人給我叫來。」

  「是。」王嬤嬤不愧服侍大戶人家的主子多年,這樣的情況似乎看多了,立刻銜命而去。

  蘇霏雪著急不已,扯著華老夫人的臂膀撒嬌道:「娘,您別氣,夫君和姊姊是夫妻,這樣親密不是正常的嗎?更何況他們這樣代表感情好,娘該高興才是。」

  「怎麼正常了?一個規矩的婦道人家,會三更半夜的不睡覺,穿著單薄的衣裳在花園裡逛嗎?想好一點是沒有容人的度量,要把夫君勾回自己的院落,想得不好一點,還可能是在花園裡要私會什麼野男人,被磊兒遇上也不一定。」

  蘇霏雪聞言,不在意地輕笑起來。「娘,怎麼可能,夫君生得英勇威武,嫁給這樣的夫君,姊姊怎麼還看得上其他男人。」

  「怎麼看不上?誰說女人一定喜歡英勇威武的男人,小倌樣的男人若怡也不是沒結識過,我懷疑她很久了。」

  蘇霏雪震驚的摀著嘴,彷彿聽見了多不可思議的事。「娘,這事不能亂說的。」

  「我亂說?哼!磊兒跟那女人成親兩個月,兩個人如膠似漆的,那女人的肚皮絲毫沒動靜。後來磊兒被點了兵離開家,義軍沒三天就打到我們住的村子裡,老家毀了,我們婆媳兩人靠一個據說是親家翁的舊識,一個叫淩紀凡的男人,幫忙賄賂了城門官進京,結果進京不久,若怡就說她有了身孕,我早就懷疑有鬼了,但因為那女人說她已經有孕三個月,我就暫且信了她,可是等她有孕五個月了,肚子也沒大多少。」

  「有孕時間是騙不了人的,煜兒肯定是夫君的,如果不是夫君的,豈不是十月懷胎了還生不出來?」

  就是這一點,讓華老夫人不相信華煜是自家血脈。「那女人懷胎近十一個月才生下華煜,如果將有孕的時間延後一個月,就是她和那個男人重逢之後才懷有身孕的。」

  蘇霏雪摀住了雙耳,好像是自己不貞一般的否認道:「我不信,姊姊看起來那麼溫婉賢淑,娘,一定是您誤會了,總也有足月了還遲遲無法順產的原因吧。」

  「我活這麼大歲數了,足月還無法順產雖不是沒聽過,但也很罕見,更何況過了順產期才產下的孩子,大多都是難產,因為孩子太大了不好生,孩子也多有缺損,可華煜那孩子正常得很,從小就古靈精怪的,還有,華煜出生時,身形也與一般孩子差不了多少。」

  「這、這……總之霏雪無法相信,娘,這事霏雪不宜在場,我帶著琴兒先走了,娘,您務必要問清楚,別冤了姊姊才好。」

  華老夫人想想也是,如果讓蘇霏雪留在這裡,還讓琴兒作證,那不給了安若怡機會去向華磊吹枕頭風,誣賴蘇霏雪告狀。「好吧,你先回房去,你身子不舒服也該多休息。」

  「娘,您千萬別冤了姊姊啊!」

  「我有分寸。」

  蘇霏雪領著琴兒走出華老夫人的院落後,才與琴兒交換了有默契的眼神,兩人的笑容無比邪惡,哪裡還有剛剛裝出來的乖順。

*             *             *

  安若怡不明白她才剛請完安,怎麼又被叫回來,她不解地問了王嬤嬤很多次,她都不肯回答,只說是聽命來帶她前去,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這讓她有股不祥的預感。

  當她一走進華老夫人院落的廳裡,看見她那陰沈的臉色,她在心中一嘆,她又做了什麼惹得婆婆不悅了?

  「娘,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吩咐?」

  「昨夜在花園裡發生了什麼事,你要不要老實跟我說說?」

  昨夜?花園?安若怡不自覺的紅了雙頰,就說要華磊別那麼不顧場合……只是,她以為昨夜四下無人,居然被人撞見了嗎?

  「若怡和夫君在花園裡談、談心……」想到那個吻、想到華磊抱著她回房,安若怡羞怯不已,話也說得有點結巴。

  可是她的反應看在華老夫人眼中卻成了心虛,華老夫人的眼神倏地變得銳利,似要把她看穿一般。「談些什麼呢?」

  「就是久別重逢,聊聊過去而已。」

  「聊著聊著就讓華磊抱著你回房?你知不知道你昨夜犯了什麼過錯?」

  婆婆也說了昨晚跟她在一起的是華磊,又不是什麼野男人,就算舉動有失端莊,也不是什麼大過錯吧?更何況抱人的是華磊,她又抵抗不了。

  「娘可以斥責我不端莊,任由夫君做出那樣的舉動沒能制止他,餘下的,若怡就不知自己有什麼不對了。」

  頂嘴就罷了,還把事情全推給了華磊,華老夫人聽了雙眼怒火狂熾,眼見就要拍桌罵人了,但她又擔心落得一個虐待媳婦的罪名,所以努力克制脾氣,可是語氣還是相當嚴厲,「我就告訴你你哪裡做錯了,第一,你身為正室,要有容人的雅量,磊兒除了你還有一個妾室,霏雪身體不適,身為女人,總是希望夫君在身旁照顧呵護,就一夜你也等不了,非得把磊兒給勾回你纖雲閣去?」

  安若怡無比委屈,搶人夫君的人是誰?現在居然是她錯了?

  華老夫人隨即又說起她的第二條罪狀,「我知道你出身不如霏雪,但你也學學人家的端莊,儘管我反對,但磊兒還是決定讓你操持家務,那你就是將軍府的主母,三更半夜的穿著單薄的衣服,連磊兒都看不過去為你披上披風,可見有多不得體。」

  不得體?安若怡露出冷笑,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華老夫人接著又數落道:「雖然夜裡沒人,但總也有守夜的或是上茅廁的下人,你們兩個一個是堂堂的大將軍,一個是將軍夫人,要親密也要有個分寸,堂而皇之的在花園裡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唯有第三點勉強能算得上是她的錯,但她不想爭辯,如果她乖乖聽訓能讓婆婆消氣,她願意受點委屈,她不再回嘴,只是垂首道:「若怡知道了,謹記娘的教誨。」

  安若怡這麼乖順,反而讓華老夫人起了懷疑,「若怡……你三更半夜在花園裡,真的是在等磊兒嗎?」

  這句話踩著了安若怡的底線,打從過月生下煜兒開始,婆婆便一直懷疑她不貞,她到底是哪裡這麼讓婆婆厭惡,婆婆要這樣質疑她的人格?「娘,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您又在懷疑什麼?」

  「如果你是在等磊兒那是最好,若讓我知道不是……」

  安若怡再也忍不住氣,打斷了華老夫人的話,「娘,若怡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華家的事,若怡清清白白,您為什麼總是不信?」

  對上她帶著憤怒的眸光,華老夫人只覺得她是惱羞成怒。「你到底做對了什麼事敢如此理直氣壯?你夜裡穿著單薄的衣物在花園裡亂走,是一個規矩的婦道人家會做的事嗎?」

  安若怡本不想辯白,但她知道如果她一再容忍,受傷害的不是只有自己,傷得更重的是華煜,那個孩子什麼都知道,十年來那些紛雜的耳語也沒少聽過,她不忍心讓孩子還得繼續承受這些。

  「娘,若怡從來沒有什麼勾引夫君、和妾室爭寵的念頭,昨夜是因為若怡換了地方睡不著,想到主花園裡有曇花,想去賞曇花的,再說,若怡從來就沒有什麼不得體的衣裳,是因為若怡身子不好,昨夜夫君聽見若怡咳嗽,怕若怡著涼才為若怡披上披風,而在涼亭裡……沒制止夫君的確是若怡的錯,可若怡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夫君他、他情不自禁,若怡也阻止不了。」

  華老夫人見媳婦頂撞,一氣之下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她丟去,沒想到她還敢閃避,茶杯落在了她身後的地上,碎了一地。

  看著安若怡不服氣的睜大雙眼直視著自己,華老夫人更氣怒了。「你是我華府的媳婦,就要守我華府的規矩,你犯了錯還不承認,居然還忤逆我!來人啊!」

  一直守在門口的王嬤嬤立刻進廳裡來,「老夫人有什麼吩咐?」
  「把這個不肖媳婦給我拖出去,罰鞭五十。」
  王嬤嬤遲疑了,先不說剛剛她還聽見琴兒說將軍夫妻感情甚篤,這一打下去她不被怪罪才怪?更何況現在當家主母可是夫人啊,主母對事不對人就罷了,萬一以後找她報復出氣,那可怎麼得了?

  王嬤嬤的猶豫也惹怒了華老夫人。「沒聽見我的話嗎?!」

  「回老夫人,是這樣的,將軍府裡沒設刑具……」

  「將軍總有養馬吧,馬房裡沒有馬鞭嗎?」華老夫人說完,看見安若怡沒有一絲懼怕,仍舊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她怒極吼道:「給我拖下去狠狠抽上五十鞭,誰敢留手就換誰領罰!」

  王嬤嬤知道,這頓鞭子是一定得打了,只希望將軍回來知道了,她這條小命還能保得住才好。「是,老夫人。」王嬤嬤領命後,就喊著外頭的小廝進來拖人。

  安若怡不是配合,只是什麼也不做的由人帶離,她知道這頓鞭子她逃不了了,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求饒,她可以被罰,她的清白可不能被冤,事關華煜的身世,她不能妥協。

  華磊一回將軍府,就看見等在門口的玉顏,她哭得雙眼都紅腫了,眼角還掛著淚珠,說是宋裊裊命她等在這裡的,他對於眼下是什麼狀況根本一頭霧水,都還來不及問,就見玉顏嚎啕大哭,話說得不清不楚,只能聽見——

  「夫人……夫人她……」

  光聽夫人兩個字,再看玉顏哭得這麼淒慘,他心頭一震,快步奔向纖雲閣。

  一進纖雲閣,只見下人們默默做著灑掃,小廚房那頭還飄出濃濃的藥味,華磊心驚的跑向安若怡的房,先是看見坐在門檻上怒著一張臉的華煜。

  華煜見父親出現,不是忙著把父親迎進母親的房中,反而是張開雙手雙腳,大字型的擋在了房門口。

  「華煜,你做什麼,爹要進去看看你娘親。」

  「爹爹,華府有華府的規矩,娘穿著衣裳都被說是衣著不得體、行止不端莊,如今娘正在上藥,衣不蔽體,連煜兒是個孩子都得在門外等著了,爹爹入內更失規矩。」

  華煜知道自己不該說這樣賭氣的話,更不該遷怒父親,可看母親被鞭打成傷,他既心疼又憤怒。

  「你娘親她當然衣著得體、行止端莊,是誰胡亂說這些話?」

  「娘是如此沒錯,但有心人若要害娘而胡說,聽的人不相信娘又能如何?人家都說大宅子裡的嬤嬤用刑比大牢裡的刑官還狠毒,煜兒今天算是見識到了,爹爹知道娘被帶回纖雲閣時是什麼模樣嗎?」

  「煜兒,這個時候別再跟爹賭氣,讓我進去見見你娘親。」

  玉顏也在一旁勸說著,「少爺,夫人受了傷身心倶疲,一定也很希望將軍能去看看她、安慰她的。」

  華煜再不甘心,想到母親也許真的需要父親撫慰,終於讓開身,就看見父親飛也似的進了母親的寢房。

  華磊一進房,看見的是趴在床上的安若怡,而她的背上有著怵目驚心的傷痕。

  他詢問地望向宋裊裊,她只是淚眼婆娑一句話也不說的幫安若怡上著藥,他一把扣住她的雙臂,逼她站起身,焦急質問道:「到底怎麼了?若怡怎麼會傷成這樣?」

  宋裊裊也氣了,用力揮開華磊的手。「你就這麼按捺不了慾火嗎?看你把大嫂害成什麼樣子了!」

  「她這樣子跟我的、我的那件事有什麼關係?」因為昨夜的情事突然被斥責,華磊羞窘起來。

  「關係可大了!你在涼亭裡對大嫂摟摟抱抱的,也不知道讓哪個長舌的看見了,跑到老夫人面前碎嘴,結果老夫人指責大嫂沒有容人之量,不想讓你在蘇姨娘那裡過夜,把你勾回了纖雲閣,還說大嫂什麼穿著不得體,跟你在涼亭做的事更是不成體統。」

  「荒唐!我跟若怡是夫妻,哪裡需要什麼勾引!」原來這就是華煜剛才說那番話的原因。

  「這還只是小罪名,老夫人還懷疑大嫂如果不是要去勾引你,那就是本來打算在花園裡跟什麼野男人私會,不巧被你碰見了,才改為勾引你避嫌。」

  「她去花園是因為曇花,什麼野男人!」

  「可老夫人不信啊!」

  華磊的心沈痛不已,他知道母親不喜歡若怡,但怎麼能胡亂把不頁的罪名扣到她頭上呢?養家的工作是他該做的,晨昏定省是他的責任,可是這十年來,都是若怡為他扛了,母親就算不認這是功勞,也有苦勞吧!

  當年若怡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追求她的公子哥如今在京城成家立業成了富賈的也不是沒有,但她選了他這個窮小子,一件件、一樁樁都是他對不起她,母親怎麼捨得這樣傷害她?

  華磊坐至床邊,想接手為安若怡上藥,卻被宋裊裊拉開。「你走開啦!粗手粗腳的,你能做上藥這種細活嗎?大嫂只剩半條命了,你要把剩下的半條也收了嗎?」

  華磊無助的站在一旁,擔憂又心疼的望著安若怡背上的傷。

  受罰到一半就昏過去的安若怡這時醒來了,她緩緩睜開眼,才略微抬頭就因為拉扯到傷口而皺起眉頭。

  宋裊裊連忙制止她起身,輕聲道:「大嫂你先別動,玉顏說她會用輕紗幫你粗略縫製一件罩衫,到時你起身就不會讓被子碰著了。」

  「既然我還不能起身,就請夫君先離開吧。」安若怡說完,垂下眼瞼,不知是因為痛楚,還是疲累。

  「你在生我的氣嗎?你昨夜才答應喊我名字的,而且你都傷成這樣了,我怎麼能夠離開?我要留在這裡陪你。」

  「華府有華府的規矩,穿著衣裳都被說不得體了,更何況是這模樣,夫君請出去吧。」安若怡知道自己不該說這樣賭氣的話,更不該遷怒華磊,可她不願再懦弱容忍。

  「華府的主人是我,要有什麼規矩也是我決定……」

  宋裊裊見兩人僵持著,連忙打斷道:「義兄,你幫忙到小廚房端大嫂的藥過來好不好?」

  「端藥這種事讓玉顏……」

  「義兄,拜託你。」

  看宋裊裊似乎有意要他暫時先離開,想想端藥也不需要多少功夫,他便依了宋裊裊的要求。

  華磊一走出去,宋裊裊就輕斥道:「你剛剛在做什麼?這是你天大的好機會,你還要把義兄推走?」

  「我不服氣。」

  「我知道你生氣,但蘇姨娘人沒事都懂得裝病想把義兄請進她院落去,你真的傷了卻要推開他?」宋裊裊想這個大嫂雖然懂得做生意,更有一手好手藝,但怎麼就這麼不懂男人心,實在恨鐵不成鋼。「大嫂,趁著義兄現在對你心疼又自責,你要做的就是攏絡他的心。」

  「他若真愛我就不需要攏絡。」

  「大嫂,我不是說義兄不愛你,我擔心的是義兄他太愛你了,反而怕你受到傷害而疏遠你,你現在要做的是把義兄拉在身邊,免得下一回老夫人又找你麻煩,你孤立無援。」

  安若怡認真思索,宋裊梟說的不無道理,她是該爭取原本屬於自己的。「裊裊,我知道了,謝謝你。」

  「想通了就好。」

  見宋裊裊露出放心的笑容,安若怡十分感動她對自己的用心。「裊裊,再幫我一件事。」

  「大嫂你說,我都幫。」

  「幫我跟夫君說,我因為早上的事受驚,暫時別讓我不順心甚至動怒。」

  宋裊裊狡獪一笑,看來大嫂要有所行動了,她就等著看好戲吧!

  「大嫂,我來幫你把脈。」

  華磊一手捧著一件紗衣,一手捧著一個托盤走進來時,就看見宋裊裊正在幫安若怡把脈,他連忙把手上的東西放到桌上,快步來到床邊,心急的問:「裊裊,怎麼樣,你大嫂沒事吧?」看著宋裊裊緊蹙的眉心,他的一顆心也跟著用力擰著,偏偏遲遲等不到她的回覆,他忍不住催促道:「到底怎麼樣了,你倒是說話啊!」

  「大嫂她有驚悸之象,應該是早上被罰受了驚。」

  「驚悸之象會如何?喝藥就會好了嗎?」 

        「藥是幫助大嫂的傷口癒合的,驚悸之象是心病,得心藥醫,否則大嫂以後夜裡會睡不安穩,還會變得暴躁易怒,生過氣後又會因自己動怒而開始自責,如此憂怒交加,長久下來會損了身子。」

  「那該怎麼辦?」

  「夜裡盡量安撫她,讓她睡得安穩些,所以你別給我睡死了,要好好看護大嫂。」

  「好,我知道了。」

  「還有,別讓大嫂生氣,就算她生氣了,你要知道那是她病了,要多順著她,免得她對你發了越大的脾氣,事後她自責就越深,長久下來要是積鬱成疾,我可不原諒你。」

  「我明白了。」

  「大嫂身子的傷早晚都要上一次藥,你不行就喚我來,這事千萬不能馬虎,否則大嫂身上會留下疤痕。」

  「好,我全記下了。」

  宋裊裊看華磊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知道他會照她的話做,才放下心。「你也不用擔心,這樣照顧大嫂不出一個月,她身上的傷及心頭的毛病就會痊癒了,到時你就可以去找你的小妾了。」

  「梟裊,我想要的只有若怡。」

  「你都把人帶進門了,總得應付應付,要不然再有一次這樣的情況,大嫂這條命搞不好真保不住了。」

  華磊聽出了弦外之音,收起憂心的表情,轉而透出了一絲怒氣。「你的意思是,若怡這回被罰,與蘇霏雪有關?」

  宋裊裊起身走到桌邊,撩起華磊捧進來的紗衣,很明顯的轉移話題,「玉顏的手真巧,剛剛我說要輕紗覆蓋,她就說她可以趕製一件紗衣,雖然只是粗略縫製,倒也有衣裳的模樣。」

  「裊裊,你既然起了頭,就把話說清楚。」

  宋裊裊放下紗衣,瞪了華磊一眼,氣悶著不說話。

  「裊裊!」華磊這回是出聲喝斥了。

  「還不是擔心沒證據,萬一你衝動去罵人,又害了大嫂。」

  「你說,我放在心裡,不會輕舉妄動。」

  安若怡剛才要宋裊裊撒個小謊,那是無關痛癢的小事,但誣陷他人可不行。

  「裊裊,別亂說,娘罰我的時候廳裡沒有他人。」

  「大嫂,你一受罰我就讓人去打聽了,早上是蘇霏雪去向老夫人請安之後,老夫人才要王嬤嬤到纖雲閣來請你,然後蘇霏雪就匆匆忙忙的趕在你到之前離開了,你被罰肯定與她有關。」

  宋裊裊說這話看來表情十分憤怒,不像是誣指他人,讓安若怡也不得不信今天早上的受罰,真有可能是有心人刻意為之,可是話說回來,會給有心人機會,還不是華磊在涼亭做那件有失體統的事引起的?安若怡賭氣嬌嗔,「還不都是你,昨夜叫你放我下來的。」

  「放?」宋梟裊疑惑的複述一遍,原來昨夜不只是在涼亭摟摟抱抱,義兄還把大嫂給「打包帶回」了是吧?想到這個可能,她又露出取笑的表情。

  華磊當然看見了,羞惱的道:「你出去,若怡我來照顧就好。」

  「不行,我是醫女,當然要負責看護大嫂。」

  「你當初誇下海口,說要把若怡調養得健健康康的,你好好翻翻你的醫書配藥去,別在這裡礙事。」

  宋裊裊一跺腳,不滿的向安若怡告狀,「大嫂,義兄說我礙事!」

  居然還敢向若怡告狀?華磊扣住了宋裊裊的手,拉著她走向房門,還毫不留情的把她推了出去,怎知宋裊裊一個沒站穩,眼見就要摔下地了,守在門外的陸風眼明手快,及時出手扶住了她。

  宋裊裊看見扶住自己的人是誰後,雙頰立時緋紅。

  看見宋裊裊紅了雙頰還直盯著自己看,陸風也渾身一僵,然後別開眼。

  剛剛還吵著不肯離開的宋裹裊一溜煙就跑了。

        華磊原本要拉人的手停在半空中,將兩人奇怪的互動盡收眼底,總覺得該是有些什麼事,但他就是釐不清,想妻子比較聰明,有空向她請教請教。

  「陸風,你去查查今早的事是不是跟蘇霏雪有關。」

  「如果查出跟蘇姨娘有關,而將軍會休了她的話,請恕屬下無法聽命。」

  「陸風!」

  「將軍,屬下對將軍忠心耿耿,不想欺騙將軍,所以查到什麼都會如實稟告,但明知道休了蘇姨娘會引來什麼後果,屬下怎麼能由著將軍妄動。」

  華磊咬著牙道,「我知道分寸,你去查吧,我保證不會衝動。」

  「是,屬下遵命。」得到了保證,陸風才銜命而去。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45:32


  華磊回到房裡,看到放在桌上的藥,想到安若怡還未喝藥,幾個大步上前端起藥碗。

  安若怡也忍著痛緩緩坐起身,拉著被子遮掩赤裸的身子,等著華磊把藥端來。

  他坐到床邊的椅子上,她才伸手要接藥碗,他又馬上把手收回。「你要自己喝可以,只要你不介意不能抓著被子的話。」

  安若怡本可先將衣裳穿上,但那件輕紗也無法遮蔽自己,想了想后,她收回手,選擇緊緊抓住擋在身前的被子。

  於是華磊捧著藥碗,拿著調羹,一口一口喂著她喝藥,光看她每喝一口就皺一次眉頭,他就知道這藥有多苦,他不捨的哄道:「乖,這藥一定得喝,傷口才好得快。」

  又喝了幾口,她實在忍不住嬌嗔道:「好苦……」

  他摸了摸藥碗,「不燙了,要不你大口喝了。」

  「好。」安若怡伸出單手捧過藥碗,皺著眉、屏著氣,一口氣把藥喝光,還閉著眼打了個哆嗦,才把藥碗推了出去。

  華磊在接過藥碗的同時,另一手塞了東西到安若怡的口中。

  她睜開眼,舔了舔,皺成一團的小臉舒展開來。「酸酸甜甜的。」

  「是仙楂片,這樣口就不那麼苦了。」

  「嗯!」安若怡點了點頭,孩子氣地笑了。

  她這孩子氣的笑靨經常縈繞在他的腦海,沒想到經過了這樣的年歲,她的笑容未曾改變。

  也不知是藥太苦,清醒了她的精神,還是酸酸甜甜的仙楂片讓她感到滿足,她比方才有精神許多。

  安若怡背過身去,從一旁撈來抹胸,吃力地抬手想繫上綁帶,卻一次、兩次不小心牽動傷口,痛得她忍不住倒抽了好幾口氣,額頭也滲出冷汗。

  華磊發的輕輕托住她的手拉開,為她繫上綁帶,她將一頭如烏瀑的長髮撩至身前,讓他清楚看見本是白晰光滑的背上,如今佈滿了傷口,像一條條血紅色的大蟲,惹得他的心陣陣抽疼。

  「還、還有衣裳。」

  她雖然側過臉,但他還是看見了她羞紅的耳根,連在他面前都如此害羞的人,為什麼母親就是要誤會她,還狠心將她打成這樣?

  華磊幫安若怡穿上輕紗,雖然有衣裳蔽體,但輕紗遮掩不住多少春光,她回過身,立刻投入他的懷中,算是擋住了他的視線。「磊哥,方才對不住,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果然,暴怒之後就會開始自責,他心疼地輕撫著她的臉頰。「傻瓜,我怎麼會氣你。」

  「我們以後做事要看場合,畢竟人多嘴雜啊!」

  「我會去向母親解釋,這事錯不在你……」

  「磊哥,我不在乎娘怎麼看我,我的出身卑微,娘不喜歡我是一定的,我只要磊哥你信我、保護我就好。」

  華磊多想緊擁安若怡入懷,可顧慮到她的傷口,他沒敢出力,只是讓她靠在自己的懷中。「若怡,將軍府有些產業是當初皇上賜的,我想交給你管理,一來,你不用整天困鎖在將軍府裡,免得母親又找你麻煩,二來,掌管了華府的經濟大權,母親總得多看你面子。」

  他這般為她的心思,讓她感動極了,可也不免擔心。「可你這樣會惹怒娘的。」

  「你聽話就是了,你掌了實權才能保護你,這件事情我決定了,你就乖乖接受,其他人敢反對,就算是母親我也不會讓步。」

  「磊哥,我是不想你跟娘鬧脾氣。」

  「她讓人將你打成這樣,我不說話已經是盡孝道了,我已經決定好了,這事不容再說。」

  安若怡看他似乎真生氣了,軟言道:「我聽話就是了,磊哥你別氣,倒是我這傷還要休養一段時日,你還能再考慮考慮。」但她也想著,或許有事情可忙,少待在將軍府,真能避開些麻煩也不一定。

  「不用考慮了,你不說要開一間工藝坊,讓那些寡婦有個營生,我就趁著你養傷的時間交代人去辦,這樣你傷一養好,就可以開始工藝坊的工作了。」

  她微抬起頭,伸出右手食指輕點了點他的胸口。

  華磊低下頭望著她,輕應一聲,「嗯?」  

  安若怡在他的頰上印下一吻,才又嬌羞地躲回他胸前,輕聲道:「磊哥,謝謝你,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了!」

  她這嬌羞可人的模樣撩撥了他的心,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她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他這「意味深長」的一口氣,抬起頭又是丟來一抹風情萬種的笑。

  「若怡,我看我們再多生幾個孩子,讓母親忙著抱孫子,沒時間來挑你毛病。」

  安若怡一聽,不依的輕捶了下他的胸膛。「剛剛才說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現在我要收回,人家還傷著,你居然、居然想做那件事。」

  華磊低頭在她耳邊輕笑道:「女上男下,就不會傷著背了。」

  「天啊!」她坐直身子,似是忘了自己穿著如何挑逗的衣裳,只顧著雙手遮臉嬌嗔道:「磊哥,你別凈說這種讓人害羞的話。」她沒想到以往老實木訥的夫君,竟也懂得撩撥人了。

  「我說的哪裡錯了?況且眼前還是這樣活色生香的美景……」

  一聽,安若怡低頭看著自己,這才又意識到身上的衣裳有多輕透,連忙又是雙手抱胸,但或許是大動作扯痛了傷口,她皺著眉頭痛吟出聲。

  華磊連忙輕手輕腳的再把她擁回來,讓她靠回自己的胸口。「好了好了,我不說渾話了,你小心一點。」

  「磊哥好討厭,好壞!」她是真的痛,眼角都泛淚了,語氣自然也多有埋怨。

  但那聽在他耳中卻像撒嬌,他心頭滿溢的是對她的愛意、對她的心疼不捨。

  「我討厭、我壞,你怎麼說都好,小心別傷到自己就好。」

  安若怡此刻是十分滿足的,前世自從重逢後,她沒跟華磊過過一天像這樣的日子。「磊哥,跟我說說這十年發生的事吧,你本是被前朝皇帝點了兵,怎麼後來會投身義軍?」

  「你想知道?」

  她滿臉笑意,笑他的傻。「當然想知道,哪一個做妻子的不想聽聽夫君的故事,更何況我的夫君還是英勇的大將軍。」

  即便是像華磊這樣老實的男人,聽見自己的妻子崇拜地說著自己是英雄,依然是很受用的。「我的境遇啊……大概就是幾次天賜的好運造就的。」

  「怎麼說?」

  「到了軍營裡,我跟幾個弟兄被分配在一起,上了戰場,誰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而一個皇朝的衰敗不是沒有原因,義軍勢如破竹,一路攻向京城,軍營裡卻還有人想著磨空糧餉,剛巧被我撞見了他們的好事。」

  「你沒有上報嗎?」安若怡知道以他的個性不可能悶不作聲,肯定會上報,但若往上呈報該是大功一件,怎麼後來會離開了軍營?

  「我報了,但沒想到那是一個由上到下沆瀣一氣的大黑幕,我等著虧空的人就逮,沒想到卻等到一個埋伏劫敵軍糧車的軍令,我跟我那些弟兄本應該是劫糧車的先鋒,結果沒等到糧車,卻等到一批打劫完的流寇,我們以為是敵軍為了掩人耳目才扮成流寇模樣,上前就要劫糧,流寇當然不如訓練有素的士兵,但流寇人數眾多,直到我們遲遲沒等到第二路援軍時,我們才知道中計了。」

  她震驚不已,也難怪前朝會覆滅,戰前貪汙已是致命,還為了滅口連帶犠牲一整隊無辜的人,真是令人髮指。

  「那場仗打得很辛苦吧?」

  華磊點了點頭,那些因他而死的弟兄們他不曾遺忘,新帝登基他收了皇帝賞賜後,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找到那些弟兄的家人,要給他們送去安家費。

  「我們贏是贏了,但只剩下四個人存活,還拖著十幾車的糧食,我向餘下的弟兄們道歉,是我害了他們,沒想到他們不但不怪我,還敬我勇敢不同流合汙,他們認為那樣的人不跟也罷,認我為兵頭,要我決定未來去向。」

  「那些弟兄就是陸風他們?」

  「嗯,陸風有勇有謀,看我猶豫著要不要返家,他說,返家了說不定會被當逃兵論處,不如帶著這十幾車的糧食投靠義軍。」

  安若怡真為華磊捏了把冷汗,如果當時他真的返家了,家鄉已毀,他回來也找不到他們,還可能真被判了逃兵。「所幸你聽了陸風的話。」

  「陸風的確助我不少,進了義軍,我們並沒有立刻得到重用,義軍那方也懷疑我們有詐,是想要竊取情報,剛開始不但派人監視我們,甚至還讓我們去進行一些隨時可能會喪命的行動。」

  她望著他,卻沒在他臉上看見一絲怨恨,或許就是因為他這知命認命的態度,才能夠有今天吧。

  「後來呢?你是怎麼當上將軍的?」

  「艱困的戰役的確容易喪命,但若是贏了,就是大功一件,我們靠著一次次的勝仗贏得了元帥的信任,最後,元帥命我當前鋒將軍,執行一次更為艱困的任務。」

  「那回的任務讓你立了功吧?」

  「那一回也不知道何來靈感,我臨陣違反了元帥的命令,沒有由中路進攻,反而兵分兩路,左右夾攻、逐漸進逼,切斷了前朝兵馬的後路,由元帥另命的另一路前鋒文將軍正面迎上,打得敵軍四散潰逃,後來被我的兵馬全數殲滅。

  「事後我才知道,傳令兵早被敵軍收買,傳達給我錯誤的軍令,幸好我歪打正著,元帥知道後,非但沒有因為我違背軍令而降罪,還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讚賞我隨機應變才是一個將軍應有的謀略,反而提拔我成了大將軍。」

  華磊說得平淡,但安若怡卻有著驚疑,那個傳令兵真的被收買了嗎?會不會是有人看他一次次立下戰功,唯恐影響自己地位而設下的陷阱?

  「磊哥,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除了你的副將及陸風,你最好不要太輕易相信其他人,你想想,如果你當時戰死沙場,誰得利最多?」

  「得利?一支前鋒部隊覆滅怎麼都不會是好事,我戰敗了,連帶文將軍也會打得十分吃力,或許我們都不會全身而退。」

  「是嗎?隨後而來的文將軍真的沒有得勝的機會嗎?」

  「倒也不是完全,畢竟我的部隊十分驍勇,我正面迎上敵軍,雖然不一定能夠得勝,但勢必會讓敵軍大亂陣腳,文將軍的兵馬再來到,勝負應該五五之間。」

  「那還得是他來到發現你接收了錯誤的軍令,立刻想出應對的方法,才是五五之分吧,如果,他早知道前方是什麼情況,想好了怎麼應對呢?」

  華磊被安若怡這麼一提醒,不由得陷入沈思,說來若真是這樣的情形,立功之人便是文鴻煊。

  可那回的任務因為他而大勝,為此,他還早文鴻煊一步被封了大將軍,文鴻煊是在後來的戰役之中立了功,才與他有了平起平坐的護國將軍的封號。

  「若怡,這是個不該有的猜測。」

  「磊哥,我說過了,我們不該害人,但不可不防人。」

  華磊當然是相信安若怡更多,他一路立功,的確讓文鴻煊的晉陞延遲不少,當初若沒有他,文鴻煊如今應該是武將之首的地位了,而現在,他們雖然平起平坐,各有了護國及安國的封號,但由皇上的賞賜看得出來皇上較偏愛誰。

  原來他也有他要面臨的險惡,相較之下她的事可真是雞毛蒜皮了,想到他在這樣的情況下,還一心惦記著她在家裡的處境,她的心更暖了。「磊哥,你就專心面對朝堂上的事吧,我會操持好家計,不讓你有後顧之憂。」

  「你真是我的好妻子。」

  「才不呢,我是會害你跟小妾感情漸薄、害你惹母親生氣的壞妻子。」

  「母親那邊我本就該為你們之間調停,至於蘇霏雪,我向你解釋過了,本來她爹御史身分不對我產生威脅,但由於前朝貪腐導致亡國,皇上算是記取教訓了,所以御史一職就顯得重要。」

  安若怡記得上輩子的確發生一件非常重大的貪腐事件,皇朝初立,百廢待舉,京城裡許多商賈行賄官員,以求做朝廷的生意,那一次的事件掃蕩了不少商家,可是朝廷的差事不能沒人做,最終,京裡只過了兩個月蕭條的日子,便又重新活絡起來。

  想到這裡,她突然有了點子。「磊哥,我接掌了華府的中饋,是不是所有資金任我動用?」

  「那是自然,我也會交代下去,即使母親反對都不能改變我的決定。」

  「我不會讓磊哥你失望的。」

  「你這神秘兮兮的模樣,肯定是不打算告訴我你的主意,對嗎?」

  「當然,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才能叫秘密。」

  華磊當然完全信任她,對他來說,那些所謂的財富,都比不上嬌妻在懷來得令他滿足,她想怎麼做,他都會依她。 
「好,我不過問,還會全力支持你。」

  「磊哥,你真好。」安若怡心一喜,主動在他的胸口,輕輕的、極其挑逗的落下一次次的啄吻。

  「若怡……別玩火……對你,我可不是坐懷不亂的男人。」不過一聲磊哥、一個勾人的眼神,就險些讓華磊克制不住。

  「磊哥現在會用不少成語了呢!」

  「常聽人家說,不知不覺也就記住了。」

  「磊哥學得這麼快,要不要若怡來教磊哥識字,只要磊哥學得快,有獎賞!」

  「不要!」

  見華磊突然板起面孔,安若怡立時怔愣,他怎麼突然生氣了?她緩緩拉開兩人的距離。

  感覺到她的錯愕,華磊心一驚,急忙把她摟回懷裡,這一回碰疼了她也不管,他難掩焦慮的道:「若怡,看著書的你高貴端莊,我真的好喜歡,可是……」

  他這副模樣,讓她驀然明白他有時會突然變得冷淡的原因,上輩子她因為出身不如蘇霏雪、配不上他的將軍之位而自卑,想不到他也有自卑的時候?

  「我以後會更常在你面前捧著書看。」

  「我不是要你……」

  「磊哥,你不懂!」安若怡輕蹭著他的胸口,狀似可憐地道:「磊哥是堂堂的大將軍,我只是一個村婦,不在你面前裝得高貴端莊一些,怎配得上你。」

  「你……是這麼想的嗎?」

  「當然。」

  「其實你什麼都不用做就配得起我了。」

  「是磊哥哥疼我才這麼說。」

  她又開始撒嬌喊他磊哥哥了,有了她的安撫,華磊突然覺得他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沒有誰配不上誰。

  雖然是太平盛世,但身為人臣每日還是得上朝,而華磊一下朝回府,就會到書房看看華煜學習的情況,夫子對華煜讚不絕口,直說以華煜的程度已經可以自學,無須再請夫子了。

  安若怡身體恢復後就開始管理華府的產業,有一日她中午回家用午膳,稍作休息後準備再出門,經過書房時竟看見華磊父子倆坐在書案旁寫字的模樣。

  華煜讀書一向認真,她是知道的,但華磊認真的埋頭練字,她倒是頭一次看到。

  這兩父子寫著寫著也不知遇上了什麼問題,居然同時皺起鼻子,然後抬起頭望著對方,接著發現對方做了一樣的動作,父子倆一起笑了出來。

  安若怡沒有進去打擾他們,微微一笑後便領著玉顏離開了,以致於她沒有聽到他們父子倆接下來說了什麼,當然不會知道華磊正努力練習要自己寫下完整一首 《鳳求凰》送給她,以及華煜向父親索求了那套鳳凰于飛。

*             *             *

  一如安若怡的記憶,沒多久那件貪腐的大案爆發了,涉案的官員全都被抄了家,城內許多商家都是付出了大筆的賄款才得到做朝廷生意的機會,雖不至於被抄家,不過主事者也因此入獄,皇帝甚至下旨永不得再經營相同的買賣。

  由於人力、貨物及鋪面都齊備,而且通常都是信譽良好且經營狀況甚佳的商號才能出線,所以買下這些商號不會虧本,其他的人並不是沒想到收購,只是在風頭上沒人敢立刻出手。

  但安若怡不同,她已經「預知」了未來的榮景,不像其他商賈需要時間觀望,她必須趁機低價搶快,因為不出一個月,就會有其他大膽的商賈出手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買下不少布莊、繡莊的相關產業,並壟斷了整個京城製作頭面的工藝坊。

  玲瓏坊,是最初華磊為安若怡開設的工藝坊,今日安若怡一進玲瓏坊就遇上了一位熟客,她一見他便一陣心驚,這段日子她過得太幸福了,以致於忘了變故即將來臨。

  她看著坐在鋪子裡讓黃掌櫃招呼著的客人,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淩紀凡,出身梨園,在京城裡名聲響亮,曾是前朝皇帝時常召喚入宮表演的名家。

  淩紀凡與安若怡的父親是舊識,安若怡帶著華老夫人及華煜來到京城時,就是他幫忙牽線疏通的,淩紀凡唱的是旦角,知道安若怡的好手藝後,每每有新戲,行頭都指定由安若怡製作。

  初來到京城時,誰會知道安若怡的手藝,靠著淩紀凡牽線,她先做起的就是梨園的生意,時日一久,那些看戲的官夫人也開始向她訂製頭面,才讓一家人的生活安定下來,甚至攢了一些積蓄。

  「誰人不知淩老闆的名氣,據說淩老闆與前朝八皇子是舊識,現在滿城都在搜找失蹤的八皇子,淩老闆,該不會被您藏在府上吧?」黃掌櫃沒有發現安若怡已經來到,仍主動與淩紀凡攀談。

  安若怡皺著眉頭,不喜歡這個華磊幫她找來的掌櫃。

  她在成為將軍夫人之前,只有一名助手幫她處理工藝坊的生意,本來這回也要聘僱她為掌櫃,卻在應聘之後得了急病而逝,聽說她的姊姊亦熟悉這頭面生意,所以後來華磊就改雇了她。

  雖是姊妹,安若怡卻不喜歡這個黃掌櫃,所以她正在觀察新買下的鋪子裡有沒有能力更好的,要提拔其他人為總管,協助她管理所有的鋪子。

  「黃掌櫃您說笑了,窩藏欽犯是殺頭大罪,萬一讓人聽了當真,我這項上人頭可不保。」淩紀凡露出一抹燦笑。

  他那張芙蓉面精緻得有如瓷偶,做起旦角的扮相,身段比女子還要妖嬈,一雙上勾的桃花眼,好似時時都會攝人心魄,無分男女,只要看過他的戲,都會為他心蕩神馳。

  「黃掌櫃,別說渾話了,你去忙吧。」安若怡輕斥道。

  黃掌櫃臉色微慍的應了聲「是」,退回櫃檯後方。

  淩紀凡一見安若怡,便熱絡的要上前打招呼,沒想到她退了幾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行止十分明顯,他的笑容一窒,收回了雙手,再換上的笑容,多少夾帶了一些疏離感,那是他受挫了的表現。

  「若怡,你如今成了將軍夫人,怕是我不能結交的了。」

  安若怡一聽,心頭難免有股感傷,她是十分感謝淩紀凡的,若說淩紀凡是朋友,倒不如說他是恩人,但也因為如此,才導致了她上輩子悲慘的下場。

  上輩子,她因為院落裡的開支捉襟見肘,又與華磊冷淡疏離不肯求助於他,所以重新偷偷做起了頭面生意。

  而婆婆似乎不逼死她不甘願,即便曾在因緣際會之下遇見一方外之士,看了她的八字後說她有旺夫之相,老人家還是從未相信。

  最後那方外之士給了華磊忠告——

  將軍,夫人是您命中的貴人,有她在華家,可保華家風生水起,但這富貴是要付出代價的,一旦她去了,先不論華家會開始逢厄遇劫,若有深愛著她的至親,不出十年,亦將跟著去了,將軍,勸您一句,夫人,您不可負。

  事後,華磊多少有了忌憚,夫妻倆也相安無事的過了好一段日子。

  淩紀凡也不知是刻意幫她還是他真有需求,曾多次找她訂製頭面,就在有一回,她命玉顏送貨去給淩紀凡時,被華磊派人逮個正著。

  婆婆不肯承認自己苛扣了每月該給纖雲閣的用度,還誣陷她是拿了銀子去豢養面首才需要這麼大的用度。

  她想都沒想過婆婆居然能說出如此荒唐的話,所幸華磊並沒有相信,但他仍命人查了庫房,華老夫人的院落擺設如常,庫房也沒有新增什麼金銀珠寶,若說老人家真苛扣了纖雲閣的用度,都用到哪裡去了?

  華磊十分生氣,認定她成了將軍夫人後變得虛華了才會入不敷出。

  自那天起,他們之間連最後的一點夫妻情份都不存在了,像兩個陌生人一般。

  接著府裡有了謠言,說華煜長得與華磊一點也不像,倒與那淩紀凡有七分相似。

  儘管府裡謠言四起,但華磊從沒信過,他依然十分疼愛華煜,而蘇霏雪或許也因為這一點,對華煜疼愛有加,華煜漸漸開始疏遠她,怨她讓他遭受祖母的冷淡對待以及僕人的指指點點,自此,幾乎整日都跟在蘇霏雪身邊,好像華磊及蘇霏雪才是他的父母一般。

  這一連串的打擊,安若怡都還承受得住,直到她聽到蘇霏雪有孕的消息……

  她在華磊面前的優勢,就只有華煜這個孩子,儘管有許多人懷疑華煜的身世,但至少華磊不曾懷疑過,可現在他跟蘇霏雪有了孩子,會不會再也不待見華煜了?

  這個消息讓她氣血攻心,病情加重,卻不肯讓大夫診治,甚至還要玉顏隱瞞不告訴華磊。 

        就這樣,華煜身世的疑問終於傳出了府外,傳入了淩紀凡的耳中,流言繪聲繪影的,甚至說她被華磊軟禁,淩紀凡親自上了將軍府要向華磊解釋,華磊聽了只是面色沈重,然而婆婆對於淩紀凡此舉卻十分憤怒,因為她始終認為她與淩紀凡有染。

  華磊也不知是倦了母親的無理取鬧,還是真有了懷疑,竟當著眾人面前問了她,到底她與淩紀凡是什麼關係。

  當時她一心認為華磊因為有了與蘇霏雪的孩子,變得不相信她了,難掩氣恨的嘔出了一口鮮血,隨即眼前一黑,差點當場厥了過去,突然她憶起了那名方外之士的話,她流著眼淚,卻淡淡的笑了。

  玉顏扶著她,一如她病後的以淚洗面,替無助的她申辯著她的清白,她知道,大限已至,華磊上前要扶她,也被她推開了。

  「華磊,我到死都不會告訴你我跟淩老闆的關係,你就一直猜測著,直到把這個疑問帶進墳墓裡吧!」

  她永遠無法忘記華磊大受打擊,震驚錯愕的表情。

  「你這是承認了母親的話,華煜不是我的親生兒子?!」

  「華煜當然是你的孩子,他與我跟淩老闆的事無關。」

  「你……跟淩老闆。」華磊沈痛的跌坐在主座上,在他心中,終於是信了安若怡與淩紀凡有染。

  淩紀凡還想解釋,卻被她喝斥,「淩老闆,你再說一句,我做鬼都不會饒過你,我就快死了,你想讓我的鬼魂糾纏你一世嗎?」

  淩紀凡沈默了許久,終於了解了她的用意,他與她相識太久,甚至可說比華磊還要了解她。「若怡,你知道我有多不想成全你這最後的溫柔。」

  「淩老闆……」

  「你……保重。」淩紀凡不忍再看這一幕,轉身離去。

     繼而跑進大廳裡的是聽聞消息趕來的華煜,他見母親嘴角掛著鮮紅,坐倒在廳裡,儘管平時再怨她,但她終究是他的生母,他想上前探視,卻被她用力推開。

  「你!要不是生了你,我何須被困鎖在這將軍府裡!華磊,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為你生了華煜,誤了我的一生!」

  這句話,傷害的不只是華磊及華煜,傷得更深的其實是她自己,說完這句話,她虛弱的倒在地上,她聽見華磊怒吼要人找大夫,也感覺到華磊抱起她直奔纖雲閣,但她心裡最後一個念頭就是……

  這樣華磊和華煜就會開始恨她,這才不會應了方外之士的話——

  深愛她的至親,不出十年,亦將跟著去了……

  拖了三天,她最終還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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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46:04


  想著自己前世死前的那段日子,安若怡的眼淚滑下了眼眶,在驚覺有人以手巾為她拭淚,她回神一看,竟是淩紀凡,她嚇得踉蹌連退數步,直到被玉顏扶住。

  「淩老闆,我……不能做你的生意。」

  淩紀凡再也維持不了笑容,他不明白十年好友,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冷淡?

  「你可知整個京城製作頭面的工藝坊如今都在你的名下?」

  安若怡想起來了,由於她急著擴大華府的產業,都忘了將會發生淩紀凡這個事件,如今,她該不該接這個生意?如果不接,不但給淩紀凡帶來不便,更甚的,會不會顯得欲蓋彌彰?

  「淩老闆,不是我不交你這個朋友,而是……我有難言之隱。」

  「我知道,跟你婆婆有關吧。」

  他依然如此善解人意,這讓安若怡維持不住冷顏,終是露出了笑容。「果然是消息靈通的淩老闆。」

  看見她笑了,淩紀凡這才放了心。「公主壽辰,皇上召了一個戲班子進皇城唱戲,其中一個曲目是 《貴妃舞霓裳》,這事你可知?」

  說到《貴妃舞霓裳》,整個京城表演得最好的就數淩紀凡,這曲目不只要有深厚的唱功,亦要有絕倫的舞技。「所以淩老闆要進皇城表演?」

  「是的,所以你該知道這有多重要,我不想假手他人,我要你親手為我製作一頂點翠鳳冠,你有顧慮無妨,我可以與黃掌櫃接洽,唯有鳳冠要你親手製作,你可否答應我?」

  安若怡望著他,他可說是退讓再退讓了,他是她的大恩人,她實在做不來過河拆橋這種事,再加上工藝坊是在華磊的同意下開的,華磊總不會阻止她做生意吧。

  她仔細思考後,終究還是接下了這筆生意……

*             *             *

  將軍府之大,自然有不少人煙罕至的僻靜之處,此時馬夫吳勇正忐忑的跟著陸風來到後花園。

  華磊就站在綠蔭下,沒有回頭看吳勇一眼。

  吳勇不禁冷汗涔涔,他平常就一個照看馬匹的小奴,哪裡需要將軍親自召見,而且還是在這麼僻靜的地方,將軍要問他的事肯定非同小可。

  「吳勇,你可知罪?」華磊依然背對著吳勇,負手而立,沈聲一句幾乎把吳勇的心給震出了喉頭。

  「奴、奴才不知……」

  「大膽!你還不老實招了!」

  吳勇想著馬匹他都照看得很好,沒病沒痛的,將軍問的應該不是馬,可他區區一個馬夫,能讓將軍生氣的還能有什麼事……直到他想到了自己與琴兒那見不得人的關係。

  本來琴兒只是一個奴婢,將軍府也不是皇宮,琴兒不是碰不得的宮女,但他們未婚私通,而且還不只一次暗夜苟合,確實敗壞了將軍府的名聲……

  「奴才知罪了,奴才不該、不該與……」吳勇結結巴巴,就是說不出他與琴兒的苟且之事,只得不斷磕頭求饒。

  華磊這才轉過身,看清了吳勇的長相。

  也難怪琴兒未出嫁就獻身,吳勇雖然是馬夫,但身形魁梧,相貌端正,出身即使不高,但以琴兒這樣的奴婢,自然是將他視為極好的對象的。

  「吳勇,我問你,你是否曾與琴兒在大花園裡行苟且之事?」

  果然是這事……吳勇一下子跪伏在地,完全不敢抬頭。「奴才該死!」

  「你們看見了不該看的事?」

  都怪他碎嘴,在花園裡看見了將軍抱著夫人回纖雲閣,向馬房裡幾個馬夫及車夫當玩笑話說,事後一定傳出去了,可他當時只說他跟一個婢女在風流,並沒有說出是琴兒,沒想到將軍竟然查出來了。「奴才……奴才什麼也沒看見。」

  「吳勇!你淫亂我將軍府,竟然還敢說謊?!」

  難不成將軍還要聽他承認他撞見了他們的好事嗎?吳勇不敢抬頭,只怯怯的抬眼看向華磊,最後索性硬著頭皮說了,「將軍要奴才看見,奴才就看見,將軍要奴才沒看見,那奴才就什麼也沒看見。」

  華磊與陸風相視一眼,算是確認,華磊才接著問:「你與琴兒看見我跟夫人之後,做了什麼?」

  吳勇的冷汗順著頰邊滴入土中,暈出一處處深色圓點,隔天將軍夫人被老夫人責打了五十鞭,這事可不是秘密,他早猜出是何人告密,如今將軍會親自審他,想必有了七成把握了。「將軍饒命!奴才什麼也沒說,請將軍明查。」

  「你什麼也沒說,那琴兒呢?她說了嗎?」

  好歹也算與琴兒兩情相悅,吳勇實在不想害了琴兒。「琴兒知道分寸,也不會亂說的。」

  「她沒說你也沒說,難不成是老夫人半夜裡不睡覺看見的,還是我自己去跟老夫人說的,你是這個意思嗎?」

  「奴才不敢!」

  早在陸風調查出吳勇在馬房裡說的話後,他就猜到傳出那晚的事一定與吳勇有關,只是與他私通的婢女是誰,他倒是保密到家,一個小小的馬夫,不可能直接面見蘇霏雪告密,所以告密者肯定是她身邊的婢女,第一個讓華磊懷疑的,就是由蘇府跟來的琴兒。

  所以他故意提起琴兒來試探吳勇,吳勇也立刻招了。

  「吳勇,我問你,你們撞見我與夫人之後,琴兒可有何異樣?」

  「她……」

  吳勇還在想說詞開脫,卻被華磊沈聲一喝,「吳勇,別以為我是不知道才問你!」

  吳勇這下是全身抖得骨架子都要散了,他嚇得不知所措,一聽將軍低吟一聲,就全都招了,「琴兒當夜沒有跟往常一樣回奴人房就寢,反而宿在姨娘房裡的外間,說是……說是……」

  「說是什麼?」

  「說是姨娘一早醒來需要她服侍。」

  如此華磊可說是完全確定話是琴兒傳出去的,霏雪與琴兒肯定聯合演了一齣戲,加油添醋的讓母親知道了這件事,還誤導了母親,讓她重罰了若怡。

  華磊幾乎就要出口將這對賤奴打死,而看出華磊怒意的陸風早一步用眼神制止了華磊。

  華磊銳利的眸光直視著陸風,知道那一夜他就是沒聽陸風的話,才害妻子被重罰五十鞭,如今他再不好好計劃,不知又會將妻子害成什麼模樣,他暗自深吸了口氣,轉過身去,一是為了壓抑怒氣,免得看著吳勇想到安若怡吃的苦因而爆發,二是為了不讓吳勇看出他的真實情緒。

  陸風看著華磊,知道他在思考對策了,陸風在戰場上跟了華磊十年,十分明白他心境的轉變。

  許久之後,久到吳勇抖得人都快散了,華磊才出聲,「吳勇,你犯下這私通之罪,敗壞將軍府的門風,本來該把你及琴兒綁了,先責鞭一百,再逐出將軍府,可是……」

  有可是就代表有轉機,吳勇偷偷抬頭看著他的背,卻猜不透他的打算。

  「我念你也是一時情不自禁,告密一事也不是你所為,我可以給你一筆銀錢,讓你帶著琴兒去外地生活或做個小生意,只是你們永遠不能再進京,另外你得幫我辦妥一件事,你可願意?」

  只是丟了將軍府的工作,又有銀錢和美人在懷,反正他的親人都在老家,離開京城也還有老家可回,這是天大的恩賜了,吳勇怎麼可能不答應。「奴才謝將軍大恩,將軍要奴才做什麼,奴才萬死不辭。」

  「放心,做這件事要不了你的命,今天我與你的談話不準再碎嘴,包括琴兒都不能告知,此事若傳出去,剛才我答應你的事全都作罷,還會割了你的舌頭以示懲戒。」

  「奴才一定守口如瓶。」

  「你先回馬房去,具體要你做什麼事,我自會讓陸風告訴你。」

  「是!奴才告退!」像撿回了一條命般,吳勇又連磕了三個響頭,這才離開後花園。

  確定吳勇走遠了,陸風才開口詢問:「將軍可是有了法子了?」

  「我暫時還動不了蘇霏雪,但這個會在她耳邊碎嘴的賤婢我是留不得了,她既然跟吳勇私通,我就如了她的願。」

  「屬下會為將軍暗查蘇府。」陸風本就不是心狠之人,這段時間常常陪宋裊裊上山採藥,聽了不少關於安若怡的事,總覺得她雖然不若尋常官夫人,但是真心愛著將軍,再加上她十年守著華家,等候不知道會不會回來的夫君,如此用心,不該落得這樣的待遇。

  華磊就知道陸風是他的好兄弟,終究會幫他處理蘇霏雪這個大麻煩,他拍了拍陸風的肩,與他一同離開後花園。

*             *             *

  自從上回責罰了安若怡五十鞭,華磊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華老夫人由華磊的行止還是察覺出來他的憤怒。

  他依然每天請安,卻刻意不讓安若怡出現在她面前,即便是安若怡人已經到了她的院落門口了,他也有理由帶走安若怡,就是不給她任何機會為難安若怡。

  他的確沒有說任何一句話為安若怡開脫,但他以行動將安若怡保護在安全的地方。

  華老夫人看齣兒子表面上恭敬,但態度卻冷淡不少,將這股怨氣全指向了安若怡,但因為兒子的阻擋,她找不到機會發洩,只能一直憋著。

  華老夫人對兒子只偏愛正妻而不快,更何況安若怡還是她看不上眼的媳婦,因此更覺得什麼都不敢求的蘇霏雪委屈,她這樣哪裡像將軍府的姨娘?

  於是她想為蘇霏雪要求一個能象徵名份的物品,這才把華磊叫到了自己的院落告知他這事。

  「就那對鳳凰于飛吧!這該能給霏雪一個名分彰顯,要不然你再偏寵下去,誰還把霏雪放在眼裡。」

  華磊早覺不耐煩了,蘇霏雪要的名份,已經藉由皇帝賜婚得到了,不是嗎?再說了,每當皇上賞賜下來,他都也沒落下蘇霏雪的院落,更何況蘇家財大勢大,又真缺那些小小的賞賜嗎?

  「母親,那對鳳鳳于飛我已經答應送給華煜做為獎賞了,他說他要做為久別重逢的賀禮,分送給我及若怡。」

  華老夫人聞言大怒,在她心中,安若怡甚至華煜都是外人,偏偏兒子就是個笨的,怎樣都看不清!「不行!磊兒,你太偏心了,你什麼都給了若怡,那霏雪呢?」

  「母親,我送給霏雪的珍寶也不少,是霏雪又跟您說什麼了嗎?」華磊當然知道以蘇霏雪的虛假,不可能直接要求,大概又是讓琴兒假意說了什麼,這更讓他下定了決心要趕琴兒走。

  「霏雪一句都沒說過,是我自己發現你送給若怡的遠比送給霏雪的還多。」

  華磊嘆了一口氣,要不是還重孝道,他不會乖乖坐在這裡,但這不代表他會任由母親擺弄。「娘,我說過了,若怡為我生下嫡長子,自然若怡得到較多。」

  「你已經用生下嫡長子這個藉口送過一次了,鳳凰于飛就送給霏雪。」華老夫人也開始堅持了,她知道華磊就算因為安若怡而對她生悶氣,還是很孝順她,所以她要以母親的威嚴逼他就範。

  怎奈這一回華磊也倔了。「娘,我答應過煜兒,只要他通過夫子的測試,就把鳳凰于飛送給他,如今他不只通過了,夫子還說煜兒甚至不需夫子便能自學,這是我要給他的獎賞。」

  華老夫人一氣,便口不擇言了,「那煜兒都還不知道是不是你親生兒,你對他那麼好或許都白費了。」

  一提到華煜的身世華磊就氣,那些耳語他不是沒聽說過,但母親對華煜身世的猜疑無疑是雪上加霜,華煜年紀是小,但不是沒有知覺,他也會受傷。「母親,煜兒是我的孩子,別人或許不知過去十年若怡是怎麼撐起這個家的,而您居然還認為她有時間去與別的男人私通,生下華煜嗎?」

  「你跟若怡成親那麼久不見有喜,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每天夜裡有多親密嗎?結果那兩個月安怡的肚皮沒有一點動靜,你被點兵離開家不久,若怡就說她有喜了,就這麼剛好?磊兒,若怡可是懷胎過月才生下孩子,那孩子分明是你離開才有的。」

  「若怡跟我提過懷胎過月的事,我信她,至於母親懷疑她有孕的時間,是您根本不懂若怡的辛苦。」有些事他沒說,是因為他們夫妻倆的事無須一一向人解釋,可他沒想到這卻讓母親用來誣指安怡不貞,他不能容許。

  「我們剛成親時一直未能有孕,是因為我沒有留種,當時我擔心太早生下孩子,沒有銀子栽培他讀書識字,我因為不識字,只能做一些粗重活,所以我不要我的孩子也這樣,我希望過幾年,攢了點銀子,再生個孩子好好栽培他。」

  「既是如此,那為什麼後來若怡又有身孕了?」華老夫人認為這是兒子被安若怡迷了心智,為了替她開脫才想出來的理由。

  沒想到這個疑問觸動了華磊的傷心處,也是因為這件事,他這十年都惦著安若恰,當皇帝要賜婚時,他也沒拋棄她。「當時我跟她說,上戰場會發生什麼事沒人知道,如果我離開一、兩年沒有我的消息,就當我死了,改嫁吧,她生了好大的氣,還說她這輩子只會是我的妻子,然後逼我留給她一個孩子,讓她在等我回家的時候不會孤單,就算我沒回來,華家也留下了根苗。母親,若怡如此真心待我,怎麼可能與他人私通,您不要再誤會她了。」

  華老夫人被說得一時無語,再看已經完全挑起了兒子的憤怒,只得不再提華煜的身世。

  見母親不說話,華磊做了決定,「鳳凰于飛說要送給煜兒做獎賞就是他的,不管母親說什麼都不會改變。」

  他不想無禮,可是他實在不想再說服母親相信這顯而易見的事實。「我還有事先出門了,母親請好好歇息。」

  看兒子氣呼呼的就要走,華老夫人喊住他,「磊兒,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去查查你的媳婦跟那個戲子淩紀凡走得多近,他們之間絕對不單純。」

  聽到一個男人的名字,華磊的確有一瞬間的動搖,但很快的他就繼續走出華老夫人的院落,他相信妻子,就會信到底。

  從華老夫人被接回將軍府,每天都要華磊陪他一起用晚膳,也定要蘇霏雪作陪,但今天華磊拒絕了,說他早先已經答應了華煜今晚要陪他。

  所以這一夜,他們一家三口是在纖雲閣用膳的。

  在用膳時間,安若怡一直憂心忡忡,擔心華磊此舉會惹得華老夫人更生氣,尤其在用餐後,華煜端出了放著鳳凰于飛的錦盒時,安若怡更是沈了臉色,一把把盒蓋蓋上。

  華煜的眼神在那一瞬間滑過一抹受挫的哀傷,但隨即像是想通了什麼,雖然他的神情看起來還是帶著委屈,可是眸光卻透著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精明。「娘,煜兒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安若怡是很生氣,但一對上兒子那清澈又帶著水光的雙眼一時消了氣,因為她想到上輩子她為了不讓兒子應了死劫故意推開他時,他眼中那抹傷心。

  華煜就知道母親心軟,而且這一招他屢試不爽。「娘別生悶氣,要是煜兒做錯了事,娘就罵煜兒,煜兒會改的。」

  「我聽到一些耳語,看到這對玉佩之後才知道是真的,煜兒,你太不知分寸了。」安若怡出口雖然還是責怪,但語氣已和緩不少。

  華磊可不認同,馬上為兒子緩頰,「安怡,你不知道咱們的兒子有多聰明,夫子說他資質不凡,幾乎可無師自通,他日必能成材,要不是他年紀還太小,夫子說他已經有參與殿試的能力了,所以他要求這個獎賞一點都不過分。」

  安若怡知道兒子自小就聰明,但也經歷過一番苦學,或許是因為總有人懷疑他的身世,所以他更努力,但可從來沒讓夫子這麼誇過他,兒子能力這麼好,自己沒有好好誇他還罵他,她心裡是有些過意不去的,但看華磊寵他寵過了頭,她不能不扮黑臉。「煜兒,你過來。」

  華煜聽話地走到母親身前,低垂著頭。

  安若怡捧起他的手,輕輕揉著。「你爹的寶物這麼多,你為什麼偏要這鳳凰于飛呢?」

  「煜兒是想讓娘開心,煜兒不懂事,幾次惹得娘傷心,煜兒再也不會了。」

  「你什麼時候不懂事了?還是你能預知未來,知道日後你會傷了我的心?」兒子一直很貼心,是進了將軍府後,越來越多人在私底下笑話他、懷疑他的身世,他們母子才漸漸疏遠。

  「對煜兒來說不是未來,而是過去,娘,煜兒再也不會做那樣的事了。」

  安若怡輕嘆,兒子不知道是怎麼了,突然這麼自責,如果她真不收下,兒子怕會一直悶悶不樂,於是她把對玉拿出,親自將佩飾鳳玉別在華磊的腰上,另一條項煉凰玉本要自己戴上,華磊接了過去為她戴上,華煜這才露出了笑容。

  「煜兒,這樣你可滿意?」華磊看著兒子破涕為笑,他同樣開心。

  華煜假裝抹了抹眼眶,用力點點頭。

  安若怡無奈,想不能讓兒子繼續這樣沒規矩,她表情嚴肅的教導道:「煜兒,下不為例,知道嗎?你什麼不要,偏要這會引來紛爭的鳳凰于飛。」

  「娘是正妻,只有娘配得上與爹爹共同擁有鳳凰于飛,娘你什麼都不求是不行的,爹爹是疼你,但在外人眼中,可沒將娘視為將軍夫人。」

  安若怡當然也很清楚,她在將軍府的處境就不用說了,對外,雖然她掌管著將軍府的所有產業,但她看得出來許多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他們認為她只是無知村婦,尤其買下那些被迫關閉的鋪子更是讓他們笑話她外行,不過她並不急,京城的榮華很快就會恢復,她等的,就是公主壽辰。

  但華磊這個老實的大石頭,倒是第一次聽說有這種事,他斂起雙眉。「煜兒,說清楚。」

  「外頭的人笑娘不會做生意,沒關係,時間一久他們就會看出娘的本事了,可是連府裡的人都笑話娘親,尤其是蘇姨娘院落裡的琴兒,她老是欺負我們院落裡的人,有次娘真的氣著了,要把琴兒叫來問話,祖母就刻意把琴兒叫去她那服侍,所以琴兒完全有恃無恐,爹爹,娘在將軍府裡的地位,別說比蘇姨娘還不如,照煜兒看,指不定連琴兒都比不上。」

  「煜兒!」安若怡低聲喝道,這些事情她本沒打算讓華磊知道。

  又是琴兒,這個賤婢當已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華磊沈吟著,他身為一家之主,很多事情他不能親自去管,後宅做主的雖然是若怡,但她向來不喜與人爭,大概認為他支持她她就心滿意足了,吃了虧也多不作聲,這可不行,長久下來會出亂子。

  他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

  這回他不把華煜當成孩子,反而像面對一個成熟的男人。「華煜,爹能信任你不會像個孩子一樣壞事,配合我嗎?」

  「父親自可信任煜兒。」華煜也不稚氣的喊著爹爹,而是用著小大人般的語氣喊著父親。

  「很好,明天爹休沐,正好可以讓你協助爹完成這一計。」華磊不知道有什麼小秘密要告訴華煜,父子倆神神秘秘的走到外間去了。

  安若怡有些擔心,想接近他們聽個清楚,卻被華磊給制止了。

  她再世為人,雖然懂得為自己爭了,但爭的也只是華磊的心,其他的她並不求,可這對父子怎麼好像想著把事情鬧大一般?

  華煜與華磊密議一段時間後,華煜就回自己的房去了,華磊則回到安若怡的寢房,只看見她捧著書冊讀著。

  過去的他雖然愛極了她端莊嫻靜的模樣,卻也因此而自卑,然而過去的他不懂得向她訴說自己真實的心情,那日若不是她主動提起,他不會知道其實她也抱持著跟他一樣的想法。

  現在想想,他們兩個都傻。

        華磊背倚著門,凝視著安若怡那專注的模樣,看得有些癡傻了。

  還沒被點兵以前,她總喜歡這樣捧著書,把無聊乏味的《論語》以說書的方式說給他聽,她或許不是博學多聞,但對他來說,就已經像明月一般高攀不得了。

  可她,終究成了他的妻,他始終認為她是天賜的禮物。

  她是這樣一個美人兒,過去十年一定不乏男子傾慕,為什麼在他生死不明的時候,她都沒想過要改嫁?雖然她曾為人妻,但做個小妾或續弦,都好過辛苦這十年,至少聽母親的語意,有個叫淩紀凡的對她有意,不是嗎?

  一想到淩紀凡,華磊明知道他該信任安若怡,心頭仍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母親說了淩紀凡與安怡走得很近,是母親的偏見,還是他們真有過密的交情?

  想著想著,他不自覺就把心頭的疑問給問了出來,「若怡,你是否有個朋友名為淩紀凡?」

  安若怡先是因為聽到說話聲而嚇了一跳,接著就因為華磊問起淩紀凡而心驚,但她不顯於色,只是闔起書冊放到桌上,上前挽住了他的手,微笑問道:「磊哥,要不要去花園散步消食?」

  華磊點頭允了,但也因為她轉移了話題而感到不快。

  兩人相偕走在月色下,他的心裡滿滿的都是猜疑,如果淩紀凡真的什麼人也不是,為什麼她不想多提?

  安若怡不是不想提,而是在想該怎麼說,他會突然問起淩紀凡,肯定是聽到了什麼,而且絕對不是好話,她知道他信她較多,可是一旦懷疑的種子深種,總有一天會發芽茁壯,她上輩子的下場就是最好的鐵證。

  她抬起頭望向華磊,想思索一個開場白,卻被他全然陷入嫉妒情緒的表情所震懾,上輩子她從不曾見過這樣的他。

  會不會是上輩子她只想著自己的委屈痛苦,忽略他的感受,才會放任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這輩子她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華磊兀自陷在自己的情緒中,突然懷中一滿,他低頭看見安若怡大膽的抱住了他的腰,他有些不解。「若怡……」

  「我好幸福,磊哥哥是這麼愛我。」

  他又重拾了笑容,輕捏了捏她的鼻尖。「說,那個淩紀凡到底是誰?你一喊我磊哥哥就是想撒嬌,別以為這樣就不用回答。」

  其實當她嬌喊著幸福時,他心中的疑慮就消減了大半,如果他們真有什麼關係,她不會這麼大動作的示愛,那只會顯得欲蓋彌彰,但他還是想聽她親口說。

  「他是我們家的恩人。他原是爹爹的舊識,老家遭了戰禍,村民們能逃的都逃了,我們逃到京城附近的一座大城時,巧遇正在城裡唱戲的他,他說有辦法帶我們進京,還要為我們支付疏通的銀錢,我不想太麻煩他,便把爹爹留給我的嫁妝全用來疏通了,後來開了鋪子,也是靠他幫忙介紹才有了名氣。」安若怡看他臉上的妒意散去不少,才放下心來。「磊哥哥,淩老闆真的是我們的恩人,你不要信了別人胡說。」

  望著她水靈的大眼,眼眸裡滿是渴求,華磊別開眼。「別、別這樣看著我。」

  「磊哥哥一定是聽別人說了什麼,我不好好求磊哥哥信我,以後磊哥哥要用七出之條怪我怎麼辦?」安若怡說完,小手還挑逗的輕劃著他的胸膛,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劇烈的心跳,原來他這麼受不住她撒嬌啊!她從不知道他的心魂這麼容易受她左右。「磊哥哥,只要你信我,我什麼委屈都可以忍,但你不信我,我會活不下去的。」

        華磊顧不得什麼散步消食了,安若怡這可愛的模樣讓他只想把她生吞活剝,但是一想到如果又被什麼多事的人看見,傳到母親那裡免不了又給她帶來麻煩,他急忙拉著她的手,快步回房。

  「磊哥哥,怎麼了,我們才走沒幾步路啊!」

  他一把她拉回房,就將她抵在門板上,捧著她的臉吻住她的唇。

  安若怡一時無法招架他的熱情,花了好些時間才將他推開一些。「磊哥哥,現在就寢還早……」

  「你不知道嫉妒是最好的催情藥嗎?」

  「意思是,以後我要常常提起淩老闆讓磊哥哥嫉妒,磊哥哥才會愛我一輩子嗎?」

  再次聽到淩紀凡這個人,華磊像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消火了,他輕嘆一聲,退開身子,把她拉到桌邊坐好。「你非得在這個時候提他嗎?」

  「磊哥哥不喜歡,以後我不提就是了。」

  他心疼地輕撫著她細嫩的臉龐,她得多擔心淩紀凡與她的謠言誤導他,才會放下平時的羞怯,這麼撒嬌地求他,他一定做得不夠好,才會讓她這般憂心。

  「若怡,既然他是我們的恩人,改天我送請帖過去邀宴致謝,但我不希望你們再私下見面,要見面我一定要在場。」

  「喔……」安若怡的神情有些落寞,但還是應了。

  華磊溫柔的抬起她的下顎,笑著安撫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在幫你,我們一起見他的次數一多,時間久了,謠言就不攻自破,明白嗎?」

  她乖順地點點頭,但他卻看不出她是不是接受了這個說法,只好自嘲道:「希望你知道我的苦心,雖然只是謠言,但要見他我還真是不樂意,我會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誰教我這麼愛你。」

  聽到夫君示愛,沒有一個女人不心花怒放的,安若怡嬌嗔起來,「磊哥要羞死若怡嗎?」

  「羞?那你剛剛在花園裡抱住我就不羞?」

  「那不一樣,剛剛我急啊,就怕磊哥生氣了。」

  華磊就算有氣,也被她的撒嬌安撫了,他由懷中拿出一隻荷包,交到她手中。

  安若怡一看,馬上開心的笑了。「好美的荷包!」她仔細看著荷包的繡工,十分精緻。

  「那日在街上看了覺得漂亮,就想要買了送你,你打開看看,還有另一份驚喜。」

  她打開荷包,看見一個小紙卷,打開一看,是琴歌 《鳳求凰》,華磊這鐵漢原來也有柔情,居然會送她情詩,只是這情詩的字跡……有些熟悉。

  「想不到磊哥居然會送女孩子家情詩,好令人意外。」安若怡調笑道,再看著他雙頰浮上的紅,笑得更開懷了。

  華磊輕咳了幾聲掩飾尷尬,才接著說道,「覺不覺得字跡很熟悉?」

  「是啊,總覺得哪裡見過呢!」她又仔細地看了看,直到發現他的羞窘,她突然想通了。「這……是磊哥寫的?」

  「嗯,我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把裡頭的字都學會了。」

  安若怡感動得熱淚盈眶,那首情詩的字體寫得十分工整,想必他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吧!這樣一個深愛她的人,她上輩子怎麼捨得冷落他?

  「我一定會好好收著這個荷包,隨身帶著。」

  這回華磊再傾身吻她,安若怡沒有推開他,誰來告訴她她這滿溢的幸福感,是不是真能一直牢牢握在手裡,再也不會被人奪去?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46:59


  華磊明白蘇霏雪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他也不是怕她,只是不想落得一個偏寵的罵名,以這方法送走他的眼中釘,沒人能說他是在報私怨。

  倒是宋裊裊沒看出其中的利害關係,開心的道:「毒蛇被拔了毒牙,看她們以後還怎麼一搭一唱的在老夫人面前碎嘴!」

  陸風對她這直來直往的個性實在無奈。「小姐不知,拔尖牙只是逞一時之快,驅趕毒蛇才是將軍的最終目標。」

  「能趕得走嗎?聖旨送來的啊!」

  「將軍應是有計,才敢大動作拔牙吧!」

  華磊當然有自信,只是在等一個契機。「陸風,你調查蘇家的事有著落了嗎?」

  「這事還得將軍出面,先前那起貪腐事件中有幾家商號後來被夫人買下,如果當初有留下證據,應該能夠查得出來。」

  「好,後續之事交給我,你專心盯緊蘇府及蘇霏雪。」華磊剛說完,就見宋裊裊一臉興奮,他沒好氣的睨了她一眼。「裊裊,你若打草驚蛇,我不會饒你。」

  宋裊裊連忙將兩手食指在嘴前交叉,示意自己噤聲,她在心裡吐了一口氣,這義兄生氣起來,她也不敢造次。

  華磊因為安若怡身子不好才把宋裊裊給安排在她的身邊,但安若怡前世因為不信任宋裊裊,甚至猜忌宋裊裊因為也對華磊有意會下毒謀害她,所以宋裊裊送來的藥都被她偷偷倒掉,直到不小心讓宋裊裊看見。

  宋裊裊本就是驕傲的人,有人不信任她,她也不願意再盡心醫治,再加上安若怡自身頑固不肯就醫,前世她那次氣血攻心後,才會那麼快傷了她的肺腑,奪了她的性命。

  但這一世,她知道宋裊裊是什麼樣的人,華磊又有多愛她,所以信任宋裊裊外也按時喝藥,調養得當的她,甚至能應付掌管華府龐大產業的工作。

  但即使對兩人再信任,她也不知道該怎麼看待眼前的這一幕……

  安若怡剛好有空閒,親手做了小點心要送去給華磊,在廊道上遇見了正由華磊的院落走出來的蘇霏雪。

  「姊姊真有心,正好,將軍午憩剛醒來,說是還要梳洗一下,姊姊去了剛好給將軍吃個點心暖胃,我因為娘有事找我,就不等將軍了。」  

  「沒關係,我今日午後有空閒,可以等他。」

  「好吧,妹妹告退。」蘇霏雪說完,福了福身便離去了。

  那抹笑容安若怡捕捉到了,卻不知道她為何笑得像是算計得逞一般。

  安若怡領著玉顏才剛走進華磊的院落,迎面就遇上了宋裊裊,看那方向,她莫非是剛從華磊房裡出來?

  安若怡本不疑有他,上前喊住了她,沒想到宋裊裊一看見安若怡,竟是一臉吃驚。

  「裊裊,你怎麼了?」安若怡不解,她剛剛喊她喊得太突然,嚇著她了嗎?

  宋裊裊的神態很明顯的十分不自然,也不敢看向安若怡。「沒什麼事,大嫂,我有事要先離開。」

  見宋裊裊急急忙忙的,安若怡真的糊塗了,她一邊覺得莫名,一邊走向華磊的寢房,一推開門,就看見他正在整理衣裳。

  那一瞬間,安若怡是錯愕的,前世的猜疑全又重新湧現,她呆了呆,沒有思考就問出口,「磊哥,你方才在做什麼?怎麼才在整理衣裳?」

  「沒什麼,我方才午憩了一會兒,剛睡醒。」

  午憩就午憩,幹麼一臉慌張又急著整理衣服的樣子?

  安若怡走上前,不經意透過銅鏡看見自己的臉,那是一張全然嫉妒、不甚愉悅的模樣,讓她一下子清醒過來,華磊在聽了華煜身世的謠言後仍信任她,她怎麼就不能給他對等的對待?

  她要自己別多想,換上了笑容,讓玉顏捧著裝有點心的托盤放到桌上,拉著華磊到桌邊坐下,等著他嚐嚐看她的手藝。

  「你沒遇上蘇霏雪,說我有事暫不讓人打擾?」

  蘇霏雪的確沒說,但安若怡也不在意,蘇霏雪向來與她不和,不說大概就是壞心的讓她也來碰碰釘子罷了。

  「那又如何?終究你沒見她見我了,不是嗎?」

  「你啊,知道我待你不同就恃寵而驕了,是吧?」

  「才不是!看看我帶來了什麼。」

  前幾日華磊想吃馬蹄酥沒吃成,所以她特地去跟王廚子學了怎麼做。

  華磊一看馬蹄酥就苦了一張臉,他哪裡是要吃馬蹄酥,是去調查過了蘇霏雪只吃王廚子做的芙蓉糕,而王廚子會做其他廚子都不會做的馬蹄酥才這樣交代的。

  但看她為了他,特地挪出時間學做馬蹄酥,他實在捨不得告訴她實情,拿起一個馬蹄酥塞入口中,才咬了一口,他便驚為天人,這馬蹄酥不但色呈金黃,而且香甜酥脆,讓他吃得美味。

  「我讓裊裊折騰了好一會兒正好餓了,若怡,你做的馬蹄酥真的十分好吃。」

  「折騰?磊哥不是剛睡醒嗎?」

  華磊一怔,有些不自然的笑了。「我是說午憩之前。」

  安若怡真的覺得怪異極了,她想起宋裊裊曾說過她喜歡的人是陸風,所以試探的問道:「磊哥,說到裊裊,她的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該幫她找個婆家了?」

  他想到宋裊裊那撒潑樣,忍俊不禁。「你以為她這個年紀了還沒嫁是什麼原因?哪戶人家敢要她這個媳婦,就算她真找到人家嫁過去,可能沒三天就氣死公婆了。」

  她皺了皺眉,裊裊的個性直爽豪邁,但也因為直腸子的確容易得罪人,但姑娘家終是要嫁的,總不能一直養在娘家,於是她接著又問:「磊哥,你覺得陸風如何?他人品不錯,不會虧待了裊裊,再說了,他孤家寡人一個,裊裊就不用擔心與公婆之間的磨合。」

  華磊想起陸風及宋裊裊先前怪異的互動,似乎真能成事,但宋裊裊這個女孩,如果不是她要的貿然幫她訂親,她不鬧得天翻地覆才怪,他猶豫了許久,才道:「若怡,這事我會再看看情況。」等他有機會探問看看,不只是裊裊,他也不能不顧陸風的意願。

  就這樣?安若怡對他的反應大感不安,再加上前世被傷得太深,如今的她,想起的全都是前世他冷淡的對待……

*             *             *

  太平盛世,沒了兵權的華磊說穿了只是個散官,所以皇帝許久沒有獨留他下來談話,可是今日朝議之後,皇帝卻留了華磊。

  「華磊,近來你都在忙些什麼?」

  皇帝日理萬機,特地留他只是為了問他忙些什麼?華磊雖覺得有異,但也沒敢多加猜疑。「皇上,天下靖平,臣除了每天朝議之外,餘下的時間大多在學習。」

  「那……朕賜給你的鋪子呢?不需要管理嗎?」

  「回皇上,臣的妻子有經營之能,所以臣將華府的產業全交給她發落。」

  皇帝似乎就等著這個話題,順勢又問,「蘇氏與你感情可好?」

  「回皇上,與常人一般,沒什麼不同。」

  皇帝微微皺起眉頭,連粉飾太平都不願,要不是蘇氏是他賜婚,華磊此時大概沒休了那蘇氏,也會直陳與她不和吧。

  「華磊,如果你與蘇氏感情不睦,應該趁著這個機會數落蘇氏的不是,難得朕問你了,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不說?朕若先知道你們之間不和,來日要是從蘇御史那裡聽到了什麼對你不利的事,或許朕會相信你多一些。」

  華磊聽皇上說得這麼明白,他也明說了,「皇上,臣對吾妻安氏一往情深,本就不願納妾,既不愛蘇氏,自然就只跟她維持著表面上的和諧,臣行得正坐得直,也不怕蘇御史會說臣什麼,因為蘇御史不管說了什麼都是造謠。」

  皇帝聽完竟是朗笑出聲,「朕不過假設一問,你這麼嚴肅做什麼?太剛直的人在朝堂上不易結交朋友,不過,朕就喜歡你的剛直。」

  「謝皇上誇獎,能讓皇上喜歡,臣受寵若驚。」

  「真的驚倒好了,你退下吧。」

  就莫名的問他這幾句?皇上自己也說了,對他不利的謠言是他假設一問,那何須留他?還是皇上聽說了他與蘇霏雪感情不睦,想了解情況?但皇上是什麼身分,會管他將軍府後宅的那些小事?

  華磊離開後,皇帝領著太監們回到御書房,此時的他顯得若有所思,片面之詞難以為信,而由華磊那裡下手,看來是問不出他想知道的答案了,他來到御案後方坐下,寫下一道密旨,交由一名太監送出宮去。

  此舉,應能助他查出他想知道的實情。

*             *             *

  公主壽辰即將到來,衛國公夫人聽聞安若怡手藝非凡,特地前來玲瓏坊下訂,要製作全套頭面共二十六件。

  這二十六件頭面大多可讓坊裡的其他師傅製作,唯有其中一件點翠頂花,安若怡不能假手他人。

  她記得貪腐大案過後,京城裡一片蕭條,直到公主壽辰才熱絡起來,她必須趁著這次的好機會打響鋪子的名號,所以這點翠頂花她得更用心不可,再加上淩紀凡訂製的點翠鳳冠,近日她真是忙得沒日沒夜,夜裡有時還會宿在玲瓏坊後頭的廂房。

  廂房所在之處原是隔壁繡坊的後院,她趁著貪腐大案後買下了繡坊,想著玲瓏坊常有師傅留下趕工,夜裡女人家獨自回家實在不安全,索性打通了兩間鋪子的後院,改建成一間間的廂房,讓師傅夜裡有房間休息。

  華煜知曉昨晚母親沒有回府,擔心她累壞了身子,今日便親自上玲瓏坊一趟,把母親給請回家。

  安若怡因為兒子的貼心而覺得窩心,就如他所願隨他回將軍府了。

  一回將軍府,就見箏兒匆匆忙忙由華磊院落裡出來,也不知道在慌張什麼,還不小心撞上了正好經過的她,手上的托盤落了地,杯子破了,蔘茶也灑了一地。

  「箏兒,你急什麼?都撞著夫人了。」玉顏急忙探視安若怡是否燙著,卻發現箏兒手上的蔘茶竟是冷的。

  箏兒看了華磊的院落一眼,心虛的回道:「沒、沒有,奴婢什麼也沒看到,當然不急。」

  箏兒的回答根本牛頭不對馬嘴,安若怡覺得疑惑。「什麼叫做你什麼也沒看到?」

  箏兒受了驚,連忙摀住嘴,一雙眼心虛的左右飄移,過了一會兒硬是擠出了藉口,「奴婢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姨娘有事吩咐奴婢,奴婢急著去辦才說得太快了。」

  安若怡見蔘茶灑了一地,知道蔘茶沒有送成,但她不明白箏兒到底看見了什麼,神色這般不安,不過她也知曉再問下去也問不出答案,便遣退了箏兒,決定親自去看看。

  安若怡進了華磊的院落,剛好看見一道身影離開華磊的寢房,她來不及看清是誰,只知道是個女人,而且好似故意不讓人看見一般迅速離開,那身手,尋常女子是做不到的,她立刻聯想到是跟在華磊身邊多年的宋裊裊。

  她要進華磊的房卻被兩名婢女攔下,說是將軍有令不讓人打擾,她不得其門而入,只好離開。 

  然而她心裡的疑問卻遲遲無法散去,想到上回華磊衣衫不整被她撞見,這回又防備著不讓她進房,她越發覺得有問題。

  但前世就是因為不將事情理分明,他們之間的夫妻之情才會轉淡,所以這一回她非得看分明才行。

  安若怡進不了華磊的房,決定回纖雲閣找宋裊裊問清楚。

  宋裊梟坐在安若怡的身旁,可說是如坐針氈,她僵硬的拿起桌上的茶杯輕啜著茶水,想假裝無事。

  「裊裊,你剛剛在磊哥的房裡做什麼?」安若怡清淡的問道。

  聞言,宋裊裊狠狠一嗆,咳得都紅了臉。

  安若怡輕拍著她的背,耐心的等她順過氣。

  宋裊裊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仍試著要撒謊,「我、我一直在纖雲閣裡啊!」

  「梟裊,將軍府裡有身手的人不少,但動作敏捷的女人,我想除了你沒有別人了,別騙我了,你老實告訴我。」

  「大嫂……」

  「裊裊,我有過你難以置信的遭遇,所以我很怕被背叛,你若不想讓我疑心,最好老實說。」

  「大嫂,真的沒什麼……」

  她越是閃爍其詞,安若怡的心就越沈。「裊裊,我再不能接受,也看著磊哥納了妾了,我的確傷心但又能如何?可你知道嗎,你與磊哥若明明有意卻要瞞我,只會讓我更傷心。」

  什麼,這就是大嫂猜疑的原因?宋裊裊以為她都知道了。「大嫂,說了別再誤會我跟義兄,我們真的像親兄妹一樣,說我們之間有男女之情直讓人發毛。」

  「你離開磊哥的房後,一次讓我撞見磊哥衣衫不整、一次把我拒於門外不得其門而入,你要我怎麼想?」

  宋裊裊知道華磊要她保密,但害她清白有損可不行,她已經有了鍾情之人,禁不起這樣的謠言傷害。「大嫂,我是無辜的。」

  安若怡看著宋裊裊激動的模樣不像作假,可行為卻讓她無法不猜疑。「既然要我別胡思亂想就告訴我,這輩子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華煜自從把母親請回來休息後就一直跟在她身邊,不過因為母親與姑姑有話要說,所以他只是在一旁靜靜的待著,直到聽見母親這句話,才若有所思的看著母親。

  什麼這輩子上輩子的,難不成大嫂還再世為人過?不過此時此刻宋裊裊可管不了這麼多,她急忙托住了安若怡的手,再顧不得矜持,急切的道:「大嫂,你信我,我鍾情之人是陸風。」

  「那為什麼我向磊哥提起此事,他似乎很猶豫,像是不想把你許給陸風?」

  聽安若怡這麼說,宋裊裊立刻猜出華磊的心思。「義兄這顆大石頭,看不出來我的心意就罷了,居然還偏心陸風。」

  安若怡這下真的糊塗了。「偏心陸風?什麼意思?」

  「就之前何副將也要幫我跟陸風說媒,想不到義兄居然說我刁蠻撒潑,他不想害了他的好兄弟!」

  「磊哥拒絕……是這原因?」安若怡不知為什麼,心情好似豁然開朗一般,但她不敢笑得太開,怕宋裊裊更生氣。

  「當然,在他心中想必把陸風看得比我更重要。」

  「我想……磊哥只是太老實,沒想通。」

  宋裊裊氣呼呼的,害她被大嫂誤會就罷了,居然又一次的想斷她姻緣。「可惡,我不要幫他了!」

  「幫他?幫他什麼?」

  「大嫂,義兄他凱旋而歸之前,曾在戰場上受了箭傷,這幾日常常悶痛不止,所以我在為他進行診治,才需要脫去上衣。」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醫病之間脫衣診療,我並不介意啊!」

  宋裊裊重重一嘆,安若怡是沒親眼看見,才能說得如此輕鬆。「大嫂,義兄這些年來在戰場上受了不少傷,那一身都是他戰功彪炳的印記,可若看在你的眼裡,只怕會心疼得掉淚,義兄說你性子害羞,就算同房也要沒有一絲光線才行,所以沒見過他赤身的模樣,他不想讓你看見他的傷而難過。」

  安若怡知道華磊身上多少是有傷的,但從不知道那會是讓她看得心疼的地步。

  「這麼嚴重嗎?你說他最近舊傷複發,還好嗎?」

  「大嫂光用聽的就這麼擔心了,義兄才不想讓你看見。」宋裊裊見安若怡一聽到華磊的傷,方才的猜疑早丟到九霄雲外去了,也忍不住打趣道:「不過義兄不該瞞你的,他應該讓你看看,女人一心軟,男人什麼要求都會答應了。」

  安若怡白了宋裊裊一眼,輕斥道:「貧嘴!」她想了想,自己還真是誤會他們了,華磊是這麼愛她,若讓他知道她曾經懷疑過他,那該多傷心。「說來這事是我錯了,居然懷疑你們,裊裊,這事別告訴磊哥,怕他知道了傷心。」

  「你們這對夫妻可真是用情至深,知道了,我會幫你瞞著義兄的。」宋裊裊見安若怡這麼容易信任她,足見不是一個妒婦,那怎麼會突然心生懷疑?「大嫂,說來你最近一直忙著鋪子裡的事,怎麼那麼巧我剛開始幫義兄診療,你就常去義兄的院落?」

  「說來也是巧合,那日我是送點心去的,在廊道上還遇見了蘇姨娘,她說院落裡的人告訴她磊哥午憩初醒,還要梳洗一會兒,因為娘有急事找她她就先走了,所幸她走了,否則她若進房看見了,還不鬧翻天?」

  宋裊裊不解,那日蘇霏雪來時她在場,婢女們明明回覆她義兄正在診療,哪裡是什麼午憩初醒,莫非……蘇霏雪是有意引大嫂去看的?

  「那今日呢?」

  「今天是因為我一進將軍府就撞見箏兒慌慌張張的由磊哥院落的方向出來,才攔了她問,她說得吞吞吐吐的,我才興起入內一看的念頭……」安若怡說到這裡,似乎也覺得哪裡不對勁了。

  侍立一旁的玉顏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擊掌叫了一聲,「啊!原來是這樣!」

  宋裊裊及安若怡都被她突如其來的喊叫聲嚇著了,拍撫著胸口,宋裊裊沒好氣的道:「玉顏,你想嚇死我們嗎?」

  「夫人,奴婢想起來了,奴婢剛剛就覺得奇怪,為什麼箏兒端著的蔘茶是冷的,奴婢想,一定是箏兒一直等著夫人,想引夫人去將軍的院落。」

  安若怡想起前世,似乎也有個婢女有意無意的跟她提起華磊及裊裊的事,由於那時除了玉顏,其他奴僕根本看不起她這個空有虛名的將軍夫人,所以她也沒有留心身邊是誰在服侍,幾乎記不得其他奴僕的名字,現在想想……那婢女好像就是箏兒,是一回蘇霏雪說她院落裡怎麼服侍的人那麼少而送給她的。

  那箏兒每次開口總是話中有話,讓她不知不覺心生猜忌,開始不信任裊裊開給她的藥方,箏兒甚至教她要怎麼偷偷把藥倒掉。

  宋裊裊看安若怡若有所思,知道她是理出大概了。「是蘇霏雪做的吧,想挑撥義兄及大嫂的感情。」

  安若怡點了點頭,嘆息自己怎麼重生了還是這麼沒腦子,又中計了。「幸好這回我懂得先問了。」

  「這尾毒蛇精早晚會被義兄給收了。」

  「你們正提到我嗎?」站在門邊問話的人是華磊,一來就聽見了似乎是與他有關的話題。

  因為懷疑華磊而覺得心虛的安若怡連忙起身將人迎進來。

  華磊在桌邊坐定,看著妻子及義妹飄忽的眼神,他揮手讓玉顏退出去後,才道:「會讓你稱為毒蛇的,我還不知道是誰嗎?」

  「我只是覺得大嫂知道無妨嘛。」

  華磊知道宋裊裊有分寸,但也不能讓她這麼輕易過了這一關。「說了要你保密,那你要告訴任何人之前就得先問我。」

  「我知道了,義兄。」

  華磊的確也有事要安若怡幫忙,這事遲早要告訴她。「剛剛我院落裡的婢女說你去找我,什麼事?」

  「已經沒事了,現在我比較想知道你跟裊裊說的是什麼?」

  特地去找他卻沒重要的事?華磊猶疑地看著安若怡,又是那飄忽的視線,罷了,他相信她,她若不說定有原因。

  「上回的貪腐事件曾經傳出些耳語,說收賄的人階層很高,現在下獄的都是要大不大的官,真正幕後的人沒全挖出來,陸風查出收賄之人很可能在都察院之中,如果真在其中,都察御史蘇大人不是無能放任屬下收賄,就是很有可能也牽涉其中,不管是哪一種,都會讓蘇御史失勢,到時我要擺脫蘇霏雪就會容易許多。」

  華煜突然走到三人身邊,狀似天真的道:「爹,這個蘇大人,是不是跟京裡一些布莊及繡莊交往甚密的那個蘇大人?」  
        「煜兒怎麼會這麼說?」安若怡不明白,這些事兒子是怎麼知道的?
 
     「煜兒常陪娘去華府的產業視察,聽人說的啊!」

  「沒錯,煜兒真聰明。」華磊揉揉兒子的髮頂,讚許道,「蘇御史雖是開朝功臣,但能積攢這麼多財富也不合理,我早就心生懷疑了。」

  「磊哥懷疑跟蘇御史有關?」

  「我有線報說,你之前購入的繡莊可能藏有密帳,你得讓我的人進你的帳房搜索看看。」

  「這自然沒問題。」

  「切記,保密。」

  這是自然,不管是為了華府的寧靜,還是為皇上揪出貪官,這都是十分重要的事,安若怡及宋裊裊神情嚴肅的點點頭,都知道分寸了。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47:24


  今夜,安若怡又留在玲瓏坊趕工,淩紀凡的點翠鳳冠已經完成,而衛國公夫人要的二十六件頭面,也只等著她手頭上這支點翠頂花了。

  今夜留下趕工的不只安若怡,還有兩位師傅,公主壽辰將至,京城的確一片繁榮,訂製頭面的生意不少。

  剛過二更天,兩位師傅都說要回家,安若怡本是留她們在後院歇息的,但她們說家裡有事,而且剛好兩個都要走,有伴,安若怡倒也放心。

  方才三個女人一起還不覺得什麼,兩個師傅一走,安若怡覺得一個人留著趕工也不妥,打算到後院的廂房喚醒車夫及玉顏,準備回將軍府。

  安若怡邊揉捏著發酸的後頸邊走向廂房,才一到後院,居然遇上了淩紀凡由後門進來,她先是因為後門沒關而心驚,幸好進來的不是什麼歹人,又因為淩紀凡的出現而不解。

  「淩老闆,這麼晚了怎麼會來?以淩老闆的身家,夜裡一個人出來不怕危險嗎?」

  淩紀凡露出一抹她也看不明白的羞赧,他看了後門一眼,說道:「你放心,有人比你更擔心我,他陪著我來,正在外面等著,你還說我,你自己一個人才危險。」

  「我怎會危險,這是我自己的鋪子啊,而且玉顏及車夫都在後院廂房裡休息,我要返家,他們可以立刻備車。」只是他們互相擔心著危險,淩紀凡還沒說出他的來意,這麼深夜造訪實在不妥。「淩老闆為何深夜前來?」

  他聽她這麼說,也感到困惑。「不是你讓人送信叫我來的嗎?信上說點翠鳳冠已經製好,但因為介意我們之間的流言,所以決定在夜裡沒人的時候讓我來取。」

  「我怎麼會讓淩老闆在二更天來取鳳冠呢?」

  「我本來也覺得有異,但信中你還說了最近你發現將軍與其義妹有染,十分傷心,想找個人說說話。」

  「我沒有寫這樣的信,更不可能夜裡找淩老闆前來,將軍他允了我們繼續為友,但見面必定得有他在場。」

  淩紀凡這下明白自己中計了,只怕接下來的場面是會讓他及安若怡百口莫辯的。

  安若怡也想到了同樣的事情,前世她被誣衊不貞,起因正是與淩紀凡會面,當時代她交件的還是玉顏,這回要是有人撞見他們,那後果……

  兩人才剛驚覺大事不妙,一個男人闖入了後院,二話不說以輕功帶走了淩紀凡,安若怡都還沒看清楚那人是誰,就見將軍府總管秦保已經帶人趕來。

  秦保是華老夫人派來的,雖然沒撞見兩人私會,但他和前來的家僕都看見了逃走的人影……

  到底是將軍夫人,秦保也沒多為難的把安若怡請回府。將軍府大廳裡猶如三堂會審,深夜擺出如此大陣仗,看來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這樣的場面安若怡見識過一次了,所以這回的她少了怯懦,也不如上回心虛。

  她直挺挺的站在廳裡,毫不畏懼的迎視華磊的目光,她看得出來他很生氣,但那模樣……倒像是在吃醋,她再一細想,是啊,他都明白告訴過她他會吃醋了,她還在夜裡私見淩紀凡,難怪他要不高興。

  「安怡,你與淩紀凡夜裡私會,還有話說嗎?!」華老夫人沒給安若怡解釋的機會,直接定了她的罪。

  「秦保來時只剩若怡在場,怕是秦保都不知若怡跟誰見面,娘是怎麼知道的?」安若怡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毫不心虛。

  這女人與野男人私通,竟還敢如此理直氣壯?華老夫人氣得直想將安若怡以私通的罪名送官。「就是觀察你很久了,才知道你與淩紀凡私通,不用看見是誰,只要知道有私通的事實就夠了。」

  安若怡冷笑,觀察?觀察的人怕就是蘇霏雪院落裡的人吧!她看見一旁故作乖巧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的蘇霏雪,還有她身後的箏兒,她那似是洞察一切的眼神望向箏兒時,果然看見箏兒心虛垂首,別開了視線。

  「現在你還有話說嗎?!」

  「當然有,因為我中計了。」

  「中計?你的意思是我設計你?」華老夫人冷嗤一聲,雖然消息是由他人告知,但她讓秦保去抓個正著,不是嗎?

  「娘雖非設計之人,但卻識人不明,誤信謠言。」

  「大膽!」華老夫人震怒。「安若怡,你還要睜眼說瞎話?」

  「娘,安怡留在鋪子裡是為趕工,這假不得,而那淩老闆是被一封信騙來的。」

  「你以為你做的事沒人知道嗎?」

  「娘,您若聽箏兒胡言亂語,會讓人笑話昏庸糊塗的。」

  對於安若怡一言斷定是箏兒所言,華老夫人一時語塞,但也並未就此罷休。

  「不管說的人是誰,證據確鑿。」

  「娘,您既沒抓到所謂和若怡私通的男人,也沒有安怡和其他男人私通的物證,就這樣直指若怡不貞,有失公允。」

  華磊一開始不說話,是想先聽聽雙方的說法,大概知曉整個事件,他自是相信安若怡的,不過之後他定會把她深夜約見淩紀凡的原因問個清楚,這件事他可不會這麼容易了結,她可能不是妒婦,但他明擺著是妒夫。

  「磊兒,你這堂堂大將軍窩不窩囊,居然還替自己私通的妻子開脫!」

  「那麼母親,您能給我看看箏兒給了您什麼真憑實據嗎?」

  看箏兒嚇得臉色慘白,華老夫人也怕她壞事,端起架子道:「你別管我的消息從何而來,你只消知道有人撞見安若怡及淩紀凡過從甚密,甚至還看見玉顏偷偷去淩紀凡的居處送信便可。」

  「母親不讓那人出面與玉顏對質,如何肯定玉顏真有送過信?」

  華老夫人一臉得意的神情令安若怡有了不祥的預感,華磊亦是,莫非母親手上真有什麼真實的證據?

  「秦保要帶人回來時,撿到一封淩紀凡遺落的信,我雖不識字,但你最近做學問應該學了不少,你來看看。」華老夫人讓秋月把信送上,這就是她手上握有的真憑實據。

  「不可能!」安若怡上前搶下那封信,一看卻難掩心驚,明明不是她所寫,可卻有與她相同的筆跡。

  華老夫人一個眼神,秦保便上前扣著安若怡的肩頭,逼她跪了下來,把證據由她的手中取回,交給華老夫人。

  「磊兒,你要不要看看這封信?」

  華磊接過信快速讀了一遍,眉頭越皺越緊。

  其實他光看若怡的表情就知道她是被誕陷的,可是這有她筆跡的信又是如何得來的?

  「安若怡私通罪名已定,將她送官,並把這封信交給官府做為證據,讓官府去抓那個姦夫一併定罪。」華老夫人下令,要秦保連夜把安若怡送官。

  安若怡不服,她不知道那封假造的信是哪裡來的,當秦保押住她時,她死命掙扎。「那封信不是我寫的!磊哥,你相信我,我沒有與淩老闆私通!」

  華磊多想阻止這件事,但如此明確的證據擺在眼前,他該如何推翻?

  母親得意的表情在在訴說她的勝利,蘇霏雪雖然低垂著頭,但華磊亦看見她隱藏的微笑,明明是一個陰謀都稱不上的小手段,一個很容易用他將軍的威嚴壓制下來的手段,卻因為一封信而變得完美無缺。

  「住手!堂堂將軍夫人,就這麼押送官府,我將軍府顏面何存?」華磊猛地站起身,沈聲喝道。

  聞言,秦保嚇得馬上放開了手。

  安若怡跌坐到地上,她充滿希冀地看著華磊,希望他能救她。

  華老夫人見兒子還要護著安若怡,大為不滿。「為了將軍府的顏面,你要留這不貞的女人?」

  華磊乏力的坐回椅子上,凝視著安若怡。

  儘管他一時無法還她清白,也絕不能讓她被送官,他思索著解決的方法,在此之前,他得先下緩兵之計。

  「安若怡,我念你十年辛勞,就此與你和離,你帶著玉顏離開將軍府,我們自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安若怡震驚的瞪大雙眼,她居然和前世一樣又遭受冤屈,但不同的是,前世是她心冷不願再辯,這輩子她是證據確鑿百口莫辯,可無論如何,她還是希望他相信她,她寧可他無力袒護,讓她被送官,也受不了他主動提出和離。

  「磊哥,你……不信我……」

  「若怡,和離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你帶著玉顏離開吧。」

  華老夫人哪有這麼容易善罷甘休,「這女人私通證據確鑿,就算不送官也只能被休棄,哪裡能和離?」

  「母親,那封信的內容要不要孩兒一字一句讀給您聽?信裡說他們謠言纏身,不得已才選二更天交件談心,您至多能說若怡私德不佳,也能證明兩人相會,但並沒有他們私通的直接證據,您說,您要孩兒休了她,她肯服氣嗎?」

  安若怡望著華磊,聽他的話似乎她仍有一線生機,可他真的在幫她嗎?但不管如何,她像尋著了浮木一般,馬上順勢喊道:「我不服!娘,您沒有證據說我與淩老闆私通。」

  「你這女人還知不知羞啊!」華老夫人被兒子一段話堵得無言,又見安若怡抵死不認,氣怒攻心卻束手無策。

  蘇霏雪眼見事情發展至此,已經無法將安若怡送官,甚至還達不到休棄的結果,和離?若有一日兩人的感情死灰復燃也不是不能,但她轉念一想,她早已不要華磊的愛了,這麼做只是想傷害他而已,不管怎樣,她都已經讓華磊失去至愛,而接下來爹爹與文鴻煊將聯手施計,華磊終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娘,可否聽霏雪一言?」

  華老夫人看蘇霏雪終於開口了,允了她,「你說吧。」

  「此事發展至此,送官也好、休棄也好,都只是各說各話,還會壞了將軍府的名聲,不如就依了將軍,讓將軍與姊姊和離吧。」

  「你也這麼認為?」

  「娘,別為了這事與將軍損了母子之情,不值得。」

  十年不見的兒子,好不容易一家團聚,卻與她淡了母子之情,這的確非華老夫人所願,她再怎麼不甘心也只得同意了。「既然這女人私德有損,那華煜……」

  再提華煜,只是讓華磊的怒火燒得更旺。「母親,我說過了,將軍府上下不許再有人懷疑煜兒的身世,而那命令包括你。」

  「你……」

  「娘請息怒,煜兒自然是將軍的兒子,母親做的錯事,不該遷怒無辜的孩子。」蘇霏雪繼續緩頰,倒真讓華老夫人消氣些許。

  「你覺得煜兒是磊兒的孩子?」

  「那是自然,雖然煜兒的長相完全承襲自母親,但煜兒的動作神韻都與將軍十分相像,潛移默化是有可能,可他們父子分離十年,能夠如此相像,只能說是與生倶來的。」

  華老夫人對華煜的身世一直難以肯定,若是把華煜趕出去了,後來證明他真是華家骨血的話……最後,華老夫人妥協了,「磊兒,就依你吧。」

  安若怡知道自己只有這條路可走了,但她捨不得她為華磊所做的一切功虧一簣,低聲懇求道:「磊……將軍,衛國公夫人訂製的二十六件頭面,尚有一件點翠頂花尚未完成,請讓我為華府產業盡最後一份心,我可否前往玲瓏坊將未完成的頂花取走,待完成後再讓玉顏送回?」

  「若怡,你無須……」

  「將軍,這是若怡想為你做的,將軍一職或許保不了一世,但有了那些產業,華府才不至於沒落,你就當我是為了煜兒也好,答應我吧。」

  華磊沈痛的點點頭,當他看著她背負著一身的恥辱離開了廳堂,他在心裡暗暗發誓,他一定要找到能夠證明她清白的證據,在此之前只能先委屈她了。

  家僕們監視著安若怡和玉顏收拾行李,華老夫人下令,允許她們帶走幾件衣裳,卻不準帶走任何將軍府的銀錢,家僕們監視著她們走出後門,連正門都不許走,更遑論還有馬車可坐。

  華磊隱身在暗處,他只能用這個方式看著她離去。

  已經五更天了,安若怡仰頭望著天,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過了好一會兒,她將視線轉向玉顏,不舍的道:「玉顏,拖累你與我一同吃苦了。」

  「夫人待奴婢這麼好,奴婢甘願隨夫人離開。」

  此時,打更的更夫正巧經過將軍府的後門,他不是不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也知道這種大戶人家的事還是別管為妙,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繼續他打更的工作。

  然而當安若怡看到跟在更夫身後的人時,心突地一緊。

  那人背著一隻行囊,一如她記憶中帶著神秘的笑,雙眼透出的精光似能將人看透。

  那人只消看她一眼,就好似明白了什麼,跟著打更的節奏吟唱起來,「前世緣薄,夙願難償,再世為人,一曲 《鳳求凰》唱到了頭,終是到不了白頭。」

  「夫人,你怎麼了?」玉顏及時扶住腳步踉蹌的安若怡,擔憂的問。

  「沒事,我們……先去玲瓏坊。」

  一路上,安若怡想著的全是剛剛看見的那個人。

  前世,這位方外之士的預言後來全應驗了,她憂心著自己離開將軍府會造成的後果,還想起那個「深愛著她的人在她死後活不過十年」的可怕預言。

  在玲瓏坊收拾了完成那隻點翠頂花所需的物件後,玉顏想起安若怡曾在後院廂房裡放了一些衣飾,她們被趕出將軍府,身上一點銀錢也沒有,連要住客棧都不行,便前往廂房收拾那些衣飾。

  幸好將軍府的人沒跟著來,玉顏打開安若怡專屬廂房的門鎖,熟門熟路的拉開五斗櫃其中一個抽屜,拿起一條絲絹放在鏡台上,正要把飾物盒裡的幾支珠簪倒出,一陣風由門外刮入,絲絹隨風飄起,飄到了床下。

  安若怡跟著過來,卻道:「罷了,別拿了。」她不想留下話柄。

  「咱們在這裡放了飾物沒人知道,這幾支珠簪也是夫人您親手做的,沒有編冊入庫,將軍府的人不會知道。」

  「我存了些銀子在錢莊裡,咱們主僕會有辦法活下去的。」

  「奴婢知道夫人的那些錢是救命錢,能不用就不用吧。」玉顏說完,鑽到床底下要拿絲絹,怎知不只摸到了絲絹,還摸到了一隻木盒。「夫人,這床底下怎麼藏了只木盒?」

  這裡自安若怡買下後就重新整理成她的休息廂房,既然木盒不是她放的,應該就是屬於前屋主的。「你順手帶著,改日有空再還給原主人。」

  「是。」

  玉顏收拾好物品,正要和安若怡離開廂房,怎料一推開門,就見陸風等在外頭,玉顏連忙把那點值錢物品藏到身後,生怕被陸風給搶了。

  陸風怎會不知道玉顏的那點小心思,他假裝沒看見,上前對安若怡一揖。「夫人,將軍命我過來先安頓好夫人的落腳處。」

  「將軍他……」她就知道華磊肯定是信她的,會與她和離是不得已。

  「將軍還要我做一件事。」陸風從懷中取出和離書,當著安若怡的面撕毀,接著伸出手道:「將軍說,夫人取走的另一張和離書必須交給我親手撕毀。」

  安若怡笑著,卻逼出了眼淚。「將軍真是霸道,明明把我趕出門了。」她可不是抱怨,而是喜極而泣。

  玉顏機靈,連忙拿出和離書交給陸風,看著他親手撕毀後,問道:「陸護衛,夫人只是暫時離開將軍府吧?」

  「將軍還說了,要委屈夫人一段時間,他會查出那封信是怎麼偽造的。」

  「我明白。」

  「客棧房間屬下已經為夫人訂好了,是城裡最好的客棧。」

  「不行,我不想讓將軍為難,你去退了,我打算帶著玉顏暫時住在悅來客棧。」

  「可是悅來客棧太簡陋……」

  見陸風一臉猶豫,安若怡打斷道:「你就跟將軍說是我的意思,他不會為難你的。」

  「是,屬下明白。那麼,讓屬下送夫人前往吧。」

*             *             *

  華煜每天早上醒來,都要告訴自己一次他正在重新過一次自己的人生。

  他在母親的墳前失控怒吼,怎麼也沒想到離開時不小心失足,會讓他就這麼開始不可思議的經歷。

  當時他感覺自己遊走在一片漆黑的迷離空間,直到眼前突然透出了強烈的光線,他下意識地抬起手遮眼,直到強光散去,再放下手時,他看見自己躺在床上,一張巨大的床。

  大概是跌那一跤讓他昏迷了吧……他坐起身,不解自己怎麼會置身在這個簡樸又巨大的房間裡,而且周遭擺設說是陌生又似有些熟悉,直到他準備下床,才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不是這個房間巨大,而是他變小了……

  華煜看見不遠處有個鏡台,他隨即跳下床奔了過去,現在的他還得爬上椅子才能在鏡子裡看見自己,可是一看清自己的樣貌,他恨不得再摔一次,這張臉他不陌生,這不正是他小時候的模樣嗎?

  繼而他再仔細看這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房間,直到想起來這是他被父親接進將軍府之前住的地方,接著,他聽見祖母在門外喊著——

  「華煜,快起床了,去叫你娘也起床準備,等會兒你爹就派人來接我們了。」

  當時他很快便恢復鎮定,可是直至現在他都無法釐清自己重生的原因,但總之他是回到十年前了,也懂得利用這個優勢為母親謀得最大的生機。

  只是雖然這一回父母的感情不如上輩子冷淡,他還是無法改變母親的命運,她終究是被誣陷扣上不貞的罪名,還被趕出將軍府。

  所幸父親並非相信母親不貞而和離,這只是權宜之計,讓他放心許多。

  前世發生這些事時他年紀還小,很多事必須遇上了他才會記起,但他記得母親被汙不貞一事約略發生的時間,這一世卻提早發生了。

  華煜以為母親這回開設玲瓏坊是父親同意的,自然不會有前世私下交件給淩老闆的情況,沒想到有心人的詭計防不勝防。

  他不難猜出設計陷害的人就是蘇姨娘,也知道父親心裡有數,可是蘇姨娘何來本事取得母親字跡的書信?

  他明明知道一切,卻完全幫不上母親,這讓他極為焦躁。

  於是,他更仔細觀察華老夫人院落的情況,如果蘇姨娘還打算害母親,她一定又會來找祖母告狀。

  然而這日華煜沒等到蘇霏雪的人出入華老夫人的院落,倒是等到了秋月鬼鬼祟祟的走出來。

  這一幕讓華煜想起了什麼……

        前世父親將內宅之事全交由祖母掌管,母親死後,父親更是無心管理將軍府的大小事。

  那時祖母時常要父親幫忙關說,提攜某些人得到官位,父親為了不讓祖母煩他,讓他能安靜思念母親,無視後果的都如了祖母的願。

  一段時日後,事情爆發,原來祖母沈迷於賭博,不但輸光了父親送給她的珍寶,最後還接受買官之人的賄款,父親因為被祖母矇騙不察,被皇帝摘了官職。

  當時在事件尚未曝光之前,他也曾撞見秋月拿著一個木盒離開祖母的院落,原以為秋月行竊,立刻告訴了父親,結果父親去詢問祖母後,祖母說那是她讓秋月去送的賀禮。

  他後來常常在想,秋月若真是去送禮,哪裡會有那鬼祟的模樣,他推測當時秋月是去為祖母償還賭債的。

  只是這件事五年後才會發生,怎麼也提早了?

  華煜仔細推敲,想著今世與前世之間的差別,直到有了結論。

  前世是祖母當家,府裡的吃穿用度東扣一點西扣一點,全都能進她的口袋,沒那麼快用到私房,可今世是母親當家,祖母能攢在手裡的銀錢自然少了,想來再過不久祖母用光私房後就會開始收賄了,他必須趕快阻止。

  華煜邊快步走向父親的書房,腦子邊快速運轉著,他不能跟父親直說,前世這事被祖母草草幾句話給揭了過去,這次或許還會被祖母指責他是因為母親被趕出家門要報復。

  他左思右想,覺得最好的方法是讓父親眼見為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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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47:48


  華煜一進到父親書房,二話不說就拉著父親往外走。

  這陣子兒子變得很冷淡又鬱鬱寡歡,難得主動來找他,華磊正覺得高興,沒想到兒子拉著他就要走,說是要跟上秋月的腳步。

  秋月一路小心翼翼四望著,每一回身,華煜就扯著父親躲到可以隱藏的地方。

  華磊困惑極了。「煜兒,你為何要我跟蹤秋月?」

  「她從祖母的院落裡拿了一隻看起來很珍貴的木盒,抓賊要抓贓,煜兒帶爹爹來看秋月玩什麼把戲。」

  華磊和華煜跟著秋月來到一間賭坊的後門,看見秋月把木盒交給一個男人,說了幾句話就快步跑開,華磊正要上前詢問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卻被華煜制止了。

  「爹,交給我,你一出現那人怕嚇得不敢說話了。」

  「太危險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

  「爹就在一旁看著,還怕煜兒有危險嗎?」

  華磊真心覺得兒子很聰明,不像一般十歲孩童,若真發生什麼事,兒子定能隨機應變,況且就如兒子所說,他就在一旁看著,斷不可能讓兒子身陷險境,便答應了。

  賭坊的男人見一個小童跑過來,又見他穿著的衣裳布料極佳,想著會不會是賭坊廂房裡那些貴客的孩子,便問道:「喂!孩子,你是從哪個廂房跑出來的?」

  「我是跟著秋月姊姊過來的,秋月姊姊是不是偷了我祖母的寶貝,這位大叔是不是牙保,專門收售贓物啊?」

  「你別胡說!」男人表情一斂,作勢嚇晚華煜。

  華煜不但不怕,還指著男人道:「別想嚇我,我會大叫喔!到時大叔你幫人銷贓的事就會被知道了。」

  華煜的話沒造成恫嚇的效果,反而讓男人失笑。「好啊,你叫啊!剛剛那個婢女是替她老夫人來還賭債的,我是不知道那位老夫人是什麼身分,不過這種事情鬧大了,丟臉的是你家,你喊吧,我不介意。」

  男人不但沒有一絲心虛,還轉身就走進了賭坊後門。

  華煜當然不可能真的喊人來,他只是想讓父親知道實情。

  那男人一走進賭坊,華磊便從躲藏之處走了出來。華磊早在跟著秋月來到賭坊後門時,就有了最壞的猜測,但沒到最後一刻還是不肯相信,直到聽見那人證實了他心中所想。

  華磊想在從軍之前,母親並沒有賭博的惡習,而十年來若怡陪在母親的身邊,如果母親嗜賭,若怡知道事情輕重,不可能不告訴他,更何況之前的日子那麼清苦,母親亦不可能有上賭坊的賭資。

  那麼,他能推論出來,母親開始上賭坊,是進了將軍府後的事,然而母親一個婦道人家,怎麼會知道這樣的場所?

  華煜看著父親若有所思,知道他開始起疑了,達到目的的他搖了搖華磊的手臂,華磊這才回神。

  「煜兒,走吧,回將軍府。」

  華煜看著父親憂愁的樣子,知道父親是遭遇難題了,新帝忌奢靡,好不容易因為公主壽辰才解了禁,但對於賭,可沒有這麼大的容忍。

  果然,當晚華磊與華老夫人吵了一架,他把事情的嚴重性告訴了母親,可是華老夫人不認錯,還說她是將軍之母,誰敢為難她,他見母親聽不進勸也動怒了,直言如果母親被官府逮到,他絕不會偏袒。

  最後,在華老夫人連聲責罵兒子不孝忤逆的話聲中,華磊氣怒的離開了母親的院落。

  華磊還算理智,安若怡不在了,但他並未將華府的產業交由母親代為管理,蘇霏雪自然也不可能暫代主母之位,他自己擔下了這些責任。

  這些日子掌管華府產業,他才體會到安若怡的辛勞,更再次發現兒子的聰穎,兒子這段時間都跟著母親,不但對鋪子裡的事瞭若指掌,甚至什麼人足以信任、什麼人有能力,都分析得很透澈。

  所以,期間華磊聽了不少兒子的建議。

  玲瓏坊的生意是華磊最關心的,他想著這是安若怡最喜歡的鋪子,當然得為她照顧好,而華煜十分不喜歡黃掌櫃,反倒認為其中一位趙師傅還比較適合管理鋪子。

  趙師傅守寡多年,本還有個兒子可以依靠,可是兒子也死在戰場上了。

  玲瓏坊是安若怡發生私會事件的地方,沒有拴上的後門讓華磊猜想坊裡肯定有蘇霏雪的人,嚴格說來,整個玲瓏坊的人他都不信任,可是兒子力薦的那位趙師傅的確讓他心生動搖。

  就在此時,玉顏送回了點翠頂花,一進玲瓏坊也不見她把東西交給黃掌櫃,而是交給趙師傅,還轉述了一些安若怡交代的注意事項。

  趙師傅仔細聽著,沒有因為安若怡的失勢而改變態度,相較於黃掌櫃對玉顏的惡意,立場十分明顯。

  「玉顏,你應該是把頂花交給我吧?」黃掌櫃不滿的道。

  「夫人說了,這二十六件頭面事關重大,全數交由趙師傅負責。」

  「玉顏,你別忘了這鋪子的主人是將軍,他人還在這裡。」

  玉顏沒好氣的想,方才她一進來不就立刻對將軍見禮了嗎?黃掌櫃根本是故意編排她的不是。 

  她還想再說,華磊卻揚手制止,銳利的眸光掃向黃掌櫃,不悅的道:「黃掌櫃,玉顏是夫人的婢女,是代表夫人來辦事的,你對玉顏這般態度,可是不把夫人這個主母放在眼裡?」

  黃掌櫃早跟了蘇霏雪這個主子,自然也幫著蘇霏雪設計安若怡及淩紀凡「私會」,將軍與夫人和離,黃掌櫃還以為所有的計謀成功,自可無視玉顏,可如今聽將軍這麼說,難不成將軍府的主母之位還等著安若怡,不可能落到姨娘頭上?

  一想到事情可能不如預想中的順利,黃掌櫃連忙收斂態度,連呼不敢,不敢再多看華磊一眼。

  華磊看玉顏方才與趙師傅的互動,想著安若怡對趙師傅的信任,再加上兒子的推薦,最後,他有了決定,「趙師傅,從今日起你升任玲瓏坊的掌櫃,把黃掌櫃的月錢多算一個月給她,讓她離開吧。」

  「將軍……」

  黃掌櫃還想求饒,可是華磊已經不想再理會這些瑣事,帶著華煜離開了。

  玉顏看著眼前的情況,偷偷在心裡得意的笑著,她要趕快回客棧告訴夫人這個好消息。

  華磊帶著華煜走在街上,不斷稱讚他聰慧,「煜兒,有時我看著你,真覺得你不像個十歲孩童。」

  華煜故作天真的笑著,「煜兒只是看娘親很信任那些人,轉告爹爹而已。」

  天知道他這二十歲的靈魂困在十歲的身體裡有多彆扭,不過有些事二十歲的成人做不到,十歲的孩子卻能做到,畢竟一般人對個孩子能有多大的防衛?所以他以這個模樣,的確能看得清很多將軍府的事,進而給母親建議,只是一個十歲孩子該如何表達,的確是個難題,害他每次話出口前總要先在腦海裡轉一轉。

  「是這樣嗎?」

  「當然。」

  「夫子說你若不是年齡尚幼,都可以參加科考了,可我看你跟著你娘,似乎也學了些經營之道,你有沒有想過長大後想做什麼?想要爹爹怎麼栽培你?」華磊對聰穎的兒子寄予厚望。

  前世看著父親因為祖母的過錯被拔官,華煜其實對當官一點興趣也沒有,再說父親有這麼多產業,這一世他會幫忙守住,不讓蘇姨娘像上輩子一樣把華府的產業給奪走,「爹爹,煜兒想像娘一樣經商。」

  「這樣啊,爹相信一定有什麼原因讓你做出這樣的決定,但爹不會左右你的人生,你想經商,爹就讓你學。」

  「謝謝爹。」

  京城之中,街道非有皇令不得駕馬奔馳,即使有馬匹行走在街道上,亦須緩步前進,所以文鴻煊大老遠的就看見華磊帶著兒子走在街上。

  文鴻煊下了馬上前寒暄,雖然他們皆有皇帝欽賜封號,但說來華磊還比他高一個品階。

  華磊與文鴻煊本就沒有什麼私交,加上之前他向安若怡提起在戰場的事後,她對文鴻煌的懷疑也影響了他,使得他更懶得與文鴻煊交際,只說了兩三句應酬話就道別了。

  文鴻煊又上了馬離去。

  華磊領著兒子要走時,才發現兒子好像在思考什麼,停下了步伐。「煜兒,還不快跟上?」

  華煜被父親喚回了心神,雖然跟上了,但仍忍不住頻頻回頭望向文鴻煊。

  前世他只聽過文鴻煊這個名字,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文鴻煊,直到此時他才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前世他的弟弟長得幾乎跟文鴻煊一個樣,而且他實在很不喜歡那個弟弟。

  「爹,你會為煜兒再添一個弟弟嗎?」

  「當然,你不覺得將軍府裡只有你一個孩子很孤單嗎?」

  「會是蘇姨娘所出嗎?」

  華磊斂起臉孔,這些日子他根本連去蘇霏雪的院落都不肯了。「我不會讓她生下我的孩子,嫡庶之爭不會發生在我華府裡。」

  上輩子他還是孩子,當然管不了父親的情事,這輩子他看得出來父親很不待見蘇姨娘,但是……「爹爹,人家說母憑子貴,爹爹不肯,不代表人家不會用計。」

  華磊被兒子認真的模樣逗笑了,他揉了揉兒子的髮頂,說道:「人小鬼大,怎麼懂這麼多?好好好,我回府就讓陸風盯著我,必要時候把我打昏了也要把我從別的女人房裡救出來,這樣你可滿意了?」

  「滿……」

  華煜的話尚未說完,就被施展輕功的來人抓起扣在脅下,瞬地就在華磊的眼前消失。

  華磊立刻追了上去,意外發現擄了華煜的男人似是有意引他前往什麼地方,雖行走在偏僻無人的巷道,但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確保他會跟上。

  不管如何,就算眼前是陷阱他也得跳,對方抓住了華煜,他絕不能讓兒子出事。

  華磊一路跟著,轉進了一間宅子的後院,他一進去,身後就有人關上了門,回頭一看,是淩紀凡,再轉回頭,就見蒙面人放下了華煜,扯下了覆面巾。

  華磊從沒見過此人,但這張臉他卻在皇帝下令緝拿的告示裡見過,這人是前朝唯一餘孽,前朝的八皇子。

  既已改朝換代,華磊對八皇子來說就是仇人了,他提高戒備,低聲喚道:「煜兒,過來。」

  華煜不知道擄走他的人是誰,但他感覺得出來這個人並沒有惡意,一路上抓著他也盡量不讓他感到不適,但看父親臉色凝重,他還是快步跑到父親身邊。

  「八皇子,改朝換代是民心所向,你莫要遷怒一個孩子。」

  「既然改朝換代,我又怎會是八皇子,我為了躲避你擁立的皇帝,已經更名易姓,就叫我唐君浩吧。」

  「你引我來此處是為了什麼?淩老闆又為何在此?」

  淩紀凡走到唐君浩身側,神情顯得憂心忡忡,眸光卻帶著決心為之的堅定。

  唐君浩握住了淩紀凡的手,給了他一個讓他放心的笑容。

  華磊看著,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心裡似乎有了答案。

  唐君浩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終於開口了,「紀凡是我的人,他不可能與將軍夫人私通。」

  華磊見多識廣,即便兩男相戀再少見,他的神色還是波瀾不興。

  但對華煜來說就相當震驚了,他極不文雅的張大了小嘴,神情錯愕極了。淩叔叔居然、居然愛的是男人!

  他在母親死後曾見過淩紀凡幾次,每次相見,淩紀凡都因為母親的死而內疚,說他當初做得不夠才會害死了她,現在他終於明白所謂做得不夠是什麼意思。

  「淩老闆那日不該離開,他該隨著回將軍府解釋,便犯不著讓唐公子冒著生命危險出面解釋。」華磊對淩紀凡仍有所怨慰,淩紀凡既是若怡的朋友,怎能拋下她不管?

  「那日夜裡是我送紀凡去玲瓏坊的,秦保帶人來時,我擔心我的行蹤被發現,再加上我以為紀凡不在,就沒有證據能將將軍夫人定罪,怎知紀凡會遺落了那封信。」

  自從傳出安若怡是因為私通但又缺乏證據,才與華磊協議和離被趕出將軍府的消息之後,淩紀凡日日憂心不已,但又不敢再去見安若怡,怕讓她的處境雪上加霜,他想過親自去將軍府向華磊解釋,卻沒有信心華磊會信他。

  眼見淩紀凡為了朋友的處境而憂心,唐君浩決定幫安若怡澄清。

  華磊沒有表示是否相信,淩紀凡開始著急了,「君浩為了澄清這事,都不顧危險出面了,華將軍還不相信我們嗎?」

  「沒這個必要。」華磊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並未接受他們的好意。

  「當然有必要,如果紀凡只是向將軍解釋他與夫人沒有私情,將軍肯信嗎?甚至紀凡若承認了他愛的是男人,將軍又是否相信?唯有我這個欽命要犯出面,將軍才會相信我們的話,畢竟我們無須為了一個謊言,冒著被殺頭的風險。」

  「我說沒這個必要,是因為我一直都很相信若怡。」

  淩紀凡這下子更困惑了。「將軍既然相信若怡,為什麼還要與她和離,把她趕出將軍府?」

  「我若不這麼做,難道讓若怡被以私通之罪送官嗎?那封信雖是偽造,卻與若怡的筆跡相同,我不知道誰有本事偽造出那樣一封信,若不讓那個陰謀者暫時如願,我擔心接下來還有什麼計謀針對安怡而來,這一切都只是權宜之計。」

  淩紀凡終於鬆了口氣,乏力的身子及時讓唐君浩扶住。「紀凡,你先進屋裡休息吧。」

  「我沒事……」

  「怎麼沒事?自從得知將軍夫人被趕出府,你就吃不好、睡不好。」

  「我與若怡的父親是忘年之交,沒照顧好故人之女還讓她遭受此難,我怎能不內疚、不擔心?」

  「你……真是……」唐君浩十分心疼,卻不知該拿淩紀凡怎麼辦。  

        華磊見淩紀凡的模樣,說不動容是騙人的,見他為妻子憔悴至此,也做下了決定,他牽起兒子的手就要離去。

  「將軍,你……不打算把我們送官?」淩紀凡似是在確定華磊的立場,他想救安若怡,卻也不願害心愛之人入獄,唐君浩一旦入獄,就是殺頭死罪了。

  「他是欽命要犯,你們不該住在城裡。」

  「最能藏住黑暗的地方,就是黎明前的夜,誰能想到一個欽命要犯只做了簡單的偽裝就躲在皇城的戲班子裡,這個戲班子還準備在公主壽宴上表演。」唐君浩雖是逃犯,卻沒有一絲畏懼,他昂藏的身軀頂天立地。

  「你還打算進皇城唱戲?唐公子,你真夠狂了。」

  「狂?我父親的所有孩子中,就數我最沒用,整天只沈迷戲曲,在認識紀凡後,我更無心權勢,新帝根本無須忌憚我。」

  「皇上不忌憚任何人,他只是為免後患的斬草除根。」

  「將軍既然明白,可否饒我們一命?我還是皇子的時候,對於大片江山就毫無興趣,自從認識紀凡之後,他就是我的江山,此生有他,足矣。」

  華磊笑了,不只笑唐君浩有勇氣大方承認這段禁忌的愛戀,更笑他有這氣勢,卻只想為淩紀凡一人展現。

  「我今日什麼人也沒看見,欺君之罪你們自己扛便罷,與我無關,別說我來過這裡,也別說我見過誰。」說完,華磊牽著兒子,頭也不回的離開。

  華煜邊走邊回頭,微笑著向兩人揮揮手,他們冒著生命危險為了母親出面,他對他們萬分感謝。

  「煜兒,你淩叔叔還真是你們母子的大恩人。」

  「他是啊,所以即使謠言傳得沸沸揚揚,娘也不能不交這個朋友,淩叔叔真的幫我們太多、太多了。」

*             *             *

  公主壽宴一日日接近,城裡開始有了慶典,宋裊裊讓人給安若怡送來訊息,表示她會帶著華煜到街上走走看熱鬧,要安若怡也上街來個不期而遇。

  離開將軍府後,安若怡最大的牽掛就是兒子,如今在街上看到兒子,她無比欣喜,但也難免擔心為難了宋裊裊。

  宋裊裊本來就不在意華老夫人,更何況她都好幾天不見華老夫人了,她告訴安若怡華老夫人不知道是病了還是如何,已經幾日不出院落,連請安都免了。

  安若怡畢竟身為媳婦,華老夫人再不待見她,還是關心的問了幾句,結果宋裊裊表示別說請大夫看華老夫人的病了,她是醫女,也不見華磊讓她去看看。

  好一陣子沒看到兒子十分想念,如今兒子就在身邊,安若怡便沒再多問華老夫人的事,帶著兒子逛街去了。

  直到未時末安若怡這才依依不捨的與兒子和宋裊裊道別,而後她領著玉顏回到客棧,就看到陸風守在房門外,她讓陸風和玉顏各自去休息後,進了房裡,華磊正大口喝著酒,桌上的菜沒吃幾口,酒倒是已經喝了兩壺了,她來到他身邊,看見那隻她從玲瓏坊帶出來的木盒。

  「這木盒我不是放在鏡台上,怎麼會在這裡?」

  「這木盒哪裡來的?」

  「在玲瓏坊的廂房裡找到的,我正想著要找機會把木盒還給之前的主人。」

  安若怡本要伸手去拿木盒,華磊卻伸手壓住了木盒並將之推開。「交給我吧,我會拿去還。你看過木盒裡的東西嗎?」

  「既然是別人的東西,我自然不會打開。」

  他看著那隻木盒,眼中有她無法理解的算計,接著,他拿起酒杯正要再飲,卻被她搶了去。

  「我聽說娘病了,你沒在府裡照顧她,怎麼到這裡來了?」

  華磊沒有回答,只是抱住站在他身前的她,將臉埋入了她的懷中。

  安若怡抱著他,露出寵溺的微笑,「怎麼了?」都多大歲數的人了,這是在撒嬌嗎?

  「想你了,最近事情多,你又不在身邊,我一個人心力交瘁,我急著想為你找到證據接你回府,可總有事情發生,打亂我的步調。」

  她無限愛憐的揉揉他的後腦,像是她的安撫真起了作用,他僵硬的身子逐漸放鬆下來,只餘雙臂還牢牢擁著她不放。

  「想我就來找我,你先將重要的事情處理好,再來煩惱我的事。」

  「你的事也是重要的事,我應該要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可自從我們重逢,我都沒有做到。」

  「磊哥,讓你這麼焦心我真不是好妻子,你不要自亂陣腳,把事情一件一件處理好,最後再來考慮我的事。」

  「誰說你不是好妻子?你離開將軍府的那天,有個方外人士跟著打更的人吟唱,我覺得他唱的詞有些符合我們的情況,後來我找到了他,他說他會看相,說我是因為有你這個妻子才能有現在的地位,要我好好對待你,還說如果我讓你含恨而終,我也活不過十年。」

  安若怡渾身一僵,再次因為這個預言而心驚。「即便你傷了我,我仍舊寧可自己離開人世,也不願你有絲毫損傷。」

  「我不會讓你含恨而終,我們會幸福到白頭,所以不用擔心我的命,我會隨你而去,但要到我們都老了,孩子都大了,我們才一起死。」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你的命,你就是知道,所以連身上的舊傷都不願讓我看到,不是嗎?」

  華磊輕輕推開了她,看著她銳利的眼神,他討好的笑了。「你果然已經知道裊裊幫我診療的事。」

  「你不老實說,害我險些誤會你們了。」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一件件脫去衣裳,直到上身完全赤裸,他的背部、腹部都受過刀傷、箭傷,手臂上亦不例外。

  安若怡輕觸著那些已經癒合的傷口,心狠狠抽痛著。

  「就說你看了會傷心。」

  「能為你傷心是做妻子的特權,你不知道嗎?」

  她如此可人體貼,他怎能不愛她?他傾身想吻她,卻被她伸出雙手抵在他胸前推開了。「磊哥,你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娘病了,你該回去照顧她。」

  「娘不是病了,是被官府抓了。」

  「怎麼會被官府抓了?」

  「還不是為了一個賭字,聽說是有人告密,官兵把整個賭坊給抄了,皇上最忌諱官員涉貪及賭,雖然對於官員家眷的品行尚無嚴格規定,但難保哪日不會變,我告訴過母親這個惡習得改,但她就是不聽。」

  為了這個賭字,他已經與母親爭吵過一次,之後還讓人看著母親,沒想到母親安份沒幾天,那日也不知道秋月怎麼掩護的,竟避開了他的人,讓母親又溜出府去了賭坊。

  「現在怎麼辦?」

  「我讓人打聽過了,除了母親,還有其他幾名官夫人都沒肯說出自己身分,京官難為,他知道府衙裡關的賭客有些來頭不小,只要抓到的不是有官職在身的人,大多只要支付銀錢就可以釋放。」

  「那你就快點把母親給救出來啊!金額很高嗎?」

  「自然很高,付不起的人可以服勞役十日為償,繳納的最終期限是七日。」

  「娘都多大歲數了,怎麼能讓娘去做那種辛苦活兒,你快把娘救回來吧!」

  「或許該讓娘吃點苦頭,她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華磊不是沒想過立刻付銀錢把母親接回來,但他也知道賭癖難醫,不給母親一點教訓,她很可能一個手癢就又去賭了。

  他當然不可能讓母親去服勞役,所以他打算在期限的最後一天再去付銀錢,讓母親在牢裡住幾天,或許會牢記這回的教訓。

  安若怡不知道他的打算,見他一臉冷漠,她十分擔憂。「磊哥,你會在這裡喝悶酒,不就是因為也擔心娘嗎?你快去把娘救回來吧!」

  「不行,必須讓母親吃點苦頭,我已經決定了,你不用再多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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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48:07


        華老夫人以為自己真的得服十天勞役才能離開地牢,當她終於得見天日時,她欣慰著兒子終究還是來救她了。

  可是她一走出府衙,看見的人不是華磊,而是安若怡。

  安若怡領著秋月,把華老夫人請到她暫住的客棧稍做梳洗。

  「你離開將軍府就住在這兒?比我們以前住的那間小宅子還要簡陋。」華老夫人看了看四下,嫌棄的道:「我不信磊兒沒有資助你,他怎麼會讓你住在這種地方?」

  「我不想為難將軍,所以沒接受他資助,而我有的銀錢只住得起這樣的地方。」

  華老夫人頓了頓才接著道,「為難?是指我會為難磊兒嗎?」

  玉顏一臉就是「要不然呢」的表情,被安若怡睨了一眼,她才乖乖收斂。  

  「將軍跟府裡的人說老夫人病了所以足不出戶,早上我讓秋月以陪老夫人到寺裡上香為藉口跟著空馬車外出,等會兒老夫人就坐馬車回去,府裡的人不會知道老夫人這些日子去了哪裡。」

  華老夫人不明白兒子為什麼要讓安若怡來接她,她並不想欠安若怡人情。「你不要以為做這些事我就會原諒你,你不過是替磊兒送錢去的。」

  有什麼委屈安若怡都已經學會看淡了,她並沒有為自己辯白,「我並不求老夫人什麼,這麼做是為了將軍,皇上忌貪忌賭,雖然不是將軍自己去賭,但伴君如伴虎,難保哪日皇上一個不順心不會牽連到將軍,所以若怡才代將軍前往。」

  華老夫人算是接受了安若怡的回答,此時,安若怡交代小二泡的熱茶送了上來,華老夫人想起兒子還不知下落的日子裡,不管她給安若怡再差的臉色,安若怡總是將她服侍得好好的,而這一切在進了將軍府後,都是蘇霏雪讓奴婢做了,她從此拒絕了安若怡的伺候。

  「老夫人喝口茶休息一下,若怡讓人備好馬車,再讓秋月陪老夫人回將軍府。」

  「嗯,去吧。」

  安若怡用眼神示意玉顏去辦事。

  玉顏才打開房門,就看見華磊及陸風正要入內,陸風的手裡還抓了一個人,她看了許久,才認出來是府裡的一個婢女。

  華磊看見母親感到相當意外,最後期限還有三天,他沒有支付銀錢,母親是怎麼離開地牢的?

  他一個眼神示意,陸風讓那婢女跪伏在地,他這才走到母親身邊坐下。「母親,你出獄了?」

  「不是你讓若怡拿錢去救我的嗎?」

  安若怡連忙搶白道:「當然是將軍讓我去的,我想將軍只是很意外官府一點為難也沒有,這麼快就放了老夫人。」

  兒子臉上漸漸浮現怒氣,看得華老夫人不解,她再看安若怡有些心虛的別過臉,莫非,這其中還有隱情?

  「母親,我並不打算支付銀錢,我想讓您服完那十日勞役,吃點苦頭、受點教訓。」華磊沒說出準備在期限最後一天付銀錢的事,就讓他當一回不孝子,否則母親永遠不會珍惜若怡這個孝媳。

  「你在說什麼?」

  「我相信您聽得很清楚,為了讓您戒掉賭這個壞習慣,我必須這麼做,沒想到安怡會搶先把您救出來。」

  這麼荒唐的謊言,華磊竟以為她會信,華老夫人攏起雙眉,不滿兒子總是要為安若怡塑造孝媳的形象。「她哪來的錢,金額這麼高。」

  「我也不明白她是哪來的錢。」

  安若怡沈默不語,她本就不打算邀功,只是覺得老人家一把年紀了,吃不了服勞役的苦。

  華磊見安若怡不肯說,把視線移向了玉顏。「玉顏,你說。」

  玉顏早看不過去想開口了,只是礙於安若怡不讓她說,如今將軍命令了,她毫不猶豫的說道:「夫人以前開的那間工藝坊攢了一點錢,原先是打算讓將軍回鄉後可以做個小生意營生的,沒想到將軍風光的凱旋而歸,那筆錢就用不著了,所以夫人把銀子存進了錢莊裡。」

  聞言,華磊心疼極了,妻子過去工藝坊的生意做得那麼辛苦,積攢了錢也不自己好好享受,竟只想著他若返鄉可以讓他做個小生意?他何德何能,讓她這般用心為他?

  「若怡,當時你有那樣的想法我無話可說,但現在你知道我不需要這筆錢的,你不受我資助,寧可住在這樣的地方也不把那筆錢拿出來用?」

  「我跟玉顏又沒餓著自己,那筆錢留著總能應付不時之需,況且我有手藝,能養活自己。」

  「那現在你怎麼又捨得拿出來付罰金?」

  「怎不捨得,所謂不時之需不就是指這樣的情況嗎?至少可以讓老夫人不用吃苦。」

  華老夫人的臉色青白交替,不知道是因為惱怒自己受了安若怡的恩惠,還是惱怒自己過去對安若怡的欺淩。

  安若怡見氣氛僵持,想辦法轉移了話題,「這個婢女怎麼了?磊哥怎麼把人帶到這裡來?」

  華磊還在氣安若怡受了委屈居然還這樣容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陸風見狀,上前代為解釋,「當時夫人說你沒有讓人送信給淩老闆,將軍就猜想幕後主使者不可能親自或讓身邊的親信去送信,一定是讓府裡的其他奴婢去的,為免事情敗露,事後一定也會將人送走,所以將軍要屬下去查最近府裡是不是有哪個奴婢突然失蹤或是辭了工作離開。」

  「就是這個婢女?」

  「是,這個婢女名喚笙兒。」

  「笙兒?」安若怡並不認識笙兒,但卻很確定整個事件是蘇霏雪設計的,華磊說的對,笙兒不能是蘇霏雪的親信,卻必須是蘇霏雪能夠信任的人。「笙兒,你是跟著蘇姨娘從蘇府來的奴婢吧?」

  「奴婢……是、是從蘇府跟來的。」

  陸風接著又道:「屬下查了許久,事情發生之後,只有笙兒離開將軍府,說是老家幫她訂了親,姨娘給了她一筆錢,讓她回老家去,屬下立刻趕到笙兒的老家,卻發現她的老家遭了戰禍,早就沒有親人了,屬下正擔心笙兒被滅口,一日在跟蹤箏兒的時候,意外看見箏兒送了錢給笙兒,讓她離開京城,屬下本要把笙兒抓回來問清楚,恰巧又遇上要將笙兒滅口的人,救了她。」

  華磊稍微冷靜下來後,終於有辦法說話了,「我讓陸風抓她來,就是要讓她當著你的面,承認自己的罪狀。」

  他多年征戰沙場,神態自然不怒自威,笙兒嚇得連連告饒,「請夫人饒命,奴婢都是聽主子的命令辦事的,奴婢身不由己啊!請夫人饒奴婢這一回吧!」

  華磊冷哼一聲,那就只能怪她自己笨,選錯了主子。「如果今日不是蘇霏雪狠了心要殺你滅口,你早拿著錢遠走高飛了,什麼身不由己?可笑!」

  華老夫人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想著該不會是兒子讓人演場戲給她看,要讓她接受安若怡,可是笙兒的確是蘇霏雪院落裡的人,她認得,總不會兒子還能說動原是蘇府的奴婢來幫著說謊。

  陸風看華老夫人似乎還心存猶豫,不禁想著將軍為什麼不將「那件事」也一併說了,如此一來姨娘就罪證確鑿了,但將軍既然要他暫時保密,他只得聽命,因為知道「那件事」後,將軍似是想起了什麼,說他還要深入調查。

  「母親,您現在覺得若怡還是您以為的不貞不孝的媳婦嗎?」華磊見母親還不相信,他只好說道:「淩老闆曾來找過我,他愛的是男人,若怡不可能與他私通,煜兒更不是像您所懷疑的是淩老闆的孩子,煜兒是我的親生兒子。」

  華老夫人極為錯愕,可是看兒子神情嚴肅,並不像說謊。

  「淩老闆沒必要拿這種事來做為藉口,母親,他肯對我說這個秘密,就是不想我誤會了若怡。」

  華老夫人完全沒想到事情會這麼發展,但事實就在眼前,已經無法為蘇霏雪開脫了,可是礙於面子,一句她錯了就是出不了口。

  「母親,你若還是不信蘇霏雪的惡毒,就讓笙兒再說一事。」華磊想到由笙兒口中知道此事時,恨不得蘇霏雪在眼前,讓他能出手扭斷她的脖子洩恨。

  還能有什麼事?華老夫人望向笙兒,揚手讓她說了。

  「有一日姨娘要去老夫人您的院落請安時,看見一個嬤嬤行蹤鬼祟,抓來詢問過後才知道那嬤嬤嗜賭,把自己的月錢輸光了不說,還欠下了不少賭債,想偷取老夫人的飾物去賭坊還債,本來后後宅的事就算不稟報將軍,也該把那嬤嬤交給老夫人或夫人發落,但在那嬤嬤不斷求饒之後,姨娘留下了那個嬤嬤,不但幫她還了賭債,還讓她幫著完成一事作為交換。」

  「留下那個嬤嬤又如何,終究只是心軟不是?」

  華磊知道母親沒想通其中緣由,提醒了她,「母親可還記得,是誰帶著母親前往賭坊的?」

  華老夫人當然記得,是院落裡一個婆子忠心事主,見她心情不悅,才帶著她去賭坊,說可以放鬆心情……

  想到這裡華老夫人終於意會了,難不成,那婆子是受了霏雪示意的?

  「你的意思是,這事也是因霏雪而起?」

  「是的,母親。」

  華老夫人有些疲憊,她大受打擊,連聲音也聽不出氣力,「我想回府了,你應該也打算回府處理這事,我們一同回去吧,你好好處理她,還我們華府一個清靜。」

  「是,母親。」

  看著華老夫人讓秋月攙扶著離開,安若怡不免同情她,她那麼疼蘇霏雪,沒想到到頭來蘇霏雪卻把將軍府鬧得不得安寧,連這麼疼愛她的婆婆都陷害了。  

     華磊回身又緊緊摟了安若怡一下,承諾道:「等我把府裡的事情處理好,馬上接你回去。」

  「嗯,磊哥,我等你。」

*             *             *

  蘇霏雪來到廳裡,看見笙兒跪在正中,一陣心慌,不過她很快就鎮定下來,故作無辜的問,「將軍喚妾身來,有什麼事嗎?」

  華磊銳利的眸光緊瞅著她,將她心虛的表現盡收眼底。「看到這個奴婢,你還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嗎?」

  蘇霏雪狀似驚訝的走到笙兒身旁,假意地問道:「笙兒,你不是返鄉了,怎麼還在京裡?」

  笙兒抬起頭來看著她,語氣眼神都帶著恨意,「姨娘很意外笙兒還活著吧?」

  「笙兒,你在胡說什麼?我當然希望你活著。」

  「蘇霏雪,你還要演戲?」華磊沒有動怒,但臉色比冰霜還凍人,讓人感到不安。「笙兒已經全招了,包括你要她送信給淩老闆,陸風也押著笙兒去跟淩老闆對質過了。」

  「送信?淩老闆?將軍,妾身真的不懂,將軍指的是姊姊與淩老闆私通的那件事嗎?那也該是姊姊讓笙兒去送信的,怎麼會是妾身呢?」

  「你的意思是,若怡有本事買通你院落裡的奴婢,而且還是跟著你由蘇府過來的奴婢,她還把這可能會洩露她私情的信,交給你院裡的奴婢去送?」

  「這、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華磊看她嘴硬,懶得再與她周旋,挑明了道:「如果信真是若怡要人送的,她大可交代玉顏,玉顏是她的心腹丫鬟,沒道理把這事交給其他人去辦,你真以為天下人都是傻子嗎?」

  「將軍,妾身冤枉啊!」蘇霏雪跪了下來,聲淚倶下的為自己辯駁,「將軍,妾身沒讓人做那件事,笙兒是妾身院落裡的人沒錯,但妾身沒有本事拿到姊姊的親筆信,這一定是姊姊與淩老闆的私情敗露,聯合了笙兒來誣賴妾身啊!」

  「笙兒差點被人滅口,如果這一切真是安怡所為,笙兒又怎麼可能為了若怡說謊來指控你?要不是陸風剛好趕到,笙兒如今已經是一具死屍,而你的陰謀也永遠不會被發現,蘇霏雪,你算得可真精啊!」

  「笙兒,你我無冤無仇,我怎麼會讓人去滅你的口,你別被人誤導了。」蘇霏雪扣住莖兒的雙臂,緊盯著她道:「我對你那麼好,你竟不信我,還背叛我?」

  「姨娘,笙兒沒那麼傻……」

  蘇霏雪見笙兒已經鐵了心的不信她,便轉而將責任都推到她身上,「將軍,笙兒肯定是受他人指使的,將軍不要誤信了,陸風能剛好救下笙兒,也是安排好要讓將軍中計的,不信的話,將軍好好對笙兒用刑,她會吐實的。」

  「姨娘,你的心怎麼這般狠毒?」笙兒不敢置信,姨娘死不認罪便罷,居然還要將軍對她用刑?

  「比得上你誣陷我來得狠毒嗎?」

  「姨娘,你似乎是大意了,你派來滅口的人我不是不認得,他是文……」

  蘇霏雪沒讓笙兒說完就甩了她一巴掌,「住口!你別再滿口胡言,我一院子的人不是家僕就是奴婢,哪裡有能殺你的人!」

  「姨娘院落裡沒有,但外頭呢?姨娘去寺裡上香多次,笙兒跟過一次,難道你忘了嗎?」

  「那又如何,寺裡都是些老尼姑,能有能殺人的人嗎?」蘇霏雪說完,再對著華磊淚眼控訴道:「將軍,笙兒滿口胡言,一定會說出更多誣陷妾身的話,將軍務必對她用刑,直到她招供一切為止。」

  笙兒也發狠了,姨娘還有一個秘密是她沒說的,如今她便要全盤托出,「將軍,姨娘身邊有人能做到殺人滅口的事,因為她跟護國……」

  「住口,你這個賤婢!」蘇霏雪在眾人反應不及時,拿下髮上的簪子,伴著怒吼,發狠地刺進了笙兒的心窩。

  笙兒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雙唇開闔卻說不出一個字,只溢出滿口鮮血。

  陸風急忙上前一掌擊開蘇霏雪,扶起笙兒探視她的情況,緊接著他神色一沈,抬眼望向華磊,失望地搖搖頭,人證已死。

  華磊沒讓這件事作罷,就算人證已死,就算不能將蘇霏雪定罪,他也要把她趕出去,接安若怡回來。

  「蘇霏雪,你當著我的面殺人滅口,當真不把王法放在眼裡了!」

  「是她誣陷我在先,我不阻止她,難道要讓她害死我嗎?」

  「你會殺了笙兒便是你心虛!」

  「她說的都是謊言,將軍沒有證據,不能定妾身的罪。」

  華磊站起身,走到蘇霏雪面前,居高臨下的氣勢讓她膽寒,不自覺往後退了退。

  「蘇霏雪,誣陷他人是你的拿手戲,我華磊不屑為之,有沒有證據定你的罪,就讓官府去煩惱,來人!把蘇霏雪送官,把她的嫁妝送回蘇府,我要休了她。」

  「將軍不能休棄妾身,妾身是皇上賜婚的。」

  「我會親自去向皇上請罪,來人!沒聽見是不是?」

  守在廳外的侍衛本搞不清狀況,頓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進廳裡押走了蘇霏雪,而蘇霏雪院落裡跟著她來的僕人、嫁妝,也在秦保的監視下,不消半日便離了將軍府,回返蘇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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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48:28


  得知女兒被送官,蘇御史怎能放過華磊,但是他沒有立場編派華磊的不是,雖然華磊沒有找到偽造書信的證據,但女兒殺了一個奴婢卻是確定的,更加深了她是殺人滅口的嫌疑。

  蘇霏雪嫁給華磊為妾後,日子過得並不好,他早想趁機教訓一下華磊,除了私下讓人傳些華磊送賄的謠言,但礙於女兒不肯死心,又容忍了華磊的無情好一陣子,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直到女兒見過文鴻煊後下定了決心。

  文鴻煊與華磊之間早有嫌隙,而文鴻煊一直深愛著女兒,剛好衛國公夫人找了安若怡訂製公主壽宴的賀禮,給了他和文鴻煊一個機會,文鴻煊想到一計設陷華磊,而他也正好將政敵衛國公一併入罪。

  皇上最忌貪腐,有官職在身的人涉貪罪加一等,並判流放之刑。

  今日,就是文鴻煊及蘇御史得償夙願的時候,蘇御史捧著一份奏章,等著上奏華磊的罪狀。

  上朝時,皇上的臉色明顯不悅,例行的上奏結束後,皇上遲遲沒有喊退朝,殿下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覷,倒是立於武官之首的華磊站得直挺挺的,沒有多餘的反應。

  皇帝在百官身上遊移的視線,直到落至華磊身上才停住。

  皇帝的心思向來沒有人猜得透,他執著的目光也常讓被看著的人感到心虛,但華磊避開皇上的視線是因為禮儀,並非心虛。

  「華卿,近來朕聽到一些耳語,是關於你的事。」

  「臣自認端正,沒什麼怕人說的。」

  皇帝離開了龍椅走下殿階,來到華磊面前。「聽說戰功彪炳的華卿是個管不住母親豪賭、授意妻子送賄的貪官汙吏,甚至連後宅那些小事都管理不了,婆媳失和便罷,媳婦還親自寫了一封信密報官府,讓官府去抄了賭坊,害自己的婆婆下獄。」

  那封密報的信肯定是蘇霏雪陷害若怡的,上頭自然又會是若怡的筆跡,陸風跟蹤箏兒時,除了發現笙兒,也發現了那個能人,文鴻煊只軟禁了他沒有殺人滅口,是文鴻煊失策,不過那個人有此等絕活,文鴻煊捨不得殺,他亦能理解。

  皇帝的話沒嚇著華磊,卻讓蘇御史驚訝,他的奏章還在手裡,皇上怎麼就知道了?

  「那些都是謠言,臣妻安氏侍奉婆婆至孝,臣的母親的確涉賭,前些日子被官府抓了,臣讓她被關了幾日,直到臣妻付了罰金,現在臣的母親十分安份,不再接近賭坊了。」

  「這樣啊……」皇帝雙手負於背後,在華磊身邊緩緩踱著步。「那你的妻子送賄一事呢?」

  「臣一向不管華府產業的事,全權交由臣妻處理,臣妻有經商之能,大概是經商有成被同行所妒才傳出謠言,她無須送賄就已生意興隆,忙得有時都沒空服侍臣。」華磊一字一句回得清楚,似乎早有準備。

  站在華磊身後的文鴻煊並不擔心,證據和奏書都在蘇御史手中,華磊沒有脫身的可能。

  皇帝沈吟了一會兒,淡淡的道:「朕相信華卿的為人,那麼此事就到此為止。」

  哪能讓皇上這麼輕易放過華磊,蘇御史還想再奏,「皇上……」

  華磊沒讓蘇御史說完,搶先一步道:「皇上,臣還有事稟報。」

  皇帝看了蘇御史一眼,沒讓他開口,反倒允了華磊,「華卿想奏的,跟你昨日事先稟報要帶人上朝一事有關吧?」

  「是。」

  「說吧。」  

  「皇上,臣一奏護國將軍文鴻煊,陣前假傳軍令,二奏蘇御史之女蘇氏,以皇上賜婚的身分與文鴻煌有染,是為欺君之罪,三奏蘇御史挾怨報復,製作偽證矇騙皇上,四奏……」華磊走到蘇御史身旁,恫嚇的眼神讓蘇御史還沒來得及辯白就先失了氣勢。「四奏蘇御史身為監察御史,收賄貪汙。」

  被點名的文鴻煊及蘇御史全跪在了殿前,他們相視一眼,決定否認到底。

  「皇上,臣等冤枉。」

  「哪個被參的人不會喊冤枉的,你們是否該聽聽華卿怎麼說,再想想怎麼辯白?」

  皇帝明明該因此發怒,但卻帶著笑容像看好戲一般順著華磊,就因為皇帝這異常的反應,反而讓文武百官背脊發涼,感覺就要出大事了。

  「皇上,在您登基之前的最後一戰,傳令兵曾傳來錯誤軍令,險些害臣所帶領的兵士全軍覆沒一事,皇上可還記得?」

  「當然,那張據稱是我親筆書寫的軍令及傳令兵消失無蹤的懸案,怎麼,有眉目了?」

  「回皇上,說來這是臣家中醜事,本難登大雅之堂,但如今發生相同的疑點,偽造軍令是殺頭大罪,臣不得不當殿稟告。」

  「喔?什麼相同的疑點,說來聽聽。」皇帝說完便回到龍椅坐下,興奮的表情像在等著好戲上演。

  「臣妻被誣陷,就是始於一封看似臣妻親筆字跡,但非是臣妻所寫的信,臣循線查到了臣妾蘇氏嫉恨正妻得寵,設計誣陷臣妻,不但找了一名能人,能完美的模仿他人字跡,還在計謀曝光後,殺了婢女滅口。」

  「這蘇氏可是蘇御史之女?」

  「正是皇上賜婚的蘇御史之女。」

  皇帝看了華磊一眼,他昨日稟報要帶人證上朝來時,說要稟告的是當年誤傳軍令的案子,如今竟然在朝堂之上說起他將軍府後宅內鬥的事,而那句「皇上賜婚」是想暗指他這個做皇帝的看錯了,指了門不好的親事嗎?

  「皇上,臣女溫婉賢淑,絕不會做出華將軍所言之事,請皇上明察。」蘇御史今天本是要參人的人,如今自己被參,這樣的轉變令他措手不及,只能連呼冤枉。

  皇帝揚手要蘇御史稍安勿躁,接著又對華磊說道:「華磊,你為了不要這個小妾,可是什麼事都做了。」

  「臣惶恐,蘇氏是皇上賜婚,臣一向以禮待之,怎奈蘇氏歹毒,不但紅杏出牆,還聯合姦夫誣陷臣及臣妻。」華磊說得謙遜,態度卻異常堅定。

  見蘇御史又要再呼冤枉,皇帝先一步揚手制止了,好戲上演,他懶得聽蘇御史的辯白。「華卿,可有證據?」

  「有一人證還有兩件物證。」

  「都送上來。」

  華磊讓人把人證押上殿來,說是人證,亦是嫌犯之一。

  一見那人,文鴻煊暗道不妙,這人不是被他軟禁在自己將軍府的密室裡嗎?

  文鴻煊知道陸風跟蹤了箏兒,卻沒想到陸風竟能在他的將軍府裡找到密室,救出人證,是他小看陸風了。

  皇帝看了看人證,望向蘇御史的眼神,足以讓蘇御史當場嚇破膽。

  「皇上,臣早懷疑蘇氏,所以讓親信暗中監視她,一日,跟蹤蘇氏的親信婢女時,發現那親信婢女送了銀錢給一名已經離開將軍府的婢女,從離開將軍府的婢女口中,臣得知蘇氏與護國將軍私通,護國將軍府中還有一名善於模仿人字跡的能人,誣陷臣妻不貞也是蘇氏一手策劃。」

  「喔?那婢女呢?」

  「已於對質時被蘇氏滅口,臣已將蘇氏送官。」

  皇帝指著人證問:「這人能模仿他人字跡?」

  「是,皇上,此人供稱當時的軍令是文鴻煊命他所書,蘇氏用來構陷臣妻的信件亦是出於他之手,還有,皇上即將收到一份……由蘇御史呈上的奏書,附有衛國公所寫的索賄信函,同樣也是他所偽造。」

  事情怎麼會突然落到自己頭上?衛國公可沒華磊大膽,連忙跪了下來。「皇上,臣冤枉,請皇上明察。」

  「衛國公,我還未定你的罪,你怎麼就先嚇得跪下了?」

  「臣……」

  「別怕。」皇帝紆尊降貴的親自下殿把衛國公扶起,讓侍立一旁的太監取來蘇御史一直拿在手裡的奏書,皇帝看完奏書並沒有一絲驚訝,好像早知此事一般。

  「衛國公,奏書指出你為公主壽宴操辦的二十六件頭面,是因為收了安國將軍夫人的賄款,才向玲瓏坊訂製,還附上索賄信件一封,上頭指稱只要華卿送的賄款能讓你滿意,未來皇室所需皆由華卿名下產業操辦,你看看這上頭的字跡是不是你的。」

  衛國公一看,張著嘴咿咿呀呀的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他一切都是依皇上的密旨辦事,怎麼會突然出現一封他索賄的信件?「皇上,這……這的確是臣的字跡,但不是臣所寫,臣從沒向安國將軍夫人索賄啊!」

  皇帝看向跪在殿前的人證,問:「華將軍說的可是實情?」

  以他天子之威,無須出聲恫嚇,只消聲調如常的問一句,人證連忙伏地認罪,「回皇上,華將軍說的句句屬實。」

  文鴻煊自然不認,「皇上,臣冤枉,這名人證臣並不認得,他肯定是與華將軍合謀要來陷害臣,請皇上明察。」

  華磊似是早就料到文鴻煊會是這樣的反應,冷笑道:「皇上,要模仿皇上字跡自然需要參造,而文將軍拿給人證參造的信函,正是皇上寫給文將軍的信函,這是如山鐵證,文將軍狡辯不得。」

  證人從懷中拿出信函,高抬雙手捧著,等待太監拿取,沒想到文鴻值還想上前搶下,華磊撐腳一踢,文鴻煌隨即跪跌在殿上。

  皇帝看了那封信函,沒有言語,只是直視著文鴻煊。

  文鴻煊跪直了身子,卻不敢再看皇上一眼。

  「華卿,想必這是其中一個物證,另一個呢?」

  「是一本密帳,正是蘇御史索賄的證據,帳本被藏在一間繡莊之中,發生貪腐大案後,繡莊倒閉,而後被臣妻買下,無意間尋得此物證,帳本上寫明將賄款存入京城『富來錢莊』中,臣已查過,那是蘇御史以假名所存入的,富來錢莊之主也有牽涉之嫌,暫押府衙之中,皇上隨時可下令詳查。」

  先前發生貪腐大案,皇帝不是沒有聽過幕後有官階更大的人收賄的耳語,但一直苦無證據,要不是有這本密帳,怕是讓蘇御史逍遙法外了。「蘇卿,你養的好走狗啊!竟無人將你供出。」

  「皇上,臣……」

  「你還要喊冤嗎?蘇卿,朕早知你對華卿不滿,正當此時傳出華卿之妻安氏送賄的謠言,你自以為天衣無縫,卻漏算了最重要的部分,衛國公是你的政敵,於是朕刻意挑選了他,明著由衛國公夫人操辦公主壽辰所需飾物,暗傳密旨命他只能向玲瓏坊訂製,蘇卿,你上奏衛國公索賄,是指朕索賄嗎?朕不過簡單一計,就釣出了你的陰謀,你真以為朕昏庸無能,是嗎?」

  蘇御史從未想過衛國公夫人向玲瓏坊訂製頭面是皇帝授意,而他這一計,是算計到了皇帝頭上,明明白白掉進陷阱之中了。

  見文鴻煊及蘇御史已無話可說,皇帝也厭了這場戲了。「將一干人犯押下候審。」

  殿前侍衛上前押走了文、蘇兩人,以及偽造信函的人證,殿上又恢復一片寂靜,文武百官這才知道皇上今天臉色陰晴不定的原因,由於事不關己,一個個都露出了鬆了口氣的神情。

  皇帝走到了華磊身旁,低聲道:「華卿,是朕給你指婚指錯了人,所以朕就原諒你把家務事搬上大殿來,你想著在上朝時說出蘇氏的惡行,不給蘇氏一點生機,免得她有機會重新回到你將軍府裡,破壞你們夫妻之情,是嗎?」

  「皇上睿智,蘇氏若抵死不認,人證已死無法將她定罪,而將她的案子併入文、蘇兩案之中,便可一併論處。」

  「你這點心思朕還不明白嗎?你就這麼深愛安氏?你讓朕好想捉弄你,再賜你一名小妾。」

  「請皇上饒了臣吧,臣心有所屬,真的容不下其他女人了。」

  這樣就能讓華磊態度乖順了?皇帝看著華磊躬身請求,心情大好。「朕就愛你那耿直得像石頭一樣的性子,朕暫時饒了你,不賜你小妾了。」

  「謝皇上。」

  與華磊私語完,皇帝露出了笑容,百官雖不明白原因,但都知道今日的事,至此算是已了了。

  「我今天看了一場好戲,退朝吧。」

  在文武百官躬身恭送之下,皇帝離開了朝堂,華磊今天是最大的贏家,新舊案子一併了結,還除去了眼中釘,又抱回美人歸,真是一大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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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48:44

【尾聲】

  安若怡被華磊接回將軍府了,她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向華老夫人請安。

  華老夫人的態度依然冷淡,但也沒有多加為難,讓她請安後就要她回纖雲閣去了。

  離開華老夫人的院落,華磊難掩失望,他以為所有事情水落石出,母親應會接受若怡了,沒想到母親對待她甚至沒有當初對待蘇霏雪一半熱絡。

  「磊哥,我回來你不開心嗎?」

  「怎麼不開心,我只是為母親的態度感到難過。」

  「原來如此。」見他這般憂愁,安若怡再也忍不住笑意。

  華磊不滿的道,「我這麼擔心你,你還笑?」

  「磊哥,你還不了解娘嗎?娘很要面子,要她拉下臉來道歉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又覺得虧待了我,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態度,只要我們對待娘一如往常,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時日一久,娘的態度就會改變的。」

  他想了想,不禁失笑,是呀,明明是他的娘親,分開了這十年後,竟是若怡比他更了解了。

  「你要去哪裡?」華磊見她挽著他不是走向纖雲閣,不免好奇的問道。

  「我要去書房看看煜兒。」

  華磊和安若怡來到書房,華煜正埋頭不知寫些什麼,安若怡知道華煜一向用功,可他看起來不像在讀書,他做文章的時候喜歡引經據典,所以一旁還會擺上不少書冊,但現在他的桌案就只擺放了他所寫的書卷。

  「煜兒這麼專心,在寫什麼?」

  「那日我問煜兒想求取功名還是從商,他選了後者,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常帶著他去巡視華府的產業,他雖然童言童語,但提出的建議卻很成熟,所以我要他一一寫下,等你回來後讓你看看是否可行。」

  「喔?我都不知道原來煜兒對從商這麼有興趣,說來我覺得他從進了將軍府,可說是個性丕變,也不是說不好,就是過去的他雖然很懂事聽話,但畢竟稚氣未脫,但現在……」安若怡想說的其實是,華煜與自己前世的兒子像是不同一個孩子了。

  「我偶爾也覺得煜兒外表像個孩子,言行舉止卻像個成年人,可每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一回頭,就會看見他用那雙童稚的大眼笑看著我,這時我又覺得是我的錯覺。」

  「十歲的孩子卻有成年人的行止啊……」安若怡喃喃念著,看著華煜十分認真的在書寫要給她的建議,突然想起她再世為人前聽見那陌生男子說的話,她有了懷疑,卻不確定是否為真。「磊哥,我們之間算是否極泰來了吧,那個方外之士說的預言應該不會應驗吧?」

  安若怡依偎在華磊懷中,有了孝順的兒子、有了疼她的夫君,這一切她不想放,她這輩子不再憂鬱成疾,該會度過前世的那個死劫。

  「我們會一直幸福下去,將軍府也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烏煙瘴氣的,而且馬上就要辦喜事了。」

  「喜事?」安若怡不解,但很快就想到是誰的喜事。「是陸風和裊裊?」

  「你別看陸風老是板著一張臉,認真起來也是一往情深的,那日媒人上門想為裊裊說媒,我只不過答應考慮考慮,結果媒人前腳才剛踏出將軍府的大門,陸風就立刻托住了裊裊的雙手,請求她嫁給他,好像深怕她被人搶走一樣。」

  說到這個安若怡就有氣,她戳了戳華磊的胸口,不滿的道:「上回跟你說了他們的親事,你這大石頭不但不解風情還擋路,你看看,人家早就兩情相悅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我真是顆擋路的大石頭。」

  兩人的鬥嘴總算吸引了華煜的注意,他把暫時寫到一個段落的書卷捧著,走到了母親面前。「娘,可否幫孩兒看看這些建議是否可行?」

  安若怡接過書卷仔細閱讀,雖然兒子所提的建議有些不周延處,但大多數都是不錯的,她把書卷交給了華磊,要給兒子一個擁抱。

  華煜一下子便跳開了,十歲的他是很喜歡母親擁抱他的,但他都二十歲了。

  安若怡似是明白了什麼,別有深意的笑了,「煜兒啊,娘聽過一個傳說。」

  「什麼傳說?」華煜不明白,母親不替他分析分析他提的建議,怎麼突然跟他說起了傳說?

  「相傳,在別人的墓前要謹言慎行,無論是對著墓碑批評,還是對著墓碑感嘆都不行,如若不小心做了,會招來完全無法想象的境遇,至於是好是壞就不得而知了……」

  華煜先是一愣,隨即露出傻笑,用童稚的聲音說道:「娘,煜兒聽不懂。」

  「娘是告訴你,我聽過這個傳說,偏偏你又常常口沒遮攔的,我是事先提醒你。」

  「娘,煜兒不會在墓碑前亂說話的,請娘放心。」

  「知道就好。把那些建議寫完,我很有興趣研究研究。」

  「是!娘,我立刻寫。」

  華煜捧著書卷學著孩子一般蹦蹦跳跳的回到書房,他不是沒想過主動說出自己重生的事,但上輩子的記憶太過悲慘,他一人承受就好,如果真讓父母親知道他重生,問了曾經發生什麼事,只是徒讓父母心裡不適而已。

  更何況如今一切完全改變了,上輩子的那些悲劇不會再度發生,這樣就夠了,有時當個孩子也不錯,他都漸漸要習慣了。

  華磊攬著安若怡回纖雲閣,到了小花園時,兩人放慢了步伐,像是賞景一般。

  「你常常說些讓我摸不著邊際的話呢!」

  安若怡知道華磊自然是聽不懂的,但她也沒打算把上輩子的事告訴他,她四望無人,才敢大膽的環抱住他。

  「磊哥哥,如果我說經歷這一切事件後,我害你及蘇霏雪本來該有的孩子無法來到人世,你會恨我嗎?」

  他彎身湊到她耳邊,輕聲低喃,「她不會有我的孩子,她跟你不同,對你,我是恨不得讓你為我生一、二十個孩子,對她,我連碰她都不願。」

  她羞紅著臉推開他,不滿的嬌嗔,「什麼一、二十個,人家哪那麼會生,磊哥哥最貧嘴了!」

  「你問我答,不是嗎?」

  「可是……」可是上輩子真有個孩子啊!安若怡不知該怎麼提起那孩子的事。

  「別可是了,我從沒打算讓她生,她真有了孩子也不是我的,她要讓我跟她生孩子,除非灌醉我。」

  安若怡因為華磊這句話瞬間想通了,會不會上輩子蘇霏雪就是用這個方法得到華磊的孩子,更甚者……會不會那孩子是文鴻煊的?

  想到自己還為此大受打擊氣血攻心,實在不值。

  安若怡又露出了微笑,依偎進華磊的懷中。「好,不說了,磊哥哥也要答應我,不會再有其他女人介入我們之間。」

  「不會了,一直以來我只愛你一個,自然我的身邊也只會有你一個……」

  是的,這一回安若怡相信華磊,他們再也不會因為誤會而分開,重新得到的人生,她會好好把握,用幸福來填滿這個她原先沒有的未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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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50:22

寄秋 - 表妹今世不當妾【緣來是重生之二】

表哥,是妹妹太傻,忽視了你的溫柔與告誡,
如今只能在你的墓前哭泣,若能重來一次,多好……

身為首富嫡女又怎樣?她還不是照樣落入繼母捧殺的圈套中,  
誤將生母收養的表哥當惡人,逕自給臨川侯世子當妾,最後不得善終,
重生後她看清一切,絕不會再辜負一直相信她、疼寵她的表哥,
見他因自己而被罰,她發揮前世所學,製出效果極佳的藥贈他,
並在繼母指使繼妹挑撥離間時,巧妙暗示大家繼母別有居心,
他則配合地揭開繼母苛待他的事,並狠狠教訓對她出言不遜的繼妹,
有表哥罩就是好,這下繼母名聲臭了,能再變出什麼把戲?
然而繼母賊心不死,派人騙她去見臨川侯世子,想讓兩人搭上線,
幸好表哥及時救援,自臨川侯世子的狼爪下救出她,還向祖母提親,
轉眼間她就成了他的未婚妻,可婚事並不如想像中順利,
他成為探花郎後,皇上竟出來攪局,想把自家女兒嫁給他,
欸,會不會太過分啊,凡事都有先來後到,她的未婚夫她可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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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50:54


        「你、你走開,我不想看見你,你不要像跟屁蟲似的一直跟著我,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你就像癩蝦蟆一樣,令人噁心欲嘔!」一名姿容出眾的少女不耐煩的揮動小手,面上的厭惡清晰可見,明擺著不願見眼前這人。

        「雲娘姑姑臨終前要我好好看顧妳,我答應了就不能反悔。」他們原本該相依為命,誰知她越大越無理取鬧,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刁蠻任性,連他這個表哥也不認。

        女子氣呼呼的瞪著他,「不要提我娘,她已經死了,用心照顧我的是母親,她才是最疼我的人。」

        他無奈地道:「妳錯了,小月兒,她對妳的好不是好。」這丫頭的是非觀念被扭曲了。

        「不許喊我的小名,你沒資格,男女七歲不同席,以後不準你再藉故接近我。」以為她不知道他是何居心嗎?

        「我們是兄妹,不算在內。」雖然他們之間毫無血緣關係。

        小月兒不高興的甩袖,「誰跟你是兄妹,少往自個的臉上貼金,你的居心我知曉得一清二楚,你只不過是我娘撿來的孤兒,卻覬覦著我家的財產。」依親來的遠親憑什麼管她。

        男子的臉色略微凝重,問道:「這是雲夫人說的?」

        她揚起俏挺的鼻頭,哼道:「是我母親說的又如何?像你這種不要臉地賴著不走的人最討厭了,我們雲家要養你一輩子不成?你識相的話趕緊滾!」別再留下來噁心人了。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絕不會做那種事,她在誤導妳,妳要自己想清楚。雲家雖富,卻非我所嚮往,假以時日,我的成就不在話下。」雲娘姑姑,我力有未逮,怕是要辜負您的託付了。

        雲姑丈續娶的妻子十分精明,一手掌控了小月兒的教養,後院之事他插不上手,才會造成如今的局面。

        年幼失母的小月兒只想有人疼她、寵她,認為誰對她好誰就是好人,可所謂的好是百依百順,要什麼有什麼,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金玉瑪瑙、琥珀翡翠、綾羅綢緞應有盡有。

        唯獨沒有教她知書達禮以及為人處事的態度,只一逕的寵溺,養成她為所欲為的性子,幼時的嬌憨靦腆全然不見,如今只剩下蠻橫無禮、囂張跋扈,且心中再無親娘。

        「哼,說大話誰不會,我還說我能當一品夫人呢!你最好不要妨礙我,要對付你,我有的是辦法。」母親說他會是阻礙,果不其然,這人的心思太險惡了,連她也敢算計。

        男子不悅的沈下臉,「妳還要糊塗到幾時?繼母會真心為妳著想嗎?不要忘了她也有自己的兒女,她會捨棄他們而疼妳?妳未免太異想天開了,腦子拎不清!」

        一心渴望母愛的她被踩到痛腳,一臉憤怒的撲向男子,兩隻小粉拳發狠的往他胸口捶去,罵道:「你怎麼不去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你不要骯髒的心思被人揭穿就惱羞成怒,還說母親的壞話,真是太陰險了,我詛咒你終生無妻無子,死於非命。」

        女子嬌軟的嗓音始終徘徊在男子耳中。

        最後,正如她所言,男子死時還未到不惑之年,他一生未娶,膝下無子,到了死去的那一日,無親人在身邊,只有跟了他二十幾年的隨從一個人護棺南下,助他落葉歸根。

        「到哪裡了?」

        一路向南的船隻載著一行女眷,綰了髮的三旬婦人雲傲月,雖已出現些許白髮,但面皮光滑,眉眼含春,嫵媚豔麗,有著一股洗淨鉛華的內斂風姿。

        她站在船頭,雙目平靜得像深山野林中的湖泊,波瀾不興的凝望著船行過時所濺起的白浪。河底下的魚兒不受驚動,自由自在地遊來遊去,多美好的景致,歲月靜好。

        雲傲月穿著一身素淡的蜀錦,看得出她出身富貴,髮上的一對蝴蝶碧玉簪浮翠流丹,價值不菲,低調中見奢華,可見應是富甲一方的商賈夫人。

        可是若看到她那一雙手,不免感到可惜,本該十分嬌嫩的蔥白十指竟顯斑剝,虎口處也有長年磨損而形成的硬繭,就算有數年的保養也難去陳年痕跡。

        三旬出頭的年紀卻有一雙老婦的手,可見她年輕時也做了不少操勞事,以致於兩手粗糙,不見細嫩。

        她望著流動的河水,眼神迷濛,像在回想著什麼,時而勾唇,時而顰眉,河水滔滔,帶走的是她年少無知的歲月。

        在她身後有名十五、六歲的容長臉丫頭鈴鐺,長相稱不上好看,和婦人的美貌相比,她連一分都比不上,所幸長得討喜,眼一瞇就似在笑。

        鈴鐺怕雲傲月著涼,拿了一件鑲狐狸毛的披風輕輕為她披上,往後退了兩步方道:「到揚州了,夫人。」

        「揚州呀!那是我生母的家鄉……」雲傲月露出一臉懷念的神色,好似藉由揚州的美景想著那張早已不復記憶的面孔,她不記得親娘齊雲娘的模樣了。

        舅舅們都不在了吧?當年娘去世時他們還曾來探望她,後來繼母進門,兩家也就漸漸沒了往來。

        也是她傻,竟然相信繼母虛偽的謊言,不把舅家當親人,多有排斥,對於他們的書信問候也視若無睹,只當他們是看上生母死後留下的嫁妝,想悉數搶走,因此她全然不理會舅舅、舅母的關心,認為他們不安好心。

        每回舅家的人來看她,都被她拒於門外,送來的禮她也不收,全往門口一扔,任性地踐踏別人的心意。

        一次、兩次、三次……次數一多,娘舅的人也不來自討苦吃了,一南一北的距離,誰有心思來討好一個小孤女?人在人情在,人死了還談什麼親情,何況是一名和娘舅家不親的外甥女,不到幾年她就被淡忘了,連外祖母過世也沒人知會她一聲,奔喪一事悄悄的過去,她徹底斷了和娘舅家的連繫。

        唉,這揚州美景呀,好不唏噓,她活得好辛苦,人未老而心已老,這人生還有什麼是值得她留戀的嗎?

        雲傲月眼露苦澀,很快地被垂落的美麗羽睫掩蓋。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如果她沒那麼傻的話……

        她嘆口氣,搖搖頭,搖去不堪回首的昔日情景。

        鈴鐺開口,「夫人,不能嘆氣,奴婢的姥姥說嘆一口氣老一歲,夫人長得這麼好看,老了滿臉皺紋多可惜。」如果她有夫人一半的麗質天生,風華無雙,她睡著了都會笑醒。

        雲傲月聞言,朱唇一啟,輕笑道:「妳還記得妳姥姥?」這丫頭賣入沈家時才五歲,並非家生子。

        鈴鐺露出得意的表情,能在自家夫人面前放縱言行,想來也是得寵的。她道:「記得,記得,奴婢的姥姥牙沒了,可是很愛笑,她一笑就把滿嘴的黑窟窿露出來,奴婢總能看見姥姥牙床。」

        雲傲月感慨地道:「妳的記性真好,我什麼也記不住了……」為什麼她會連親娘都忘了呢?那是生她、養她四年的親娘,而她卻怎麼也想不起親娘的模樣。

        「夫人要記什麼告訴奴婢一聲,奴婢幫您記,奴婢這腦子好得很。」鈴鐺搖頭晃腦,歡喜地一拍腦殼淺笑道。

        雲傲月一笑,神色轉為愉快,「妳記得的是妳的,不是我的,有些事是不能代替,也代替不了。」譬如記憶。

        其實她很想把前塵往事都忘得一乾二淨,如果還有重來一回的機會,她不會再那麼傻了,相信世上真的有待繼女如親女的後娘,她的一生也不會毀在人前人後兩張臉的繼母手中。

        「夫人,您說得好深奧,奴婢聽不懂。」她沒要代替誰呀,幫夫人記東記西是她身為奴婢的本份。

        雲傲月眼露哀傷,「不懂最好,我希望妳永遠都不知道這種感覺,人的一生中苦多於樂。」

        鈴鐺偏著頭,很是仔細的聆聽,而後皺著小臉道:「夫人,奴婢不喜歡黃連,可是生病了要喝苦藥,奴婢知道很苦。」

        雲傲月輕聲道:「此苦非彼苦,妳還小,不懂得才是幸事。」不要像她受盡一切苦難才領悟,為時已晚,後悔也來不及。人真的不能走錯一步路,一步錯,步步錯,萬劫不復。

        鈴鐺輕喚著,「夫人……」夫人的表情好像很難過。

        雲傲月吩咐道:「讓船停一晚吧,我們到揚州城逛一逛。」她要看一看母親的故鄉,走一走母親走過的路。

        「可是老爺要您早點回府,府裡的事少不了夫人操持……」府內的少爺、小姐們都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她沒敢說的是,少爺、小姐們越來越不安份了,個個都想當家做主,把夫人這個「外人」擠走。

        雲傲月擺擺手,「我決定的事不用多說,停船。」

        這是沈家的商船,自是聽沈家主母的吩咐。船一靠岸,將船板一放,便是繁華的揚州。

        她將嬤嬤、婆子留在船上,只帶了行事機靈的鈴鐺,一主一婢沿著最熱鬧的街道邊走邊看,感受一下揚州城的繁榮,偶而還有高鼻藍眼睛的西域人在此與人洽談生意,兜售他們的寶石、毛皮。

        鈴鐺提醒道:「夫人,小心點,別被碰著了。」人真多,這城裡的人都不用休息嗎?快近午了還行事匆匆。

        雲傲月毫不在意地道:「無妨,咱們也只是來看看這十里楊柳。」揚州城的美景之一—垂柳堤岸。

        風揚起,柳條兒細,風吹楊柳柳垂岸,細細如春雨。

        驀地,「天香樓」的招牌躍入眼中,她想起這是娘舅家的產業之一,情不自禁的走入。

        「你們聽說了沒?」

        「聽說什麼?」

        「咱們本朝最年輕的內閣首輔急病過世,已經回揚州安葬了。」他們揚州也出了一品大官呀!

        「真的嗎?內閣首輔是我們揚州人?」他居然不知道此事,真是太久沒出來走動了,少聽了不少消息。

        「當然是真的,都過世半年了,死時才三十三歲,沒娶妻也沒有子嗣,死後孤身一人,皇上感念他忠君為國,特地修了幾十畝地的大墳,還派了百名兵丁守墳三年。」誰叫他沒兒子,只好讓首輔府中的侍衛代為守孝,皇上對他也算是有厚恩了,全了君臣之義。

        「什麼,百名兵丁守墳三年?他是做了什麼才得以受當今皇上看重?」親王入陵也不見得有如此風光。

        說話的男子大概喝多了,當眾談論朝廷大事,「你不曉得,當今聖上能登上九五之尊大位,全是靠這位首輔大人扶持。當初先帝寵愛的可是美色冠六宮的程貴妃,對她所生的三皇子也愛若珍寶,有意立他為太子,那時呀—」

        「等等,先帝怎會立三皇子為嗣?非嫡非長,大皇子才是皇后嫡出,名正言順的正統。」哪能因寵誤國。

        「所以說,咱們的齊首輔才是有大本事的人,他早年與皇上相識,相交甚篤,一手在皇上背後為他謀劃,才智過人,一步一步將皇上推向高位……」

        首輔姓齊?雲傲月心中一動,沒再細聽他們說什麼,想起同為齊姓的故人,不知他是否安好,是否仍在朝中為官?

        她知道跟他有關的最後一件事,是聽聞他殿試考中一甲第三名,成為探花郎,那時她的異母妹妹雲惜月還特地跑來嘲笑她太急了,若是再等上幾年,就能如願當上心心念念的官夫人。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再悔不當初也回不到從前。

        「哇,咱們的首輔真是揚州人之光呀!竟能成就一代明君,難怪皇上為他的死大慟,直呼痛失英才,還因此罷朝三日以示悼念,桂花胡同的齊家也該深感榮幸了。」同出一源的本家,人丁凋零的齊家也就出一人光耀門楣。

        桂花胡同的齊家?桂花胡同……他不就是出自桂花胡同的齊家嗎!

        雲傲月臉色發白,手指微微輕顫,胸口如壓了巨石一般難受。她驟然起身走向侃侃而談的男子,問道:「齊首輔名字為何?」

        突然出現一名女子面露急迫的衝到桌前,數名正在飲酒的酒客被她突兀的行徑嚇了一跳,其中一人代為回答,「首輔姓齊名亞林,字愷之。」

        她聽了頓時失魂落魄,「齊、齊亞林嗎?他竟然比我早死……」怎麼會?怎麼會!他說過要代母親照顧她一輩子,可是他食言了,他還不到四十歲呀!他為什麼不先照顧好自己?

        兩行淚自她依然美麗的面頰流下,她無聲哭泣著,想著自己的過錯和對故人的虧欠,懊悔萬分,她錯得好糊塗。

        鈴鐺見狀嚇一大跳,忙問:「夫人怎麼了?」她為什麼哭?

        「鈴鐺,去準備香燭供品,我們去拜祭齊大人,他是我……族兄。」名義上的表哥。

        「是。」

        哭過一場的雲傲月雙目紅腫,等鈴鐺將東西備齊,問了人後,就帶著鈴鐺前往齊亞林的墳前祭拜。但是她才一靠近墓地,便被數名兵士攔下。

       「發生什麼事?」一名身著官服的男子走了過來。

       「李統領,這婦人執意要祭拜,說是故人來相辭,小的趕也趕不走,就站在入園處一動也不動。」

       「哪有什麼故人,大人死前連一個親人也沒有……」無親戚,無牽掛,大人放在心上的也許只有那一位雲傲月了。

        雲傲月聽到有些耳熟的聲音,連忙叫喚,「李新,是你嗎?你還認得我嗎?我是……」她羞於啟齒,不敢提起自己的名字。

        「妳是……」李新先是一怔,繼而睜大雙眼,「您是小姐,您沒死,還活著?」

        她苦笑著走上前,「該死的人沒死,不該死的人卻死了,齊家哥哥他……走得痛苦嗎?」

        李新面容悲傷,「大人一直在找您,賀家的人說您死了,但他不信,這些年始終沒放棄找尋您的行蹤,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然他無顏見九泉之下的姑奶奶。」原來小姐真的沒死,還活得好好的。

        聞言,她淚如雨下,「他還找我幹什麼,我那樣對他……他為什麼不把日子過好……」

        李新的眼中也有淚,「您是他唯一認定的親人,在不知道小姐的下落前,大人怎麼可能過得好。」

        她捂著唇,泣不成聲,「以前你還是他的小廝,瘦瘦小小的像隻猴子,如今都當官了。」

        「表小姐,小的領您去看看大人,大人看到您一定很高興。」李新邊說邊抹臉。

        「你都是個官了還稱小的,我的身分不如你。」她已經是歷經無數滄桑的商人婦,而非當初的富家小姐了。

        「只要大人一天沒放下表小姐,表小姐就是李新的主子,李新官當再大,也是您的奴才,何況小的已經向皇上請辭統領一職,等三年一到,便在大人墓邊築屋,一生為他守墳。」

        「你有心了。」雲傲月拭了拭淚,讓他離遠點,而後走到墳前上香。

        她眼中蓄著淚水,哽咽道:「齊家哥哥,我來看你了,早些年我沒聽你的話,這些年過得挺苦的,可我是活該,老是藉故欺負你,讓你受了很多委屈……」她總是自私的只想到自己,未為他設想。

        雲傲月想到過去的種種,對他的愧疚更深了。若不是她,他會過得更好吧!可他卻念著母親對他的恩情,一再包容她。

        「我不是不喜歡你,母親生前曾提過要招你為婿,祖母也說你是我的良緣,可是我年幼不懂事,聽信繼母的讒言,將你推得越來越遠,如果我能多想想,不聽別人的話就好了……

        「齊家哥哥,若是再讓我重來一次,我一定要嫁給你為妻,讓你繼續呵護我,什麼官夫人不官夫人的我都不要了,就算你不是內閣首輔也沒關係,只要你一直陪著我,我這一生也值了……」她想念他的溫柔以待。

        鈴鐺渾身發毛,趕緊阻止,「夫人,您這話不能亂說,尤其在墳前……」不知是她太敏感了還是什麼,好像夫人的話一說完,四周的空氣就變涼了,陰森森的,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地底竄出來。

        雲傲月不以為然,地下埋的是她最親最親的人,豈會相害。

        誰知說錯話的報應來了,一日她偶感風寒,本以為是小病,可之後越病越重,藥石罔效,她再也起不了身。

        相傳,在別人的墓前要謹言慎行,不能隨便亂說話,無論是對墓碑評論是非或有所感嘆都不行,因為會發生自己想也想不到的境遇,至於是好是壞就不得而知了,因人而異。

*             *             *

        從睡夢中忽然驚醒過來的雲傲月失神的望著頭頂絳紫色的幔帳,她記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用這麼好的軟煙羅為紗幔了,一來她負擔不起,二來沒人肯再嬌寵她、為她準備這些東西,她只能靠自己。如今她的手已因日夜操勞而粗糙不堪,彷彿老婦枯手……

        咦,這是她的手?!

        不可能,是她病糊塗,出現幻覺了吧!她竟然看見自己的手柔嫩白細,纖柔得宛若抹了一層香脂。

        她難以置信地叫著,「鈴鐺、鈴鐺,妳快來瞧瞧我的手,是不是我看錯了,居然白皙如少女……」這是她十來歲時才有的膚色。

        她記得自己已經病得連薄粥也嚥不下去,全身發軟地要人攙扶,大夫一個個來看診、開藥方,一碗碗濃稠的湯藥擺在面前,她一看就想吐,碗也拿不穩,只覺得身子時冷時熱。

        一場突如其來的怪病擊倒了她,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就盼著來世別再糊塗,定要看清楚皮肉底下的人心。

        誰知她等來的不是死亡,而是叫人百思不解的突變。她的身子還是很虛弱,但不至於弱到起不了身,她可以感覺得到自己變得不一樣,卻不曉得哪裡不同,好像是……返璞歸真了。

        「小姐,您怎麼了?頭還疼不疼,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大夫的藥小姐一定要喝,不然風寒好不了。」

        「鈴鐺……」頭一抬,還有些暈眩的雲傲月整個人愣住了,久久回不了神,「妳……妳是綠腰?!」

        綠腰不是被她前夫的正妻高安郡主朱月嬋以衝撞主子為由杖斃了嗎?死時才十七歲,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綠腰斷氣卻救不得。

        可此時綠腰卻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容貌、身形約十二、三歲,還沒長開的五官顯得稚氣可人。

        「小姐,您夢魘了嗎?青玉在這裡陪您,別怕別怕。」說話的是一旁的青玉。身材高䠷的她為人沈穩已十四歲了,胸前鼓鼓地。

        雲傲月大驚,「青玉,妳還活著!」

        那一年,青玉被朱月嬋許給馬房的管事,那是個會虐妻的,瞎了一隻眼,年已四十五,一年後,青玉死於早產,孩子是已成形的六月胎,沒活成,一屍兩命。

        當時她去看了一眼,青玉渾身是傷,沒有一處皮膚是完整的,滿是咬痕、抓傷和房事過激後留下的淤痕,下體潰爛,不斷有血水流出,氣味十分難聞。

        青玉一臉溫柔地揉揉她發冷的小手,「奴婢還要侍候小姐一輩子呢,哪能輕易言死。」她當雲傲月是發燒作惡夢了,語氣輕柔的安撫著。

        「妳們沒死,那是我死了?」除非她一命歸陰司,不然怎會再見到對她忠心耿耿,打小服侍她到大,卻死去已久的丫頭。

        「呸!呸!呸!小姐在說什麼胡話,什麼死不死的,晦氣,小姐是當官夫人的命,此生富貴綿延,兒孫滿堂,才不會這麼早去世。」生性較跳脫的綠腰拿了個秋香色靠枕枕在雲傲月的腰後,讓她靠著坐直身子好喝藥。

        一說到「官夫人」,雲傲月臉色微變,將放在嘴邊的湯藥推開,忙道:「給我取面鏡子來。」

        「小姐放心,您只是生點小病,無損您嬌美的芙蓉面,多養兩天就不會那麼憔悴。」綠腰取了面磨得光滑的銅鏡,她以為向來注重面貌的雲傲月擔心變醜了,急著看自己的臉。

        鏡面亮晃晃,照出一張羞花閉月的嬌顏,眉兒細長,眼眸似杏,鑲著兩顆琉璃珠子,小小的嘴兒如掛枝的櫻桃,鮮豔得叫人垂涎欲滴,滑細的嫩肌彷彿豆腐,找不到一絲細紋。

        這……這是她?

        或者說是十三歲的她。她記得那一年自己跑得太快,途經碧水湖時,不知怎麼地,好似有人推了她一下,她一時沒站穩撲通落湖,湖深,她身子輕,載浮載沈的被人救起。

        她不記得救自己的人是誰,只知道事後她輕微發燒,不礙事,薑湯一喝、汗一出,一會便生龍活虎。她外表看起來很嬌弱,但極少生病,而且一生病也很快就好了。

        雲傲月是安康城首富雲老爺的嫡長女,安康城離京城約一百里路,一日快馬可來回。

        四歲那年,她娘因難產而過世,剛出生的幼弟也沒撐過去,後來她被抱養在祖母雲老夫人跟前,七歲以前住在雲老夫人的院落,雲老夫人十分疼愛這個沒娘的長孫女。

        雲老爺的元配逝去未及一年,一日他路過濟州,巧遇與自家姨娘返鄉探親的臨川侯庶女賀荷玉,兩人一見看對眼,沒多久他便遣媒婆上門提親,並許以二十萬兩聘金。

        臨川侯府雖然看起來是一片錦繡,公侯之家,但內裡早已腐爛不堪,缺銀子缺得慌,眼看著一座大金山送上門,老侯爺二話不說就讓賀荷玉嫁了,反正只是一名生母出身不高的庶女而已。

        於是,元配去世滿一年的隔月,雲老爺便迎新人入門。七個月後,賀氏產下一女雲惜月,換言之,早在婚前他們便勾搭成奸,賀氏是懷有身孕上花轎的,因此雲傲月多了一名小她四歲半的妹妹。

        雲家是商賈,在禮法方面不像官家那般嚴苛,什麼都不及佳人在懷重要,才會發生這種事。雖然雲家族人偶有閒言閒語傳出,但木已成舟,他們也不好說什麼,只好睜一眼閉一眼地當作不知情,心想咱們又不當官,只賺銀子,管他逾不逾矩。

        所以雲傲月多了一名日後帶歪她的繼母。

       「我沒有死……」這是她十三歲時的模樣,綠腰和青玉還活著,她並未嫁入沈家藥鋪成為沈二老爺的續弦。

        那不是她第一次嫁人,卻是她死前過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雖然繼子、繼女對她頗不恭順,但比起在臨川侯府……

        一想到自己最犯傻的那段歲月,她眼神一黯,流露出苦澀,她甚至不願承認那個傻瓜是她。

        打從雲傲月懂事後,因為被嬌慣得不像話,性子越發驕縱,眼高於頂,一心想往高處攀,雲老夫人見她實在太任性了,怕她嫁人會受氣,因此一再提起要為她招贅,將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免得招惹是非。

        表面上賀氏不動聲色地嬌寵著元配嫡女,對雲傲月比對自己的兒女還好,私底下卻一再慫恿涉世不深、心性單純的她要嫁給高官成為官夫人,如此既風光又威風,沒人敢再瞧不起商家出身的她。

        受了蠱惑的雲傲月根本不願「將就」雲老夫人選定的人選,她要自己選丈夫,在賀氏的牽線下,認識了臨川侯世子賀重華,便自以為是「一見鍾情」,鬧著非他不嫁。

        雲老夫人被她鬧得氣病了,只好由著她去。

        因為兩家家世不相當,一為侯府世子,一為平民百姓,對方無法娶她為平妻,只能納她為妾,一開始她也很猶豫,因為賀重華已有妻子,她有些不能接受,但賀氏勸她說她以貴妾的身分入門,只要趕緊生下孩子,再憑著龐大的嫁妝,日後地位自會淩駕於主母之上,要讓賀重華休妻也不無可能,於是她歡歡喜喜地應了。

        只是婚後的日子並未讓她如願過上官夫人的生活,且她因行事作風太張揚,被正室朱月嬋及其他妾室記恨上,不知是誰在她的冰糖蓮子湯裡下了絕子散,從此她再也不能生孕。

        之後過沒多久,雲家不曉得得罪了哪位貴人,教他們接連出事,或關或敗落,漸漸失了往日的榮光。

        雲老夫人因病過世後,雲家一夕垮掉。雲傲月在侯府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知娘家人許久沒來見她,嫁妝又被賀重華花得差不多了,使她沒錢打點。沒娘家可依靠的她很快就被朱月嬋發賣掉,這才徹底地體會到人情冷暖。

        「小姐,您肚子疼嗎?」青玉看到雲傲月撫著小腹發呆,以為她是癸水來發脹,關心地問著。

        雲傲月來初潮時是十二歲,她嚇得大哭,以為自己要死了,把雲老夫人逗得哈哈大笑,一邊抹淚一邊解釋她長大了。

        回過神,她兩眼亮閃閃的盯著眼前的丫頭,問道:「妳們活著,我也沒死,我只是作了一個可怕的夢,是不是?」

        青玉、綠腰對視一眼,一同點頭,一個餵藥、一個用擰乾的濕巾為她擦拭額頭和香頸間的薄汗。

        「嗯,很好,大家都在,我很高興。」從醒來之後,她第一次綻開一抹如百花盛開般甜美的笑靨,眼兒發著亮光。

        現在什麼都能挽回,她不會再做錯事,祖母依然身體康泰,不會再因她的頑劣而一病不起,落下難以痊癒的病根。

        此時一道聲音響起—「高興什麼,是病好了又能淘氣了是吧!瞧妳把老夫人嚇得,她這一回可氣得不輕。」居然沒死,她運氣真好。

        見著蓮步款款而來的嬌豔女子,雲傲月嘴邊的笑意一隱,故作傷寒未癒的病重模樣,叫道:「母親,我頭疼。」

        「不是喝了藥嗎,怎麼還沒好?該不會是妳們這兩個丫頭偷懶,沒好好照顧小姐吧。」賀氏一捉住把柄就開始喝斥這兩個她掌控不了的丫頭,想趁機換掉,好換上她自己的人。

        青玉、綠腰連忙屈膝一跪,表明盡心盡力。

        「奴婢不敢。」

        「小姐剛喝完藥。」

        雲傲月微微皺眉,「沒她們的事,別罰了,我看了頭更疼。」她的人還輪不到別人做主,她已經害了她們一次,如今重來,她定要護全她們。

        賀氏面露慈祥的一揮手,「起來吧,別跪了,妳們該慶幸自己遇到一位心善的主子,否則沒侍候好,被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是,謝小姐、夫人。」丫頭低著頭,起身退到一旁。

        「母親,甭再嚇她們了,我頭疼得厲害,您幫我揉揉。」妳想裝賢良我就讓妳裝,看妳能裝到幾時。

        「我幫妳揉……」賀氏目光一閃,低視著剛上了蔻丹的纖纖十指,「妳喲!一生病就嬌氣,要人寵著才安心,來,躺好,母親幫妳揉一揉,一會兒就不疼了,先忍著。」

        一同進來的雲惜月開口,「娘對大姊真好,我上回生病時要喝苦苦的藥,我不喝娘還罵人,說要用竹板抽我,可是一碰上大姊就好聲好氣的哄著,我吃味!」雲傲月憑什麼佔得所有好處。

        已經九歲的雲惜月長相秀美,精緻的五官有七分肖母,但眉毛太細,嘴巴有點大,不及雲傲月的三分嬌色。

        「呿,還吃味呢,就會說孩子話,妳們哪個生病做娘的不心疼,妳看妳大姊多乖,一生病就吃藥,哪像妳,怎麼哄都不肯喝藥。」賀氏看向她的眼神充滿疼愛。

        「那是藥太苦了,我吞不下去嘛!若是有甜甜的藥,我一定吃得比誰都快。」她眼一瞇,笑得好似天真無邪。

        「良藥苦口,不苦的藥還能治病嗎?妳若像妳大姊一樣乖,娘也就省事多了。」賀氏不輕不重的揉著,手法熟練。

        她便是用這一招揉按把雲老爺哄得服服帖帖,少去妾室的屋子,常宿於她那裡。有一子一女的她並不安心,打算再多生幾個兒子好固寵,一心想著將來雲家的財產都要歸她兒女所有,旁的人休想分一絲一毫,這旁的人也包括雲傲月。

        若雲傲月哪一日真的招贅了,這偌大的家業她兒子接得了嗎?只怕會落入外人手中。一定要儘快處理,不能留她,連「嫁」都不行,不然光是那嫁妝就能把雲家的家底掏空。

        「誰說大姊比我省事,您瞧她走個路都會被撞進湖裡,好危險呢!要是是我,肯定直接沈到湖底。」雲惜月仰著巴掌大的小小臉蛋,說話時有意無意將話題引到某個方面。

        賀氏嘆口氣,在自家女兒後邊添點柴,把禍水引過去,「唉,也不曉得齊家那孩子在想什麼,好生生地幹麼撞妳,就算起點小口角也不能下手這麼狠啊,咱們雲家好心地收留他,他卻反過來恩將仇報,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齊家那孩子?齊家……齊亞林?雲傲月驀地睜目,想起前世她小病裝大病,誣賴齊家哥哥,害他被罰跪在祠堂一整晚,而後染上風寒,差點趕不上今年的秋闈。

        「母親,我睏了,想睡覺。」她不能讓無辜的人受罰,前一世他為了尋她而終生未娶,她有愧於他。

        賀氏假意在她額頭一覆,摸摸她體溫有沒有降低,「嗯,不燙手了,妳好好休息,晚點母親再來看妳。」

        「嗯,我睡了,青玉,妳送送母親。」她要確定賀氏離開才成,不然賀氏來個回馬槍當場揭穿就糗了。

        「是,夫人慢走。」青玉送她們離開。她是老夫人給的人,若無犯錯,賀氏也動不得她。

        賀氏一走,雲傲月就如擺脫枷鎖的野猴子,顧不得胸口還有點悶,扶著床頭柱子想下床更衣。

        「小姐,妳想幹什麼,吩咐奴婢一聲就成了。」綠腰三步併作兩步地上前一扶。

        雲傲月沈聲道:「我要見祖母,要快。」遲了就來不及了。

        前世時賀氏在祠堂外上了鎖,不到天亮不開鎖,生生折騰人,她絕對要阻止齊家哥哥入祠堂罰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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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51:23


        「妳說不是他推妳的?」正準備罰齊亞林入祠堂罰跪的雲老夫人驚訝地問著。原本她想說他心術不正,害了她寶貝孫女,總該懲罰一番,沒想到小月兒會突然這樣說。

        雲老夫人看了看面色蒼白的雲傲月,她還有些輕喘,氣息不穩,當祖母的看得很心疼。

        身為嫡長孫女,雲傲月是眾人的掌上明珠,雲老太爺病重時看了她一眼才心滿意足的含笑九泉,說雲家有後,可見她在雲家的重要性。

        其實在雲家,亦有女子接掌家業的例子。那位祖輩招婿一名,生有三子二女,當時姊長弟幼,弟弟成年後並未分家,兩家合一家,三代後贅婿才帶著後代子孫分出去,由弟弟一家獨大,不過姊姊分房也帶走一半家產,弟弟毫無異議。

        因為有此例在先,儘管雲家大房已有嫡子,但雲老夫人還是捨不得將孫女嫁人,才想到招婿這回事。

        「是的,祖母,齊家哥哥站得離我比較近,我一回頭就看到他,先入為主地認為是他推我,可是孫女事後想了想,我是被人從左邊推了一下,可他站在我右手邊,我想他的手沒那麼長,可以繞到另一邊推我。」她故作苦惱的顰眉,似在想誰這麼神通廣大的推了她。

        她沒說的是雲惜月身邊的丫頭春鶯那時正好快步的走過她身側,且身形略壯的春鶯走得很快,一下子就沒了蹤影,好像沒注意到身後有人落水了,急匆匆的揚長而去,連頭都不回。

        雲老夫人問:「那時誰在妳身邊?」沒找出那個有心相害的人,她心底不安,今日能推孫女,明天還不把黑手伸到她頭上。

        雲傲月回想了一下方道:「綠腰回屋子幫我拿罩紗,青玉提著點心走在前頭,我自個也沒瞧清楚就掉下去了,也許是我腳滑沒站穩,風一吹就失足,風太大讓我以為有人推我。」

        「妳真沒瞧見人?」這丫頭是不想追究吧!終究是心善的,狠不下心看人受罪,和她親娘一樣心腸軟。

        「是真沒瞧見呀,祖母,您讓齊家哥哥起來,別跪了,跪壞了身子怎麼考科舉,我們不能壞了人家的功名。」雲傲月一邊嬌嗔一邊拉著雲老夫人的手,輕輕的搖呀搖,滿是小女兒嬌態,令人好氣又好笑。

        她挖出腦子的記憶才想到,齊亞林十四歲高中,是安康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還是案首,三年後,也就是今年再考鄉試,依然是頭名解元,再過三年赴京趕考。

        在殿試的評比上,他本來是狀元,但是第三名的探花實在太醜了,又年高五十七,皇上看了不喜,認為探花顧名思義便是要個美貌的少年,便開口把第三名的探花往上挪至第一,齊亞林也因此從狀元郎變成了探花郎。

        離齊亞林成為探花只差一年,她及笄後便被賀重華納入後宅,離成為官夫人只有一步,那時賀氏不斷勸她早日入門才能早日懷上孩子,一旦有了兒子,她便能站穩腳步,臨川侯府任她翻手雲覆為雨,無所出的朱月嬋只有往邊邊站的份。

        她太想擺官夫人的威風,二話不說答應了。如果她肯再等一等,也許會有不一樣的際遇,她後來也不會過得那麼苦,在人牙子手中一再被轉賣,磨去她的傲氣。

        雲老夫人嘆道:「就妳這脾性,老婆子瞧了都頭痛,說風就是雨,以後誰受得了妳的性子。」小月兒都十三了,是該好好挑戶人家,早點定下來也好定性。

        她不鹹不淡的看了挨了十板子的齊亞林一眼,對他就沒有對自家孫女那般親熱,略顯冷淡的叫他起身,「雖然是你救了小月兒,可是男女終究有別,這件事就埋在土裡,誰也不許碎嘴,我家小月兒還要議親呢,別壞了她的名聲。」她這是警告,也是忠告,瞞得好便一筆勾銷,誰也不會在這件事當中受到傷害。

        是他救了她?雲傲月心中一陣訝異,對他的愧疚又加深。

        原來是他不顧自身下水救人,若非她及時醒悟走這一趟,她真是到死都不知曉救命恩人是誰。

        「君子坦蕩蕩,不毀人名節,即使老夫人不提,小輩也不會說漏半句。」被小廝扶起的齊亞林顯然傷得不輕,他後背墨青色的衣袍隱隱沁出血絲,面色較以往白了幾分。

        雲老夫人點點頭,「好,很好,不愧雲娘收留你一場,你沒有辜負她的疼惜。」當年他到雲家時也就四、五歲大,依親而來,那時的小月兒剛會爬,兩人像兄妹似的玩在一塊,叫人看了也歡喜。

        一眨眼功夫,不到腰高的小蘿蔔頭都長大了,身形挺拔,才智卓爾不群,外表翩然俊雅,一下子竄高的個頭讓她得仰頭一看。從這些孩子身上,她看見逐漸老邁的自己。

        齊亞林目光澄澈正視著前方,「莫敢忘卻雲娘姑姑對小輩的大恩,今生今世將牢記心頭。」

        雲傲月輕聲道:「齊家哥哥,用不著記上一輩子,我娘施恩並未想過回報,她只是在能力所及內照顧同族子侄,你真的別放在心上。」別恨我呀!齊亞林,我已經開始努力消彌我們之間的仇恨,你要給我時間改變。

        二十七歲就入閣的年輕首輔,那得多招人仇恨呀!那麼多人眼紅,他得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爬到那個位置?

        一定是太勞心勞力了,夙夜匪懈,為了朝廷不眠不休才會把身子搞壞了,年僅三十三便死於急症,若讓他多活幾十年,封侯賜爵不在話下,以他在民間的聲望,定能名留青史。

        雲傲月有一絲絲的心疼,她忘不了半人高的墓碑上刻著齊公亞林之墓六個字,心痛仍未平復,心想著他若能活過來,她會好好地對待他,絕不再使花招整他。

        聽到嬌軟的嗓音,齊亞林這才轉過頭看向她,「看來傲月妹妹已然無恙,亞林未愧對雲娘姑姑。」看到她沒事,能站能走,他心裡著實鬆了口氣。她幼時好歹也甜糯糯地喊了他幾年哥哥,他不忍心看她出事。

        只是她突然改變的態度,該不會有詐吧?這丫頭要使壞時還是有點小聰明的,他對她從不設防,常無意中走入她佈好的陷阱,一見他出醜,她就樂得哈哈大笑。她整他整上癮了,樂此不疲。

        瞧見他眼中的防備,雲傲月苦笑在心,面上柔聲道:「多謝齊家哥哥的搭救,要不是有你的奮不顧身,月兒早淪為波臣。」

        齊亞林身後的李新不滿地道:「我家少爺根本不會泅水,差點和小姐您一起沈下去……」他嚇得都快哭出來了。

        「李新,住口!」齊亞林冷斥。

        齊亞林在雲家借住,雲家該給的基本體面一樣不少,因此五歲的齊亞林被送到雲氏家學中讀書,雲家還給他一名小廝和一個月五兩月銀,以供他買些筆墨紙硯。

        雲家有的是銀子,不缺這點小錢,這般做至少名聲上過得去,只是相較其他主子的待遇還是有所不同。

        李新是齊雲娘為遠房侄子找的小廝,她過世前便把賣身契給了齊亞林,表面上李新還是雲家的下人,拿的是雲家的月銀,但事實上他已經換了主子,不再奉雲家為主。

        李新應道:「是,少爺,小的不該多嘴。」可他憋著不說,心裡難受,小姐前前後後欺負了少爺多少回,少爺都看在前雲夫人的恩情上忍下來,不與她計較,她卻越做越過分,完全不停手。

        「退到一旁去。」齊亞林勉力站直身子,不要人扶。

        「是。」李新一臉委屈的退開。

        雲傲月想到十來年後李新變成身材壯實、孔武有力的禁軍統領,再瞧瞧今日瘦瘦小小的小個頭,不自覺地莞爾。

        未料她嘴角揚起的小小笑容被不經意抬頭的齊亞林捕捉到,他心口一動,暗想她又在打什麼主意,心下設防。

        「齊家哥哥,你背後流血了,要不要我幫你……呃,找個大夫瞧瞧?」她咬了咬舌,差點脫口而出說成我幫你瞧瞧。

        在那惡夢一般的前一世,她被朱月嬋賣給人牙子時,心思惡毒的朱月嬋竟反過來給人牙子二十兩,用她僅剩不多的嫁妝銀子要人牙子將她賣給最貧窮的村子,嫁給貧老病殘的漢子為妻,想害她一輩子在山坳中討生活,過著飢寒交迫的日子。

        她偷聽到朱月嬋的管事嬤嬤私下和人牙子之間的交談,於是她在半途中想辦法逃了,學著如何活下去。

        後來有間繡坊在招繡工,連件肚兜都縫不好的她依然去了,為了討口飯吃,她拚命地學習她以前看也不看一眼的繡功,低調做人,試著融入繡娘裡,努力提高生疏的繡技。

        或許是她天資聰穎加上她沒有退路的努力學習,她在短短的兩年內學會了湘繡、蜀繡、雙面繡,成為繡坊內最受東家喜愛的繡娘,工錢也領得最多。

        可是她再怎麼隱忍,還是不經意地得罪了人,別人看她銀子賺得多難免眼紅,何況她又博得第一繡娘的封號,繡坊裡有些做了十來年的老人心生妒嫉,開始挖她的過去,發現她並非自由之身,開始造謠。

        更無恥的是,她們假意和她交好,卻在一次聚會中將她灌醉,然後燒了東家即將要交貨的繡件,一口咬定是她酒後失了神智將未喝完的酒倒在繡件上,再點火燃燒,三人成虎,她百口莫辯,東家一怒之下命人將她打了一頓,又適逢人牙子找上門,她來不及取走自己存的銀子就被帶走了。

        她輾轉被賣到一處小山坳當三兄弟的共妻,但因為傷得很重,還沒等三個兄弟共用一個妻子,她已經高燒得認不得人,只差一口氣就要沒了。

        也許是她命不該絕,在奄奄一息之際,有位告老還鄉的老太醫因錯過宿頭而借住農家,見她病得不輕便起了醫者的憐憫之心,以五十兩高價買下她,讓兄弟三人各娶一妻。

        在老太醫的醫治下,她病好了,正巧他缺個藥童,於是她成了他身邊負責採藥、洗藥、撿藥、曬藥、切藥的藥童,且因老太醫手抖無法製藥,她還得兼任炮製藥材的藥師。

        如此過了三年,她竟成了江南一帶炮製藥材最成功的藥師,老太醫對她的態度半是師徒,半是祖孫,認真地教她製藥,她所製出的藥意外受人歡迎,人人搶購,因此她順理成章的成為大藥師。

        老太醫過世的前兩年有感自己時日不多了,空有一身醫術卻沒半個傳人,所以他加緊有限的時間傳她醫理,教她如何看診、把脈、下針,指示要開什麼藥方才能根治病情。

        礙於時間短,學得不夠詳盡,她製藥的本事比看診高,小病她能治,算是小有所成,但是一遇到棘手的病症便束手無策,只能以藥丸、藥粉輔助,減輕症狀,再以藥去調養。

        脾氣古怪的老太醫對人愛理不理的,也沒什麼朋友,或許是和她相處久了有感情,他漸漸把她當孫女看待,在最後那一年對她相當好,還擔心他死後她會無人照料,親自為她說媒,讓她嫁給他的同宗子侄,也是和醫藥有關的沈家藥鋪的二老爺,一個喪妻多年的中年男子。

        兩人婚後的感情還算不錯,他待她頗有情,多有尊重,她便拿出製藥的天份為沈家藥鋪製藥,讓沈家藥鋪在短短數年內躍升至藥界龍頭。

        她雖會醫術但不精,但若是論炮製藥材,她說自己是第二,沒人敢誇口自稱第一,她炮製出的藥材藥性往往比其他人好上三倍。

        齊亞林感覺自己後背流血的情形並不嚴重,婉拒道:「不用了,小傷而已,歇個幾天就會好了。」

        「小傷不醫會變成大傷,別看小傷口不起眼,一旦發炎化膿,毒血流入骨肉裡,到時要治就難了,關老爺能面不改色的刮骨療傷,但你能承受挖肉去膿的痛嗎?」這可不是小事,她看過有人不過是踩到一根小小的木刺而已,結果小腿腫得有如腰粗,差點要切斷腿才得以活命。

        「妳這小丫頭,幾時能說得一口醫理,平時要妳看本書都坐不住,這會兒倒成了小大夫,還能給人看傷口了。」看孫女煞有其事的侃侃而談,覺得有趣的雲老夫人出言取笑。

        雲傲月眼皮一跳,連忙撒著嬌輕挽她的臂彎。「祖母,我要是個小大夫,就天天給您看診,包管您身子好,長命百歲。」

        「瞧瞧,這逗的,還真想當大夫不成,祖母這身子不看大夫也能活到九十九,不瞧見你們這些皮猴子過得好,老婆子怎甘心閤眼,我就是愛操心的命,放不下孫兒、孫女。」

        她說「放不下」時,看的是面色透白的雲傲月,其實她最在意的還是這個令人頭疼的孫女,想多看顧幾年。

        所謂有後娘就有後爹,雖然兒子仍十分寵愛小月兒,但他長年在外經商,後院的事都交給賀氏去管,他是甩手掌櫃,回家後只顧著寵孩子,不理府中大小事。

        目前她身子還算硬朗,能壓著賀氏善待小月兒,但要是有一天她老了,力不從心,管不住這屋子的老老少少,沒娘的孩子總是吃虧,除了她,還有誰肯真心的關注雲傲月?

        所以她放不下心,老想著要為小月兒做最好的安排,希望小月兒在她故去後仍能衣食無缺,有人在一旁照料。

        媳婦生前力推遠房的侄子齊亞林入門當贅婿,她在年輕一輩的孩子當中看來看去,也覺得他不錯,只是等他有一天出人頭地,是否仍甘願做上門女婿,真是沒個定數。唉!早也煩惱,晚也煩惱,到何時才能徹底放下?

        「祖母,我會乖的,不讓您操心。」雲傲月扮小,一臉乖順,目不斜視的模樣把屋內的人都逗笑了。

        「妳這小皮猴,沒一刻安份,若真信了妳,菩薩都要顯靈了。」她多唸幾遍阿彌陀佛,看看能不能讓孫女轉性。

        「祖母,您笑話人家,我不依!」還能賴在祖母懷中撒嬌是件多麼幸福的事,祖母依然有熱氣、有血肉,是活生生的人。

        雲傲月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淚,她在意的人都在,真好,這一世她要用盡力量保護他們,讓他們不會再落得悲涼的下場。

        「去去去,多大的人了還賴著祖母,齊家小兒,老婆子錯罰了你,在這裡給你賠個不是,不過事關我這皮丫頭,行事難免過激,請勿見怪。」小月兒就是個來討債的討債鬼。

        雲老夫人話中之意是說關心則亂,孫女一病倒她就慌了手腳,免不了找人出氣,遷怒到旁人。齊亞林呢!就大人有大量,不要見怪,畢竟誰家遇到這種事都會心緒大亂,他好歹吃雲家幾口飯,真要怪罪太說不過去。升斗米,要記恩,飲一口水要飲水思源,不要反過來忘恩負義,把別人的好心給糟蹋了。

        「不敢,老夫人也是出自關心,換成我也不能容忍他人欺負傲月妹妹。」欠人一尺,還人一丈,可若是人負我三分,我便還人十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論是非對錯。

        聽到他口中的偏袒,雲老夫人滿意的點頭,「你先回去換下這身衣服,一會兒我讓大夫上你屋裡診治。」

        「是的,小輩先告辭。」齊亞林腳下一跨,一陣陣的痛感慢慢襲來,背脊有瞬間的僵硬。

        「齊家哥哥,要不要我讓青玉扶你回去?」李新身材瘦小,好像扶不動,齊家哥哥一個沒站穩,兩人就會一起摔倒。

        他表情一貫的維持清冷,少有笑意,「這點路我撐得住,多謝傲月妹妹的關心。」

        雲傲月緩緩問道:「齊家哥哥,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他笑也不笑,看起來不太愉快。

        想想也是,平白無故挨了一頓打,救人的反被當成兇手看待,任誰心裡都不舒坦,多少有些怨懟。

        「不生氣。」齊亞林的語氣像在說—生氣有何用?他早就習慣了,寄人籬下還想耍少爺派頭嗎?

        「你明明就惱我對你很壞,你嘴巴上不說,心中肯定介懷,我也覺得自己很壞。」她要對他很好,彌補她以前做過的錯事,希望讓他忘了她一時稚氣的捉弄。

        看著她清亮的眼一閃一閃地,思及他幼時哄她的情景,齊亞林不自覺地伸出手揉一揉她如瀑黑絲,「說了不生氣就是不生氣,哪有哥哥氣妹妹的,妳把身子養好我就開心了,別再生病。」

        「真的?」她感覺那個疼愛她的齊家哥哥又回來了。

        「騙妳有糖吃嗎?」他忍住捏她臉頰的衝動,小時候他最喜歡捏她肉肉的雙頰了,那時她還小,肉很多,很好捏。

        雲傲月歡喜地直點頭,「好,我相信齊家哥哥。」

        他笑了,很淺很淺的一笑,卻有種撥雲見日的明朗。

        「小月兒,還不回來,再纏著妳齊家哥哥,他就沒法回去上藥了。」這丫頭幾時和齊家哥兒有說有笑了?

        她眼一眨,裝羞愧的回到祖母身邊,「齊家哥哥,你慢走,我明天再去看你,你不能亂動扯痛傷口喔。」

        心口一暖,他微揚嘴角,「不急,等妳病好全了再說,萬一吹風又著涼,可就要喝苦苦的藥了。」

        「我好了。」只是有一點點暈眩。

        齊亞林輕輕一笑道:「小騙子。」

*             *             *

        「齊家哥哥,我給你送藥來,我自己做的,頂管用的,你要不要試一試,包你傷口馬上癒合……」雲傲月邊說邊探頭。

        剛上完藥的齊亞林趴在床上,微閉著雙目小憩,持續抽痛的背讓他時睡時醒,睡得並不安穩,眼眶下方出現淡淡的青影,很淺很淺,不仔細看真的看不出來。

        其實就如他說,他真的習慣了,習慣遭人欺淩,習慣被人看不起,習慣替人揹黑鍋,也習慣時不時讓人踩上兩腳,好突顯別人高高在上的身分地位。

        名義上他雖是齊家少爺,但事實上他不過是卑微的寄宿者,領有雲家人施捨似的月銀,他穿得體面,人模人樣,可裡子一無所有,全是空,沒一樣是他的。

        他出生沒多久母親就去了,後來依戀母親甚深的親爹也走了,族人便說他命硬,天生孤寡命,剋父又剋母,用種種理由搶走他家的銀錢,霸佔幾百畝田地。

        一位好心的族叔撫養了他兩年,可族叔自己子嗣繁多,實在養不起,想把他送人當侍候人的小童,好歹有個棲身之處,不至於餓死。

        齊氏家族居然養不起一名四、五歲的孩子?

        這仇他記下了,來日必報。

       此事被返鄉省親的雲娘姑姑知曉,因她急著回去,來不及將他帶走,便要族叔以依親之名帶他到安康,由自己代替已過世的齊氏遠親照顧他,並給他溫飽和從未得到的溫情。

        他從來沒見過那麼溫柔婉約的女子,說話輕聲細語,柔和的眼光中彷彿綴著星星,一點一點的發光。

        那幾年是他過得最快活的日子,他真真切切地感覺自己有了家,甚至把雲娘姑姑當娘看待,他發誓有一天他功成名就,一定要好好孝順雲娘姑姑,給她世上最好的一切。

        可惜好景不常,或許他真的命硬吧,隔了幾年,有孕在身的雲娘姑姑死於難產,母子雙亡。

        孩子,姑姑喜歡你,姑姑就只有這麼一個頑皮的女娃兒,日後她要是養得太嬌嫁不出去,你幫姑姑照顧她好不好?

        有點像臨死前託孤,人在死前總會產生某種不安的預感,齊雲娘臨盆前兩個月,她坐立難安的將兩個孩子招到面前,一再叮囑兩人好生相處,不可離心,他們才是最親近的人,誰也比不上。

        齊雲娘死後一年,整日哭著找娘的雲傲月的確很依賴齊亞林,時時刻刻黏著他,連睡覺也要睡在他屋裡,跟前跟後的離不開他,唯恐他也跟齊雲娘一樣不見了。

        那一年是他們感情最好的時候,形影不離,好到雲老夫人都吃味,罵她小沒良心,有了夫婿就不要祖母。

        也許是雲老夫人這句話影響了她,再加上賀氏在此時進門,不知跟她說了什麼,開始有了自己想法的小女童覺得彆扭,不再常常來找他,兩人漸漸疏遠,少有往來。

        死了個齊雲娘對安康雲家來說激不起丈高的大浪,很快就平靜了,可是對正在族學求學的齊亞林而言卻是艱苦的開始,少了齊雲娘的庇護,那些自視甚高的雲家少爺便想著法子整治他,不是把他的書藏起來,便是往他寫好的功課上潑墨,讓他無法交差。

        那段時日他忙得不可開交,忍著怒氣告誡自己不可以和這些少爺對上,他要讀書求取功名,把看不起他的人全踩在腳下,一一收拾。

        於是他忍下了,任由他們在他身上大做文章,自己則心靜如水,以不變以應萬變。

        等他抽空想來看顧雲傲月時,卻發現她已經變了,不僅與他不再親近如往昔,還想著要把他趕走,使盡令人哭笑不得的幼稚手段來逼迫他遠離她,還一再警告他不許對她起任何念頭,她不喜歡他。

        這一句「不喜歡」打得他潰不成軍,失去守護她的信心,他一直以為他們是最親的兩個人,宛若親兄妹,不會有變,沒想到她給他重重一擊,直打向他只為她敞開的心房。

        有一段時間他魂不守舍,難以置信傷他最深的人會是他最在意的那一個,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個月才重拾課本,決定要以自身的實力壓人,拚個好未來。若他本身自個不夠強大,又怎麼護住身邊的人?

        賀氏,是他想對付的名單上第一人,她教歪了他的小月兒。

        「啊!齊家哥哥,你睡著了嗎?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你繼續睡,當我沒來過。」真是不巧,她來的不是時候。

        「站住。」聽著躡手躡腳的足音來了又走,原本不想理會的齊亞林忍不住出言一喊,睜開微閉的雙目。

        「齊家哥哥……」他沒睡嗎?

        「回來。」

        低沈有磁性的聲音一揚起,走到門口的雲傲月又轉了回來。

        「齊家哥哥,我吵醒你了是嗎?」他會不會不快?睡到一半被人鬧著不能睡,想必心裡有幾句嘀咕。

        「剛醒,打了個盹。」有來客到訪,齊亞林強忍著背上的傷起身。

        看到他動,雲傲月連忙上前,她忘了自己是十三歲的閨女,還以為是三十出頭的已婚婦人,絲毫沒有避諱,「齊家哥哥你別動,我扶你,十板子雖然不重,可打在肉上會要人命……」

         「傲月妹妹……」眼中有防備的齊亞林以不傷她的力道輕輕將她推開,面露無奈,「妳年歲不小了,要謹守男女大防,別像孩子似的拉拉扯扯,被旁人瞧見總是不好。」

        「你又不是外人……」她小聲咕噥,認為他太小題大作。

        那一句「不是外人」熨燙了他的心,他只覺心口一陣微暖,輕聲道:「就算不是外人也要嚴守分際,不可逾矩,妳以後不想嫁人嗎?下人碎嘴,難掩悠悠眾口,若是有人傳了出去……」

        雲傲月身後的青玉、綠腰背脊一挺,做出我最忠心,三緘其口的神情,表示今天的一言一行都不會從她們口中傳出。

        雲傲月不假思索的直言,「嫁人還是好幾年後的事,不急,要是能由著我選擇,我寧可不嫁。」

        重生前她吃足了為人妾、為人妻的苦頭,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只能看人臉色過日子,在房事上要任由男人擺佈,她不能說不,只能忍著不舒服順從,出了房門還得應付對她不懷好意的女人,甚至是她們的孩子,一個個全是難纏的角色。

        她累了,真的累了,如今她只想好好休息,什麼都不去想,放空心情。那些傷神的事太費勁,交給有能力的人去處理,譬如祖母和……將來的首輔大人。

        「真的不嫁?」他挑眉問著。

        雲傲月重重點頭,「不想嫁人。」

        「不是說著玩?」他再度一問。

        「嫁人哪有在自個家裡好,又要侍候公婆,又要和小姑、小叔處得好,還得和妯娌之間無嫌隙,面對丈夫的庶子、庶女要一視同仁,不能有任何偏袒……齊家哥哥,這比科舉要難多了吧!」後宅的事一樁接一樁,沒完沒了。

        聽她侃侃而談,齊亞林有些傻眼,「說得妳好似經歷過一般,小丫頭的心思別太重,有妳祖母在,她會為妳挑一門合心合意的婚事,沒有妳說的那些糟心事,妳大可安心的嫁過去。」

        一提到祖母,她的心就軟了,「我知道祖母是真心為我好,可她畢竟上了年紀,不好事事讓她為我操心,我大了,該為祖母分憂解勞,不能任性,要擔起責任。」

        「老夫人聽了妳這番話肯定心中大慰,可是妳辦得到嗎?」嘴皮子動一動並不難,難在她肯不肯用心。

        雲傲月不服氣的嚷道:「少瞧不起人了,我言而有信,才不是空口說白話的人,你等著瞧!」

        「不要逞強,量力而為,屋子也要一塊磚一塊磚堆砌而成才能蓋得穩固。」他嘴上安撫著,內心卻對她的轉變充滿疑惑。

        雖然她本性不壞,是個心地良善又容易心軟的人,但是在賀氏多年有心的「薰陶」下,她成為一名過於自信,眼高於頂的嬌嬌女,除了蠻橫刁鑽外,她還非常的囂張跋扈。

        人的性子不可能一夕間轉好,除非遭遇什麼人力不可阻的變故,否則被扭曲的性子很難轉正,他試過導正,但依舊徒勞,驀地,齊亞林瞳仁一閃。

        她自始至終只不過生了一場小病而已,就變成這個樣子,難道和她生病有關,她在無意間知道了什麼?

       她鼻頭一擰,配上嬌美的小臉,模樣十分俏皮可愛,「我哪有逞強,你們都太寵我,把我寵得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小小的放手,就會發現我真的長大了,不再是需要你們護在羽翼下的小丫頭。」

        雲傲月很努力的裝小,即使她的心態已經是三十歲的婦人。今日卯時起床時,她頭一件事就是讓丫頭拿面銅鏡來讓她瞧瞧,盯著只有十三歲稚嫩的面容,不厭其煩的提醒自己不要穿幫,她回來了,回到一切尚未發生時。

        她未嫁,不是賀重華的妾,不是被朱月嬋壓制得連口怨氣都不得吐的張狂小婦,更不是被人害得終生無子的棄婦。雲家還在,她沒被發賣,疼她的祖母依然健朗,最恨雲家人的齊亞林也尚未考取科舉,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她正在做的是彌補裂縫。

        他聽完忍不住笑了,小豆苗正在努力發芽呢!「寵妳還不好,頭一回聽到寵人還被嫌棄,老夫人聽了可能會被氣笑。」

        有雲老夫人這座屹立不搖的大靠山,誰敢不寵她,她兩個有子無女的二叔、三叔也把她寵上天。

        雲家大老爺這一輩有五房兄弟,前三個是嫡出,所以分了家仍同住在雲府大宅,而四老爺、五老爺是庶出,雲老夫人沒虧待他們,各給他們一間五進大宅,五百畝土地,三間鋪子和銀兩數萬,讓兩人帶著各自的妻妾搬出去。

        雲老太爺不在了,誰還要替他養著大手大腳花用卻不事生產的庶子,他過世剛滿一年,雲老夫人就做主分家了。

        而這些庶子眼界窄,一看到宅子和諸多田產宅、銀子,二話不說就搬了,還歡天喜地的來向雲老夫人道謝,讚她是賢良大婦,善待庶子們,使其衣食不愁。

        兩人沒料到不到十年功夫,好吃懶做又不善經營的他們便把當初分得的銀子花得差不多了,田產也賣了一大半,如今只能靠著幾間鋪子收租,手頭不寬鬆,日子過得比分家前慘,所以他們偶而會回來打打秋風,對雲老夫人疼寵有加的雲傲月更是涎著臉巴結,外頭有好吃的、好玩的全拿來送她,希望雲老夫人不會拒絕他們上門。雲傲月成了雲家五兄弟心裡的寶,無人可以取代。

        同樣是雲家嫡女,雲惜月受到的關注便不如雲傲月,她得到的那一份通常是「順便」給的,有時還沒有,好多給她的東西都是次品,令賀氏恨得牙癢癢的,暗暗決定要把擋住她兒女光芒的雲傲月打發出去,不然她的孩子什麼也沒有,只剩下一堆黯淡無光的灰渣。

        「才不會呢!祖母會誇我懂事,說我是大姑娘了,她很欣慰。」祖母擔心她愛胡鬧,沒定性,總使小性子,如果她乖順不鬧事了,祖母作夢也會笑醒。

        「這般自誇好嗎?我瞧瞧臉紅了沒。」看著她瞇著眼睛笑的模樣,齊亞林想起她小時候最愛瞇眸討糖吃,往往笑得一臉天真。

         果然沒變,還是一模一樣,眼兒瞇瞇,好似那春風都跑到她面上,看不到一絲煩悶,只有無憂。

        「哼,才不臉紅呢!齊家哥哥取笑人家,人家專程給你送藥來,再欺負我就不給你藥,讓你多痛幾天。」她假裝生氣,再樂陶陶地取出自製的藥粉招搖。

        到底是誰欺負誰?我才是苦主吧!齊亞林哭笑不得想著。他問道:「什麼藥,妳上哪買來的?妳年紀不小了,別輕易外出,真的要出門也要多帶點人,不要和下人走散。」

        以往每當他這麼叨唸著,雲傲月總會不耐煩的揮手要他少管閒事,可這一次他發現她居然不頂嘴了,還笑咪咪的乖乖聽訓,好像他說的是什麼了不起的金科玉律,讓他怪不習慣的。

        孩子太乖,父母擔憂太安分以後會吃虧;孩子皮得不像話,父母擔心他日後不成器,齊亞林此時便是這種心態。

        「什麼買的,那是我熬夜沒睡弄的,你瞧我眼眶四周都黑了!這一瓶是『金黃散』,有清熱、解毒、消腫、排膿、去腐等作用,我用大黃、黃柏、薑黃、白芷各五錢,南星、陳皮、蒼朮、川朴、甘草兩錢,天花粉十錢共同研末,可用蔥汁、麻油、酒、銀花露、菊花葉等搗汁調勻成膏狀塗敷……

        「另外這一瓶是『生肌散』,生肌收口用,我用製爐甘石五錢、滴乳石三錢、滑石一兩、血竭三錢、硃砂一錢、冰片一分,研磨得很細很細,你直接灑在傷口上,再用乾淨的白布覆上……」一談到炮製藥材,她總是不自覺地停不下來,老太醫對她的好讓她始終無法忘懷。

        她昨天一回去就令人去準備藥材,還好府中向來沒人干涉她,她才能順利地拿到藥材開始製藥。

        「等一下,小月兒,妳長在深閨,怎麼會對藥理知之甚詳?」幾乎是信口撚來,半點不停頓。

        她一僵,乾笑著,「我……呃,看書。」

        他露出懷疑的神色,「妳那裡有藥理的書冊?」胸無大志的小月兒一心要當官夫人,怎會有心向學,她屋裡頂多幾本閒情小書。

        「我作夢夢到的不成,反正我給了你,你就得用,你要不用,我每天都來煩你。」一說完,她心虛地溜走。以他的聰明才智豈會看不出其中的蹊蹺,若他再追問下去,她很可能穿幫,只好趕緊開溜,反正她的性子本來就被他們寵得無法無天,這樣走人也不奇怪。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52:14


        「齊家哥哥,齊家哥哥,你在不在?我來找你了,你在的話就應我一聲,不許捉弄我……」

        捧著一本書正在細讀的齊亞林坐在月窗旁的湘妃竹榻上。他看得正聚精會神之際,耳邊忽然傳來小姑娘嬌軟的輕喚,未見人,他已經先揚唇,露出一抹淡笑。

        書一放下,他抬頭朝窗外望,一道淺金色帶桃紅的身影彷彿輕快的雀鳥迅速越過月洞門,一靠近影壁又緩下腳步,彎腰理了理裙擺,慢條斯理地走得中規中矩,不慌不忙。

        看了這一幕,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誰說她變了,這慣會裝模作樣的丫頭還是那定不下來的心性,一有高興的事就全寫在臉上,瞞都瞞不了人。

        殊不知她只在他面前才展露本性,在經歷一連串的為妾、發賣、入繡坊幹活,到為老太醫撿藥磨藥、為人妻的過程後,她對人不再毫無防心,也會識人,知道誰是真心待她好,誰又對她不懷好心,她將那一張面孔都記在腦海裡。

        人不能不厚道,但不能犯傻,把別人都當成傻子,其實傻的是自己,唯有掰開了想清楚,才識得真性情。

        「齊家哥哥,你在嗎?別一聲不吭的嚇人,我膽子小……」難道真出去了?她記得今兒個學堂沒課,是休沐日啊。

        「你這樣還膽子小,我可沒瞧過誰家的姑娘比你膽子大,帶了兩名丫頭就直闖男子書房。」這點得跟她好好說說,過去他對她太放縱了,沒拘著性子,活似個男孩兒橫衝直撞。

  他冷不防的出聲把往書桌直瞅的雲傲月嚇了一大跳。

  她撫著胸口心肝直顫,本以為沒人,空跑了一趟,正打算打道回屋,沒想到就在窗戶旁,她嘟著嘴道:「人在為什麼不吱一聲,齊家哥哥,你嚇到我了。」她真是心兒一顫,差點蹦到半天高。

  「吱!」

  聽到他發出近乎耗子的吱聲,她先是一怔,繼而掩口噗哧一笑,「齊家哥哥別逗我了,你這一吱讓我嚇掉的膽子都跑回來了,你要是瞧見我雙手插腰故作茶壺狀罵人可別吃驚。」潑婦罵街似乎挺有趣的,她也該試上一試。

  對她只有縱容的齊亞林將唇一揚,「就算是茶壺也是個好看的茶壺,山水潑墨,意境悠遠。」

  「嗯,我也是這麼認為,好看的……」她一頓,驀然覺得不對,她怎麼人不做自比茶壺,還能更糊塗嗎!「齊家哥哥,你欺負人,故意挑我語病,你該說美若天仙的小姑娘,我長得也不差,姿色上乘。」

  聞言,他輕笑出聲,喉頭上上下下的滾動,「這般自誇不臉紅?三分姿色七分妝扮,你尚未完全長開,不急。」

  「齊家哥哥這話是什麼意思,你還嫌我不夠貌美是不是?你眼睛長在頭頂了,瞧不見我的如花美貌。」她最值得誇耀的就是那張芙蓉似的小臉,多少男子為了多看她一眼而頻頻回首。

  重生前她若沒被栽贓放火一事而被人牙販子帶走,繡坊少東家本來有意迎娶她為正室。美色令人不飲而醉,他不只一次贊她人比花嬌,堪為絕色。

  絕不絕色倒在其次,她便是這張臉惹禍。少東家傾慕她,一心只為佳人茶飯不思,但是沒人曉得早入坊數年的師姊也悄悄對少東家動了心,一見兩人郎有情、妹有意的眼神交會,一時怒火中燒,醋勁大發,才聯合那些嫉妒她錢賺得多、有第一繡娘名號的人設下的圈套讓她跳。

  根本不知道遭人妒恨的她走入別人挖好的陷阱中,一腳落底,成了籠裡的小兔,被人硬生生撕開血肉剝皮。

  少東家很急,想救她,他相信火不是她放的,可是好幾張口同時指向她,他只能掩面看她挨打,被東家發賣。

  這是個沒用的男人,護不住想護的人,她還能想起他是因為他太不中用了,以後找夫婿不能找這種沒肩膀的人。扛不起事呀!

  「呵……說得有理,我的確是高了些,看不到矮叢裡的小個頭。」齊亞林取笑她個子矮,只到他胸口。

  她一聽,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爭辯,「保證會再長高……呃,兩寸,齊家哥哥少瞧不起人。」她聲大但氣虛。

  其實在同齡中的姑娘間她算是高個了,可是他竹子般修長的身形一直住上竄,她拍馬也追不上,始終差上兩個手掌高度,她一直到三十歲還是五尺三寸。

  「兩寸呀?」他還是為她的可愛模樣笑出來,「很了不起了,小月兒,你要是再長高幾寸就要撞到門框了。」說著,他下了榻,親自為她泡了一杯茶,茶葉不是頂好的君山眉茶,卻也氣味不差,飄著淡淡的茶香。

  有了台階下,她自然被安撫了,點頭道:「就是,是齊家哥哥身高腿長,不是我個頭矮,男女體型本就有差異。」

  看到她煞有介事的以認真表情自圓其說,他又想笑了,忍著笑道:「你找我有事?」

  「有事,我給你做了幾雙襪子,齊家哥哥不許嫌棄。」憑她一手好繡技,還能做出拙品嗎?偏偏她必須隱藏。

  看到一墨色、一玄青的兩雙襪子,左右各繡了一叢歪歪斜斜的綠竹,齊亞林捧著襪的手有些僵,眼眶有股熱意湧現,「你做的?」雖做得不好,但看得出心意。

  她尷尬的訕笑著,想掩飾故意做壞的心虛,誰知落在齊亞林眼中卻是有點拿不出手的難為情,心裡對她的憐惜一下子漲到最高點,滿心是「妹妹」對他的好,忘了她曾經大肆嫌他出身不好,沒有足以傲人的家世。

  「你也曉得我女紅不好,又沒有什麼繡技,拆了又縫,縫了又拆地弄了幾天,你看針眼都被戳大了。」為了把針洞弄大,她一次又一次的撥開,同一個地方連連過針數回。

  她會製藥可說是醫書教的,她還讓青玉、綠腰找出放置過久、泛黃的空白紙張,連夜寫下三十六道她記得仔細的藥方,煮了半鍋漿水慢慢糊紙邊,再用檀香薰乾,親手仿造出一本放了多年的舊醫書。

  可是刺繡的功夫沒人能一蹴可幾吧!總要好幾年才幾年才能練就純熟的手法。以她眾所皆知的性子,怎麼可能不用學就能繡出林中白鶴、富貴牡丹之類的繁複圖案,那會驚出多少人的眼珠子。

  她只能做假,在自家丫頭面前也要表現手指不靈巧,繡了一針要想上好一會兒再落下一針,縫線有寬有窄,甚至怕露出針洞又有疊線,縫得全無技法,但又不能太差,否則怎麼送人,真是苦了她。

  齊亞林眼眶泛紅,心頭是壓不住的歡喜。「不,我覺得很好,你有心了。」雲娘姑姑去世以後,這是他長到十七歲頭一回有人送他親手縫製的襪子。

  「真的?」她一臉懷疑,心想,他真是個好人,哪是世人所謠傳手段狠絕的首輔大人,瞧他年輕俊逸的臉龐多麼真誠,一點也看不出半點虛假。

  其實她沒見過齊亞林二十歲之後的容顏,他考上科舉後便遷出雲家大宅,住進翰林院旁的一座二進小宅,然後在讓數年內連升好幾級,到達她無法仰望的高度。

  非進士不進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

  他便是從七品編製憑著探花郎的名號一路升到從六品修撰、正六品侍講,再到侍講學士、大學士……

  當時在後院的她對朝廷的事所知不多,對他是怎麼升上去的也一無所知,只知他升得很快,受皇上史無前例的破格擢用,等到新帝登位時,他已是二品大臣,熬了幾年資歷成為本朝最年輕的首輔大人。

  那時已經十來歲的雲惜月便常藉此嘲笑她,說她白長了一雙眼,是瞎的,明擺著的官夫人不做卻寧願做妾,真是丟盡雲家人的臉。

  她所知的消息大多是由雲惜月口中得知,雲惜月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以臨川侯世子表妹的身分前來住上幾天,在獲得朱月嬋的允許後對她落井下石,用極盡尖酸刻薄之言語羞辱她。

  婚後生活不如意的她早已後悔了,但她被寵得太驕傲,有苦只能往肚裡吞,不願向外人哭訴。

  自作自受怨得了人嗎?多少人的阻止她都視若無睹,整日作著前呼後擁、高高在上的官家夫人美夢,不問俗事。

  在顛沛流離、幾度買賣後,她再見到的是一座雲石雕成的墓碑,上面寫著他的生卒年後人拜祭,孑然一身,撇除其他士兵,只有一個李新肯為他放棄高官厚祿,清苦的守墳。

  「小月兒、小月兒,你在發什麼呆,快清醒……」

  一隻白晰的手在眼前晃動,雲傲月猛地回神,憂傷地看向前世英年早逝的俊帥男子,「別吵,齊家哥哥,我在羞愧中,你不要出聲打擾我。」

  一聽,他氣笑了,「我打擾你?」到底是誰打擾誰?他正靜心地在書房讀書,是她興沖沖的捧著襪子前來尋他,她好意思反說他的不是。

  「當然,你打擾我自省了,我明明做得不好嘛,我有自知之明,可是你不能說好聽話哄我,讓我以為真的做得不錯,日後我再送給別人不就貽笑大方。」她自己看了都慘不忍睹,不太想送出手。

  她剛入繡坊時便是繡得這麼糟糕,針腳長短不一,因此被罰不準吃飯、不準睡覺,連洗澡水都是涼的,她是靠夜夜苦練才有口饅頭吃,越練越好之後方能搬離十人一間的臥鋪,有間和她當雲家大小姐時一樣得以單用澡間的獨房。

  「你還想送給誰?」齊亞林面一沈,小有不悅,知道自己獨有的福利會被分出去,叫人很不是滋味。

  想到她的年紀,再想想她興致高昂的學習態度,他不免聯想到她是在為日後的婚嫁做準備,有朝一日會有那麼一個男子讓她甘願低頭縫補,他拿著襪子的手頓感沈重。

  他的小月兒要成為別人家的了是吧?

  思及此,他的臉色越來越沈,莫名的怒氣充滿胸口,好似精心澆護的一朵嬌花正要綻放就被人摘走了,十分堵心。

  「祖母呀!還能是誰?祖母一定會笑話我做得醜,讓我跟繡娘好生學著,每日檢查三次進度。」她故做了發抖的模樣,好像真怕老人家嘴上不留情,把她批評得一無是處。

  繡技這種事只能慢慢來,沒有一天就長成大樹的樹苗,她得一直扮拙,直到所有人都曉得她用心學習。

  聽到是雲老夫人,齊亞林陰鬱的心情沒來由的轉晴,他以咳嗽掩蓋笑意,「咳咳,是差了點,你要送老夫人就得多練練,我是無所謂,院子裡人少,穿在腳上沒人瞧見。」

  言之下意是雲老夫人身邊圍繞著許多丫頭、婆子,她們的女紅肯定比她好,她若不想在眾人面前被嫌棄,就得多練幾個月,呃,或許幾年再說,人要懂得藏拙。

  雲傲月心裡哭笑不得,一流繡娘不能大展過人的技藝,還得裝做是剛碰針線的新手般笨拙,真是可笑。她道:「你是說我做得很糟。」

  他笑著安慰,「不算太糟,至少我還能接受。」

  「那以後我幫你做鞋呢?」他敢穿出去嗎?

  他面色嚴肅的一抿唇,實則內心是萬馬奔騰,揚起一片黃沙,喜到無法自抑。

  「跟李新拿我的鞋版。」語氣冷淡,但一槌定音。

  她不確定的問:「你會穿吧!」

  「會。」他回答得很肯定。

  她頓時漾開笑靨,瑩潤如玉的粉頰染上桃花一般的顏色,嬌美動人。「那我給你做鞋,你等著。」

  「好。」看到她笑,他心口莫名一緊,彷彿被奪走了呼吸,生出一股念頭,不想讓她漸漸長開的姿容被人瞧見。

  她竊笑,「嗯,成交。」他好像也有點傻。

  「成交?」聽起來不太妙。

  笑得魅眼的雲傲月好不開心,「齊家哥哥的表情好讓人傷心,妹妹我會害你不成?君子勿做小人心。」

  那可不一定,你又不是沒做過。一旁的李新在心裡腹誹。

  就連綠腰等丫頭也在想,小姐不害表少爺不太可能,她一向見表少爺一次便嫌惡一回,把人嫌到泥裡。

  「我對你向來拿捏不準。」他也沒把握她是好還是壞。

  「齊家哥哥,你的傷全好了嗎?」她突然冒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叫人一頭霧水。

  對她很有耐性的齊亞林溫和回答:「你的藥很好用,都好了,連一點細疤也沒留下。」

  「那我算不算功過相抵?」她還是擔心他懷恨在心,這人心思太深,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一頓,幽深的眼眸閃過一道光,「你生病了。」意思是病人會胡說八道,說的話不算數,他不予計較。

  雲傲月在心中暗喜,第一步的仇恨解開了。她淺笑道:「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收了我送的襪子,就得幫我小忙。」

  「什麼小忙?」原來還是有代價的,不能白要。

  「陪我上集市買書。」她頭一仰,雙目發亮。

  他訝然,「就這麼點小事?」值得她拐彎抹角的繞上一大圈,再以條件交換?

  她不服氣的嚷著,「祖母明明說我長大了,可以自理自己的小金庫,可是我一提到想出門,她馬上又憂心忡忡地說我還太小,怕被不長眼的路人衝撞,在府裡安穩些。」

  重生前她被轉手賣了好幾回,一雙腿行經千里路,走過好些地方,她想停下來卻沒法停,只能浮萍似地隨波逐流;如今她沒被拘著,想到哪裡就到哪裡,難得想出去走走,買些製藥的藥材,祖母卻告訴她外面壞人多,良家小姑娘待在府裡玩耍就好,別到外頭野,她當然不甘心。

  聽她很不甘心的叫嚷,齊亞林為之失笑,「老夫人怕你出門禍害別人,所以要有個人拉住你。」

  「齊家哥哥——」什麼禍害,她才是被害的人。

  「好好好,你別氣,算我說錯話,你不是禍害,是讓人頭痛至極的小禍水。」令人瞧了她都退避三舍。

  「換湯不換藥。」她很有骨氣的連哼三聲以示不平。

  她這是哼還是喘氣?如此嬌軟無力。「不管你是禍害還是禍水,看在你喊我一聲哥哥的份上,再大的忙我也幫。」就算要殺人放火,毀屍滅跡都成,他心中沒有對與錯,只要是她要的,他都會為她辦到。

  齊亞林的護短在此展露無遺。

  聞言,雲傲月的杏眸亮如星辰,「不哄人?」

  「不哄人。」這丫頭呀!也長得太好看了,那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是人看了都願為她飛蛾撲火吧。

  「齊家哥哥你真好。」如果不是賀氏一再說他包藏禍心,想並吞雲家家產,她怎會和他疏遠,差點錯失一位好兄長。

  重生前,李新說過齊亞林以為她在臨川侯府過得很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憑著她手上將近雲家一半財產的嫁妝銀子,窮到冒煙的賀家誰敢對財神婆不好。

  所以他沒想過要救她脫離苦海,等他不經意間聽見她被朱月嬋出賣了,那已是事隔半年之後。他大怒,在一年內整死朱月嬋,並讓臨川侯府幾乎傾覆。

  因為知道得太晚,她中途又逃過一回,因此在茫茫人海中他始終找不到她的下落,鬱鬱寡歡,難有笑容,此事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那……還有其他的遺憾嗎?她沒問,怕聽了傷感。

  誰曉得她最後會一病不起,重生在十三歲的自己身上,早知道她就問個明白,讓他了無遺憾。

  雲傲月臉上笑著,但心頭卻想著是什麼樣的急症能讓太醫來不及施救,一夜暴斃,她能不能用重生的先知及時救回他一命,如今在這世上真心待她好的人並不多,她絕不能看他死在她前頭……

  「想吃畫糖人兒嗎?」看她一臉垂涎的神情,齊亞林忍不住問她。

  雲傲月很想吃,但……她搖頭,「不行,牙會壞的。」

  老太醫晚年有消渴症,他不吃糖,連帶養成她也不吃甜食的習慣,雖然偶而會有點饞,但她都極力忍住。

  「吃一口不打緊,壞不到哪裡去,一會兒找水給你漱漱口。」她這般年紀不該被壓抑,要活得恣意暢快才是。

  小小動搖一下的雲傲月隨即再度搖頭,「齊家哥哥,你不要害我,沒有一口好牙嫁不到好夫婿的。」一口爛牙她自己看了也害怕。

  我娶你不就得了!差點脫口而出這句話的齊亞林臉色微變,內心掀起一場驚濤駭浪,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這種想法,面上卻毫不顯露,又問:「那冰糖葫蘆呢?酸酸甜甜好入口。」

  把她交給誰他都不放心,不如……

  無意間興起這個念頭,完全沒經過深思熟慮,但是就像瘋長的野草,一遇春雨便越長越茂密,幾乎佔據他整個腦子,還開花結果,生出一串串金黃色的小果子。

  只是一低頭看向那張眉頭微顰的小臉,他又覺得自己太過份,明明是需要他呵護的「妹妹」,他怎能「監守自盜」,花蕊初綻就想將其硬生生的摘下,而且他憑什麼要她?以他一介文身,僅秀才功名在身,若無值得匹配的身分,想必雲家也不會點頭。

  很快地,像沒點燃的火苗瞬間掐熄,他收回一時的多想,可是在他以為絕無可能的情況下,細細的根芽已經在他心底往下紮根,越扎越深,深到他無力自拔。

  「都是甜的,我不愛吃……」她咽了咽口水,裝作不在意,在她死前的那幾年,的確對吃食並不看重。

  雲傲月搞不懂為何回來之後,她認為早已習慣的習性竟然變了,似乎隨著身體的年幼,心態也變得像是孩子,被她看淡的悲歡離合也漸漸地重要起來,她會想哭、想笑,猶如回到那個未經人事的年紀。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已老去,宛如槁木死灰,經歷過太多人情冷暖,她的心怎麼不會冷。

  不過再見到待她如妹的齊亞林,她又忍不住為他心疼。

  感情一事本就莫名其妙,有人因愛生妒,有人因憐生愛,在不知不覺中,一場重生改變了兩個人的心境,他們都想讓對方活得更好,卻忘了活得好的同時也要珍惜自己。

  「一臉饞相還說謊,小騙子。」面帶笑容的齊亞林輕點她鼻頭,招了小販買了一串三銅板的冰糖葫蘆。

  紅艷艷的果子裹上冰糖,看起來真誘人。她勉為其難地道:「那我就只吃一顆,你不能逼我多吃。」她發現她的定性變差了,三、兩句話就被誘得沒原則。

  「好,就一顆。」他一手拿著竹棒,將最上面那顆冰糖葫蘆湊向她嘴邊,方便她的小口一咬。

  平時很熱鬧的街道今日有點冷清,沒人注意他們的動作,因為前幾日才舉行過一年一度的盂蘭節,鬧節的氣氛剛剛過去,百姓和商家都有點憊懶,躲在屋裡不走動,因此人潮比以往少上很多。 

        兩人在前頭悠閒自在的走著,青玉、綠腰愁眉苦臉地在後頭跟著,還有負責提物的李新樂呵呵地在兩人身邊走來走去,一下子看猴戲,一下子聽人說書,他大概是幾個人當中最忙碌的一個。

  「太小口了。」像耗子咬食,缺了一角。

  「我本來就嘴小,咬不了太大口。」姑娘家的面子薄,她還沒膽在眾目睽睽之下大口吃食。

  「我瞧瞧你的嘴有多小……」他打趣地抬高她潔白的下巴,以指撫向粉嫩櫻唇,當手指觸摸到軟嫩唇瓣時,才驚覺此舉並不妥當,他突兀的行為和登徒子有何不同?

  雖然及時收回,未在粉色嫩唇上停留太久,可是那軟若凝脂的觸覺卻深留在他指尖,難以忘卻。

  「我有沒有壞牙?」她不記得這年紀是否掉過牙,但在祖母過世第三天,從她身上要不到銀子的朱月嬋狠狠甩了她好幾個巴掌,下手之重,打掉了她兩顆牙,以致她往後吃東西非常困難。

  他一怔,回過神笑著朝她頭頂一揉,「小姑娘家想這些幹什麼,老人家才擔心牙掉光了。」

  「未雨綢繆嘛!你也不想三十歲不到就啃不動肉骨頭吧!」那多掃興呀,看得到,吃不著。

  齊亞林語氣帶著逗弄,「我可以喝肉糜粥。」不用咬。

  「齊家哥哥,你不可以欺負小姑娘,要正經點。」她怎麼不知道他也有無賴的一面,把人逗得無語。

  「我很正經呀,傲月妹妹可有看到我嘻皮笑臉?」對於她的指控,他一概不承認。雖然他是一個再正經不過的讀書人,但他偶而也想放鬆一下,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譬如逗突然變得乖巧柔順的「妹妹」,她要怒不怒的樣子可好玩了。

  「你……」他沒有不正經,可是就是讓人覺得有古怪。

  「到了。」

  「到了?」什麼意思?雲傲月很是迷惑。

  他不避嫌地牽起她的手,走進墨香濃郁的鋪子,「你不是要買書,這便是文人雅士常來逛的書鋪,這裡的書種類甚多,你看看你要哪一類的書籍,大多都找得到。」

  聞言,她水眸亮如黑玉,「有醫書藥典嗎?」

  「有,請往左邊第三排,由下往上算第四層架子,本鋪的書應有盡有,任君挑選,絕不會讓顧客買不到想要的書。」

  一顆黑色頭顱突然從書架旁冒出,把正在找書的雲傲月嚇得往後一跳,正好齊亞林在她身後,這一跳就跳進他懷裡。

  這廝很順理成章的接住,修長潤白的大手輕輕扶住她的細腰,好像那裡是他的地盤,擱著就沒放下。

  「別慌,他是大有書鋪的老闆,姓蘇,以後你就叫他蘇老闆。」他邊說邊瞪向蘇萬里。嚇著我的小月兒,十個你也賠不起。

  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小氣了,打個招呼也不行,這丫頭你家的呀?蘇萬里的目光往下移,看向雲傲月身上那隻多出來的手。

  哎呀!也許真是他家的,人都攬在他手裡了,還跑得掉嗎?蘇萬里思考著自己身為他的合夥人,得包多少禮金才不至於失禮。

  「蘇老闆。」對於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雲傲月表現得有些疏離,也少了幾許笑意,給人端莊有禮的印象。

  「是是是,我是蘇老闆,蘇萬里就是我,你喊我一聲蘇大哥也成。」長得挺順眼的,模樣可人,姿色出眾。

  她面上一冷,「我和你沒那麼熟。」面對他的自來熟,她不太喜歡。

  「一回生、二回就熟了,不必見外,像我和齊秀才就熟得能穿同一件褲子……哎喲,誰踩我?」兇手是誰,踩了他還敢跑,不知道他的外號叫鐵算盤嗎?向來錙銖必較。

  踩他的齊亞林神情自若,帶著小姑娘挑書去,誰理他滿嘴糞的熟人論。

  雲傲月不解,「齊秀才?」他在說誰。

  看她眼露困惑,齊亞林好笑的解惑,「齊秀才指的是我,你不會忘了我有秀才功名在身吧?」

  雲家人看他小小年紀就中了秀才,認為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讀書人,免得他一朝得勢當了官來個秋後算帳,因此才沒趕他出門,留著做名聲。

  雖未趕人,但也沒有讓他太好過,故意將水潑在他的本子上,或是將他攔阻在半途,不讓他進學堂上課,更甚者認為他都考上秀才了,還上什麼課,要夫子別收他當學生。

  他一一克服了,未讓他們得逞,可也讓彼此的裂痕加深,一群人更加想著辦法不讓他出頭,功名止步於秀才,這些人也包括賀氏,她是踩得最重的那個人。

  「啊!對喔,你現在是秀才,今年秋闈才會中解元……呃,考舉人……」真糟糕,她老是記得他是一人之下的首輔大人,忘了首輔也是一層一層往上考。

  秀才的頭名叫案首,鄉試的榜首是解元,會試的第一名為會元,再往上便是狀元、榜眼、探花。

  「解元?」他挑眉。

  「我是說若考中舉人,也許和一、二名是伯仲之間,安康城沒出過十四歲的秀才,你大有機會。」雲傲月硬著頭皮解釋,好粉飾她一時脫口而出的「預言」,她不想出口招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你想我中解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雖然她最近少有提及,但內心深處還是渴望能當個大耍威風的官夫人吧。

  齊亞林當她執念太深,才會念念不忘。

  她的杏眸多有閃避,垂下卷翹的羽睫,「中了不是更好,誰不想步步高升,你有當官的大才,為朝廷盡一分心力。」

  「你想我當官?」黑眸閃著一絲興味。

  「不是我想不想,而是你一定會,憑你的才能,沒理由考不上。」她不知道他怎麼平步青雲,但她聽過當朝首輔諸多豐功偉業,是少數為皇上信任的重臣,名留青史,就是短命了些,正在大展身手之際突然殞落,朝廷上下痛失英才。

  他笑了笑,為她取下一本《孫氏藥典》,「如果你要我考我就去考,你想要解元我也捧給你。」

  聽得有些傻眼的雲傲月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是為你自己,與我有何干係?」

  「為我也為你。」他的確要爬得高才守得住她,否則以賀氏的為人,必定會在她的婚事上大做文章。

  她還是聽不懂,但感覺得出他是為了她好,便道:「齊家哥哥,你好好地去考就好了,不要把自己逼太緊。」中不中解元無妨,反正一樣具有舉人身分,能上京城考進士。他的第一步是在翰林院發光,日後也會扶搖直上。

  齊亞林笑意盈盈,輕揉她髮絲,「看看還缺什麼書,我幫你拿,位置太高的,你指給我看就好。」

  「嗯,我想一下……」她得找幾本書來掩飾她會醫的事,光是幾張藥方子不能說服人,「啊,趙氏針炙三……」

  「在這裡,《趙氏針炙三十七招》是吧?鋪子裡大部分的醫書都齊了,你來翻翻,本鋪物美價廉,價格實在,保證你買不到比本鋪更優惠的書籍。」無所不在的蘇萬里又冒出頭,簡直陰魂不散。

  「你、你把鋪子裡的醫書藥典都取來了?」看著滿滿一推車的書,雲傲月目瞪口呆。

  她有點被嚇到,老太醫收藏的醫書不少,但和這一堆比人高的書相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十分得意的蘇萬里輕撚他兩撇八字鬍,「當然,我這人辦事一定包君滿意,絕不讓一個客人敗興而歸。」

  「你……呃,心態很好。」就是太熱情了。

  要是他對每一個上門的客人都這般熱烈招呼,會不會把人嚇跑?畢竟買書的大多是文雅的讀書人。

  他一聽,樂呵呵的直瞇眼,「是吧是吧!這是自己人才有的特別待遇,我和小齊……噢,又踩我!」

  由齊秀才進展到小齊,他這「熟度」也未免太快了。

  「小月兒,把你要的書挑一挑,一會兒到櫃檯結帳……」還是趕緊帶著她遠離這個嘴上不把門的瘋子。、

  「等等,小月兒?不會是雲家那位刁鑽任性,驕縱蠻橫的大小姐吧?」他們怎會走在一塊?兩人不是相對無好語,勢同水火,彼此不和嗎?

  被人細數以往的脾性,雲傲月的臉色不是很好看,「蘇老闆你管太多了,你的嗜好是說人閒話嗎?」

  「好利的一張嘴……」啊!又踩他,真當他沒脾氣嗎?這姓齊的有異性沒人性,見色忘友。

  齊亞林道:「蘇老闆,結帳。」話太多小心長口瘡。 

        蘇萬里兩眼淚汪汪,一本一本照原價售出,不打折。他被欺負了,心情不爽。

  「走了,以後想要什麼書開書單,我來買,這裡的老闆腦子不太正常。」

  「好,謝謝齊家哥哥,蘇老闆他……」等一下,蘇老闆似乎叫——「他叫蘇萬里?」雲傲月抬頭看了一眼後撇眼,不太確定的直搖頭。「應該不是……」這人長得太……猥瑣。

  一頭霧水的蘇萬里往前湊,「不是什麼?」他看眼前這兩人有點詭異,不像仇人。

  她訥訥道:「也許是我搞錯了……」物有相似,人有重名。

  十三年後的戶部尚書怎麼會長他這模樣?那可是管朝廷銀袋子的人,皇上再昏庸也不會結交這種人。

  錯了,錯了,肯定不會是他。

  但是世事難料,出現在首輔大人身邊的人豈是庸人。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52:47


  「姊姊,你怎麼在這裡,還和他走在一起?你不是說過生平最討厭的人就是他,要和他老死不相往來嗎。」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堵人,齊亞林剛帶著雲傲月走出書鋪門口,一輛華蓋青帷的大馬車就停在兩人面前擋住他們的去路。

  一位身形不及腰高的翠衫小姑娘從車上跳下來,仔細一瞧,正是雲惜月。

  還不等人開口,這位嗓門奇大的雲二小姐便扯開喉嚨大聲嚷嚷,把家裡的家醜扯出來,讓路過的來往百姓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好像她一點也不知道這種情形是錯誤的。

  因為她年歲不大,沒人在意她「童言無忌」,只當小丫頭太直率,沒經腦子就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可是面色一沈的齊亞林和臉色微變的雲傲月都曉得她是故事挑事,已經九歲的她並不單純,有賀氏那樣的親娘,能教出什麼樣的孩子,大家心中都有數,她就是來搗亂的。

  而馬車上定然還有另一人……存心分化兩人關係的賀氏。

  不見得所有人都樂見大樹成蔭,當樹遮不了蔭,反而在風雨來臨時可能釀成巨禍,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枝幹細小時除掉,讓其沒有成為參天大樹的一天。

  當齊亞林在眾人抱著看笑話的情況下一舉拿下安康城案首之名時,平日對他並無防備的賀氏便起了警惕之心。她看出這名俊逸的少年是有才的,必有大出息,因此明裡暗裡貶低他,更在雲傲月耳邊碎語不斷,加深兩人之間的裂縫,讓雲傲月反過來聯手對付他。

  只是有些事防不勝防,賀氏機關算盡也沒算到繼女會死後重生,並且在受盡她所賜的「恩惠」後,徹底醒悟了她一味的寵愛放縱不是真心疼愛,而是將她養成從此愚昧不堪,受人擺佈卻不知自己一生的不幸是人為操控。

  「小時候不懂事的話如何當真,誰沒幾回鬧糊塗的時候,妹妹這年紀心智還未成熟,難免魯直了些,姊姊不怪你,你只是被人誤導了,以後多看點書就明事理了……」

  「被人」這兩個字用得多恰當,輕巧地指出有人教過雲惜月,不然一名不到十歲的小姑娘怎會「心直口快」。

  而這個「有人」雲傲月並沒有指名道姓,雲家是安康城首富,城裡少有人不識雲家人,不過簡單的幾句話,誰不曉得內有玄機,對雲家稍有了解的人都曉得雲家目前的情形,繼母繼女處得融洽那才叫有鬼。

  而這麼嚷嚷不就是為了敗壞雲大小姐的名聲,雖然大家都小有耳聞她和寄宿府中的遠房表兄相處得不甚愉快,但這般大剌剌地說出來是打人家的臉,做妹妹的不曉得在人前要給姊姊留點顏面嗎?

  於是看向馬車的眼光變多了,每個人都想探究裡面坐的人是誰,是不是他們所想的那個人。

  雲傲月的反擊來得快又狠,她想低調做人,不想得罪他人,可是別人卻不肯放過她,既然如此,她何必忍氣吞聲,讓人以為她是好拿捏的包子。

  原本要替她出頭的齊亞林被她悄悄伸出的手按住,她眼神清澈,不看任何人,但渾身散發的氣場卻告訴身邊的人,她應付得了,不需要幫忙。

  這一按,讓齊亞林的雙睦變得幽深,目色清冷地注視她面上每一個表情。他看到了堅忍、屹立不拔,以及令人意外的沈穩。

  一瞬間,她在他眼前蛻變了,不是蝴蝶,而是帶刺的玫瑰,毫不猶豫的刺向想傷害她的人,一招制勝,讓人毫無招架之力。

  那一刻,她像在日頭底下綻放的花兒,嬌艷地展現窈窕風姿,讓心口一悸的他驟下決定……他要她。

  「姊姊,你、你怎麼不生氣?他不是好人,在我們家一住就十幾年,肯定有企圖……」雲惜月畢竟年幼,沒法應對不在預計中的變故,但她小小年紀就一如其母陰毒,還是不遺餘力的抹黑,想讓兩人漸行漸遠,再無瓜葛。

  她不喜歡雲傲月,非常不喜歡,雲家只需要有一位受嬌寵的小姐,不是繼姊,而是她,她才是那個該被捧得高高的嬌嬌女。雲傲月擋了她的路,遮去她的光,奪走她所有尊榮,她恨雲傲月,巴不得世上沒這人的存在。

  但是她更加厭惡老是對她視而不見的齊亞林,一個被族親丟棄的孤兒憑什麼擁有一身傲氣,不僅文采出眾,還容貌俊秀,一雙深邃的眸子彷彿能將人看透,不笑的臉似在說,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你真是一隻令人噁心的溝渠耗子。

  鄙夷,是的,連她都看得出他眼中的嘲弄,諷刺她們母女盡做些徒勞無功的事。

  雲傲月看著她慌張的神情,心道:不要以為沒人看見她們骯髒的舉止,蒼天有眼,正盯著她們的一舉一動,誰也逃不過天譴。

  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如今時候到了。

  她面色平和的朝雲惜月一笑,做出令雲惜月想後退的動作,她居然溫柔地摸了雲惜月的臉。「你誤會了,齊家哥哥就像姊姊的親兄長一般,當初姊姊的親娘就有意收他為義子,只是還沒來得及表明就過世了,因此這才錯過。」

  義子?不錯的藉口。濃眉一挑的齊亞林嘴角上揚。

  「騙人、騙人,姊姊你被他騙了,什麼義子義母的,根本沒聽過,他是來欺騙姊姊的,好繼續在我們家騙吃騙喝,毫無羞恥的用我們家的銀子!」姊姊為什麼不聽她的話?以前她只要一喳呼,姊姊便會滿臉怒色的向祖母告狀。

  雲傲月面一沈,一臉凝肅的加重了語氣,「惜月,你的規矩和教養哪去了,怎麼能在大街上大呼小叫,編排別人的不是,你這種一張口就胡言亂語的行為是在給咱們雲家丟臉,人家會說母親沒教好你,把你養得太嬌了,全無是非。」

  「姊姊……」姊姊這樣好陌生,之前的姊姊不會反駁她的話,只會和她一個鼻孔出氣,罵得比她凶、比她難聽。

  看到周遭的百姓聽了雲傲月所說的話,已經有人贊同的點頭,同樣在蜜罐裡長大的雲惜月未經此事,有些慌亂,頻頻回首看向馬車,希望母親能告訴她接下來要怎麼做。

  「何況齊家哥哥來我們家時你都還沒出生呢!母親也尚未進門,你哪曉得其中的彎彎曲曲,我只是惱他盡顧著讀書不理人,一心只想博個功名出人頭地,這才小家子氣和他鬧彆扭。姊姊做得不對,不可學習,以後你不能再說傷人的話,那樣會顯得你很沒有氣量。」我多活了一世,你鬥得過我嗎?

  想到曾經所受到的羞辱,雲傲月笑得越發和氣,臉上布滿恬靜柔美的光。她過得越好,賀氏母女便會越難受,氣悶在心,想要一腳踩下她又拿她沒轍。

  想要好名聲又要拔掉眼中釘,世上豈有一舉兩得的好事,簡直作夢。

  重生前她不懂,才會由得繼母從不打罵的捧殺,還為自己的無所不能得意洋洋,以為自己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目空一切,自視甚高,把所有身分不如她的人視為低賤,逢高踩低。

  她付出過不願回想的代價,現在總算懂了,所以她要索討,她們欠她的總要還。

  「我必須鄭重聲明一點,我並不是一直用你們家的銀子,從三年前,雲夫人就不斷苛扣我的月銀,時有時無地只用幾兩碎銀像打發乞丐一樣的打發我,嫌我佔了她的地。

  「一年前更直接斷了我的銀錢,一文錢也沒有再給過我,幸好當年仁善的先夫人替我向霸佔我家家產的族人討回一些銀兩,不然我真要被雲夫人活活給逼死了。」 

  齊亞林一站出來,一語激起千層浪,圍觀的百姓大為愕然,看熱鬧的表情忽地一轉,露出意味不明的鄙視。

  原來賀氏是這種人呀!表面上善待繼女,是個持家有成的溫良主母,背地裡卻陰狠毒辣,連一名有心向學的遠房親戚也容不下,竟然惡毒的斷人錢糧好逼人出門。

        現場議論紛紛,沒人瞧見馬車內的賀氏臉色鐵青,兩手攥得死緊,尖銳的指甲刺入肉裡卻不覺得疼,斑斑血跡滲出,染紅了手中素絹,像是一朵朵盛開的海棠般。

  「齊家哥哥,我怎麼不知道有這件事,母親她真的沒在月初發月銀到玲瓏院?」大為震驚的雲傲月捉住他的袖子,不敢相信繼母居然會做出這種事。

  活了兩世的她比誰都清楚,她的生母並未為他討回家產,佔了都佔了,誰還願意吐出來,連族長都有一份,他在揚州那邊的族親已和他形同陌路,一直到死他才想葬回原籍。

  在這之間,他一次都沒有回過揚州,再見故里,那裡對他而言是一個不堪的回憶,他考中進士後那幾年大多待在京城,從皇子爭位、先帝薨逝、新帝上位,一步步往上爬。

  這些是她聽到李新說的,她當時在揚州停了三天,也跟他說了三天的話,有些事她以前不知道,但是一聽到他說,她心底的愧疚就更深了,原來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他替她做了很多事,他念在生母的恩情一直善待她,保她無憂。

  只是後來家裡來信催促了,她又頓感身子有些不適,這才啟程離開揚州,沒去和李新多聊聊一些過往,搭船後沒過多久她就病逝了,死時還念著她對不起人,她負了他。

  「小事而已,何必驚動你。」齊亞林神色寵溺的拍拍她的手,告訴她事情已經過去了,無需再提。

  雖然那時的她驕蠻刁橫,對他的憎惡多過喜歡,可是她的心地還是良善的,即使很不滿他老是在她面前晃動,可只要他開口,她仍會像頭小蠻牛似的替他討回公道。

  她的想法很怪異,只準她欺負他,不許其他人在她眼前給他下絆子,他好歹是她生母收留的遠親,不看僧面看佛面,她雖會叫他離她遠一點,卻沒想過要把他趕出雲家。

  雲傲月嬌是嬌,卻有她的傲氣在,她不屑和低她一等的人打交道是一回事,但虧待「自己人」的事她做不出來,刁蠻得很可愛,這也是齊亞林一直不肯放棄她的原因之一,認為她還有救。

  「什麼叫小事一件,根本是受了委屈,母親怎麼可能不發給你月銀,是不是你搞錯了?」她謹地把「搞錯了」三個字說得很大聲,好讓車內的人聽到。

  他溫潤如玉的面容淺淺一笑,「也許是雲夫人疏忽了,或是她忘了有我這個人,我確實沒有收到銀子。」

  不論是忘了或是疏忽,都是主母的失職,老夫人將各房的分例分下來,賀氏就不能貪。儘管不過才幾兩銀子罷了,但她貪了便是她無恥,心裡齷齪,連個孩子的銀兩也不放過。

  首富之妻有多愛錢呀,她嫁過來之前窮到看到銀子就發亮嗎?怎麼眼光如此淺薄,把前途大好的秀才郎給得罪了,她就不怕有朝一日人家功成名就了回來找她算帳?

  齊亞林的手段也夠毒辣,真是有仇報仇的狠角色,他此言一出,不僅把賀氏弄臭了,還將了她娘家臨川侯府一軍,意思是你們世勛侯府是有多窮呀,竟養出這等見錢眼開的庶女。

  不用說,賀氏也得罪了自己的娘家,讓侯府也牽連其中,引起不少人的關注,大家在猜測臨川侯府是真的窮,養不起孩子,還是侯爺夫人苛刻庶女,讓她為了一文錢斤斤計較。

  不管是哪種說法,侯爺夫人都恨極了賀氏,怪她不會辦事,連個小秀才也擺不平,還把火燒到遠在京城的臨川侯府,讓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他們,連著數月都出不了門。

  但這是後話了。

  「那你這幾年不是……」過得很艱苦,想到他適才說過有先人留下的銀錢在手,雲傲月話到一半就停住了,不予說破,可臉上火辣辣地,有如被人甩了一巴掌,賀氏此舉做得太不地道了,連帶著身為雲家人的她也覺得被打臉。

  誰知道賀氏也有滿肚子苦水要吐,她哪是貪玲瓏院的銀子,只不過看齊亞林中了秀才之後越來越成氣候,想要打壓他,才從最根本的銀兩下手,絕了他爬向高處的路。

  沒有銀子還蹦躂得了嗎?

  誰知齊亞林完全不受影響,因他身為秀才,每個月縣衙會發給他一百斤白米和三兩銀子,這是朝廷頒布的法令,為的是鼓勵讀書人上進求取功名,日後報效朝廷。

  所以賀氏這一記陰招威脅不了他,反倒成了今日的把柄,自汙其身,有苦難言的她也在埋怨自己沒想仔細,把好人才推開,她應該拉攏他,像對付繼女一樣把他養成紈褲子弟,讓他鎮日不學無術地鬥雞走狗。

  但做了就是做了,沒有回頭路,她只能兩眼黑的走到底,要用更強烈的方式將兩人分開。

  「我過得很好,不用擔心。」沒被餓著、凍著,有吃有喝,有屋住,頂多挨上幾個白眼,他忍得住。

  忍?忍著忍著他的心就越來越狠了,多年後他一朝得勢,立刻展開大規模的報復行動,除了雲傲月之外的雲家人都受到波及,吐了他一口痰的雲二老爺因侵佔他人土地被關;踩過他一腳的三房子孫後來瘸了一條腿不良於行;雲清泰病重,終生是個藥罐子;雲惜月嫁了五十多歲的老鰥夫為續弦……

  總而言之,沒有一個有好下場,雲老夫人幸虧死得早,要是她看到自己用一輩子辛辛苦苦扶起的雲家一夕間垮掉,不知會有多痛心,活著不如死了好,她愧對雲家列祖列宗。

  而這一切事端全因一人而起——雲傲月。

  不過她重生了,這些令人心驚的事不會再次發生,她正在書裡改變雲家的將來,不再重蹈覆轍。

  「齊家哥哥,我那裡有銀子,如果你有需要的話,就讓李新去取。」賀氏做得過頭了,居然連月銀也扣下。

  聽她慷慨解囊,他不覺莞爾,「我手頭上還算可以,真的不缺銀子,你那點小錢留著平日花用吧。」

  「齊家哥哥,你不要打腫臉充胖子,死撐喔!我不只一點小錢,祖母說要慢慢把我娘的嫁妝交到我手中打理,我現在有兩間鋪子、三百畝地,還有三十畝大的莊子。」雲傲月故意炫耀她是小富婆,一方面表示足以支應他,一方面要氣賀氏。

  馬車內的賀氏一聽,臉色劇變,什麼,那個老妖婆竟敢這樣對她,提早好幾年把齊氏的嫁妝還給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賤人,這不是刨她的心嗎?

  齊雲娘的嫁妝十分驚人,鋪子的收益和田地的出息每年共有十幾萬兩的收入,雲老夫人一半充作公中,一半留給孫女當壓箱銀子,幾年下來數目相當可觀,是一筆叫人覬覦的財富,可供雲家一家子十餘年的花銷。

  賀氏當然想得到它,她一真視那些為囊中之物,認為這筆錢就是她的,等老夫人不中用了便由她接手,她東挪一點、西挖一些,早晚能搬空,給她女兒添妝、為她兒子置地。

  她都盤算好了要怎麼運用那些銀子,沒想過要留一絲一毫給繼女,想著到時用一句虧掉了就能推得一乾二淨。雖說開鋪子一定賺錢,田地幹活總會來幾回風災雪禍,他們做主家的總要有幾分良心,不能真把人逼死了,要發點撫恤傷者的銀子是不是?這樣錢哪還有剩。

  想好了理由,她日咒夜咒,雲老夫人的身子骨還是一樣硬朗,沒病沒災還能吃喝,再活個二十年她都不懷疑,心中就氣悶,如今聽到這消息,胸口的火一下竄半天高,幾乎要坐不住,只想衝下車問個仔細,不願接受到嘴嘴的鴨子還會從嘴邊飛走。

  「那你就好生管著,生財聚寶,我也沾沾你的福氣,日後莊子上的出息別忘了分我一份。」齊亞林笑著討點好處,實則是轉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一直在他缺不缺銀子這事上頭打轉。

  這會兒他還不好說出「大有書鋪」是他的私產之一,他是沒什麼錢,但懂得開源節流,雲娘姑姑生前也私下給了他不少銀子,為了給自己和小月兒留條後路,他悄悄地置辦了幾處還算賺錢的資產,因此賀氏想為難他是白費功夫,他在看出端倪前便已行動,提前做好萬全的準備,以防不時之需,洞察先機便是如此。

  「好,一定,我當然不會忘了齊家哥哥——」裙擺忽地被扯了一下,話說到一半的雲傲月被打斷,她低頭一看扯她裙子的小手,再看向手的主人,「怎麼了,妹妹?」

  「你不理我。」雲惜月嘟著嘴賭氣。

  「我沒有不理你呀,我只是先跟齊家哥哥講話,母親做了不好的事,我得替她出面致歉。」雲傲月說話時看了一眼馬車。

  一抹陰晦的戾氣從雲惜月臉上一閃而過,「母親說過男女七歲不同席,就算親兄妹也要謹守分際,你們只是遠房親戚,怎麼可以走得這麼近,姊姊不要臉,勾搭男——」

  沒等她說完,面色一冷的齊亞林大手摀住她的嘴巴,拽起她往馬車內一扔,「管好她的嘴,再有下一次,我會拔光她的牙——」

  「嗚嗚嗚……」雲惜月嚇傻了,哭個不停。

  賀氏瞪大眼,滿臉不敢置信。

  他竟敢……竟敢威脅她?!

  那個殺千刀的小畜牲,也不想想他吃的是誰家的糧,住的是誰家的屋子,用的是誰家的銀子……好,銀子去掉,翅膀硬了不需要雲家的銀錁子,可衣食往行哪一樣不是雲家的?

  哼!不過是雲家養出來的一條狗,居然膽肥了,反過來咬養大它的主人。他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還是沒把她放在眼裡?只是一個小小的秀才也敢在她面前擺架子,真當她是山西的刀削麵——任人削嗎?

  直到馬車一催動,行駛在回府的街道,方才被震懾住的顫意退去,她越想越不是滋味,也越想越火大。

  那小子今年才十七歲就有這麼強的氣勢,再給他幾年成長那還得了!不行,她一定要阻止,不能任他一路順暢地走到底,得給他添堵、扯扯後腿,讓他空有雙翼卻無法上雲霄。

  賀氏不懷好意,想著要如何還以顏色。

  「嗚——嗚嗚——嗚——」

  耳邊傳來刺耳的嗚咽聲,賀氏不耐煩往哭得正起勁的雲惜月背上落下一巴掌,「不許哭,再哭眼睛都瞎了。」哭得她心煩。

  「嗚……嗝,他、他說要拔掉我的牙,沒有牙齒我怎麼見人……」為什麼連那個好欺負的傢夥也變了?他不是向來遇到打罵都視若無睹的走過嗎,這回為何變了個樣子,把她嚇得全身直發冷。

  哭到打嗝的雲惜月滿臉淚花,本來長得算好看的小臉漲紅,像泡過水的包子,猛一看還有點嚇人。

  說到這個賀氏就來氣,看到女兒的不爭氣,她嗓子眼都氣到快冒煙,「他隨便說說你也信,也不看看是誰在養他,若真敢動你一根寒毛,他這輩子也完了,別想爭取功名……」功名?

  啊!瞧她這腦子笨的,忘了有這回事,今年不就有鄉試,當年一鳴驚人的小秀才要考舉人,若她從中動點手腳,例如讓他拉個幾天,吃錯東西中毒,或是被地痞流氓給打了……

  她越想越樂,彷彿已看見齊亞林那張落魄到全無生氣的臉,垂頭喪氣的望榜興嘆,榜上無名的他總得找點活來幹,不好再懶著別人養活,他都不小了,也該娶妻生子,難不成要雲家養他一家人不成?

  「娘,您說他不敢,可是您看到他剛剛的表情沒,我都被他嚇哭了,我……我還是很怕,以後這種事您別再叫我做了,我怕他……」她不想當無齒女,連豆腐也咬不動。

  賀氏一啐,留著長指甲的手指往雲惜月眉心一戳,留下一個紅印,「沒用,這樣就怕了,一個沒錢沒勢的族中棄子,我一根指頭便能把他揉死,真不曉得你在怕什麼。」

  哭到口渴的雲惜月啞著聲音道:「好呀,您把他捏死試試,女兒等著您大展神威,我在一旁為您搖旗助陣。」她氣自家母親站著說話不腰疼,想敗壞姊姊名聲的是親娘,卻讓年紀小的她仗著「年幼無知」出面揭發,不給人活路。

  現在她還能仗著人小給母親當槍使,可再過個幾年她都能議親了,今日的所做所為能不留下話柄嗎?

  這哪是親娘,跟後娘沒兩樣,算計完了大的再清算小的,親生的女兒也只是她棋盤上的棋子,隨她愛擺哪就擺哪,不聽話照樣擺臉色,不把人馴得服服帖帖不肯罷休。

  九歲的年紀看起來很小,但在普遍十一、二歲就議親,十三、四歲訂親的年代,其實已經不算小,雲惜月將自家母親這幾年對自個長姊明捧暗害的行徑全看在眼裡,早就有樣學樣的被迫早熟,學會母親心黑的手段和自私。

  雖然是至親的母女,她也怕母親偏袒弟弟,將她日後的嫁妝挪給弟弟用,她能到手的嫁妝可能不如想像,還得防著母親的黑手。

  「你這死丫頭不會順娘的意說句好聽話呀!養你根本是白養,一點用處也沒有,娘當然會弄死他,但不是現在,還得再想一想,做一番妥當的安排,不能讓他出頭。」賀氏瞪了女兒一眼,惱她的不貼心。

  以前事事順心時,母女倆說說笑笑無所不談,可一遇到挫折了,兩人的嫌隙就出現了,互相對彼此的作為不滿意,開始抱怨不用心,甚至懷疑起母女連心是不是真有這回事,還是那是以訛傳訛的誤導,母女是前世仇人才是。

  「要等到什麼時候?我看了他剛才的神情,以後都不敢靠近他了,別說再當攪屎棍了,一看到他就想躲得遠遠地。」這會兒想到手都還有點抖。

        想起那陰惻惻的低冷嗓音,賀氏的腿肚還有點打顫。她沒想過外表斯斯文文的讀書人也有令人膽顫的一面,那幽深的雙瞳好像黑暗中的狼目,盯得她兩股一顫,差點兩腿一軟認輸,不敢再打任何主意。

  齊亞林難得發一次威就把賀氏母女給震懾住了,她們有一段時間真的不敢再使妖蛾子,安份了許多,只是蟄伏並非全無動靜,賀氏私底下還是小動作頻繁。

  對付兩個太吃力,所以她先對要應考的齊亞林下手,只要他中不了舉,她的心可以先安一半,掃去一個障礙。

  「捧殺」不只對繼女有用,同樣能放在男子身上,她打算收買幾個雲氏家族的子弟,讓他們帶齊亞林四處吃喝玩樂,再讓他在鋪子裡掛著虛職領乾薪,慢慢磨去他的銳氣,久而久之人也就廢了,像之前幾年她對繼女所做的。

  賀氏想得很美好,她也付諸行動,可收到的成效卻非常失望,她完全不能相信周詳的計劃竟出了問題——

  人家根本不配合,不動如山。

*             *             *

  夏天的蟬聲漸少了,第一串丹桂掛枝,入秋的涼風早晚都要滾一滾,吹得滿地黃花落,寒意上心頭。

  一批又一批的學子入了闈場,神清氣爽的齊亞林也是其中之一。他腳上穿的是雲傲月親手縫製的鞋子,腰上繫著繡了蟾宮的香囊,束髮的青底繡金邊髮帶也是她一針一線的傑作,黑髮間閃著金黃光芒十分耀眼。

  雖然手藝還有些「粗糙」,但是可以見人了,她花了幾個月「學習」,也該有所進,從針腳大小不一到如今能繡出簡單的花樣,大家都誇她進步了,能給自己繡件裙子了。

  其實她很心虛,要繡好不難,她很輕易便能繡出不比繡坊差的繡件,可是要繡得有如初學卻非常難,一不小心繡快了就趕緊抬頭看看四周有沒有人注意到她,然後又連忙拆掉重繡,表示自己笨手笨腳,老是做不好。

  她花在做假的時間都能完成如屏風般的大型編件了,可她還在拆線、重新下針之間忙和,累得她骨頭都發酸了。

  不過齊亞林倒是捧場,不論她做得好或壞,都笑著接下,而且隔天就出現在他身上,充分表現出對她的支持。

  怪不好意思的雲傲月只好說下一次會更好,而她也真的一次比一次好,讓眾人驚訝她在刺繡上的「天份」。

  她總不能逢人便說這是作弊吧!她早有好幾年功力。

  雲傲月張望著門口,「來了沒?」真是急死了,都快過午了。

  「小姐,稍安勿躁,很快就有好消息傳來了,您別急。」青玉端來銀耳蓮子湯,放在雲傲月左手邊的高腳圈腰黃梨木小幾上,方便她取用。

  她苦笑,「我也不想急,可就是坐不住,老是想向外張望看看人來了沒,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個急性子。」

  青玉狐疑的瞟了她一眼,覺得她的話很怪異。小姐打小性子就比別人急了些,凡事要爭強鬥勝,不喜歡輸人,老愛搶第一,近日來才稍微沈穩,有點大姑娘樣子。  

  只是做丫頭的不會反駁主子的話,小姐怎麼說怎麼是,她聽過就算了,豈會當一回事。

  一旁的雲老夫人,一邊用杯蓋撥去泡開的茶葉,一邊小口飲茶。緩緩道:「小姑娘嘆什麼氣,嘆一次氣少活一年,別仗著年紀輕就任意揮霍,等你活到祖母這歲數,可盼著多活幾年,好看著你們這些不省心的皮猴。」急什麼,是他的跑不掉,不是他的,求也求不來。

  因為不是自家的子孫入場考試,所以雲老夫人能氣定神閒地取笑孫女性急。

  「祖母,我這不是急嘛!前兩天齊家哥哥還因吃錯東西拉了大半天,要不是我的『止瀉』正好派上用場,他這會兒別說下床了,怕是連走都走不動。」真是防不勝防,他們已很小心的注意飲食了,沒想到還有人更毒辣,直接將無色無味的藥下在茶水裡,若非她會點醫理,查驗出茶水沈澱後有細末,還真不曉得為何中了暗招。

  他們之前也遭遇過幾次,要嘛是在香裡動手腳,不然便是飯菜,還有出門遭賊的,不往腰上的錢袋子摸,卻一腳往腿肚上踹,真讓人得逞了,腿不斷也會傷筋動骨,得休養數月才會好轉,那時秋闈早就過了。

  賀氏做得很隱密,沒讓人察覺是她所為,可是凡事都有蛛絲馬跡可循,真要往下查,還是能查出子丑寅卯,當面給她難看。

  只是齊亞林之後還要參加會試,此時不宜離開雲家,若是真和賀氏撕破臉,還能住下去嗎?

  雲老夫人面色平和的笑了笑,「你那間藥鋪子生意如何?還開著嗎?要不要祖母接手。」她指的是賠錢的話,可以幫忙收拾爛攤子。

  「好著呢!祖母,我在藥鋪裡賣我自製的藥丸子、藥片,往往賣到缺貨,搶購一空。」她經手的藥哪會有問題,重生前的沈家藥鋪便是賣她的藥賣到大發利市,數錢數到手軟。

  沈家藥鋪原是兄弟合開的鋪子,沈大爺不到三十歲就過世了,留下三女一子,最小的兒子才三歲,因此藥鋪由沈二爺接手當家,他再將所得的一半利益分給大房。

  可是樹大必有枯枝,沈二爺顧念著兄弟情深肯照顧寡嫂、侄子,可他那幾個豺狼似的兒子卻不樂意,老想從她手中弄走藥方,好另開一間專賣成藥的鋪子大賺一票。

  有時她會猜想她死前生得那場怪病是不是他們下的手,但是轉念一想,藥方在她腦子裡,誰也拿不走,她死了對他們沒好處。

  雲老夫人擔憂地問:「你的樂能賣嗎?」她怕反而害了人。

  雲傲月笑得自信,「本地藥行鑒定過,得他們允許才能上架出售,我的藥品質好、藥效佳,他們很是推崇。」

  樹大招風,她不敢一下子拿出太多藥,也就常見的十來種家常用藥,像外用的金黃散、紅升丹,驅蟲用的化蟲丸、烏梅丸,滋補肝腎、清散風熱的明目地黃丸、消食的保和丸、止咳平喘兼化痰的金沸草散、活血袪淤的益母勝金丹、止瀉的止瀉片、老人家用的養心安神丸……

  其實她手中有上百種藥方,有的是她自個研製出的藥品,有的是老太醫臨終前留給她的,因為有過採藥、洗藥、揀藥、切藥、煎藥等細項練手,她背起藥方比別人快,在腦海中也記得更牢,這些藥的製成她不只經手一回,自是記得住。

  後來到了沈家,她看到一排繼子、繼女,在和他們相處一年後,知曉了他們的品性,決定銷毀所有藥方,一張也不留下,若有成器的再手把手的教起。

  「嗯,別太驕傲,藥是救人的,可開不得玩笑。」雲老夫人表面裝得很嚴肅,但心底樂開一朵花。她的孫女果然是個好的,這下子不就出息了,她也與有榮焉呀!

  「是,祖母,我不驕傲,乖乖地製藥……」她另一間鋪子開的是「逢春醫館」,坐堂的老大夫年過半百,善針炙,她剛好也能偷師幾招,好彌補她醫理上的不足。

  「小姐,回來了,李新和表少爺都回來了,他們看起來……嗯,春風滿面。」候在門口等著通風報信的綠腰喜孜孜地跑進正堂,比撿到金子還快活的大聲通報。

  「真的回來了?我去瞧一瞧……」聽到身後兩聲輕咳,一臉興奮地雲傲月腳步一慢,先朝雲老夫人行禮,「祖母,我去迎一迎齊家哥哥,咱們家要有舉人老爺了,是件大喜事。」

  見她一臉掩不住的喜色,雲老夫人無可奈何的揮手,「去吧去吧,才安份幾天又要鬧騰了。」

  「是。」

  雲傲月興沖沖地剛走出正堂門口,冷不防一道黑影就堵住了她的路,她一個沒穩住撞向對方,那人順勢扶住她。

  齊亞林無奈地笑道:「都快十四歲的大姑娘了還這麼魯莽,要是摔疼了又要哭鼻子了。」她小時候最愛哭了,禁不起一絲疼,一疼就哭。

  「中了沒?中了沒?快說快說,不許吊我胃口!」她半是威脅,半是嬌嗔地捉住他的衣襟,兩眼亮如繁星。

  看她小臉微紅,粉腮透著酡色,心弦一動的齊亞林將人扶正,「你不是說過我是解元,那你說中了沒。」

  「真是頭名?」她一雙圓睜的杏目綴著碎玉光華。

  他笑而不答。

  一旁的李新倒是笑得嘴都合不攏,「小姐,少爺是第一名,小的鑽到前頭瞧見了,小的當下大叫,少爺說小的沒規矩。」他撓得後腦勺傻笑。

  她喜不自勝,「真的中了?」這可是他踏上仕途的第一步!

  剛要進正堂的賀氏聽見了忽覺眼前一黑,有些站不住,她想了無數方法阻止,最終還是讓他出頭了,接下來她只能想辦法讓這對表兄妹離心,否則他們合起來對付她就麻煩了。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53:16


  「大小姐,表少爺酒喝得有點多,醉得走都走不穩,夫人讓奴婢請大小姐弄一碗解酒湯。夫人說表少爺那性子看似隨和,其實十分固執,旁人無法近他的身,唯有大小姐你親自端去他才肯用……」

  這話說得毫無瑕疵,把齊亞林這個人看得七分透,除了李新和雲傲月兩人之外,雲家其他人他一個也不信任,也不會輕易讓他們近身,十分提防,尤其是賀氏,更是重點防備人物,她多次對他下暗手,也差點成功了,他對她全無好感,只想遠離她。

  梳著雙螺髻的丫頭看來年歲不大,頂多十歲左右,說話口齒雖清晰,但乍見傳聞中蠻橫無禮的大小姐,她還是不自覺的抖了一下,讓懷疑她有鬼的雲傲月放下戒心。

  十七歲少年中舉是安康城大事,不等各家鄉紳大戶前來邀宴,經商返家的雲大老爺已席開百桌,從知府大人、縣太爺,以及縣衙內的各位官爺,到地方上稍有名望的大家,他一一下帖請人過府飲宴,以昭顯他對舉人老爺的看重。

  新出爐的解元出在安康雲家,這是多大的榮耀呀!難怪雲大老爺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後。他一個個敬酒,要人一口喝乾,接著轉身滿臉笑的接受賓客的溢美恭賀詞。

  雖然不是雲家子弟出身,但好歹也是吃雲家的米長大,又是連著親的表侄,小輩有出息,他們還不是跟著沾光,都是自家人,沒差,沒差,日後成了天子門生,雲家也光采。

  酒、是喝不完的,歌女、琴聲相伴,即使是自制力過人的齊亞林也禁不起黃湯杯杯下肚,因此雲傲月信了丫頭的話,但是她有些疑惑。

  從後院走到前院,丫頭帶的路偏了邊吧?本該從湖面的拱橋經過才是最近的路,這丫頭卻帶著她從湖岸邊走小路,彎進離前院書房較近的園子。

  這是她住了十幾年的家,幼時還滿園子亂竄,沒人比她更清楚這些彎道,沒道理走這啊,該不會又是賀氏的陰謀?

  一和賀氏扯上關係,她放下的心又提起,步伐慢了下來,連身後的青玉、綠腰也由她的神色察覺出一絲異樣,三人的腳步都變慢了。

  走在前頭的小丫頭好像不知道她們變慢了,照樣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等到要入園子了,她才赫然發現後面沒人,一臉慌張地往回跑,「大小姐,您怎麼也不喊奴婢一聲,奴婢走得快了,沒顧及大小姐步子小,請大小姐饒恕奴婢。」她連忙跪下磕頭,是真磕,砰地好大一聲,前額都磕紅了。

  「起來,不怪你,是綠腰端著湯怕走快會把湯給灑了,這才小心翼翼的踮著腳走路。」如果連這心實的丫頭都利用,賀氏的無恥簡直是不要臉到極點。  

  小姐,您不厚道,幹麼扯上我,青玉姊也在旁邊呀!端著解酒湯的綠腰很是無辜,她很想說她向來走得比風快,且從不踮腳。

  一旁的青玉一臉正經,心裡卻笑開了。

  「原來是怕湯灑了呀,那我們慢慢走。」鬆了口氣的丫頭拍拍沾泥的裙子,現下她走得很慢,不時回頭一看。

  殊不知她們在這兒慢得怕踩死螞蟻,園子深處的涼亭中,也有一名身著錦衣的男子正不耐煩的跟步。他一來一回的走著,顯得很沒耐心。

  雲傲月等人走得再慢,會碰頭的人還是會碰頭。當她因園子裡有人影晃動而緩緩抬起螓首,涼亭中等候已久的男子已大步跨出亭子,兩人四目對個正著,有片刻的凝滯。

  一個訝異,難以置信;一個驚艷,見色心喜。

  是他?!雲傲月大驚。

  是她?男子心想,長得真清麗脫俗,如畫般的美人兒,若再過兩年,肯定會出落得更明艷動人,嬌媚多姿。

  「公子走錯地方了,宴客的席位在前院,你再往前走就入了雲家的後院。」力求穩定的雲傲月不讓自己發出過重的喘息聲,聲調不高不低,態度不卑不亢,也不卑躬屈膝。

  這個人她很熟,熟到他身上有幾顆痣,長在什麼地方都比他自個清楚。他叫賀重華,是她重生前的第一個男人,臨川侯世子。

  「小娘子長得真好看,本世……本人還沒見過比你更貌美的女子,敢問姑娘芳名?」這麼美的小妖精就該收入他的後院裡,讓他夜夜寵愛,一生憐惜,恩愛百來回。

  賀重華已經在想著把她壓在身下恣意歡愛的情景,他這人沒多少的偏好,唯愛美人。

  原來他對每一名女子都般殷勤,她當初怎麼會以為她在他心中是最特別的,他身邊女人再多也捨不得不要她?她輕聲道:「你逾矩了,公子,還請你快快回到宴席,勿做耽擱。」

  一遇美色就挪不開腳的賀重華一臉迷醉的攔住她的去路,「小美人留下來陪哥哥說說話,哥哥給你買金釵頭面。」

  「放肆,我家小姐可不是你能輕薄的,快快退去,免得徒增不快。」見他的手快摸到自家小姐的臉,青玉趕緊跳出來,把雲傲月護在身後。

  「你知道我是誰嗎?」他一臉不正經的邪笑。

  「我管你是誰,只要冒犯我家小姐都該打出去。」她們有三個人,還怕打不跑一個登徒子?

  「打?」他像聽見好笑的笑話,冷不防的爆笑出聲,「本世子就站在這裡,膽子夠大就來打打看。」

  「世子?」聞言,青玉瞬間僵住。她還不致於無知到不知道世子是什麼,現今的夫人便是出自侯府,有個世子侄子。

  但是小她兩歲的綠腰卻犯了糊塗,竟脫口而出,「柿子要熟了才能吃,秋柿都掛果了。」她喜歡柿餅,尤其是上面一層白白的柿霜,可美味了。

  「世子,柿子?哈哈有趣,真有趣,安康雲家真是一處令人開懷的寶地。」有美人兒還有用不完的金銀財寶,瞧這一家的奢靡用度真叫人嫉妒。

  聽聞首富家的銀子最多,他特地來瞧一瞧,沒想到正好趕巧遇上雲老爺在宴客,席開上百桌,每一道上桌的菜色都是佳肴,他大致算了算,沒有幾萬兩是撐不起賓客雲集的場面,而十道菜過後還繼續上菜,堪比宰相家的排場。

  懶得應酬的他直接找上賀氏,由她來安排樓台會、花前訴情什麼的。他此番前來就是要拿下雲家大小姐的芳心,讓她如癡如醉地為他傾倒,從此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看來眼前這位就是了,果然容貌不輸宮裡的程貴妃,得此美人不虧,何況還有她身後幾十萬兩的陪嫁。

  「臨川侯世子,如果您要尋母親,請走左側的月洞門到梨花院,想必母親會在那裡等您。」賀氏竟敢用這麼下作的手法算計她!

  「臨川侯世子?」後知後覺的綠腰發出驚呼,臉蛋一紅發現自己鬧了個笑話,羞愧得不敢抬頭見人。

  剛才領路的小丫頭已經不見了,可見她也是機靈的,一見苗頭不對就開溜,也不知道是去找人求援還是一個人跑掉了。

  賀重華笑得滿面春色,一副尋花蜜而來的蜂蝶似,趕也趕不走。他輕佻地道:「徐娘半老的姿色有什麼好瞧,還不如多瞧兩眼小娘子的無邊嬌色,膚若凝脂,齒若編貝,明眸皓齒……」耐看,這是他給的評論。

  雲傲月冷著臉道:「世子爺若再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請恕小女子告退。」她千防萬防,還是防不過有心人的心計。

  「你不愛聽?」他一蹦一竄繞到她面前。

  雲傲月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您說的是小女子該聽的話嗎?」

  「為何不?」多少女人吃他這一套,甘心走入他懷裡。

  「那不是我。」她已經吃過一次虧了,知道女子該自重,重生前的她便是為花言巧語所惑,才會失心瘋的自誤,如今看清了,她不恨他,至少沒她以為的恨。

  再一次見到相同的面容,她已經沒有當時的悸動,也很殘酷的發現她從未愛過他,她只是被他的外表迷惑,太相信他永不變心的誓言,以及她渴望擁有的官夫人身分。

  真的很可笑,他成了她一生不幸的源頭,可是她卻不愛他,在重活一回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徹底。

  自始至終她都在自欺欺人,作著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把自己的渴望託付在他身上,認為這個人會像祖母一樣的護著她一生,但她錯了,他有妻有妾,被無數的美女圍繞,一顆心分得跟髮絲一般細,怎麼可能只屬於她一人。

  所以她不需也不恨他,至少在剛進府的前幾年,他的確十分寵愛她,讓朱月嬋也比不上她受寵,因此更養大她的張狂跋扈,一心想把一位皇室郡主拉下位,好讓她這個商家女上位,一腳踩下皇室顏面。

  那時的她是多麼不自量力,朱月嬋乃現今皇上胞妹城陽公主之女,是一國之君的外甥女,她一個平頭百姓哪來的膽氣敢蔑視高高在上的皇權,跟找死一樣。

  賀重華沒有虧待過她,他只是不愛她而已,在朱月嬋發賣她之前也曾試圖攔阻,不過他更愛權勢,郡主妻子能讓他官升一級,因此他放手了,轉身奔向他的前程。

  他哼笑,「你倒是挺硬氣,如果本世子執意摘下你這朵橋花呢?你跟不跟本世子走?」

  「世子爺府中的花夠多了,不缺我一朵。」她是被賞玩的玩物,花未凋零便先讓,連當護花泥都不夠格。

  「就缺你一朵,本世子看上你了。」快感動得痛哭流涕吧!他一臉自得的揚起嘴角,不信有女人不願入侯府。

  看他自鳴得意,雲月舉住想打擊他的自信,出言譏諷,「是看上我雲家的銀子吧!聽說侯府的庫房空虛得很,想找幾名冤大頭填滿它。」而她就是那個冤大頭。

  他驟地臉色一變,語氣嚴厲,「是誰胡亂造謠,我臨川侯府豈會缺錢,光看城陽公主為女兒準備的嫁妝,就曉得府裡的庫房滿得裝不下。」

  但事實是有錢的朱月嬋一向不恥向來風流多情的朱重華,因此她一文錢也不肯出,不願替丈夫養女人,老是故意在他面前花錢,表示她寧可把銀子花在自己身上,也好過他將一個個女人接進府。

  臨川侯府裡什麼沒有女人最多,一妻多妾已是府中男子的傳統。為了這些女人,府裡的銀兩快被掏空,可男人們仍樂此不疲,絲毫不苦惱無銀錢可用,頂多想著再娶一名多金的妻妾來填窟窿,用她的銀子來改善青黃不接的財務狀況。

  待過臨川侯府後院的雲傲月最清楚這件事,因為她也是用銀子買貴妾之位的傻子,直到被賣還沒醒悟,喊著世子的名字盼他來相救,甚至一直到逃走前她都以為他會來尋她。

  人要遇到挫折才會成長,她是棍棒加身才知男人的寵愛有薄弱,唯有自己懂得進退才有活路,靠得住的不是別人,而是想活下去的堅韌動力,那時她才知道光是活著有多麼不易。

  她就是學會了生存才想進繡坊為自己謀個出路,雲家倒了,最疼她的祖母死了,其餘的親族走的走、散的散,學一門技藝也好養活自身,盼著能苦盡甘來,重振雲家。

  但她最後學是沒做到,被坊裡的姊妹陷害,再度遭發賣,她又步上無處可安家的顛簸日子,在藥材中過完餘生。 

  「城陽公主?」雲傲月假意不知皇家兒女之事,神情困惑的等人解釋,但她明白賀重華為了得到她身後的財產,絕計不會明言他已有妻妾的事實,準備等把她騙到手再告知。

  當年便是如此,他先把她哄得團團轉,讓她相信他每一句說詞,而後才滿腹委屈的訴說他被「逼婚」的過程,與郡主妻不睦等等,唯有她這朵解語花才是他真心所戀。

  她信了,也因一句門戶不相當而甘於成為貴妾。

  等到一頂小轎進府後,她才赫然發現受騙,他哪裡與妻子不睦,分明是唯唯諾諾的應聲蟲,後院有名份、無名份的鶯鶯燕燕多達十來個,個個都是與他心有靈犀的解語花,而她不過是其中帶有財庫的一朵,得他看重。

  賀重華如雲傲月所料般含糊帶過,「不重要,一位皇室貴人罷了,小娘子無須掛懷,只需感受我的真心就好。本世子就愛你這種身形柔弱的小嬌嬌,你跟我回府吧,本世子一定會好好對待你……」他說著就準備動手動腳,想一次就成好事,把雲家大小姐當成好上手的傻子。姑姑告訴他這是一個單純、好哄騙的閨閣千金,只要亮出身分她就傻了,一心只想要個威風十足的身分。

  即使有兩個丫頭在身邊,他照樣色慾熏心地想一親芳澤,吃不到肉先喝口湯也好,女子不是最重名節嗎?一旦有了肌膚之親,她還不得乖乖的從了他,當他第五房小妾。

  「世子爺,您喝醉了。」

  咦,小娘子的聲音怎麼變成男的?正在自我陶然的賀重華一抬頭,眼眸倏地一瞇,仔細一瞧,他居然捉了隻男人的手,還在上頭摸了幾把,頓時犯噁地把手放開,連退了好幾步,心中暗罵真晦氣,含怒問道:「你是誰?」居然敢壞他的好事。

  「在下是新科解元齊亞林。」他一面回答一面猜測,是誰放男客進園子,不用多說,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無所不用其極的賀氏。

  「齊家哥哥,他調戲我!」雲傲月見他出現,二話不說立刻告狀。

  未來的首輔大人可是無所不能的能人,他連某皇子都能扳倒,把他屬意的皇子推向九龍寶座,何況是處理賀重華這種貨色。

  「調戲?」齊亞林聲一冷,目光淩厲的看向眼神閃避的賀重華。

  賀重華似躲不過的十分狼狽,「誰、誰說本世子調戲她了,分……分明是她行事不端正想勾搭男人,本世子正巧經過被她纏上,這女子忒無恥,竟然敢誣衊本世子,該重打三十大板。」小美人,是你自找的,要是你溫順地從我不就沒事了,不過你好聲好氣的求我,也許我會饒了你。他在心裡冷笑,仗著臨川侯府世子的身分施壓平民百姓。

  齊亞林沈聲道:「在罰她之前,請世子爺看看你站在什麼地方。」真當自己欺了人之後能全身而退嗎?

  賀重華一怔,不太明白其意,不就是書房旁的小園子嗎,他臨川侯府多的是這樣的院落,「小小的解元也敢質疑本世子?」

  「公道自在人心,世子爺所處的位置乃是女眷居所,你已經過頭了。」他的意思指賀重華是踰越禮法,任何一位稍有廉恥心的男人都不會擅入女眷的後院,這人根本是於品德上有瑕疵。

  「這……」書房不是男人作息之處嗎,怎麼才走幾步路就成了女子的花園?還說是什麼首富之家,宅子也蓋得太小了。

  他這是遷怒,怪罪雲家先人沒把雲家大宅蓋出富豪之家的規模,讓他堂堂一名世子爺遭人奚落,但事實上是他錯了,雲家再富有也不能踰越禮制,朝廷有規定平民百姓的住家不得超越有品官員,只能在一定的畝數內建宅,城內可蓋屋的地不多,被你一人佔盡,要別人住哪裡?

  倒是一到城外便沒有這個限制,你想蓋多大的莊子都成,就算整座山包下來也無人有異議,只要你有錢。

  雲家的宅子已經是安康城內最大的民宅,只比知府府邸小上幾畝地,裡面有湖泊、花園閣樓、水榭假山,連砌景的太湖石都遠從太湖運來,光是運輸費用就達萬兩銀子。

  當然這些石頭也不便宜,從小到十來斤,大至數百斤的巨石,幾十市價就十來萬,如今價更高,沒有二、三十萬是買不到。、

  「世子爺不想本解元告上御史台吧?讀書人的狀紙向來為皇上所重視。」你能以勢淩人,我不能拿天下士子來壓你嗎?

  當官的最怕遇寧折不彎、風骨正的讀書人,他們行事剛正,不向權勢低頭,寧願撞柱一死也不願活著受辱,一枝筆、一篇文章便能令三朝宰相落馬,遺臭萬年。

  賀重華為人狡猾,套用他的話,「你不是說本世子喝醉了嗎?醉酒的人哪分得清東南西北,難免眼花走錯了路。」

  「那麼不送,世子爺好走。」齊亞林半點面子也不給,直接送客。

  「你……好,你很好,往後總會相遇。」賀重華惱羞成怒,面皮漲紅,橫眉豎目的撂下狠話。,

  「請。」齊亞林明擺著不歡迎不知輕重的不速之客。

  「哼,我記住你了,安康城的解元。」一說完,賀重華忿然的甩袖而去,臉色陰沈的彷彿能滴下墨汁。

  這一天,兩人正式結下仇恨,往後也成了明裡較勁,暗下死手的政敵,從此不死不休,再無互看順眼的一日。

  「齊家哥哥,是我大意了。」沒等他罵人,雲傲月聰明的先低頭認錯,是她把賀氏的黑心想得太簡單了。

  見她一副誠心懺悔的模樣,齊亞林哪捨得苛責,話到嘴邊又收回去,伸手點了點她鼻頭,「以後別再犯了。」

  「你不生氣?」她倏地仰頭。

  「非你之過,怪你什麼,只是以後要更留神,別再輕易聽信他人言。」這回她逃過了,那下一回呢?越想越不放心的齊亞林,眉頭如座小山的顰起。

  「是那個梳雙螺髻的小丫頭通知你的?」那丫頭果然是被賀氏騙了,幸好還算機靈,知道情況不好要通知人。

  他點頭,「原本以為是你繼母設下的圈套,想讓我在喜慶日子出個什麼事好得利於她,可是事關於你,我便無法淡然處之,便從宴席上告退,過來瞧一瞧。」他想著多留點心就不怕被算計。

  「齊家哥哥,你真好。」她笑著拉起他袖子,眼眸盈滿細碎的星辰,未及笄已光采奪目。

  齊亞林因她燦爛一笑而略微失神,隔了一會兒方道:「知道我好就要更加顧著自個兒,別被人一句話就勾著走,日後我有事就讓李新去尋你,沒有我的手書和口信,你一個人也別信。」

  她乖巧的頷首,「嗯,我知道了。」

  「好了,回去吧,若讓人瞧見你和我私下相會也不好。」他皺眉。「私相授受」這個由頭會毀了女人的一生。

  「好,那我回去了……啊,對了,解酒湯都弄了,你喝吧,我保證沒加不該加的東西。」她淘氣地揚唇。

  齊亞林失笑地飲下綠腰遞上前的解酒湯。

  雲傲月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園子的那一頭,他唇邊的笑意瞬間凝結,冷得彷彿千年不化的寒冰,帶著一絲陰鷙。

*             *             *

  「你是怎麼跟我說的,說什麼勾勾手指就暈頭轉向了,涉世不深的小娘子情難自持,會喜不自勝的帶著嫁妝跟我走,讓我不用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如花美眷,人財兩得佔盡一切好處……」結果呢?他是自取其辱,一朵活色生香的嬌花沒摘到,反而被狠賞一巴掌,顏面盡失。

  原本為是手到擒來的小事,無須太用心,一個沒多大見識的小姑娘還弄不到手嗎?他身邊哪個女人不是三、兩句就對他癡迷,為了當他的女人使盡手段,只求一夕垂憐。沒想到軟豆腐沒吃著,倒是啃到一塊硬骨頭,把他的牙都啃疼了,差點齒牙動搖。

  還有御史台!那名不知死活的解元居然要告御狀,讓閒著沒事做的御史參他一本,群起攻訐。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功名也敢和臨川侯府作對,是誰給了他膽子,不怕死的也要鬥一鬥。

  偏偏這是他的罩門,剛入兵部的他只在武選清吏司當差,官階不高,尚未站穩腳步,這種憑出身薦官的侯門公子最怕御史那一張嘴,他們能把人從頭批評到腳,肯定會說他屍位素餐,毫無建樹,佔著官位不辦事,辜負皇上的栽培。

  怒到無法自抑的賀重華狠砸了賀氏一套官窯製的茶具,那是賀氏的陪嫁,讓她疼得心口抽了一下,但是看到他滿臉怒色,她一句重話也不敢說出口,由著他摔東西發洩。  

  「大郎……」明明是他自個沒用,哪能怪到她頭上,機會都給他了,還能讓到嘴的肥肉跑掉,可見他有多不中用。

  「叫我世子爺,大郎是你可以喊的嗎!」賀重華不屑的橫目,瞧不起她商婦的身分。

  雖是名義上的姑侄,可賀重華從沒把賀氏當親姑姑看待,嫡庶有別,侯府的嫡系子孫向來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橫著走路,而庶出的卑微如奴婢,只能仰其鼻息過活。

  賀氏的生母是一名歌妓,年輕時因能歌善舞而深受老侯爺寵愛,因此給了她一個妾的位置,收入後院,但是色衰則愛馳,侯府裡最不缺的便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幾年後,賀氏生母也漸漸失寵,連帶著她的日子也不好過,頂著侯府七小姐之名,可穿著用度皆不如嫡出小姐身旁的丫鬟。

  因此她才下定決心要過上好日子,用手邊不多的銀兩向外打探消息,買通僕役放她從後溜出,繼而勾搭上她早就鎖定的喪妻富商,極其所能的慫恿他用重金買……娶了她。

  大宅子裡沒有所謂的秘密,大家都曉得她幹了什麼,不過是一名庶女而已,有人願意花大錢娶她,何樂而不為,至少省下一筆嫁妝,又有好幾大箱的銀子當聘金,這筆買賣劃算。

  這也是賀氏娘家輕待她的緣故之一,沒人瞧得起她無恥的行徑,還未婚有子,更讓人蔑視,所以她嫁人之後極少與娘家往來,除了他們要伸手討要銀子的時侯,平常真的很少打交道。

  這一次是賀氏主動寫信給賀重華,說有一條人財兩得的財路要送給他當新官上任的大禮,他剛到職,抽不出空,拖延了一段時日,直到手頭有點緊了,才決定啟程前來安康。

  賀氏面上尷尬的訕笑,「世子爺,不是民婦誆了您,存心開您玩笑,您自個也瞧見了,我這繼女的確長著柳葉眉、芙蓉面、朱紅小口、貌美如花,這點我可一點沒騙您。」美人兒在前還拐不到手,這能怪媒人沒幫他洞房嗎?

  「但是她的性情可沒你說得柔順,還敢給本世子擺譜,哪裡是個好相與的人,明明傲氣得很。」不僅不主動對他投懷送抱,還橫眉冷目的要他自重,把他當登徒子看待。

  「那是姑娘家矜持,她害臊嘛!初見陌生男子難免嬌氣了點,多哄她幾回不就放開了,小丫頭片子哪禁得起軟磨硬纏,她不用多久便成了你房中嬌花。」在她用心的「教養」下,這繼女早被她帶歪了,對某些事的堅持根深蒂固。

  想做官夫人?真是異想天開。

  侯門出身的她都遭人挑剔了,何況是下九流的商賈之女,她隨口說兩句竟然信以為真,整天作著飛上枝頭的夢。

  賀氏並不曉得繼女已然重生的事,還當她是那個凡事聽從、沒有主見的傻丫頭,對其品性自以為有幾分把握。

  一聽那如花以玉的小美人將成為他的床上嬌客,臉色不快的賀重華變得和緩了許多,「依你之意,是本世子心急了,把生性羞怯的雲大小姐嚇著了,她才視我如蛇蠍?」

  「肯定是這樣的,姑娘家難免臉皮薄了些,怎好一見你就說仰慕你,那你還喜歡嗎?豈不是跟作戲的戲子一個模樣。」她努力地鼓吹,試圖將繼女的一生葬送在侯府後院。

  她早就打聽到朱月嬋不好惹了,身為城陽公主的女兒,她可是比商家女更嬌氣,一點氣也受不得,以雲傲月那股不知死活的蠻橫勁,不出幾年就會被收拾得連氣也沒了,那時誰還管她是不是雲家大小姐,不過是後門抬出的一具屍體而已,頂多雲家出口棺埋了她,全了娘家情。

  官大壓民輕而易舉,民告官卻難如登天,就算婆婆那老妖婦要捨命相護,她鬥得垮一等勛爵的臨川侯府嗎?還不是一頓板子打出來,哭瞎雙眼也無力回天,只能白髮人送黑髮人,一路歸西。

  她一說,他就樂了,真當自個是熱呼呼的搶手貨,但一想到還有個麻煩,他忙問:「那名解元是怎麼回事?他憑什麼為她出頭!」一想到平白受辱,他是有氣難出,憋得冒火。

  一提到齊亞林,賀氏也跟著神色不佳,「那就是個搗禍精,老是跟我過不去,護著那個丫頭護得緊,簡直是護食的餓狼,誰也不能靠近,若是一近身,馬上齜牙咧嘴的咆哮,發狠地想咬人一口。」他還威脅著要拔掉她女兒的牙,真是太放肆了,目無法紀,一個沒授官的解元也敢擺官威!

  賀重華眉頭一皺,「他的家世如何?」

  賀氏冷哼一聲,「哪有什麼家世,寄人籬下的孤兒罷了,父死母喪,一家死盡,命硬,是前頭齊氏的內侄,老爺看在元配的份上收留他,供他讀書,讓他過著不愁吃穿的日子,將他當少爺一樣供著。」

  要不是雲家有錢,誰養得起這些賴著不走的窮親戚,一個個吸血水蛭似的,巴著不放,年紀漸長也不提出府一事,害她得日日操勞,夜夜提心吊膽,唯恐他反咬一口。

  「啐!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刑克者,居然敢對本世子無禮,活得不耐煩了!」

  「大……世子爺,他不足為懼,最多是有點擋路的絆腳石罷了,搬開他不就得了,最重要的是雲大小姐,只要她對您傾心,接下來的事便迎刃而解,不需您費心。」等雲傲月和大郎看對眼後,由著她去跟老妖婆鬧騰,把她寵上天的老妖婆不得不低頭。

  雲老夫人對孫女的寵愛是出自天性,一旦用了心,老人家寧可少活幾年也要小輩活得開心。

  賀氏便是利用雲老夫人的疼寵來挾制,她完全不用出面當那個被婆婆憎恨的惡人,反正吵著要嫁人的人不是她,她大可坐壁上觀,讓祖孫大鬥法,鬧得天翻地覆。

  賀重華斜眸一睨,嘴角噙笑,「你說的嫁妝呢?真的稱得上十里紅妝,一點也不比朱月嬋遜色?」

  「首富家的女兒還能寒酸到哪去,商戶也講究門當戶對,齊氏的娘家在揚州地頭也是富戶,實際上有多少我是不清楚,那嫁妝單子在老太婆手上,但據我所知,最少十來間鋪子,良田數百頃吧!還有壓箱子的銀子。」比她一個庶女要多得多,她看了都眼紅。

  她出嫁時只有三千兩以及一些裝場面的物什,至於妝台、櫃子、床什麼的都是直接從她屋子搬出,意味著以後她若回侯府省親,屋子裡空無一物,只能像客人一樣睡客居。

  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那是別人家的,府裡再也沒有她一席之地,連同女婿一樣是外人。

  「都是我的?」他雙眼一亮,露出貪婪。

  賀氏咬牙點頭,「是的,都給你。」反正她能暗中扣下一些,光是明面的就夠他欣喜若狂了,她拿點「媒人錢」也是理所當然。

  事情還沒成,同樣奔著銀子而去的姑侄已經開始坐地分贓了,一個想讓繼女招不了贅,從此困在比刀光劍影更可怕的後院裡;一個是妄想人財兩得,再多納幾房美妾,心思各異卻殊途同歸,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雲傲月。

  只是兩人在此時心意交會的互視一笑,合計著日後各得的利益時,另一邊已經出手了。

  正在熱頭上的兩個姑侄怎麼也想不到,在他們聯手的百般算計中,竟出現了和他們的期望背道而馳的發展,徹底的脫離他們的掌控,令其措手不及,打得他們灰頭土臉。

*             *             *

  「你真的決定了?」面色紅潤的雲老夫人嘴角上揚,似乎遇到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歡喜的笑了。

  「是的。」低冷的男聲響起。

  「不後悔?」她不想讓外人說她為難晚輩。

  「為她,無悔。」心甘情願。

  雲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遇到你也算是她的福氣,老婆子這顆心也可以放下了。」

  齊亞林淺笑道:「遇到她才是小輩的福氣,她很好。」他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子,在他眼裡,她樣樣都好,會做鞋、會繡花,如今還洗手做羹湯,他以前不敢奢望的她都做到了,還多了一門製藥的手藝,夫復何求。

  「是,她很好,也只有我這個做祖母才認為她是個好孩子,她爹長年在外,只管寵她,卻不怎麼管她,賀氏又是個有心機的,孩子在她手中,不壞也難,我原以為……」想到孫女過去種種任性的行徑,她就氣得全身發抖,想狠狠暴打賀氏那口甜心惡的毒婦。  

     好好的一個閨女被她教成潑婦,不尊師長只知胡鬧,虛榮浮華的嚮往權貴生活,心比天高,真是可惡!

  「老夫人放心,有我在,她壞不到哪去。」而且根據他這些時日的觀察,她真的變了,往好的方面改變。

  她點點頭,「嗯,我信得過你,你打小就是個穩妥的性子,把她交給你我很安心,只是你真的不記恨她過去做過的事嗎?」

  「真的記恨就不會向老夫人提起婚姻大事,您也知道我從小就疼她,除了您,就只有我真心待她,也許她是胡鬧了些,但不失本心,還有一絲良善,雖曾對我惡言相向,不給好臉色看,可看到別人欺負我時倒也維護一二。」她還念著幼時情份,只是人大了,鬧彆扭,不喜他近身,就這點情份讓他離不開,始終守護著她。

  「那就讓你吃點虧了,老婆子有點對不住你。」雲老夫人有著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得意,心裡歡喜著。

  他一笑,「老夫人,您怎麼會認為我考不上呢!」

  「你……」老夫人眼一瞇,呼呼地轉笑為惱,「你起來,別跪了,看了我老婆子心煩。」

  雙膝落地的齊亞林毫不費勁的起身,輕拍衣服上看不見的灰塵,「老夫人,人要言而有信。」

  她氣惱的揮手,「得了、得了,我還訛你小輩不成,考入三甲得了官便把大孫女嫁予你為妻,絕不食言,反之,你若名落孫山,那就等著被招贅,當我雲家的上門女婿。」

  「好,成交。」憑他的才學或許考不上狀元,但進入三甲內綽綽有餘,他胸有成竹,絕無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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