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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52:47


  「姊姊,你怎麼在這裡,還和他走在一起?你不是說過生平最討厭的人就是他,要和他老死不相往來嗎。」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堵人,齊亞林剛帶著雲傲月走出書鋪門口,一輛華蓋青帷的大馬車就停在兩人面前擋住他們的去路。

  一位身形不及腰高的翠衫小姑娘從車上跳下來,仔細一瞧,正是雲惜月。

  還不等人開口,這位嗓門奇大的雲二小姐便扯開喉嚨大聲嚷嚷,把家裡的家醜扯出來,讓路過的來往百姓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好像她一點也不知道這種情形是錯誤的。

  因為她年歲不大,沒人在意她「童言無忌」,只當小丫頭太直率,沒經腦子就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可是面色一沈的齊亞林和臉色微變的雲傲月都曉得她是故事挑事,已經九歲的她並不單純,有賀氏那樣的親娘,能教出什麼樣的孩子,大家心中都有數,她就是來搗亂的。

  而馬車上定然還有另一人……存心分化兩人關係的賀氏。

  不見得所有人都樂見大樹成蔭,當樹遮不了蔭,反而在風雨來臨時可能釀成巨禍,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枝幹細小時除掉,讓其沒有成為參天大樹的一天。

  當齊亞林在眾人抱著看笑話的情況下一舉拿下安康城案首之名時,平日對他並無防備的賀氏便起了警惕之心。她看出這名俊逸的少年是有才的,必有大出息,因此明裡暗裡貶低他,更在雲傲月耳邊碎語不斷,加深兩人之間的裂縫,讓雲傲月反過來聯手對付他。

  只是有些事防不勝防,賀氏機關算盡也沒算到繼女會死後重生,並且在受盡她所賜的「恩惠」後,徹底醒悟了她一味的寵愛放縱不是真心疼愛,而是將她養成從此愚昧不堪,受人擺佈卻不知自己一生的不幸是人為操控。

  「小時候不懂事的話如何當真,誰沒幾回鬧糊塗的時候,妹妹這年紀心智還未成熟,難免魯直了些,姊姊不怪你,你只是被人誤導了,以後多看點書就明事理了……」

  「被人」這兩個字用得多恰當,輕巧地指出有人教過雲惜月,不然一名不到十歲的小姑娘怎會「心直口快」。

  而這個「有人」雲傲月並沒有指名道姓,雲家是安康城首富,城裡少有人不識雲家人,不過簡單的幾句話,誰不曉得內有玄機,對雲家稍有了解的人都曉得雲家目前的情形,繼母繼女處得融洽那才叫有鬼。

  而這麼嚷嚷不就是為了敗壞雲大小姐的名聲,雖然大家都小有耳聞她和寄宿府中的遠房表兄相處得不甚愉快,但這般大剌剌地說出來是打人家的臉,做妹妹的不曉得在人前要給姊姊留點顏面嗎?

  於是看向馬車的眼光變多了,每個人都想探究裡面坐的人是誰,是不是他們所想的那個人。

  雲傲月的反擊來得快又狠,她想低調做人,不想得罪他人,可是別人卻不肯放過她,既然如此,她何必忍氣吞聲,讓人以為她是好拿捏的包子。

  原本要替她出頭的齊亞林被她悄悄伸出的手按住,她眼神清澈,不看任何人,但渾身散發的氣場卻告訴身邊的人,她應付得了,不需要幫忙。

  這一按,讓齊亞林的雙睦變得幽深,目色清冷地注視她面上每一個表情。他看到了堅忍、屹立不拔,以及令人意外的沈穩。

  一瞬間,她在他眼前蛻變了,不是蝴蝶,而是帶刺的玫瑰,毫不猶豫的刺向想傷害她的人,一招制勝,讓人毫無招架之力。

  那一刻,她像在日頭底下綻放的花兒,嬌艷地展現窈窕風姿,讓心口一悸的他驟下決定……他要她。

  「姊姊,你、你怎麼不生氣?他不是好人,在我們家一住就十幾年,肯定有企圖……」雲惜月畢竟年幼,沒法應對不在預計中的變故,但她小小年紀就一如其母陰毒,還是不遺餘力的抹黑,想讓兩人漸行漸遠,再無瓜葛。

  她不喜歡雲傲月,非常不喜歡,雲家只需要有一位受嬌寵的小姐,不是繼姊,而是她,她才是那個該被捧得高高的嬌嬌女。雲傲月擋了她的路,遮去她的光,奪走她所有尊榮,她恨雲傲月,巴不得世上沒這人的存在。

  但是她更加厭惡老是對她視而不見的齊亞林,一個被族親丟棄的孤兒憑什麼擁有一身傲氣,不僅文采出眾,還容貌俊秀,一雙深邃的眸子彷彿能將人看透,不笑的臉似在說,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你真是一隻令人噁心的溝渠耗子。

  鄙夷,是的,連她都看得出他眼中的嘲弄,諷刺她們母女盡做些徒勞無功的事。

  雲傲月看著她慌張的神情,心道:不要以為沒人看見她們骯髒的舉止,蒼天有眼,正盯著她們的一舉一動,誰也逃不過天譴。

  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如今時候到了。

  她面色平和的朝雲惜月一笑,做出令雲惜月想後退的動作,她居然溫柔地摸了雲惜月的臉。「你誤會了,齊家哥哥就像姊姊的親兄長一般,當初姊姊的親娘就有意收他為義子,只是還沒來得及表明就過世了,因此這才錯過。」

  義子?不錯的藉口。濃眉一挑的齊亞林嘴角上揚。

  「騙人、騙人,姊姊你被他騙了,什麼義子義母的,根本沒聽過,他是來欺騙姊姊的,好繼續在我們家騙吃騙喝,毫無羞恥的用我們家的銀子!」姊姊為什麼不聽她的話?以前她只要一喳呼,姊姊便會滿臉怒色的向祖母告狀。

  雲傲月面一沈,一臉凝肅的加重了語氣,「惜月,你的規矩和教養哪去了,怎麼能在大街上大呼小叫,編排別人的不是,你這種一張口就胡言亂語的行為是在給咱們雲家丟臉,人家會說母親沒教好你,把你養得太嬌了,全無是非。」

  「姊姊……」姊姊這樣好陌生,之前的姊姊不會反駁她的話,只會和她一個鼻孔出氣,罵得比她凶、比她難聽。

  看到周遭的百姓聽了雲傲月所說的話,已經有人贊同的點頭,同樣在蜜罐裡長大的雲惜月未經此事,有些慌亂,頻頻回首看向馬車,希望母親能告訴她接下來要怎麼做。

  「何況齊家哥哥來我們家時你都還沒出生呢!母親也尚未進門,你哪曉得其中的彎彎曲曲,我只是惱他盡顧著讀書不理人,一心只想博個功名出人頭地,這才小家子氣和他鬧彆扭。姊姊做得不對,不可學習,以後你不能再說傷人的話,那樣會顯得你很沒有氣量。」我多活了一世,你鬥得過我嗎?

  想到曾經所受到的羞辱,雲傲月笑得越發和氣,臉上布滿恬靜柔美的光。她過得越好,賀氏母女便會越難受,氣悶在心,想要一腳踩下她又拿她沒轍。

  想要好名聲又要拔掉眼中釘,世上豈有一舉兩得的好事,簡直作夢。

  重生前她不懂,才會由得繼母從不打罵的捧殺,還為自己的無所不能得意洋洋,以為自己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目空一切,自視甚高,把所有身分不如她的人視為低賤,逢高踩低。

  她付出過不願回想的代價,現在總算懂了,所以她要索討,她們欠她的總要還。

  「我必須鄭重聲明一點,我並不是一直用你們家的銀子,從三年前,雲夫人就不斷苛扣我的月銀,時有時無地只用幾兩碎銀像打發乞丐一樣的打發我,嫌我佔了她的地。

  「一年前更直接斷了我的銀錢,一文錢也沒有再給過我,幸好當年仁善的先夫人替我向霸佔我家家產的族人討回一些銀兩,不然我真要被雲夫人活活給逼死了。」 

  齊亞林一站出來,一語激起千層浪,圍觀的百姓大為愕然,看熱鬧的表情忽地一轉,露出意味不明的鄙視。

  原來賀氏是這種人呀!表面上善待繼女,是個持家有成的溫良主母,背地裡卻陰狠毒辣,連一名有心向學的遠房親戚也容不下,竟然惡毒的斷人錢糧好逼人出門。

        現場議論紛紛,沒人瞧見馬車內的賀氏臉色鐵青,兩手攥得死緊,尖銳的指甲刺入肉裡卻不覺得疼,斑斑血跡滲出,染紅了手中素絹,像是一朵朵盛開的海棠般。

  「齊家哥哥,我怎麼不知道有這件事,母親她真的沒在月初發月銀到玲瓏院?」大為震驚的雲傲月捉住他的袖子,不敢相信繼母居然會做出這種事。

  活了兩世的她比誰都清楚,她的生母並未為他討回家產,佔了都佔了,誰還願意吐出來,連族長都有一份,他在揚州那邊的族親已和他形同陌路,一直到死他才想葬回原籍。

  在這之間,他一次都沒有回過揚州,再見故里,那裡對他而言是一個不堪的回憶,他考中進士後那幾年大多待在京城,從皇子爭位、先帝薨逝、新帝上位,一步步往上爬。

  這些是她聽到李新說的,她當時在揚州停了三天,也跟他說了三天的話,有些事她以前不知道,但是一聽到他說,她心底的愧疚就更深了,原來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他替她做了很多事,他念在生母的恩情一直善待她,保她無憂。

  只是後來家裡來信催促了,她又頓感身子有些不適,這才啟程離開揚州,沒去和李新多聊聊一些過往,搭船後沒過多久她就病逝了,死時還念著她對不起人,她負了他。

  「小事而已,何必驚動你。」齊亞林神色寵溺的拍拍她的手,告訴她事情已經過去了,無需再提。

  雖然那時的她驕蠻刁橫,對他的憎惡多過喜歡,可是她的心地還是良善的,即使很不滿他老是在她面前晃動,可只要他開口,她仍會像頭小蠻牛似的替他討回公道。

  她的想法很怪異,只準她欺負他,不許其他人在她眼前給他下絆子,他好歹是她生母收留的遠親,不看僧面看佛面,她雖會叫他離她遠一點,卻沒想過要把他趕出雲家。

  雲傲月嬌是嬌,卻有她的傲氣在,她不屑和低她一等的人打交道是一回事,但虧待「自己人」的事她做不出來,刁蠻得很可愛,這也是齊亞林一直不肯放棄她的原因之一,認為她還有救。

  「什麼叫小事一件,根本是受了委屈,母親怎麼可能不發給你月銀,是不是你搞錯了?」她謹地把「搞錯了」三個字說得很大聲,好讓車內的人聽到。

  他溫潤如玉的面容淺淺一笑,「也許是雲夫人疏忽了,或是她忘了有我這個人,我確實沒有收到銀子。」

  不論是忘了或是疏忽,都是主母的失職,老夫人將各房的分例分下來,賀氏就不能貪。儘管不過才幾兩銀子罷了,但她貪了便是她無恥,心裡齷齪,連個孩子的銀兩也不放過。

  首富之妻有多愛錢呀,她嫁過來之前窮到看到銀子就發亮嗎?怎麼眼光如此淺薄,把前途大好的秀才郎給得罪了,她就不怕有朝一日人家功成名就了回來找她算帳?

  齊亞林的手段也夠毒辣,真是有仇報仇的狠角色,他此言一出,不僅把賀氏弄臭了,還將了她娘家臨川侯府一軍,意思是你們世勛侯府是有多窮呀,竟養出這等見錢眼開的庶女。

  不用說,賀氏也得罪了自己的娘家,讓侯府也牽連其中,引起不少人的關注,大家在猜測臨川侯府是真的窮,養不起孩子,還是侯爺夫人苛刻庶女,讓她為了一文錢斤斤計較。

  不管是哪種說法,侯爺夫人都恨極了賀氏,怪她不會辦事,連個小秀才也擺不平,還把火燒到遠在京城的臨川侯府,讓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他們,連著數月都出不了門。

  但這是後話了。

  「那你這幾年不是……」過得很艱苦,想到他適才說過有先人留下的銀錢在手,雲傲月話到一半就停住了,不予說破,可臉上火辣辣地,有如被人甩了一巴掌,賀氏此舉做得太不地道了,連帶著身為雲家人的她也覺得被打臉。

  誰知道賀氏也有滿肚子苦水要吐,她哪是貪玲瓏院的銀子,只不過看齊亞林中了秀才之後越來越成氣候,想要打壓他,才從最根本的銀兩下手,絕了他爬向高處的路。

  沒有銀子還蹦躂得了嗎?

  誰知齊亞林完全不受影響,因他身為秀才,每個月縣衙會發給他一百斤白米和三兩銀子,這是朝廷頒布的法令,為的是鼓勵讀書人上進求取功名,日後報效朝廷。

  所以賀氏這一記陰招威脅不了他,反倒成了今日的把柄,自汙其身,有苦難言的她也在埋怨自己沒想仔細,把好人才推開,她應該拉攏他,像對付繼女一樣把他養成紈褲子弟,讓他鎮日不學無術地鬥雞走狗。

  但做了就是做了,沒有回頭路,她只能兩眼黑的走到底,要用更強烈的方式將兩人分開。

  「我過得很好,不用擔心。」沒被餓著、凍著,有吃有喝,有屋住,頂多挨上幾個白眼,他忍得住。

  忍?忍著忍著他的心就越來越狠了,多年後他一朝得勢,立刻展開大規模的報復行動,除了雲傲月之外的雲家人都受到波及,吐了他一口痰的雲二老爺因侵佔他人土地被關;踩過他一腳的三房子孫後來瘸了一條腿不良於行;雲清泰病重,終生是個藥罐子;雲惜月嫁了五十多歲的老鰥夫為續弦……

  總而言之,沒有一個有好下場,雲老夫人幸虧死得早,要是她看到自己用一輩子辛辛苦苦扶起的雲家一夕間垮掉,不知會有多痛心,活著不如死了好,她愧對雲家列祖列宗。

  而這一切事端全因一人而起——雲傲月。

  不過她重生了,這些令人心驚的事不會再次發生,她正在書裡改變雲家的將來,不再重蹈覆轍。

  「齊家哥哥,我那裡有銀子,如果你有需要的話,就讓李新去取。」賀氏做得過頭了,居然連月銀也扣下。

  聽她慷慨解囊,他不覺莞爾,「我手頭上還算可以,真的不缺銀子,你那點小錢留著平日花用吧。」

  「齊家哥哥,你不要打腫臉充胖子,死撐喔!我不只一點小錢,祖母說要慢慢把我娘的嫁妝交到我手中打理,我現在有兩間鋪子、三百畝地,還有三十畝大的莊子。」雲傲月故意炫耀她是小富婆,一方面表示足以支應他,一方面要氣賀氏。

  馬車內的賀氏一聽,臉色劇變,什麼,那個老妖婆竟敢這樣對她,提早好幾年把齊氏的嫁妝還給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賤人,這不是刨她的心嗎?

  齊雲娘的嫁妝十分驚人,鋪子的收益和田地的出息每年共有十幾萬兩的收入,雲老夫人一半充作公中,一半留給孫女當壓箱銀子,幾年下來數目相當可觀,是一筆叫人覬覦的財富,可供雲家一家子十餘年的花銷。

  賀氏當然想得到它,她一真視那些為囊中之物,認為這筆錢就是她的,等老夫人不中用了便由她接手,她東挪一點、西挖一些,早晚能搬空,給她女兒添妝、為她兒子置地。

  她都盤算好了要怎麼運用那些銀子,沒想過要留一絲一毫給繼女,想著到時用一句虧掉了就能推得一乾二淨。雖說開鋪子一定賺錢,田地幹活總會來幾回風災雪禍,他們做主家的總要有幾分良心,不能真把人逼死了,要發點撫恤傷者的銀子是不是?這樣錢哪還有剩。

  想好了理由,她日咒夜咒,雲老夫人的身子骨還是一樣硬朗,沒病沒災還能吃喝,再活個二十年她都不懷疑,心中就氣悶,如今聽到這消息,胸口的火一下竄半天高,幾乎要坐不住,只想衝下車問個仔細,不願接受到嘴嘴的鴨子還會從嘴邊飛走。

  「那你就好生管著,生財聚寶,我也沾沾你的福氣,日後莊子上的出息別忘了分我一份。」齊亞林笑著討點好處,實則是轉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一直在他缺不缺銀子這事上頭打轉。

  這會兒他還不好說出「大有書鋪」是他的私產之一,他是沒什麼錢,但懂得開源節流,雲娘姑姑生前也私下給了他不少銀子,為了給自己和小月兒留條後路,他悄悄地置辦了幾處還算賺錢的資產,因此賀氏想為難他是白費功夫,他在看出端倪前便已行動,提前做好萬全的準備,以防不時之需,洞察先機便是如此。

  「好,一定,我當然不會忘了齊家哥哥——」裙擺忽地被扯了一下,話說到一半的雲傲月被打斷,她低頭一看扯她裙子的小手,再看向手的主人,「怎麼了,妹妹?」

  「你不理我。」雲惜月嘟著嘴賭氣。

  「我沒有不理你呀,我只是先跟齊家哥哥講話,母親做了不好的事,我得替她出面致歉。」雲傲月說話時看了一眼馬車。

  一抹陰晦的戾氣從雲惜月臉上一閃而過,「母親說過男女七歲不同席,就算親兄妹也要謹守分際,你們只是遠房親戚,怎麼可以走得這麼近,姊姊不要臉,勾搭男——」

  沒等她說完,面色一冷的齊亞林大手摀住她的嘴巴,拽起她往馬車內一扔,「管好她的嘴,再有下一次,我會拔光她的牙——」

  「嗚嗚嗚……」雲惜月嚇傻了,哭個不停。

  賀氏瞪大眼,滿臉不敢置信。

  他竟敢……竟敢威脅她?!

  那個殺千刀的小畜牲,也不想想他吃的是誰家的糧,住的是誰家的屋子,用的是誰家的銀子……好,銀子去掉,翅膀硬了不需要雲家的銀錁子,可衣食往行哪一樣不是雲家的?

  哼!不過是雲家養出來的一條狗,居然膽肥了,反過來咬養大它的主人。他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還是沒把她放在眼裡?只是一個小小的秀才也敢在她面前擺架子,真當她是山西的刀削麵——任人削嗎?

  直到馬車一催動,行駛在回府的街道,方才被震懾住的顫意退去,她越想越不是滋味,也越想越火大。

  那小子今年才十七歲就有這麼強的氣勢,再給他幾年成長那還得了!不行,她一定要阻止,不能任他一路順暢地走到底,得給他添堵、扯扯後腿,讓他空有雙翼卻無法上雲霄。

  賀氏不懷好意,想著要如何還以顏色。

  「嗚——嗚嗚——嗚——」

  耳邊傳來刺耳的嗚咽聲,賀氏不耐煩往哭得正起勁的雲惜月背上落下一巴掌,「不許哭,再哭眼睛都瞎了。」哭得她心煩。

  「嗚……嗝,他、他說要拔掉我的牙,沒有牙齒我怎麼見人……」為什麼連那個好欺負的傢夥也變了?他不是向來遇到打罵都視若無睹的走過嗎,這回為何變了個樣子,把她嚇得全身直發冷。

  哭到打嗝的雲惜月滿臉淚花,本來長得算好看的小臉漲紅,像泡過水的包子,猛一看還有點嚇人。

  說到這個賀氏就來氣,看到女兒的不爭氣,她嗓子眼都氣到快冒煙,「他隨便說說你也信,也不看看是誰在養他,若真敢動你一根寒毛,他這輩子也完了,別想爭取功名……」功名?

  啊!瞧她這腦子笨的,忘了有這回事,今年不就有鄉試,當年一鳴驚人的小秀才要考舉人,若她從中動點手腳,例如讓他拉個幾天,吃錯東西中毒,或是被地痞流氓給打了……

  她越想越樂,彷彿已看見齊亞林那張落魄到全無生氣的臉,垂頭喪氣的望榜興嘆,榜上無名的他總得找點活來幹,不好再懶著別人養活,他都不小了,也該娶妻生子,難不成要雲家養他一家人不成?

  「娘,您說他不敢,可是您看到他剛剛的表情沒,我都被他嚇哭了,我……我還是很怕,以後這種事您別再叫我做了,我怕他……」她不想當無齒女,連豆腐也咬不動。

  賀氏一啐,留著長指甲的手指往雲惜月眉心一戳,留下一個紅印,「沒用,這樣就怕了,一個沒錢沒勢的族中棄子,我一根指頭便能把他揉死,真不曉得你在怕什麼。」

  哭到口渴的雲惜月啞著聲音道:「好呀,您把他捏死試試,女兒等著您大展神威,我在一旁為您搖旗助陣。」她氣自家母親站著說話不腰疼,想敗壞姊姊名聲的是親娘,卻讓年紀小的她仗著「年幼無知」出面揭發,不給人活路。

  現在她還能仗著人小給母親當槍使,可再過個幾年她都能議親了,今日的所做所為能不留下話柄嗎?

  這哪是親娘,跟後娘沒兩樣,算計完了大的再清算小的,親生的女兒也只是她棋盤上的棋子,隨她愛擺哪就擺哪,不聽話照樣擺臉色,不把人馴得服服帖帖不肯罷休。

  九歲的年紀看起來很小,但在普遍十一、二歲就議親,十三、四歲訂親的年代,其實已經不算小,雲惜月將自家母親這幾年對自個長姊明捧暗害的行徑全看在眼裡,早就有樣學樣的被迫早熟,學會母親心黑的手段和自私。

  雖然是至親的母女,她也怕母親偏袒弟弟,將她日後的嫁妝挪給弟弟用,她能到手的嫁妝可能不如想像,還得防著母親的黑手。

  「你這死丫頭不會順娘的意說句好聽話呀!養你根本是白養,一點用處也沒有,娘當然會弄死他,但不是現在,還得再想一想,做一番妥當的安排,不能讓他出頭。」賀氏瞪了女兒一眼,惱她的不貼心。

  以前事事順心時,母女倆說說笑笑無所不談,可一遇到挫折了,兩人的嫌隙就出現了,互相對彼此的作為不滿意,開始抱怨不用心,甚至懷疑起母女連心是不是真有這回事,還是那是以訛傳訛的誤導,母女是前世仇人才是。

  「要等到什麼時候?我看了他剛才的神情,以後都不敢靠近他了,別說再當攪屎棍了,一看到他就想躲得遠遠地。」這會兒想到手都還有點抖。

        想起那陰惻惻的低冷嗓音,賀氏的腿肚還有點打顫。她沒想過外表斯斯文文的讀書人也有令人膽顫的一面,那幽深的雙瞳好像黑暗中的狼目,盯得她兩股一顫,差點兩腿一軟認輸,不敢再打任何主意。

  齊亞林難得發一次威就把賀氏母女給震懾住了,她們有一段時間真的不敢再使妖蛾子,安份了許多,只是蟄伏並非全無動靜,賀氏私底下還是小動作頻繁。

  對付兩個太吃力,所以她先對要應考的齊亞林下手,只要他中不了舉,她的心可以先安一半,掃去一個障礙。

  「捧殺」不只對繼女有用,同樣能放在男子身上,她打算收買幾個雲氏家族的子弟,讓他們帶齊亞林四處吃喝玩樂,再讓他在鋪子裡掛著虛職領乾薪,慢慢磨去他的銳氣,久而久之人也就廢了,像之前幾年她對繼女所做的。

  賀氏想得很美好,她也付諸行動,可收到的成效卻非常失望,她完全不能相信周詳的計劃竟出了問題——

  人家根本不配合,不動如山。

*             *             *

  夏天的蟬聲漸少了,第一串丹桂掛枝,入秋的涼風早晚都要滾一滾,吹得滿地黃花落,寒意上心頭。

  一批又一批的學子入了闈場,神清氣爽的齊亞林也是其中之一。他腳上穿的是雲傲月親手縫製的鞋子,腰上繫著繡了蟾宮的香囊,束髮的青底繡金邊髮帶也是她一針一線的傑作,黑髮間閃著金黃光芒十分耀眼。

  雖然手藝還有些「粗糙」,但是可以見人了,她花了幾個月「學習」,也該有所進,從針腳大小不一到如今能繡出簡單的花樣,大家都誇她進步了,能給自己繡件裙子了。

  其實她很心虛,要繡好不難,她很輕易便能繡出不比繡坊差的繡件,可是要繡得有如初學卻非常難,一不小心繡快了就趕緊抬頭看看四周有沒有人注意到她,然後又連忙拆掉重繡,表示自己笨手笨腳,老是做不好。

  她花在做假的時間都能完成如屏風般的大型編件了,可她還在拆線、重新下針之間忙和,累得她骨頭都發酸了。

  不過齊亞林倒是捧場,不論她做得好或壞,都笑著接下,而且隔天就出現在他身上,充分表現出對她的支持。

  怪不好意思的雲傲月只好說下一次會更好,而她也真的一次比一次好,讓眾人驚訝她在刺繡上的「天份」。

  她總不能逢人便說這是作弊吧!她早有好幾年功力。

  雲傲月張望著門口,「來了沒?」真是急死了,都快過午了。

  「小姐,稍安勿躁,很快就有好消息傳來了,您別急。」青玉端來銀耳蓮子湯,放在雲傲月左手邊的高腳圈腰黃梨木小幾上,方便她取用。

  她苦笑,「我也不想急,可就是坐不住,老是想向外張望看看人來了沒,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個急性子。」

  青玉狐疑的瞟了她一眼,覺得她的話很怪異。小姐打小性子就比別人急了些,凡事要爭強鬥勝,不喜歡輸人,老愛搶第一,近日來才稍微沈穩,有點大姑娘樣子。  

  只是做丫頭的不會反駁主子的話,小姐怎麼說怎麼是,她聽過就算了,豈會當一回事。

  一旁的雲老夫人,一邊用杯蓋撥去泡開的茶葉,一邊小口飲茶。緩緩道:「小姑娘嘆什麼氣,嘆一次氣少活一年,別仗著年紀輕就任意揮霍,等你活到祖母這歲數,可盼著多活幾年,好看著你們這些不省心的皮猴。」急什麼,是他的跑不掉,不是他的,求也求不來。

  因為不是自家的子孫入場考試,所以雲老夫人能氣定神閒地取笑孫女性急。

  「祖母,我這不是急嘛!前兩天齊家哥哥還因吃錯東西拉了大半天,要不是我的『止瀉』正好派上用場,他這會兒別說下床了,怕是連走都走不動。」真是防不勝防,他們已很小心的注意飲食了,沒想到還有人更毒辣,直接將無色無味的藥下在茶水裡,若非她會點醫理,查驗出茶水沈澱後有細末,還真不曉得為何中了暗招。

  他們之前也遭遇過幾次,要嘛是在香裡動手腳,不然便是飯菜,還有出門遭賊的,不往腰上的錢袋子摸,卻一腳往腿肚上踹,真讓人得逞了,腿不斷也會傷筋動骨,得休養數月才會好轉,那時秋闈早就過了。

  賀氏做得很隱密,沒讓人察覺是她所為,可是凡事都有蛛絲馬跡可循,真要往下查,還是能查出子丑寅卯,當面給她難看。

  只是齊亞林之後還要參加會試,此時不宜離開雲家,若是真和賀氏撕破臉,還能住下去嗎?

  雲老夫人面色平和的笑了笑,「你那間藥鋪子生意如何?還開著嗎?要不要祖母接手。」她指的是賠錢的話,可以幫忙收拾爛攤子。

  「好著呢!祖母,我在藥鋪裡賣我自製的藥丸子、藥片,往往賣到缺貨,搶購一空。」她經手的藥哪會有問題,重生前的沈家藥鋪便是賣她的藥賣到大發利市,數錢數到手軟。

  沈家藥鋪原是兄弟合開的鋪子,沈大爺不到三十歲就過世了,留下三女一子,最小的兒子才三歲,因此藥鋪由沈二爺接手當家,他再將所得的一半利益分給大房。

  可是樹大必有枯枝,沈二爺顧念著兄弟情深肯照顧寡嫂、侄子,可他那幾個豺狼似的兒子卻不樂意,老想從她手中弄走藥方,好另開一間專賣成藥的鋪子大賺一票。

  有時她會猜想她死前生得那場怪病是不是他們下的手,但是轉念一想,藥方在她腦子裡,誰也拿不走,她死了對他們沒好處。

  雲老夫人擔憂地問:「你的樂能賣嗎?」她怕反而害了人。

  雲傲月笑得自信,「本地藥行鑒定過,得他們允許才能上架出售,我的藥品質好、藥效佳,他們很是推崇。」

  樹大招風,她不敢一下子拿出太多藥,也就常見的十來種家常用藥,像外用的金黃散、紅升丹,驅蟲用的化蟲丸、烏梅丸,滋補肝腎、清散風熱的明目地黃丸、消食的保和丸、止咳平喘兼化痰的金沸草散、活血袪淤的益母勝金丹、止瀉的止瀉片、老人家用的養心安神丸……

  其實她手中有上百種藥方,有的是她自個研製出的藥品,有的是老太醫臨終前留給她的,因為有過採藥、洗藥、揀藥、切藥、煎藥等細項練手,她背起藥方比別人快,在腦海中也記得更牢,這些藥的製成她不只經手一回,自是記得住。

  後來到了沈家,她看到一排繼子、繼女,在和他們相處一年後,知曉了他們的品性,決定銷毀所有藥方,一張也不留下,若有成器的再手把手的教起。

  「嗯,別太驕傲,藥是救人的,可開不得玩笑。」雲老夫人表面裝得很嚴肅,但心底樂開一朵花。她的孫女果然是個好的,這下子不就出息了,她也與有榮焉呀!

  「是,祖母,我不驕傲,乖乖地製藥……」她另一間鋪子開的是「逢春醫館」,坐堂的老大夫年過半百,善針炙,她剛好也能偷師幾招,好彌補她醫理上的不足。

  「小姐,回來了,李新和表少爺都回來了,他們看起來……嗯,春風滿面。」候在門口等著通風報信的綠腰喜孜孜地跑進正堂,比撿到金子還快活的大聲通報。

  「真的回來了?我去瞧一瞧……」聽到身後兩聲輕咳,一臉興奮地雲傲月腳步一慢,先朝雲老夫人行禮,「祖母,我去迎一迎齊家哥哥,咱們家要有舉人老爺了,是件大喜事。」

  見她一臉掩不住的喜色,雲老夫人無可奈何的揮手,「去吧去吧,才安份幾天又要鬧騰了。」

  「是。」

  雲傲月興沖沖地剛走出正堂門口,冷不防一道黑影就堵住了她的路,她一個沒穩住撞向對方,那人順勢扶住她。

  齊亞林無奈地笑道:「都快十四歲的大姑娘了還這麼魯莽,要是摔疼了又要哭鼻子了。」她小時候最愛哭了,禁不起一絲疼,一疼就哭。

  「中了沒?中了沒?快說快說,不許吊我胃口!」她半是威脅,半是嬌嗔地捉住他的衣襟,兩眼亮如繁星。

  看她小臉微紅,粉腮透著酡色,心弦一動的齊亞林將人扶正,「你不是說過我是解元,那你說中了沒。」

  「真是頭名?」她一雙圓睜的杏目綴著碎玉光華。

  他笑而不答。

  一旁的李新倒是笑得嘴都合不攏,「小姐,少爺是第一名,小的鑽到前頭瞧見了,小的當下大叫,少爺說小的沒規矩。」他撓得後腦勺傻笑。

  她喜不自勝,「真的中了?」這可是他踏上仕途的第一步!

  剛要進正堂的賀氏聽見了忽覺眼前一黑,有些站不住,她想了無數方法阻止,最終還是讓他出頭了,接下來她只能想辦法讓這對表兄妹離心,否則他們合起來對付她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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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53:16


  「大小姐,表少爺酒喝得有點多,醉得走都走不穩,夫人讓奴婢請大小姐弄一碗解酒湯。夫人說表少爺那性子看似隨和,其實十分固執,旁人無法近他的身,唯有大小姐你親自端去他才肯用……」

  這話說得毫無瑕疵,把齊亞林這個人看得七分透,除了李新和雲傲月兩人之外,雲家其他人他一個也不信任,也不會輕易讓他們近身,十分提防,尤其是賀氏,更是重點防備人物,她多次對他下暗手,也差點成功了,他對她全無好感,只想遠離她。

  梳著雙螺髻的丫頭看來年歲不大,頂多十歲左右,說話口齒雖清晰,但乍見傳聞中蠻橫無禮的大小姐,她還是不自覺的抖了一下,讓懷疑她有鬼的雲傲月放下戒心。

  十七歲少年中舉是安康城大事,不等各家鄉紳大戶前來邀宴,經商返家的雲大老爺已席開百桌,從知府大人、縣太爺,以及縣衙內的各位官爺,到地方上稍有名望的大家,他一一下帖請人過府飲宴,以昭顯他對舉人老爺的看重。

  新出爐的解元出在安康雲家,這是多大的榮耀呀!難怪雲大老爺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後。他一個個敬酒,要人一口喝乾,接著轉身滿臉笑的接受賓客的溢美恭賀詞。

  雖然不是雲家子弟出身,但好歹也是吃雲家的米長大,又是連著親的表侄,小輩有出息,他們還不是跟著沾光,都是自家人,沒差,沒差,日後成了天子門生,雲家也光采。

  酒、是喝不完的,歌女、琴聲相伴,即使是自制力過人的齊亞林也禁不起黃湯杯杯下肚,因此雲傲月信了丫頭的話,但是她有些疑惑。

  從後院走到前院,丫頭帶的路偏了邊吧?本該從湖面的拱橋經過才是最近的路,這丫頭卻帶著她從湖岸邊走小路,彎進離前院書房較近的園子。

  這是她住了十幾年的家,幼時還滿園子亂竄,沒人比她更清楚這些彎道,沒道理走這啊,該不會又是賀氏的陰謀?

  一和賀氏扯上關係,她放下的心又提起,步伐慢了下來,連身後的青玉、綠腰也由她的神色察覺出一絲異樣,三人的腳步都變慢了。

  走在前頭的小丫頭好像不知道她們變慢了,照樣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等到要入園子了,她才赫然發現後面沒人,一臉慌張地往回跑,「大小姐,您怎麼也不喊奴婢一聲,奴婢走得快了,沒顧及大小姐步子小,請大小姐饒恕奴婢。」她連忙跪下磕頭,是真磕,砰地好大一聲,前額都磕紅了。

  「起來,不怪你,是綠腰端著湯怕走快會把湯給灑了,這才小心翼翼的踮著腳走路。」如果連這心實的丫頭都利用,賀氏的無恥簡直是不要臉到極點。  

  小姐,您不厚道,幹麼扯上我,青玉姊也在旁邊呀!端著解酒湯的綠腰很是無辜,她很想說她向來走得比風快,且從不踮腳。

  一旁的青玉一臉正經,心裡卻笑開了。

  「原來是怕湯灑了呀,那我們慢慢走。」鬆了口氣的丫頭拍拍沾泥的裙子,現下她走得很慢,不時回頭一看。

  殊不知她們在這兒慢得怕踩死螞蟻,園子深處的涼亭中,也有一名身著錦衣的男子正不耐煩的跟步。他一來一回的走著,顯得很沒耐心。

  雲傲月等人走得再慢,會碰頭的人還是會碰頭。當她因園子裡有人影晃動而緩緩抬起螓首,涼亭中等候已久的男子已大步跨出亭子,兩人四目對個正著,有片刻的凝滯。

  一個訝異,難以置信;一個驚艷,見色心喜。

  是他?!雲傲月大驚。

  是她?男子心想,長得真清麗脫俗,如畫般的美人兒,若再過兩年,肯定會出落得更明艷動人,嬌媚多姿。

  「公子走錯地方了,宴客的席位在前院,你再往前走就入了雲家的後院。」力求穩定的雲傲月不讓自己發出過重的喘息聲,聲調不高不低,態度不卑不亢,也不卑躬屈膝。

  這個人她很熟,熟到他身上有幾顆痣,長在什麼地方都比他自個清楚。他叫賀重華,是她重生前的第一個男人,臨川侯世子。

  「小娘子長得真好看,本世……本人還沒見過比你更貌美的女子,敢問姑娘芳名?」這麼美的小妖精就該收入他的後院裡,讓他夜夜寵愛,一生憐惜,恩愛百來回。

  賀重華已經在想著把她壓在身下恣意歡愛的情景,他這人沒多少的偏好,唯愛美人。

  原來他對每一名女子都般殷勤,她當初怎麼會以為她在他心中是最特別的,他身邊女人再多也捨不得不要她?她輕聲道:「你逾矩了,公子,還請你快快回到宴席,勿做耽擱。」

  一遇美色就挪不開腳的賀重華一臉迷醉的攔住她的去路,「小美人留下來陪哥哥說說話,哥哥給你買金釵頭面。」

  「放肆,我家小姐可不是你能輕薄的,快快退去,免得徒增不快。」見他的手快摸到自家小姐的臉,青玉趕緊跳出來,把雲傲月護在身後。

  「你知道我是誰嗎?」他一臉不正經的邪笑。

  「我管你是誰,只要冒犯我家小姐都該打出去。」她們有三個人,還怕打不跑一個登徒子?

  「打?」他像聽見好笑的笑話,冷不防的爆笑出聲,「本世子就站在這裡,膽子夠大就來打打看。」

  「世子?」聞言,青玉瞬間僵住。她還不致於無知到不知道世子是什麼,現今的夫人便是出自侯府,有個世子侄子。

  但是小她兩歲的綠腰卻犯了糊塗,竟脫口而出,「柿子要熟了才能吃,秋柿都掛果了。」她喜歡柿餅,尤其是上面一層白白的柿霜,可美味了。

  「世子,柿子?哈哈有趣,真有趣,安康雲家真是一處令人開懷的寶地。」有美人兒還有用不完的金銀財寶,瞧這一家的奢靡用度真叫人嫉妒。

  聽聞首富家的銀子最多,他特地來瞧一瞧,沒想到正好趕巧遇上雲老爺在宴客,席開上百桌,每一道上桌的菜色都是佳肴,他大致算了算,沒有幾萬兩是撐不起賓客雲集的場面,而十道菜過後還繼續上菜,堪比宰相家的排場。

  懶得應酬的他直接找上賀氏,由她來安排樓台會、花前訴情什麼的。他此番前來就是要拿下雲家大小姐的芳心,讓她如癡如醉地為他傾倒,從此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看來眼前這位就是了,果然容貌不輸宮裡的程貴妃,得此美人不虧,何況還有她身後幾十萬兩的陪嫁。

  「臨川侯世子,如果您要尋母親,請走左側的月洞門到梨花院,想必母親會在那裡等您。」賀氏竟敢用這麼下作的手法算計她!

  「臨川侯世子?」後知後覺的綠腰發出驚呼,臉蛋一紅發現自己鬧了個笑話,羞愧得不敢抬頭見人。

  剛才領路的小丫頭已經不見了,可見她也是機靈的,一見苗頭不對就開溜,也不知道是去找人求援還是一個人跑掉了。

  賀重華笑得滿面春色,一副尋花蜜而來的蜂蝶似,趕也趕不走。他輕佻地道:「徐娘半老的姿色有什麼好瞧,還不如多瞧兩眼小娘子的無邊嬌色,膚若凝脂,齒若編貝,明眸皓齒……」耐看,這是他給的評論。

  雲傲月冷著臉道:「世子爺若再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請恕小女子告退。」她千防萬防,還是防不過有心人的心計。

  「你不愛聽?」他一蹦一竄繞到她面前。

  雲傲月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您說的是小女子該聽的話嗎?」

  「為何不?」多少女人吃他這一套,甘心走入他懷裡。

  「那不是我。」她已經吃過一次虧了,知道女子該自重,重生前的她便是為花言巧語所惑,才會失心瘋的自誤,如今看清了,她不恨他,至少沒她以為的恨。

  再一次見到相同的面容,她已經沒有當時的悸動,也很殘酷的發現她從未愛過他,她只是被他的外表迷惑,太相信他永不變心的誓言,以及她渴望擁有的官夫人身分。

  真的很可笑,他成了她一生不幸的源頭,可是她卻不愛他,在重活一回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徹底。

  自始至終她都在自欺欺人,作著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把自己的渴望託付在他身上,認為這個人會像祖母一樣的護著她一生,但她錯了,他有妻有妾,被無數的美女圍繞,一顆心分得跟髮絲一般細,怎麼可能只屬於她一人。

  所以她不需也不恨他,至少在剛進府的前幾年,他的確十分寵愛她,讓朱月嬋也比不上她受寵,因此更養大她的張狂跋扈,一心想把一位皇室郡主拉下位,好讓她這個商家女上位,一腳踩下皇室顏面。

  那時的她是多麼不自量力,朱月嬋乃現今皇上胞妹城陽公主之女,是一國之君的外甥女,她一個平頭百姓哪來的膽氣敢蔑視高高在上的皇權,跟找死一樣。

  賀重華沒有虧待過她,他只是不愛她而已,在朱月嬋發賣她之前也曾試圖攔阻,不過他更愛權勢,郡主妻子能讓他官升一級,因此他放手了,轉身奔向他的前程。

  他哼笑,「你倒是挺硬氣,如果本世子執意摘下你這朵橋花呢?你跟不跟本世子走?」

  「世子爺府中的花夠多了,不缺我一朵。」她是被賞玩的玩物,花未凋零便先讓,連當護花泥都不夠格。

  「就缺你一朵,本世子看上你了。」快感動得痛哭流涕吧!他一臉自得的揚起嘴角,不信有女人不願入侯府。

  看他自鳴得意,雲月舉住想打擊他的自信,出言譏諷,「是看上我雲家的銀子吧!聽說侯府的庫房空虛得很,想找幾名冤大頭填滿它。」而她就是那個冤大頭。

  他驟地臉色一變,語氣嚴厲,「是誰胡亂造謠,我臨川侯府豈會缺錢,光看城陽公主為女兒準備的嫁妝,就曉得府裡的庫房滿得裝不下。」

  但事實是有錢的朱月嬋一向不恥向來風流多情的朱重華,因此她一文錢也不肯出,不願替丈夫養女人,老是故意在他面前花錢,表示她寧可把銀子花在自己身上,也好過他將一個個女人接進府。

  臨川侯府裡什麼沒有女人最多,一妻多妾已是府中男子的傳統。為了這些女人,府裡的銀兩快被掏空,可男人們仍樂此不疲,絲毫不苦惱無銀錢可用,頂多想著再娶一名多金的妻妾來填窟窿,用她的銀子來改善青黃不接的財務狀況。

  待過臨川侯府後院的雲傲月最清楚這件事,因為她也是用銀子買貴妾之位的傻子,直到被賣還沒醒悟,喊著世子的名字盼他來相救,甚至一直到逃走前她都以為他會來尋她。

  人要遇到挫折才會成長,她是棍棒加身才知男人的寵愛有薄弱,唯有自己懂得進退才有活路,靠得住的不是別人,而是想活下去的堅韌動力,那時她才知道光是活著有多麼不易。

  她就是學會了生存才想進繡坊為自己謀個出路,雲家倒了,最疼她的祖母死了,其餘的親族走的走、散的散,學一門技藝也好養活自身,盼著能苦盡甘來,重振雲家。

  但她最後學是沒做到,被坊裡的姊妹陷害,再度遭發賣,她又步上無處可安家的顛簸日子,在藥材中過完餘生。 

  「城陽公主?」雲傲月假意不知皇家兒女之事,神情困惑的等人解釋,但她明白賀重華為了得到她身後的財產,絕計不會明言他已有妻妾的事實,準備等把她騙到手再告知。

  當年便是如此,他先把她哄得團團轉,讓她相信他每一句說詞,而後才滿腹委屈的訴說他被「逼婚」的過程,與郡主妻不睦等等,唯有她這朵解語花才是他真心所戀。

  她信了,也因一句門戶不相當而甘於成為貴妾。

  等到一頂小轎進府後,她才赫然發現受騙,他哪裡與妻子不睦,分明是唯唯諾諾的應聲蟲,後院有名份、無名份的鶯鶯燕燕多達十來個,個個都是與他心有靈犀的解語花,而她不過是其中帶有財庫的一朵,得他看重。

  賀重華如雲傲月所料般含糊帶過,「不重要,一位皇室貴人罷了,小娘子無須掛懷,只需感受我的真心就好。本世子就愛你這種身形柔弱的小嬌嬌,你跟我回府吧,本世子一定會好好對待你……」他說著就準備動手動腳,想一次就成好事,把雲家大小姐當成好上手的傻子。姑姑告訴他這是一個單純、好哄騙的閨閣千金,只要亮出身分她就傻了,一心只想要個威風十足的身分。

  即使有兩個丫頭在身邊,他照樣色慾熏心地想一親芳澤,吃不到肉先喝口湯也好,女子不是最重名節嗎?一旦有了肌膚之親,她還不得乖乖的從了他,當他第五房小妾。

  「世子爺,您喝醉了。」

  咦,小娘子的聲音怎麼變成男的?正在自我陶然的賀重華一抬頭,眼眸倏地一瞇,仔細一瞧,他居然捉了隻男人的手,還在上頭摸了幾把,頓時犯噁地把手放開,連退了好幾步,心中暗罵真晦氣,含怒問道:「你是誰?」居然敢壞他的好事。

  「在下是新科解元齊亞林。」他一面回答一面猜測,是誰放男客進園子,不用多說,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無所不用其極的賀氏。

  「齊家哥哥,他調戲我!」雲傲月見他出現,二話不說立刻告狀。

  未來的首輔大人可是無所不能的能人,他連某皇子都能扳倒,把他屬意的皇子推向九龍寶座,何況是處理賀重華這種貨色。

  「調戲?」齊亞林聲一冷,目光淩厲的看向眼神閃避的賀重華。

  賀重華似躲不過的十分狼狽,「誰、誰說本世子調戲她了,分……分明是她行事不端正想勾搭男人,本世子正巧經過被她纏上,這女子忒無恥,竟然敢誣衊本世子,該重打三十大板。」小美人,是你自找的,要是你溫順地從我不就沒事了,不過你好聲好氣的求我,也許我會饒了你。他在心裡冷笑,仗著臨川侯府世子的身分施壓平民百姓。

  齊亞林沈聲道:「在罰她之前,請世子爺看看你站在什麼地方。」真當自己欺了人之後能全身而退嗎?

  賀重華一怔,不太明白其意,不就是書房旁的小園子嗎,他臨川侯府多的是這樣的院落,「小小的解元也敢質疑本世子?」

  「公道自在人心,世子爺所處的位置乃是女眷居所,你已經過頭了。」他的意思指賀重華是踰越禮法,任何一位稍有廉恥心的男人都不會擅入女眷的後院,這人根本是於品德上有瑕疵。

  「這……」書房不是男人作息之處嗎,怎麼才走幾步路就成了女子的花園?還說是什麼首富之家,宅子也蓋得太小了。

  他這是遷怒,怪罪雲家先人沒把雲家大宅蓋出富豪之家的規模,讓他堂堂一名世子爺遭人奚落,但事實上是他錯了,雲家再富有也不能踰越禮制,朝廷有規定平民百姓的住家不得超越有品官員,只能在一定的畝數內建宅,城內可蓋屋的地不多,被你一人佔盡,要別人住哪裡?

  倒是一到城外便沒有這個限制,你想蓋多大的莊子都成,就算整座山包下來也無人有異議,只要你有錢。

  雲家的宅子已經是安康城內最大的民宅,只比知府府邸小上幾畝地,裡面有湖泊、花園閣樓、水榭假山,連砌景的太湖石都遠從太湖運來,光是運輸費用就達萬兩銀子。

  當然這些石頭也不便宜,從小到十來斤,大至數百斤的巨石,幾十市價就十來萬,如今價更高,沒有二、三十萬是買不到。、

  「世子爺不想本解元告上御史台吧?讀書人的狀紙向來為皇上所重視。」你能以勢淩人,我不能拿天下士子來壓你嗎?

  當官的最怕遇寧折不彎、風骨正的讀書人,他們行事剛正,不向權勢低頭,寧願撞柱一死也不願活著受辱,一枝筆、一篇文章便能令三朝宰相落馬,遺臭萬年。

  賀重華為人狡猾,套用他的話,「你不是說本世子喝醉了嗎?醉酒的人哪分得清東南西北,難免眼花走錯了路。」

  「那麼不送,世子爺好走。」齊亞林半點面子也不給,直接送客。

  「你……好,你很好,往後總會相遇。」賀重華惱羞成怒,面皮漲紅,橫眉豎目的撂下狠話。,

  「請。」齊亞林明擺著不歡迎不知輕重的不速之客。

  「哼,我記住你了,安康城的解元。」一說完,賀重華忿然的甩袖而去,臉色陰沈的彷彿能滴下墨汁。

  這一天,兩人正式結下仇恨,往後也成了明裡較勁,暗下死手的政敵,從此不死不休,再無互看順眼的一日。

  「齊家哥哥,是我大意了。」沒等他罵人,雲傲月聰明的先低頭認錯,是她把賀氏的黑心想得太簡單了。

  見她一副誠心懺悔的模樣,齊亞林哪捨得苛責,話到嘴邊又收回去,伸手點了點她鼻頭,「以後別再犯了。」

  「你不生氣?」她倏地仰頭。

  「非你之過,怪你什麼,只是以後要更留神,別再輕易聽信他人言。」這回她逃過了,那下一回呢?越想越不放心的齊亞林,眉頭如座小山的顰起。

  「是那個梳雙螺髻的小丫頭通知你的?」那丫頭果然是被賀氏騙了,幸好還算機靈,知道情況不好要通知人。

  他點頭,「原本以為是你繼母設下的圈套,想讓我在喜慶日子出個什麼事好得利於她,可是事關於你,我便無法淡然處之,便從宴席上告退,過來瞧一瞧。」他想著多留點心就不怕被算計。

  「齊家哥哥,你真好。」她笑著拉起他袖子,眼眸盈滿細碎的星辰,未及笄已光采奪目。

  齊亞林因她燦爛一笑而略微失神,隔了一會兒方道:「知道我好就要更加顧著自個兒,別被人一句話就勾著走,日後我有事就讓李新去尋你,沒有我的手書和口信,你一個人也別信。」

  她乖巧的頷首,「嗯,我知道了。」

  「好了,回去吧,若讓人瞧見你和我私下相會也不好。」他皺眉。「私相授受」這個由頭會毀了女人的一生。

  「好,那我回去了……啊,對了,解酒湯都弄了,你喝吧,我保證沒加不該加的東西。」她淘氣地揚唇。

  齊亞林失笑地飲下綠腰遞上前的解酒湯。

  雲傲月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園子的那一頭,他唇邊的笑意瞬間凝結,冷得彷彿千年不化的寒冰,帶著一絲陰鷙。

*             *             *

  「你是怎麼跟我說的,說什麼勾勾手指就暈頭轉向了,涉世不深的小娘子情難自持,會喜不自勝的帶著嫁妝跟我走,讓我不用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如花美眷,人財兩得佔盡一切好處……」結果呢?他是自取其辱,一朵活色生香的嬌花沒摘到,反而被狠賞一巴掌,顏面盡失。

  原本為是手到擒來的小事,無須太用心,一個沒多大見識的小姑娘還弄不到手嗎?他身邊哪個女人不是三、兩句就對他癡迷,為了當他的女人使盡手段,只求一夕垂憐。沒想到軟豆腐沒吃著,倒是啃到一塊硬骨頭,把他的牙都啃疼了,差點齒牙動搖。

  還有御史台!那名不知死活的解元居然要告御狀,讓閒著沒事做的御史參他一本,群起攻訐。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功名也敢和臨川侯府作對,是誰給了他膽子,不怕死的也要鬥一鬥。

  偏偏這是他的罩門,剛入兵部的他只在武選清吏司當差,官階不高,尚未站穩腳步,這種憑出身薦官的侯門公子最怕御史那一張嘴,他們能把人從頭批評到腳,肯定會說他屍位素餐,毫無建樹,佔著官位不辦事,辜負皇上的栽培。

  怒到無法自抑的賀重華狠砸了賀氏一套官窯製的茶具,那是賀氏的陪嫁,讓她疼得心口抽了一下,但是看到他滿臉怒色,她一句重話也不敢說出口,由著他摔東西發洩。  

  「大郎……」明明是他自個沒用,哪能怪到她頭上,機會都給他了,還能讓到嘴的肥肉跑掉,可見他有多不中用。

  「叫我世子爺,大郎是你可以喊的嗎!」賀重華不屑的橫目,瞧不起她商婦的身分。

  雖是名義上的姑侄,可賀重華從沒把賀氏當親姑姑看待,嫡庶有別,侯府的嫡系子孫向來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橫著走路,而庶出的卑微如奴婢,只能仰其鼻息過活。

  賀氏的生母是一名歌妓,年輕時因能歌善舞而深受老侯爺寵愛,因此給了她一個妾的位置,收入後院,但是色衰則愛馳,侯府裡最不缺的便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幾年後,賀氏生母也漸漸失寵,連帶著她的日子也不好過,頂著侯府七小姐之名,可穿著用度皆不如嫡出小姐身旁的丫鬟。

  因此她才下定決心要過上好日子,用手邊不多的銀兩向外打探消息,買通僕役放她從後溜出,繼而勾搭上她早就鎖定的喪妻富商,極其所能的慫恿他用重金買……娶了她。

  大宅子裡沒有所謂的秘密,大家都曉得她幹了什麼,不過是一名庶女而已,有人願意花大錢娶她,何樂而不為,至少省下一筆嫁妝,又有好幾大箱的銀子當聘金,這筆買賣劃算。

  這也是賀氏娘家輕待她的緣故之一,沒人瞧得起她無恥的行徑,還未婚有子,更讓人蔑視,所以她嫁人之後極少與娘家往來,除了他們要伸手討要銀子的時侯,平常真的很少打交道。

  這一次是賀氏主動寫信給賀重華,說有一條人財兩得的財路要送給他當新官上任的大禮,他剛到職,抽不出空,拖延了一段時日,直到手頭有點緊了,才決定啟程前來安康。

  賀氏面上尷尬的訕笑,「世子爺,不是民婦誆了您,存心開您玩笑,您自個也瞧見了,我這繼女的確長著柳葉眉、芙蓉面、朱紅小口、貌美如花,這點我可一點沒騙您。」美人兒在前還拐不到手,這能怪媒人沒幫他洞房嗎?

  「但是她的性情可沒你說得柔順,還敢給本世子擺譜,哪裡是個好相與的人,明明傲氣得很。」不僅不主動對他投懷送抱,還橫眉冷目的要他自重,把他當登徒子看待。

  「那是姑娘家矜持,她害臊嘛!初見陌生男子難免嬌氣了點,多哄她幾回不就放開了,小丫頭片子哪禁得起軟磨硬纏,她不用多久便成了你房中嬌花。」在她用心的「教養」下,這繼女早被她帶歪了,對某些事的堅持根深蒂固。

  想做官夫人?真是異想天開。

  侯門出身的她都遭人挑剔了,何況是下九流的商賈之女,她隨口說兩句竟然信以為真,整天作著飛上枝頭的夢。

  賀氏並不曉得繼女已然重生的事,還當她是那個凡事聽從、沒有主見的傻丫頭,對其品性自以為有幾分把握。

  一聽那如花以玉的小美人將成為他的床上嬌客,臉色不快的賀重華變得和緩了許多,「依你之意,是本世子心急了,把生性羞怯的雲大小姐嚇著了,她才視我如蛇蠍?」

  「肯定是這樣的,姑娘家難免臉皮薄了些,怎好一見你就說仰慕你,那你還喜歡嗎?豈不是跟作戲的戲子一個模樣。」她努力地鼓吹,試圖將繼女的一生葬送在侯府後院。

  她早就打聽到朱月嬋不好惹了,身為城陽公主的女兒,她可是比商家女更嬌氣,一點氣也受不得,以雲傲月那股不知死活的蠻橫勁,不出幾年就會被收拾得連氣也沒了,那時誰還管她是不是雲家大小姐,不過是後門抬出的一具屍體而已,頂多雲家出口棺埋了她,全了娘家情。

  官大壓民輕而易舉,民告官卻難如登天,就算婆婆那老妖婦要捨命相護,她鬥得垮一等勛爵的臨川侯府嗎?還不是一頓板子打出來,哭瞎雙眼也無力回天,只能白髮人送黑髮人,一路歸西。

  她一說,他就樂了,真當自個是熱呼呼的搶手貨,但一想到還有個麻煩,他忙問:「那名解元是怎麼回事?他憑什麼為她出頭!」一想到平白受辱,他是有氣難出,憋得冒火。

  一提到齊亞林,賀氏也跟著神色不佳,「那就是個搗禍精,老是跟我過不去,護著那個丫頭護得緊,簡直是護食的餓狼,誰也不能靠近,若是一近身,馬上齜牙咧嘴的咆哮,發狠地想咬人一口。」他還威脅著要拔掉她女兒的牙,真是太放肆了,目無法紀,一個沒授官的解元也敢擺官威!

  賀重華眉頭一皺,「他的家世如何?」

  賀氏冷哼一聲,「哪有什麼家世,寄人籬下的孤兒罷了,父死母喪,一家死盡,命硬,是前頭齊氏的內侄,老爺看在元配的份上收留他,供他讀書,讓他過著不愁吃穿的日子,將他當少爺一樣供著。」

  要不是雲家有錢,誰養得起這些賴著不走的窮親戚,一個個吸血水蛭似的,巴著不放,年紀漸長也不提出府一事,害她得日日操勞,夜夜提心吊膽,唯恐他反咬一口。

  「啐!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刑克者,居然敢對本世子無禮,活得不耐煩了!」

  「大……世子爺,他不足為懼,最多是有點擋路的絆腳石罷了,搬開他不就得了,最重要的是雲大小姐,只要她對您傾心,接下來的事便迎刃而解,不需您費心。」等雲傲月和大郎看對眼後,由著她去跟老妖婆鬧騰,把她寵上天的老妖婆不得不低頭。

  雲老夫人對孫女的寵愛是出自天性,一旦用了心,老人家寧可少活幾年也要小輩活得開心。

  賀氏便是利用雲老夫人的疼寵來挾制,她完全不用出面當那個被婆婆憎恨的惡人,反正吵著要嫁人的人不是她,她大可坐壁上觀,讓祖孫大鬥法,鬧得天翻地覆。

  賀重華斜眸一睨,嘴角噙笑,「你說的嫁妝呢?真的稱得上十里紅妝,一點也不比朱月嬋遜色?」

  「首富家的女兒還能寒酸到哪去,商戶也講究門當戶對,齊氏的娘家在揚州地頭也是富戶,實際上有多少我是不清楚,那嫁妝單子在老太婆手上,但據我所知,最少十來間鋪子,良田數百頃吧!還有壓箱子的銀子。」比她一個庶女要多得多,她看了都眼紅。

  她出嫁時只有三千兩以及一些裝場面的物什,至於妝台、櫃子、床什麼的都是直接從她屋子搬出,意味著以後她若回侯府省親,屋子裡空無一物,只能像客人一樣睡客居。

  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那是別人家的,府裡再也沒有她一席之地,連同女婿一樣是外人。

  「都是我的?」他雙眼一亮,露出貪婪。

  賀氏咬牙點頭,「是的,都給你。」反正她能暗中扣下一些,光是明面的就夠他欣喜若狂了,她拿點「媒人錢」也是理所當然。

  事情還沒成,同樣奔著銀子而去的姑侄已經開始坐地分贓了,一個想讓繼女招不了贅,從此困在比刀光劍影更可怕的後院裡;一個是妄想人財兩得,再多納幾房美妾,心思各異卻殊途同歸,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雲傲月。

  只是兩人在此時心意交會的互視一笑,合計著日後各得的利益時,另一邊已經出手了。

  正在熱頭上的兩個姑侄怎麼也想不到,在他們聯手的百般算計中,竟出現了和他們的期望背道而馳的發展,徹底的脫離他們的掌控,令其措手不及,打得他們灰頭土臉。

*             *             *

  「你真的決定了?」面色紅潤的雲老夫人嘴角上揚,似乎遇到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歡喜的笑了。

  「是的。」低冷的男聲響起。

  「不後悔?」她不想讓外人說她為難晚輩。

  「為她,無悔。」心甘情願。

  雲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遇到你也算是她的福氣,老婆子這顆心也可以放下了。」

  齊亞林淺笑道:「遇到她才是小輩的福氣,她很好。」他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子,在他眼裡,她樣樣都好,會做鞋、會繡花,如今還洗手做羹湯,他以前不敢奢望的她都做到了,還多了一門製藥的手藝,夫復何求。

  「是,她很好,也只有我這個做祖母才認為她是個好孩子,她爹長年在外,只管寵她,卻不怎麼管她,賀氏又是個有心機的,孩子在她手中,不壞也難,我原以為……」想到孫女過去種種任性的行徑,她就氣得全身發抖,想狠狠暴打賀氏那口甜心惡的毒婦。  

     好好的一個閨女被她教成潑婦,不尊師長只知胡鬧,虛榮浮華的嚮往權貴生活,心比天高,真是可惡!

  「老夫人放心,有我在,她壞不到哪去。」而且根據他這些時日的觀察,她真的變了,往好的方面改變。

  她點點頭,「嗯,我信得過你,你打小就是個穩妥的性子,把她交給你我很安心,只是你真的不記恨她過去做過的事嗎?」

  「真的記恨就不會向老夫人提起婚姻大事,您也知道我從小就疼她,除了您,就只有我真心待她,也許她是胡鬧了些,但不失本心,還有一絲良善,雖曾對我惡言相向,不給好臉色看,可看到別人欺負我時倒也維護一二。」她還念著幼時情份,只是人大了,鬧彆扭,不喜他近身,就這點情份讓他離不開,始終守護著她。

  「那就讓你吃點虧了,老婆子有點對不住你。」雲老夫人有著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得意,心裡歡喜著。

  他一笑,「老夫人,您怎麼會認為我考不上呢!」

  「你……」老夫人眼一瞇,呼呼地轉笑為惱,「你起來,別跪了,看了我老婆子心煩。」

  雙膝落地的齊亞林毫不費勁的起身,輕拍衣服上看不見的灰塵,「老夫人,人要言而有信。」

  她氣惱的揮手,「得了、得了,我還訛你小輩不成,考入三甲得了官便把大孫女嫁予你為妻,絕不食言,反之,你若名落孫山,那就等著被招贅,當我雲家的上門女婿。」

  「好,成交。」憑他的才學或許考不上狀元,但進入三甲內綽綽有餘,他胸有成竹,絕無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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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53:41


  「我一定要嫁給你為妻——」

  朦朧間,齊亞林耳邊似乎傳來女子堅定的嗓音,那聲音非常熟悉,熟到他不可能忘記,而且常常聽見。

  那是小月兒的前世嗎?

  揉著發酸的後頸,齊亞林從睡夢中醒來,眼帶惺忪的望著天青色帳頂。繡上雲鶴遊天河的紗帳出自未婚妻的手,她這幾年繡技越來越純熟了,可比一代繡娘。

  想著想著,他有些走神,嘴邊掛著一抹淺笑。

  他很少作夢,但偶爾幾回卻讓他印象深刻,在夢中,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什麼都看不到,所以聽覺特別靈敏,他很清楚地聽見有個女人說要嫁給他,而那個人便是和他定下白首之約的雲傲月,他永遠也不會錯認她嬌軟中帶了點纏綿的聲音。

  也許他們有宿世情緣,前世便是一對恩愛恆常的夫妻,今生再續前緣,不離不棄。

  齊亞林是這麼認為的,但他誰也沒說,只是更珍惜這份得之不易的情感以及為他而來的小姑娘……

  喔!不對,是大姑娘,都過了三年,小丫頭長成明媚嬌艷的小女人了,眼眸剪剪似秋水,流動著萬般情絲,唇瓣殷紅,嫩如春桃,一開一合似在誘人採擷,臉龐也更柔美了。

  想著那張令佛也動心的嬌顏,他漾出笑花。

  「齊家哥哥,你醒了沒?你今兒個不是要提早出發嗎,我給你送些藥備用……」

  「小姐,您小聲點,少爺昨天很晚才睡,您讓他多睡一會兒,別吵醒他。」說話的是守在門外的李新。

  當年瘦瘦小小的小猴兒如今已長成高高壯壯的青年,肩寬背厚,腰杆子粗得像樹幹,他一隻大腿就有青玉兩隻細腿兒粗,這幾年間整個人迅速長大,都快跟齊亞林一樣高了,不過那張臉的變化倒是不多,除了大了些,多了幾兩肉,一眼看去還是能認出他是誰。

  自打齊亞林定了親,李新便跟著沾福添光,熱衷於下廚的雲傲月不時會送些吃食來,怕齊亞林餓著,李新也能分上幾口,把小時候缺失的營養給補回來,小樹苗才能長成大樹。

  「你個猴兒精,小姐找表少爺還由著你攔著嗎?表少爺一聽到小姐的聲音,肯定連睡都不睡,連忙爬起來見我家小姐。」向來穩重的青玉一碰上李新,性子就會變得特別潑辣,活似他是她的仇人。

  一旁的綠腰站在雲傲月身後掩口偷笑。

  「我的好青玉,我喊你一聲姑奶奶了,少爺真的還沒醒,昨晚不是忙著上京趕考的事嘛!我看少爺眼眼下方都冒青影了,這才想讓他多睡一會兒。」青玉真不好應付,她以前明明性子溫婉,怎麼大了越見兇悍?

  雲傲月開口了,「好了,青玉,我看他說的是實話,這幾天齊家哥哥的確是挺忙的,我們就不打擾他了,等他睡醒了再來。」今年是轉變年,魚躍龍門,不該讓他分心,他得養足精神應考。

  青玉有些不服氣,「小姐,您準備這些東西也很辛苦,沒聽到表少爺感謝兩句怎麼成,做好事要受到表揚,咱們不當默默行善的傻子。」做善事當然要廣為傳之,哪能把功勞讓給別人。

  「你呀!膽子肥了,竟敢取笑小姐我。送個藥給自家人哪算是行善,你要你家小姐羞得不敢見人嗎?」青玉這丫頭變壞了,一張嘴又快又伶俐,頭頭是道說得舌頭都不打結。

  面白得幾乎透明,嫩如嬌蕊的粉頰透出一抹淡淡粉色,如今的雲傲月有著美得叫人挪不開眼珠子的如玉嬌顏。她揚起令百花失色的笑靨,艷壓海棠。

  少了生活的摧殘,多了溫情的澆灌,她出落得更嬌艷,亭亭玉立,一枝芙蕖出水面,動人處在於眼眸流轉,不笑也媚人,煙波綠柳也不及她三分春色。

  若三年前有人說她會成為首輔大人的夫人,她肯定會用狐疑的神情瞅著對方,想想有什麼藥方能治癔症。

  可是當祖母告知她已為她定下婚事,她將來的夫婿是齊家哥哥時,她怔住了,許久也回不了神,以為這是一個玩笑,她聽錯了,一生無妻無子的男人怎會擇定她?未免太奇怪了,令人匪夷所思。

  後來齊亞林找上她,親口向她求親,並允諾一生一世一雙人,再無旁人,她飄搖不定的心才落定。

  原來是他呀!在她改變自己的命運時,也重寫了他的際遇,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今生有她相伴。

  我一定要嫁給你為妻。重生前在他墓前說過的話應驗了,她真的成了他的未婚妻,兩人已有婚約,定下盟誓,這一世她只能是他的妻,不會再有閒人出現。

  說句不怕人笑話的話,她心裡真的十分歡喜,前世在墓前說的話是真心話,他對她太好了,好到她覺得不嫁給他是一種虧欠,她要嫁給他,用她的真心回報他的真心,這一次他們不會再錯過彼此。

  至於當不當官夫人,她已經不在意了,兩人能恩恩愛愛的相守,勝過那帶不走的身外物,她很滿足了。

  她唯一擔心的是他三十三歲時的死劫,他的急症是什麼?人為或自發?有沒有辦法救?

  這幾年她一直在研究各種急發病症的藥方,有心絞痛的寧心片、滋陰安神,防止四肢抽搐的鎮癲片、平喘的黑錫丹、腸癱的錦紅片、驚風袪邪的牛黃驚風片……

  甚至連中毒的解毒法也不放過,看能不能做出解百毒的藥丸,就算不能完全祛毒,也能減輕癥狀,好讓急症變成緩症,留著命等太醫診治。

  綠腰趁機調笑,「小姐不用害羞,雖說是『自家人』,可親兄弟仍要明算帳,咱們做了好事也得得表少爺一聲好。」不然太吃虧了。

  「綠腰,你也跟青玉學壞了,這些年我太縱容你們了。」雲傲月故作失望的撫額嘆了口氣。

  「小姐……」她們好像做得太過了,主婢不分。

  「好。」

  突地一聲低沈的聲音響起,屋外的她們心虛得都紅了面頰。

  「好什麼好,醒了也不出聲,偷聽我們說話。」臉皮厚,促狹鬼,君子不做,行小人鬼祟。

  「是你們說話太大聲,我不聽都不行,而且你的丫頭一個一個編排我,我這聲『好』若是不說,恐有性命之憂,我怕她們追打我。」丫頭都被養得伶牙俐齒了,嘴上功夫不饒人。

  門由內拉開,走出一位清如蓮、靜如月的溫潤公子,身如松,眉若墨,氣態逸雅,風華內斂,淺淺一笑叫人心肝兒顫,畫一般的人兒秀逸出塵。

  「胡扯什麼,誰敢動你半分,我跟他拚命。」雲傲月揮著小粉拳,故作氣憤,實則臉上帶著嬌笑。

  「唉,還是我家小月兒對我最好,懂得心疼未婚夫婿,叫我心頭一抽一抽的感動。」齊亞林笑著握住她的小拳頭,一根一根的撥開手指,讓她的手心向內平貼在他胸口上,表示親昵。  

  青玉、綠腰癡癡發笑,笑自家小姐想去揶揄人反被消遣,還被調戲了一番,被人當小姑娘安撫了。

  「齊家哥哥,你再不要臉一點試試,你是讀書人,安康城的解元老爺,怎麼學起市井小民的無賴。」太壞了,都會欺負人了。

  「還叫齊家哥哥,該改口了。」他的小丫頭呀!真真正正的長大了,如花一般盛開。

  頭一偏,她瑩白的面容掛著淘氣的笑,「改什麼,不習慣。」

  他順著她的話尾將她一軍,「夫君如何?」

  臉一紅,雲傲月羞臊地一橫目,「不正經。」

  「正經當不了夫妻,閨房之中難道你還要我打恭作揖,中規中矩的喊你一聲娘子?」他故意拱手一揖,擺出老學究的嘴臉,泛開來的笑意聚集在他兩眸之中。

  「呸!又欺負人,我才不嫁呢,你慢慢等唄!」這廝越來越不知羞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欸,要我入贅也不是不行,可是你不想當官夫人嗎?」他能給她的,他絕不藏著掖著,他要一直寵著她。

  雖然她不說,但是她還是想過過官夫人的癮吧。他曾無意間聽她對他喊出「首輔大人」,想必期望甚大。

  想起以前做過的傻事,她面容多了一絲黯然,「我才不希罕,只要你和祖母一直陪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要。」

  「這話真動聽,多說兩句。」齊亞林好笑的逗她。

  怎麼會不希罕,只是她更貪心,魚與熊掌都想要。若她嫁給他,之後就是齊家媳了,不能接祖母過府奉養,就算他肯同意,雲家人也不會點頭,養親到百年是為人子的孝道,祖母也不會肯挪窩,去住上幾日倒是可行,若是時日一久,難免會有閒話流出,有些人吃得太撐,見不得人好,不說上兩句會生口瘡,因此使勁家長理短,若是他入贅,就沒那麼多問題了。

  「哪裡動聽了,我分明是告誡你規矩點,別動不動佔我便宜。」雲傲月嬌嗔著把手一抽,不讓他握。

  這人太狡猾,她一不留神他就握上了,也不知握了多久她才發現,等到要甩掉,他卻不放手,握得理所當然。

  「有便宜不佔不是男人……」握自己未婚妻的小手天經地義,身邊所有人都認同了,還怕被耗子咬了手嗎?

  「你說什麼?」她杏目圓睜。

  見她真要惱了,齊亞林一手往她肩上一放,輕聲安撫,「你弄了什麼藥讓我帶上京?別累了,京城也有藥鋪,不怕找不到藥應急,你要先顧好自己我才能安心地出門。」

  他們訂親後,頭一、兩年賀氏小動作不斷,不時開生辰宴,宴請她娘家的子侄來,或是說自己老是多夢夜魘,可能撞邪了,要雲傲月陪她去廟裡住幾天,吃素禮佛,袪除邪氣,然後讓雲傲月不經意地在某處巧遇一位青年才俊。

  這些人中,有當官的、有世家子弟,甚至是當權勛貴,賀氏總是不厭其煩的找來許多男子,並在雲傲月耳邊灌輸她當官夫人的好處,或是嫁入百年世族當個宗婦的無限風光。

  其中出現最多次的當數臨川侯世子賀重華,她連搗個藥都能在自家設的藥房前「巧遇」他,實在巧到不行。

  後來賀重華在一次出遊中真的「巧遇」到一群暴民,二十多人將他拉下馬車,持著棍棒一陣亂打,還把他的腿打斷了,嚇得他連夜返回京城,再也不敢到安康城,不過可惜的是,在宮中一位沈太醫的接骨醫術下,他的腿約半年左右就養好了,如今行走自如,看不出曾受過傷。

  「我的藥好,別的地方比不上,像香薷散是發汗解表、袪暑化濕的,你若有發熱、頭痛、嘔吐、腹瀉等毛病就吃,一次三錢,一日三次。春日乍暖還寒,最容易犯上風寒,還有驚風片、舒肝丸、清心片、玉真散……」她一口氣念了二十種常用藥,全都是藥丸。有些藥鋪子並未賣成藥,往往以湯藥熬之,只有她每項都製成方便攜帶的藥丸子,以水送服即可。

  她說著各種藥的藥性,齊亞林聽得津津有味,看似嘮叨的家常話正是他所需要的,他貪戀兩人像小夫妻似的閒聊,那讓從小失怙的他有了家的感覺。

  「齊家哥哥,你是不是睡著了?」她好像真的吵到他了。

  「沒睡著,我聽著,你正說到補心丸能養血、安神,專治覺少、心悸、盜汗、口乾、脈細數,汗者,心之液,心煩熱,故多汗……舌者,心之苗,虛火上炎,故口舌生瘡……」他一字不漏的背下來,讓人嘖嘖稱奇。

  「不愧是探花之才……」聽過一次就能背。

  「你說什麼?」好像有狀元還是探花什麼的。

  齊亞林沒聽清楚她細碎的自喃,只當她在勉勵他高中,便謙虛的接下。科舉只是過程,並非必須,他另有門路入仕,走這一遭是為了博取好名聲,試試自己有多少能耐,能走多遠。

  「我說你放心考,我等你回來。」他這一去便會大放光采,連皇上都對他的文章讚不絕口,直稱天縱之才,只可惜他只得個探花頭銜,第三名那個太老太醜了,只好由年輕俊秀的他頂上才符合探花郎的名號,真是太荒謬了。

  他擠眉弄眼地朝她一笑。「這麼迫不及待地想嫁我?」

  雲傲月輕捶了他一下,「我認真跟你說話,你卻每回都要逗弄我,看我面紅耳臊你就樂。」

  「娘子好看。」她嬌嗔的模樣最動人了,雙頰飛紅,叫人忍不住一逗,他也是「好色」之徒呀!

  「長得不好看就不要?」她眉眼一橫,盡挑語病。

  「我家小月兒哪裡不好看,說這話的人肯定缺心眼。你不僅貌心也美,是人間絕色,也是我眼底唯一的顏色。」除了她,他看不到別人,唯願兩心成一心,年年月月相伴。沒有她,連飲酒都淡如白水。

  「巧言令色。」幾年下來,他那張嘴磨得像沾了蜜似,哪有日後首輔大人的威嚴。

  齊亞林趁機摸摸小手,又膩歪上了,「實話你也不愛聽,假話我說不出口,這倒是難倒我了。」

  她噗哧一笑,美目生輝,「我給你的藥要收好,該用的時候就要用,別省著,用完了我再做,咱們別的沒有,藥最多。」

  雲傲月這話說得不假,開藥鋪的怎會沒藥。雲老夫人看到她成藥賣得好,陸續賺進成箱的銀子,便慢慢地放手,把齊雲娘的嫁妝一一移轉她手上,由著她去打理、經營。

  雖然和雲家的財富比還是不夠看,但她也是攢了幾個小金庫的小富婆,藥鋪的生意蒸蒸日上。

  「是,藥娘子的藥豈敢不用,我沒事就含兩片人蔘片補補元氣,絕不辜負你的用心。」誰知她竟成了小有名氣的藥師,還能診脈開藥,用精準的藥方助病患早日康復。

  說到「藥娘子」這稱號,她立即臉紅,滿臉羞色,「那是別人胡亂喊的,你怎麼也跟著喊上。」

  「那是我家小月兒有本事,連藥行都推崇你的藥,『藥娘子』這名頭,你當之無愧。」她在製藥方面相當有天份,原本對她大為不滿的藥鋪行會成員也不得不承認她的藥具有極高療效。

  有錢人最怕人家說他「為富不仁」,自從雲傲月的藥鋪開始賺錢後,她每隔三個月就免費贈藥一次,以當時的季節來準備當季的藥,一種藥只能取一瓶,不可多取。

  如此做了幾回後,用過她藥的人都大為驚喜,讚揚她是活菩薩轉世,口耳相傳,她便多了「藥娘子」的稱號。

  雖然她總說受之有愧,但百姓照叫不誤,「藥娘子」成了成藥的代表人物,安康城內無人不識雲大小姐。

  「別捧我了,再捧就要飄上天了,我這麼纏著你不會耽誤你上京的時辰吧?」她轉頭看看天色,發現時候不早了。

  他飛快地在她殷紅的櫻唇上一啄,「你愛纏我多久都行,我是你的,你不纏我才叫人傷心。」

  「齊家哥哥……」壞人。

  「又叫我齊家哥哥,該罰。」他又低頭吻了她。

  此時的李新、青玉和綠腰都十分識相的退得老遠,有人望天,有人蹲在地上數螞蟻。

  「不叫齊家哥哥要叫什麼?我不會。」她耍賴地嘟起嘴。

  「改亞林哥哥或是夫君,反正你早晚要改口。」等春闈過後便是他們的婚期,她不改也得改。

  「亞……亞林哥哥。」跟齊家哥哥有什麼不同?她有些茫然。

  「嗯,傲月妹妹.你、你打什麼冷顫,沒那麼難以接受吧!」他哭笑不得,輕撫她細嫩皓腕上冒出的一粒粒小疙瘩。

  「我覺得冷嘛!」惡寒呀!

  笑得很無力的齊亞林輕擁她入懷,「要不你隨我上京?」

  她一怔,繼而狂喜,「我也能去?」

  「當然。」她是他的未婚妻,跟著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再妥當不過。

  「可是這會不會造成你的不便?」他要讀書,她不想打擾到他。

  「你不是在京城買了五進的大宅子,我們不去住是不是太可惜了。」少了這些把他當賊防著的雲家人,他對她能為所欲為,不會再有人跳出來指手劃腳,要兩人離遠些。

  很是驚訝的雲傲月睜大眼,「你怎麼曉得?」她當時只是手上剛好有錢就買了。

  你有什麼事能瞞得過我?他頗為自得的噙著笑,「就當我們成親後的居處,你那地方選得不錯。」

  「你……吃軟飯的。」她脫口而出。

  他笑了笑,毫不在意地道:「能吃妻子的軟飯是我的福氣。」

  無恥、很無恥、非常無恥!果然只有更無恥,沒有「最」無恥,他怎麼好意思靠女人養。

  說不出話的雲傲月嘴巴被溫軟的唇堵住,她心中的無恥之徒正一臉寵溺的吻著她,眼底有濃得化不開的笑意。

*             *             *

  「為什麼她可以去京城?為什麼?為什麼?我也要去,你們不能厚此薄彼,只要她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而我只能撿她不要的,同是雲家的嫡女,我要求公平!」滿地打滾的雲惜月從就讓傲月的光華遮去她的小小螢光芒,在隱忍多年後,她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她羨慕姊姊能為所欲為的做她想做事,因為生母早逝的緣故,祖母、爹、二叔、三叔、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弟,包括才情洋溢的齊亞林,每個人都因姊姊無娘而寵著姊姊,嬌慣出刁蠻的性子也無所謂,長姊有太多人護著。

  因此她嫉妒姊,嫉妒姊姊才早生四年就擁有她這當妹妹所沒有的,什麼好的都先給姊姊,輪到她時,她就像被施捨的乞丐,只能撿大姊剩下的。

  呵!她為什麼不能恨姊姊?就因為長姊的生母是元配,而她娘只是繼室,大家對待她們母女倆就有差別待遇嗎?

  雲惜月羨慕雲傲月是府中寵兒,是眾人捧在手心上的明珠,嫉妒她活得灑脫,不受拘束,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恨她太出色,奪走所有人的目光,以致於自己的光芒無法發亮。

  不過這也是賀氏的現世報吧!

  賀氏長年在雲傲月耳邊說著當官的有多好多好,做個官夫人有多麼威風,為妻為妾不打緊,只要捉住男人的心,貴妾也能扶正,把正室趕下堂,還灌輸雲傲月許多似是而非的觀念。

  當賀氏說這話時,雲惜月也坐在邊上。她雖早慧,但不表示她不會把這些聽進耳裡,長期耳濡目染下,她也漸漸覺得商家女為何不能高嫁,以安康首富的財產來說,嫁個七品官、六品官不難吧!

  尤其是有個進京趕考的齊亞林做比較,她想著自己有娘在背後推她一把,肯定不會嫁得比長姊差,若齊亞林真考進三甲,入朝為官,那她日後的丈夫起碼官位要比他高一點她才有面子,然後得空就要踩她長姊兩腳,像娘一樣不時算計別人,她的心已經長歪了,不像雲傲月如今重生,早已看清。

        因此她要吵鬧不休,吵到大家都注意她為止,一心要取代雲傲月成為雲家最受寵愛的人。

  這一鬧,賀氏急了,想和女兒說道理,可是遲了,為時已晚,年滿十二歲的雲惜月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也在議親階段,為了不想再被雲傲月比下去,她決定到京城去看一看,那裡的官兒最多,也方便她挑人。

  安康城被公認為最佳女婿的是最年輕的解元老爺齊亞林,不論人品和才識,無人能出其右,但他和長姊已有白頭之約,所以她想贏過長姊就只有往京城找。

  「想去就去吧,反正你外祖家就在京城,你去了就住臨川侯府,在春闈放榜前不許你去打擾齊家哥兒……」

  咦,這樣就成了?祖母竟然答應了?

  眼淚還掛在臉上的雲惜月怔楞許久,直到賀氏在她耳邊乾嚎,我的兒呀!她才如夢初醒的回過神,慢慢咧開嘴,一抹驚喜的笑綻放,她揚高半張小臉。

  果然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她是這麼想著。

  因為多了雲惜月隨行,原本要提前半個月前往京城應試的齊亞林只好往後延三天,好帶她上路。

  為什麼是三天呢?雲傲月只用半天的功夫就收拾好自身的行李,和雲老夫人說一聲就要啟程出發,可是這行程卻硬生生被拖住了,原因無他,只要看這五輛馬車就能明白。

  第一輛馬車坐的是齊亞林和雲傲月,商戶沒那麼多規矩,他們又是未婚夫妻,搭同輛馬車也沒人說什麼。只有兩人的位置很空,所以放置了他們的隨身物件和兩箱書。李新充當車夫坐在前頭的車轅上,一面趕車,一面注意主子有沒有什麼需要,他趕得很穩,像老手。

  第二輛馬車上是青玉、綠腰、一位嬤嬤和兩個婆子,負責侍候雲傲月,各自的行李不多,也擱在馬車上。

  第三輛馬車則是雲惜月和她的春鶯、春燕,另外有七、八個嬤嬤、婢女坐在第四輛馬車上,全是她一個人的僕婢,而最後那輛馬車被雲惜月裝得滿滿的,滿到壯馬都快拉不動,走得很慢。她把能帶的都帶上,一樣也不漏下,活似要搬家。

  面對這種情形,雲傲月真的很無言,她這個異母妹妹和她一向不親,表面上和和氣氣的叫她一聲姊姊,背地裡幫著賀氏一起算計她,前後幾年她不知道吃了多少回暗虧。

  從京城到安康,快馬能一曰往返,若是乘坐馬車最少要兩天,但是多了雲惜月的拖累,硬是到了第三天中午他們才進了北門,馬車轆轆的過了城門,駛向平坦的黃板路。

  終於到了,感謝老天。

  看到臨川侯府的漆金牌匾,雲傲月鬆了口氣,她總算可以把雲惜月這個大包袱丟給她外祖,不用再忍受她整天問著——「到了沒?還有多久?我頭暈,要休息;我餓了,想吃飯;馬車為什麼這麼顛?我想娘了,可不可以讓她來陪我……」根本是一隻搞得人頭昏腦脹的麻雀。

  擺脫她了,雲傲月慶幸。

  齊亞林無奈地笑道:「別擺出一張『我終於送走她』的表情,人家會以為你們姊妹不和。」她表現的太明顯了。

  沒好氣的雲傲月顧不得男女大防,直接將頭枕在他腿上,橫躺下來,「我們本來就不和,沒什麼好隱瞞的。」

  其實這幾天吃、喝、用都在馬車上,他們也沒避嫌,除了沒同睡一張床外,兩人與尋常小夫妻無異。

  「好歹裝一下,讓人家曉得你是愛護妹妹的好姊姊。」齊亞林笑著將她微亂的流雲髻打散,重新編了個望月髻。

  他的手很巧,可見常做這種事,唯一有幸得解元老爺親自綰髮,也只有他老愛偷懶的未婚妻。

  「不要,累了。」雲惜月的腦子壞了,用最好的藥也救不回來,她何必浪費心神在雲惜月身上。

  他寵溺地在額上落下輕吻,「好,累了就休息,有事我來承擔,你不想做的事我來做。」

  「包括把雲惜月打一頓。」她快受不了雲惜月了。

  梳髮的手微頓,一陣令人心情愉悅的輕笑聲逸出,「你說打我就打,打到你繼母認不出女兒。」

  雲傲月一聽,也笑了,「不用那麼慘,我也不是想打她,只是看她一副想踩我一腳的神情,手就有點癢。」

  雲惜月的作為令她想到祖母以往為她憂心的臉。過去每當她鬧得不可開交時,祖母總是用「我的小月兒怎會變成這樣子」的眼神看著她,眼中的心痛和不捨是為了疼愛有加的孫女,不希望她的路越走越偏,最後走到絕路。

  而如今的雲惜月和她幾年前的情形有些相似,只是不同的是,她一點也不會為這個和她不親的妹妹擔心不安。

  「我幫你抓癢,不癢不癢。」很懂得把握機會的齊亞林將未婚妻可愛的小爪子,喔,是纖纖玉手放在手掌心,輕輕地揉捏,摸摸柔滑細嫩的小手,想象它們撫在胸口的感覺,真是貓爪撓似的令人心癢難耐呀!

  「咯咯……你,咯……你是抓癢還是呵癢呀!放、放手,我癢……」好癢,癢得她想笑。

  看她笑得花枝亂顫,他有些無奈,「想想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要笑一整晚嗎?」  

        戛然一止,她不笑了,「齊家哥哥……」很委屈的小貓叫聲。

  「是亞林哥哥。」他糾正著,其實他更喜歡聽她喊一聲夫君。

  等了她三年,齊亞林想成親了。

  一開始只是不想把她讓給別人,如果被賀重華這種畜牲糟蹋,還不如把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下,至少他不會傷害她,只會一如往昔的疼她、寵她、放任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只是後來他的心慢慢地偏了,對她越來越看重,直到這丫頭成為他的心,他才驚覺情根深種。

  不想再等待了,想迫不及待想把讓成他的,在這個權勢大過天的京城中,她的容貌很容易引起注目,這樣他必須花費更多的心思才能守住她,那些滿地想叼肉的狼群太危險了。

  齊亞林突生悔意覺得太早帶她進京,應該等到她過門後夫妻倆再一起定居京城,不該因為捨不得和她分開太久,看她依依不捨的神情就一時腦熱,衝動地帶上她。

  「齊家哥哥是你,亞林哥哥也是你,有什麼差別嗎?」她不曉得他在計較什麼,在她看來兩個都一樣。

  「聽起來舒坦。」他無恥地說著。

  雲傲月無語,果然男人的想法很奇怪,無法理解。

  李新停下馬車,問道:「少爺,到了,是這裡嗎?」門口有兩棵約高十尺的金桂,有百年了吧!

  「看到桂花了嗎?」

  「看到了。」高出圍牆甚多。

  「那就是了。」是小月兒用賣藥的錢買的大宅子。

  雲傲月懶得問這主僕兩人怎麼知曉她買的宅子在何處,她自個都沒來過,只是很認命的丟出大門鑰匙,讓李新去開門。

  「哎呀,鄰居,你們終於來了,我還以為隔壁是鬼屋呢,正想請個法師來驅邪,原來真的有人住呀!我可以省下這筆銀子,找幾個工人修修我家的牆了……」

  咦?這聲音,這聲音……聽起來好耳熟。

  驟然坐起的雲傲月的柳眉輕蹙,想著自己到底在哪裡聽過。

  「怎麼了?」

  「齊……亞林哥哥,你不覺得我們的街坊鄰居似乎……太過熱情了。」她原本想說似曾相識,臨時又改了口。

  聞言,齊亞林神色略微一凝,「別理他,照做我們的事,京城不比安康,這兒怪人多。」

  「我聽到了,齊解元,背後議人長短有失君子之風。」說他怪,到底誰怪,鬼鬼祟祟的裝模作樣。

  呃,那人喊的是……雲傲月問:「亞林哥哥,他認識你?」解元老爺可以有很多個,但姓齊……說巧也未免太巧了,一副「我和你很熟」的語氣,叫人不得不猜測。

  「這年頭想趁機攀交情的人多得是,你謹慎點,別上當,來,我扶你上車。」一來就遇到這個人,不吉。

  「你這人過河拆橋呀!什麼叫趁機攀交情,我和你是什麼關係,需要攀嗎?」哼!齊亞林這廝竟然翻臉不認人。

  一下車,雲傲月就瞧見穿了一身花團錦簇的男人,綠王冠、掐花彩繡雲紋袖邊的紫紅色外袍,腰上繫著一指寬的金腰帶,腰帶上別著……鐵算盤,而不是書生常佩戴的碧綠玉佩?

  「亞林哥哥,他長得好像大有書鋪的蘇老闆。」蘇老闆有孿生兄弟嗎?

  來者一聽,差點趴倒在地,內心直呼,眼盲呀眼盲。他道:「什麼叫好像,我本來就是蘇萬里,你再認認!」他這般風流倜儻,高大威武,渾身散發書卷味,怎麼會有人認不出他來。

  她不解地問:「蘇老闆怎麼來了?」他剛才說是鄰居,難道他也遷居京城。

  「兩件事。」他比出兩根指頭。

  「喔。」雲傲月一點也不想問,但是人來熟的蘇萬里卻自顧自的滔滔不絕,好像我就是你親家似的——

  「一來開分鋪,也叫大有書鋪。」書鋪照開,要賺錢嘛,沒有銀子難過日子呀。

  嗯,很合理。她犯睏地一點頭。

  「二來考科舉。」他也是號人物呢!

  嗯,今年有不少人來……驀地,她一下子驚醒了,露出驚嚇的表情,「什麼,你是舉人?!」

  蘇萬里看著她難以置信的神情,頓時心情大壞,氣得跳腳,「你那是什麼表情呀!那日放榜你沒去看榜單嗎?七十二名,就比齊解元差上那麼一點點而已,我們是同科。」

  「他……真的考上了?」不會是同名之誤吧?

  齊亞林輕輕將她嚇掉的下巴往上推,「海納百川,什麼魚都有,別太驚訝,我看你累得慌,先進宅子。」

  「嗯。」她沒有異議的接受安排,真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一個話癆住隔壁,叫人怎麼活呀!

  考慮換宅子的雲傲月認真的想著,渾然不覺得身後的兩個男人眼神交會,意味深遠,透著一抹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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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54:15


  「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

  燭火搖曳的暗室裡,一張圓桌,幾個櫃子,博古架上擺放了各種的小珍品,有前朝的青花瓷碗、田黃玉麒麟、八角刻太極圖形的紙鎮、一對外邦進貢的琉璃長頸天鵝……

  幾個男人圍坐在圓桌旁,面前各擺了一杯茶、幾盤精緻可口的糕點,燭光映出一張張凝重的面容。

  「不怎麼樣呀,缺人缺糧缺銀子,我的爺呀!什麼都沒有,叫我怎麼辦事,您不給牛吃草,牛哪動得了。」

  坐在上位的錦衣男子聞言笑了,「小蘇呀,你這話就不地道了,不是缺人缺糧缺銀子,我怎會找上你?你是這方面的能人,捨你其誰,放著你不用才真是什麼都缺。」蘇萬里是搞財務的好手,應該放在戶部。

  一聽這種話,他就炸毛了,伸手直指身旁的齊亞林,「為什麼不找他?他才是老奸巨猾,什麼都不做,只出一張嘴,累死累活的都是我這頭老牛,你們太狠了吧!聯手坑我,簡直黑心肝。」

  被人一指的他冷冷一瞟,「有看過自己搬磚的宰相嗎?沒腦子的人就只能做些勞力活。」不然活著也是廢物。

  「聽聽,他就是這麼役使我的,把我當成他家的家奴使喚,一下子要我開鋪子,一下子拿我哄女人,好不容易在安康城紮下根,他又要我連根拔起搬家,你們說這是人嗎?根本是來自地府的惡鬼!」他深受其害。

  眾人聽了他胡鬧的話都笑了,唯有齊亞林動也不動的冷哼,「你不是做得很快活嗎。」天生奴才命。

  「那倒也是,銀子從我手上嘩啦啦的流過,那感覺真是他大娘的——」蘇萬里忽然聽到一聲輕咳,往下的話悉數消音,錯愕自己的話怎麼被帶偏了,不是在開批判大會嗎?他是要來一吐多年怨氣的。

  齊亞林嫌棄的冷眸一瞇。「是我安排的沒錯,他就是管銀子的錢袋子,人要用在該用的地方,物盡其用,別浪費了。」人才、庸才,用過才曉得,用對了地方是助力,反之則是遭人嫌的拖油瓶。

  錦衣男認同地點頭,「這倒是,瞧他一聽見銀子就眉開眼笑,愷之高見,高瞻遠矚,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本性。」愷之是齊亞林的字,小蘇愛財卻不貪財,興趣是數銀子,只要四周堆滿銀錁子,飯不吃都行。

  「喂,我還在,別當我的面說我是錢奴才,太傷感情了。」他愛財礙了誰?不偷不搶,賺的銀子還得分人。

  「你不要錢?」齊亞林一揚眉。

  「要。」蘇萬里沒骨氣的一應,銀子是他祖宗,不怕祠堂小,就怕請不來,一整排的牌位看來多舒心。

  錦衣男子因兩人百無禁忌的對話笑了,「愷之,你直接來當我的幕僚,和舉太辛苦了,一年一年的熬資歷,等你熬出頭,人也老了,我捨不得看你被那些老傢夥磨。」

  齊亞林淺笑回應,「殿下,您口中的老傢夥是翰林院的學士,他們聽了您的話可是會哭的。」老臣要安撫,穩定江山。

  錦衣男子呵呵低笑,「不就是一群自以為有學問的老頭子,哭了我給他們遞帕子,你說有幾人敢接?」

  「殿下別忘了便是這些人將您推上位的,就因為他們迂腐,不知變通,墨守成規,才能造就今日的您。」居功甚偉。

  皇上也會被人逼的,並非無所不能,他得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無法隨心所欲的但憑一時喜好,立儲尤是如此。

  「嗯哼,我倒是欠了他們人情。」就對這幾個老頭子好一點,別太壓榨他們,恩蔭子孫。

  欠了人情的男子叫蕭元昊,蕭是國姓,他是大皇子,同時也是剛獲正名的太子,皇后嫡出。  

  立嫡、立長,他都全了,本該理所當然的成為太子,可是皇上、皇后感情淡薄,兩人雖是少年夫妻,關係卻不如想像的好,反倒是晚了一年進宮的程貴妃榮受帝寵,二十餘年來仍聖寵不衰。

  程貴妃是少見的美人,姿色過人,容貌艷麗,身材妖嬈又嫵媚多嬌,嗓音嬌軟得讓男人一聽就軟了腰骨。進入後宮的女人沒有一人不擅使心計,她更是箇中好手,把皇上迷得差點變成昏君。

  皇上就愛她在身下發出宛轉的嬌吟,美妙似天籟,一夜數回不知疲累,渾身之力盡使在她身上,迷戀得不可自拔,只差沒廢后立她為新后。

  好在他還有理智,加上一班大臣勸置,這才維持正統,沒亂了朝綱,皇后仍母儀天下。

  不過皇上對他的下一代就有了明顯的偏心,特別偏愛程貴妃所生的一子一女,也就是三皇子蕭元裕和宜城公主蕭佩玉,甚至有意立蕭元裕為太子,跳過嫡出正統,以「庶」充嫡。

  可想歸想,還是有扯後腿的人讓皇上的打算落空,齊亞林等人便是蕭元昊暗處的一支奇兵,是他的親信,更是攻無不克的羽翼,從多年前就開始籌謀,助他登上太子之位。

  「至少我敢接,但殿下放心,您看不到我哭。」狂言出自齊亞林之口,意思是贏家只會笑,一路笑下去。他狂妄地認為不會輸,只要掌握住人心。

  人心多變,百姓才不管當朝皇上是誰,他們只要吃飽喝足,不打仗,豐衣足食的生活不變動就好。

  「哈哈!大話,要是你家小娘子不要你,我看你哭不哭。」老受冤枉氣的蘇萬里不免嘲諷兩句,幾乎毫無弱點的好友就只有一個致命傷,那就是他守得死緊的雲傲月。

  聞言,齊亞林目光冷銳的一掃,「日後你頭疼腦熱就別翻牆來偷藥,我報官捉賊。」

  蘇萬里身子一抖,寒意鑽進骨頭裡了,連忙討饒,「什麼偷,真不文雅,是借,你家小娘子太好客了,我一開口她就拿了七、八瓶瓷瓶給我,讓我盡量用沒關係,用完了還有。」真是好人呀!人美心善,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可惜運氣不好,攤上了這麼一個活閻王,陰狠毒辣,陰險狡詐,陰氣森森,陰到把人也給陰了,隱藏陰冷的性情拐了人家小姑娘,怕人來搶還早早定下,實在心黑。

  「你給錢了嗎?」他們之間的交情還沒好到有通財之義。

  一說到銀子,就跟刨蘇萬里的肉似的,倏地跳起來,「你要不要臉呀!鄰居往來借點蔥呀、醬酒什麼的實屬平常,有誰真的還過了,拿你幾瓶藥好意思伸手,你怎麼不去搶!」

  「就搶你。」他是他們的大金庫。

  「要錢沒有,這些是留給殿下幹大事的,你一文錢也別想要,是吧,殿下,咱們撈錢不易,還得瞞著眾人耳目,能省就省,我那裡還有幾瓶藥,拿一半孝敬您。」給了太子至少還有回報,他日大事底定,高官厚祿跑不掉,若是給小氣的齊某人,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看他逗趣的滑稽表情,蕭元昊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要你的藥何用,宮裡的太醫哪一位不是杏林好手,我要有個『頭疼腦熱』,宮人一招便來了十多位太醫。」

  他不是在說笑,真的一來就是十來位,不是因為信不過他們的醫術,只是東宮的位置太重要了,那些太醫當中又難免有幾位靠邊站的,若是哪一味藥下重了,他的病自是好不了,或許還會小病變大病,拖到無藥可救。

  比蕭元昊更慎重的是皇后,她憂心自家皇兒有個萬一,因此每逢東宮傳醫,她便出手干預,把信得過的太醫都派到東宮,聚醫會診,開藥方、熬藥都得當場做,以免有心人鑽漏洞。

  二十幾年夫妻情還比不上一個程貴妃,皇后的心裡不可能不難過,可是她做不來程貴妃的小意溫柔,也無法拉下皇后的身段對皇上說些違心的奉承話,因此最該親厚的帝后之間一直不鹹不淡,皇上只點卯似的初一、十五到皇后宮中過夜,其餘日子大多待在程貴妃宮中。

  偶而他也會召幸新進嬪妃,但恩寵不長,最多三、五年就膩味了,甩手一去,唯有程貴妃始終得他寵愛,疼若眼珠子,什麼好東西都先往她宮裡送,就怕委屈了她。

  「殿下呀!您真是不識貨,愷之為什麼向我要錢,那是因為他家小娘子製的藥要賣錢的,效果還真是不錯,一點也不比宮裡差,最重要的是吃了沒事……」蘇萬里特彆強調「沒事」二字。

  宮裡的藥當然好得無話可說,用的全是精挑細選、上好的藥材,藥性不用說也是一等一的上乘,讓服用的人得以病體康泰,增元補氣,可是卻不敢保證裡面有沒有多加了什麼。在皇上的專寵下,程貴妃母子在宮中也積累了不少人脈,宮女、太監中有多少是他們的人,只要一個錯眼沒盯牢,很可能連命都沒了,東宮太子換人做。

  所以呀,還是自己人可靠,不假手他之人,要不中了黑手那有多冤,死了都沒處哭。

  蕭元昊聽了他的話之後露出幾分深思,「也給我幾瓶,愷之,你這位未婚妻會製藥?」

  「尚可——」

  沒等齊亞林說完,蘇萬里搶著開口,「不是會製藥,而是很會製藥,她在安康城還有個『藥娘子』的稱號,做出來的藥好得人人搶著要,有時有錢還買不到。」可見他多有先見之明,先搶……討要幾瓶備用。

  蕭元昊一聽,眼露興味,「愷之,你藏得可真深,此事怎麼不說,我也派人去搶購一番。」他取笑著,卻也有著深意,想活著登上那個位置得做多重防護,人不是神仙,豈能無病痛,入口之物更應該小心為上。

  「那是拙荊的小小嗜好而已,難登大雅之堂,她耍著玩罷了。」一提到心愛女子,齊亞林眼中露出少許柔光。

  「什麼叫耍著玩罷了,殿下別聽信他的鬼話,他就是太寵未婚妻了,唯恐她名氣太大被哪個貴人看上,因此如今看到誰來就放狗咬人。」咬得鮮血淋漓,滿地打滾。

  蕭元昊頗感興趣地問:「你家有狗?」

  「他不就是那條見人就瘋咬的狗,那個什麼世子的那條腿……」便是他讓人打斷的,嚇得人家連夜回京。

  齊亞林沈聲道:「蘇謹文,要鑲牙嗎?」話太多了。

  蘇萬里,字是蕭元昊取的,叫謹文,意思是謹言慎行,不要賣弄文字,小心禍從口出。

  爆出太多內幕的蘇萬里很有自覺性的捂嘴,免得被打落幾頼牙,「好東西不要藏得太深,我們又不會坑你。」

  「是嗎?」還說不坑自己人,小月兒那些藥是為他準備的,而不是給打算當佞臣的小人。

  蘇萬里沒說錯,齊亞林就是小氣,他的就是他的,他不給,誰都不能拿,尤其是未婚妻專為他一人製的成藥,那是她的心意,怎麼可以給人,某人的行徑實在太可恥了,居然趁他不在時登門入室「行搶」。

  蕭元昊開口,「不說旁的,導回正題,三皇弟那邊可有動靜?」他是不可能甘心屈於人下,必當有所作為。

  坐在齊亞林身側的林清越是京城人士,其父是富貴閒人長平侯。他年約二十四、五歲上下,長得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但眼中的精光一閃,便能看出他不簡單。

  他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對京裡的事瞭若指掌,消息最靈通,各皇子府的動向問他最清楚。

  林清越答道:「正在招兵買馬,拉攏人馬,這一屆的恩科有不少可用的人才,他想搶先一步下手。」

  他話中之意並非真的招兵買馬,而是招攬能人,收買可用之人,使其為己效命。蕭元裕打算將天底下的賢正良將都招到自己身邊,好助成大事,他把人都拉到他的陣營,太子自是無人可用,很快便會落下風,紕漏百出,到時他的機會就來了。

  「愷之、謹文,他可曾找上兩位?」蕭元昊一點也不擔心他們會擇木棲,對他們的信任來自了解,以文會友。

  數年前,三人同上麓山書院見習一段時日,當時的蕭元昊還是大皇子,他喬裝改扮為一般學子,與齊亞林、蘇萬里同寢一室,當時還有一位金富貴,但此人言行粗鄙,不到三天就被退學了,剩他們三人同吃同睡,同進同出。

        一日蕭元昊被蛇咬了,是發現他的蘇萬里背他回學舍,而齊亞林則取出自備的解毒丸救了他一命,從此這三個人便成了患難與共的好朋友,雖然後來各分東西,相隔三地,但仍有書信往來,情誼並未就此中斷。

  皇上欲立蕭元裕為太子,跳過嫡出的蕭元昊,急如鍋上螞蟻的他趕緊寫信向好友求援,兩人才得知他的真實身分。

  太子之位便是齊亞林為其出謀劃策謀得的,他利用三年一次的科舉造勢,找幾個文筆好又有名的才子大抒正統之必要,讓天下讀書人來論嫡庶的重要性,以文攻之,以筆伐庶,痛訴皇上嫡庶不分,以亂正統,枉為人君。

  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大皇子兩者都全了,為何不立?

  貴妃再貴也是妾,在皇后面前得曲膝行國禮,她生的兒子便是庶子,憑什麼越過大皇子而立三皇子?

  何況即便蕭元昊不賢不孝,那也輪不到蕭元裕呀,他上頭還有一個二皇子,就算生母出身不顯,但仍是皇子,照皇室排行也該輪到他,蕭元裕出來攪什麼局?

  於是要冒出頭的蕭元裕被打了回去,蕭元昊在萬民的愛戴下,皇上也不得不點頭立他為太子,擇日成為東宮之主。

  「找過,但被拙荊的藥味熏走了。」那時小月兒正在熬一鍋氣味難聞的膏劑,來者一聞其味便掩鼻而走。

        「為什麼沒找過我?太瞧不起人了,我好歹也是個能人。」蘇萬里不服氣的嚷著,覺得自己被人小瞧了。

  「因為這一科的三甲出來了,愷之在一甲的榜單上,而你在二甲靠後,差點落在三甲上,因此三皇弟只網羅有可能受父皇青眼的人,成績太差的則不在考量內。」不能身居高位的人對他無用。

  蕭元昊有他的門道,正如蕭元裕也有辦法弄到新科進士名單一樣,三百名上榜者的姓名、籍貫、外貌都寫得清清楚楚,不會有失,過兩天榜單一貼出來,接下來便是殿試,由一百名一甲中選出狀元、榜眼、探花,然後遊街三日。

  「什麼嘛,太沒眼光了,錯過我這條漏網之魚,有得他後悔的。」他就不信他遊呀遊的,遊不到一品大官之位。,

  日後的蘇萬里確實高居一品,在他當了二十年的戶部尚書後,皇上看他勞苦功高的致力於充盈國庫,便封他為一等國公,世代世襲不降爵,子孫皆為國公。

  蕭元昊點頭,「所以我選了,有識人之明,謹文是我的得力臂膀。」是他的左手,他私下的用度全賴他張羅。

  被蕭元昊一贊,蘇萬里得意的咧嘴一笑,「是是是,您才是金龍化身嘛,一眼便看出我驚才絕艷的才華,看到金子就趕緊撿起來,我這人沒啥本事,就保你有用不完的銀子。」說完,他一把拍向蕭元昊,開心地笑著。

  「你——」

  啊!他!他在幹什麼呀?

  有人驚得睜大眼,有人頭痛的撫額呻吟,他們在心裡腹誹——你發什麼瘋,那是太子,日後的皇上,不是和你勾肩搭背的兄弟,你居然敢用吃奶的力氣拍太子的背,果然人傻沒藥醫,他只適合數銀子。

  蕭元昊不介意地笑了笑,想到了什麼,又道:「對了,愷之,你上殿時要小心應答,父皇想在殿試上為七皇妹擇婿,你最有可能雀屏中選。」他是指長相和學識。

  七皇妹指的是宜城公主蕭佩玉,年方十六。

  「我已經訂親。」他不以為然。

  「以皇妹那性子,她看中的人由不得你說不。」由於程貴妃受寵,連帶著七皇妹也被寵得驕橫刁蠻。

  齊亞林目光轉冷,「我回去後就馬上籌備婚事,定下婚期,這杯喜酒你喝不到,但禮要到。」

  「嗄?!」禮到人不到?蕭元昊一愕,而後失笑。

  是呀,他是當朝太子,怎麼能到,朝廷最忌結黨營私,這一條暗線不能暴露,否則愷之、謹文會有性命之憂,三皇弟不會放過他們,凡是他身邊的人,都會遭到一一剷除。

  罷了,就送份重禮給他吧,全了多年情誼。

*             *             *

  「探花郎,你可曾娶親?」

  像是兒戲一般,原為狀元的齊亞林卻成為探花。原因是他一上前,年近半百的皇帝一看到他俊美的外表就樂了,想著女兒的終身大事有著落了。

  可是再看一眼他身邊的榜眼、探花,當下眉頭一皺,倒足了胃口,連忙揮手讓他們站遠些,免得他吃不下飯。

  探花、探花,顧名思義要是個如花一般美貌的少年呀!怎麼能是那長相,那不是太傷眼了嗎,叫萬千期待的百姓如何接受?今年的會考官都瞎了眼是不是,盡挑些怪模怪樣的來充數,害他一國之君都想吐了。

  於是皇上御筆一揮,新科狀元頓時成了探花,百官嘩然,皇上還老不羞的當殿問人家娶親了沒。

  這這也太兇殘了。

  文武百官誰不知曉皇上的女兒各個都跟個漢子似的,美則美矣,但那性子真不是人能消受的,誰娶了她們不是納福,而是把禍害招進門,從此家宅別想安寧了,尤其是正值二八年華的七公主,那更是碰都不能碰的深坑,一掉下去就甭想爬出來,只能活生生被坑死。

  因此當皇上有如媒婆似地問:探花郎,你可曾娶親?眾人有志一同的往後退了一步,垂目視地,不發一語,以免皇上一開心,這把野火燒到他們身上,順便指個婚什麼的。

  「稟皇上,臣不敢有所隱瞞,已有如花美眷一名。」他沒言明尚未成親,所以不算欺君。

  皇上一聽也不失望,撫著鬍子呵笑,「朕有一女容貌尚佳,正待天賜良緣,朕看你頗有福氣……」與朕結親便是你的福份,就看你能不能領會。

  「糟糠之妻不下堂,何況臣妻端靜賢淑,溫柔婉約,堪為女子之典範,臣已允諾她一生不離不棄,若有二心,何以為人。」陛下家的金枝玉葉自個留著吧!他承受不起。

  皇上的臉上不太好看。「真不後悔?」

  齊亞林拱手一揖沈聲問:「臣與臣妻自幼相識,臣幼時父母雙亡,是由妻家扶養長大的,臣深受其恩,豈可不報,故而以終身相許,護恩人之女。臣非薄倖,不敢辜負。」

  此時,皇上身後的玉石屏風傳來類似跺腳的聲響以及女子似有若無的輕哼,似是在說不識抬舉。

  「看來是朕強求了。」皇上臉色有些難看,朝後看了一眼,心道,竟敢連皇意都敢違抗,果真有讀書人的風骨,寧折不彎。

  「啟稟皇上,此人欺君。」百官之中,有一名穿著武官補服的官員往前一站。

  「喔,你說他欺君?」是要讓他這皇上剛點人家為探花就把人腦袋砍了是不是?這人是誰呀?

  「是的,臣乃正六品主事賀重華,新出爐的探花郎原先寄居於臣的姑母家,他與臣的表妹雖已訂親,但尚未完婚,故而已成親之事是為欺君。」敢跟他搶,他便讓齊亞林死無葬身之地。

  三年前的賀重華剛進兵部,是等級較低的甲庫,專管車馬、甲械之類,官位不高但勝在清閒,近年來並無戰事發生,因此點馬出械這些小事落不到他頭上,點個卯就能走了,但是不甘只為小官的他四處鑽營,被他鑽了蕭元裕這條路,因此跳過九品的司務,直升正六品的主事。

  蕭元裕還允諾他只要他做得好,從五品的員外郎給他留著,日後想當郎中或左、右侍郎,甚至是兵部尚書,都是一句話的事,保他步步高升、官運亨通。

  「嗯,朕認得你是臨川侯世子,朕的外甥女高安的夫婿,你對探花郎的指控可為實?」好不容易有個順眼的,可別又廢了。

  「是,臣父為臨川侯,臣所言字字屬實,並無虛言。」他有皇權當靠山,姓齊的憑什麼跟他鬥。

  別看兵部主事管兵部令史、書令史、制書令史、甲庫令、亭長,掌固數十名等,看來很威風,其實有權無財,不打仗,哪來的油水撈,沒有油水就得苦哈哈的過日子,所以賀重華特別痛恨搶走他財庫的人。

  他前腳剛離開安康城,後腳就傳出雲大小姐訂親的事,而且她的對象居然是多次阻攔他的窮小子,叫他如何服氣。齊亞林根本是居心叵測,早就動了賊心才一再壞他好事,自己抱得美人歸。

  如今有機會拉齊亞林下馬,賀重華絕不會放過。

  「齊郎,你說,朕給你分辯的機會,欺君之罪可不輕。」看到賞心悅目的俊顏,皇上陰鬱的心情又變好了,連口氣都變得隨和,如同話家常時的閑聊,還改喊他為齊郎。  

  這是在為佩玉鋪路呀,看探花郎會不會聰明點,改口說自己未娶,正好可以尚公主,自己也有好藉口賜婚。

  可是皇上樂歸樂,碰到硬骨頭還是啃不下去。

  「容臣一稟,臣確實尚未拜堂行禮,但妻子的祖母已來到京城,要為臣與臣妻主婚,日期就定在下個月初三,距今十日不到。」本來還要再等一陣子,如今還是提前為佳。

  「下個月初三?」那不就沒幾日了,手腳真快!皇上很不是滋味的想著。

  「是的,皇恩浩蕩,允許中三甲者返鄉告知親眾,為時兩個月好便利離鄉太遠之人,臣已無親眾,便想趁尚未授官前完成終身大事,以告慰爹娘在天之靈,一待過完婚期便可全心全意報效朝廷,不為臣的家事牽掛。」

  不愧是狀元才子,句句點到皇上的心坎,不僅捧了皇上的眉澤,還充分顯示為人子的孝心以及為國之心。先家國,後自身,為大家而捨小家,兩不耽誤,先成家才能無後顧之憂的報效國家為立業而努力。

  「好,好!說得好,給你個探花名是委屈了你,不過你看……」他指向另兩人,「不像話,不像話呀!你說說看要朕補償你什麼?」奪了他的狀元頭銜,他也心中有愧。

  「臣……」什麼也不想要。

  「皇上,他欺君呀!怎可輕易饒恕。」舉著笏板的賀重華高喊一聲,不肯放過壞他納妾好事的傢夥。

  皇上皺眉,「人家也沒說不娶,就只是晚幾天而已,你幹麼老追著人打?」沒意思,不會看人眼色,他都不追究了還來鬧騰。

  「總還有欺君之嫌,若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那要法度何用,日後如何服眾?」不釘死齊亞林,他心憤難平。

  「這……」的確有點違觸,不好處理。

  「臣並未欺君,臣說臣妻,未婚妻就不是妻嗎?只是沒說仔細,以賀大人的腦子大概無法理解,又說如花美眷,臣妻容貌確實貌美如花,臣自始至終沒說過臣『已』成親。」齊亞林眼中一閃狡猾之色。

  包括皇上在內,眾百官都反覆地想著齊亞林說過的話,想了又想,才發現他好像真的沒承認過,如花美眷,「眷」也能是未婚妻,而且差幾日就過門,誰說不是妻。

  唯獨賀重華氣得臉色脹紅,他真沒想到齊亞林會這麼狡猾,將了他一軍,讓他淪為眾人的笑柄,連新科進士在內,官員都有意無意地看向他……

  正確的說法是看賀重華腦袋瓜子裡有沒有腦,沒把話聽清楚就誣告探花郎欺君,皇上正歡喜有新血入朝,他卻非要金鑾殿上濺血,這……傻不傻呀!好好的歡樂氛圍都給破壞了。

  「嗯、嗯,說得有理,是老賀家的小子聽差,朕罰他三個月月俸,至於你,朕就做一回媒人為你賜婚,讓你與未婚妻子擇日完婚——」啊,日子已經定了,他這不是白說了。

  皇上話剛說完,還沒來得及收尾,白玉屏風後頭便傳來摔東西的聲響,惹得皇上眉頭微微一抽。

  「謝主隆恩——」齊亞林叩首謝恩,尚公主一事安然度過,逃過一劫。

  但是他並不曉得自己在這一天同時得罪兩個人——三皇子蕭元裕和七公主蕭佩玉。

*             *             *

  散了朝,出了宮門,一甲的頭三名上了馬,照例要遊城一圈,準備尖叫的仕女、小姐們一看到最前頭的狀元,有人暈倒、有人僵硬、有人石化,她們太過驚訝了,準備打道回府,什麼綺麗幻想都一掃而空,只想抱著恭桶狂吐。

  那第二個榜眼總能有點期待吧?眾人一看,還是氣到發抖,覺得被騙了,怎麼拐瓜裂棗也敢上街。

  其實這兩人也想喊冤呀,他們長得並不醜,只是不出眾而已,走在路上不會嚇到路人,還頗有幾分詩才,不過人都愛美,看到美的事物就會愉悅,他們離標準實在有一段很長的距離。

  幸好第三位探花郎出來,這才撫慰眾女受創不輕的心,重拾笑容。這位探花郎長得太好看了,惹得她們心花亂竄,兩頰飛紅,目不轉睛的盯著俊俏兒郎。

  「你……呃,這是怎麼回事?」雲傲月睜著杏眸,忍著不笑出聲,但面上的神情已洩露笑意。

  齊亞林正了正冠,拉了拉沾上胭脂的衣襟,拍去肩上的細粉,無奈地道:「聽過『擲果盈車』的典故吧?」

  「你是說……咳咳,圍觀的百姓朝你扔東西?」那情景一定很滑稽,可惜她沒能親眼目睹。

  他晃了晃,故作長籲短嘆。「家窮無餘銀,早知如此就在後頭拖輛空車,至少能拾些金釵銀簪、珠花手絹、胭脂水粉什麼的變賣,貼補點家用。為夫窮呀,還未授官,所以沒有月俸養家,只好繼續吃妻子的軟飯。」

  「哼,你就裝吧!別以為我不曉得你藏了多少私房錢,蘇老闆都告訴我了。」這廝真是的,她被他騙了好些年。

  「那個嘴巴不牢的,以後老死不相往來。」齊亞林假意埋怨,順勢將佳人摟入懷中,好生憐愛。

  雲傲月輕推他,沒推開也不在意,笑道:「都合夥開鋪子了,還怎麼老死不相往來?銀子不要了?」

  「銀子沒你重要,會撬牆角的耗子要及時撲滅。」他早知道耗子靠不住,那張嘴噴糞似的,蓋都蓋不住。

  她手心往上一翻,「上繳呀!」

  他裝傻,「上繳什麼?」

  「銀子。」

  「銀子?」嗯,他得了失憶症,不知她在說什麼。

  「不是說銀子沒我重要,怎麼你還藏私?」男人的話真的聽聽就算了,不能當真,他們最擅長騙女人。

  齊亞林低笑著用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握進手心裡,「等我們成親後,我一兩銀子都不留地全交到你手上。」夫人當家,他領零花錢就好。

  若干年後,齊亞林成了本朝最窮的首輔大人,他出門身上最多帶十兩銀子,連他的侍衛都比他有錢。

  「為什麼不是現在?」他還想騙她。

  「因為我們還沒成親。」怕有變故。

  「關我們成不成親什麼事……」看到他眼中明晃晃的亮光,雲傲月忽地臉紅了,明白他的話中之意,他的銀子是用來養家糊口的,而她還不是他的夫人。

  當然,他不介意提早洞房,把她變成他的是當務之急,他可不想再冒出什麼公主、郡主的阻止他娶親。

  「真壞。」又佔她便宜。

  他小聲的在她耳邊低喃,「對你好就好。」

  「你哪有對我好,盡欺負人。」這些年她吃了多少虧呀,每回都被他哄得團團轉,不自覺地忘了在惱他什麼。

  齊亞林在她唇上一吻,「這種欺負只對你。」

  「你——」她臊了,面紅如霞。

  「謹文進了戶部,任了倉部主事,從六品官。」他管錢很合適,太子安排的,銀錢掌控在手心比較安心。

  「謹文是誰?」她沒聽過。

  齊亞林瞟了她一眼,似在說,虧你還和人家聊得那麼愉快。他回答:「蘇老闆。」

  「喔,是他呀,那你呢?」雖然早已知曉,她仍張著水波蕩漾的眸子,興沖沖地看著他。

  「翰林院編修。」不是翰林,不入內閣。

  意料中的事,她點點頭,「那是幾品官?」

  「正七品。」齊亞林雙臂倏地收緊,雙眸深幽的凝望著她,「當上官夫人了,日後也出去炫耀炫耀。你的男人不會止步在七品官,我會讓你當上誥命夫人,讓人瞧瞧商家女也能當官夫人。」

  「亞林哥哥,你是為了我……」她眼眶泛紅。

  「不為你還為誰,這一生唯有你才是我心所屬。」沒有她,他求什麼功名,一個人官當再大也是孤家寡人。

  「你……你害我哭了……」兩世為人,他對她始終如一,太令她感動了。

  「不哭,不哭,告訴你一件事,皇上為我們賜婚呢。」他們是奉旨成親,以後沒人敢嫌棄她的出身。

  「什麼?!」有這麼好的事。

  他溫柔地吻去她的淚,「別是喜極而泣,我——」

  這時恰巧來到大廳的雲老夫人見到這一幕,開口斥道:「還沒成親呢,摟摟抱抱成何體統,讀聖賢書是讓你行這鬼祟之事嗎?」真是不像話,還好她來了。

  「祖母——」雲傲月拉長音撒嬌。

  雲老夫人瞪了她一眼,「還剩幾天就等不及了,你呀,女大不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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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55:02


  「你、你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假的吧,我一定是在作夢,居然不比我的嫁妝少……」

  五月初三,宜嫁娶,諸事大吉。

  在這一天,穿上大紅嫁衣的雲傲月嫁給自小青梅竹馬的齊亞林,因為原本就同住五進大宅子,因此花轎從大門出去繞城一圏又從大門入,踢轎、踩盆、過火爐,應迎娶事宜沒少做。

  探花郎是娶娘子,不是被招贅。

  不過看著滿滿的雲家賓客,再看一眼齊家的「親友」,那空蕩蕩的席位真冷清,說是成親倒真像是入贅。雲家那邊的堂姑、表兄弟三十餘人一擁而上,新郎官就可憐的被淹沒在人海中,李新奮勇殺敵……呃,是挖了許久才把他挖出來。

  那時齊亞林已經半醉了,趕緊服下雲傲月配製的解酒丸他才稍微清醒一些,隨即又被蘇萬里為首的同科進士給拉進酒攤裡,你敬酒,我乾杯,你再敬,我再乾……想撐死他呀!

  酒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喝得肚子鼓脹,連忙藉解手為由逃離,又連吞了三顆藥丸,腳步飄浮、頭發暈的情形才略有改善。

  他試著走兩步,路不搖、樹不斜了,方扶著一抽一抽的額頭回到新房。

  知道齊亞林身世的大多知曉他家底不富裕,連三十抬聘禮也是勉強湊出來的,他所有的一切幾乎都是雲家給予的,所以住在雲家買的五進宅子並不意外,誰叫他窮。

  雖然皇上賜婚時貼補了些,但杯水車薪根本救不了急,他只好窮到底,拿娘子的銀子來辦酒席,好歹先應付過去。

  至於雲傲月的嫁妝,因為婚禮而提前,因此很多東西都來不及準備,可即便如此,安康首富的大手筆還是令京城人士一驚,更讓看到滿船滿車嫁妝的賀重華恨得眼紅,整整五條大船的陪嫁把碼頭塞得水洩不通,長長的車隊橫過一整條街才到桂花衚衕,光是卸貨就花了一整天。

  看過的人都咋舌,是誰家嫁女兒,竟然不比皇家公主差上一、兩分,抬數不用數了,人家是用馬車載,還能少於一抬抬的嫁妝不成?

  當然這些還不包括看不到的壓箱銀子和田產、鋪子,雲傲月這一嫁等於搬空一半雲家的財產,可是人家家中樂意呀!

  除了賀氏,她在家哭了整整三天,不知情的人以為她心疼繼女,捨不得她出閣,可知曉內情的人都露出鄙夷的神色。她哪是不想繼女嫁人,只是肉疼空了一大半的庫房,家中如今現銀所剩無幾,首富之妻的手中竟連三萬兩銀兩也沒有,她兒子、女兒日後要用什麼。

  「嚇到了?」齊亞林笑得十分得意,整個人開心得像挖到金礦似,唇畔止不住的上揚再上揚。

  「非常驚嚇。」她配合的做出驚恐表情,內心也確實倒抽了一口氣,難以相信眼前所見的事實。

  還有點醉意的齊亞林跌坐在她旁邊,兩手環著她細腰,身心放鬆地將頭枕在她肩上。「十年前若有人說我能賺到這麼大筆的財富,我一定會覺得對方在嘲諷,把對方暴打一頓,一個人再能幹也不可能讓銀子生銀子……」

  「亞……夫君,你喝醉了。」她為之失笑,她還沒見過他喝醉酒的樣子,他的自制力太強了。

  他笑咪咪的直往她雪白的皓頸蹭,「沒醉,我吃了解酒藥丸,神智清醒得很,不信你問我問題,我一定答得出來。」吃了藥確實解了酒,只是他喝得多,酒的後勁慢慢往上衝,令他微暈,但還不到看到重影的地步。滿肚子的酒味讓他很不好受,微脹感積在小腹。

  「那你說說你的銀子是哪來的。」此時不套話更待何時?雲傲月不認為自己變壞了,畢竟自己被他坑了好些回,總該討回本。

  「賺的。」他聲音微悶。

  「怎麼賺的?」不是賺的,難道還攔路打劫?廢話。

  其實她猜的確實有七分中,的確是攔路打劫,劫的是蕭元裕的私貨。他藉著身分走私的南北貨,不用繳稅,賺的是凈利,齊亞林得知後負責謀劃,蕭元昊派人去劫,而蘇萬里銷貨,三人聯成一條賊線,讓蕭元裕血本無歸。

  進貨要本錢,而他們幹的是無本生意,蕭元昊出人較辛苦佔大半,齊亞林用腦較傷神分三成,蘇萬里只能算跑腿的,因此是兩成,幾個人就這樣把蕭元裕坑害了。

  「做買賣。」他十分謹慎,喝醉了說話也滴水不漏。

  「什麼買賣?」她賣成藥也只賺二十幾萬兩,這是三年的總數,一半被她拿來買這宅子。

  「開書鋪。」書是好東西。

  「一間書鋪能賺多少?」就安康城那間書鋪來看,頂破天一年能賺一、兩萬就不錯了,書雖賣得貴,但進貨時也不便宜。

  齊亞林湊上前叼住她粉嫩的嘴唇,黑瞳深邃得令人幾乎往裡掉,「不是一間,一共有七十八間。」

  「七、七十八間?!」她連忙搬出裝私房的檀木匣子,翻看壓在最下層的房契、地契。

  「不用看了,我的小月兒,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想讓我等多久?」他啪地一聲將匣子合上,推向她刻意在牆上做出的暗櫃裡。

  她一啐,雙頰發燙,「什麼等多久,讀了那麼多的書性子還那麼急……啊,別扯,會破的!」她的嫁衣呀!

  「你穿太多了,老實告訴你,我讀書不是為了要做聖賢,而是為了當高官,然後把欺負我的一個一個整垮,不見他們過得淒慘無比,我是不會罷休……」人若負我,十倍奉還,他向來不是心善的,誰欠他的誰就該還,絕無例外。

  雲傲月這才明白,原來重生前的雲家會落到那種家破人亡的地步全是他的手筆,那時的他到底有多恨雲家,恨到沒有一個人得到善終,就連祖母也積憂成疾,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過世。

  賀氏母子三人的下場學是後來遇到李新才得知,他說的不多,她聽得含糊糊,因為沒放在心上,也沒再追問。

  「那現在呢?你還想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嗎?」經過她這三年的居中調解,雲家人對他的態度轉變了許多,雖然偶爾還是有幾句惡言,但欺負的情形幾乎絕跡,少有聽聞。

  也許是和他成為解元有關,底氣足了,他人自然畏懼他,而他也不再無動於衷的隱忍別人的淩辱。

  解開她身上的大紅裙子,他往床尾一扔,「現在有你,還報什麼仇,那些都是你的親人,我若傷害了他們你會傷心。」

  雲傲月一聽完,心裡暗鬆了口氣,同時也為他待她的情深而動容,「不報仇,我們好好過日子,來年生個孩子,我們像你寵我一樣的寵他,但不能寵得像以前的我那樣。」那個不懂事的雲大小姐已經死了,如今她是新生的雲傲月,不會再做傻事,會珍惜所擁有的幸福,也讓愛她的人獲得愛,往後的歲月只會越過越好,不走回頭路。

  她現在唯一擔心的是他三十三歲那年的死劫。

  「生孩子……我們可以有孩子嗎?」他忽地哽咽,好像不相信自己會有個家,一個完完整整的家。

  寄人籬下的感覺只有當事人才會曉得,別人餓了、冷了會有親人給他食物吃、給他衣裳穿,受了傷只要回到家就有人幫忙療傷,逢年過節歡歡喜喜地吃年糕、放鞭炮,跟著大人去拜年。

  而他始終是外人,融不入快樂裡,雲家人格格不入,他了解一件事,等他長大了,他們不會再收留他,那他就真的連個遮風蔽雨的家也沒有了,他好害怕。

  只有她,他的小月兒嘴上說討厭他,卻會在他生病時偷偷在他門口擺一包蜜餞,怕他吃藥會苦,也會在年前故意發脾氣,將福字、窗紙貼滿他的屋子,讓他感受到過年的氣氛,並在他挨罰後丟幾顆包子,免得他挨餓。

  這些他都記著呢,她還是沒忘記她的齊家哥哥,只是賀氏不想他們走得太近,使的一些手段令兩人離心。

  「為什麼不生?我喜歡孩子,以後生好多好多的孩子,把咱們的宅子填滿。」上輩子有過經驗的雲傲月主動為他寬衣解帶,雙手撫上結實寬肩,輕喚他的名。

  他眼眶一熱,借著親吻的動作俯向雪白鎖骨,掩去眼中的淚光,「好,你想生幾個就生幾個,我全依你。」

  「你真的會寵壞我。」她幽幽一嘆,頭一抬,讓他解開頸後肚兜的細帶。

  對於這樣的男歡女愛,她一點也不陌生,在臨川侯府時,她就是一個任人擺佈的寵妾,在女色方面多有涉獵的賀重華花招百出,在床笫間常把她弄得死去活來。  

     而齊亞林在房事上就有些生澀,可是她感覺得到真正受到寵愛,知道他怕她疼,總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來,明明額頭上的汗水都滴下來了,還是不肯委屈她。

  我一定要嫁給你為妻。她在心裡不斷重複這句話,柔白纖手環住雄壯的腰,她想更貼近他一點。

  「我有能力寵壞你。」他必當竭盡所能。

  齊亞林吻著她胸前的紅莓,手指探向濕潤的下身,覺得差不多了便挺身而入。

  「疼……」但疼得令人心滿意足,她終於是他的妻子了。

  「我輕點,你忍著,一會兒就不疼了。」他動了一下,試圖減輕她的不適,畢竟是個生手,他還無法確切掌握。

  她想笑,可疼得皺眉,他的……太大了,比她前世有過的男人都還要雄偉,痛得她想罵娘,卻還是忍著說:「我……不疼,你動你的,我早、早晚會適應的,我們是夫妻,不能忍這種事……」

  「娘子,你真好。」他深情的吻著她,下身一進一出的抽動,赤裸的身軀已佈滿豆大的汗水。

  有些事真的不受人的控制,他明明想慢慢來,但是被溫潤的洞口絞住,他就忍不住越動越快,越入越深,捨不得出來,一頂頂到底,連他都要抽搐了。

  某些人對某些事特別有天份,齊亞林雖是第一次,卻也弄得許久,讓原本只感到痛的雲傲月也漸漸熱了起來,嬌軟的呻吟聲不由得由紅艷的唇邊逸出。

  這一聲輕吟點燃齊亞林全身的慾火,他越發兇猛的要她,把她撞得毫無招架之力,嬌喘連連。

  「再一次。」

  還要?

  「我保證最後一次。」

  她會散架的。

  「你睡你的,我自己來。」

  撞得她骨頭都要散了,她睡得著才有鬼。

  紅燭雙燃,滴淚到天明。

  一夜的疾風驟雨,滿屋子都是歡愛後的氣味,旖旎又讓人難為情,不透風的內室滿滿是濃烈的情感,夫是情,妻是意,夫妻情意。

  雲傲月醒了,禁不住輕喊出聲,「啊!」她、她的腰……

  「怎麼了,我壓到你了嗎?」淺眠的齊亞林一聽到輕呼聲便立即醒來,低視懷中的人兒。

  羞紅臉的雲傲月朝他腰肉一捏,「都是你啦,叫你不要還一直要,我全身酸痛得身子好像不是自己。」

  「我幫你揉揉……」自己的娘子自己疼。

  「別……不許再碰我,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自制力了。」一碰她他就會又黏上來,沒完沒了的癡纏。

  他稍微控制面上的得色,免得她又要防他,「娘子太誘人,夫君情難自持,你不能怪男兒本色。」

  「是『色』沒錯,發情的公牛都沒你狠。」跟著老太醫那幾年,她見識過不少事,還幫母牛接生過。

  「原來我還可以跟公牛相提並論,實在榮幸。」他把眉一揚,當作妻子對他能力上的讚揚。

  「你呀!還真是人前人後兩張臉,若讓你日後的同僚瞧見,準會驚到掉了眼珠子。」他的真面目只有她瞧得見。

  把她擁緊的齊亞林無所謂的笑笑,「他們與我何干,我只要做好份內的事,別人怎麼看我又如何。」

  他其實很寡情呢,只對她多情。她滿意的笑問:「什麼時辰了?」

  他看了一眼沙漏,枕回軟膩的胸脯上,「巳時剛過,快到午時。」

  「什麼,這麼晚了我們還賴在床上!咦,誰幫我清洗身子,還有衣服也換了……」她不可能自己穿上。

  湊上前邀功的一張大臉往她面上一蹭,「我做的。」

  眼神一柔的雲傲月在他唇上一啄,「獎賞你的。」

  這一啄,幽黑的眼瞳暗了,「要不要多給我一點,以後你的身子都由我來洗,我服侍你穿衣。」

  她輕啐,眼兒彎彎笑,「少逗了,你讓丫頭們別幹活了嗎?快起身,祖母還在,咱們得去請安。」

  真的很像招贅,還要向女方的祖母請安,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齊亞林一個長輩也沒有,他遠在揚州的親眾早就和他斷了往來,他身邊圍繞的全是雲家人。

  但是還有更讓人抽臉的事在後頭,在稍後的拜見中,雲傲月的二叔、三叔、四叔、五叔,以及眾多的堂、表兄弟都在,一個不漏地等著替她撐腰,這場景更像新婦入門的敬茶,不同的是由媳婦變成女婿。

  雲老夫人還真的喝了那杯茶,還給了張一萬面額的銀票當見面禮。

  都認識十幾年了,還需要見面禮嗎?

  可是一句「禮不可廢」,在媳婦懇求的小眼神下,齊亞林還是硬著頭皮收下,一轉身又上繳到自家媳婦手中。

  唉,感覺還是像贅婿,很有壓力。

  敬完茶後,雲傲月回到房中休息。

  「青玉,照這方子去藥鋪抓藥,我要泡藥浴。」再不鬆鬆筋骨,給他折騰個幾回都不用活了。

  「是的,小姐……不,該改口叫夫人了。」老爺中了進士,小姐就成了名符其實的官夫人。

  「貧嘴。」她抿嘴一笑。

  「夫人饒命,夫人萬福,奴婢這就給您買泡澡的藥材。」青玉打趣地笑著走出屋子。

  「這丫頭……變活潑了。」以前太穩重了,老覺得死氣沈沈,明明沒大她多少,卻一股嬤嬤味。

  五進的宅子一下子要買不少僕傭,除卻三房陪房,雲傲月一口氣買進五十名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門房、廚房、園子、庭院的灑掃都要用人,在成親前她都已辦妥,還留人管著,以免出紕漏。

  可是她自己是初來乍到,對一切還不上手,雖然她重生前住過京城,但僅限於後院,能出門的機會少之又少,因此問她如何在京城生活,她也是千頭萬緒摸不著,只能盡量去適應。

  如果事情沒變化的話,他們至少會在京城待上十幾年,歷經三皇子逼宮、皇上駕崩、程貴妃殉葬、太子繼位為新帝、立曹妃為后,皇后則退居乾寧宮為賢德皇太后。

  至於三皇子如何逼宮、皇上為何駕崩、程貴妃是生葬還是死殉她則所知不多,那時她離朝堂很遠,和己身無關的事從不多問,也怕人追問她的過去,故而不提不問,裝聾作啞,能少一事便少一事,不與人交惡,予自己留後路,輾轉流離,十數年一轉眼就過去了,她也苦盡甘來成為一名商婦,為夫家的生意日日奔波。

  「夫人不曉得青玉姊近日來和李新走得很近,說不定過陣子就有人來求夫人了。」綠腰摀著嘴輕笑。

  雲傲月十分驚訝,「李新和青玉?」她倒是沒想到這兩個,青玉是十七還是十八?李新好像也到年紀了,他日後可是領著三千名兵士的禁軍統領,重生前的李新似乎沒成親,單身一人為舊主守墳,如今有這麼個姻緣也好。

  「夫人不覺得他們很配嗎?平日愛吵嘴,鬥上兩句,可私底下你送我鞋襪、我送你胭脂水粉,感情可好了。」她顧著取笑別人,沒料到下一刻火卻燒到自個身上。

  解決了一個,還有一個,雲傲月眼帶笑意地看向渾然不覺的綠腰,「那你呢?有喜歡的趕緊告訴我,我幫你做主定下了,若是對方不從,咱們綁了他,打到他從。」

  聞言,綠腰滿臉通紅,「夫人,您好壞,真的太壞了,跟大人學壞了,奴婢給您燒水去。」

  銀鈴般的笑聲追著掩面而逃的丫頭,枝頭梅果掛綠。

  「給你個驚喜。」

  驚喜?驚嚇還差不多吧!

  跟著未來心思狡詐、手段厲害的首輔大人,心口直顫的雲傲月不抱太多期許,成親前那三年,他不知坑過她多少回,每回都弄得她哭笑不得,既氣惱又好笑的追著他打。

  他總是說,別怕,我是為了你好。她信了,卻一次次啼笑皆非,到最後他只要一這麼說,她就會遲疑一下,用和他不能比的小腦袋前後想一遍,看他有無奇怪的舉動,誰叫這人越活越回去了,年齡有逐漸往下的跡象,才剛成親又來誆她,樂此不疲地看她由喜轉怒。

  「真的是驚喜,你要相信自己的夫婿,那一臉懷疑表情太傷人了。」他原本要在新婚夜提起,但是那一夜「太忙了」,忙著做人,等他想起時已是隔日傍晚,用完晚膳後又繼續前一日的夫妻情趣,他完全不想從她身上下來。

  雲傲月收起狐疑,藕臂輕挽他的手,「我知道你不會害我,可是你的惡趣味……叫人消受不起。」

  他覺得有趣,她只想咬他一口,兩人對同一件事的看法不同,她常被他弄得上不去,下不來,吊在半空中等他來救,然後他會大笑的走過來,直說,你沒有我還是不行,明擺著炫耀他的能力比她好,少了他,她如無水的魚,折翼的飛鳥,遊不了也飛不高,必須有他,她才能快活。

  這話中之意是說他們是連枝比翼,誰也分不開,除了相守還是相守。

  聞言,他輕笑,護著她往內側走,避開街道上來來往往的馬車和推車,「這次不騙你,我是真的想讓你高興。」

  齊亞林的語氣很真誠,不像有假,但是他一張太過誠實的臉反而讓她心不安,不敢輕易安心。

  被蛇咬了一口還相信蛇無毒嗎?顯而易見地,還是會怕蛇吧。

  「好吧,最後一次,要是你騙我,以後我再不信你。」她嘴上這麼說,可每回都容許他小小的捉弄。

  他點頭說好,牽著她的手往前走,停在一家綢緞莊前面,「你不是一直想問我做生意的本金是從哪來的嗎?」

  「你肯說了?」她好笑的輕揚柳眉。

  「當年雲娘姑姑……是岳母臨死前捉住我的手給我三萬兩銀票和三張鋪子的房地契,她說岳父無子,等她死後一定會再娶,雖然大家都很寵你,把你當寶……」

        可是後娘的品性如何無人能預料,若遇上好的,那是小月兒的福氣,能接著被寵,平平安安的長大,日後找個好夫婿,相夫教子,她好歹去得也安心,不用為小月兒擔心,反之,若繼母是個藏奸的,那小月兒的處境堪慮,身為母親的不能不為女兒留條後路,她不能死了還放心不下。

  「那時你才四歲,什麼都不懂,整天哭著找娘,岳母便把你託付給我,她說在雲家也只有我能照顧你,後娘一入門便要掌家,若再生下孩子,恐怕你祖母也分身乏術,無法只看顧你一人……」岳母已經想得很遠了,慈母心,針線情,一針一線縫的都是對兒女的心意。

  「可你也才八歲……」雲傲月的鼻頭有些酸意。

  「夠大了,比你懂事,我比你早幾年知道沒娘是什麼感覺,只能逼自己去習慣。岳母說銀子我若需要可以先拿去用,鋪子就留給你當嫁妝,若賺了錢也給你,她希望你不會有用到它們救急的一天,但她還是先替你備下了……」

  看到岳母用枯瘦的手將銀票、房地契塞入他手中,他眼中的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在心裡偷偷喊她一聲娘。在他的心中,她就是他另一個娘,給了他溫暖的家和濃濃的母愛。

  「所以你拿了這筆錢去開書鋪?」七十幾間鋪子不可能在短短數年內開起來,要有一定的根基才行。

  「不,我拿去開豆腐作坊、醬油作坊。」想想自己當時的決定有點冒險,但他一咬牙還是做了。

  「嗄?」她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開書鋪她還能理解,讀書人嘛,以書為重,有了自己的書鋪就不用花大錢買書,時時有新書可看,但豆腐和醬油……差距太大,沒法想像一身墨香成了柴米油鹽的樣子。

  「我家以前就是做豆腐的,我娘的娘家開的是醬油作坊,兩者我都很熟悉,那時年紀小,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麼,索性試著做做看。」豆腐和醬油都需要豆子,一次大量購買便宜不少,他可以在價格上往下壓,後來真的讓他做起來了,他靠著這兩間作坊養活自己,雖然雲家供他讀書,給他月銀,可是那些銀子根本買不起一套好一點的文房四寶,幸好他有額外的收入才支撐得過來。

  當他手上有點錢時,正巧遇到讀書不讀書跑去遊山玩水,被老父氣得逐出家門的蘇萬里。兩人剛認識時互看對方不順眼,他看蘇萬里是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只知玩樂不思上進,蘇萬里看他就是一個書呆子,書讀多了,腦子壞了。

  可他們兩人掐了一架後卻變成互相「嫌棄」的好朋友,嘴巴上還是會酸上兩句,可是都有一份氣性,吃不得虧,便聯手開了「大有書鋪」,安康城那一間書鋪是第一間。

  也不知是運氣來了還是他們經營得當,生意好得叫人吃驚,因此有了第二間、第三間、第四間……等一直開下去的分鋪,如今七十八間鋪子也有太子插股,他想藉由書鋪結交有能之士,透過一本本賣出去的書可知選書人的本性。

  「你娘留給你的便是這間綢緞莊,還有布莊、繡坊。她大概想著你是姑娘家,怎麼樣也要縫縫補補繡兩朵花吧,給你這些正好,有個依恃不用靠人。」岳母為女兒想得十分周到,其實她也是信不過他吧,才會給他銀子先收買他,免得他惦記她給女兒的鋪子,不過那時候她也沒辦法了,只好看他的良心。

  多年後齊亞林回過頭琢磨了一下,他苦笑了許久,岳母真是好心計,既綁住他,又給女兒找了個依靠,她知道他是個懂感恩的人,用恩情來換他的心甘情願,做小月兒的後盾。

  她娘一定沒想到她曾經當過繡娘吧!造化弄人……雲傲月水眸一黯,「我娘她真是好人。」

  「是呀,一個把女兒放在心上的好娘親,可惜好人向來不長命。」就像他的爹娘,人太好了,早早被佛祖收了去。

  「難道你想當長命百歲的壞人?」幫太子撥亂反正不是奸佞吧!他維持的是正統,剷除逆賊。

  他低下頭,笑捏自家妻子的小手,「為了你,變壞也無妨,傲月,你要相信我,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會把你放在第一位,保護你不受任何傷害,即使要讓天下人為你陪葬。」他的目光轉冷,冷得叫人害怕。

  「怎麼一下子話題變得這麼嚴肅,我不愛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雲傲月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

  娘,您不用擔心女兒,女兒長大了,會照顧自己,您安心地投胎去,投生在一戶好人家吧。

  看著人來人往的綢緞莊,她內心感觸很深,在這裡,她看見親娘竭盡心力的付出,即使時日無多也要為她拚出一條路來,讓失去娘親的她能走得平順,不會跌跌撞撞的飽受欺淩。

  「好,不說,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我有一個多月的婚假可以陪你,你看想去哪兒逛逛都行。」當剛出爐的新科進士都回京敘職後,他的事才真正要忙起來,無論公與私。

  「真的能陪我那麼久?」她小臉漾起笑容。

  對雲傲月而言,京城是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在這繁華的天子腳下住了多年,聽過京城裡哪裡的小吃好吃、哪裡的香火鼎盛、哪裡的景緻遊客如織、哪裡的鋪子天衣無價……

  那時她好想出去看看,可是她能看的只有頭頂一片天,有時晴朗,有時陰雨綿綿,跨不出高聳的圍牆。

  他笑著點頭,握握她的手,「趁著還沒為皇上做牛做馬前,我們玩個痛快。」

  「嗯!」她興奮地雙眼發光。

  「要不要進去瞧一瞧?掌櫃還是十幾年前那一位,是岳母的陪房,非常忠心且盡責。」這些年賺的銀子一文不貪,全存入錢莊,開的是雲傲月的戶頭,也就是說錢存進去是拿不出來的,唯有印鑒才能取錢,開戶的私章在他那裡,擱了多年也沒用。

        「好呀,看一看也好,我之前還經過這間鋪子呢,心想這裡往來的人潮不少,想開間兼賣成藥的藥鋪。」她不想白白浪費多年所學,開藥鋪是最好實踐的方法。

  齊亞林眉心微微一蹙,「你還要開藥鋪?」他是不贊成,只是怕她太累,製藥有多辛苦他全看在眼裡,他養得起她,不願她成天砸在藥堆裡。

  「雖然我們現在很有錢,你、我的財產加起來可比一個安康首富還多,可是你目前是七品小官,要花錢的地方還是很多,該打點的、該疏通的、該孝敬的,咱們入境隨俗,一點禮也不能廢。」在官場上她幫不了忙,只能在背後給他支持。

  「我不會一直是七品官。」他話中有話的暗示著。

  她曉得,足以流傳青史的首輔怎麼可能不陞官,可此時是蟄伏期。她道:「等你陞官了我還是會繼續製藥,除了刺繡,替你做衣服、做鞋襪,我就只剩下這點小嗜好了,你要拒絕我?」

  「這……」看著她可憐兮兮的眼神,明知道她是裝著,寵妻的齊亞林還是不忍心說不。

  唉,他就是一個娘子奴。  

     「何況你去了翰林院當職,家裡沒長輩要侍候,幾十個下人我也用不著多管,主子就你、我二人,整天沒事做,我會閒得發慌,一慌就會胡思亂想……」人太閒會悶出病。

  她重生前多想閒下來,什麼事都不做,就當個混吃等死的閒人,整日看看花、聽聽風,窮一點沒關係,別再為了生計四處奔波,誰知回來了以後,當不了幾天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她又開始想做些什麼好改變已知的將來。

  結果她更忙碌了,為了製藥,忙得好幾天沒有向祖母請安,也差點忘了答應要幫人做鞋的事,蠟燭兩頭燒,幾乎連自己都要病倒了,好在重生後的身體非常強壯,硬是讓她撐過最艱難的那一段時日。

  「停,不許想太多,腦袋瓜子才多大呀,由得你來操心這些有的沒有的嗎?真要怕家裡人少,那就讓祖母多住上一年半載,她一向寵你,不會不答應。」有祖母這座山鎮住,她起碼起不了亂子,能安份守己一陣子。

  雲傲月螓首一搖,「祖母說最多住到月底,幫我把咱們這個小家理順了,安康那邊有賀氏在,她怕賀氏起什麼心思,得回去盯著。」說完,她停在綢緞鋪子前。

  綢緞鋪子不算大,和安康的鋪子一比就顯得小了,可是在地價比金子貴的京城,這樣的鋪子算是大了,一間鋪子可抵安康三間,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地點又好。

  兩人一進鋪子就見已近中年的掌櫃正在招呼衣著華麗的貴人,跑腿夥計在一旁奉茶,他們便當隨便逛逛的客人,這邊瞧瞧,那邊看看,慢慢的閒晃,毫無購買意願。

  說到賀氏,齊亞林的眉頭也攏成小山丘,「的確是個麻煩。」他只想著要把小月兒帶出雲家,卻忘了留人看住賀氏。

  不怕賀氏興風作浪,他有得是法子治她,就怕她扯後腿,弄出些不可收拾的爛攤子要人接手。

  一個小有心計的女人不難應付,給她挖個坑讓她跳就得了,但是她野心太大,很可能會反過來先下手為強。

  「祖母走了就沒人和我作伴了,家裡就我一個人孤孤單單,身著金鏤衣,單住黃金屋,腳踏金絲鞋,卻木人一般的從早呆坐到晚,只能等你走進家門。」想到自個說的那種日子,她都有些心驚,那是坐牢吧,足不出戶,關死人。

  聽她全無起伏的語調,他好笑之餘不免心疼,「好吧,想做就去做,唯一的條件是不許累著。」

  聞言,她雙眼亮了起來,「你真好。」

  「不及你好。」有了她,他才過得像個人。

  「哪裡好?」女人家都愛甜言蜜語。

  「哪裡都好,尤其是你那裡把我夾得緊緊地,好得讓我快升天了。」他低聲說著,眉眼含笑。

  什麼那裡……驀地,她的臉頰紅似火,又羞又怒地道「齊亞林,你下流,怎、怎麼可以在這種地方說那種話……」丟臉死了,她下回不要再跟他出門了。

  「下流也只對你,難道你不喜歡?」歡愛時,她繃緊的身子像八爪魚緊緊攀住他,他的背還有著她指甲抓過的痕跡呢。

  雲傲月狠狠的瞪著他,咬著下唇不說話。

  倒是齊亞林看她嬌羞的可愛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整個胸腔為之震動,起伏不定。

  他清朗的笑聲引來旁人的注目,剛買完布要離開鋪子的貴人忽然停下來,轉身回頭一看。

  其中一名身分尊貴的女子驚訝低呼,「齊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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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55:35


  出聲的貌美女子頭戴點翠鑲藍寶如意鳳釵、白玉雕蝶小對簪,耳下是赤金托底六瓣紅鑽桃花扣,十指纖纖如春蔥,兩手各戴了一個血紅瑪瑙指環,氣勢華貴。

  她穿著玫瑰紫織花蜀錦上衫,下身著紅色繡折枝寶相花綾裙,腰上繫著紫玉磨圓的串玉腰帶,紫珠圓潤,散發出耀人光彩,也襯托出她梨花白的白嫩小臉嬌麗明媚。

  雲傲月怔然的目光並沒被吸引,而是看向尊貴少女身旁的年輕女子。乍見那張一度讓她恨得欲其死的臉,她內心五味雜陳,極其翻騰,掩在袖口下的手指悄悄收緊,握成拳。

  說不上是怨還是恨,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心裡還有點不舒服的疙瘩,沒法坦然面對,因為這人,她第一次嘗到有氣不能吐的滋味,也是第一次知曉妾室等同奴婢,可以由主母隨意發賣。

  她在這人的面前受盡屈辱,也因為這人而嘗到人情冷暖,悲歡離合,重生前那幾年在臨川侯府的歲月,拜這人所賜,她連祖母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那時她真恨,恨不得殺了眼前這個女人,憑什麼不讓她回去送祖母一程,那是一心疼著她、念著她的老人家呀!

  可是她在鬧過後沒多久,就被以不守婦道為由賣給人牙子,耳邊只能聽著這人冷冷的嘲笑,說她癡心妄想在侯府過好日子。

  高安郡主朱月嬋,她化成灰都認得。

  只是她此時的面貌嬌美得有如一朵開得正艷的海棠花,眉間疏朗,眉目如畫,盈盈一笑還有討人喜歡的酒渦,全無一絲銳利和冷厲。

  「齊探花,你倒是有閒情雅緻,不用當職嗎?連皇上都得上朝,你居然在這裡開小差。」貌美女子眼神輕蔑地睨了雲傲月一眼,而後不屑的撇頭。

  「請問你是?」看到她對妻子惡意的舉動,齊亞林俊顏上沒有笑意,只有素不相識的漠然。

  一聽他反問她是誰,她怒不可遏,「你不知道我是誰,那你當什麼官,翰林院專收瞎子不成!」

  他一臉冷肅,言詞鋒利,「若姑娘對皇上的選擇有任何異議,煩請上御台敲響震天鼓,請皇上親自評論我適不適用,姑娘不知出身如何,我朝有律,女子不得干預朝政。」

  他的意思是管你是從哪冒出來的人,議論朝廷大臣就是有罪,不相信皇上親選的人才,對科舉制度感到質疑,不信任監考大臣,對時下政局小有叛意,換言之,她有擾亂綱紀之嫌,應該讓禁衛軍捉起來審問。

  「父……我才不用敲什麼震天鼓,我說你沒出息就是沒出息,只會跟在女人裙擺後頭走,你一個大男人羞不羞恥,當差時不當差,居然敢蹺班。」尚公主有什麼不好,保他一輩子有用不完的榮華富貴,這個人不識抬舉,就別怪她不給他好臉色看。

  「我——」齊亞林還沒說,捨不得他受辱的雲傲月搶先一步護夫——

  「他有沒有出息關你什麼事,別人的丈夫別太關心,不然人家會以為你別有所圖,看上他的好皮相,想強搶人夫。我認為他好,就沒人比得上,他不當官,我就養他當閒人。」要是當個七品官還得受莫名其妙的氣,還不如回去磨豆腐。

  「娘子,你這話說得真好聽,如果皇上不用我,咱們就回安康種田。」他可以更沒出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嗯,反正我有銀子,買個幾千頃田地種花玩也成,咱們什麼也不做,就賞花煮茶,坐看雲起雲落,皇上都沒咱們舒心呢!」她還真想過這樣的日子,可惜動蕩時期就快要來了。

  「好,都聽娘子的。」雙眸柔如絲的齊亞林笑看著她。

  兩人旁若無人的四目相望,情意濃如蜜的交纏,讓人看了既羨慕又恨得牙癢癢的,想將兩人的眼戳瞎。

  「你、你們太可惡了,敢說不認識我是誰,要比銀子,你們有我家多嗎?」她忍不住想比較,氣不過夫妻倆在她面前炫富,幾千頃土地她不用花一文錢買,請賜。

  齊亞林開口,「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就跟和尚一樣,還管你紅塵俗事。

  「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我們哪曉得你是誰,我家相公的親人死得差不多了,你不會是少數沒死的那幾個吧?」倒是可以認認親,添添人氣,新宅子主子少,感覺冷清了些。

  夫妻倆說起話來會氣死人,一個對外面發生什麼事全然不知,一個表示你家銀子多關我什麼事,我自己也很有錢,不要冒充死人來訛銀子。

  「姊姊、姊夫,你們太過分了,有眼不識金鑲玉,這位是皇上最寵愛的宜城公主,你們怎麼可以不對她敬畏有加。」

  貌美女子身後跳出一位衣著色調濃艷的小姑娘,頭上插滿吸引目光的珠釵髮簪,十分顯眼。

  宜城公主蕭佩玉?

  齊亞林與雲傲月互視一眼,小倆口默契十足的往後退了兩步,一人作揖,一人曲膝行禮,並不跪拜。

  蕭佩玉是微服出宮,不想引人注目,因此對他們簡單的禮節雖有不快,但也只好忍著不發作。

  雲傲月仔細地瞧了瞧方才出聲的小姑娘,緩緩問:「你……你是惜月?」她被什麼附體了嗎?要不要帶到廟裡請高人幫忙看一下?

  雲傲月撫著疼痛的額頭暗暗呻吟,若不是聲音她還認得,這人又語氣不恭的喚了聲姊姊、姊夫,她還真認不出這是誰,只當是宮裡出來的小宮女,因主子受寵而囂張跋扈。

  雲惜月才十二歲而已,卻在一張素凈的臉上塗紅抹綠,眼角灑上細碎的金沙,眼尾處化了個上揚的桃花妝,想妝點出女子嫵媚又多情的嬌柔,帶了點勾人的媚態。

  可是她的臉根本還沒完全長開,化這樣的妝會顯老氣,把她原本的嬌俏清純給掩去了,卻多了煙花女子的輕佻,猛一瞧還以為是二十多歲的過氣花娘故作十七歲女子的裝扮。

  雲傲月驚著了,不太敢相認,只希望那人不是雲惜月,雖然她深知機會渺茫,這分明就是硬要跟來京城的異母妹妹。

  「你是她妹妹?」蕭佩玉面色不佳的問。

  「是的,公主,姊姊出言不遜冒犯了公主,民女……替她向您道歉,民女的娘沒把她教好。」

  馬屁沒拍好的雲惜月話還沒有說完,蕭佩玉身邊的侍女已在自家公主的示意下給她兩巴掌。宮裡的人鬥得厲害,侍女下手很狠,把她一張小臉打腫了。

  「為什……麼打偶……」她傻了,淚花在眼眶邊邊要掉不掉,滿是委屈的睜著眼。

  「妹代姊受囉,小東西,誰叫你沒事湊上前若心人煩。」一旁嬌笑如花的朱月嬋扶住她細肩,好心的開解。

  什麼,代她姊姊挨打?她不服氣的問:「表嫂,姊姊犯錯為什麼是偶受罰?」

        被打得口齒不清的雲惜月帶著恨意看向雲傲月,不解為何公主這麼不可理喻,明明她是站在公主這一邊,替她說話的人,怎麼公主不對她大生好感,反而打她給姊姊看。

  「哎呀,你還是別說話了,你一開口我就想笑,什麼時候我餿了?你姊姊現在是官夫人了,打她不是打皇上的臉,好像說皇上這探花郎選錯了,實屬昏庸之舉?打不得她,只好打你了。」

  朱月嬋說得看似有理,其實是誆了年少無知的小姑娘,宜城公主真的惱起來,連宮裡的嬪妃都敢打。

  雲傲月驚人的嫁妝從船上運上岸時,朱月嬋也親眼見到了,她十分驚訝一個商家女竟有如此龐大的手筆,與她當年出嫁的十里紅妝有過之而無不及,羨慕她一個平民也能如此,同時比較的嫉妒心也油然而生,一個平頭百姓憑什麼與皇室宗親比肩,她能一朝飛上枝頭棲梧桐嗎?

  在羨慕和嫉妒中,她心中產生恨,聽說她那個風流多情的丈夫曾向姑姑家求納此女為妾,若帶了這麼一筆嫁妝入門,身為正室的她豈會有容身之處,還不得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很想擺出郡主傲氣的朱月嬋早已日漸灰心,臨川侯府表面看似聖寵不減,風光無限,可幾代積累下的家產已經快掏光了,她雖然不想拿出私房來填補一、二,但耐不住家賊難防,賀重華不知何時勾搭上她的丫頭,竟然偷賣她私庫裡的嫁妝,從她匣子裡拿走為數不少的銀票,原本夠她揮霍一輩子有餘的銀錢剩下不到一半,如今她就怕他明著討不著,又來暗地動手腳,她有再多的銀錢也填不飽那個無底洞。

  就在她想著生財之道時,雲惜月來了,想到雲傲月那幾大船的嫁妝,她便把主意打到雲惜月頭上,十二歲的年紀最好掌握,把人留在京城裡再養上一年,明年就叫世子爺收了她,到時……多美好的一件事呀,讓人心曠神怡,找了個傻子當金庫,她也能分一杯羹,可樂而不為。

  雲大老爺的續弦是臨川侯府的姑奶奶,有她看著,還能不給府裡的女兒送銀子來嗎?銀兩不斷湧進,臨川侯府不缺錢,她的嫁妝也保住了,一舉兩得。

  只有雲惜月被蒙在鼓裡,還十分洋洋得意地以為朱月嬋是真心待她好,送她衣服、簪子,教她如何妝扮自己,感激得掏心掏肺,把家裡的情形一一告訴朱月嬋。

  「表嫂……」你別取笑人,我好疼。

  「得了,別開口,我替你說說,好歹你喊我一聲表嫂。」朱月嬋輕拍她肩頭表安撫,一轉身又籠另一位親表妹,「好了,佩玉,別把氣出在小姑娘身上,她長得挺討喜了,打成這樣叫我怎麼跟她表哥交代。」她表面上這麼說,內心卻想著狐媚子都該打,管她幾歲,小小年紀不學好,妄想一步登天。

  朱月嬋撫了撫髮,暗忖正室難為啊。

  「誰叫她多嘴。」沒規矩,主子沒吩咐就擅自張嘴,在宮裡輕則十大板,重則杖斃,她還讓宮女手輕了,沒往死裡打,只打兩巴掌。

  「是,小姑娘話是多了些,不懂得看人臉色,可你得看她是什麼出身呀,商戶女能有多少教養,養出的女兒也就那樣子,你還指望雞能當鳳凰嗎?」那才是亂了天。

  朱月嬋嘴上果然厲害,一句話罵了兩個人,雲惜月年紀尚幼,聽不懂她話裡的嘲弄。面上火辣辣的雲傲月卻聽出她的意有所指,埋藏心裡多年的怒火忍不住要噴發。身為商家女有錯嗎?為何要遭她奚落。

  驀地,一隻厚實的大掌輕握她小手,她心中的怒火頓然煙消雲散,心情平復後反握回去。

  「雞是當不了鳳凰,也好過你刻薄的言詞,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哪一戶高門的人,但是若沒有商戶,你身上穿的衣服從哪裡來?頭上的金簪又從何處得來?用著商戶、吃著商戶,衣食住行皆依賴商戶,卻反過來嫌棄商戶的百般不好。

  「請問你的教養在哪裡?沒有商戶就活不了的勛貴門戶,你這話跟忘恩負義有何兩樣,我雖是皇上欽點的探花郎,但也是吃商戶的米水長大,是不是我也該羞愧得了卻殘生,沒資格為朝廷盡一分心力?」敢動我的妻子?找死!

  齊亞林有些刻意的揚高聲音,話傳到鋪子外,不少路過的百姓為之駐足。

  這一番義正詞嚴的話傳出去,只怕會渲染成皇家對百姓的蔑然,造成士子與皇家的對峙,畢竟這世上還是百姓居多,能當上鳳凰的又有幾人?一個郡主就敢瞧不起南北奔波的商人,那更低賤的如打更、挑糞的人,或賣唱的歌女和伶女,甚至是青樓女子,是不是也要打殺了?

  經此一日,朱月嬋有好長的一段時日不敢出門,她在京中的名聲大壞,還被皇后叫到宮中申誡。

  「你、你說得太惡毒了,我……我哪有輕視商戶。」她心虛地目光閃爍,就算心裡如是想,也不能承認。

  「有沒有大家心如明鏡,何必明言,但我以我的妻子為榮,她是商家女,同時也製藥,也許有人聽過她,她是安康贈藥無數的『藥娘子』,她所製的成藥不比太醫院差。」太子可是親自試過藥的。

  「什麼,藥娘子?!」

  「咦,我聽過,聽說她賣的是藥丸,用水送服就行,不用小火慢熬,熬上老半天……」

  「我託我家親戚在安康買過她的藥,是不是比太醫院的好我不知曉,不過我用過後出了一身汗就好了。」

  「這麼好用?」

  「不好用豈會賣到斷貨,人家是有大慈悲的,每個月初一、十五會免費贈藥,有需要的人都能去取用……」

  本來是鋪子裡的客人在低聲交頭接耳,後來附和的聲音越說越大聲,連外頭的百姓也跟著高聲交談,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藥娘子」做了多少好事,爭相吹捧,唯恐人家以為他不知道「藥娘子」是製藥高手。

  雲傲月的名聲就這麼傳了出去。

  「小婦人娘家姓雲,各位叫我一聲雲娘子即可,因為初來京城,尚未安頓妥,不過京城百姓也是我朝百姓,從下個月起,每逢初一、十五,京城與安康兩地同時贈藥,小婦人將準備上萬成藥相贈,若有身子不適者可到天馬寺去取。」那是她重生前最熟悉的地方,住持大師人很和善。

  看到百姓眼中對「藥娘子」的讚許,雲傲月的心熱了,她想做更多的藥幫助更多的人,讓他們不再為病痛所苦。

  「好!」

  「我們也有『藥娘子』了!」

  「真好,不用再喝苦苦的藥了。」

  「成藥好,不必等,要不然等藥熬好,人都病糊塗了。」

  「是呀、是呀!我也要去天馬寺討藥……」  

  有免費的藥可拿,誰不樂意,對百姓而言,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難免歡天喜地的說個沒完沒了。

  可有人歡喜就有人不快,看到一名平民女子比自己還受百姓喜歡,身為公主的蕭佩玉心裡大為不平。

  「不比太醫差?真是會說大話,你一名婦人能有多大本事製藥?該不會是嘩眾取寵吧!要不跟宮裡的太醫比一比,看誰的藥更技高一籌。」別人隨便吹捧兩句就自以為是醫藥聖手了,她呸!,

  雲傲月往前走了一步,輕搖螓首,「藥是用來救人的,能救人便是好藥,不是拿來做意氣之爭。」

  「你不敢?」蕭佩玉冷笑。

  「不是不敢,而是沒必要,若是人人都能不生病,那我不做藥也行。」能重活一回,她心存感激,定要發揮所長助人。

  「你……」她竟敢當眾給公主沒臉,是當了官夫人就無所畏懼了嗎?她要下手整治還是輕而易舉。

  「說得好,若是人人都能不生病,我不當太醫也成。」願天下無病是醫者的父母心,看到有病治不了,他們比病人還心痛,不甘世上竟無神仙藥能藥到病除。

  一名頭髮斑白的老者站在門口,目光銳利的看向雲傲月,眼中有微乎其微的欣賞。

  在他身後是個個頭不高,背著藥箱的藥童。

  「沈太醫?!」居然是他!

  第一個喊出太醫的人不是蕭佩玉,而是從未進宮的雲傲月。

  沈太醫銳目一瞇,看著似乎見到他有些激動,甚至眼眶泛淚的小娘子,心中略有不解。

  不過雲傲月能認出沈崇文,不代表宜城公主也能辦到。宮裡太醫上百,她哪會每個都認得,而且她也不把小小的太醫放在眼裡,他們在宮中的地位還不如受寵的閹宦。

  蕭佩玉問:「你是太醫?」嗯,是有點眼熟。

  「是的,公主,下官是太醫院院使。」性情古怪的二品官沈太醫並未行禮。

  「她說她做的藥並不比太醫院差,你做何感想?」她目光冷厲,不許他自貶。

  可是她沒想到太醫院的太醫不是每一個都唯唯諾諾得像個奴才,還有幾個骨頭硬的。

  「每一行都有它獨領風騷的能人,我是太醫,她是藥師,兩種領域不同,如果她的藥好,我也會用她的。」他也曾想過要把湯藥製成藥丸子,但宮中的審核甚嚴,看不到藥材的成藥少有人使用,畢竟宮中非尋常百姓家,唯恐成藥中下毒,辨別不出。

  「如果本宮要你比呢!」他敢抗旨?

  沈太醫腰杆子挺直,「那要看到藥再說。」

  「沈太醫,我前陣子剛弄好一劑藿香正氣丸,您給瞧瞧。」像晚輩見著了長輩,雲傲月態度恭敬地送上藥。

  「藿香正氣丸?」他倏地雙眼發亮,這不就是他老是弄不好劑量的那一味藥?

  她介紹道:「藿香三錢、紫蘇二至三錢、白芷一至二錢、桔梗一至三錢,白朮二至三錢、厚朴一至二錢、半夏曲三錢、大腹皮二到三錢、茯苓三至四錢、陳皮……專治……」

  沈太醫接得順口:「專治寒濕之邪、怕冷、發熱、頭疼、胸腹脹悶、泛惡、胃呆、口淡、舌苔膩等濕濁中阻的癥狀,原方是散劑,加生薑三片,紅棗一枚煎服……」

        一老一少有如忘年之交,一談到醫理藥學,他們彷彿進入兩人世界,完全聽不到外面的聲音,無視他人的存在,渾然忘我的談論哪一種病該用什麼藥治,哪種藥量要輕要重,適時加入哪種藥藥效奇佳,所有人都被晾在一旁。

  齊亞林苦笑之餘,目露寵溺的望著她,讓小廝們搬來兩張凳子和一張小幾,幾上放著兩杯溫茶和茶點,讓這兩人聊到餓了、渴了還能止止饞。

  當他疼娘子的舉動一做,又有人妒了,蕭佩玉看著雲傲月的眼神越來越忿忿難平,心想,敢搶我看上眼的駙馬,我讓你生不如死,沒人敢從她手中搶走任何東西!

  朱月嬋也妒,妒雲傲月好命又得人疼,家財萬貫,還嫁了對她情長意綿的如意好夫君。

  更妒恨的是撫著面頰輕泣的雲惜月,她怎麼也想不透,同是首富家嫡女,姊妹間竟有天差地別的際遇,一心要當上官夫人的姊姊終於如願地嫁給做官的丈夫,還是打小就對她很好的青梅竹馬,而身為妹妹的她卻只有挨打的份,對她太不公平了。

  羨慕、嫉妒、恨從三名年紀不一的女子身上散發,她們不思考自己做了什麼,反而要求別人要替她們做些什麼,心胸狹窄得只想到自己,還怨別人過得幸福美滿,真是無可救藥。

*             *             *

  「愷之,你不會真被雲家招贅了吧?」

  不只蕭元昊有這疑慮,齊亞林的同僚有時也會忍不住問出這一句,畢竟他們家的情況與常人大不相同,夫妻間的相處也頗為匪夷所思,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

  探花郎,顧名思義是清逸俊美的年輕兒郎,齊亞林清俊出塵,彷彿謫仙一般的男兒,應該一邊手搖繪上丹青的扇子,一邊吟詩作對,笑飲美酒。

  可是他做了什麼?快看看他做了什麼令人痛心疾首的事!

  蘇萬里有一回翻牆到他家打牙祭,居然看見他蹲在水井旁邊,一臉柔得快滴出水似的表情,在洗他妻子的小衣。

  這不是妻奴是什麼,完全奴化了,丟盡天下男人的顏面,他的夫綱呢?難道吞到狗肚子了不成!

  而且他除了私下和蕭元昊等人的聚會外,齊亞林幾乎足不出戶的守著他嬌美的小妻子,不應酬、不接受同僚的邀宴,小打小鬧的花會、文宴一概不參加,一出翰林院就直接回家,不會多做停留和同僚話家常。

  他總是歸心似箭,急著回家找娘子!

  只是他的妻子忙得整天不見人影,比他一個大男人還要忙,神龍見首不見尾,才見她在左邊園子晃,一下子又走到右邊的藥圃,轉個身人便在藥房裡揀藥、驗藥。

  有找不到妻子的丈夫嗎?齊亞林便是。

  因此所有人都很同情他,用憐憫的眼神安撫他,贅婿的為難在所難免,忍一忍就過去了,夫妻和美最重要。

  贅婿?!

  常被搞得哭笑不得的齊亞林已經懶得解釋了,誤會因此產生,要不是翰林院編修的官位小,見不到龍顏,要不皇上也要感慨的說一句——讓你尚公主你不肯,偏去當令祖宗蒙羞的贅婿,朕都為你抹一把老淚。

  齊亞林瞟了一眼閒得發慌的蕭元昊,「不是。」

  「那你家那一位是怎麼回事?老和太醫攪和,還拜了個太醫為師,兩人整天在琢磨什麼藥膳、藥丸子。」那氣味呀!真是人間哪得幾回聞,走過太醫院門口的人吸一口都覺得滿口苦澀,久久不散。

  「太子殿下可以稱呼她齊夫人或是雲娘子,那一位是臣的內眷。」他的意思是蕭元昊把他的妻子當人看,她不是他們那些只會在後院爭風吃醋,到處點火鬧事的闖禍精。

  蕭元昊笑了,樂道:「沒見過比你更寵妻子的男人,你男子的威嚴何在?以前還喊聲拙荊、賤內,這會兒不賤也不拙,成了你關也關不住的內眷,成天往外跑。」

  那女人就是被愷之寵出來的,寵得連丈夫也不放在眼裡,大搖大擺的帶著丫頭滿街跑,還鼓吹女人不做妾,要活出自己,不要被男人侷限在後宅裡,不去做怎知自己做不到。

  結果他有兩個沒名份的妾跑了,說要學習藥娘子不畏艱苦的堅韌,一個偷跑上船跟她父兄遠航到異邦,一個跑去養蠶說要養出能織出一寸一金的雪蠶,做成天女雪絲衣。

  他的妻子太子妃曹氏倒是樂見其成,他身邊的女人少一名就少一個人爭寵,東宮的女人雖然不多,但是光那幾個每天花枝招展的走來走去,一下子裝柔弱,一下子扭傷腳,看多了想必妻子也覺得刺眼。

  「她是商家女。」齊亞林一言以蔽之。

  「所以?」商家女就能不安於室?

  「所以她出門做生意也是理所當然的,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殿下您在內,沒得到她半點好處嗎?」拿人手短還好意思在人後論人是非,那是他性子好,不予人計較,才由人說去。

  人不多,就幾個,面面相覷。

  「這……你們家不是很有錢,為什麼還要鑽進錢眼裡?」光看藥娘子那一筆嫁妝,兩夫妻吃喝幾輩子也花不完。

  蕭元昊其實也挺羨慕齊亞林,自齊亞林娶妻一年多以來,他那個會賺錢的妻子為他賺進多少銀兩呀,光是賣藥也能賣出門道,連宮裡的太醫也會買來用,看在沈院使的面上還能便宜些,多送一瓶養生丸。

        頭一回聽見藥還能打折,這算是什麼事?虧她想得出來。

  「殿下若嫌銀子太多,臣可以代勞。」太子不要就給他,他不會跟銀子過不去,錢子帶錢孫,生生不息。

  蕭元昊氣到吹鬍子瞪眼,卻又忍不住笑出聲,「你那嘴呀,可真毒,聽說宜城被你氣到哭了。」

  雲傲月不用出手,齊亞林就會擋在她前面為她劈荊斬棘、排除萬難。這一年多來,蕭佩玉不知使出多少手段想害她出醜,身敗名裂,可是每一回都出師未捷,先被齊亞林破壞,反過來鬧出笑話的人是她,也讓她淪為笑柄。

  而她就是不死心想一試再試,非要給雲傲月難看,不弄雲傲月一次,她不甘心,她堂堂公主豈會不如一名商家女。

  最後蕭佩玉把自己名聲搞臭了,皇上頭痛萬分的下旨賜婚,這才把她匆匆的嫁了,丟禍給別人家承受。

  蕭佩玉上個月嫁人了,嫁給衛國公的第三子,人品、長相都還不錯,雖然比齊亞林差一點,但也是俊秀好男兒,配嬌艷明媚的她再合適不過了,她自個也很滿意。

  壞就壞在回門時,她在宮門外看到給齊亞林送飯盒的雲傲月,那股憋著不散的怨怒又湧了上來,嘴賤沒藥醫的酸上兩句,硬說人家房事不和、母雞不下蛋,早晚被休,趁年輕多賺點錢也是應該的,免得年老失依,無人奉養。

  其實那時雲傲月已有身孕,懶得理會欠罵的蕭佩玉,正好齊亞林從翰林院走出,聽到了這番話,目光一冷的回道——

  駙馬太不盡責了,居然無法讓公主在房事得到滋潤,臣該為公主上旨皇上,請求皇上為公主挑選幾名身強體壯的面首好滿足您的虎狼之軀。

  結果蕭佩玉哭了,駙馬的臉綠了。

  不到一天,滿城百姓瘋傳宜城公主饑渴難耐,駙馬無力侍寢,夫妻貌合神離,還說一個男人無法滿足宜城公主的大胃口,她準備養個小後宮,讓「天賦異稟」的小相公夜夜相伴。

  所以衛國公的臉也綠了,跑到皇宮哭訴著想把公主退回宮,他們衛國公府百年清譽禁不起一名蕩婦毀壞,不過在皇上的說合下並未和離,繼續當夫妻。

  「她不該找吾妻麻煩。」哼,敢弄他妻子,他先弄死她。

  向來有仇報仇的齊亞林最是護短,敢動他的女人,他還能容人吃到明年的元宵嗎?噎都噎死你。

  「宜城是公主。」蕭元昊不得不提醒他下手別太狠,蕭佩玉終究是皇家貴女。

  蕭元昊和蕭佩玉並不親,甚至是對立狀態,她是程貴妃之女,蕭元裕的親胞妹,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親哥哥登上大位,一心想當獨一無二的長公主,將她看不順眼的人全踩在腳下。

  「吾妻還是『藥娘子』。」是受全城百姓愛戴的活菩薩。

  雲傲月初一、十五的贈藥從未中斷,去年夏天城外發生相當嚴重的時疫,死了不少人,她和沈太醫便合力研發抗時疫的藥丸,後來城內百姓最多只得小小的風寒,無人感染時疫。

  因此京城百姓更推崇藥娘子的成藥,把她的藥當成家中必備良藥,一提到藥娘子,無人不誇口言好。

  人家是夫貴妻榮,齊亞林家正好相反,妻榮夫沾光,誰叫他混了一年還是官位不顯的七品官,難怪有人認為他是贅婿。

  「算了,不提你家那位雲娘子,近日來,三皇弟似乎又蠢蠢欲動了,你們有何良策可以牽制他?」三皇弟越來越不安份了,居然透過程貴妃鼓動宮中嬪妃,讓她們各自勸服娘家父兄推翻嫡長,改立太子。

  眾人眼神一致投向他們之間最陰險……呃,心有城府的齊亞林,他是公認腦子最好的軍師,這些年若沒有他,蕭元昊的太子之位早就不保了。

  「上一次的科舉讓他拉攏了不少人,雖然不是人人得用,但總有幾個出色的,不過只要是人就有弱點,找機會那些出彩的拉下來,再把我們的人推上去,斷其左臂右膀,三皇子就無人可用。」一個廢人,不怕他興風作浪。

  蕭元昊蹙眉,「萬一狗急跳牆呢?」那人有股狂性,總做些叫人出其不意的狂事。

  齊亞林冷冷一笑,「就是要他跳牆,他不跳我們還捉不住他,總要逼一逼,他要是老待在老鼠洞裡,貓等累了還不得走開,他也在等時機,等我們一時打盹沒注意他就準備出手。」

  有點像引蛇出洞,蛇不出洞如何掐它三寸命門,以皇上對程貴妃的寵愛,沒個破天的罪名怎麼扳倒正得寵的蕭元裕。

  一擊必中,方能制勝。

  這事有了方向,換蘇萬里苦惱道:「你們誰呀,幫我想想辦法,戶部沒錢了。」上下貪汙,光看這龐大的支出,他就心疼得肉痛。

  「用你的鐵算盤算一算,那些歸田的世家權貴要繳多少稅,幾年算下來,你敢說戶部沒錢?」就從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名門大家刮一層油下來吧!他們的肉厚得很。

  蘇萬里一聽,樂得直拍桌,「真有你的,愷之。」

  這幾個男人很陰險地算計人,個個心黑手狠。

  不久後,京城一片哀嚎聲,而戶部則樂得想放鞭炮慶賀,這一波的清算竟算出近百萬頃的田,以畝數來繳稅,再加上遲交的罰金,一共上繳了十萬萬兩白銀及數以萬計的糧食,各地的糧倉都填滿了,百姓能過個好年。

  看著裝滿銀子的國庫,皇帝老兒樂歪了嘴,直接給處理此事的蘇萬里升了官,成為從五品員外郎。

*             *             *

  「雲惜月真嫁了?」

  在齊宅,不習慣無事可做的雲傲月又開始製藥,挺著四個月大的肚子讓下人磨藥,將一袋藥材磨成粉,她再調配劑量,讓人拌勻,倒入水或蜜漿,搓成一粒一粒的藥丸子。

  因為她本身就是藥師,還有沈太醫為她調理身子,因此她懷孕後少有不適的狀況,除了嗜睡和胃口變大外,她真的看不出是個孕婦,好吃好睡,好到能管閒事。

  青玉點頭,「是真的嫁了,安康那邊傳來的消息,聽說老夫人氣得想打死她,是賀夫人以死相護,還揚言她嫁女兒不用老夫人出一分一毫的嫁妝。」老夫人氣到不許雲家人去送嫁。

  雲傲月問:「幾個月了?」果真是報應。

  「快兩個月了。」應該還打得掉。

  「她才十三歲多,還不到十四,這年紀當娘,她吃得消嗎?」她很想不管雲惜月那個妹妹,可是她實在看不下去。

  到底誰算計了誰先不論,但當個貴妾……唉,這不是重蹈她重生前的覆轍嗎?

  以她對朱月嬋的了解,不是弄死孩子便是留子去母,雲惜月討不到任何便宜。

  「夫人,這事您別插手,二小姐不見得樂意您出手阻攔,反而還要怨上您,她想當官夫人想瘋了。」二小姐還曾表示自己就是要壓過她姊姊一頭,姊姊能得到的,她也能,夫人可千萬別淌這渾水。

  雲傲月惱得一啐,「臨川侯府是窮怕了嗎?連這種小丫頭也騙,不怕一家子折壽……」

  「夫人,您別為二小姐擔心了,有賀夫人在,她吃不了虧。」有賀夫人相護,又是親外祖家,不會太為難二小姐的。

  想了一下,雲傲月輕聲嘆息,「也罷,總歸有親娘顧著,不像我……呃,青玉,你有一個多月了吧!」

  青玉撫著平坦的肚子,眼神柔和,「快一個半月了。」

  半年前,雲傲月把陪了自己十幾年的青玉給嫁了,嫁給小廝李新……不,李新現在是隨從了。她送給夫妻倆一座二進的小宅子當新房,又給了青玉兩百兩添妝。

  她成親一年多才有孩子,而青玉婚後不到五個月就有,兩人如今都是孕婦,生產期相差兩個半月。

  「在家裡安胎,別再出來了,我這裡不缺人侍候。」青玉孕吐得厲害,她怕青玉吐著吐著就把孩子吐出來。

  綠腰打趣道:「是呀,青玉姊,你就別搶我們的活了,你現在是有男人的人,要以丈夫為主。」讓一個大肚婆幹活還得了。

  一旁由二等丫頭提上來的回波摀嘴偷笑。

  「好呀!綠腰你這丫頭敢擠兌我,看我不掐死你,過兩年讓夫人把你嫁給個瘸腿,看你敢不敢貧嘴。」青玉作勢要掐人。

  「啊——救命呀!大肚婆殺人了,我命休矣……」

  看著重生前死得極慘的兩個丫頭都活得好好地,在她面前笑得快活愜意,雲傲月的心十分滿足。

  如今離三皇子起兵造反還有三年,她可以安心待產,讓孩子平平安安出生。  

     只是世事難料,雲傲月怎麼也想不到命運的齒輪轉動,連帶著這件大事也變了,她以為這幾年沒事的,但老天爺偏偏和她開了個玩笑——

  政變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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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56:05


  「月兒,你準備一下。」

  看齊亞林神色凝重的進入屋內,雲傲月怔住。

  此時的她肚子已經很大了,九個多月,快臨盆了,雙腿浮腫得厲害,走不快,每多走一步路就會覺得喘。

  她一手撐著後腰,鴨子走路般走得很醜,綠腰、回波走在她身後,隨時做出要扶她的動作。

  到了快要瓜熟蒂落的月份,沒有什麼比就要生孩子的女人重要,齊亞林剛升上翰林院六品修撰,不知從哪弄來一批拳腳功夫不錯的武婢,早晚分兩批守在雲傲月四周,以防意外。

  知曉接下來幾年會發生什麼事的她覺得他太小題大做了,身為女人,哪個沒生過孩子,就他一個人窮緊張,她照樣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全然不像第一次懷孩子的緊張孕婦。

  但是齊亞林在寵妻方面向來不遺餘力,他可以身上無銀,只帶十兩銀子出門,卻不能忍受懷著身孕的愛妻有一絲疏漏,必須一再確保她萬無一失才安心。

  這點他很堅持,無論雲傲月再怎麼撒嬌發嗔都不行,以她為主,行經百尺內的危險物品一律得移開。

  兩人如膠似漆,情深意濃,他即使被冠上「妻奴」二字也無所謂,認為夫妻和樂,感情甚篤,關卿何事。

  只是他有事未告知雲傲月,正如她也有秘密未曾坦白。他是鐵打的太子黨,比東宮的幕僚們更親近蕭元昊,東宮中的詹事府眾人是由他評比後才得以入東宮,可見他在蕭元昊心中的地位無人可取代,是輔佐上位者的能人,他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

  雖然事事安排得妥妥當當,但難免有叫人防不勝防的意外突如其來,幸好先前的部署派上用場。

  有人耐不住性子,提早動手了。

  「準備什麼?」她挺著一個肚子還能幹什麼?讓她繡繡花還成,提槍上陣可就為難她了。

  「城外亂起來了,可能會有小小的兵戎相向,你把糧食、水什麼的都先備上半個月左右……」看到她圓得驚人的肚子,齊亞林又多添了一句,「生產用的剪子、乾淨的布,就連穩婆也別落下,還有救命的藥丸子和傷藥……」他越說越煩躁,恨不得將某人撕成碎片。

  就不能沈住氣多忍幾個月,等他家娃兒呱呱墜地再說嗎?他明明都算計好了,連那人會做什麼都一清二楚,可向來算無遺策的他居然也會失手,被人鑽了空。

  他是蕭元昊的人這件事不知怎麼就傳了出去,傳到原本還算胸有成竹的三皇子陣營耳中。有鑒於他任翰林院這幾年表現出色,皇上有意往上提拔,蕭元裕內部的人馬便出現分歧,有人說要弄掉他,有人則說多讓他蹦躂幾天,早晚收拾他。

  那個想他死的便是傍上程貴妃大腿的賀重華,打從賀重華納了雲惜月後,就像和他槓上似的,老追著他喊打喊殺,在朝政上不時拉兩下後腿,落井下石,瘋狗一樣的死纏不休,讓他氣惱不已。賀重華成了他的政敵,令他每每籌劃大事時還得分心對付那廝。

  這一次也是因為賀重華的緣故才鬧起來,他盯人盯得太緊了,一不留神自己就讓他盯出端倪。

  聞言,雲傲月先怔後驚,面色一白,緊捉住齊亞林的手,「怎麼會亂起來,不是有京畿營的駐軍嗎?」

  「別慌,別慌,深吸一口氣,你小心坐好,別亂動,我一看你動就心驚膽顫,比看了一百顆敵人的首級還驚心。」她是他的命呀!絕對不能有一絲閃失,若出了事,那他真的活不成了。

  雲傲月沒好氣的橫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閒情逸致逗我,快說說外面是什麼情形,我心裡好有數。」

  她不喜歡毫無防備的坐著挨打,死過一次後,她比一般人更想活下去,況且還沒看見她的孩子出生呢!她還想撫養他長大,讓他開口喊爹叫娘,軟綿綿的小身子投入他們的懷抱,開心的笑著。

  重生前已經苦過一回,她不希望黃蓮含口,苦上加苦,能避免的她絕不讓自己和身邊的人涉險。

  本想讓她放心的齊亞林笑臉一收,面色冷銳,「三皇子子的人馬忽然攻到城下,沒人曉得他是如何將兵帶至城外,等發現時已是黑幽幽的一片人頭竄動……」肯定是趁夜行動,城頭上的防守太鬆弛,竟讓他們從眼皮子底下鑽進來,迅雷不及掩耳的直搗黃龍。

  「挖地道。」雲傲月毫不遲疑的脫口而出。

  她聽過這場戰役,三皇子帶五萬精兵圍攻京城月餘,致使京中百姓無糧可食,怨聲載道,對三皇子的作為不滿,群起而反抗,家中鍋鏟、湯勺皆成為武器,奮勇殺敵,史稱「元裕亂朝」。

  但是那不在此時,如今早了些,重生前的這個時候她還在臨川侯府,祖母那時已在彌留之際,聽聞三皇子攻城一事而憂心尚在京城的她,沒多久就因為憂思過重而病逝。

  不行,她得先讓人去通知安康的祖母一聲,要她別掛心,修撰只是六品小官,皇子們爭位不會打到他們家門口。

  雲傲月謹記著此事,蹙起的眉頭不曾舒平。

  齊亞林先是一愕,而後豁然開朗,「是賀重華的手筆,那人只會使不入流的手段,能達到目的就好。」他居然沒防著那匹惡狼,太大意了。

  沒有一絲的懷疑,他幾乎立刻相信妻子的「臆測」,女人的想法與男子不同,她們心思細密,能察覺細微處。

  她微冒虛汗,擔心自己把話說得太快,幸好他一向信任她,未再追問她怎麼會想到這方法,否則她真回答不上來。她接著問:「能一夜出現的人一定不多,他上哪調來這些兵馬,難道無人發現異狀?」

  一、兩個也許會被忽略,但一次湧入上百個、數千個,沒瞎的人都瞧得見,隨便拉弓一射,摸黑亂射也能射中幾個,以嚇阻下面的人繼續湧上吧?

  齊亞林面色一沈,「是換防時動的手腳,前一批駐防官兵故意放行,讓人先隱身城牆下,避開城牆上的巡防,待時機成熟便開始攻城……這次來了三、五萬之數。」確切的人數不敢肯定,但起碼是這個數,不會再多,他和太子在這方面控制得滴水不漏,雖有兵作亂,卻傷不了根本。

  「那皇上怎麼應對?」那是皇上最寵愛的親生兒子,宮中又有程貴妃,皇上也是進退兩難吧。

  「皇上將此事交給太子……嗯,和我處理。」他黑瞳一閃。

  她一聽,睜大的水眸已有慌色,「什麼叫太子和你?你不過是六品修撰……等等,你是太子的人」

  原來日後的首輔大人早就投入太子門下,他居從龍之功,難怪年紀輕輕就當上一品大員!

  她恍然大悟,重生前不了解的事有了答案。

  他仍裝糊塗想朦混過去,「什麼太子的人,是陛下的臣子,皇命不可違,我只是奉命協助。」朝堂的事他不想讓妻子憂心,大丈夫當一肩挑起,她只需做她喜歡做的事,開開心心地當她的官夫人。

  「哼,你再矇我呀!皇上怎會挑上你這個小文官?要是沒有太子舉薦,你能冒出頭嗎?」他下巴颳得光滑,要不她真想扯下他的鬍子,扯得他淚眼漣漣。

  齊亞林失笑的擁著她碩大的腰身,「沒矇你,你相公的確和太子小有交情,但若沒出眾的才能,人家也瞧不上我。」

  「少自吹自擂了,臉皮真厚。」笑著說完,她臉色一暗。唉,刀劍無眼,他又是只會搖筆桿的文人,要她不擔心真的很難。

  「你把自己照顧好了我才安心,不要讓我在守城時還時時刻刻惦記你的安危。」他最放不下的人便是她。

  她眼眶泛紅,點頭道:「嗯!」

  「別哭,忍著,別讓孩子一出生就變成愛哭包。我跟你說一遍,你要聽仔細了,咱們後院的假山底下有個地道,你把筍狀的尖石向左轉三圈,便會露出往下的階梯——」

  「咱們家有地道?!」他什麼時候弄的,為何她毫不知情?

  看著她吃驚的神情,齊亞林好笑地揉揉她柔順青絲,「你私下買宅子的事我早已知曉,是我讓人替你辦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京城這地方到處是貴人,我想得深,便讓人事先挖了條地道,再使人搬些泥塊石頭弄成假山的模樣掩蓋在地道上頭,不讓人輕易發覺。」  

  「還有,地道盡頭我弄了個和我們屋子差不多大小的歇腳處,有床、被褥,旁邊還做了個小隔間盥洗用,有個竹管連接上頭的水源,你不用擔心無水可用,然後……」

  「然後?」雲傲月瞪著眼,氣惱他瞞了她這麼多事。

  「別氣,別氣,我的好月兒,說完最後一件事我就走。床靠牆的那一頭有個暗門,稍微用力,一推就開,那邊也有一條地道直通蘇萬里那裡,你若遇到危險或想打探消息,就派人從那邊進出,把蘇宅當自家宅子用,不用客氣。」本來那也是他的,是她出面買五進大宅時他一併買下的,狡兔三窟嘛。

  她驚愕得久久說不出話來,肚裡的孩子踢了她一腳才回過神,「他……他也是太子的人?」

  他訕笑,「算吧!」

  「你、你們……」為了瞞她,也太辛苦了。

  「大人,太子在催了,說您再不趕緊出門,還黏著娘子,他便要直接派人來把您拉出去。」李新硬著頭皮開口說完連忙退到一旁,全身僵硬著不敢大口喘氣。

  他現在已經不是隨從,陞官了,是三等帶刀侍衛,體形壯碩,腰上配了把刀。

  「催什麼催,男人不黏著娘子要我去貼牆嗎?太子沒人性,不許學。」齊亞林對待下屬冷然嚴厲,但一轉到妻子面前,立時溫柔似水,「我去去就來,不會太久,李新就留給你使喚。」

  雲傲月搖頭,「不行,讓他跟著你,你是我和孩子的支柱,你不能有事,他長得這般魁梧,能幫你擋幾刀。」

  聞此言的李新差點一頭撞向牆,他在心裡流淚,哀嘆自家夫人的狠心,人長得壯就該挨刀嗎?

  不過大人有難,他當然義不容辭的以身相護,即使一死也在所不辭。

  「傲月……」齊亞林不捨地嘆了一口氣。

  「李新,顧好你家大人,他若少一根寒毛,我唯你是問。」大敵當前,兒女私情就此擱下。

  「是。」李新腰杆子一挺,回答宏亮。

  一見兩人大步離去的背影,雲傲月忍了許久的眼淚無聲滑落,滴濕了衣襟,透入她的心。

  原來這就是送情郎出征的感受,她覺得好難過,難過到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揪住她的心,令她快喘不過氣。

  「夫人,別傷心了,小心傷到腹中的孩兒。」心裡也不好受的綠腰輕聲安撫。

  「是呀,夫人,心緒波動別太大,不顧大的也要顧著小的呀!大人臨走前還要您顧好自個兒,夫人可不能讓大人不安心。」回波跟著安撫,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隆起的肚子,唯恐胎兒提早蹦出來。

  兩個丫頭輪番安撫,心氣順了的雲傲月這才止住淚水,但心頭還是七上八下,沒法全然放下。

  那是她的丈夫,雖然明知他將來會是高高在上的首輔大人,可誰能料到他會不會受傷、出事什麼的,人不會總是一帆風順,多少得付出點代價,身為妻子的哪能不憂心自己的男人。

  「我胸口悶得慌,無法當沒事人似的閒坐,你們說,他騙了我這麼多年,口風緊得一點也不漏,要不是到了緊要關頭,他還瞞著我,真是……我有那麼不經事嗎?」他還當她是小姑娘寵著,能不讓她沾手的事,他都自個擺平了。

  她這個妻子做得太不盡責了,除了製藥外,她幾乎什麼事也沒往心上放,一心惦記著他三十三歲那年的急症。

  「夫人是關心則亂,大人也是為了您著想,您好他才能好,奴婢說句僭越的話,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大人待您更好的人,奴婢打小就服侍您,大人的好不用奴婢一一細數,想必夫人比奴婢更清楚。」說不羨慕是騙人的,綠腰不求將來的良人有齊亞林一半的好,只要十分之一就心滿意足了。

  聽著丫頭的勸,雲傲月苦笑著揮揮手,「罷了,多想無益,你們誰去把青玉接來,她的男人守著我的男人,我得替她的男人守著她,她的月份也不小了,可別出事。」

  「是。」她的男人、我的男人繞口的像在繞口令,兩個丫頭聽得都笑了,曲膝一應。

  回波資歷較淺,由二等丫頭升大丫頭的她剛滿十六,便由她走出屋外吩咐人去接青玉。

  一會兒,被一位婆子扶著的青玉走了進來,她的肚子大得讓所有人驚得差點要叫祖宗,七個月大的身孕竟不比雲傲月的小到哪去,步履蹣跚,一副快生的模樣。

  「你……你這是怎麼回事?」不會是吃多了吧?胎兒太大不好生,容易造成難產。

  青玉笑著讓服侍的婆子抹去額上的汗,眼神溫柔,手輕撫著圓滾滾的肚子,「大夫說這是雙胎,裡面裝了兩個。」

  原來是兩個娃,眾人鬆了口氣。

  「怎麼沒人告訴我?」孕婦的氣性大,雲傲月知道大家有事瞞著她,頓時惱得發起脾氣。

  「夫人是要做大事的人,哪能為奴婢這點小事操心,就是家裡沒人悶得慌,李新就替我買個人侍候,這是楊婆子,人挺好的,會煮一手好湯。」湯水喝多了,人就有點發福,青玉自己也挺苦惱。

  楊婆子顯然被教過,屈身向主子的主子一福身。

  「肯定是那傢夥讓你們不許聲張是不是,他老是把我當沒長大的小姑娘護著,也不想想我都快當娘了,事事一手攬下也不嫌累,早晚累得他未老先衰。」她是擔心齊亞林身子吃不消,忍不住要抱怨兩句。

  在場的丫頭、婆想著,夫人真是太好命了,發到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齊大人這樣的夫君,她是撿到寶了。

  青玉笑道:「夫人這是說來讓我們羨慕的嗎?誰不知道齊大人拿夫人當眼珠子看待,一刻也不錯眼的,你就安心的享福,等大人來日給您掙個誥命。」她家小姐也出頭了。

  聽著外面的風聲,雲傲月試著不做多想,「你們大人說了,這段時日外頭不太平靜,趕雪買糧食、肉、柴火什麼的先放著,免得到時候街上戒嚴出不去。」

  「是的,夫人。」

  一群人急匆匆的出門購糧和一些民生用品,連自家藥鋪的藥材也搬回一大半,有備無患。家裡有兩個大肚婆,要用的東西更多,寧可買多了也不能少這、少那的造成不便。

  主家有錢就是好,下人也跟著受惠,一口氣買足了一年的份量,就算城外打得再久也不愁無糧可食。

  這一打就打了三天,連城內的百姓都聽見震耳欲聾的喊聲,巨木撞擊城門的巨響也一聲聲撞進他們心慌意亂的心中。

  正如雲傲月所言,這幾日的情勢太過緊迫,城裡那些個閒漢、不學無術的市井流氓紛紛趁火打劫,闖了幾間人少的鋪子,大商號有請護院顧著,他們只能搶搶小鋪子,把原本已經亂成一鍋粥的百姓嚇得如驚弓之鳥,人心惶惶。

  皇上下令戒嚴,派出禁衛軍凈空街道,明令如無手令或特殊理由,一律不許在街上走動。

  禁令一下,京城裡緊張的氣氛一下子升高,家戶戶閉門戶,人們也不出門,就待在家裡坐困愁城,唉聲嘆氣地討論何時才能解禁。不幹活就沒銀子,沒銀子日子就過不下去,百姓愁得很。

  「夫人,張管家剛剛帶人去巡查屋子四周有無異樣,發現咱們宅子前頭有人鬼鬼崇崇的探頭探腦,他問夫人要不要先去避一避,免得有不長眼的衝撞了夫人。」

  小管事彎著腰,依言稟明。

  「嗯,你跟張管事說一聲,我知道了,我有地方暫避幾日,你告訴他若外人闖入,能擋便擋,不能擋就由他們搶去,錢財再賺就有,犯不著因它們丟了性命。」活著最重要。

  主家的體恤讓小管事十分感動,「是,小的這就去回稟。」

  號角聲從遠處傳來,井然有序的齊家不見一絲慌亂,有的是高亢的鬥志,一心護主。「夫人,您該下去了,大人的交代您忘了嗎?」綠腰小心地扶自家主子慢慢移動。

  「你家大人還沒回來……」她想等他。

  「大人知道夫人您在這,你安全了,他便安心了,而且青玉姊的肚子那麼大,您放心她留在上頭?」

  青玉和綠腰自幼都是一同服侍雲傲月的,三人感情好得像親姊妹,綠腰一說,青玉馬上心領神會地捧著肚子一皺眉,好似真有不適。

  看到那粗得離譜的腰身,本想多做停留的雲傲月也無語了,在綠腰、回波一左一右的扶持下,走向屋外的假山,一行人悄然無聲的進入地道,裡頭亮如白晝的夜明珠閃著光華。 

*             *             *

  「嗯?你說誰來了?」正在喝著燕窩粥的雲傲月忽地一頓,抬頭看了看正在她面前稟事的丫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城外的戰事持續了五天,尚未有結束的跡象,她和幾個婆子、丫頭也下來兩天了。地道裡很寬敞,能容納許多人,他們各司其職的做著手中的事,不吵不鬧不生亂,就是有一點不好,沒法造竈升火做飯,因為煙會飄到地道外,外面的人便曉得地下有人。

  窮則變,變則通,他們只好拿一斤一兩銀子的銀霜炭來當柴火用,勉強能煮食,餵飽一群人。

  糧食和一些必備用具是前幾日搬進地道的,因此還算齊全,若有不足的,再派一、兩個丫頭婆子上去取。

  雖是躲兵災,但她們也和平常沒兩樣,只不過雲傲月睡床,其他人打地鋪,硬實的土磚有些硌人背脊就是。

  「她自稱是雲二小姐。」十一、二歲的小丫頭聲音很細。除了雲傲月幾房陪房和陪嫁丫頭外,齊家宅子的下人都是後來買的,大多受到過安康,自是不識雲二小姐。

  雲傲月十分驚訝,「雲惜月?!」她居然找到這裡來。

  「是的,她說她被主母趕出來,無處可去,想請夫人收留她。」丫頭心想,那人看起來乾乾痩痩的,怎麼會是夫人的親妹子呢?太奇怪了,夫人不是安康城首富的女兒嗎,聽說她的嫁妝多到搬了一天還搬不完,為何同是姊妹,二小姐竟然有「主母」?雲家有錢到那種地步,怎麼還讓女兒給人做妾?

  「讓她進來吧。」終究是姊妹一場。

  雲傲月只想了一下便決定放行,她對這個妹妹沒什麼感情,但總不能放她一人在外活活餓死,她的心沒那麼狠。

  「夫人,不可!」青玉一臉憂心。

  雲傲月舉手一揮,「無妨,就念在她也是我爹的骨肉上,讓爹白髮人送黑髮人不好。」爹年紀大了,能不讓他操心就省省事,過幾年他也該享兒女福,就讓她盡一份孝心吧。

  「夫人別掉以輕心,得防著她,不要忘了,她是臨川侯府出來的,不得不防。」自從嫁為人婦後,青玉多少知曉一些朝廷的事,有時李新也會告訴她皇子間的結黨營私,誰是誰的人、誰又跟誰走得近,要她留神點,別犯糊塗走進人家的套裡。

  自家大人是太子黨,臨川侯府的世子爺則是三皇子那派,兩家就算不是死敵,也是對立,他的「小妾」在兩軍交戰時突然上門,時機點巧得讓人懷疑。

  而且這兩人對夫人向來不安好心,二小姐雖姓雲,但已經不算雲家人了,老夫人放話不認這個孫女,雲二小姐當日出門時冷冷清清的,少得令人唏噓的嫁妝連夫人的零頭都沒有,必是記恨上了,況且二小姐還揚言有一天要讓雲家人大開中門,風風光光的迎她回門,可見內心多恨。

  「我省得,早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燈,我身子重,犯睏,你們幫我多盯著她些就是。」她有些力不從心,腰腹有下墜的感覺。

  包括大著肚子的青玉,一應的丫頭、婆子齊聲應好。

  一會兒,有個骨瘦如柴的小婦人被帶進地道,她穿著一般僕婦的衣服,面色略呈暗黃,兩隻手瘦得跟皮包骨似的,一條條青筋清晰可見,兩眼無神的垂著頭走近。

  她還不到十五歲呀,卻老得像長年下地的農婦,膚色暗沈,沒有光澤,兩頰凹陷,唇色偏青,少了水嫩鮮活的顏色。

  但是她一看到雲傲月,那彷彿死去的雙眼又活了過來,透著恨意和些許不明晦光,一開口便是叫人皺眉的譏諷——

  「原來你像隻耗子似的躲在地底,難怪上頭的人找不到你就拿我出氣,你倒是好命,有一群下人侍候你,不像我被人當成棋子似的丟出來。」她簡直是長姊的負面寫照。

  雲傲月睨了她一眼,「如果你再繼續尖酸刻薄的說下去,我不介意也把你丟出去。」她好意收留可不是讓只不知好歹的臭蟲咬腳。

  雲惜月忿然地往上衝,可在衝到一半時就被人攔下來,她更憤怒了,「你敢這麼做——」

  「為什麼不敢?不要忘了,我丈夫和你丈夫是敵對,你丈夫這些年沒在朝政上少為難我的夫婿,我能在危難之際拉你一把已是我心胸寬大,難不成還要我把你當菩薩供起來?」她只能做到不報復,胸襟還沒寬到能以德報怨。

  重生前,雲惜月可是對她做了不少落井下石的事,讓她待在臨川侯府的最後一年過得淒慘無比。

  但這一次雲惜月沒有對不起她,還自取滅亡,因此她不願去追究這一世沒發生過的事,人在死過一回後會留下慈悲心。

  「你……」雲惜月咬了咬牙,恨恨地看向她,「我餓了,給我飯吃,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我想找點吃的居然找不到。」

  「回波,把我沒用完的燕窩粥給她。」痩成這樣子,賀氏看到會難過吧!她一向想把女兒嫁入深門大戶。

  「用你剩下的?」雲惜月嫌棄地道。

  「有得吃你就吃,你以為有銀子就買的到糧食嗎?」仗不知道還要打多久,外面的糧草運不進來,最多一個月,城裡的百姓就要餓肚子了,因此糧商故意囤貨不賣,想拉高價錢好賺災難財。

  「吃粥不管飽,我餓了兩天。」這意味著雲惜月在齊宅外頭徘徊了兩日,一直找機會入內。

  雲傲月示意丫頭給她兩顆肉包子以及一碗鮮肉湯,「你的孩子呢?沒了?」看到繼妹的肚子扁扁的,她一點也不意外。、

  一說到孩子,雲惜月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倏地炸毛似的跳起來,將手中的空碗往雲傲月臉上砸去,「不要提我的孩子,你知道他都長出小手、小腳了嗎?可是不知是誰在地上倒了油,我一踩上去就重重一滑,好多的血流了出來……」她越說越恨,冒著水光的眼睛滿是紅絲。

  「夫人,小心——」一名武婢身手矯健的飛身一接,將即將砸到雲傲月面前碗接個正著。

  差點被砸的雲傲月臉色鐵青,頓感下腹有股疼痛感,「你出息了,敢對自家姊姊耍潑,活該我收留你是錯的,應該讓人一棒子將你打死在門口,讓野狗拖去喂崽。」

  雲惜月忿然,「你不是我姊姊,你算什麼姊姊,眼看我在侯府受罪,也不來送點香火情,至少遣人來探問兩句也成,讓人知道我也是有娘家的。」

  她氣雲傲月的不聞不問,從那年跟著他們進京後,長姊一次也沒到臨川侯府走動,甚至問一句她過得好不好也沒有,把人丟了就算了事,好像丟掉一個不要的包袱。

  她在侯府過得不好,每個人都欺負她,連原先對她不錯的表嫂也因為她的嫁妝不如長姊而態度大變,把她從單人大院拉出來,塞進擠滿一堆女人的偏院,她的陪房春鶯、春燕也被賞給出身不高的小廝、馬夫。

  她日日夜夜地盼著有人來為她撐腰,她好歹底氣能足一些,誰知等到孩子沒了,她娘家的人一個也沒來,連她親娘也藉口路途太遠,要幫著管家走不開,叫她忍一忍。

  「呵呵,你倒是敢說。我以什麼身分上門?你在侯府的地位不過是個妾,妾等同於奴婢,我要以你娘家人的身分去探視,那我便是低人一等的奴才,這是踩我的臉,我丟不起這個臉,雲家也不能因為你而被掃入奴族……」

  若以官夫人的身分投帖,她最多只能見見朱月嬋,和她聊上幾句,對雲惜月的幫助不大,反而會惹火朱月嬋,認為她是來挑釁,反而把氣出在雲惜月身上。

  她來與不來對雲惜月並無差別,雲惜月選擇了這條路就不能明著和朱月嬋作對,要徐徐圖之,顧好肚子裡的孩子,也許還有扳回一城的機會,而不是一心要張顯,與人比較。

  「呸!你當然能仰著頭說話,看看爹和祖母他們給你添了多少嫁妝,好幾輛馬車都裝不下,而我呢?二十四抬還裝不滿,要不是我娘私底下給了我十萬兩銀票,安康首富嫡女就成了笑話!」她憑什麼得忍氣吞聲,不能耍耍任性。

  雲傲月冷冷一諷,「起碼我沒有未婚懷孕。」

  像被踩了痛腳,雲惜月的臉色霎地一白,「我也不願……」不願做妾。

  「其實你很樂意,在我面前用不著口是心非,你以為你算計了臨川侯世子,逼他收了你?殊不知你此舉正中他下懷,想必你也看得出臨川侯府並不如外表看得風光,有權卻無財,缺錢缺得厲害,看到我驚人的嫁妝後,立刻把主意打到你頭上……」雲惜月心性單純,年幼無知,難怪會被騙,就像當年的她。 

  「你……你胡說……」雲惜月唇瓣輕顫。

  「不信的話你自個好好想一想,在你入門前和入門後有什麼迥異的轉變。」多說無益,想不通的還是想不通,她不想浪費口舌。

  雲惜月的表情像是受了極大打擊,撲倒在地兩眼淚汪汪,「難道真是我錯了……」

  「如果你能耐下心多等兩年,祖母再怎麼樣也會替你尋戶好人家,也許不是官身,但會對你很好。憑我們安康雲家,會讓你沒好日子過嗎?」用銀子砸也能砸出一段好姻緣。

  雲惜月哭得涕淚盡下,「姊姊,姊姊你幫幫我吧!我不要再回臨川侯府了,我不當妾,你跟祖母說說,讓我回雲家,祖母一向疼你,她一定會順著你,我、我想娘……」

  看她提起賀氏,雲傲月不自覺的想起早已忘記容貌的親娘,心頭一酸,起身走向瘦得沒有一點肉的雲惜月,伸手要拉她起來,坐在地上太難看了。

  殊不知,她才剛靠近,哭得正起勁的雲惜月忽然嘴角一揚,朝她露出詭異至極的微笑,她頓時心頭一驚——

  「夫人,她有刀!」眼尖的青玉一喊,用她的大肚子頂開雲傲月,自個的肚皮被鋒利的刀身劃過淺淺的一道,鮮血直冒。

  「去死、去死,通通去死!憑什麼你們有孩子而我沒有,捅死你們,看誰還敢在我面前炫耀……」一刀未得手,雲惜月又想朝雲傲月捅一刀,但她的刀才一舉起來就被一旁的武婢以一記掌刀打掉,並將她壓制在地。

  「把她綁起來,用破布塞住她的嘴,找個人看好她,不準她溜走……」呼!呼!氣不順,肯定是氣著了。

  「是。」

  雲惜月被綁得像顆粽子,在地上滾來滾去。別看她瘦,氣力可大得很,好幾人合力才把她捆得動彈不得。

  「看看青玉的傷,藥呢?快幫她灑上……那瓶田七粉,不要省,全倒上了,是止血良藥……」咦,怎麼好像哪裡濕濕的,是竹管的水漏了嗎?濕濕黏黏的,真不好受。

  「夫、夫人您……」綠腰一臉慘白的指著雲傲月下身,那裡沾滿了青玉的血,還有……雲傲月也在流血。

  夫人也被傷到了嗎?

  「我怎麼了?」嗯!悶疼悶疼地,雲傲月眉頭一顰。

  「夫人,您要生了,快躺下。」有經驗的婆子一瞧,立即讓人準備燒水和剪子,人蔘片也得備著。

  雲傲月十分驚訝,「我要生了?」這麼快。

  「夫人,奴婢扶著您,您好生走著,別擔心,奴婢們都在您身邊。」回波連忙上前扶住雲傲月的左臂,綠腰則在右。

  「不是還有半個月?」夫君說要陪她生下孩子,可是這回他要食言了,孩子不等人……

  察看她胎象的婆子輕按她肚子,「這事說不準,有人生得早,有人生得晚,有人才七個月就……」

  話都還沒說完,就見已有七個月身孕的青玉痛苦地抱著肚子呻吟,下體血流不止。

  穩婆皺眉,「哎呀,不好,她動了胎氣,恐怕是要早產了。」怎麼一塊來,真是太湊巧了,兩個孕婦同時生孩子。

  「你,去幫她。」自顧不暇的雲傲月指了個婆子給青玉,唯恐她生產不順。

  好在齊亞林為防萬一,一口氣請了三個穩婆,提早三個月住進齊家大宅,一來安胎,二來怕有突發狀況,三個穩婆都在一個幫青玉接生,兩個為雲傲月揉按肚皮,讓她生得更順。

  「夫人,呼氣、吐氣,慢慢來,先別用力,才開三指,我幫您揉揉,正正胎位。」胎位正就好生了。

  「疼……輕點,我怕疼……別出力呀!我疼……」滿頭大汗的雲傲月眼眶蓄著淚珠。

  「再疼也要忍著,哪有生孩子不疼的。開五指了,您再忍一忍,夫人的情況可比那一位好多了。」夫人是順產,而且產前做了不少調養,而另一位……可能有點糟糕。

  雲傲月側過頭看著用被褥墊著躺在地上生產的青玉,「把我的櫃子打開,要用什麼藥儘管取,一定要讓她平安生下孩子。」說完,一股劇痛襲來,她咬牙忍著。

  好、好疼……亞林哥哥,你為什麼還不回來,小月兒疼……生孩子太痛了,我不生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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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56:35


  「好!」

  齊亞林一臉歡喜地看著自家兒子。

  白白胖胖的兒子任誰看了都喜歡,還是個愛笑的,除了出生那一刻哭了幾聲外,幾乎都沒再哭過,粉嫩的小嘴巴紅通通的,連睡著了也微微上揚,好像笑得正開心。

  回想當初,錯過兒子出生的他趕得很急,差點把蕭元昊當成飯桶給翻了,不顧眾人的攔阻非要上馬回家,誰敢擋他誰就被狠踹一腳,臉上兩個大腳印的蘇萬里傷得最慘。

  蕭元裕兵敗,他居功甚偉,正要論功行賞之際,他卻毫不留戀地丟下大功勞不要,策馬狂奔而去。

  原因無他,只因家中下人來報……夫人生產,危。

  其實那個「危」指的是青玉,她也在生孩子,雲傲月的孩子都生下好一會兒了,她還在苦苦硬撐,雖用了猛藥止住血,但是孩子就是不落地,差點憋死在娘胎裡。

  當齊亞林回到家,剛奔到地道門口時,忽地聽見有人說了句難產,嚇得他差點腿軟得走不動,眼中都冒出豆大的淚珠,一副人生已經絕望,就要走到盡頭的模樣。

  可是接著一聲中氣十足的嬰兒啼哭聲,令他整個人怔住了,呆若木雞,心想,不是難產嗎?怎麼生了?

  因為擔心雲傲月的安危,他不顧雙腿抖顫,扶著牆面,心急又憂慮地想快點到她身邊,偏偏他的腿走不快,拖到孩子都不哭了還沒到,他又慌亂地想著是不是孩子出事了。

  等到他終於看到躺在床上的妻子,見她面無血色,唇色發白,全身猶如剛從水裡撈起般濕透,他的心也涼了,根本沒看見她扁下去的肚子,抱著她痛哭失聲。

  很可笑地,他一哭,一旁的孩子就笑了,還發出清脆的笑聲。

  這……太奇怪了吧,剛出生的孩子會笑?

  齊亞林這麼一哭,倒把生產生得脫力的雲傲月給哭醒了。她一臉困惑地看著丈夫,有氣無力地問他在哭什麼。

  這時候,穩婆大喊一聲,「用力,快出來了!」,兩夫妻同時怔住,看向正在生孩子的青玉,齊亞林頭一回滿臉通紅。

  為了此事,他被蕭元昊、蘇萬里取笑了好久,一直到他當上首輔大人,已經是皇上的蕭元昊仍時常對齊亞林的兒子們提起這件事,明著勉勵他們要孝順父親,實則取笑首輔大人的蠢行。疼娘子可以,但不能寵得無法無天。

  「好什麼好,瞧你一整天笑得像傻子似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撿到銀子了。」傻乎乎地,一點也不像他平日沈穩嚴謹的樣子。

  「傻就傻唄,比撿到銀子還樂,我有兒子了,我親生的兒子……」

  他的意思是血脈相連的子嗣,不是名義上的遠房親戚,但是一時樂過頭,說起話來有些犯傻。

  雲傲月恨恨的朝他手臂一掐,「不是親生的,難不成還偷人啊?你會不會說話呀!我辛辛苦苦為你生孩子,一生完就沒用了是不是?一個轉身就扔個大黑鍋讓我背,你長進了啊!」

  被掐得很痛……快的齊亞林咧開一口白牙,笑得像剛賣糧得銀的土財主,「你盡量掐,用力掐,我不疼……嘶!疼的,你給我生了個兒子,我到現在頭還暈著呢!」他很是歡喜。

  「都過了洗三還頭暈?你要不要找個大夫瞧瞧,小病不治容易變大病,孩子還小,你可不能有事。」也許該請沈太醫來替他診診脈,看有沒有什麼「隱疾」。

  齊亞林樂呵呵的抱著她一親,「沒事、沒事,只是高興,雙腿都是浮的,不敢相信自己當爹了。」

  她一聽,又氣又好笑地說:「去去去,離我遠一點,好幾天沒凈身,渾身臭烘烘,我自個聞了都快受不了,別熏著了你。」

  他聽後不走,反而將她摟得更緊,讓她貼近自己的胸口,「我不嫌棄,一輩子都不嫌棄你,我們生同寢、死同穴,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你的手我會握得緊緊地,永不分離。」

  驟地,一滴水滴落到雲傲月瑩白的手背上,令她訝然,「你……怎麼哭了?」

  望著那顆滾圓的淚滴從指縫間滑落,她的心像被熱火燙過似的一抽。

  他仰起頭讓淚水倒流回去,輕聲道:「我以為我會孤寂到死,無人相伴,無妻無兒,死時連個守靈的也沒有。」

  聞言,雲傲月的眼眶也紅了。她不能說自己重生前他便是落得他口中所言的情景,在朝廷翻手雲覆為雨,受帝寵十餘年後,最後是用一口絲楠木棺葬回故里,身後只有昔日小廝送行,無妻無子雖無牽掛,但也算晚景淒涼,沒有後世子孫的祭拜,墓碑左下方只能刻著——奴,李新泣叩。

  以他在朝廷的權勢,要收十個、八個女人輕而易舉,生一窩小崽子也是易如反掌,只要他要,天下美女盡入他懷中,一天換一個侍寢也不難,他擁有的是除了皇上以外的無上權力,有時候連皇上都聽他的。

  可是他不娶,只說沒看上眼的,這是多年後的李新告訴她的,他用這個藉口拒絕皇上的賜婚。

  「因為你,我的人生圓滿了,再無遺憾,我有妻有子,有你相伴,夫復何求。」他很幸運能遇到她,並娶她為妻。

  她輕輕環著他,不敢靠他太近,怕他聞到身上的酸臭味,「就算不是我,也會有別人,以你和太子的關係,日後的官位肯定只高不低,到時候會有不少高門大戶爭著把女兒許給你,你就美得唄,像君王選妃般一個一個挑。」

  「醋罈子。」他笑著輕捏她鼻頭,以鼻一蹭。

  齊亞林眼中沒有半絲嫌棄,只有快滿出來的深情,眼底映著一道身影,那是他怎麼也寵不夠的妻子。

  「才不是吃醋呢!我是為你著想,孤孤單單一個人太辛苦了,有個聽你說話的人,日子才不會過得無趣。」他是一代權臣,權大到足以遮天,可是他的心是空的,無處可停泊。

  「你說李新?」他故意打趣。

  雲傲月沒笑,只是覺得心中生出濃濃的哀傷,真的只有李新陪他走到最後,甚至甘願當個庸庸碌碌的守墳人。

  她低落地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沒等她說完,齊亞林的雙臂倏地勒緊,「如果有那麼一天,我跟你走,沒有我,誰寵著你?」

  「那孩子呢?」他有多麼歡喜有了兒子。

  他聲音悶悶地,「讓他自生自滅。」無爹無娘了,就得自己想辦法活下去。

  她氣得打人,「胡說什麼,至少要把孩子養大,你是他的親爹,你不養他誰養他?」

  「叫蘇萬里養。」反正那人很閒。

  「蘇萬里不是他親爹。」盡說傻話,誰會替人養兒子,長大了還要分他一分家產,便宜沒佔到,先吃虧了。

  「認乾爹不就得了,蘇萬里前兩天還鬧著要我兒子喊他爹。」被他狠揍了一頓,爹是能亂喊的嗎?

  聽了很無力的雲傲月哭笑不得,這兩人呀!說是至交,更像仇人,老幹些不著調的事。她哼道:「不許把兒子給人,自己養。」

  「我們一起養。」他添了一句。

  她的心像撥開了雲層,露出一抹陽光般,燦爛起來,笑開了,「那我努力活久點,看著孩子們一個個長大,娶妻生子。」

  「一個個?」他聲音分岔。

  「怎樣,你不想要孩子?」她目光一轉,凶光大現。

  「你的丫頭說你生平安時,聲嘶力竭的說再也不要生孩子了。」所以他對兒子才這麼稀罕,因為這有可能是他唯一的子嗣,不過他不強求,她說不生就不生,由著她去。

  「誰是平安?」她一愣。

  齊亞林輕笑著撫摸她產後未消退的肉頰,「平安是我們兒子的小名,取其意平平安安,我希望他在我們的保護下平安長大,不像我們小時候缺少爹娘的疼惜。」

  「平安……」她輕念著,臉上滿是為人母的光采。

  「對了,我陞官了。」他故作嚴肅的說著,但眼底有掩不住的笑意,如今妻子的官夫人可以越做越有派頭。

  雲傲月面上一喜,問道:「做什麼官?」

  「刑部侍郎,正四品官。」連跳三級。

  她訝然,「為什麼調到刑部?你在翰林院不是待得好好地。」翰林院清貴,是讀書人嚮往之地,怎麼會想離開?

  「本來太子想讓我任光祿寺少卿,正三品,但我對刑案的判決比較感興趣,自己向太子爭取的。」他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他要一步一步地打穩根基,讓人看見他的實力,而不是讓人覺得他是靠太子上位。

  「你想到刑部就到刑部,我支持你。」她相信他有能力解決各種刑案,沒有什麼事難得倒他。

  齊亞林驟地一笑,彷彿月光下的曇花迸地裂瓣,瞬間光華絢爛。他道:「我給你請了四品誥命,皇上很爽快的硃筆一批,等你出了月子,聖旨便會下來,四品以上的夫人可入宮晉見皇后,每逢佳節皇宮賜宴亦會受邀。」

  天上砸下來餡餅,她不知是喜是驚,重生前的她或許會欣喜若狂,失態地抱著他大叫,如今她心情平靜,只從剪剪雙眸中透出一絲喜悅,「我不做官夫人,只做你的妻子。」

  「傲月……」他動容地摟著她不放。

  她忽然說:「很臭,你不覺得嗎?」她滿鼻子異味。

  「沒聞到。」明明是香的,香氣撲鼻。

  「我這樣已經難受得快躺不住了,青玉還要躺足兩個月。」青玉生孩子的時候傷了身子,得好好調養。

  「她生了一男一女的龍鳳胎,看到李新那副得意的樣子,我真想一掌拍下去,也不看看他那兩個娃兒小得有如貓崽似的,兩個合下來還不如咱們一個平安壯實。」他說得有點酸,羨慕人家一次兒女雙全,有子有女湊了個「好」。

  她噗哧一笑,「你還酸人家,青玉生孩子時多危險,差一點救不回來,早產了三個月,孩子一生下就體質虛弱,要精養幾年才會像尋常孩子,以後有得他辛苦。」真好,李新也有了家室,一雙兒女,不再是孤獨的守墳人。

  「哼,你生孩子,他們也生孩子,湊什麼熱鬧,還不是想趁機沾我兒子的福氣。」有子萬事足的齊亞林一臉鄙夷,他眼裡只有自家的孩子才是寶,別人家的便是可以隨便養養的野草,嫌棄得很。

  他的護短延續到兒子身上,除了妻子外,孩子成了他心目中的第二位,這就是父愛呀!

  「相公,這次若沒有青玉捨身相護,我們的孩子可能沒有機會出世。」想到那千鈞一髮之際,她心口還有點膽顫,若非青玉用肚子把她頂出去,那鋒利的刀子會扎進她小腹,她未出生的孩子十分危險。

  驀地,齊亞林的雙目一寒,「論功行賞,一千兩黃金、良田百畝我已經賞下去,動手的人我也不會輕饒。」

  「惜月她……怎麼了?」那個丫頭走偏了,正如重生前的她,那時她也很想一刀殺了朱月嬋。

  「我灌了啞藥,把她送回雲家,交由賀氏看管,不過雲家似乎容不下她,又送往家廟。」雲家家廟十分清苦,正好讓她磨磨性子,吃點苦頭。

  「你灌了啞藥?」那她不就成了口不能言的啞巴!

  「為免她造太多口業,不如毒啞了她,在這之前我利用了刑部的名頭先行審問一番,她在絞指、針刺、辣水灌耳之後,老實的招供了。」果然不出他所料,另有玄機。

  「招了什麼?」可惜這繼妹十五歲不到就毀了。

  「賀重華承諾她若能將你帶出齊家宅子,或是讓你出點意外,他便貶妻為妾,讓高安郡主做小,她則由妾扶正做正室。顯然她十分恨你,想讓你死。」想讓他妻子死,他先弄死那人。

  「喪心病狂,惜月才幾歲,居然畫了個大餅釣她。」太可恨了,畜牲養久了都比賀重華有人性。

  齊亞林冷笑道:「你怎麼知道他畫的是大餅?也許他真有其意呢!若你死了,而我又在守城時不幸殉國,跟著三皇子打進來的他不就能順理成章的利用雲惜月來奪取你的嫁妝,隨便許她一個平妻之位,她便樂得不可自抑了。」

  世人皆知他像個贅婿一般,自幼寄宿在妻家,哪有什麼私產,沒人知曉他私下積累了一輩子也花不完的財富。

  可雲傲月有錢眾所皆知,不看她可觀的嫁妝,光是每年賣成藥的收益就十分驚人,有誰看了不眼紅。

  「你是說他還打上我嫁妝的主意?」他真敢。

  他笑著低頭一啄,「誰叫你的身家不比首富爹少,想要銀子卻沒本事賺的人只好朝有錢人下手。」 

  「呿!又調侃我。」她有錢,卻會做善事,除了贈藥外,還每個月在天馬寺施粥布施,給窮苦人家一戶一斗米。

  「我說的是實話,若你沒錢,他還會千方百計找上你嗎?」手中無銀便骨氣折,沒出息地靠女人養活。

  「他和三皇子的下場會如何?其家眷做何處置?」惜月能及時脫離侯府也好,不然一同受罪。

  與妻子嬉鬧的齊亞林冷哼一聲,「程貴妃跪著跟皇上求情,哭得梨花帶雨,皇上一時不忍,就判了三皇子終身圈禁,此後連同內眷一併住到熙山別院,無詔不得離山。」

  「女人的眼淚真管用。」果然如重生前一樣終生圈禁,不過想來也輕鬆不了多久,新皇即位的第二年,他就死於一場熱疾。

  有沒有身邊這一位的手筆她不知情,但有傳聞三皇子又想奮起,和新帝爭取帝位,新帝一怒之下就連同他的黨羽一併處死,對外宣稱死於熱病。

  「要是你對著我哭,我也會心軟得一塌糊塗,你要什麼都給你。」寵她無上限,他只知他的一生最擅長的是寵她,為她折腰,他心甘情願。

  雲傲月嬌嗔著朝他衣襟一扯,「那我想痛痛快快地泡個澡你為什麼不許?我臭得像隔日的餿水。」

  他連忙安撫,「不臭,不臭,香得很,何況你剛生過孩子,傷口還沒完全癒合,萬一沾水生了炎症,沈太醫可是會罵人,你想他氣沖沖的指著你的鼻頭破口大罵嗎?」

  一提到她那個師父,想撒嬌一下的她雙肩為之一垮,「你是我夫婿,你得替我擋著他。」

  沈太醫便是雲傲月重生前遇到的老太醫,如今再見備感親切,因此她興起拜他為師的念頭,但是沈太醫一見到她所製的藥便驚為天人,她製藥的本事比他好上太多了,有些他正在研製的藥她已有完整藥方,所以他認為她當藥師比學醫來得有成就,老追著她問藥方。

  其實雲傲月很想告訴沈太醫,那些完整的藥方有一大半是他完成的,他在數年後會告老還鄉,專心研製成藥。

  「還有你這般耍賴的,調皮。」唉,任重而道遠,沈太醫的脾氣古怪,也只有她才消受得起,兩人臭味相投,都沈迷於藥理。

  她刻意親他,想把臭味傳給他,「賀重華不是皇子,也沒有貴妃親娘,起兵造反是重罪,為何未誅連九族?」

  一提到賀重華,齊亞林的神情全是嫌惡,「他雖沒有貴妃娘,卻有個郡主妻,高安郡主是城陽公主的女兒,皇上看在親妹妹的份上只好網開一面,不讓外甥女死了丈夫當寡婦……」

  老侯爺雖未參與三皇子的叛亂,但也被兒孫所拖累,爵位被奪,家產充公,侯爺及其子嗣被貶為庶民,三代不得入朝為仕,即日起逐出京城,回南陽老家自省,無詔不得入京。

  而賀重華則流放三千里,充軍北疆,日日與風沙為伍。他後院的女人散的散,走的走,只剩下回公主府的朱月嬋,臨川侯府再也不存在,一年後的一場大火燒得片瓦不留。

  「皇上這般特赦危害朝廷的亂臣賊子,不怕他們捲土重來嗎?」是嫌社稷江山的根基太穩,還是真沒把這回事放在眼裡?幾個女人就讓皇上輕縱首腦,連其黨羽也輕輕放過。當初守城時將士可是死傷數千,皇上毫不在意嗎?

  齊亞林只淡淡的說了一句,「皇上老了。」

  人老了,才會特別希望兒孫健在,不想看到太多殺戮,也不願他熟悉的面孔一一被斬首示眾。他們再不濟也是皇親國戚,讓他們一個個身首分離,他於心不忍,因此決定給他們一個反省的機會。

  皇上心軟了,不復當年的雄心壯志,經歷過一些事也比較會隱忍,只盼晚年能走得順遂些。

  夫妻倆正說著,剛吃飽的白胖兒子被身形微胖的乳娘抱進內室,兩顆黑曜石似的水亮眼睛睜得很大,像在找娘。

  他應該還不會認人,可是很奇怪,一到雲傲月懷中,他的眉頭便一下子舒展開,愛笑的眉眼上揚,小小的拳頭揮呀揮的,嘴巴咕嚕咕嚕吐著小泡泡,自個又覺得好玩的戳破。

  「他怎麼這麼愛笑呀!以後會不會性情太好。」兒幼不知事,母憂到九十九,看到懷裡的孩子,雲傲月面上柔和得宛若破雲而出的明月。

  「性情好才能娶到娘子呀,像我的小月兒便是世上僅有的好娘子,再難有他人能與你爭輝。」心滿意足的齊亞林擁著妻兒,有了他們,他的心也變柔軟了,只想守護著兩人。

  她笑倚著他的胸口,「就你嘴甜,沈太醫也上了年紀,曰後就由我們奉養他吧!」

  「好。」他毫不遲疑的點頭。

  妻奴就妻奴吧,天大地大,娘子最大。

  孩子笑了,當爹娘的他們也會心一笑。

*             *             *

  一年後。當!當!當……九九八十一響,從皇宮傳出。

  山陵崩,皇上賓天。

  「吾皇萬歲萬萬——」

  先帝死於天啟二十一年夏末,太子蕭元昊登基為皇,年號景崇,在登基的第三日便策立太子妃曹氏為皇后,並為他所倚重的臣子們加官封爵。

  以齊亞林為首的太子黨都受到封賜,齊亞林賜邸一座,比原先的齊宅略大一些,是前朝鎮南將軍府邸,空了多年未曾住人,便賞賜於他,並賜銀帛、田畝若干,盼能與首富的多金比肩。

  他由刑部侍郎轉任大理寺寺卿,一樣管刑案,但官升兩等,是二品官,封妻蔭子。

  林清越本就是世家子弟,便封他為都指揮使,官階也不小,為三品官員,負責處理京畿一帶的軍防。

  對數字特別敏感的蘇萬里則毫無懸念的成為二品戶部尚書,專門負責管錢,他非常高興能與銀子為伍,只是一看到他辛苦收來的稅銀被濫用,未用在百姓身上,他就會非常痛心的找上皇上「聊天」,再由皇上派出代天子巡守的監察御史遍查民情,一定要逮出貪贓枉法的官員,還天下一片朗朗晴天,這樣他的辛勞才有代價。

  蘇萬里很忙,但再忙仍能跑到齊府蹭飯,還要人家的兒子叫他爹,把人家的親爹氣得想把他扔出去。

  景崇三年,齊亞林升任為最年輕的首輔大人,全朝嘩然,但他的治理能力有目共睹,屢破奇案,倒也沒人為此事提出異議,因此順理成章的成了百官之首。

  日子就像流水一般輕輕柔柔的流過,在文武官員的愛戴和依賴下,齊亞林來到他三十三歲的壽辰前夕,距離他三十三歲的死劫越來越近,死亡的陰影逐漸籠罩。

  二十九歲的雲傲月絲毫不見歲月的痕跡,面皮依舊光滑細嫩如剝殼雞蛋,水嫩細白,散發著珍珠般的光澤,但更見嫵媚嬌艷,如同開得正艷的牡丹,雍容華貴。

  她已是三子一女的母親,長子平安、次子長安、三子永安、小女兒棲鳳,如今肚子還揣著一個。

  已成他們家中長輩的前太醫院院使沈太醫由兩夫妻當父執輩奉養,和當家主母以師徒相稱,他判斷腹中之子是男胎,故而未瓜熟蒂落的四子已有了名字,叫真安,不過若是女兒,便喚真凰。

  看著一堆小蘿蔔頭跑來跑去地快吵翻天,從來不是嚴父的齊亞林一味的縱容,一如他對妻子的寵愛,面對妻子,他臉上的笑意從不間斷,眼神柔和地看著他們胡鬧。

  「別緊張,沒事,瞧你一副天快要垮下來的樣子,我不過晨起吹了點風,咳了兩聲,你就大驚小怪的以為我生了重病,可我真的沒什麼大礙。」一臉無奈的齊亞林笑睨著面色焦慮的雲傲月,有些心疼她又為了他的事忙得團團轉。

  「小病不看會成大病,一有端假就要立即掐斷,你不是一個人,有妻有子有個家要依靠你,你是我們的支柱,不能倒下。」雲傲月非常堅持,不許他反駁。

  此時的她已經富得流油,蓋了三間製藥作坊,供應名下三十多間藥鋪,但「富可敵國」是個忌諱,因此她止步於三十七間藥鋪,不再多開鋪子。比皇上還富有算什麼事,一有事還不抄家滅族,盡數收入國庫。

  好在皇上仁善愛民,從不計較民比國富,還提倡商道,大開絲路和海上通道,讓各地商人暢行無阻,只微微增加賦稅。國運由中庸轉為昌隆,國力強盛,人民富裕,將士們衣無陳舊,嶄新筆挺,手持的兵戎鋒利照人。

  但是他有個小小的壞毛病,居然跟蘇萬里一樣愛蹭飯,每每私下帶了幾名侍衛便出宮到首輔家,拿著菜單要首輔大人的愛妻親自下廚,一邊百般挑剔,一邊吃得爽快。 

        這是在替首輔大人「撐腰」,讓他能一振夫綱。

  可是首輔大人根本不領情,一次、兩次後便氣得快摔盤子扔碗。他自個都捨不得親親娘子沾一點陽春水,憑什麼娘子要為皇帝小兒洗手做羹湯,他不幹!

  於是乎,他成了史上第一個敢攆走皇上的大臣,皇上還被攆得很開心,笑呵呵的撫著吃撐的肚皮從首輔家走出。

  但是首輔大人「畏妻如虎」的傳聞不知為何流傳,還有人笑稱他就是贅婿,唯妻命是從。

  不過倒沒人說雲傲月的不是,反而多有推崇,因她製藥不忘行善,每一間鋪子都有一月兩次的贈藥,並從賣藥所得中抽出,成弄了善堂,專門收留無父無母的孤兒、鰥寡孤獨的老人,或身有殘疾、沒有辦法勞作而被棄養的可憐人。

  「藥娘子」的名號傳得更廣了,在安康附近甚至有「藥娘子廟」的生祠,香火鼎盛。

  「嗯,沒錯,我這徒兒說得有理,別忽略了小小的風寒,也許是其他病症引起,諱疾忌醫是跟自己過不去。」穿著深色袍服的老者紅光滿面,一手攏過整把的鬍子。

  「沈太醫……」饒了他吧,他還要趕著上朝呢!一個妻子的癡纏他就有點吃不消了,再來個攪局的,這日子真是難過,這幾年他幾乎成為他們師徒倆重點關注的對象。

  齊亞林身在福中不知福,家有太醫看顧他一家老小的身子,殊不知在雲傲月重生前那一世,這時候的沈太醫墳草已經長得比人還高了,每年前去祭拜他的只有一人,便是受過他大恩的雲傲月。

  知曉沈太醫前世死於消渴症的雲傲月極力研製治消渴症的藥方,並嚴格控管他的飲食,讓癥狀減輕,不易發作。

  安康的雲老夫人也還活著,不時上京到首輔府邸住上十天半個月。她的身體還算硬朗,但已經不太理事了,任由賀氏去胡搞瞎鬧,反正有個當大官的孫女婿,她在雲家過得很舒心,賀氏從來不敢在她面前攪事。

  至於雲惜月,她多年前出了家廟,在賀氏的安排下嫁了一名來自西域的商人,如今去了關外,再沒回來。

  「把手伸出來,讓老夫診一診,沒事最好,讓這丫頭安心,要不你就等著喝苦藥,老夫不放甘草,多下些黃連,好讓你知道家人的關心有多麼珍貴。」他也是走老運遇到這麼好的徒弟,享受著兒孫孝順的福氣。

  「你們呀,就是愛操心,堂堂的一品官員還不會照顧自己嗎?」齊亞林故意長籲短嘆,挽起袖子伸直手臂,莫可奈何地看向雲傲月而後笑意一柔,落在她微隆的肚子上。

  四子一女,他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會枝葉繁茂,孩子如雨後春筍般一個一個冒出來。

  「就你死腦筋,老是不當一回事,不想和我活到白頭了嗎?你早說,我送你一根繩子勒死你。」她擔心得坐立難安,老想著要如何為他化開死劫,而他卻跟沒事人似的十分悠哉。

  「噓,別說讓我心疼的話,我這不是聽你的話在治了嗎。我們都要好好的,老了我陪你四處走走看看,當一對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他哄娘子的話越說越順溜了。

  「說話算話,不許食言,老大出生時你就不在我身邊。」她翻起舊帳來了,一副他敢反悔定不輕饒的悍婦模樣。

  家有母老虎,這下子「首輔畏妻」的事又要傳得沸沸揚揚了。

  他苦笑,「不敢,我家娘子製藥本事若說是第二,沒人敢自稱第一,要是我開罪了她,隨便給我下點藥就一命嗚呼了。」

  下點藥……忽然有什麼閃過雲傲月的腦中,她想用力捕捉卻沒捉住,一閃就消失了。

  就在這時候,一名眼生的丫頭端了碗紫米養生粥進來,這是齊亞林這些年養成的習慣,他早膳吃粥配幾樣小菜,七分飽就去上朝,下了朝再吃些鴨脯、乾果,他少量多餐,不暴飲暴食,偶而喝點小酒,生活規律地像個老頭子,只有夜裡活動較為頻繁。

  不然他四子一女哪來的,勤於夫妻事呀!

  「大人請用。」

  丫頭的手柔白如蔥玉,小小的個頭,約十五、六歲左右,一雙眼含羞帶怯的勾人。

  「嗯。」齊亞林正要以口就碗,他懶得用湯勺,趕緊吃完好上朝,他快趕不及了,即使是首輔也不能比百官晚到。

  但是他剛要入口,站在他身旁的沈太醫就眉頭一皺,伸手蓋住碗口,把他手中的碗搶過來,低頭一嗅,沈聲道:「丫頭,你來聞聞這氣味。」他年輕時分辨各種藥材,鼻子好得很,但人上了年紀,嗅覺便不夠靈敏了,總要差上一點。

  「師父,怎麼了……咦?這味道是……」雲傲月眼神驀地一變,雙瞳燃著怒火,瞪著一味裝羞的丫頭。

  「是什麼?」他聞著像是……

  「馬錢子。」

  沈太醫臉色劇變,「這是劇毒,一吃下片刻便亡,癥狀有如急症發作,難以查其死因。」

  宮中常出現這種藥,嬪妃為了爭寵、剷除對手,便會買通太醫院的太醫,或讓人從宮外帶進宮,以此無聲無息的除掉礙事的人。

  先帝在世時的李婕妤便是死於馬錢子,當時她正受寵,資色上乘,一點也不亞於程貴妃,先帝有意提她的位分為淑妃,誰知旨意未下,她已暴斃宮中。先帝雖有不捨,卻也未下令徹查,因為下手的人明顯可知,得到寵愛的程貴妃不想有人分寵,便早一步奪去李婕妤的性命。

  「你敢下毒?」齊亞林臉色一變,提腳一踹,把正在作著美夢的丫頭一腳踹飛。

  她眼露驚慌,口吐鮮血,哭道:「奴、奴婢不敢,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只是從廚房端來而已……」她害怕得身子抖如篩。

  做過刑部侍郎又曾任職大理寺寺卿的齊亞林一眼就瞧出她眼神閃爍,必定是在說謊,怒道:「再不吐實,大刑侍候。」竟然有人敢毒害他,罪不可恕。

  「不是奴婢做的,奴婢是冤枉的,大人明察……」什麼是馬錢子?為什麼有毒?明明是……

  「來了,把她的腿給折了,看她招不招。」太久沒下狠手了,旁人都以為他改吃素了。

  「是。」

  一看身著侍衛袍服的男人朝她走來,膽小的丫頭嚇得臉發白,叫道:「奴婢招,奴婢招,不要斷奴婢的腿!是他給我的,他說這叫『情意散』,讓人一服下就會喜歡上自己看到的第一個人……」,

  被丫頭所指的男子跛了一隻腳,穿著僕役的衣服,一見事跡敗露便想逃,但是拖著腿跑不快,一下子就被制服了。

  「好大的膽子,竟敢謀害首輔大人……」

  雲傲月驚呼,「咦,他不是……賀重華?」

  齊亞林皺眉,「臨川侯世子?」居然還沒死。他以腳踢開低伏的頭顱,露出一張「熟人」面孔。

  賀重華嗤笑道:「呸!什麼臨川侯世子,我不過是流放邊疆的囚犯。」是啊,如今他只是個囚犯。他吃了多少苦,費了多少功夫才逃回京,沒想到還是被識破。

  「自知有罪還敢回京,你以為皇上會如先帝一般心慈手軟嗎?」成大業者,誰的手上未沾血。

  外貌老了二十歲有餘的賀重華啐了一口,黝黑的臉上看不見昔日的張狂。他咬牙切齒地道:「要不是你,我會落到這種地步嗎?從你跟我搶女人開始,我就和你誓不兩立,你不死難消我心頭大恨——」

  「帶走。」

  沒等他說完,齊亞林便下令將賀重華關進大牢,不到三日,他自縊牢中,是由念著一絲夫妻情份的朱月嬋為他收屍掩埋。

  時間過得很快,齊亞林過了三十三歲,邁進三十四歲,這時雲傲月這才想起自己重生前便是死於這一年,她莫名地生了一場怪病,怎麼治也治不好,終是芳魂沓然。

  這下換她緊張了,趕緊請沈太醫看著。

  最後她這一生活了八十七歲,壽終正寢,齊亞林比她早死三年,死前還捉著她的手,要她早點去陪他,說他在奈何橋上等她。

  見他死後仍不鬆開雲傲月的手,本來哭得稀里嘩啦的子孫們頓時哭笑不得,只好在他耳邊說著——

  「爹(爺爺、阿祖)您安心的走吧,我們會讓娘(祖母、祖婆)快點去陪您,她不會讓您等太久的。」

  聞言,齊亞林這才含笑九泉,鬆開了手。他到死都是離不開妻子的妻奴。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56:52

陽光晴子 - 炮灰重生不退親【緣來是重生之三】

靳大人,你的前未婚妻真笨,放著這麼好的人不要,可惜我與你無緣,
現下只能在你的墓前嘆息,若下輩子再相遇,我一定不會錯過你……

身為洋行的女主事,她在商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無人不佩服,
沒想到不過是在英年早逝的青天大老爺靳懿威墳前感嘆幾句,
就重生成主動退他婚事的前未婚妻,這下好看了,
一想到心懷不軌的二叔會傾吞江南的洋行,她就一個頭兩個大,
只好腆著臉上門求嫁,希望能與被貶去江南當小官的他一起赴任,
幸好她總算靠著機智通過他的考驗,成為他名不副實的假妻子,
一路上發揮所長賺取大把路費,扭轉他對原主的花瓶印象,
而他雖然依舊冷著臉,卻在她落水時使出作為底牌的武功救她,
有官員送小妾給他時,他也堅決拒絕,令她開心得笑咧了嘴,
還給她極大的自由,讓她能去尋找出外雲遊的堂哥回來對抗二叔,
沒想到堂哥出現,靳懿威卻以為那是她愛的人,罕見地發了脾氣,
搞什麼嘛,這個遲鈍的傢夥,她愛的明明是他!
然而她還來不及和他和好,就遇到刺客突襲,墜入溪谷……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57:11

【 楔 子 】

       朗朗晴空下,朱微茵靜靜的佇立在父母的墳前,一炷香已燒了大半,煙灰隨風紛飛,火花漸熄。

       一旁的清秀丫鬟夏黎、春蘭互看一眼後,轉回目光瞧著仍動也不動的朱微茵,不太敢出聲。

       主子一向樂觀堅強,但每年掃墓,情緒總是低沈,可能是因為主子的爹娘不過是出一趟遠門就慘遭盜匪謀財害命令人措手不及,而且這麼多年了,那幫匪徒消聲匿跡,不曾被逮。

        時間緩緩流逝,香已熄,朱微茵美麗的臉上仍神情凝重。

        「小姐,我們收拾收拾回去了吧?」夏黎個性較直率,老是冒冒失失的,少根筋的她覺得再這樣杵下去不成,索性開口。

        春蘭溫婉貼心,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多嘴了。

        朱微茵吐了口長氣,「收吧。」

         兩個丫鬟看向她,見她臉上已恢復為平常的神態,皆微笑點頭,彎身將祭拜的物品一一放回竹籃裡。

        「爹、娘,茵兒明年再來看你們。」朱微茵於墳前再次跪下,磕了三次頭,在丫鬟的攙扶下起身,之後,主僕便在守墓人的目送下,步出朱家私有的墓園。

         朱微茵背對著墓園大門,停下腳步,深深的吸了口長氣。

        這座可以俯瞰定容縣全景的山頭還有不少墓地,有的雜草橫生,有的才剛放上鮮花,每一座代表的都是一個個消逝的生命。

         「小姐,咱們的馬車停在下方路口呢。」夏黎見自家主子不動,想也沒想就一手指向半山腰的路口,但動作太大,她勾在手肘上的竹籃前後搖晃,裡頭一顆鮮紅的蘋果咚咚落地。

        「什麼嘛!」她皺起眉頭,蹲下身去撿,沒想到大大的竹籃碰撞到自己的膝蓋,瞬間朝前一傾,不管是水果、牲禮還是菜餚,全翻落在地,頓時苦著臉哀號一聲,直接跪在地上,「啊—— 怎麼會這樣?」

         怎麼不會!春蘭好無言,要不是主子罩著,笨手笨腳的夏黎早就被丟出朱家大門了,「快撿吧,別跪著不動。」她彎下身來幫忙,卻見朱微茵也跟著彎腰,急急要她到另一邊休息。這個主子她們伺候了八年,從來不擺架子,直把她們當姊妹,但她們可不敢真的冒犯她。

         朱微茵也不勉強,往另一邊走去,卻見一顆紅蘋果迅速滾過腳邊,她一回頭,看到夏黎尷尬的跪跌在地上,春蘭伸手要扶起她,而方才撿進竹籃裡的水果又再度滾落一地。

        朱微茵搖頭一笑,從容的往前走,穿過兩座墓碑,彎身撿起那顆蘋果,直起身,這才發現眼前是一座新墳,墓碑上的名字她還非常熟悉,她在外行商,曾在商會及一些宴席上與那人有過幾面之緣。

        靳懿威,一個相貌堂堂,氣質冷傲的男子。他對她這名經營宜和洋行的年輕女當家不曾有半點輕視之意,光是這點,就讓她頗為欣賞,為此,她還特別打聽了有關他的事,後來才知道他是受了家族之累才被貶到這個位於江南地界的定容縣當縣官,甚至因此慘遭未婚妻范敏兒—— 京城第一美人退婚。

         即便非自願,靳懿威做起縣官可是半點也不馬虎,政績不錯,是個好官。他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特別照顧弱勢,每月都定期從他的薪俸中撥出定額買米糧送給年邁獨住的老人及孤苦無依的百姓,只可惜來不及升官就猝死。

        而且靳家倒臺後,親友間疏離,不再來往,靳懿威死時兩袖清風,連點辦喪事的錢都沒有,也無親友相助,最後還是百姓商家感念他,眾人捐款替他造了墳。

         這事發生時,她正巧出了趟遠門,要不,她也是會慷慨解囊的。

        「可惜了,那麼俊美又有才氣的男人,不畏權勢的為民請命,興利除弊,百姓們敬他、愛戴他,怎麼老天爺這麼早就讓他離世了?」朱微茵說來甚是感慨。

        夏黎跟春蘭已收拾好走過來,正好聽到她說這席話,兩人先是一愣,再齊齊看向石碑上的名字,同時開口,「是靳大人的墓呢。」

        「嗯,這麼好的人,他的未婚妻卻執意退婚,看來是個不識貨的。」朱微茵嘆了口氣,「要是我是他的未婚妻,肯定不會退婚。」

         「小姐,這樣說—— 呃,不太好吧。」春蘭看著這附近一座座的墓,雖然天朗氣清,但時值深秋,山風一吹,枯葉隨風飄落,添了股蕭瑟感,令她總覺得有些毛毛的。

        「無妨,我只是替他感慨。」她將手上的蘋果放到春蘭的竹籃裡,又道:「這麼好的官,怎麼老天爺不讓他多活些日子?還有那個范敏兒,要我說,能嫁給靳大人多好,一個自律又善待百姓的人,肯定也會是好丈夫—— 」

       「小姐啊!」夏黎神情略顯驚惶的東瞧西看,「春蘭說的對,您別在靳大人的墓前說這些了,還說到嫁娶什麼的,他可是死了呀!」

         朱微茵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世上那麼多人,有幸能成為夫妻得要多深的緣分,富貴如浮雲,夫妻間若能相知相惜,真的不需要有通天富貴,即使只有少少的俸祿,粗茶淡飯的過日子也是很幸福的。」

         夏黎跟春蘭互看一眼,暗暗在心裡一嘆,主子及笄了,媒婆多到都要將門檻給踏平,但家裡能為她作主的長輩還真的沒有,難怪她會有這麼多的感慨。

        朱微茵看著眼前這個小小的新墳,簡簡單單的,連墓碑也是最便宜的石頭,上頭的字刻得四平八穩,只有「青天好官」四個字透露墓中人的不凡,然而可以想見,時日一久,這個人終究會被世人遺忘,這墓也將成為雜草叢生的一隅。

        罷了,反正她的錢多得是,確實有能力替他做些什麼。朱微茵微微一笑,看著墓碑道:「好吧,靳大人的後半輩子就我來養了。」

        「小姐!」春蘭跟夏黎異口同聲的叫了起來。

         朱微茵被她們嚇了一大跳,半認真半開玩笑的瞪兩人一眼,「我話還沒說完呢。」她的意思是,以後修墳和祭拜的錢跟人都由她來出。

         「還沒說完?小姐,奴婢真的聽很多人說過,在別人的墓前千萬不能亂說話,會出事的。」夏黎邊說邊嚥口水,還搓了搓汗毛直豎的手臂,驀地——

         「轟隆隆—— 」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天雷吼,讓主僕三人嚇得不輕。

         夏黎驚惶地抬頭看天,一手拍拍被嚇得怦怦狂跳的胸口,「怎麼晴天打雷啊?不會有什麼壞事要發生了吧?」

         「口無遮攔的胡說什麼!」春蘭臉色微白,唸了她一句。

         夏黎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

        朱微茵也抬頭看了看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紊亂的心跳漸漸平息,「我們走吧。」

         兩個丫鬟再無異議,急急的挽著自家主子,匆匆步行到路口,上了馬車。

        誰也沒想到就在這一晚,朱微茵發起高燒,大夫看了說是染上風寒,但藥吃了,燒也退了,她卻一直昏睡不醒。

        時間一天天過去,請了許多大夫,仍然找不出病因,半個月過後,她偶而清醒,但最多一個多時辰便會再度昏睡;一個月後,她不再昏睡,卻虛弱得起不了身。

*             *             *

        「轟隆隆—— 」

        這一夜大雨滂沱,雷聲不斷。

        朱家大宅裡,一個燈火通明的院落中傳出一陣陣啜泣聲。

        「嗚嗚嗚,都是奴婢烏鴉嘴,小姐,您罵奴婢吧,奴婢真是烏鴉嘴!」夏黎跪在床邊,鼻子一抽一抽的哭著,不時拍打著已經紅腫的嘴巴。

         朱微茵虛弱的躺臥在床上,連安撫她的力氣都沒有。

        「小姐,奴婢去求菩薩了,也到靳大人的墳前去求過了,說那天小姐說的話要他千萬別當真,奴婢求他不要將小姐帶走。」夏黎哭得好傷心。

         「奴婢也去求靳大人,別讓小姐去當他的新娘,嗚嗚嗚……」春蘭哽咽不已。

        「不、不是……」朱微茵真的沒力氣說話,可看著兩個跪在床畔哭紅雙眼的丫鬟,她很想告訴她們,沒事的,人生在世,有生就有死,絕不是因為一個多月前她在靳懿威墳前說那些胡話,才有了此刻的死劫。

        「怎麼不是!主子一向健康,怎麼會染個風寒就變成這樣?連大夫都救不了……」夏黎仍拚命哭泣,十分自責,當初若不是她笨手笨腳打翻竹籃,小姐也不會在墓地多作逗留,更不會發生後面的事。

         朱微茵很想安慰她那真的不干她的事,只是老天爺要帶走她而已,但是她還有一件心事未了……她試了幾次,才乾澀的開口,「曉—— 曉—— 」她的義妹曾曉喬還是沒能趕回來見她最後一面嗎?

         「主子是說喬主子嗎?她在趕回來的路上了,請您撐著點,撐著—— 」春蘭淚如雨下,握著朱微茵愈來愈冰涼的手,心也跟著發涼。

        朱微茵真的很想撐下去,她必須告訴曉喬怎麼跟雲遊在外的大堂哥聯絡,那是往後曉喬唯一可以求助跟信任的人。

        她還得告訴曉喬,朱家大宅裡住的都是會吃人骨血的親戚,她已幫曉喬安排好一門婚事,曉喬要好好嫁人,別傻傻的想替她守護朱家的宜和洋行而不嫁。

         她也想告訴曉喬,她這一輩子,只活了十五年,父母早逝,家裡雖有幾房人,但她在乎的只有曉喬、大堂哥及宜和洋行的老管事。

         對了,還有在她眼前哭得死去活來的兩名丫鬟,她想要謝謝她們,她還想、還想……

         倏地,黑暗降臨。

         熙朝豐陽十二年,初冬,朱微茵嚥下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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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57:46


        熙朝豐陽十一年,初夏。

        朱微茵靜靜看著梳妝鏡裡的自己,久久之後暗暗吐了口長氣。

        銅鏡裡的自己,眉毛如畫,雙眸清靈,粉唇如櫻,看起來嬌滴滴的。

        唉,即使看了一個多月,她還是不習慣這張陌生的新臉孔,即使這張臉比她原先的還要美上十倍,她卻沒有因此多了喜悅。

        閤上眼,她似乎仍聽得見夏黎跟春蘭的痛哭聲,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死了,沒想到再度睜開眼時,不僅時間倒轉,就連她的身分、樣貌也全變了。

        她一開始以為是作夢,到後來不得不認清自己確實是附體重生,從一名可以處理大筆生意的商家女主事搖身一變成為世府千金,更神奇的是,這位千金還是她站在某人的新墳前批評過的范敏兒!

        這麼好的人,他的未婚妻卻執意退婚,看來是個不識貨的。

         要是我是他的未婚妻,肯定不會退婚——

         她睜開眼,再次盯著鏡中的容顏,自從知道自己附體重生的原主就是靳懿威的未婚妻後,這兩句話就時不時的在她腦袋瓜裡盤旋不去。

         多麼離譜又荒謬,她竟成了不識貨的范敏兒!

          但就算有再多的困惑和不解,她糾結了一個多月,心思千迴百轉的,也只能接受從今而後自己就是范敏兒!

         好在這個身體仍保存著前身的記憶,她變成范敏兒後,生活過得比她預想的還要順利,對京城近來發生的大小事也一清二楚,才能安排一件無比重要的大事。

         此刻日頭偏西,橘紅色的霞光灑進這座清雅又不失奢華的臥房內。

         她再做了個深呼吸,從梳妝鏡前起身。

         她這一動,原本站在一旁的兩名丫鬟不安的互看一眼,其中的雁子咬著下唇走到另一邊去拿披風,而玉荷則輕步上前,「小姐,您真的要去嗎?」她有些害怕的看著穿著一身藏青色褲裝,呈現店小二扮相的自家主子。

         「好不容易才安排好,怎麼可以不去。」范家可是百年世家大族,宅中規矩多如牛毛,一個閨女要出門得過五關斬六將,一層層往上呈報。

        范敏兒俐落的調整了下頭上的帽子,確定長髮已完全包覆在裡頭後,回身接過另一名丫鬟遞過來的連帽披風穿上,從頭到尾將自己遮得嚴實後,才朝丫頭們點點頭。

        兩人只能硬著頭皮率先穿過隔開臥室與花廳的珠簾,步出房門後,注意到范敏兒跟在她們身後,兩人再互看一眼,隨即照著自家主子先前的交代,一路快步往後院的方向走,若遠遠的見到有人,就趕忙繞路。

        這裡可是京城的應遠侯府,范敏兒是正經主子,雖是庶女,但有著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也因而成了侯爺跟世族長輩們的心頭肉,養嬌也養刁了。

         不過府裡的下人們都知道,范敏兒只是侯爺眼中一個足以攀上權貴,讓范家更加壯大的棋子而已。

         此刻,在這又嬌又刁的主子指使下,主僕三人偷偷摸摸的總算順利來到後院門外,一輛馬車已在候著。

         這是范敏兒拿錢要兩個丫鬟去外頭雇來的,因為范家馬車都印上獨有的家徽,不好辦事。

         雁子和玉荷伺候范敏兒坐進馬車後,便跟著車伕坐在前頭,一邊替車伕引路,一邊不忘忐忑的交換眼神。

        兩人私下聊過,都覺得主子忽然變得很不一樣,她們還往前推敲時間,記得是一個半月前,就在主子執意退了靳府婚約的隔天,與家中的嫡三小姐在水榭旁狠狠的吵了一架,也不知怎麼的,雙雙跌落水中,再被奴僕救起時,兩人都奄奄一息,她們這些貼身丫鬟因而被狠打了二十大板,說是偷懶,沒有護主,但明明是兩個主子要她們這些丫鬟走得遠遠的,誰也不許聽她們說話。

         不過當時兩人爭吵的聲音極大,她們還是聽到了,嫡三小姐心繫靳懿威已久,而主子是庶出,卻仗著侯爺的疼寵如願與同是庶出的靳懿威成了未婚夫妻,後來主子又悔婚,還說些得了便宜又賣乖的話,嫡三小姐氣不過才動手推人。

        但嫡三小姐當天就醒了,休養幾日,一如過往般雍容大度,她們家主子卻是昏迷數日才清醒,整個人變得安安靜靜的,即使侯爺跟主子的親生母親月姨娘多次探視,她仍是意興闌珊,話也極少。

          那時候她們就覺得主子變得不一樣,脾氣變好了,不會動不動就打罵她們,且她對侯爺為她跟京城望族靖明王府中的世子溥堂議親一事本是興致勃勃,充滿優越感,而今誰要提起,她便一臉凝重,而今個兒要做的事,她們更是想都想不明白,主子到底想做什麼?

        馬車裡的范敏兒正靜靜的看著竹簾外的京城街景,回憶她的前世。

         其實她初掌宜和洋行外出經商時,曾來過京城一次,對皇城的繁榮留下深刻印象。這裡店鋪林立,人車熙來攘往,金碧輝煌的宮殿就座落北邊,高聳的宮牆隔開了坊市,店鋪的規模一家開得比一家大,而靜巷裡也有不少風格各異的小店,物品琳琅滿目,價格則貴得令人咋舌。

        眼前所見與幾年前看到的街景並無不同,大街上不少人高談闊論,茶棧裡也有人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話,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但她猜得到內容。

        豐陽十一年,一件皇室醜聞傳遍大江南北,震驚了全朝百姓。

       這事始於去年秋季,因湖北蟲害,糧食缺收,幾個月後,許多百姓淪落為飢民,三皇子主動向皇上表明願押送米糧前往賑災,積極與當地農民面對面瞭解蟲害緣由,思索防疫之道,同時也請當地米商釋出囤積的米糧,好接濟從相鄰城鎮湧入的其他飢民。三皇子愛民仁慈之名迅速在各地傳開,更有不少人私下議論,若由三皇子繼承皇位,是熙朝百姓之福,只是誰也沒想到一把無名大火竟將統一堆放在倉庫中的米糧焚燒殆盡。

         事後皇上派人追查,查出這一切都是因皇子間的奪嫡內鬥而起,原來成了東宮太子的二皇子擔心原本就備受皇帝寵愛的三皇子立下功勞,儲君之位會有變,他才從中阻撓,派人放火燒毀倉庫。

         這火來得太猛太快,上千名等著領米的飢民爭相推擠逃命,最終造成數百名百姓走避不及,葬生火海。

        這事皇上原本是要壓下來的,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放火造成百姓重大傷亡、賑災的米糧付之一炬的罪魁禍首就是當今太子一事被傳了出去。

         全國上下眾怒難消,輿論譁然,為此,皇上不得不廢太子,好平息百姓怒火。

         但事情未了,皇上在廢太子之餘,也趁機整頓朝中派別,幾個被視為立場分明、擁戴二皇子及三皇子的世家大族都在名單內,皇上直言,他治理的熙朝不許結黨營私、不許拉幫結派,朝野若無法齊心,又如何富國強兵,百姓安康?

         於是,世家大族、三代當官輔政的靳家,因擁戴三皇子,也被捲入這次的奪嫡之爭,一家子當官的,除了靳懿威外,全被摘了烏紗帽。

        不知內情的會覺得靳懿威很幸運,知情的就知道他是最大的苦主。

        才學過人的他在靳府是不受待見的庶子,生母早逝,直至中舉才在家族中受到重視,也因為他是世家子弟中少數靠自己中舉的,格外入皇帝的眼,眼看就要飛黃騰達,卻因為這件奪嫡之爭被波及,錦繡前程沒了,議好的婚事也沒了,且再半個月就得動身前往江南當一名小小縣官。

        范敏兒想到這裡,不由得閉上雙眸,卻無法壓抑胸口間翻湧的心驚膽顫。

       這個時間,前世的她還活著,可她現在卻在范敏兒的身體裡重生,那在江南的朱微茵會是誰?范敏兒嗎?她在那裡又在做什麼?家裡的人跟洋行都好嗎?她心裡有成千上萬個問題待解。

         她好不安,唯有去一趟江南才能找到答案,可偏偏范敏兒已經退親了,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走這一趟,希望能重新開啟前往江南的大門。

         「小姐,已經到了。」

         馬車外傳來雁子忐忑的聲音,接著,長長的繡簾被玉荷揭了開來。

         范敏兒傾身,踩著雁子搬來的矮凳下了馬車,抬頭看著眼前這間位於靜巷內的大宅子,認真說來,它其實是京城迎賓大客棧的偏僻後院。

         雁子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走上前舉手敲敲緊閉的後門,後門隨即打了開來。

         范敏兒眼中悄然浮現一抹淡淡笑意,她重生後辦大事,好像都只能走後門呢。

*             *             *

       繁華京城中,如今最熱門的八卦當屬靳家,靳家大宅前總有些好事者駐足觀看,對裡頭指指點點,畢竟靳家雖然被抄家丟官去職,但皇上厚道,念在其三代為官,給了靳府一個月的時間讓他們打包離開,除了房舍土地不得買賣變現外,大宅裡的東西並未扣押,任由他們處置。

        自那之後,每日都可見到一些價值不菲的家具、古董字畫被搬出來,接著就是靳家幾房在眾人面前你搶我奪,爭執不斷,於是古董花瓶碎了,字畫被撕了,眾人張牙舞爪地指著對方,露出互相怪罪的醜陋嘴臉。

        等到大宅被搬得差不多後,各房接著搶的就是彼此私藏的金銀珠寶。據被遣散的奴僕說,平時雍容華貴的幾房夫人、女眷光為了一包首飾就搶成一團,還差點將一名夫人的眼睛給抓瞎。

        不意外的,靳家成了京城人眼中的大笑話,靳家這個世家大族也終於意識到這一點,他們開始思考,將目光放到安靜獨居在後院一隅的靳懿威身上。

         雖然他從朝廷新貴被貶到江南的定容縣當知縣,但與家族的其他人相比,皇上對他絕對是特別寬待,他們心裡有底,靳家若要從谷底再爬起來,只能靠他,因此他們開始搶人,假裝心疼的說靳懿威平時孤家寡人,只有一名小廝隨侍,倒不如一家子同下江南,彼此住在一起也有個照應。

        但這個如意算盤沒成,靳懿威不配合。一個沒有親娘的世家庶子在家族中備受冷遇,就連親爹也不曾關愛,多年來,他冷眼看著家中幾房爭奪權力、勾心鬥角,對人性失望,對古今讚頌的親情更是嗤之以鼻,在他眼中,人與人之間沒有單純的付出,只有算計、利與慾。

         一連數日,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拚命擠到他眼前說他是家族中最優秀的苗子,靳家日後只能靠他光耀門楣的一張張嘴臉,反感到只想吐。

         為圖個清淨,他離家搬到迎賓大客棧小住,但家人不死心,尤其是他的父親,時不時上門遊說,說著那些身為靳家子孫該有的責任義務。

         他煩了,累了,索性拒絕見外客,這幾日也已經將該處理、該辦妥的事都解決了,明日就能提早下江南,遠離這一些所謂的「家人」。

         只是眼前這個頭垂得低低的,端著托盤緩緩踏入他房裡的店小二,怎麼看都不對勁!

        范敏兒一雙玉手微微顫抖,將托盤上的茶水跟冒著熱氣的飯菜一一挪到桌上後,這才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粉妝玉琢的臉蛋,神情緊張的看著坐著的靳懿威。

        「是妳!」靳懿威表面平靜,但心裡是訝異的。他已經順她的意解除婚約了,一個世家閨女又為何要打扮成店小二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范敏兒先是有禮的福個身,再尷尬開口,「是我,我知道我的穿著很奇怪,但如果不這麼做,便見不到靳公子。」

        她話裡有點小小埋怨,她寫過帖子讓人送來給他,看能否見上一面,但這傢夥連帖子也不收,她只好派人守在客棧前,只要見他外出,便一人跟上,一人回報,可這傢夥根本消失,連客棧也不出,她能怎麼辦?

        靳懿威勾唇,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見了也是白見,請范小姐離開。」

         這麼快就下逐客令!她咬著下唇定眼打量,他一如她記憶中的模樣,一身質料極佳的黑色圓領袍服,俊美無比,只是眉宇間始終散發著冷峻及疏離,明擺著他就是這麼不好相處。

        怎麼辦?認真算起來,此時的他未下江南,跟她是尚未見過面的,與原主范敏兒也只見過兩次,怎麼這麼難親近,她能成功說服他嗎?唉,她的額際都隱隱疼起來了。

        見她只瞪著自己卻不說話,靳懿威冷冷開口,「范小姐,需要叫人進來幫妳離開?」

         要叫外頭守門的小廝攆她走?不行,她好不容易才混進來的,可是瞧他這張冷冰冰的俊顏,她過來前醞釀好的情緒、準備好的說詞,全被他打亂了。

         靳懿威突然站起身準備往外走。

       范敏兒想也沒想的快跑到他面前,雙手大張攔阻他,「聽我說些話,你可以邊吃邊聽我說,不然,我、我今晚就賴在外頭不走了,真的,拜託。」天啊,他真高,而范敏兒這身形實在太嬌小了,她得仰頭看他,可真是費力。

         見她眼中閃爍著堅定,他的黑眸迅速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錯愕,而後隨即冷冷的看著她。

        她則勇敢的仰頭凝視,雖然脖頸真的好痠啊。

        他重新落坐,而她連做幾個深呼吸,走到桌子旁,從袖子裡拿出一個雕刻精巧的小小木盒,放到桌上,打開後,裡面是好幾根銀針。

         他蹙眉看著她。

         「靳公子與我一樣出身世家大族,同是庶出子女,該是見慣宅中的爾虞我詐,對沒事獻殷勤的人一定會特別警戒,這盒銀針是我送給靳公子的第一份禮物,我今日來,有兩份禮物要送。」她拿起一根銀針,一一在飯菜上試了一輪,銀針都未變色。她擦拭好銀針後,對著他嫣然一笑,「靳公子可以放心用晚膳了。」

         但他不領情,仍是冷冷的看著她。

          好吧,是她多事,但她真的是好心啊,他下江南約半年就會死掉,偏偏她拚命回想也想不出來他到底是怎麼死的,但一個好好的官會突然猝死,她想來想去也只有可能是中毒。

          他定定的注視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對她這突如其來的禮物覺得莫名其妙。因為生長環境,他的確生性多疑,但就算疑心再重,也不認為她會在如願悔婚後還想方設法毒殺他,他們之間並沒有那麼大的仇恨。「開門見山吧,何必浪費彼此的時間。」

          他願意聽了!范敏兒大大的鬆了口氣,微笑著拉了張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來,「你吃啊,呃,我要說的有點長,怕飯菜涼了,那就不好了。」

          他微微蹙眉,總覺得眼前的范敏兒與他過去的印象有些不符,神態及說話的口氣都不同,不過他又有什麼好驚訝的?那些所謂的家人不也是全變了樣。

          至於范敏兒,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絕色,眉如畫,面如桃,眸如星,巴掌大的臉蛋完美得讓人無法挑剔,穠纖合度的身段,一手盈握的小蠻腰,有出身世家的嬌貴氣息,可更特別的是那天生楚楚動人的氣質,更能激發男人的保護慾。

          然而他比誰都清楚此等氣質是老天爺慈悲下的錯置,那張柔軟得引人憐惜的美麗容顏下,是一個只想攀附權貴、享受榮華富貴的膚淺靈魂。

         范敏兒見面前這張俊容愈來愈冷然,頭皮不由得一麻,但是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輕咳一聲道:「我、我想收回……收回悔婚的話,呃,就是,我要你……娶我。」天啊,她結巴了,只不過是換了個身體,怎麼她和原來人巧、心巧、嘴更巧的朱微茵差那麼多?

          經商多年,她知道以誠相待就有好果子吃,所以她定定的看著坐在對面的靳懿威,表情能多真誠就有多真誠。

          但這神情看在靳懿威眼裡就是個笑話,低沈的嗓音吐出,「一下子悔婚,一下子求娶?范小姐是健忘還是覺得如此反覆很好玩?」

          這麼嗆!真尷尬,若可能,她也很想直白的說:很抱歉,這身子的靈魂換人了,所以悔婚的不是她,請他萬分見諒。

         她蹙眉看著他,一手拿起茶杯,逕自替自己倒了一杯,喝一口舒緩緊張後,再次勇敢的直視那雙冷得能凍傷人的冷峻黑眸,「我這次是很認真的。」

         「悔婚當日,范小姐也說自己很認真,還向在下坦承,妳就是愛慕虛榮,而靳某被貶至江南當個小官,是絕對無法給妳過好日子—— 」

         「我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靳公子不必重複。」她一臉無奈的打斷他的話。

          就原主的記憶,她很清楚范敏兒說了什麼毒辣的話,什麼他要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要有點魄力的自動退了這門婚事,別讓她瞧不起等等。

         靳懿威漠然的看著她,對她這突如其來的言行舉止十分不解。

         老天爺待她太好了,即使女扮男裝,且巴掌臉上滿是懊惱與無措,她仍美得無懈可擊,無形中散發的柔弱氣質,更是惹人憐愛,令人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保護慾,當然,他絕對不會是其中之一!

         沒來由的,一把無名怒火陡地在胸口燃起,他看著她的目光更冷了。

         天!那雙黑眸冷得嚇人,她額際更疼了,以纖纖玉指輕揉,並說道:「我一開始悔婚,其實只是想試驗靳公子會不會努力爭取,畢竟我的選擇很多,呃—— 京城第一美人嘛,就是有些小小的、無聊的虛榮感。」她說得心虛,但她總得想法子讓他願意再娶她。

         他黑眸一瞇,「范小姐真的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妳說因為我是庶子,妳對這門婚事原本就不滿意。」

         她兩手一攤,「這樣吧,我就是想嫁給你了,請你別再提我以前說了什麼蠢話,好好思索一下,在什麼條件下,你會願意娶我。」這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此路要真的不通,她也只好另想法子。

         他冷漠的看著她,這是硬要賴上?哼,早就知道京城千金無論嫡庶都是我行我素的嬌嬌女,唯一不捨的就是臉面,他就瞧瞧她的臉皮能有多厚。

          「那就請范小姐說說自己是多麼嫻淑溫良、還是有什麼當賢妻良母的能力,值得在下求娶。」他頓了一下又道:「瞧我糊塗了,全京城誰人不知范小姐除了過人的美貌外,好像也沒什麼值得拿出來說嘴的。」

          指她空有美貌,一無是處?她是半點也不在意,她的靈魂可是朱微茵,在江南定容縣的洋行主事多年,什麼難聽話沒聽過。

          「我這是隱藏鋒芒,身為庶女,光芒大露,在那樣的世家大族裡豈不是找死。事實上,婦之四德,婦德、婦容、婦言、婦功,我可是全數兼備呢。」她大言不慚,自信滿滿,楚楚動人的臉蛋上沒有讓人討厭的驕縱之色,反而有一股慧黠的俏皮之態。

         他微微皺眉,這實在不像是他印象中范敏兒會說的話。

          她縱橫商場多年,最擅長察言觀色,見狀馬上加強說服,「其實靳公子不曾真正瞭解過我,從婚事定下後,我倆不過只見了兩次面,一次是下聘前一日,在我父親的允許下,於我家廳堂見上一面,第二—— 」

          「第二次就是范小姐派人攔下在下的馬車,趾高氣揚的進到車內,一臉鄙夷的說著要悔婚的話,但那些內容已足以讓在下瞭解范小姐的內涵。」他冷笑一聲。

         她腆著臉,訕訕的道:「如果我說那時是心情差,說的都是言不由衷的話,」陡地站起身,雙手合十請求,「行嗎?你可不可以重新認識我?呃—— 你可以多問我一些問題再下判斷,好不好?」

          靳懿威深邃的黑眸一斂,其實可以不理會她,但那雙清澈明眸中的請求是那麼強烈,他竟然不由自主地點頭了。原來,紅顏禍水是這個意思!他的黑眸掠過一絲嘲弄,「好,我問,一題矣。靳某即將赴江南任職,定容縣雖小,卻被稱為『富賈之地』,商業活絡,進出口貿易頻繁,對前往該處,范小姐可有什麼建議或見解?」

          她聽懂了他話中的弦外之音,她如此費心的想要成為他的妻子,就算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官夫人,也該腦中有物,不然江南商業活絡,官商宴席頻繁,官員偕妻應酬,官夫人與富商妻妾更是三天兩頭聚會聊天,她若什麼都不懂,憑什麼跟他下江南?

          靳懿威知道他這個問題極刁鑽,一個處在深閨大院的女子,除了琴棋書畫外,怎麼可能關注到商業的應對進退上。

          范敏兒想起定容縣官商間的複雜牽制及合作,還有他走馬上任半年後雖然成了百姓愛戴的清官,但她記得他出席的邀宴不多,外傳他除了專注在改善一些弱勢百姓更好的生活外,他是孤僻冷傲的——

          「答不出來,妳可以走了。」他逕自拿起碗筷,慢條斯理的吃起飯來。

          「誰說我答不出來!」她瞬間回神。

          他拿筷子的手一頓,平靜無波的眸子掃了她一眼,繼續吃他的飯,估計她也說不出什麼有內容的話來。

          「自古以來,官場殘酷,權力鬥爭不在話下,而江南繁華,其中的定容縣更是造就多名家財萬貫的富商,因而被稱為『富賈之地』,同理,那裡的利益糾葛更盛。

         「你是當官的,不必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要佔有一席之地卻是真,畢竟那裡有不少大官都不敢小看的商業巨擘,」她朱微茵就是其中一位呢,「更甭提你只是個小縣令,他們若用鼻子看你,我都不意外。」

          他放下碗筷,挑高濃眉,再度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自己說的太直白了?她咬咬下唇,「實話難聽,但忠言逆耳,要你佔有一席之地,是因為不能讓那裡的富商視你為一個擺飾用的官員,一旦有什麼要事,逕自越過你往更高的巡撫或總督那兒呈報。」

         見他黑眸沒有任何波動,無法窺視他此刻的想法,她繼續說:「你是個有想法也有能力的好官,我只是希望你能為老百姓做得更多—— 」她頓了一下,在心裡再加句「也能活得更久」後,接著道:「所以搶得先機是必要的,這個先機便是一開始就得讓那些富商刮目相看,此外,行事作風更要雷厲風行,絕不能拖泥帶水,讓下方做事的人無所適從。只要上下齊心,其利斷金,你在定容縣肯定也能混得風生水起,備受百姓愛戴。」其實說到後來,就全是她的經商經驗了。

          一席頭頭是道的話出自一個以驕縱出名的侯門庶女口中,實在讓靳懿威難以置信。他對她前面說的有能力、有想法的好官倒沒多想,家人說的那些狗腿的奉承話他已聽得夠多了,現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跟范敏兒都是同一路人,心中皆有籌謀與算計。

          「不管妳在玩什麼把戲,刻意強記這些話來討好我,都只是白費心機。」他面無表情的再度起身,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強拉著她往門口走。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而且君子動口不動手。」范敏兒掙扎著要甩開他的手,但徒勞無功,一下子就被他拉到門口。

          靳懿威一手打開房門,打算將她推出去。

          不成,事情尚未轉圜,她心急如焚,靈機一動,先一腳將房門給踢回去,再硬著頭皮,想著他就是日後要跟她共度一生的男人,便貼身上去投懷送抱。

         情勢大逆轉,靳懿威全身僵硬的低頭看著一手仍被他扣著,一手卻用力環住他腰際的她。

         范敏兒仰著頭,一雙水靈黑眸閃動著淚光。她知道自己得寸進尺了,所以也做好被他用力推開的心理準備以及承受他的勃然大怒等等,但臉皮厚一點,這是商人成功的訣竅之一,她不願意認輸。俗話說,一哭二鬧三上吊,她先上哭招,硬是逼出兩滴淚,「靳公子,我承認過去是我不成熟,悔婚了才明白自己對你的心意—— 」

         他一臉冷峻,「謊話連篇,范小姐忘了自己說過什麼?『大丈夫何患無妻!若你承認你不是大丈夫,你就可以不悔婚。』范敏兒,妳那時的跋扈猖狂去了哪裡?」

         「我—— 」她的手腕陡然一緊,下一秒,就被拉離那個溫暖厚實的胸膛,再然後,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她沒看到他動手,但「砰」地一聲,身後的門被打開了。

         她詫異的回頭看,他像是輕推了她一把,但一股無形力量已穩穩將她推送出去,而後在她困惑的在門外踉蹌站定時,房門已經關上了。

          「店小二,你送飯菜進去也太久了吧?天都要黑了,可我家爺怎麼這會兒才趕你出來—— 咦?妳、妳、妳不是—— 」

         靳威懿的貼身小廝蘇二一邊唸著一邊要進房掌燈。夕陽餘光映在范敏兒那張美麗嬌弱的容顏上,那一雙淚光閃閃的明眸教他移不開視線,呆呆的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             *             *

         初夏的夜晚,空氣仍然微涼。

         幽靜的院落裡,一個小小的身影有時站立,有時在石階上坐著,有時來回走動,不時做著哈氣、搓揉冰涼雙手的動作。

         燈火通明的房裡,靳威懿坐在桌前翻著書籍,但心思卻不在書上,而是回想著剛剛蘇二進來說的一席話——

         范小姐讓兩個丫鬟到客棧去吃飯,自己披了披風仍守在爺的房門外,冷得直發抖呢。

         此時,敲門聲再度響起,蘇二又尷尬的走進來,頭垂得低低的,「呃—— 小的不小心跟范小姐說出爺明天一早就要離開的事,爺,您罰小的吧。」

         「出去,別再跟她交談了。」

         蘇二欲言又止,但還是走了出去。他真不明白,爺怎麼能這麼狠心,讓范小姐在外頭站那麼久?他看著在迴廊燈籠的暈黃燈光映照下,愈加令人憐惜的無助神情,實在無法狠心不去理她,「范小姐,您還是走吧。」

         范敏兒真誠的道:「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蘇二不知該說什麼,但又不好意思盯著她那張花容月貌看,只能手足無措的站到另一邊去守門。

         屋內的靳懿威清楚聽到兩人的交談,在他眼中,蘇二一直不聰明,但他認分努力,對他的命令不敢不從,沒想到范敏兒那張明豔動人的禍水容顏也會讓蘇二無力抵擋。

          他從窗戶看出去,一個小小的身影確實輕輕顫抖著。

          范敏兒才十五歲吧,比他想像中的還不簡單,她善於利用外貌上的優勢作出楚楚可憐之態,恐怕連最鐵石心腸的人都無法拒絕她的請求,只可惜他是一個連心都沒有的人,所以拒絕得了她。

         此時,小小的身影靠近門板,接著,門上再度傳來輕敲聲,「我說些話,真心話,靳公子就隔著門板聽著吧。」她不確定他能聽到多少,可在此靜夜,聲音特別清楚,何況他若仍不願理會,她見面再說也是沒用。

          「我想跟靳公子下江南,的確有一個一定要離開的理由,靖明王府的世子在我與靳公子悔婚後,數度糾纏,這幾日已找媒婆上門說親。」

          這一席話對世子有欠公允,畢竟范敏兒是心甘情願被他糾纏的,甚至還刻意製造幾次相遇的機會。

         同樣也是拜這身體的記憶之賜,她知道世子即使已經三妻四妾,卻依然滿口甜言蜜語哄騙范敏兒。她只在乎他是未來的王爺,光這個尊貴身分就讓她開心得想嫁了。

          只是旁觀者清,范家長輩都是有心機、有手段的人,這麼積極的與世子合議婚事,范家內部暗潮湧動,處處可見摻雜了家宅爭鬥的算計,要不,這麼好的事,家中還有幾個嫡女待字閨中,豈會讓她這名庶女中選。

          「靳公子,世子妻妾成群,我又是庶出,在那裡當側妃能如何?我不笨,何必好好的正室不當,去當側室,所以就算要我吃回頭草,我也吃。」

         回頭草?她也說得出來!莫名的,門後的靳懿威竟然有點想笑。

         「靳公子,我過去的確有眼無珠,膚淺短視,自負又任性,但人貴在懂得反省,有自知之明不是?」說完,她等了片刻,怎麼還是靜悄悄的?她垮下雙肩,眨眨眼,卻忽然清楚看到房內有一道身影緩緩移動到門前,果真,房門打開了。

         「妳承認自己有眼無珠,膚淺短視,卻沒意識到自己驕縱刁蠻,硬是杵在靳某門前,強迫靳某不得忽視。這就是妳所謂的自省?所謂的自知之明?」

          夜風拂來,她臉色微白,但仍勇敢的正視著因為背光,讓她看不清楚神情的靳懿威。不怕,不怕,內心強大就油鹽不進,如今能附體重生,她內心充滿了感恩,無恨無怨無懼,只想再進江南看看她掛心的家人過得可好。

          外面真的太冷了,她搓著冰冷的雙手,主動跨過門檻不請自入。

         莫名的,靳懿威發覺自己想笑,但原因不明。在他身邊敢這麼厚臉皮的女子,范敏兒是第一個。

         「是,我是有眼無珠才悔婚,也有點驕縱刁蠻,或許靳公子打從心裡認為我和你的家人一樣,知道你入了皇上的眼,到江南任官亦是短暫,也許一年半載就會被皇上提拔回京,這才黏乎乎的巴著你,」她邊在雙手哈著氣,邊看著站定不動的靳懿威,「但我保證自己成為靳公子的妻子後,絕對會謹守一名妻子該有的責任與本分。」

          她刻意住口,雙手輕扯裙子,屏息等待他回應點什麼,但他沒有,她只好打出最後的底牌,「如果我們到江南後,靳公子對我這個新婚妻子還是不滿意,要休了我,我也絕無異議。」她這樣夠有誠意了吧,就算他始亂終棄,她也絕無二話。

          靳懿威一臉淡然,但腦海裡卻有著愈來愈多的猜疑。她到底想做什麼?不惜把自己賠給他,也要跟著他去江南任職?

          范敏兒期待的看著他,見他還是沒反應,知道自己得另想方法了。即使萬分沮喪,她還是開口說:「好吧,是我奢求了,那我們之間就剩一件事,幫我混進來的那名店小二,他的母親病重,我給他錢找大夫,他想報答我才幫我這個忙的。」

         她想了一下,又歉然的道:「我先找人查了他的事,我承認我用了心機,但我想幫他的心是真的,想見你一面的心更是真的,如果你要怪罪,就怪我吧,請別為難那名店小二。」

         靳懿威一雙黑眸由詫異轉為困惑,失態的盯著她發愣卻不自知。嬌蠻又傲慢的范敏兒何曾在乎過一個粗鄙下人!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興起個念頭,帶她走也好,父親跟那群巴著他不放的家人們,在他新婚燕爾時也不好糾纏不休,更何況——

          他的黑眸迅速地閃過一道森冷精光,沒錯,她的同行也能為深埋在他心底的「那個祕密」避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他突然開口,「明日我會去一趟貴府。」

        范敏兒已經行禮轉身步出房間,這一聽,飛快的回頭看他,一臉不解。

         他又說:「第一份禮物是銀針,第二份禮物是妳吧,我都收下了。」

         她眼睛頓時一亮,拉起裙襬快步的又進門,自動為兩人倒了杯溫熱的茶水,把一杯遞給他,難掩興奮的將手上的茶杯與他的重重一碰,「一言為定。」

          他蹙眉,看著她笑容滿面的又說了句「先乾為敬」,而後直率的仰頭喝下。

         「我先走了,謝謝,真的謝謝。」她開心的再度行禮,心情十分激動。成了,成了啊!
深怕他又後悔,她連忙拉起裙襬快步走人。

         房間再度恢復平靜,靳懿威愣愣的看著茶杯,隨即仰首一口喝完,轉頭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某些人事物終於要「再度」見面了,他真的是非常期待。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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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3:58:19


        「你們聽說沒有?原本靳府與應遠侯府已經沒了的婚事又成了,時間就在兩天後。」

        「怎麼可能,我聽到的是兩天後靳府庶三公子就要下江南任職了。」

         「是真的,靳府大宅前都掛上紅燈籠了,有兩個老僕人忙進忙出的,說他家三少爺要成親了,只是這時間點尷尬,不可能大肆宴客,客人也極可能不會上門,所以成親完,夫妻倆就要直接下江南了。」

        「這不對啊,我聽說應遠侯府與靖明王府的世子在談第一美人的親事,雙方很熱絡啊。」

        天朗氣清,京城的大街小巷、茶館或客棧聚集了一堆興味盎然地交換著新鮮八卦的老百姓。

         此時,一陣雜沓的馬蹄聲響起,還摻雜著憤怒的吼聲,「閃開,讓開!」

        眾人紛紛順著聲音來處看去,就見靖明王府的世子溥堂騎著黑色駿馬,身後還有幾名帶刀的勁裝侍從策馬跟隨,一行人很快的穿街過巷,朝著應遠侯府而去。

         「有好戲可看了。」

         不少好事之人連忙起身移動,有的還抄小路快步跑去。

         溥堂一行人已經來到應遠侯府的大門前,溥堂繃著一張俊顏,飛快的翻身下馬,抬頭看著大宅門廊上方掛著的大紅燈籠,壓抑住胸口沸騰的怒火,踏上侯府門前的石階。

          侯府小廝已戰戰惶惶的打開大門,拚命哈腰行禮。

         溥堂粗魯的一把推開他,帶著侍從大步走進去。

         同一時間,大門外也已聚集不少探頭探腦的老百姓。

         應遠侯范留松收到消息後,快步的從廳堂到前院去迎接,但全身冒火的溥堂直接越過他,像陣風似的進入廳堂,逕自撩袍往椅子上一坐,幾名侍從在他身後一字排開,陣仗驚人。

         范留松額冒冷汗,不敢怠慢,示意奴僕快快送上茶水,他則拱手行禮,但話都還沒說,溥堂已經冷冷開口—— 「到底怎麼回事,敏兒姑娘怎麼又要下嫁靳懿威?侯爺是不是該給本世子一個交代!」

         范留松吞了口口水,以袖拭汗,尷尬的看著龍眉鳳目的溥堂,「這、這……真的不知該怎麼說,敏兒她……」

         瞧范留松吞吞吐吐的,溥堂更是一肚子火。他對擁有傾城之貌的范敏兒心儀已久,但她是庶出,無法任他的正室,要納為側妃,范家又稱范敏兒已許配予靳府庶三公子,直到靳府家變,侯府退婚後,他才有機會,如今眼見就要成事,卻又生變!

         「本世子要見她。」溥堂直言。

         「這……」范留松一臉為難,但看溥堂一臉鐵青,也罷,是女兒自己不安分,罔顧禮教惹出來的禍,世子的怒火合該由她自己承受才是。

        他回頭吩咐下人,將范敏兒帶到廳堂來。

        不一會兒,溥堂就看見自己垂涎已久的天仙美人在丫鬟的攙扶下進入自己的視線,他全身都熱了起來。

         范敏兒走進廳堂後,目光先與繃著一張臉的范留松對上,再走到溥堂面前,溫柔行禮,「敏兒見過世子。」

         溥堂看著這似白玉雕琢成的美人兒,一身粉色絲綢衣裙,衣上繡著初綻的荷花,美得如夢以幻,恨不得將她擁入懷裡緊緊抱著。

         范敏兒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渴望,或許原來的范敏兒見到這樣的眼神會嬌羞作態,但她辦不到,溥堂不過是一個空有長相,自命風流,投胎投得好的富貴少爺。

        不意外的,溥堂劈頭就想知道她跟靳懿威的婚事為什麼又重新開始,是靳懿威做了什麼、以手段逼迫嗎?他展現出一副天塌下來,都有他頂著的磅礡氣勢。

        范敏兒還真的什麼都答不出來。她只知道靳懿威兩天前來過一趟,約一個時辰後離去,之後她父親就寒著一張臉告訴她——
「與靳府的婚事照舊,五日後就是吉日。」

         天知道她聽到時先是不敢置信,接著是欣喜若狂,只是由於她父親丟下那句話就走人,她也沒機會再問細節,所以此刻除了無言的看著父親外,她能說什麼?

         說是父親,但她很難與他親近,以她商人的銳利目光看來,這個外貌慈祥的中年男子全身上下都充滿了權謀的味道。

         范留松沒想到從來驕縱自我的女兒竟會將燙手山芋直接丟還給自己,他以為她至少會埋怨氣憤,說些千錯萬錯都是他人的錯等話。

         「怎麼不說話?還是妳爹不許妳透露什麼?放心,有什麼事,本世子替妳作主。」溥堂問著,注意到多日不見的她變得特別安靜,以為她受了什麼刺激,十分不捨。

         范敏兒搖搖頭,「婚事一切由父親作主,敏兒無異議。」

         所以問題出在范留松身上?!溥堂眼中冒火的看向臉色刷地一白的范留松,怒問:「侯爺為敏兒姑娘的婚事另作決定,原因為何?」

         范留松早在這段時日看出女兒與過去不大一樣,但如此懂得將自己拉出風暴之外的小聰明,著實讓他愣了一愣,久久開不了口,還是溥堂怒不可遏的再度開口,他才有些回過神來,「呃,世子,其實是敏兒福薄,不適合世子,還是世子考慮我的嫡三女兒—— 」

         「砰」地一聲,傅堂咬牙切齒的怒拍桌子,「侯爺當本世子什麼女人都要?今日要是不給本世子一個說法,我這就鬧到靳府要靳懿威回答,他一個小小的縣官,憑什麼跟本世子搶女人!」

         范留松面露驚惶,「不行,不行!呃……世子,借一步說話。」他請溥堂走到另一邊,低聲說了些話。

         溥堂難以置信的回頭看向范敏兒,俊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忿忿的甩袖而去,多名侍從也連忙跟著離開。

         范敏兒皺起柳眉,看著同樣鐵青著一張臉的范留松。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她走向他,「敢問父親,靳公子前天來到府裡時,究竟與父親說了什麼,讓父親願再續翁婿緣?」

        「重要嗎?反正妳就是嫁定他了!」范留松恨恨的瞪她一眼,甩袖往書房走去。

         她真是愈來愈好奇了,靳懿威到底說了什麼?父親、母親,還有一些長輩這兩日見到她都一副氣憤的神態,她聰明的沒多問,是清楚答案絕不會太好,這會兒藉機問了仍沒得到答案,那也就罷了,畢竟她婚後應該不太有機會再見到范家人,所以沒必要去糾結。

         雁子跟玉荷靜靜的看著陷入思緒的范敏兒,連她們都能感受到老爺對主子的怒火,主子該怎麼辦呢?眾所周知,靳府如今只是座搬空的大宅院,婚宴有多寒酸冷清是可以預見的。

         范敏兒轉身朝自己住的院落走去,兩名丫鬟也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在行經滿是亭臺樓閣、假山流水的造景花園時,主僕三人都能感受到府中人投射過來的異樣眼光,帶著輕視、憐憫、可笑,還有憤怒。

         范敏兒連看都不想看那些眼光來自於誰,反正再兩天她就出閣了。

        主僕三人回到所住的院落後,范敏兒就揮揮手要兩個丫鬟退出去,她想一人靜一靜。

        不一會兒,一名穿著錦衣華服的三十多歲美婦走了進來,她身後還有兩名丫鬟。

        范敏兒坐在窗邊,一見到她,連起身也沒有。雖然月姨娘是范敏兒的親娘,但她知道月姨娘空有一張好面皮,嫌貧愛富,頻頻灌輸范敏兒錯誤的觀念,說只有靠著嫁給皇親國戚,才能讓她擺脫身為庶女的命運,殊不知范留松另有安排,將范敏兒許給了靳懿威。

         母女倆氣歸氣,也不敢真正翻臉撒氣,後來順利悔婚,她們樂不可支,沒想到現在情況又翻盤,月姨娘悶了近三天也沒來看她,這會兒終是忍不住過來了。

         月姨娘的確很火大,獨生女兒承繼了她的美貌,她的未來能不能過得更好,可全看她嫁得好不好。結果呢?她咬咬牙,走到范敏兒身邊,一臉刻薄的說著,「行啊,連姨娘也不叫了?敏兒,妳這庶出的小姐架子愈來愈大,但怎麼會愚蠢的讓自己又賠給靳懿威?靳府那些人能搶的錢財都搶光了,我真不知道妳跟他一路下江南,會不會日日餐風宿露。」

         這話可真刺耳!范敏兒抬頭看著她,這是怎麼樣的母親,不想法子幫女兒,落井下石倒是挺快的。那張與自己酷似的美人臉此時表情尖酸刻薄,幾近扭曲,真辜負了上天給她的好容貌。

         不過她倒是說到重點了,這一路下江南,路途遙遠,靳懿威的盤纏夠嗎?

         月姨娘不知范敏兒的心思早已移轉,喋喋不休的說她是自作自受,庶出的婚事原本就稱不上隆重,而今下嫁的還是一個被貶的小官,婚事能有什麼氣派熱鬧可言等等。

         「妳父親做事向來有他的道理,妳打亂他的一盤好棋,他要我跟妳說了,這是妳自找的,誰也別怪,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妳自己清楚,是妳把自己的價值給搞砸的,」她一臉厭惡,「出嫁從夫,未來妳落魄無依,哪兒都能去,就是別回京城丟范家的臉!」

         真絕情啊,范敏兒心寒的看著滿臉嫌憎地說完這一席話就轉身離去的月姨娘,她連想反駁的力氣都使不出來,話也說不出口。

        突然間,她好慶幸自己走了兩次後門,成功的讓靳懿威再娶自己為妻,真的是萬幸啊!

*             *             *

        兩天後,靳懿威與范敏兒成親了。

        由於婚事辦得倉促,一切從簡,入夜之後,靳府大門紅燈籠高高掛,幾乎空曠的廳堂勉強擺上桌椅,掛上喜幛,貼些雙喜字,營造喜氣洋洋的氛圍,但甭說來的賓客有限,許多親戚朋友都不想在此時沾染上靳家,深怕遭到池魚之殃,因此並未前來,禮金、賀禮也自動免了,讓靳府眼巴巴的想再搶些財物的幾房人都臉色凝重。

         一場婚宴不見熱鬧,倒是死氣沈沈,一身綾羅綢緞的新人在拜堂成親時寥寥無幾的掌聲下,被送入洞房。

        整間新房貼滿紅色雙喜字,一桌子的花生、桂圓、紅棗、蓮子,龍鳳蠟燭照亮了臥房,襯得滿室紅光。

         不一會,她的紅蓋頭被掀起,映入眼簾的是穿著一身紅通通新郎服的靳懿威。她沒想到他這麼適合紅色,整個人看來更加俊雅出色,只可惜俊臉不見半絲喜氣,黑眸只有熟悉的冷峻。

         不同於她對他的驚豔,他早已猜到鳳冠霞帔的她會是如何的天仙絕色,尤其白裡透紅的肌膚在燭火的映照下宛如清透的琉璃,晶瑩純淨,微微顫動的長睫毛落下一排斜影,更添風情,美得教人銷魂,但再美,也只是他要應付某些人的工具而已。

         這一趟下江南,在外人眼中是他的希望之旅,只有他自己清楚,這一趟是暗影孳生的開始,險惡難測,或許會以死收場。

        他深邃的黑眸直直凝睇著坐在新床上的范敏兒,這一趟多她一人,是福是禍,他交給老天定奪,是她硬湊上來要當他的妻,若遇死劫也是她自找的,怪不了他。

        明明有著旖旎喜氣的氛圍,偏偏新郎官自行喝了一杯交杯酒後,就將另一杯交到新娘手中,「喝吧。」靳懿威的聲音很冷。

        范敏兒的心原本撲通撲通狂跳,這會兒反而平靜下來。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願意娶她,但她知道他可能不會跟她成為一對真夫妻,這是一種極強烈的直覺,她就是知道。

         新房靜悄悄的,她一邊喝著酒一邊耐著性子任他打量,雖然已拜堂成親了,但她之於他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江南還很遙遠,她可一點都不想再被他推出門外。

         沒過多久,就見靳懿威動手脫下外袍,同時跟她說:「妳也將鳳冠霞帔脫了。」

         她瞠目結舌,不會吧,她以為他不會跟她洞房的!

         「妳把陪嫁丫鬟喊進來伺侯更衣,我們待會兒就要離開,動作快一點。」

         她反應過來,倏地起身,「靳公—— 夫君是打算新婚夜就下江南?」

         他將新郎喜袍丟到一旁,回頭看她一眼,「還是妳想洞房完再走?」

         她粉臉漲紅,連忙搖頭,「不是,只是我們走之前,不用去向長輩們奉杯茶嗎?」

         「套句妳曾說過的話,咱們不過是庶出子女,又選在這非常時期成親,婚事辦得如此草率寒酸,雖有邀宴,不見客來,妳道如何?」他走到另一邊,拿起蘇二已經備好的一套袍服,逕自套上。

         她連忙將沈重的珠翠鳳冠拿下,放到床上,「靳家人在惱你吧,外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他們本想與你一起下江南,靠著你吃香喝辣,也能親眼看著靳家東山再起,沒想到你拒絕了,還選在這時候娶妻。

         「這是要花錢的事啊,他們能閃多遠便多遠,閃不遠就一切從簡,用心思是不可能的,反正未來能否再見上一面都不知道呢,」她微微聳肩,「有些時候,親人遠比沒有血緣的朋友還無情。」

          他蹙眉看她一眼,倒沒想到她看得那麼透澈,但凝視她的黑眸仍是一片冷然,口氣也淡淡的,「妳還不換衣服?」

         她這才看到他已經穿好衣服了,一身圓領鑲金線黑袍,很適合他,可惜還是繃著一張俊顏。她點點頭,頓了頓又道:「我再問一個問題,你究竟是說了什麼,還是用了什麼手段,我的家人才不得不點頭讓我嫁?」

         「目的有達成就好,不是嗎?」

          「好奇啊,我爹應該不是那麼好應付的人。」她很自在的解下霞帔,讓他嚥下原本要叫丫鬟進來伺候她的話。

        見她執意要問,他才回答道:「也不難應付,我直言聽到妳極可能成為溥堂的側妃,溥堂既是皇親國戚,有件事便不好這般矇混過去,與其讓他事後找范家跟我算帳,倒不如誠實告知,妳我在婚前已有逾矩的行為。」

         她倏地瞪大了眼睛。

         他等著她冒火,畢竟這事關女子最在乎的清譽,沒想到她竟然笑了—— 「難怪他們一個個都一副氣到想殺了我的表情,這是大失血啊,偷雞不著蝕把米。」

         要知道,靳懿威退婚後,先前下的聘禮范家全退了,但接下來還有溥堂這隻肥羊啊,婚事只要說定,一堆聘禮就又會送往范家,沒想到靳懿威這一說,她不嫁給他也不成,偏偏靳府落沒,各房爭財,沒人肯出錢下聘,且靳懿威兩袖清風,范留松想藉由她讓范家權勢及財富更上一層樓的希望全數幻滅,又怎麼會給她好臉色看。

         「妳不生氣?」他對她的反應倒真出乎意料。

          「為什麼要生氣?」她嫣然一笑,「就說你不瞭解我吧,其實我在那個家待得也不怎麼快樂,跟著你下江南,展開另一場生活,光想就很舒心呢。」

        他定定的看她一眼,「叫丫頭們進來幫妳,我去看蘇二馬車備妥沒。」

         她欣然點頭。

         不一會兒,雁子跟玉荷進房來服侍她梳洗換裝,知道此時要出發,心道:主子這婚結得已夠克難,現在連最重要的洞房花燭夜也跟著沒了。

          「主子不覺得辛苦?才剛成親,也沒能休息就要馬上下江南。」雁子忍不住替范敏兒抱屈,雖然主子以前對她跟玉荷都不好,但這段日子是真的好啊,她不想見主子這般委屈。

         「出嫁從夫。」范敏兒看著玉荷替自己梳了個婦人髻,笑意盈盈,「倒是連累了妳們,父母都在京城,卻要跟我走那麼遠,不過妳們放心,一到江南,我一定會為妳們做最好的安排。」她有信心,江南是她的地盤,賺錢更是她的強項啊,有錢好辦事。

         玉荷跟雁子互看一眼,過去那個對她們總是不假辭色又難伺候的嬌嬌女真的不見了。

          此時范敏兒又說了讓兩個丫鬟傻眼的話——

         「把這套嫁衣連同鳳冠也打包帶走?」

          范敏兒一身粉嫩裙裝,美麗動人,「當然,娘家給的最值錢的就是這套嫁衣跟鳳冠,這套嫁衣的繡功一流,鳳冠上各式珠寶鈿花,價極不菲,拿去典當,肯定是一筆豐厚的財富。」

          「典當?!」兩個丫鬟驚呼出聲。

         「嫁衣只能穿一回,留著做啥?」范敏兒笑著點頭,瞧瞧這新房雖然寬敞,但除了床與桌椅外,僅有一個衣櫃,有些牆上、角落都可以看出曾有擺放東西的痕跡,可見前一陣子靳家人搶搬東西,連這裡也沒放過,但能怎麼辦?

         靳懿威是個庶子,冷峻孤傲,絕對不屑加入搶錢的行列,而她身上也沒多少銀兩,值錢的髮釵珠寶在今天出閣時,月姨娘又毫不客氣的派人拿走,說那原本就是自己給的,如今她真的口袋空空。

         不一會兒,靳懿威回來了,身後多了蘇二。

         范敏兒上次在迎賓大客棧就曾見過他,於是她親切的朝他一笑。

         蘇二的臉瞬間漲紅,「呃—— 夫人好。」

          「走吧。」靳懿威示意范敏兒跟著他走。

        成親不過一個多時辰,但靳府已是靜悄悄,很多地方連燈也沒點,整座府邸帶了點陰森感,但范敏兒不在乎,她想的是——

         「既然要走了,我還是去見一下公婆吧,免得日後有機會相遇卻不相識。」

         「除了幾名奉命留下打掃守著宅子的奴僕外,靳家人全走光了。」靳懿威淡淡的丟了這句話,繼續闊步往前走。

         范敏兒腳步一停,呆了,接著又往前走。想想也是,這座宅子還有什麼可搬的?靳家人的顏面早丟光了,肯留到今日,圖的也是來客的禮金及禮品,沒客人,什麼好處也沒有,留下來有啥意義?

         靳懿威以為她會說什麼,但她只是靜靜的走在他身後,後方兩個丫鬟俐落的提著大包小包,一行人步出靳府大門,幾名奴僕在門口目送,神情哀慟,靳家真的人去樓空,沒了。

         大門外停了兩輛外表樸實的馬車,一行人以主僕之分,分乘兩輛,隨即上路。

         靳懿威與范敏兒共乘一輛,馬車內相當寬敞,幾個軟墊、一張磁石桌子,桌上竟然放著幾份熱騰騰的飯菜。由於碗盤全是鐵製的,十分沈重,因此即使馬車在行進間也不會搖晃。

         如此看來,他們夜宿馬車或在車內用餐的次數顯然不會太少,范敏兒心想。

         他說:「吃吧,另一輛車上也有晚膳。」

        她用力點點頭,努力的壓抑著頻頻要往上勾起的唇瓣,腦海浮現的是——

         要我說,能嫁給靳大人多好,一個自律又善待百姓的人,肯定也會是好丈夫。

         從小事看性子,范敏兒心情愉快,想來往後的日子應當不錯。

        靳懿威靜靜的用餐,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一股說不清的情緒充塞在胸臆間。

        入夜的官道,兩輛馬車漸行漸遠。

*             *             *

         接下來的日子對范敏兒來說,如果不去在乎新婚丈夫的寡言沈靜、不去介意多次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於馬車內過夜,甚至好幾頓都只是買些能填肚子的包子、饅頭的話,可算是極為輕鬆自在的。

        當然,這等窘境也透露出靳懿威的確沒有太多盤纏,所以她趁著一回在一個小城的客棧過夜時,讓玉荷拿了嫁衣跟鳳冠去當鋪典當,當了五百兩銀,這還是她堅持的數字。當鋪的人還算識貨,乾脆的給了銀票。

         接下來他們可以住客棧,吃食也有改善。

         靳懿威對她拿銀兩支付眾人食宿一事沒說什麼,她也不多邀功,反正夫妻同體,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依然不要她這個妻子近身伺候,晚上也不必她替他暖床,夫妻還是分房睡,在她看來,他純粹就是讓她當擺飾,但她一點也不介意。畢竟兩人還很陌生,做那麼親密的事,誰都不自在,更何況這個婚姻是她求來的,連和離、休書都談開了,要真的當不成夫妻,日後當朋友也是好的。

         只是每每看到雁子、玉荷跟蘇二那想問又不好問、想提又不能提的尷尬神情,她也會困窘。夫妻不同房不是她一人的事,靳懿威待她是一貫的冷傲,一開始在客棧住宿就要了四間房,她及雁子等人還有點搞不清楚,直到他接著說了兩間上房,眾人才恍然大悟。

         上房是主子睡的,但此行只有兩個主子啊,怎麼新婚就分房?可是主子的事,下人哪能多嘴。

         馬車搖搖晃晃的,范敏兒坐在車內也搖搖晃晃的,睡意愈來愈濃,但她的腦袋仍在轉動。

        靳懿威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跟她成親,只是在路上多個伴,然後到江南上任後再休了她?

         也不對,這沒意義,還是他要在走馬上任前先休了她,以單身之姿在定容縣當某大官的乘龍快婿?那也不可能,就她前世的記憶,靳懿威沒成親,不過卻是佳婿的熱門人選。

         定容縣商家多,在世人眼中,士農工商,為商的地位卑微些,靳懿威出身世家,即使被眨也還是個文官,所以不少富商都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將自家的嫡女、庶女送到他面前,任君挑選。

          但他誰也不要,無妻無妾,倒是印象中,有幾個官硬是送了幾個通房丫頭給他,他好像就沒推辭。

         思及至此,她已頻頻打盹,冷不防的,馬車猛然減速,她先是往後傾,接著又無法控制的朝前撲去,整個人撞向坐在她對面的靳懿威。

         他倒厲害,仍坐得直挺挺的,對她則沒半點憐香惜玉,雙手及時扣住她的手臂,成功止住她的投懷送抱,可無法避免的也弄疼她的雙臂。

         她痛得叫了一聲。

         他眉頭微蹙,連忙放開手,沒想到馬車突然又動了,范敏兒都還沒坐回去,這一次再度撲向前,也成功的撞上靳懿威的身子。

        他臉色一變,渾身僵硬的一把扣住跪跌在他雙腿間的新婚妻子,忍住胯下之痛,大手一扯,將她丟回對面去。

        這傢夥!雖然馬車內都鋪了軟墊,但他這順手一扔,撞跌間她也會疼啊!她在心裡嘀咕,揉揉疼痛的手臂,抬頭看去沒想到他還好意思冷冷的瞠視著她。她嘟著嘴解釋,「靳懿威,我可不是故意往你身上撞的,是馬車一下子停、一下子又動的。」

        他們南下已有七天,她叫他「夫君」拗口,叫「懿威」又太親密,索性連名帶性的叫了,而他就是冷傲,完全不發表意見,她卻愈叫愈習慣,玉荷等人也從原本乍聽時的困惑到現在習以為常了。

         他抿抿薄唇,看著邊瞪自己邊揉著手臂的范敏兒,明白她意有所指她手臂疼全是他害的。就這幾日的相處下來,他不得不承認她比他想像中還要好相處,甚至可說是容易親近、大方直率。

        此時,車伕已將馬車停靠路旁,收住韁繩後,挑開車簾,一臉歉然的道:「對不起,是前方一輛馬車突然失控切入,爺跟夫人沒事吧?」

         靳懿威搖頭。

         范敏兒笑道:「沒事。」她倏地住口,因為從半開的車簾外,她正好看到一個長著八字鬍的中年人粗暴的將一名女子拖下馬車,街道四周已圍聚不少百姓在指指點點,忙道:「我下去看看。」

         不等靳懿威說話,范敏兒嬌小纖細的身子已鑽過車簾,也不等車伕拿矮凳墊腳,俐落的下了馬車。

         此等行徑在這幾日靳懿威已見過幾回,見怪不怪,但對那雙澄澈明眸閃動的仗義之光,倒是令他訝異,不自覺的跟著她下車,走在她身後。

         范敏兒發現後面傳來追趕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就見蘇二及雁子、玉荷全快步跟上來了。

         街道這隅已圍了高高的人牆,偏偏范敏兒特別嬌小,啥也看不到,只隱隱聽見男人的喝斥聲,問道:「請問前面發生什麼事?」她乾脆拍拍前面一個婦人。

         該名婦人聽得正津津有味,本不想理,回頭卻見是個貌若天仙的姑娘,在她身邊是一名俊美不凡的男子,這對儷人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輩,她連忙陪著笑臉將前面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原來是這丁城一對剛和離的夫妻,男的是個脾氣極差的莽夫,女的脾氣好,是莽夫的繼室。兩人成親兩年,莽夫不時對妻子動手,妻子受不住,上個月才在第三人的協調下和離,男的卻對婦人糾纏不清,婦人決定離開此地到其他地方生活,沒想到男的還是追過來,粗暴的將婦人從馬車上拖下來。

         一個女子的哭泣聲及一個男人的咒罵聲響起——

        「我不要跟你回去,我已經跟你和離了!」

         「不要可以,當初我可是花了五十兩給妳那個嗜賭的母親,才將妳娶回來,不過兩年,妳就想跑?除非還我五十兩,不然就跟我回去。」

         范敏兒聽不下去,想也沒想的擠進前方擁擠的人群,「不好意思,請讓讓,謝謝。」

         一個個看熱鬧的百姓在看到她美麗出塵的容貌,還有走在她身後偉岸英挺的男子後,主動讓開路。

        范敏兒一行人很快的走到前面,也清楚的看到那名八字鬍中年人,他橫眉豎目的抓著一名年輕婦人的後衣領,粗暴的拖行她。

         由於那男子另一手拿了把刀,周圍圍觀的人沒人敢阻攔,就怕刀子不長眼。

         「放開她。」范敏兒柔柔開口,這一聲不大,但她的相貌氣質,還有身後高大的靳懿威,都讓周邊百姓看得目瞪口呆,連那暴力的男子及悲泣的女子也怔怔的看著她,一時之間,原本鬧烘烘的街道頓時安靜下來。

        她無畏的走到那名一手仍揪著婦人後衣領的男子身旁,沈聲道:「放開她,五十兩給你,但你得當眾立誓,從今而後,只要碰到這婦人一根汗毛,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再也當不了男人。」

         「姑娘,這—— 」中年男子臉色漲紅。

        「要不要銀子一句話,這事本就與我無關,更甭提我家夫君還是個大人—— 」她刻意拉長語調,目光轉向一看就冷峻非常的靳懿威。

         中年人不是笨蛋,跟著瞧過去,一對上某人懾人的寒眸,便一陣哆嗦,不敢再有半點遲疑,急急發了毒誓,收了五十兩,笑咪咪的離去,至於眾人鄙夷神情,他可不在乎,有錢要再買個婆子回家有何難?

         婦人淚流滿面的向范敏兒及靳懿威千恩萬謝,卻不知如何還那筆錢,十分淒苦。

         「五十兩買回妳的人生,我覺得很值得,請妳好好過日子,也不枉我今日幫妳。」范敏兒說得真誠。

         靳懿威盯著她,黑眸裡有著思索的幽光,對於這個妻子,他是益發看不明白了。

         圍觀的百姓頻頻讚賞她是人美心也美,難怪老天爺賜她一名俊美不凡的夫君。

         在婦人感激的一再行禮並乘車離去後,戲也散了。

         蘇二、玉荷跟雁子的情緒很複雜,范敏兒救了那名苦命婦人,他們也很高興,但是五十兩不是小數字啊,此番他們本就手頭緊,何況現下離江南還很遠呢,不知之後盤纏夠不夠用,但連靳懿威這個主子都沒說話了,他們哪敢多言。

         其實對范敏兒來說,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就不是難事,那點錢她還付得起。

         一行人隨即往馬車停靠的方向走去。

         范敏兒聽見街上還有人在談論剛剛那名貪財、不怕丟臉的中年人,忍不住有感而發,「丈夫有很多種,有像剛剛那樣貪婪可憎的,也有把妻子當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的,自然也有珍惜呵護、深情無悔的,但還有另一種—— 」她突然想到一直走在自己身邊的靳懿威,「看似冷情,什麼都不做,但心中有情,貼心靜伴的。」

        主子這是在讚美—— 走在她身後的玉荷跟雁子忍不住將目光投注到英俊挺拔的靳懿威身上。

        蘇二也不由得看向自家主子,搔搔頭,心道:主子不該回應半聲嗎?

        靳懿威縱然成為目光焦點,一張俊臉仍波瀾不興,對妻子意有所指的讚美,沒太多感覺,他大多的心思都放在另一件祕密上。

         范敏兒拜前世之賜,早知道靳懿威冷情寡言,卻是一個再好不過的父母官,所以對他的冷淡也不以為意,對他突然轉變心思娶她為妻,更是充滿感激,因此她是很願意說好話的。

       范敏兒的目光落到對面那條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剛剛一出手就花了五十兩,得想法子賺回來才成,於是她說:「靳懿威,這裡挺熱鬧的,既然我們都下車了,就逛一逛吧,好不好?」

        靳懿威低頭看向她,明眸靈動,閃耀著率真之光,與渾身散發的柔弱氣息交錯矛盾卻更加吸引人。他的心裡陡然一動,脫口而出,「好。」

        聞聲,她笑靨如花,他心裡一怔,不明所以。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58:49


    丁城街道整齊乾淨,小販卻挺多的,笑容滿面的沿街叫賣吆喝,好不熱鬧。

    靳懿威跟范敏兒一行人陣仗不小,走到哪兒都少不了招人注目,但他們這幾日已習慣這樣的目光,絲毫沒受到任何影響,吃了東西,填飽了胃,便往另一條商家林立的大道走去。

    范敏兒想也沒想就前往一家規模不小的茶坊。

    茶葉是宜和洋行最大的買賣,她小時候記憶最深的就是在茶葉堆裡玩,牙牙學語時不是學喊爹或娘,而是茶的品目,懂事後,嗜茶如命的爹更是訓練她如何選茶、品茶,有著生意頭腦的母親則教她從商之道,說起來,她爹娘睿智,早早就看出日後洋行生意只能寄望她這個女娃兒,才會教會她那麼多事,讓她練就一身買茶葉不必試飲,光聞其香、看茶葉的形態光澤,就知品名優劣的本事。

    門口夥計一見到他們,連忙哈腰將他們請了進來,還歉然的表明,老掌櫃正在招待一名遠來的貴客,由他這名資深夥計先陪同招呼。

    范敏兒道聲謝,看著表情一成不變的靳懿威,「這家店逛完我們就上車。」

    他只是點頭,並未多言。

    夫妻間的互動在下人眼中是霧裡看花,說來,靳懿威話不多,但絕對是寵范敏兒的,她要做什麼,他鮮少說不,可為何夫妻不同房?

    范敏兒大約逛了一圈,茶品項目極全,大多是中上等好茶,在看到一角正在試喝茶飲的五旬老翁後,下意識嗅嗅空氣中的茶香。

    商人本色,她豎直耳朵偷聽,見衣著富貴的老翁與店家掌櫃有說有笑,一雙澄澈水眸在桌上的茶具及茶葉上轉了一轉,愈來愈聽不下去。她先向陪同的夥計微微一笑,接著就往茶桌走去,緩緩開口,「老掌櫃說這茶是極品就是極品了?真是明前龍井?這裡不會是詐人的黑店吧?」

    她的話說重了點,但因為相貌佳,眼神無辜,不帶火兒也不帶羞辱,兩鬢斑白的老掌櫃起不了半點火氣,只道︰「夫人此言差矣,這店可比老朽的年紀還大,若是黑店,早該不在了。」

    「真的,這位夫人,這家店是丁城老店,不會誆人的,瞧,這包裝拿出去,附近幾個城鎮都識得,也是一個好朋友推薦我來這兒買的。」五旬客人說得口沫橫飛,全身行頭亮晃晃的,但那張皺紋爬滿的老臉可見滄桑,雙手粗糙,顯然是近日才發達的。

    范敏兒一雙明眸迅速掃過他全身上下後,微笑的問︰「敢問老丈,《明前》的《明》所指為何?」

    「這——」五旬客人被問的一楞,老臉尷尬漲紅。

    范敏兒自在的在他身邊坐下,「老丈,你這樣可不成,什麼都不知道,人家說是最高級,你就要撒大錢買了?這個《明》指的是一年二十四節氣的《清明》,在這個節日前採收的茶葉曰《明前》,只是這茶的品質……」

    老掌櫃臉色微微一變,卻見她徑自拿起茶杯為自己倒了一杯後,煞有介事的細細品味,一笑……「老掌櫃還真沒騙人,這品質是對的,價格也成,你買吧。」

    五旬老翁一楞,怎麼這美麗少婦說一串話,繞了一圈回來,還是要他買?

    他這趟上丁城就是要買這家老茶行的茶,將茶分送給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親朋好友。過去他們看不起他,現在他買賣賺了大錢,定要教他們再也不敢小看他。

    老翁開開心心的買了一堆貴得咋舌的茶離開了。

    一旁的夥計有些不明白,怎麼做了這麼一大筆買賣,老掌櫃臉上卻不見喜色?

    老掌櫃見夥計疑惑的看向自己,便要他到門口去守著,看著坐著不動的一對儷人,男的俊美出色,不說一語,已氣勢攝人;女的明艷動人,年輕貌美,但一雙含笑水眸卻讓他一望心驚,好像什麼事都逃不過她那雙眼。

    他輕嘆一聲,在她對面坐下,開口問︰「夫人有什麼要求?說吧。」

    她笑道︰「真上道,剛剛替老掌櫃挽救了貴店的商譽,老掌櫃便如此大方。」

    此言一出,靳懿威眉頭一蹙,玉荷、雁子跟蘇二更是一頭霧水。

    接著,范敏兒買了與五旬老翁同款的茶品,但價格卻僅有市價的兩成五,幾個下人眼睛差點沒瞪凸,就連一向不見情緒的靳懿威,眉頭都不自覺攏起。

    差價如此多,范敏兒還不客氣,白嫩如蔥的纖纖玉指朝右方一比。

    幾人順著她的手勢看過去,就見擺放著各式以鐵、陶瓷、玻璃等茶罐的原木架上,有一罐看來並不起眼,半透明玻璃,可見內裝的茶葉。

    她道︰「那一包茶就當送的吧,與貴店商譽一比,也算便宜。」

    「可那包茶、那包茶……」老掌櫃吞吞吐吐,心在淌血。

    她先向玉荷、雁子跟蘇二示意他們稍微走遠一點,再看著仍靜靜為自己泡茶、喝茶的靳懿威。

    他默默看她一眼,繼續悠閒品茗,表明沒走開的意願,她也不勉強,對著老掌櫃道︰「我知道那是產量極少,茶香還有著香味的《黃茶》。」

    老掌櫃臉色瞬間一變,她怎麼可能光憑一眼就知道!

    靳懿威喝茶的動作一停,看著她的目光帶著思索。

    「老掌櫃你說,這種專門獻給皇帝的貢茶怎麼會出現在你店裡?我帶走可是在幫你解決麻煩呢,不然那也是燙手山芋,要是我向地方衙門——」

    「不不不,夫人拿去,老朽送了。」

    老掌櫃好想哭,黃茶確實是他偷偷留下來的。他是愛茶之人,對這種少見茶類情有獨鍾,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有人眼睛這麼尖,一眼就看出來了。

    最終,范敏兒收獲滿滿的回到馬車上,一張俏臉志得意滿。

    靳懿威坐在她對面,心忖這閨中女子何來的過人天賦,能面不改色的坑人,還坑得理直氣壯,再加上那張楚楚可憐的臉蛋,讓人火氣上不來,只能苦笑接受。這真的是天賦而已?

    另一輛馬車上的玉荷跟雁子雖然不是很明白個中緣由,卻忍不住讚嘆,這樣的主子比男人還厲害呢,真的是迷死人不償命。

    同車的蘇二也用力的點頭附和,在他眼中,夫人真的是又美又能幹,主子願意再娶她,真是太好了。

*             *             *

    范敏兒的存在,成了這一行人的財神婆。

    他們一路往江南走,每經一省市,她就東挑西撿一些價格平易近人的商品,等到了下一個城鎮再將這些東西賣出,價格至少都翻一倍。

    面對丫鬟、小廝們崇拜的眼神、讚嘆的言辭,她倒不好意思,這其實是嵌在靈魂深處的商人本色,明明有機會賺錢卻放過,這會讓她槌心肝呀。

    她平靜地道︰「物以稀為貴,何況我挑的都是比較特別的東西,加上品質好,要找買家一點都不難。」

    說是這麼說,上回在茶葉上的獲利,可是靠著她高超的賺錢手腕,提高到簡直令人發指的地步,明明僅以兩成五的價格購得,她硬是了得,竟以四倍價錢脫手。

    這一筆生意促成後,連少言的靳懿威在用膳時也忍不住開口,「那一批茶是怎麼回事?」

    她沾沾自喜的回答,「那批茶確實是好茶,但不是明前採收的茶,只是冠上明前二字,在市場價格就能高上四倍,老掌櫃其實也沒虧損,只是從五旬老翁那賺取的高額利差轉到我這裡來而己,至於我轉手再賣,其實是幸運的找到一個跟五旬老翁一樣只認老店包裝就覺得是明前好茶的客人罷了。」

    「但不知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庶女是如何識得其中差異?又如何找到冤大頭當客戶做買賣?」他一臉淡然,可話語犀利。

    「這就是我厲害的地方,老天爺給的天賦,你要說是瞎貓碰上死老鼠也成,合該我天生就是吃買賣這行飯的。」這話夠驕傲的,反正不管她怎麼解釋,他肯定一樣懷疑,她又何必花腦筋來自圓其說。

    靳懿威對她的懷疑是多,但對她竟然願意拋頭露面掙些盤纏,更是難以置信。

    他一日日靜靜觀察,見她不僅有經商的手段,還遊刃有餘,對商品流通難易的敏銳度十足,彷彿她早已做過成千上萬筆生意似的,信手拈來就是一筆好交易。

    「我今兒買了一批貨,你看看,等我們到下個城鎮,又能吃大餐了。」範敏兒巧笑倩兮的回過身,示意坐在另一桌用餐的雁子將她新買的貨拿一套出來。

    這里是一家客棧的上等廂房,范敏兒從不是個吝嗇的主子,她跟靳懿威吃什麼,其他人就吃什麼。

    雁子、玉荷、蘇二及兩名車夫一開始還誠惶誠恐,最後也習以為常,但即使同處一廂房,他們仍離主子桌遠遠的。

    雁子很快的走過去,將手上一套精巧細膩的象牙雕刻放到桌上。

    「謝謝。」范敏兒說得自然,這一點也是讓其他人都有些不適應的地方,畢竟一個侯府千金從小養尊處優,主是主,奴是奴,階級鮮明,範敏兒如此客氣,當下人的反而有些無所適從,但漸漸的也稍能習慣了。

    「靳懿威,你看,我買了不少象牙筷子,這些都刻了不少花草鳥獸,栩栩如生,很美吧。」范敏兒傾身靠向他,眸光熠熠,歡喜地展示她的戰利品。

    他點點頭,不能不承認,眼前的她也很美,惹人憐愛的容貌看上去極其柔弱,行為舉止卻那麼朝氣蓬勃,詭譎的是,這樣的矛盾一點也不衝突。

    范敏兒一瞬也不瞬的對上他的黑眸,「謝謝。」

    他沒問謝什麼,只是將一盅湯品挪到她眼前。這段日子多了銀子,在客棧用餐時,她幾乎餐餐必點這種湯湯水水的東西。

    她勾起嘴角一笑,她的一聲「謝謝」其實包含了對他太多的感激,如今她能朝著夢裡的江南而去、能這麼自在的做生意、能這麼放鬆的過生活,全都多虧有他。

    重生一回是老天爺給的恩賜,她不會想一些傷春悲秋的事,能活得多精彩就多精彩,在她眼中一切都是令人喜悅的、美好的,所以這一路上她比任何人都好奇,什麼都看,能吃的也不忘嚐嚐,當然,最重要的是多將好貨搬上馬車。

    當范敏兒在忙這些事時,靳懿威大多留在客棧的房間內,有時一行人已準備上路了,不見她回來,他卻絲毫不生氣,反而耐心極足地等數個時辰,直至天黑看到她,才會淡淡的說句,「再住一晚,明早出發。」

    范敏兒回來時往往累極了,所以對這個貼心之舉,她極為感激,雖然在他人眼中,他們這對夫妻真的是對奇葩,睡不同房,見面時卻不尷尬,無比自在。

    這一晚,她在梳洗後,端著一杯親自沏上的香醇黃茶,走到相鄰的房間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是蘇二,她朝他一笑,隨即走進雅緻房內,見靳懿威還在桌前看書,便走到他身邊,「這茶泡得不濃不淡,你喝了不會影響睡眠。」

    他看了她一眼,點個頭,她明白這就叫「謝謝」。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們對彼此間的作息已有大略的了解。

    范敏兒在忙著當錢奴時,靳懿威大多在看書,書的種類極廣,但隨著他們離江南愈來愈近,他看的書就愈偏向農書,像是如何屯墾、水利、種植、牧養、備荒之類的,她知道他是在為定容縣較為弱勢的百姓規劃。

    定容縣雖是富賈之地,但一樣有貧富差距的問題,富者恆富,貧者恆貧,農耕者無力開懇新田,只能貧困度日。

    她主動在他身邊坐下,雖然早就知道他會是一個百姓愛戴的青天大老爺,但看著他如此認真,忍不住想到他的早死。難道是如此用心,無暇管顧自己的身子?

    「咳!」她輕輕咳了一聲,引起他的注意後,才一臉嚴肅的道︰「靳懿威,我知道你腦袋裡想很多事,但是我們到定容縣後,要忙的事肯定更多,我勸你還是別太拚太操,先保重自己,日後才有體力幹活。」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在他聽來很莫名其妙,但她有時候說的話又很實際,一點也不像世家千金。

    見他還是一臉不以為意,她忍不住又道︰「我這是擔心你啊,太子被廢,一干重臣遭罪,皇上遲遲沒立儲君,朝廷看似平靜,私下定是風起雲湧,動蕩不安,不少官員要嘛明哲保身,要嘛找靠山選慣站,但不管選哪邊,都需要用白花花的銀子來疏通打理——」

    他突然沈聲打斷她的話,「你如何得知這些事?」

    「呃,猜也猜得出來,我又不是個笨的。」其實是這身子保留的前身記憶,原主想嫁皇親國戚,私下可花了不少金銀買消息,就怕嫁錯人,掉了腦袋。

    「你還猜出什麼?」

    「有錢才能辦事,定容縣是富賈之地,金山銀山最多,一些需要辦事的達官貴人往往會到定容縣找錢,你是縣官,絕對無法置身事外,麻煩事鐵定多如牛毛。」

    靳懿威神情複雜的看著她,內心竟沈重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總之,這些——」她突然從袖子內拿出一叠銀票放到桌上,「當官跟做生意沒兩樣,要錢也要人,兩者皆俱,事情就成功一半,」她咬著下唇,頓了一下又道︰「雖然我們不像一對正常夫妻,但我一點也不後悔嫁給你,到江南後,這些錢你就妥善使用——不對,是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反正夫妻同體,我的銀子就是你的銀子,我唯一的條件就是,你絕對不可以累死自己。」語畢,她俏皮一笑,輕盈的離開房間。

    靳懿威凝神斂眉看著桌上那杯仍散發茶香的茶水及一叠厚厚的銀票,心緒翻騰,五味雜陳。

    蘇二走過來,眼眶熱熱的,感動的說︰「小的從府裡出事以來,就替主子擔心,府裡從沒人會替主子著想,主子能帶多少銀兩到定容縣當父母官,小的心裡有數,又想著這一路風塵僕僕的到那裡,主子會不會門面寒酸而被那富商大賈瞧不起,沒想到——」他說到都哽咽了,真是替主子高興,能有夫人這麼好的妻子。

    靳懿威淡淡的說︰「我要休息了。」

    蘇二忙拭去淚水,點頭離開。

    燭火下,靳懿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靜靜的看書。

*             *             *

    悶熱的夏夜下了一場短暫的雨,沁涼的風自半開的窗吹入屋內,桌上的燭火早已熄滅,天空已露魚肚白,但床鋪上的靳懿威因一夜的輾轉反側才剛睡著,此時睡得正沈,還作了個夢——要我說,能嫁給靳大人多好,一個自律又善待百姓的人,肯定也會是好丈夫。

    好吧,靳大人的後半輩子就我來養了。

    一個清脆溫暖的女子嗓音在一片漆黑的夢境中響起。

    靳懿威在睡夢中低語,「讓我看見你,你到底是誰?」

    但一如他重生後的這些年,這個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重複再作的夢,永遠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同時,敲門聲陡起,接著就是范敏兒略微軟糯的嗓音——「醒了嗎?」

    「醒了。」他起身坐在床沿。

    范敏兒開門走進來,一臉嬌俏的笑道??「沒事,只是我今天起得早,又很難得的換你睡晚了,所以我等你一起用早膳,哦,我伺候你梳洗吧,這我也會的。」

    蘇二端了銅盆進來,放置在桌上,玉荷跟雁子則站在門口。

    靳懿威示意蘇二出去,只見蘇二眉開眼笑地快步退出,就連門口的玉荷和雁子也一樣,笑咪咪地將房門給關上。

    「他們都知道你我不是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你又何必在他們面前上演這等戲碼?」他穿上鞋子,走到桌子前,將她剛從銅盆裡拿起來擰乾的毛巾拿走擦臉。

    她不服的抗議,「我才沒演,就算名不副實,我們也還是拜過堂的,當然,也許一進江南你就會丟張休書給我,但當一天和尚,再怎麼不盡心,偶而也該敲一天鐘,是不是?」說到這裡,她臉上帶著一絲俏皮的微笑。

    莫名的,他不太高興,心中冒出一股無名火,黑眸更冷。

    她誤解了這個眼神,以為他並不認同她的話,又道︰「不管你怎麼想,我覺得你就是個正人君子,就算當不成夫妻,我也希望交你這個朋友。」現在有結交的機會,她肯定不會放過。她前世對他的印象極好,可惜無法深交,他就離世。

    總之,她是不會吝惜對他好的,只要他活得愈久,定容縣的百姓才愈有福氣能過好日子,這可是環環相扣的。

    只是朋友嗎?靳懿威注視她片刻,突然更悶了,沈聲道︰「不是要伺候?」

    她眼睛一亮,「好。」

    事實證明,范敏兒真有伺候人的本事,替他著裝時動作迅速,就連替他梳髮也沒難倒她。

    用早膳時,除了靳懿威外,其他人都是眉開眼笑,他們開心兩位主子之間終於有一點點進展了,殊不知靳懿威糾結的正是這一小步的進展。

    當時在房裡,空氣中有股不尋常的親密氛圍,他靜靜看著她以矮凳墊高嬌小的身子,神情專注的替他著衣,之後又藉由銅鏡看著她白晰的小手滑入自己烏黑的髮中,柔軟指腹輕拂而過,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驀地亂跳了幾下,身體亦發燙,他清楚感覺到來自她身上的馥香氣息將他籠罩,糟糕的是,他竟然一點也不討厭。

    所有人用完早膳後,乘車離開熱鬧的城鎮,約莫過了三個時辰,馬車經過一座山頭,眼前的山城風景變得截然不同,小橋流水,老街上河道交錯,安逸恬靜。

    他們在老街上打轉,找了間小茶樓吃飯。

    由於這裡屬於華崤的東南,而華崤的藍寶石礦產一向有名,這座小城臨近礦區,許多店家都有販售相關的瓖嵌飾品,價格相當便宜,因此範敏兒掏了銀子選購不少,瞧她一張俏臉笑盈盈的,甭說幾個隨行的奴僕,就連靳懿威都知道這是一張包準又要賺大錢的財奴臉。

    他不懂一個世家千金是從哪裡學來掙錢之道的,不過這顯然是好事,瞧瞧幾名提著大包小包的奴僕,看著她的神態簡直是崇拜到五體投地。

    一行人上了馬車,過了一會兒,行經一座小山谷,谷中有噴濺的瀑布溪流,風景秀麗怡人,范敏兒眼睛不由得一亮。

    靳懿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竟因那眸中的欣喜,命馬車停下來,讓眾人下車動動筋骨,休息休息。

    藍天白雲下,兩名丫鬟跟在范敏兒身後,三個姑娘家踩著高低不一的大小岩石來到溪邊,居高臨下看著清澈見底的淺綠色溪水,在陽光的照射下,隱隱可見魚兒在水中遊來遊去。一旁的大樹下,綠影斑駿,長長的柳絲隨著山風搖曳,靳懿威、蘇二及兩名車夫都在那裡乘涼。

    范敏兒突然想起自己以前與義妹玩耍捉魚的情形,後來她們還烤了魚來吃,多麼無憂無慮的日子,她開心地回憶著,往右多走幾步,找個離溪水較近的地方,蹲下身子,見幾條魚兒在溪水中穿梭,微笑著伸長手想去觸碰。

    冷不防地,她踩著碎石的繡鞋突地一滑,整個人往前倒,「撲通」一聲,摔進頗深的溪流裡,來不及閉嘴,一連嗆了好幾口水,偏偏她又不諳水性,只能難受地揮舞手腳,用力咳著,可她愈咳愈往下沈。

    「夫人!」玉荷跟雁子驚呼一聲。

    一個黑影倏地飛掠而來,僅一瞬間,范敏兒已經被人從河裡抱起,回到陸地。

    她拚命咳嗽,因全身浸濕,薄埂的衣衫緊黏身上,曲線畢露,平時看來羸弱纖細,沒想到身材竟是玲瓏有致。

    靳懿威黑眸一凜,下意識的將她抱得更緊,不願讓快步跑過來的蘇二及兩名車夫看到她不小心曝露的春光,那是專屬於他的——專屬?!腳步頓了一下,一股情緒緊緊揪住他的胸口,讓他無法置信的看著她。

    餘悸猶存的范敏兒無暇注意,全副心神放在對付咳嗽上,在終於能喘息時,才意識到抱著自己的是靳懿威,所以是他將她從溪水中撈上來的?

    她眨眨眼,從不知道他會武功,就前世的印象中,她也沒聽過他曾習武的事。

    「主、主子,您怎麼會功夫?」蘇二瞠目結舌,他服侍主子多年,卻從不曉得主子會武。

    靳懿威沒回答這個問題,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的心思全在懷中貼著自己的范敏兒身上。

    她臉色微白的看著他,顯然受到驚嚇。

    他難掩擔心的抱著全身濕答答的她回到馬車,沈聲問︰「有沒有哪裡不適?」

    「沒有,謝謝。」這是第一次,她清楚看到這張俊美的臉上顯現淡漠之外的神情,很好看,很吸引人,她的心撲通作響,不自覺的屏住氣息。

    他沒再說什麼,隨即下了馬車,要兩個丫鬟進去伺候她換下濕衣服。

    雁子跟玉荷為主子擦拭身子更衣,一邊關切的問她是否有事,一邊不忘讚嘆靳懿威那飛掠而來的迅捷身手有多麼厲害。

    范敏兒慢半拍的想到他抱著自己時,她濕漉漉的身子緊貼著他厚實的胸膛及強健的臂膀,白嫩的臉不禁染上嫣紅,一顆心再次紊亂跳動。

    片刻之後,眾人上路,她跟靳懿威再度同車。明明是同一輛馬車,她卻覺得空間變小,心跳又驀地加快,只能找話聊,試圖轉移注意力,「你真是深藏不露,什麼時候練武的?怎麼在京城時從未聽人說過?」

    「隱藏鋒芒。」他答。

    她一楞,想到自己也曾說過類似的話。沒錯,他才情顯露,鋒芒逼人,若是武學同樣非凡,不就是在找死?

    她嫣然一笑,「我明白了,到定容縣後,你也別讓人知道你會武功,繼續隱藏鋒芒,有益無害,我也會交代其他人都別說的。」

    他心頭一熱,不由得深深的看著她,她竟跟他有著同樣的心思!事實上他本來不該曝露自己會武的事,畢竟前世自己半點功夫也不會,可是他同樣無法坐視她遇險不理。

    這一天,她的貼身伺候,他的飛身救護,都在兩人心中激蕩出一絲心動的漣漪。

*             *             *

    京城內多是皇親貴冑,二皇子齊謙的盛王府就在鬧中取靜的大街一隅。王府大門緊閉,門前站有四名侍衛,神情嚴肅的看著行經的人車。

    人情冷暖在這道門前就能清楚感受,過去齊謙入主東宮,是未來帝王,多少想攀權附勢更上層樓的有心人備上厚禮癡等求見,如今他退出東宮,回到這座宅邸,門前冷清,倒是一些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老百姓在門外指指點點,一臉鄙夷,小小聲的議論他爭位的惡行。

    外人不知,其實王府內一片祥和,沒有愁雲慘霧,不見擔憂面容,上至主子,下至奴僕,一如過往的生活著。

    深宅後院中,一個溫柔的嗓音含笑問道︰「妹妹可聽明白了?」

    「放心吧,姊姊,我一定會跟好太子——不是,王爺的。」另一個嬌俏嗓音卻帶了點不甘願。

    「是啊,咱們的夫君已不是太子,但你這口氣是怎麼回事?委屈嗎?」

    富麗堂皇的寢室內,雍容華貴的盛王妃章宜妏半坐臥在榻上,打趣地笑看著坐在一旁的唐紫英,美麗的臉上盡是寵愛。

    在眾人眼中,杏眼桃腮的唐紫英是個沒什麼心機的可愛姑娘,但她知道唐紫英是大智若愚,出身高門庶女,被家人作為棋子嫁給當初的太子,過去在東宮時,唐紫英很清楚一切都由她這名太子妃說了算,所以一入東宮便以她馬首是瞻,連太子要幹麼都得靠後,也因此兩人共事一夫,不僅不爭寵、不吃醋,反而姊妹情深。

    她們接著聊起要下江南出遊一事。

    齊謙被廢太子之位,如今成了閒散王爺,做什麼事原就不疾不徐的他,不擔心皇上對他的失望及皇后對他的擔心,倒有心情來一趟微服出巡,章宜妏是全心支持,唐紫英則沒意見,想著如果可以不必同行,那更好。

    此時,唐紫英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身為廢太子的良娣,她很有眼色的朝章宜妏笑了笑,「王爺進來了,妹妹就先出去了。」

    她起身退到一旁,豐神俊朗的齊謙大步走來,一眼就瞧見身穿一襲粉紫色裙裝的唐紫英,見她行完禮就要越過他出去,隨即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明日紫英就要跟著本王出府遠行,怎麼捨得你的妏姊姊?不多聊會兒?」

    唐紫英微微噘起唇,「妾身是萬分的捨不得姊姊啊,可是王爺硬要我跟著下江南,姊姊也說了,要我好好陪著王爺,我只能聽話。」她頓了頓,又道︰「現在和姊姊待愈久,我會愈捨不得走。」

    齊謙聽了差點沒崩潰,一雙黑眸只能狠狠的瞪著她,偏偏她還一臉無辜。

    章宜妏已經忍俊不禁的噗哧一笑,「真是個傻妹妹,要不是姊姊懷了身孕,也會跟著下江南遊玩的,何況咱們夫婿文武雙全,容貌俊美,世上有多少美人想跟你交換呢!」

    「可是要我選,我寧願留在府裡陪姊姊。王爺明明還有玉姊姊跟聶姊姊,不一定要我一人陪著下江南啊——」見章宜妏微微挑起柳眉,她吐吐舌頭,委委屈屈的道︰「妹妹知道了,這就去收拾出遊的行囊。」她恭敬的行個禮,輕嘆一聲,退了出去。

    「敢情她連收都還未叫人收!這小傢夥真是去得心不甘情不願。」齊謙又好氣又好笑的搖搖頭,這才走到床邊坐下,伸手輕撫章宜妏微凸的肚子,「你一個人可以照顧自己跟娃兒?」

    她莞爾一笑,「府裡的人還會少了?何況——」她收起笑意,擔心的道︰「我知道王爺要去做什麼,您一定要小心。」

    齊謙心裡一暖,看著她,口氣卻有點無奈,「宜妏如此善解人意又聰敏慧黠,怎麼本王卻不能多愛你一些……」他們是表姊弟,因為家族利益才成為夫妻,兩人雖有夫妻之實,卻只有姊弟情。

    「因為我們兩人太像,同樣理性聰明,激不起什麼火花,」她不在意的拍拍他的手,「好在孩子來報到,我們也不必再勉強彼此行床笫之事。」

    「這事,咳——是本王不夠強大,無法阻止長輩強促的婚事,委屈你了。」齊謙對她是真的抱歉,但身為皇室中人,他也有他無法推卸的責任及義務。

    她搖頭一笑,「我不怪王爺,我知道王爺也有許多身不由己,但我替王爺高興,紫英那丫頭是個讓人舒心的好姑娘,再加把勁,您定可以贏得她的心。」

    「怎麼加?本王被廢了太子之位,那丫頭只問飯菜會不會減,還說沒減就沒事了,一點也不關心本王。」他說著都笑了,沒心沒肺的丫頭,偏偏他就對她上了心。

    「那丫頭雖然是個小吃貨,但心胸寬大,萬事不操心,我是真心喜歡她,王爺不也是因為她的這些特質才愛上她的。」章宜妏笑著,美麗的臉上不見半點妒嫉。

    他無言訓斥,事實確實如此。

    章宜妏又道︰「這一趟南下,好好照顧她。」

    「本王是皇子,還是她的夫君,你該叫她照顧我才是。」如此稚氣的他,也只有在面對長他幾歲的章宜妏時才會展露。

    「我已叮嚀了,但王爺也知道,從她入東宮後,就把我當《娘》,對著我撒嬌、噓寒問暖,從早到晚黏著,甚至會跟著我擠一張床睡,有時我得侍寢,她還會氣您和她搶我呢。」說到後來,她都有點頭疼了。

    「她從來沒這樣對過本王。」他徐徐說著,黑眸閃動著妒嫉之光。

    章宜妏呵呵笑了,但也不忘提醒,「這一路下江南,王爺有很多的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

    齊謙微微一笑,又叮囑她一些事才離開。

    過了一會,章宜妏的貼身丫鬟為她送來補湯,伺候她喝完後,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王妃,奴婢真的看不懂,您怎能不妒?王爺一顆心全在——」

    「行了,」章宜蚊打斷她的話,「下去吧。」

    丫鬟不敢再多言,退了出去。

    妒嫉嗎?她笑著搖頭,父母視她為棋子,從小教育她只能與一個門當戶對、對家族有益的男子成親,而身為女兒,她聽從父母的安排,為家人貢獻,也只是為了報答養育之恩。

    至於她為何跟齊謙會在一起,從來就只是因為適合,無關情愛。

*             *             *

    翌日,一座隱身在京城近郊的園林大宅內,一名黑衣人快步走進廳堂,對著背對著他的高大男子拱手,「啟稟爺,二皇子已下江南。」

    男子微微頷首,似乎陷入思索。

    黑衣人看了他一下,再度拱手道︰「小的實在很佩服二皇子,都被廢了太子之位,竟還有閒情逸致去遊山玩水。」

    男子冷嗤一聲,「哼,真是個廢物!」

    「爺說的對,二皇子真是廢——」狗腿的話尚未說完,黑衣人已經被一拳打飛出去,撞到牆面,重重落地,咳出一道血痕。

    男子轉身,闊步走到黑衣人身邊,臉上露出一抹殘忍的冷笑,「你才是廢物,留下你只會誤事。」

    「爺,饒、饒命啊。」黑衣人面無血色,嚇得全身顫抖。

    男子蹲下身子,眼中閃爍著血色光芒,伸手一把掐住黑衣人的脖頸,「喀」地一聲,喉骨一碎,黑衣人瞪凸著驚恐的雙眼咽氣。

    靜悄悄的廳堂內,另有兩名黑衣人面無表情的站在一側。

    男子起身,冷冷的看向他們,「齊謙的目的地是定容縣,靳懿威估計再十日就會上任,叫那裡的人盯著他,他若敬酒不喝就喝罰酒,別讓他跟齊謙站在同一邊。」江南可是他斂財的大金庫,定容縣更是其中之最,絕不能出事。

    「遵命!」兩名黑衣人拱了拱手,快步離去。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59:16


    靳懿威與范敏兒一行人離江南愈近,累積的財富愈多,尤其是上一批品質純透、晶體完好的藍寶石瓖嵌髮釵、項鏈跟耳環,全賣到好價錢,東西只要經過范敏兒轉手,那就是白花花的銀兩入袋。

    對她這個能力最開心的莫過於一干隨侍的奴僕了,兩個主子匆促成親,手裡能有多少銀兩,他們心裡有數,所以早已作好食宿拮據的心理準備,沒想到自家夫人是個攢錢高手,靠著好眼光令身上的銀票愈來愈厚,帶著大家吃香喝辣,令眾人住得舒服外,連衣服也不忘添購,而且人人有份。

    此刻他們入住一家舒適的客棧,用了晚膳,各自回房後,范敏兒就發揮纏功,硬是要讓靳懿威換上她為他買的一襲新袍。

    靳懿威心情是矛盾的,他的心不希望向她靠近,但他的身體卻不聽指令,像有自我意識般乖乖站到她面前,讓踩著矮凳的她為自己套上衣袍。

    范敏兒為他扣上衣領後,跳下矮凳,退後兩步,笑著打量他,「真好看。」一襲繡著銀線的圓領紫袍襯得他滿身貴氣又不失威嚴,俊朗出眾。

    他道︰「無須添衣,我衣物已足。」

    「你是我的丈夫,妻子穿得好,丈夫總不能穿得太寒酸。」她愈看愈滿意,但這回打量的是他的五官。他的額寬,兩道劍眉下,黑眸深邃,鼻樑高挺,唇形性感,這張俊美無比的臉唯一可惜的就是總散發著冷峻及嚴謹的氣息,少了點人味。

    靳懿威凝睇著她嬌美面容上的滿足之色,心跳突然加速,他眉宇一皺,沒說半句話,轉身就往自己的房裡走去。

    「爺總是擺著一張冷臉,還是夫人厲害,能自在的和爺說話,對爺笑。」雁子小小聲的說著,她是真的很佩服自家主子。

    「就是,真的很厲害呢。」玉荷也一臉認同。

    也許連兩名丫鬟都沒發覺,這一趟南下,她們主僕間的界線在范敏兒率性親和的言行舉止下,已經愈來愈模糊。

    「你們兩個,什麼厲害,爺又不會吃人,怕什麼!」范敏兒笑著打趣。

    主僕的談話聲全落入隔壁房間的靳懿威耳裡。

    他坐下,面露思索,他的確是習慣性擺出一張冷硬的臉孔,但在嫡庶分明的家中,動輒得咎,家人個個心中盡是狡詐與爭鬥,他若不將自己保護好,就會成了他人鬥爭的棋子,所以他總是與家人保持距離,拒絕被利用、被算計,但同樣出身嫡庶分明的家中,范敏兒卻是個異類,不僅主動求娶,又不吝惜在他面前展露她的喜怒哀樂,沒有絲毫矯飾,她怎能對他如此毫無防備?

    「夫人,我已經將銀票按您的指示存進錢莊了,這是日後可以提領的印章。」

    一牆之隔,內功精湛的靳懿威能聽到蘇二回報范敏兒交辦的事,說來他也是佩服她的,賺取的銀票竟多到放在身上都讓人不安心,這才存到錢莊,等到了定容縣後提領,減輕遺失的風險。

    這多是商人為避免長途攜帶金錢不便或被搶劫、偷竊的風險,才會思及的作法,怎麼她一個侯府閨女也能如此熟稔?

    「錢莊的人知道我們要去定容縣,還說那裡雖然離知名的蘇杭遠了點,可也是富饒豐美、地靈人傑的好地方。」蘇二的聲音透著興奮,畢竟那可是主子日後要管轄的地方。

    「是啊,那裡雖不大,但好山好水,許多富商在那裡購置宅院,通商港口附近更是店鋪林立,船員、商旅們,還有說著異國語言的洋商就在街上來回穿梭,熱鬧極了。」范敏兒腦海中已浮現了那裡的景致。

    她怎麼會那麼清楚?靳懿威眉頭一攏。

    玉荷好奇的問,「夫人怎麼知道這麼多定容縣的事?」

    「呃——你家爺要在那裡當差,咱們這段日子在外行走,我當妻子的當然得趁機多多打探,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官場險惡,偏偏官商又是一家,爺要在那裡獨善其身是沒辦法的。」范敏兒說到後來透露出她的擔心。

    「夫人對主子真好。」蘇二的聲音充滿感動。

    「傻蘇二,你的主子是我的丈夫,我對他好本來就是應該的。」

    怎麼會是應該的?他們不算是一對真夫妻,她頻頻付出,他雖有所感,卻因太多顧慮而不敢靠近。

    靳懿威陷入深思,片刻之後,才恢復平靜。

    之後,玉荷、雁子及蘇二分別伺候兩名主子梳洗沐浴,接著各自回房。

    蘇二跟兩名車夫同房,三人圍桌而坐,蘇二口沫橫飛的讚美著範敏兒對靳懿威的種種好,沒想到一炷香的時間後,他就被另外兩人推出門。

    他拚命搖頭,卻被繼續推到斬懿威的房門口,其中一名車夫還幫忙敲門。

    「進來。」

    靳懿威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兩名車夫迅速的閃回房間。

    蘇二只能硬著頭皮開門進去,搔搔頭,緩緩走到在看書的他身邊,吞了吞口水方道︰「爺,再、再過七日就到定容縣,小的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那就別說。」靳懿威翻閱書本。

    「不行,不說又、又很難過。」蘇二小小的聲音有些結巴。

    他抿據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視線轉向他,「那還不說?」

    「主子跟夫人明明是夫妻,為什麼那個——過去府裡要給爺通房丫頭,爺也不要,是不是、是不是……」蘇二又吞了口口水,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因靳懿威冷峻的目光射了過來,他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又急急起身,以火燒屁股的速度跑了出去。

    靳懿威抿緊薄唇,放下茶杯後,輕扣杯沿。蘇二膽子變大了,竟然懷疑他這個主子不能人道!他濃眉一蹙,范敏兒該不會也是這麼想?

    思及這個可能性,他竟然有股衝動想到隔壁去將她拉入懷中,讓她明白他是如何的渴望她。

    他渴望她,也是近幾日來他一直不願正視的問題。

    當日,在她落水時擁她入懷的那一刻,他就能感受到身體的需求。懷裡的她十分柔軟,他還清楚的看到她濕身後那已然成熟的嬌軀,他並非柳下惠,因此如今每每與她對視,都成了一次次自制力的考驗。

    這一晚,因徹夜難眠,他利用輕功無聲無息的掠窗而入,來到范敏兒的房間。

    他佇立於床畔,凝視她許久才遲疑的伸出手想碰觸她的臉,但尚未碰到便又收回,再看了她一眼,才掠窗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

    靳懿威苦笑,他在想什麼?他不該碰她,也不能碰她,算算時日,再過半年他就會死,而且還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他重生後開始找尋真相,按照前一世的種種經歷,以相同的軌跡再下江南,期許能在蛛絲馬跡中找到害死他的幕後凶手,逃過死劫。

    這次的重返與前世不同的是他身邊多了個范敏兒,一個不在乎他的淡漠疏離、真誠付出的妻子,讓他硬如石壁的心牆出現了一絲裂縫。

    只是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不僅暗暗練就一身好功夫,還養了一批替自己辦事的暗衛,就是為了將來做準備。目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絕不能因為她打亂計劃,悸動的心也只能就此打住。

*             *             *

    靳懿威一行人一路輾轉南下,這一日終於進入江南地界定容縣的近郊,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綠意盎然的山巒,小小的村落多是白色牆壁、黑色屋瓦,斑駁的古橋旁,垂柳綠波,幽靜怡人,馬車前行就進入熱鬧繁榮的城中區,再往前便可見人來人往的港口。

    兩名車夫在問了路人後,駕車來到縣衙所在的銅環大門前。車夫先行下車,與守在大門的衙役說了幾句話,就見一名衙役往裡面跑,另一名則快步上前迎接靳懿威等人。

    當靳懿威等人走進縣衙大門後,偌大的院子裡已有多名衙役分成兩列恭候。他們清一色穿著黑色袍服,腰間佩長刀,腳蹬黑長靴。

    衙役們雖然已知新官將上任,還偕新婚妻子同行,但當他們發現來自京城世家的縣官夫婦是俊男美女,每名衙役都禁不住看直了眼。

    「咳。」

    一聲輕咳突然響起,眾人連忙垂首而立。

    出聲的是一名穿著藍色袍服的三十多歲男子,他先向靳懿威及範敏兒行禮,再自我介紹,「下官名叫魏乾,是前一任縣官的師爺。」

    范敏兒看著他,前世她是知道他的,年約四十,身形高瘦,為人圓滑,態度也算恭敬,但她記得靳懿威並不重用他,幾乎是將他晾著。

    思緒間,魏乾已一臉笑意的帶著他們開始熟悉環境。

    佔地不小的縣衙大宅其實包含兩大部分,前段為縣衙,有升堂辦案的衙門、衙役住的房舍及魏乾獨住的小屋,後頭就是關囚犯的地牢,但目前空蕩蕩,只關蚊子。

    魏乾再帶著眾人行經一亭台樓閣,穿堂過去,就是另一個相連的廳堂,也是提供縣官眷屬入住的私人院落。

    此番沒有前後任縣官交接,因前任縣官不慎酒醉落海,一命嗚呼,其他家眷低調辦了後事便離開,新人新氣象,這座宅邸大致打點過,看來乾乾淨淨。

    院落中的管事及幾名奴僕已站成一排,讓新主認識一番後,隨即退下去各做各的事。

    魏乾恭敬的看著靳懿威,「大人新官到任,今晚由江南商幫作東道主,為大人設宴款待,一些官員和商主會過去共襄盛舉,地點就在商幫的東成會館。」

    靳懿威冷聲道︰「他們的消息還真靈通。」

    魏乾面色微微窘迫,「商幫看重大人到任,翹首以盼才密切注意。」其實商幫會有如此大動作的設宴,原因無它,正是因靳懿威入了皇上的眼,這裡只是他暫時棲息的小廟,所以這段時間大家套好交情,圖的仍是未來的利益。

    靳懿威聞言只是定定的看著他。

    「呃,大人跟夫人一路上舟車勞頓,請先梳洗休息片刻,待傍晚時分,自有馬車接送赴宴。」語畢,魏乾行禮後退出院落,暗抹一把冷汗。年輕俊美的靳大人比前任縣官更難討好,可別「上頭」牽制不成,再下殺手,讓他成了短命縣官。

    夜幕低垂,靳懿威跟范敏兒在魏乾的陪同下,乘坐馬車來到城中的東成會館。

    會館內人聲鼎沸,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魏乾領著靳懿威夫婦與在場的賓客寒暄,其中有官有商,眾人在言談間莫不盛讚這對外貌出色的人中龍鳳。

    范敏兒對這些人都不陌生,她的心甚至是激動的。她回來了,整顆心都要飛向宜和洋行,恨不得現在就過去看一看,但這無聊的商宴她又不能不來。

    聽著眾人對靳懿威的讚賞,她將目光移到他身上,在她眼中,他的確是光芒萬丈,或許應該說是他孤傲冷峻的氣質處在這些利欲熏心的商官之中,特別明顯,無法忽視,她不由得朝他露出一笑。

    在靳懿威眼中,盛裝打扮的范敏兒讓人印象深刻,美得令人驚艷失神,雖然宴席上並非沒有美人,只是范敏兒有著出塵如仙的容貌,尤其這突如其來的傾城一笑,更讓有些人忘形的讚嘆出聲。

    此時,喧鬧的人聲突然安靜下來,原來是貴客臨門。

    巡撫江方樁一身華服,以睥睨眾人、不可一世的模樣大駕光臨。他可是兩江總督面前的大紅人,從那雙閃動著精明狡詐的黑眸中,就可看出他是隻面面到的老狐狸。

    多名官商一一上來刻意逢迎、請安問候,靳懿威跟范敏兒也在魏乾高調的引見下,不得不上前寒暄。

    前世范敏兒就對這名城府極深又極好色的老官吏很厭惡,能不遇見就不見,但此刻仍得襝衽行禮。

    江方樁一雙老眼瞬間黏在她那張柔美嬌嫩的麗顏上,神魂差點飛一半,但老奸巨猾的他知道這是什麼場合,微微一笑就將目光移到俊美挺拔的靳懿威身上,拍拍他的肩膀,「今日本巡撫可是特地為你而來,咱們找個靜一點的地方聊上幾句。」

    靳懿威直覺的看了范敏兒一眼,她微微頷首,給他一個放心的含笑眼神,再指指有不少女眷夫人同座的另一廳,他這才點點頭,與江方樁往後方的院落走去。

    落單的魏乾很快的穿梭在賓客間,說笑自如。

    亭台樓閣、奇峰屹立的庭園內燈火通明,江方樁邊走邊說著定容縣這裡有許多公務應酬,雖是飲酒作樂,但身為縣官的靳懿威也不能缺席。

    他指著臨水長廊旁池塘內的大小魚兒,意有所指的道︰「小魚都懂得跟著大魚遊,定容縣也有不少達官顯要,誰該趨之若鶩的與之交好也是同個理,站對邊了,金子、女人都有。」

    靳懿威沒有表示,只是一雙黑眸深斂,教江方樁看不穿他心中所思。

    「有些話不急著說,只是告訴你,跟外頭那些巨富商家好好相處,有所需,大家也好商量,若是遇到不上道的,怎麼應付也很簡單,只要箝制住生意命脈——」

    江方樁的目光陡地一冷,話鋒跟著一轉,「同理,你若不上道,擋了某些人的財路,也是會被掐住命脈的,總之你若有什麼不懂,不知怎麼做,就來找我,本巡撫給你撐腰,江南一帶還沒人敢不買我的帳。」

    見靳懿威仍是一臉漠然,他也不以為意,這種故作清高的小官,他見得還少嗎?不用一年,貪色皆來,誰耍清廉只是找死。

    「對了,京城第一美人的名號果真不假,你的夫人確實是世上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本巡撫年已五十,僅僅看一眼也是神魂顛倒呢,哈哈哈——」江方樁目露邪淫,拍拍靳懿威的肩膀後,大笑離開。

    靳懿威的黑眸閃過一絲怒火,若不是顧忌後面的事,他會毫不猶豫的剜出他那對色瞇瞇的老眼。

    可以想見,宴席中以淫欲眼色看范敏兒的男人肯定不少,這裡面有太多大官、商賈,在他們眼中,他不過是個小官,敏兒只是個小官夫人,就算出手調戲也沒什麼大不了。

    他黑眸一凜,明知不該調動已安排好的下屬,他還是走到一旁的僻靜處,吹了一聲暗哨。

    倏然之間,兩名黑衣人從前方屋簷飛竄過來,站定拱手,「主子。」

    「暗中保護夫人。」

    那兩名黑衣人楞了一下,但多年來的聽命行事讓他們很快回神,拱手行禮後飛掠而去。

    靳懿威真是白操心了,這裡是範敏兒的地盤,這個私人會館她更是熟悉,且這一室的來客張張都是熟面孔,要怎麼應付才不吃虧,她可是老手。

    現在她刻意與幾名長舌的商號夫人同坐,就是要問問宜和洋行的現況,正要開口,見到一名姍姍來遲的賓客,她的心跳頓時亂了。

    來人笑咪咪的走到她面前,向她自我介紹時,更讓她的腦袋陷入混沌。她有沒有聽錯,他自稱是宜和洋行的主事?那朱微茵呢?曾曉喬呢?

    朱永信,這個胖乎乎,一身綾羅綢緞的中年人,就是她的親二叔。

    此刻他自來熟的在她身旁坐下,一張嘴巴張張合合的,「靳夫人明天可以到宜和洋行走走,挑挑有什麼喜歡的。洋行裡的東西琳瑯滿目,但茶葉更是其中的大宗,從南至北,各種頂級好茶皆有,我這個當家的可以一一為靳夫人介紹——」

    范敏兒強忍住心底的嫌惡看著他,前世的她從來沒喜歡過這個長輩,他總是言辭懇切,實則一肚子壞水,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在她當家時,有事沒事就來打秋風,給她添亂,而現在他居然敢以宜和洋行的主事自居!

    她心有不甘,但還是露出微笑,「怎麼我一路南下時,似曾聽說宜和洋行的主事是個年紀輕輕的女當家,我還想著到定容縣時一定要見她一面呢。」這句話自然是胡謅的。

    沒想到朱永信突然一臉悲傷,煞有介事的長嘆一聲,「夫人聽到的沒錯,那是我的侄女微茵,只是兩個月前她就染上重病死了。」

    范敏兒倒抽口涼氣,死了?!她怎麼死了?不是,這與前世不符,靳懿威才剛抵達定容縣,她忍不住再追問,「那……我聽說她還有個義妹,跟她感情極好,似乎已談妥婚事?」

    朱永信臉色又一變,忿忿不平的道︰「夫人就別說她了,我們家族都懷疑曾曉喬就是害死我侄女的元凶,卻苦無證據,她還鳩佔鵲巢,想私吞宜和洋行——」

    朱永信劈里啪啦說了一大串,她適時問話,一旁的三姑六婆也忍不住加入,但每個人說的全是曾曉喬的不是以及朱永信的委曲求全。他們說了很多,到最後反而是聽不下去的范敏兒以身體不適為由,先行離去。

    在她離開後不久,就有暗衛稟報靳懿威此事,他隨即告知眾人妻子身體不適,他想回府關切,不理會喝多的人半醉半醒的調侃他愛妻、寵妻的嘲弄話語,執意離去。

*             *             *

    靳懿威乘車回到縣衙,守門衙役連忙開門行禮,他一路穿過屋宇廳堂,來到後方院落,卻見范敏兒獨坐花園亭台,一手支著手肘,似乎在深思。

    明月高掛,他踩著月色走向她,隱隱看出她氣色不好。

    范敏兒是心情欠佳,方才的宴席上,在她有技巧的打探下,從朱永信口中套出不少消息,卻讓她更加義憤填膺。

    曉喬在二叔口中完全成了打著義女名義想竊取朱家百年家業的心機女,甚至還是害死自己的主凶,太可惡了,竟然這樣抹黑曉喬。依她對曉喬的了解,曉喬肯定是為了替她守住家業,正想方設法要將最有資格繼承洋行卻多年在外的大堂哥找回來當家,這才忍氣吞聲的接受各方的汙蔑辱罵,就連已說好的親事也捨棄了。

    不行,她現在就要去見曉喬!她突然起身,沒想到一眼就瞧見走進亭台中的靳懿威,她一楞,「呃,你怎麼回來了?」

    他看著她,「見識到那些人是如何的口蜜腹劍、話中有話也夠了,倒是你,不是不舒服,怎麼沒人在身邊伺候?」

    「我沒有不舒服,只是想一人靜靜,就屏退下人。」她看著他,心裡十分沮喪。她在想什麼啊,這會兒跑去宜和洋行找曉喬,她該說什麼?說她是朱微茵,是曉喬死而復生的姊姊?

    靳懿威仍凝睇著她,他第一次從她身上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無力及挫折感,她一向是神采奕奕的,因此關切的問︰「出了什麼事?還是受了委屈?」

    他在關心她?他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有多麼溫柔嗎?她的心突然怦怦狂跳起來,但念頭一轉,都什麼時候了,范敏兒,你還有心情犯花癡!

    她要振作,她還得助曉喬一臂之力呢。

    靳懿威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她眼神流轉時,情緒變化明顯,此刻又回到他熟悉的神態。

    她輕聲道︰「沒事,可能終於到了這裡,難免胡思亂想,你也累了,我們梳洗梳洗休息吧。」

    兩人相偕離開亭台,一起往右邊的院落走去。這座院落是書房、蝴蝶廳及臥房三房相連通的房舍,對面則還有一間廂房,至於僕役住的房舍則在後院。

    因為兩個主子未歸,蘇二、玉荷跟雁子仍在臥房前候著,一見兩個主子同時現身,連忙迎向前去,但三人目光又迅速的溜轉一下,因為下午兩個主子梳洗小憩時,一個在正房,一個在廂房,這會兒晚上就寢了,又是怎麼安排?

    才想著,聰慧的范敏兒已柔聲開口,「大人日後會有許多公事要在書房批閱,睡正房較方便,我就住廂房。」

    靳懿威定定的看著她,心緒複雜。

    其他人頭低低的不敢多話,但眼中有著不認同。夫妻同床天經地義,何況他們已經安定下來了,沒理由不洞房,生個小娃娃嘛。

    「大戶人家三妻四妾,當家獨住大屋,妻妾各別伺候是尋常的事。」范敏兒看著靳懿威說,當然他是不會明白原因的,因為再過不久,他就會開始忙,還會有不少商家閨女逮著機會硬往他跟前湊,就算他誰也不愛,最後仍有官家塞幾名通房丫頭進他的後院,到時還是要傷腦筋。

    想到這裡,她心口怎麼有點兒悶?不會吧,上回發現自己心頭蕩漾著小小漣漪,她在事後可是理性的做了決定,除非靳懿威能安全度過半年後的死劫,她才會允許自己動心,只是——他現在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是怎樣?

    靳懿威抿緊薄唇,心裡的鬱悶之火更熾,他以為自己會要別的女子為妾?他若真的有意,當初又為何要答應娶她,拿她當擋箭牌。但這些事眼前如此大方的妻子並不清楚,他又莫名的在火大什麼?待情緒平復,才淡聲道︰「就照夫人說的。」

    不懂啊!兩個主子在外時,分住兩房,現在來到長住的宅院也分兩房?蘇二等人心裡實在納悶,但也只能各自整理去。

    范敏兒楞楞地看著靳懿威頭也不回的走進主屋。怎麼他好像在生氣?她搖搖頭,在不敢多話的雁子和玉荷陪同下,走進對面的廂房。

    靳懿威悶悶不樂的進入寬敞的臥房,蘇二隨即伺候他沐浴,之後退出房間。

    他僅著白色中衣,從臥室穿過一個精緻小廳,來到書房,見他帶來的一些書籍及慣用的筆墨都已擺好,便翻開書本。此時,一個極細微的聲音入耳,他開口,「出來。」

    三名黑衣男子倏地現身,拱手一揖,「主子。」

    這幾人是靳懿威重生後花了幾年費心佈局的暗衛,消息靈通,人脈極廣,武功高強。他看著其中一名,「有什麼消息?」

    「二皇子在前陣子已經離京,大皇子派了暗衛一路盯梢,又派另一幫人用最快的速度前來定容縣,他們已分別與幾名官員和富商接頭。」該名黑衣人迅速回報。

    另一名黑衣人則將寫著名單的信封遞上前,交給靳懿威。

    他抽出信封一看,愈看臉色愈凝重,「這幾個人都給我好生盯著。」

    「是。」三名黑衣人同時拱手。

    靳懿威的臉色突然一變,「走。」

    三人迅速從後方半開的木窗飛掠而去。

    同一時間,一個嬌小身影快步朝書房跑了過來,顧不得敲門就推門而入,在這間窗明幾淨的室內緊張的四處張望,只見靳懿威坐在黑檀木桌後方,在明亮燈火下翻閱書本,神情如常,范敏兒鬆了一口氣。

    「有什麼事?」他起身繞過桌子走向她。

    她粉臉一紅,笑著搖搖手,「是我眼花了,我從我房裡看過來,見你這窗子好似有幾個黑影閃過,我還以為有人要對你不利,結果這裡只有你。」不是她亂想,他的命不長啊,而且本來比他晚死的朱微茵卻死了,誰知道他會不會上任不到半年就出意外。

    深邃黑眸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你怎麼會以為有人要對我不利?」她也太敏銳了。

    她笑得有點尷尬,總不能跟他說自己是附體重生,早知道他這一生的最後半年是怎麼過的吧?只好道︰「我看到黑影就胡思亂想,卻忘了你其實會功夫,我多操心了。」

    他仍凝睇著她,俊美的臉上卻是一片肅色,只有他清楚此刻的自己有多想將她擁入懷中,二十三年的生命裡,不曾有人如她這般在乎他。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不僅對她刮目相看,還不小心對她上了心,但在脫離死亡的陰影前,他怎麼能這麼自私的擁有她。

    「回去睡吧。」他的聲音低沈了幾分。

    「你也別太晚睡。」她向他行禮,轉身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麼,又回過身道︰「明天,我想到街上走走。」

    他點頭,「接下來我會忙於縣務還有些許交際,恐怕無暇顧及你——」

    「無妨,你忙你的縣務大事,我在管這小院子之餘,會自己找事做,你別擔心。」她貼心的接下他的話。

    他不知該說什麼,只覺得她的體貼令他胸口暖烘烘的。

    她已習慣他的淡然,只是笑著再度行禮。

    靳懿威看著她嬌小的身影步出書房,還細心的將房門輕輕關上,方吐了口長長的氣,下次得更小心,不能讓她撞見那些人。

    他走回桌前坐下,從抽屜中拿出那張名單,再自桌上的筆架拿起一支狼毫沾墨,在名單上方寫了幾個字,有的是「大」,有的是「二」,有的是「三」,但也有幾人是空白的。

    這幾個字指的就是朝中備受囑目的大皇子、二皇子及三皇子,名單上有標記的是他已能確定那是哪位皇子的人,至於不確定的幾人則成了關鍵人物。

    就他重生這幾年追查下來,他的死極可能是和自己擋了大皇子的財路有關。

    定容縣是富賈之地,三名皇子在他死前一年都曾私下到訪,並與多位舉足輕重的官員、商人秘會,其中,大皇子帶走不少銀子打點事物,還涉及賣官,打算為自己打造一條從朝廷通到地方的勢力,以擴張權勢。

    他當年就任,從前任縣官私藏的日誌中發現這些秘密,還看到一件夾在其中的卷宗,是三年前的封檔舊案,但才剛開始追查,就莫名猝死了。

    他重生後繼續調查,才發現江北有名富可敵國的富商萬泰安與任職地方官的江方樁來往密切,後來兩方關係生變,起因為萬泰安被榨出來的油水遠遠不夠江方樁所用,最後硬是被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一家子以抄家、斬刑及流放作收,江方樁卻因此升官,來到江南成為巡撫。

    思走至此,靳懿威黑眸盯著名單上的第一行字——宜和洋行朱永信。

    在江南這一帶,宜和洋行的朱家堪稱富可敵國。

    他冷笑,看來江方樁找到第二個萬泰安了。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3:59:48


    翌日,靳懿威新官上任,但他沒有留在府衙辦公,而是讓蘇二駕車前往郊區南邊坡地。

    就前世經驗,這個縣官留在府衙是沒事做的,商人忙著掙錢,官家忙著貪瀆,平民百姓忙著在夾縫中求生存,忙忙碌碌只求三餐溫飽,繁榮的通商城市中,府衙形同虛設。

    因此前世他在空轉一個月後,開始將心思移到南邊未開墾的山坡地,鼓勵貧困的農民認養,種植出的農作物由衙門統一收受,再找合作的店鋪代售,薄利多銷,利潤共享。

    接著他整頓舊書院,讓無法受教育的孩子也能就讀。

    他開始有所作為後,連帶的發現一些貪贓枉法的事蹟,一些貪官汙吏被他揪了出來,所以他在贏得百姓愛戴後,卻因為追查舊案而死得不明不白。

    這一世他提前作為,為的是更快找出真相。他的腦海浮現范敏兒那雙澄淨動人的雙眸,心裡清楚,因為她,自己更想活著。

*             *             *

    在靳懿威的馬車離開後,另一輛馬車也離開縣衙。

    車內,范敏兒眉開眼笑的看著窗外的景致。

    所以說,嫁靳懿威有什麼不好?他給了她好大的自由呢。

    馬車行經港口,她看著停泊在岸邊的許多艘商船,船員上下扛貨,眼眶頓時紅了,更在馬車轉進熱鬧大道後,鼻子開始發酸。

    眼前所見是一家家洋行,在她前世的最後半年,宜和洋行其實已不再具有壟斷性,港口這裡成立了不少對外貿易的通商洋行。

    這些洋行雖然只挖走宜和洋行部分生意,但他們與商幫、商會及官吏的來往遠比宜和洋行熱絡,也會定時在商會開會交換消息、裁決一些仲介糾紛。

    當時的她清楚這些通商洋行藉由這些聚會,在檯面下花錢攏絡官吏,有為官者當後盾,一步步搶佔洋行這塊大餅,而她因不喜官商勾結,自然不會去趟這渾水。

    曉喬的經商之道是她教的,因此曉喬肯定也不願與這些官商交流,再從昨晚在會館時,二叔跟那些富太太熟稔到不能再熟稔,還一面倒向他的氛圍來判斷,曉喬處境堪憂,她不會是一人單打獨鬥吧?

    思緒間,宜和洋行的匾額已映入眼簾,它的位置很好,在大街拐彎處,上下兩層樓,門庭寬闊,物品排放得琳瑯滿目卻不擁擠,反倒是有一股自在的優雅,走在其間,來客能佇足細細觀賞。店鋪後方則隔有幾間雅致小房,專為招待達官貴人,或品茗,或觀物。

    馬車在大門前停下,范敏兒努力壓抑著激動興奮的心緒,在玉荷跟雁子的攙扶中下了車,也在兩名眼熟的老夥計招呼下,逼自己慢下步伐的走進店內。

    「你們去買我交代的東西,等會兒再過來這裡找我。」她向兩名丫鬟微笑吩咐。

    玉荷跟雁子點點頭,但在離去前,不忘要夥計們小心伺候,並將范敏兒的身分說了出來。她們並非抬身分壓人,而是這店內客人不少,其中幾名洋人,直勾勾地盯著她們家主子看,誰知道那些洋人會不會冒犯主子。

    「原來是靳夫人,失禮了。」兩名老夥計連忙行禮,其人一人更說著要去找喬主子過來親自招待,讓另一名夥計先帶著她到後方雅間暫坐。

    喬主子?范敏兒腦袋轟的一響,一定是曉喬!她無暇注意其他人對她外表的讚嘆,她只知道自己即將看到義妹,腳步不由得加快。

    同一時間,另一個方向也有一人很快的朝她走來,但范敏兒太開心,壓根沒注意到。

    一個身影直接撞向她,「啊」的一聲尖叫,當啷一聲,范敏兒被撞跌在地,一壺涼茶也往她身上潑來。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我拉你起來。」一個聲音慌亂的說著。

    「夏黎,你這個冒失鬼,不是要你別到這裡幫忙的嗎!你撞到靳夫人,她是新任縣官的夫人啊。」老夥計急急地叨念著。

    范敏兒怔怔的看著攙扶她起身的夏黎,她一張圓臉瘦了不少,而急急跑過來的春蘭還是一樣秀氣。啪地一聲,她的淚水無預警的落下。

    「怎、怎麼了?是哪裡撞疼了?要不要找大夫?」夏黎急得慌了,拉著范敏兒的手上下來回查看。

    春蘭急急拉開她的手,「都說是官夫人了,你這丫頭怎麼可以隨意碰,不要命了!」

    「沒事,沒關係的,春蘭,我只是眼睛突然有些刺痛。」范敏兒哽咽著,是她太激動了,自己附體重生,兩個貼身丫頭已不識她,但看她們都好好的,她不免喜極而泣。

    「呃,怎麼夫人知道奴婢叫什麼?」春蘭十分訝異,她不記得剛剛有誰提到她的名字。

    范敏兒正不知怎麼回答,老夥計已要兩人趕緊帶著她到雅間去梳洗更衣。

    片刻之後,她已換上店家準備的一套嶄新裙裝,一身清爽的坐在榻上。

    炎夏的陽光透窗灑入一片金黃色,矮桌上還有一杯解熱涼茶。

    她喝了口茶以舒緩心中波濤洶湧的激動,殊不知門口有三人正在打量她,還不時的小聲讚嘆,不愧是京城來的侯門大戶小姐,粉嫩的巴掌臉配上晶瑩星眸,挺直的鼻樑下有一張如櫻綻放的紅唇,整張臉也太過精緻了,連她們看了都快被迷走魂魄。

    范敏兒終是聽到那些低語聲,直覺的抬頭看去,這一看恍如隔世,鼻頭一酸,覺得自己又想哭了。

    曾曉喬、夏黎跟春蘭全向她先行一禮,這才走進來。

    夏黎跟春蘭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曾曉喬則大方的在她對面坐下。

    曾曉喬的五官立體分明,頗有幾分英氣,與明艷動人的范敏兒面對面坐著,硬是少了幾分女子該有的柔美,但她就是爽朗率性,才會與當年個性同樣樂觀直率的朱微茵一拍即合,結為姊妹,讓前來定容縣依親不順的她有了安身之所,衣食不缺。

    當年的曾曉喬僅十歲,但歷經顛沛流離,早能辯識誰是待她好的人,所以她對朱微茵真情至情,又敬她又愛她,總是笑喊著「茵姊姊」。

    而此刻自己就坐在她面前,范敏兒聽到曾曉喬先正正經經的介紹自己,再說了夏黎莽撞冒犯及她身上的裙裝是差人到綢緞坊購置的新衣,算是賠禮,至於換下的衣服,待洗淨晾乾,自會送去府衙給她致歉的話。她只能努力的忍著不哭、不撲向曾曉喬,將她緊緊抱著——她實在太瘦了。

    曾曉喬看著眼前這名嬌小纖細又楚楚可憐的女子,愈說愈不知該說什麼,不解為何她眼睛濕漉漉的,似乎在忍著不掉淚,「靳夫人是哪裡被撞疼了嗎?」

    范敏兒一出口聲音就沙啞了,「沒有,我很好。」重生後,她從來沒這麼好過,還能再見到曉喬,她真的好想哭,好想開心的抱著曉喬大哭。

    此時,敲門聲陡然響起,一名夥計一臉無措的站在門口,輕聲開口,「對不起,打擾了。喬主子,上官太太帶著兩名貴客要找二爺,可是二爺還沒到店裡,上官太太堅持要喬主子親自招待。」

    上官太太是一個難伺候的官太太,前世被朱微茵放在黑名單上,也是昨晚那些八卦的長舌婦之一。

    曾曉喬向她致歉後,就跟著夥計出去。

    夏黎和春蘭有些無措,也向她行個禮後離開。

    范敏兒則再喝了幾口茶,以緩和重逢的激動情緒,這才起身出去。

    原來上官太太帶來了兩名富太太。她趾高氣揚地要曾曉喬拿最貴的飾品介紹給她帶來的客人,看到范敏兒後,只是高傲的微微一笑,並沒理她。

    范敏兒不介意,以官階來論,上官大人比靳懿威高了好幾階,上官太太不理她完全不奇怪,但上官太太要是以為她會靠近巴結,那就大錯特錯了。

    誰不喜眾星拱月,上官太太的確有這心思,偏偏范敏兒刻意站得遠遠的,看著另一排茶葉,讓她心生惱火又無可奈何。

    曾曉喬則帶著她們三人介紹另一邊精美的玻璃器具及粉彩工藝品,上面所繪的花鳥蟲魚栩栩如生,讓三人讚嘆連連,此外,她們還看了典雅細緻的琺瑯工藝以及一些來自外國瓖嵌琺瑯及螺鈿的家飾,每一個皆讓她們愛不釋手。

    兩名富太太看中一些東西,但價格不滿意,上官太太硬是強迫曾曉喬到一旁說話,命令她低價售出不算,竟然還討了一樣價值不菲的粉彩花瓶,說是她替宜和洋行做成這筆生意的謝禮。

    曾曉喬不客氣的道︰「很抱歉,賠錢的生意我不會做。」

    上官太太那妝容精緻的臉蛋頓時漲紅,「你給我搞清楚,若不是你家二爺不在,我還不願找你。要是二爺在,我根本不必跟你囉唆,一樣能拿這個價,這個花瓶走人。」

    「這裡是我作主,二叔沒有權——」

    「笑死人了,還要不要臉啊,你身上沒半點朱家血緣——」

    「曾掌櫃,你這裡的東西我樣樣都喜歡,尤其那幾樣,在京城的價格貴得咋舌,足足要貴上一倍呢,我全要了。」范敏兒突然笑咪咪的走過來,以纖纖玉指,一連點了好幾樣,連兩名富太太看中意的物品也在其中。

    「那些是我們先看中的!」兩名富太太立即慌張出聲。

    「是嗎?但店家做生意,誰出的價高就賣誰,是這個理吧?」她充滿慧黠的眸子看著曾曉喬。

    曾曉喬原本不解,但隨即明白她的用意,回以一笑,「沒錯,就是這個理。」

    兩名富太太互看一眼,迅速交換眼神,其中一名急著表態,「那我們就照曾掌櫃剛剛開的價買了,上官太太,我們兩家要辦喜事,好日子近了,要做的事還很多,就這樣吧。」

    「呃,那好吧。」上官太太心裡有氣,什麼好處都沒得到,還浪費時間陪她們過來,但她更氣范敏兒,忍不住瞪她一眼。

    在上官太太等人上馬車離去後,曾曉喬就請范敏兒再回雅間,畢竟店內人多,不好說話。

    長桌上除了奉上重沏的新茶,還有精緻糕點,曾曉喬也不扭捏,看著坐在對面的范敏兒直言,「多謝靳夫人,不然還不知要被她們折騰多久?」

    范敏兒笑道︰「做生意不需要低聲下氣,本就該有些分寸跟原則,但不能硬著來,尤其是官太太們,她們只要在丈夫耳邊吹點枕邊風,商家就麻煩了。」

    「靳夫人不也是官太太嗎?」曾曉喬半開玩笑,也不知為何,靳夫人給她一種極為熟悉的親切感。

    「哦,我忘了強調,芝麻小官的官太太不算。」

    范敏兒先自嘲再輕笑出聲,曾曉喬也笑了出來,兩人靜靜對視,眼中盡是欣賞。

    趁著這麼好的氛圍,范敏兒開口,「昨夜商幫設宴,我與二……二爺交談,他說了不少你的事……」

    見曾曉喬的臉色變得不好,她急切的又道︰「我不信的,我在京城看過太多人,一看朱二爺那嘴臉就知道他是個心中充滿算計、虛偽厚顏之人,若可以,你應視他為鬼神,敬而遠之。」

    「我是很想,但宜和洋行……有點複雜,目前是我與二叔各自經營,可他更加強勢,有些事我還是無法作主。」曾曉喬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會跟初識的范敏兒吐露心事。

    「那你得想辦法以你能掌控的部分來牽制他,讓虎視眈眈的他不敢將手伸到你能作主的部分來,才不會被他趕出去啊。」范敏兒按捺不住了,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

    曾曉喬呆呆的看著眼眶泛紅的她,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激動,但她臉上的擔憂與關切是那麼真實,令曾曉喬不由得也想哭了——「走開,竟敢擋本爺的路——」

    門外突然傳來朱永信勃然大怒的聲音,接著又是一聲哀號及咬牙怒吼,「夏黎,你敢撞上我,你最好祈禱曾曉喬還能撐下去,不然我第一個開除的就是你!」

    「二爺,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腳才摔著撞上您——」

    「走開!」朱永信又吼了一聲,回過頭來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雅間門口,一眼就瞧見范敏兒跟曾曉喬面對面坐著,兩人在喝茶聊天,氣氛不錯。

    他臉色一沈,大手一揮要夏黎跟春蘭退下後,徑自走進來坐下,看也不看曾曉喬,堆起笑容對著范敏兒道︰「靳夫人需要什麼?我可以介紹——」

    「謝謝二爺,曉喬已經介紹給我不少好東西了。」這當然是謊話,但范敏兒不想聽他囉唆,他一進來就打斷她跟義妹談天的美好氣氛了。

    「她介紹也沒用,有些對象她是不能作主買賣的。」朱永信冷嗤一聲,圓圓的臉上難掩嫌惡,「靳夫人貴人多忘事,昨晚我可是說白了,她現在是我朱家人的公敵,死皮賴臉佔著女主事的位置,說是要等到我朱家大房的嫡長子回來才肯離開,但族裡眾人皆知,我那大侄子根本就不會回來承接家業。」

    范敏兒明知朱永信是故意留話等著她問為什麼,但她一點也不想問,因為她什麼都知道,且她討厭看他這張自以為是的嘴臉!

    朱永信沒想到她一點都不好奇,但他可是不吐不快,「不瞞靳夫人,我朱家共有三房,我是二房,而我大哥跟大嫂都是心有大愛的醫者,他們只有一名獨子,在我侄子十一歲時,大哥他們就將我侄子交給我的弟弟,也就是三房照顧,隨後兩人便攜手雲遊行醫。」

    哼,你是二房,怎麼沒說是庶出呢?話淨挑有利的說。范敏兒忍不住在心裡嘀咕,而後看向曾曉喬,只見她面無表情,顯然是已經習慣朱永信這番對她抹黑的話。

    「我那侄子早熟,深以父母為榮,自己也同父母般率性外出習武,不再聯絡家中,」說到這裡,朱永信煞有介事的低頭拭淚,「除了那一年,我弟弟跟弟妹意外身亡,也不知他如何得知消息,回家奔喪後,就再也沒出現過,連與他感情甚篤的微茵病逝他也沒回來,家族裡的人都認為他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不可能,大堂哥一定還活著!范敏兒憋著滿肚子怒火,連忙拿了茶杯喝茶,稍微緩和自己愈來愈激動的心緒。

    「大堂哥沒死,他一定會回來的。」曾曉喬臉色鐵青的說著,其實她半點把握也沒有,人海茫茫,她根本不知如何聯繫大堂哥,她也試著找大伯父和大伯母,卻一樣杳無消息。

    「哼,拖延戰術,誰不知你在想什麼,仗著是微茵的義妹就想在洋行裡橫著走?我告訴你,在家族裡,我這二房雖然是庶支,但比起你這沒血緣的外人,更有資格接管這裡。」朱永信愈吼愈大聲,連隔壁雅間的貴客都給驚動了。

    負責招待的老管事連忙過來,「二爺,這裡是鋪子,隔壁也有貴客,這些該關起門來談的家務——」

    「你這老奴也敢教訓我,真是反了,你當真認曾曉喬為主子了?!」朱永信覺得顏面掃地,火大的起身,走到門口指著在洋行待了快一輩子的老管事怒罵。

    這下子更多客人和夥計往這裡來了,曾曉喬想緩和氣氛,也上前安撫,偏偏朱永信不合作,將氣撒在她身上,繼續辱罵。

    反而是白發蒼蒼的老管事看不過去,上前一步,「二爺,大小姐在世時就長期教導喬主子,由喬主子來主事——」

    「吃裡扒外的老家夥,她可能就是害死——」

    「二叔,我早已對天發下毒誓,絕無害死茵姊姊,請你別一而再,再而三的汙蔑我!」

    「有沒有做你心裡有數,還有你這個冥頑不靈的老傢夥——」朱永信臉色氣得漲紅,一手奴一指老管事,再看向繃著臉的其他奴僕夥計,「還有你們這些人,全等著吧,再過不久我就會讓你們捲鋪蓋走路!」火冒三丈的他壓根氣傻了,忘了他身後還有范敏兒。

    「二爺的火氣還真旺。」

    她柔柔的嗓音一起,朱永信這才恍然回神,尷尬的看向范敏兒,既悲苦又無奈的嘆道︰「靳夫人,讓你看笑話了,這些惡僕仗著曾曉喬那惡女當家,也跟著欺人,你瞧,全都騎到老夫頭上來了,罷了,我來招呼你,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喜歡的?」

    「我沒心情看了,但還是多謝二爺。」范敏兒依舊和顏悅色,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何況現在還不到跟二叔撕破臉的時候。

    朱永信臉色難看,心情極差。若不是「上頭」有人交代他要與靳懿威夫婦交好,就算范敏兒再怎麼美若天仙,他也懶得與這小官夫人打交道,沒想到她還不領情呢。

    他什麼話也沒說,氣呼呼的穿過眾人到前面店鋪去招呼客人。這家洋行他志在必得,絕不會讓與曾曉喬!

    「靳夫人,我家大小姐並非像二爺所說,是喬主子害死的。」老管事走過來向范敏兒解釋,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怕這事被她傳到靳大人耳中,主動查辦。如今官商勾結的事不少,沒罪要變有罪也只是錢的問題而已。

    她看著這名老好人,笑道︰「我知道,蒼伯。」。

    老管事放心了,只是在振作起來的曾曉喬要大夥兒做自己的活,各自散去後,他才困惑的想到,靳夫人怎麼會叫他蒼伯?難道是那一團混亂中,有人喊了自己讓她聽見了?

    范敏兒待眾人離開後,隨即對曉喬勸慰幾句,之後也告辭了。

    玉荷跟雁子已買了民生用品及胭脂水粉回來,一看自家主子換了新衣裙,皆是一臉不解。

    「沒事,只是茶濺到了衣裙,走吧。」范敏兒彎唇一笑。

    主僕三人上了馬車離開,范敏兒在車子轉彎時,仍忍不住望向窗外,看見朱永信正臉紅脖子粗的指著曾曉喬叫罵,這一幕她其實還挺熟悉的。

    即使車子前行已看不見,但她大約猜得出來,曉喬是不會理他,只繼續做手邊的事,一如過去的自己。

    那一年,她爹娘意外離世,洋行沒了主心骨,在大房無人之下,嫡支所出的她被迫接手經營,偏偏二叔謀劃著想踩下她接管洋行,不時製造問題,刻意找碴,是她靠著強悍的經商手段,再加上父親留下的老管事支持,還有她廢寢忘食的收服多位夥計,這才穩當的做上主事。

    現在這些支撐她的力量看來全愛屋及烏的轉而支持曉喬,想到這裡,她對自家義妹的處境放心了些,至少曉喬不會是單打獨鬥,但宜和洋行看來已分成兩派,曉喬這派表面上看來並未屈居下風,但二叔與不少官吏攀附上卻是不爭的事實,只怕不久後優勢即現。

    看來還是得趕緊讓大堂哥回來才行,待會兒她就先去處理這事……不成,這不能讓兩個丫鬟跟著,還是明天再去。

   范敏兒心思翻湧,突然想起什麼,輕敲額頭一記。

    該死,還有一件也很重要的事呢!

*             *             *

    如今新官上任,府衙裡沒什麼大事,倒是有不少人送了禮品與帖子過來,因靳懿威不在,魏乾就全交給范敏兒。

    這種應酬的事對范敏兒來說,跟吃飯一樣簡單,她很快的將帖子分類,依送來的禮品寫了條單子,指示魏乾照上頭的品項及單價回禮。

    他一臉訝異,想說什麼,但范敏兒揮揮手讓他離開了。

    她還有很多事要做,沒時間和他耗。

    之後范敏兒讓管家將院裡的奴僕一一叫來院中的亭台,藉由一問一答的方式了解他們的身分背景,就連管家也不放過。奴僕們不清楚緣由,還認為這新的當家主母極有心,不過她其實是在過濾這些奴僕,判斷是否有可能對靳懿威不利。

    可惜她失望了,這些奴僕個性純樸,背景單純,沒啥問題,但她記得靳懿威是猝死在這裡的,必定得查出原因。

    這一天,直至晚膳時分,靳懿威才回府。

    他讓蘇二、雁子跟玉荷到後院去用餐,自己則與范敏兒一起用膳。

    范敏兒邊吃邊說著今日到宜和洋行的事,還有後續魏乾拿帖子來等事。

    靳懿威一如既往,大多是聽,偶而應個聲,但這次在她說完後,他突然開口,「那麼多商家,你為何一開始就選定宜和洋行上門?」

    她有些不自在的笑道︰「在南下的路上,我就聽到不少人提到這家洋行東西多,皆屬上品,尤其茶葉的品類更多。這一路你可是無茶不歡,因此我便想著一到這裡就要過去看看。」哈,果然是有著三寸不爛之舌的商人,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她在心裡讚美自己。

    他看著她愈說愈順口,臉上的笑容也愈來愈燦爛,實在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她說完了,調皮的再問︰「還有什麼想問的?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若真的有那麼誠實就好!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接著起身,「吃飽了,我到書房去。」

    她一楞,「就這樣?你都沒說你今日去哪兒。」

    他聽到了,卻還是頭也不回的出廳堂。

    不一會兒,奴僕進來收拾,玉荷跟雁子則伺候她回房梳洗,只是兩個丫頭你看我、我看你,眼神忙碌得來來去去。

    「什麼事?」范敏兒問得直接。

    雁子跟玉荷的手肘彼此敲來敲去,最後還是雁子鼓起勇氣開口,「夫人,您是否該先泡杯茶去給大人,陪陪他,晚一會兒再回來梳洗?」她求助的看了玉荷一眼,沒想到,玉荷急急搖頭,她只能接著再說,「其實奴婢跟玉荷今天到街上買東西時,聽到不少人在討論大人,好像是昨晚見過大人的人對大人的外貌讚不絕口……」

    范敏兒一手支著下頷問︰「重點是?」

    玉荷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回答,「這定容縣有好多富商之女,她們尚未有婚配,奴婢跟雁子在胭脂坊裡聽著她們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要嫁給大人,反正男人三妻四妾——」

    「我知道了,你們擔心我再不跟他名副其實,新人進,我這舊人就得哭了。」

    兩人笑著,點頭如搗蒜,她們早就知道自家主子聰慧細膩極了。

    「不過也真奇怪,我是京城第一美人,怎麼就沒人談論我?」她挑眉一笑。

    兩人臉兒一紅,主子真的太厲害了,其實主子跟大人的容貌都讓外界盛讚不已,但男人天生可以多名妻妾,女子哪行啊,紅杏出牆、蕩婦之詞都來了。

    范敏兒知道她們是關心她,所以她還是親自泡了杯茶端到書房去。

    蘇二已經在磨墨伺候,一見到她,連忙行禮。

    靳懿威見她將茶端上桌角一隅,直視著她,「日後這事由蘇二來做即可。」

    她嫣然一笑,「這怎麼成,你習慣喝茶,而我懂茶,當你的妻子當得太輕鬆,我都不好意思了,這種事你就別跟我客氣了。」

    「噗噗噗——」蘇二憋不住的噗哧直笑,生平頭一回聽見當妻子的人自已說當得不好意思。

    靳懿威冷眼掃向他,他瞬間摀住嘴,接著很有眼力的退了下去。

    寧靜的書房內,就只剩夫妻兩人。

    「要我說呢,就寢前喝茶這習慣該改,喝了不是睡不著就是睡不好,但咱們這一路南下,我是不奢望你改了,」她率性的拉了把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一臉認真的看著他,「你難道不認同我的泡茶功力?可你喝了不少啊。能泡得淡一點又能香醇好喝可不簡單,你就別讓蘇二搶這份活了。」

    說起來,她泡茶的好功夫還是從小跟著愛茶的爹開始練的,每種茶泡法不同、水溫不同,茶葉的用量跟浸泡的時間也不同,一切都得練習再練習,就跟練功夫一樣。

    他薄唇微揚,「這一路南下,你讓我認同、刮目相看的事可不少。」

    她眼睛一亮,「是吧,我說過了,你不了解我,這不就印證了。」

    「所以你剛剛那句當妻子當得太輕鬆,是在抱怨?」他的黑眸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在意。

    「你的疑心還真多,我真的只是陳述,真誠的。」她很認真的說著,「我們現在的關係是再好不過了。」畢竟一個妻子的功用就是讓男人發洩跟生孩子,如今這兩件事,他都主動替她省略了,也不曾干涉或操控她的生活,做人要懂得感恩,她能為他多做一件事就多一件。

    當然,她心裡對他也是有期待的,希望他能有一點點喜歡自己,但這種事怎麼勉強?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壓抑著自己的心動,不為別的,前世的記憶很清楚的指出他對男歡女愛沒興趣,她再動心沈淪,豈不是自找沒路!

    再好不過嗎?靳懿威心裡並不認同,但暫時他也不允許自己多想。

    正好魏乾敲門進來,手上還拿著一本冊子。

    他向兩人行禮,卻見范敏兒像是想到什麼,突然直勾勾的看著他,於是不解的問︰「夫人,怎麼了?」

    她一楞,連忙搖頭,「沒事,呃,你們談吧,我先回房了。」她向靳懿威行個禮就走出去。

    「大人,這是您要的名冊,裡面全是縣內年邁獨住的老人及孤苦無依的弱勢百姓——」

    范敏兒在輕聲關上門時,抬頭看了眼專注在名冊上的靳懿威,忍不住一笑,她記得前世他每月都會定期從他的薪俸中撥出定額買米糧送給這些人。

    這麼好的官,怎麼可以死得不明不白!她剛剛看見魏乾才突然想到自己獨漏掉他。府衙內,師爺與大人的關係可以說是最密切的,也許就是他害死靳懿威,難道是氣靳懿威不重用他,令他不得志?

    這個問題直到她就寢前,仍在她腦海中打轉。

    翌日,靳懿威早早就出門,因目前時機敏感,他對於范敏兒特別關注宜和洋行一事無法不在意,所以已交代暗衛全天盯梢她。

    范敏兒卻是先留在府裡東看看、西看看,當家主母雖不必立威,但府裡的大小雜事她得處處關心,如此一來奴僕們才會謹慎小心,不捅婁子。

    當然,她這麼盯著也是為了靳懿威,若是府裡有什麼風吹草動,依她的敏銳應該可以很快察覺到不對勁。

    時間近午,烈陽火辣辣的炙烤大地,到處金燦燦的,讓人都要頭昏眼花了。

    范敏兒卻讓兩個丫鬟陪著上街用午膳,接著又打發她們去買些配茶水的茶點,自己則留在客棧廂房等她們回來。

    由於她找的茶點店家強調現作,估計會拖住她們一點時間。

    因自己這張臉實在太顯眼,所以她刻意戴上面紗才步出客棧,一路上,她左彎右拐,來到偏離熱鬧大街的小路,再轉身走進一間緊臨著石橋旁的小客棧,向店小二指定了一間位於二樓的邊間廂房。

    她將門關上後,眼眶泛紅的看著牆上橫掛的三幅畫作。

    第一幅是垂穗的金黃色稻田,第二幅是穎果芒毛向外的稱麥,第三幅是小穗簇生、睫桿直立的黃粱。

    她腦海浮現的是溫文爾雅的堂哥笑看著她,搖頭晃腦,低聲吟起楚辭〈招魂篇〉——蘭薄戶樹,瓊木籬些。魂兮歸來!何遠為些。室家遂宗,食多方些。稻粢爝麥,絮黃粱些。大苦鹹酸,辛甘行些……魂兮歸來,大堂哥肯定沒想到他最疼愛的堂妹會比他早死吧?

    范敏兒忍住盈眶的淚水,搖搖頭,振作起來後,將椅子移到牆面,站上去看著牆上另外直立的兩根閒置勾釘,她隨即伸手二將三幅橫掛的畫取下,再重新排成直列掛上,腦中浮現的仍是自家堂哥灑脫的言語——茵兒,稻、麥、黃粱皆為祭祀供品,其中,貴族祭禮、平民祭祀祖先神只皆以稻為主要祭品,生離死別乃人生常態,今後一別,為兄雲遊八方,生死兩茫茫,若妹有所求,以稻為首,遙祭遠方,人在人來,人亡魂來。

    范敏兒拭去淚水笑了出來,她附體重生也算是人亡魂來,只是這麼匪夷所思的事,再見面她是無法向大堂哥坦承的,但前提是他有回來。

    她輕嘆一聲,將椅子擺回原位,退後一步,抬頭看著牆上直立的三幅畫作。

    這是大堂哥留下可以找到他的方法,只要在這個房間留下這個暗號,就會有人透過特殊管道聯繫到遠行在外的大堂哥,將她找他的消息帶給他。

    但大堂哥失聯數年,可知她死了?若是知道,即便得到消息,又可會回來?還是他會以為是曉喬在找他?

    范敏兒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離開客棧,就在她離開後不久,店小二進到廂房整理,看了牆上一眼才關門離去。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4:00:15


    「夫人午後支開玉荷跟雁子,帶上面紗,獨自到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客棧。屬下查了,那是一個江湖人開的客棧,已有二十多年,沒什麼怪異之處,唯一奇怪的是夫人在裡面動了三幅畫,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是夜,書房裡,黑衣人站在靳懿威的身前一一稟報范敏兒今日的行蹤。

    靳懿威面露思索,一會兒後道︰「繼續盯著。」

    黑衣人拱手,先行離開。

    靳懿威面無表情的看著桌上那一杯已空了的茶,想起一個時辰前,范敏兒巧笑倩兮的為他將茶端來。

    他走到半開的窗戶前,院落的燈籠還亮著,但對面的屋子已熄了燈。想到已經入睡的她,他的心沈甸甸的,他知道她反悔求自己娶她定有某種意圖,所以一直都適時的與她保持距離,甚至維持名不副實的夫妻關係。

    然而後來的相處讓他的心一點一滴的沈倫,幾乎忘了她的意圖,直到他們來到定容縣,在商宴當晚,他的人就向他報告她頻頻向朱永信打探有關宜和洋行的一切,第二日她就到宜和洋行,今日又有此怪異舉動……他可以猜出改變三幅畫的舉動應該是一種暗號,所以她是要做什麼?還是要跟什麼人碰面?這一切都跟他關注的宜和洋行有關嗎?

    朱氏家族所經營的宜和洋行主要是做茶葉貿易,後來也做起其他的進出口貿易,一開始買賣的多是西洋較廉價的五金、食品或紡織品,隨著生意愈來愈好,進口的商品愈趨精緻,收入十分可觀。

    就手下查到,近日江方樁就會挖個大洞讓朱永信傻傻的跳進去。有沒有可能范敏兒也掌握了這個情資?但她只是一名侯府庶女,何來耳目打探?若是他不輕意的透露此事,她又會做什麼?

    宜和洋行一旦被江方樁鎖定,肯定逃不掉被逼倒閉的命運,更甭提作主的還是愚昧剛愎的朱永信,若是朱微茵在世,或許還有轉機。

    他的腦海浮現一張氣質端莊、有著一雙清澈眸子的女子。前世他與朱微茵有過幾面之緣,雖然沒有太多的交談,但從她與他人的相處上,可以看出她的個性海派、不拘小節。

    身為朱家三房的嫡女,她承襲了意外離世的朱家三爺的經商之道。

    就宜和洋行這樣具有規模的牙行來看,背後應該有為官者當後盾,但讓他佩服的是,朱家一直維持中立,朱微茵主事後,也一樣與官保持距離,跟各方交好,即使朱永信虎視眈眈的想要拔掉她的主事之位,也只能無功而返,由此可見她驚人的商業長才,可惜那樣有才能的奇女子竟在這一世……他濃眉突然一蹙,前世他來到這裡任職時並無娶妻,朱微茵也尚未病死,但這一世重來,她卻死了,是什麼造成這樣的改變?有沒有可能如今他不會死了?

    他沈思片刻,忽然靈光一閃,原因難道出在他前世未娶的范敏兒身上?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接下來的日子靳懿威沒有太多時間可以反複思考,商宴、官宴及花宴不斷,雖然前世早已經歷一回,但他並沒有因此少了一絲煩躁與厭惡,因為雖然他一如前世只挑幾個前往,可每一回總有不少富家千金攜婢帶僕出席,她們的父親更是明示暗示男人只有一妻太少,何況他前途可期,有才有貌,靳家雖沒落,但肯定能因他再度壯大起來。

    他知道這些富商在乎士農工商的世俗觀感,商為末流,因此即使家財萬貫,地位仍矮了一截,可若將女兒嫁與他就不同了,家族地位一下高升。

    「靳夫人的確有著傾城之貌,但美人誰會嫌多?靳大人,難道您半個姑娘都沒看中意?她們退得夠遠了,咱們說什麼她們也聽不見,靳大人大可直言。」

    江方樁帶笑的聲音響起,也將陷入思緒中的靳懿威喚了回來。

    此刻他們位於一名富商的園林內,前方有百花齊放的造景花園,後方有一座九曲橋橫越的荷花池,但除了藍天白雲下,這些迷人的景致外,還有更多打扮得托紫嫣紅,與百花爭艷的各家美人。

    原本這些美人兒都是在這亭台四周打轉,一雙雙美眸不時看向俊美出眾的靳懿威,隨著癡癡流連的目光愈多,那張臉上愈顯冷峻,全身上下更散發著生冷的煞氣,讓那些女子愈退愈遠,亭子四周倒是淨空了。

    亭子內,在座的還有朱永信,「美人誰不愛?靳大人是難選吧。」

    「不必選,一妻足矣。」靳懿威淡漠的回答。

    朱永信瞄了江方樁一眼,又對著靳懿威勸道︰「靳大人,一個家族要開枝散葉,只有一房難矣。」

    偏偏靳懿威淡漠抿唇,連回答都沒,朱永信不死心的又說了好多話,但靳懿威的臉色益發冷硬。前世與此世的不同,就是多了朱永信這名不會看人臉色的蠢貨!

    江方樁眼見氣氛僵了,連忙打圓場,笑容可掏的舉杯,要兩人再喝杯酒,而後看著朱永信道︰「對了,有件好事要給朱二爺,這是朝廷某個貴人交付下來的活兒,他想拿出一筆錢投資民間商家,當然,盈虧他不過問,只是收個利息。」江方樁笑著說了一筆數字及利息。

    這麼大筆錢,竟然就那麼點利息?!貪婪的朱永信眼睛一亮。

    江方樁在心裡冷笑,但面色不顯,繼續道,「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如果朱二爺能因此讓那位貴人看到你有能力賺大錢,接下來也許就會幫你安排個官兒做做,專門替他處理錢的事。」

    「官啊——」朱永信簡直要樂暈了,但看到坐在一旁的靳懿威,表情就變得有所顧忌。

    靳懿威面無表情,極難看出他此刻心思。

    江方樁勾起嘴角一笑,親切的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靳大人也算是自己人,那位貴人很看重靳大人的才氣,正琢磨著一件大事,要借助靳大人的才華。」

    「那太好了,靳大人,我在這裡也先恭喜您。」朱永信起身拱手。

    江方樁邪笑道︰「這會兒先談你的事,一旦做了官,你所希冀的事應該也不遠了,不是嗎?」

    朱永信聞言,開心的坐下。沒錯,一旦成了官,還怕整不死曾曉喬,成為宜和洋行唯一的主兒不成?這一想,他笑得嘴兒開開,滿腦子都是金山銀山。

    江方樁接著道︰「別說本官對你不好,眼下就有個好機會,看看你有沒有興趣,要是沒有,我找其他洋行處理。」

    他繼而道來,有個同樣為官的同儕,他的兒子酒醉時跟洋人簽約買了一批貨,如今貨已經停在定容縣的港口,但那兒子從小就是敗家子,哪會做生意,甭說買貨的錢哪兒來,光那批貨就不知怎麼處理,但那洋商拿著半年前簽定的合約找到商會要求收貨付款。

    「那洋商做生意不是該找牙行嗎,怎麼徑自找人簽約出貨?」朱永信眉頭一皺,他是商家出身,該有的敏銳還是有的。

    「你也知道,牙行良莠不齊,有牙行會坑初來乍到的洋商,打著安排與買方碰面,洽談生意的名目,收取部分傭金,其實就是欺詐私吞錢財,那洋商聽說了這些事,對牙行有戒心,偏偏我那同儕的兒子打著自己父親是官的名號,洋商在打探確定他的身分後,才欣然簽約。」

    朱永信看著他,內心在算計,這事他根本沒有推辭的分,江巡撫話都說出來了,他不接就是不給江巡撫面子,萬一江巡撫火了,連前面說的好事怕也沒了。

    反正不就是一船的貨,宜和洋行的生意是定容縣內最火的,還怕賣不出去?

    他豪氣的拍著胸脯道︰「江巡撫,這貨我要了,就照合約的金額付。」

    「不去看看貨再決定?」

    「再差的貨,依我的能耐也能賣出好價格,只不過那貴人交付下來的活兒——」朱永信在意的是那筆金額,有錢好辦事,他要賺大錢狠狠壓壓曾曉喬的氣勢。

    「放心,一定給你,哈哈哈——」江方樁開心大笑後,目光看向一直靜默的靳懿威,「靳大人,所謂商必與官和,你也得學著跟商人打交道,尤其是朱二爺,不止在定容縣,江南一帶他也人脈極廣,有什麼事找他幫忙準沒錯。」

    「謝謝江巡撫這麼看得起我,靳大人,就一句話,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一定義不容辭。」朱永信大力拍著胸脯,信誓旦旦。

    靳懿威一貫的淡漠,朱永信找不到話說,倒是想起一件耿耿於懷的事,「有件事我想提醒您,靳大人別嫌我多事。這靳夫人月餘來與曾曉喬走得很近,前陣子花宴,我與靳大人提過這曾曉喬是奸巧之人——」

    「拙荊與她投緣,何況女流之事,無須在乎。」靳懿威打斷他的話後起身,向兩人言明還有事待辦,便先行離開,也不管此次設宴的男主人正笑咪咪的帶著自家盛裝打扮的閨女迎面而來,一見他頷首走人,臉上的笑容都垮下來。

    還是江方樁八面玲瓏的打了圓場,「新官嘛,臉皮薄,總有機會的。」

    男主人也只能乾笑點頭,再招呼一會兒,又偕同女兒離開亭台,去招呼其他賓客。

    朱永信忙不叠的看著江方樁,「江巡撫,我這一個半月刻意拉攏,靳懿威還是油鹽不進,就算想塞點錢收買,都不知要從何下手。」

    朱永信的「上頭」就是江方樁,但朱永信明白,江方樁的「上頭」還有官階更高的人,只是他不知道是哪一位皇親國戚而已。

    「罷了,真拉攏不得,上頭已另有交代,我們就不必再去管靳懿威夫妻了。」

    江方樁沒說出大皇子的交代,只要靳懿威沒有跟二皇子站同邊,他就還能好好地當他的芝麻小官。

    朱永信聽後鬆了口氣,他這輩子還沒碰過這麼難應付的夫妻,男的孤僻冷傲,女的看似好相處,卻不好拿捏,獨自跟曾曉喬那幫人愈走愈近,在洋行見到他,卻仍笑容滿面,兩方交好,她半點也不會不自在。

    接下來,朱永信再次與江方樁舉杯對飲,兩人談笑風生,但心中各有盤算。

*             *             *

    晚膳過後,靳懿威進了書房。

    他知道過一會兒,范敏兒就會端上一杯香醇好茶進來,說她今天做了什麼,再問他今天做了什麼。除了他參加晚宴外,這幾乎成了這段日子來兩人固定的相處模式。

    不過范敏兒不知道她的行蹤他其實一清二楚。

    手下向他報告,范敏兒每天在府裡就像個尋常人家的當家主母,審視廚房準備的三餐、找管事談話,看看幾個奴僕灑掃,閒聊幾句後,還會直接越過中院到衙門跟那些衙役聊上幾句,在這些奴僕及衙役眼中,她是個美麗又親切的縣官夫人。

    午膳小憩後,她總會前往宜和洋行小逛一下,與曾曉喬小聚,問些為商之道,傾聽她與朱永信無法停息的爭執,而在宜和洋行,她會與一些前來買東西的貴夫人相遇,接著她就打著官夫人的大旗,與這些都有身分、地位的夫人們另外找個地方喝茶聊天,建立情誼,往往一待就待上兩、三個時辰,直到晚膳前回府,一天的行程極為規律,今天亦然。

    思緒間,熟悉的嬌小身影已端著茶進來。

    他低頭微笑,看著范敏兒在他對面坐下,開始說著她今天做了哪些事。

    她報告完一天行程後,問道︰「你今天到杜老板府上沒什麼事嗎?」她天天在外,早就聽聞杜老板對靳懿威極為滿意,很想讓他當乘龍快婿。

    「無事,不過往後江巡撫應當不會再邀我赴宴。」前世杜家宴後,江方樁就不再找他,不久他就聽到江方樁返回蘇州的消息。

    「官場總要選慣站,但你肯定很難拉攏,對奉承阿諛的官場文化毫不買單,讓江巡撫放棄了。」她邊說邊看著他翻閱魏乾寫的衙門日誌。

    由於靳懿威這個大人幾乎不在府衙內,所以他讓魏乾將一日府衙的大小事記錄下來,每晚拿來給他看,但上面的紀錄少得可憐,唯有兩三行,可能只是有百姓丟了東西或是養的家禽貓犬走失,請衙役協尋,都是一些芝麻小事。

    靳懿威抬頭看著坐在他對面的范敏兒,想著她在小客棧移動的那三幅畫,想著她天天到訪的宜和洋行,再想到她與他成親時不明的意圖……

    瞧他深深的看著自己,眸帶思索,她想也沒想的脫口而出,「怎麼了?是你在那裡看中某個美人,不好意思跟我提?」

    他一挑濃眉,只見她美麗的臉上抹上一層紅潤,在燈火下更添三分誘人。他其實很喜歡兩人這個時間的獨處,甚至是期待的,即使他跟她之間藏著不能對彼此坦承的秘密——像是他的重生、她南下的意圖。

    「沒關係,你可以說,你天天外出,我也是,這外頭有多少美人想嫁給你,別說你不知情。」呃——她的口氣是不是不太對啊?

    也不知哪兒冒出的醋壇子被打破了,她整顆心被泡得酸不溜丟的,雖然她知他前世沒有娶妻納妾,卻有收通房丫頭,那不也是女人!

    她不想承認自己妒嫉,但她知道她就是,而且更慘的是,相處的日子愈久,她就愈來愈在乎他,早先的理性、在乎的死劫等等,全都不重要了。

    他專注的看著她,看得她心慌意亂,忙低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飾情緒,並道︰「唉,原本希望你能戒掉晚上喝茶的習慣,沒想到反而是我被你傳染,也跟著喝。」

    「我有你一個妻子就夠了。」他突然開口,黑眸中有著溫柔的笑意。

    「喔——」她心裡竊喜,卻莫名的有些害羞,「那個——其實也沒關係,只是我覺得你應該還不需要太多女人,咳,你一直忙南郊坡地的事,進行得還順利嗎?」她略微窘迫的轉移話題,以緩和此刻屋內太親密的氛圍,她的心跳得太快,粉臉好像在發燙。

    「一切都算順利,只是——」他將那本衙門日誌合上,定定的看著她,「我今日聽到江巡撫提的一件事,」

    接著便將洋商與高官之子簽買賣合約卻生變一事轉述,「按理,那名洋商可以到衙門提告,請求高官之子履約,但他卻是前往商會求助。」

    「我能理解洋商的作法,在江南一帶,尤其是這通商口岸,不時會有洋人上洋行談生意……」她向靳懿威娓娓道來,基於語言不通,洋人都會透過熟悉商務的牙行陪同,居中調解買賣,此外,牙行還得向洋行或是洋人提供部分保證金,才能訂定買賣合約,從中賺取兩邊的傭金。

    而這些屬仲介商的牙行通常都有參與商會組織,那名洋商雖然沒有找牙行談買賣,但到商會求助,那批貨就不一定得靠著高官之子解決,商會裡有更多牙行可以幫忙脫手,何況惹了高官之子,洋商在這裡無權無勢,無所依靠,怎麼鬥得過?能拿回錢財才是真,又何必耗時上公堂。

    靳懿威看著整個臉龐都發亮的她,奇怪她怎麼會是侯府千金,她明明像是有個商女魂,每每談起商場上的事,那雙澄淨明眸總是散發光彩。

    「然而天下何來白吃的午餐,江巡撫在此事中就像個居中調解的牙行,若說什麼好處都不撈,那肯定有鬼!」她俐落的下了總結,嘴巴都說乾了,端起茶杯再喝了一大口。

    他往後靠坐,「你怎麼會如此清楚牙行的事?」

    她雙眸閃閃發亮,「因為常往宜和洋行跑啊,我跟曉喬一見如故,很談得來,天天往她那裡買東西,也聽她談些生意經,多少懂了一些,只不過……」她突然起身,「曉喬跟我說她二叔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有勇無謀,果真如此,那批貨竟然連看也沒看就要全攬下,我得去跟曉喬說說。」

    他提醒道︰「時間已晚,宜和洋行應該打烊了。」

    她笑著一福,「宜和洋行跟咱們這大院一樣,前面是店鋪,後面是主僕住的院落,當然,朱永信那一家子另外住,所以你不必擔心,我帶玉荷跟雁子去。」

    「你對宜和洋行似乎特別上心。」

    聞言,已走到門口的范敏兒停下腳步,頓了一會兒才笑著回頭,「曉喬是我在這裡交的第一個知交好友,自然得多上心。」

    他看著她步出書房後,吹了聲暗哨,見黑衣人立即現身,便道︰「好好跟著。」

    「是。」

    片刻之後,范敏兒已經乘坐馬車來到宜和洋行。

    此時店鋪正要打烊,曾曉喬見到她跟兩名丫鬟到訪,相當訝異,但隨即招呼她們到店鋪後方的廳堂。

    范敏兒這段日子過來時大都在雅間,這還是頭一回進到無比熟悉的地方,猶記得自己以前的屋子就在後方。

    她收回思緒,看著曾曉喬,「抱歉,打擾你休息了。」

    曾曉喬笑道︰「不會的,每次看到你,我都覺得跟你特別熟悉,好像我們老早就認識了。」

    夏黎跟春蘭也在一旁用力點頭附和,「奴婢們也有一樣的感覺,只覺得似曾相識。」

    范敏兒眼眶微紅,這陣子相處,她總是因為能跟她們再同處一室而內心激動,好不容易情緒比較穩定了,沒想到她們一句話就讓她又想哭。她長睫低斂,強忍著鼻酸道︰「也許我們幾個前世是姊妹。」

    「有可能,所以我們大家才這麼合得來。」曾曉喬笑著讚同。

    夏黎、春蘭、雁子跟玉荷頻頻點頭,近日兩個主子走得近,她們也變成好朋友。四人清楚范敏兒有事要跟曾曉喬談,所以都乖巧貼心的退出廳堂。

    范敏兒隨即將靳懿威說的事娓娓道來,沒想到……「這件事我恐怕阻止不了。」曾曉喬苦笑。

    她忍不住追問,「為什麼?」

    「二叔不是能商量的人,他決定的事不可能因我的勸告而做出改變,眼下洋行看似一家店,實則分裂為二,進貨、出售、收帳,皆分為兩邊。」曾曉喬輕嘆一聲,「實話說了,我能替義姊守住的就是二叔尚未強行管事前,洋行過去存在頤和錢莊的大筆金錢。錢莊老闆只認我跟大堂哥有資格動用那些錢,這也是當初義姊在跟錢莊定約時寫下的附約,所以若那批貨虧損了,也是二叔自個兒賠錢。」

    「話是沒錯,但他那批貨也會放在洋行裡買賣,屆時若品質有問題或有什麼買賣糾紛,影響的都是洋行的商譽。」范敏兒說得直白。

    曾曉喬看著她嚴肅的神情,搖搖頭,「若有足夠的權勢,我定會阻上二叔,可是敏兒,我能做的真的不多,且朱氏家族的其他人在二叔的搧風點火下,對我誤會極深,如果大堂哥再不回來,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上多久,且我也怕他回不來了……」

    這一晚,范敏兒心情低落的回到府衙,久久無法成眠。

    第二天上午,在靳懿威到衙門後,她不讓兩個貼身丫鬟跟著,獨自一人去了一趟小客棧。牆上的三幅畫仍是以稻為首的直掛,她眼眶泛紅,咬著下唇,大堂哥會不會真的已經不在人世?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因自家大堂哥一直沒現身,范敏兒愈來愈不安。

    靳懿威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更知道她三天兩頭的就往那間小客棧去看那三幅畫,因此他也曾夜探,以為那三幅畫有何機關或是奇異之處,但再三撿查下,那真的只是三幅畫。

    後來深入調查開客棧的江湖人,原是江湖一個神秘組織風沙幫的人,該幫是專門買賣各路消息的幫派,在各地多有耳目傳送各方消息,只是不知她想傳送的是何種消息,偏偏他又不能明問。

    靳懿威站在書房窗口,看著對面仍亮著燈的屋子,都已四更天,她還無法入睡……

*             *             *

    定容縣近郊有一座香火鼎盛的觀音廟,平時香客不絕,現在正值百花爭艷,蜂蝶飛舞,許多遊客上山,除了求觀音保佑外,也順道避避暑氣,欣賞山巒景致。

    此時,一名粉妝玉琢的人兒從觀音殿跑出來,沿著鵝卵石小徑快步走著,身後跟著兩名亦步亦趨的丫鬟。

    「齊夫人,小心啊。」

    唐紫英回頭,腳步未停,一根手指放在嬌嫩的唇上,輕聲道︰「噓,這裡是廟宇,小聲點。」

    「齊夫人,小心!」兩人又驚惶出聲。

    唐紫英轉回頭時,已經一頭撞進一堵肉牆,她哀號一聲,「噢,我的鼻子!」

    一抬頭就看到齊謙那張俊美的臉孔,疑惑地問︰「爺不是在廂房?」

    齊謙先看向兩名丫鬟,兩人明白的退了下去,讓他們在這偏離主殿的後院獨處。

    他溫柔的輕揉唐紫英撞疼的鼻子,「你這小沒良心的,為了你的妏姊姊,又是禮物、又是平安符的,你讓爺一人獨坐廂房那麼久,走出來找你,你還嫌了!」

    這一路南下,她買了一大堆禮物差人送回京城給宜妏不說,這一回為了求到平安符,還硬是跟著尼姑念經隱了三個時辰,還說這樣才能顯出她的真心誠意。

    「妏姊姊不能來嘛,我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差人送東西給她,她就像跟著我們一站一站的玩,何況她的肚子肯定更大了,我向觀音菩薩求平安符,讓她隨身戴著,大人、小孩都保平安。」唐紫英拉下他的手,皺了皺鼻子。

    「你到哪兒都想著她,可爺跟著你,你卻視而不見。」他真不滿。

    「我要視而不見也很難,爺晚上都不讓人……」唐紫英粉臉兒一紅,從不知道他是需求那麼旺的人,這一路南下,纏綿的次數她都羞得數不清了。

    「埋怨我了?過去在東宮得雨露均沾,現在只有你能伺候,你就辛苦點。」他輕笑一聲,「但爺特別開心,真的。」

    見他深情凝睇,她心頭一緊,一顆心怦怦亂跳,「爺正經點,這會兒是大白天,還在廟裡呢。」她愈說愈小聲,粉臉染上紅暈。

    「是誰提到晚上的事?」他伸手輕輕將落在她臉頰旁的鬢髮撩到耳後。

    唐紫英粉臉發燙到都要冒煙了,她趕緊退後一步,轉換話題。自從爺不當太子後,臉皮就變厚了,說起話來幾乎百無禁忌,教她又羞又怒。

    「我們下山到城裡逛逛,聽說港口那裡特別熱鬧,餐館、茶坊、客棧都不少,美食一定很多。」她提議道。

    齊謙看著她說到後來的饞樣,無言望天,但能怎麼辦?自己就愛她這沒心沒肺的樣子,頂多晚上再在她身上要點補償。

    片刻之後,他們已經乘坐馬車來到城區,一行主僕都餓了,齊謙找了家餐館用餐。

    酒足飯飽後,唐紫英的目光落到餐館斜對角的宜和洋行,她嬌俏的看著已在喝飯後茶的齊謙,「那兒有家洋行,我們去看看。」

    「是去找你妏姊姊的禮物吧,你去,我在這裡等你。」他對逛店家沒半點興趣,何況這丫頭逛街時,也是他辦正事的時候,隨侍她的丫鬟有功夫底子,他很放心讓她出門。

    唐紫英離開後,一名店小二邁入廂房,另兩名在旁隨侍的小廝走出去,將門給關上。

    店小二恭敬的一揖,「小的參見二皇子。」

    「說吧。」

    店小二一一稟報,江南這段時日的風起雲湧,包括江方樁刻意親近並拉拔宜和洋行的朱永信,兩人對新縣官靳懿威拉攏失敗,以及大皇子的人馬強勢成為幾名富商或官員的貼身隨侍,令這些官商成為得定時上繳黃金給大皇子的散財童子。

    齊謙笑了,他早就查出野心勃勃的大皇兄金庫在江南,原本他可以視而不見的,但既然大皇兄費時費力花了大把銀兩設計陷害他,害他被廢了儲君之位,他若不來截他的金援回報一番,怎麼對得起自己。

    他翻飛的思緒很快被手下的報告打斷……「奇怪的是,除了大皇子的人馬外,我們還發現另一批不明的黑衣人日夜不分的盯著那些散財童子。」

    齊謙蹙眉,「是哪一方的人?」

    店小二臉色微微漲紅,「呃,他們來無影去無蹤,屬下們目前仍無法掌握。」

    「是靳懿威到任後才出現的?」

    「不是,屬下等人一年前奉您的命令在此居住,盯著那些散財童子時,就已發現那些人,但誤以為是大皇子的人,直到近月來才確定他們與大皇子無關。」他正色回答。

    那會是什麼人?齊謙眉頭皺得更緊,他會想到靳懿威,是因為父皇曾盛讚此人才華、心思都是一等一,日後定為國家棟樑,要他這東宮太子多多親近,只是兩人尚未見上一面,他就被設計廢了太子之位,靳家也跟著出事。

    「不管如何,盡快確定對方的身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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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4:00:45


    宜和洋行門庭若市,夥計們一如往常的為來客們服務,招攬生意,但每個夥計心裡都很苦,尤其是朱永信僱用進來的,更是苦不堪言。

    前些日子朱永信買進一大批洋人茶葉、牛羊毛皮、絲綢乾貨,就連不擅長的藥材跟紙類也進了一堆,將宜和洋行的後院塞得水洩不通,連走路都難。

    問題是朱永信有能力進貨,夥計卻沒能力銷出,除了量太多之外,品質良莠不齊、多筆退貨也形成大筆虧損,偏偏又索求無門,近日他來到宜和洋行,動不動就找曾曉喬撒火氣,要她從錢莊提領錢出來,還說他有急用。

    但曾曉喬也不是個好說話的,兩人天天在後院的廳堂吵,遇到一些要找他們的貴客,曾曉喬要去接待,朱永信卻不讓她離開,而若是找他的,大概知道是來退貨,他便龜縮著朝夥計大吼,「養你們這些飯桶幹啥的,還不去處理!要回家吃自己嗎?!」

    總之,這段日子宜和洋行表相平和,實則烏煙瘴氣。

    此刻在後院廳堂,朱永信仍吼著要曾曉喬去提領錢莊的錢。

    曾曉喬怒道︰「我沒有錢,若二叔因這批問題太多的貨需要錢,那就去找賣方求償!」

    朱永信怒拍桌子,「要找死你去!這是江巡撫介紹的,還直言沒賺上半分,我怎麼跟他提品質與先前說的不符?這豈不是要跟他撕破臉!」這其實與事實完全不符,江方樁從沒提到品質,反而要朱永信去看貨,是他自個兒不看的,但現在出問題了,撒謊也是必要的。

    可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難道真是他見錢眼開?還是誤信江方樁?

    他怎麼也沒想到那艘船的貨那麼多,偏偏大話說了,只得先將自己的老本拿出來付一半,等拿江方樁牽線的京城貴人給的五十萬兩,再將其中二十五萬兩拿來付尾款,總算解決了。剛準備將剩下的二十五萬兩去買個有利可圖的買賣,不料賣出的貨頻頻出問題,退貨不說,有的人喝了那些洋人茶還腹瀉,害他得賠錢了事,這一來一往,二十五萬兩又去了大半。

    接下來回蘇州一段日子的江方樁又來定容縣,說那名貴人有急用,五十萬兩要先拿回去,現在他去哪裡生出五十萬兩?認識的官商雖不少,但他拉不下臉去借,可又不能將他安身立命的大宅賣了,他便把腦筋動到曾曉喬頭上。

    「我說白了現在就是需要一大筆錢,頤和錢莊的錢不能動,那洋行每天收的銀兩跟銀票你就全給我。」他再度朝曾曉喬怒吼。

    「洋行既已分成兩邊,這邊的銀票與帳就無法交出去,請二叔自己想辦法。」

    曾曉喬臉色也欠佳,說完轉身就要往店鋪走。她今日得親自將一批琉璃飾品送去給東門街的老客人,沒空理他。

    見她要走,朱永信氣得要追上前揍她,但她身後兩名虎背熊腰的保鑣立即站出來,朱永信氣到說不出話,只能咬牙後退,眼睜睜見三人離開。

    曾曉喬暗籲口氣,慶幸自己結交范敏兒那麼好的摯友,替她從鑣局僱來了兩名保鑣,還說……你二叔非善類,被錢逼急了,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有他們保護你,我也放心。

    至於朱永信,他心急如焚,頻踱方步,怎麼辦?難道真的要賣掉老宅?那他一家子要去住哪裡?江方樁知道他的難處,雖然寬限了一些時日,但也已言明,今天至少得拿出五萬兩,他不禁想著是否要將洋行一些高價的珠寶飾品拿去典當?

    是了,那些是曾曉喬管的部分又如何?外頭的夥計及管事誰敢攔他!

    他笑逐顏開的走去洋行,店內已不見曾曉喬,卻見一名俏麗無邪的姑娘在選看茶葉。她聲音甜脆,一身綾羅綢緞,一看就是備受呵護的富家女,再往後看去,就見兩名丫鬟打扮的女子站在門口,面貌佳,身上衣著也不錯,還不時朝她看過去,顯然是她的丫鬟。

    呵呵,這姑娘絕對是頭大肥羊,也許今天不必拿那些高價飾品也能大賺一番。

    他快步走近那名姑娘,擠開原本在介紹的老管事,笑容可掬的跟她介紹商品。

    一會兒後,范敏兒在玉荷跟雁子的陪同下,也走進略顯冷清的店內。

    近日宜和洋行的生意變得較差,這全拜朱永信之賜,而他近日的糟心事,范敏兒從曾曉喬那裡也聽了不少,所以這會兒他雖然背對著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從他含笑努力推銷的口吻聽出他心情挺好的,頗為意外。

    直到他說了個令人咋舌的價格,但那名甜美姑娘臉上並沒有出現驚訝的神情,只是微笑點頭,她才明白,輕輕搖了搖頭。二叔的為人她豈會不清楚,一定是將這個姑娘看成肥羊了,只是,她怎麼看著,覺得那人有些似曾相識?

    她看向從自己進來後就走到她身邊的老管事,低聲問︰「曉喬呢?」

    「出外辦事,還沒回來。」老管事也低聲回答,不安的看著背對著自己的朱永信,「二爺介紹那位姑娘東西卻亂哄抬價錢,我擔心生意成了不久,麻煩就上門了。」

    「別擔心,蒼伯。」範敏兒回以一笑,步履從容的走近那名姑娘。該名姑娘俏麗動人,一身錦衣華服襯其高貴之氣,看來也是某個金枝玉葉。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行焉》,二爺既是洋行一半的主事,就該做個好模範,不該亂說價格,免得下面的人有樣學樣。」范敏兒走到朱永信的面前說道。

    「你、你胡說什麼?」他惱羞成怒,壓根沒想到范敏兒一出口就用這麼重的話來指責他,何況還是當著貴客面前,根本是要教他顏面掃地。他狡辯道︰「她是我的客人,我怎麼會亂說價!」

    范敏兒冷冷的道︰「她是二爺的肥羊吧。」別看她外貌柔弱,但板起臉來,竟然也有一股懾人的氣勢。

    朱永信先是一楞,接著羞憤火氣陡起,臉色鐵青的上前一步。

    早在一旁擔心的雁子、玉荷跟老管事急急站到范敏兒跟前,就連在另一邊,沒能跟著曾曉喬出去的夏黎和春蘭也急急的跑過來站定。

    洋行內頓時靜悄悄的,氣氛劍拔弩張。

    范敏兒眨眨眼,她個兒嬌小,現在前面又擋了好些人,她連朱永信都瞧不見,心中好感動啊,覺得特別溫暖。

    朱永信簡直快要氣瘋了,正想要怒斥,卻突然注意到店內其他人不屑的目光,他咬咬牙,氣沖沖的怒甩袖子,步出洋行。

    他這一走,眾人都大大的鬆了口氣,擋在範敏兒身前的幾人也才散開來。

    唐紫英俏生生的走上前,嬌憨的問︰「夫人也是這店裡的人嗎?我想買些不一樣的茶,不是碧螺春、大紅袍、獅峰明前龍井,而是香味較特殊的茶,可是剛剛那位爺一直介紹一些昂貴笨重的居家飾品,我家遠在京城,怎麼可能買呢。」

    范敏兒一楞,接著噗哧笑了出來,可憐朱永信說得口沫橫飛,還以為碰上肥羊,沒想到從頭到尾這個姑娘都沒打算買。

    她一笑,唐紫英也笑了出來,洋行裡的氣氛變好了,夥計們招待客人,老管事過來要介紹茶葉,正巧又有另一名客人上門,范敏兒遂道︰「沒關係,我來招呼這位姑娘,你去招待那名客人。」

    「那就麻煩靳夫人了。」老管事因知曉范敏兒與曾曉喬交好,性子又不拘小節,便沒和她客氣,行個禮就去招呼另一名客人。

    范敏兒笑容可掬的向唐紫英介紹好幾款紅茶後,突然看向她,「我想起來了,你不是嫁給太子的唐家姑娘——」

    唐紫英慌忙奔上前一把摀住她的嘴,急急搖頭。

    范敏兒詫異的瞪大眼,接著看向這一屋子的人,然後慢半拍的意識到自己差點惹麻煩了。

    二皇子的太子身分雖然被廢,但全國百姓對他的惡行還是記恨在心,偶而在外還是會聽到一些人聚集批判,而且連太子妃及幾名太子良娣也都沒放過,要是讓這裡的老百姓知道廢太子良娣就在這裡,誰曉得會不會出現什麼可怕場面。

    她趕緊找人準備雅間,將唐紫英帶離現場。

    茶香盈室。

    此刻,范敏兒跟唐紫英面對面坐在雅間裡,門口由唐紫英的兩名丫鬟守著,明擺著誰也不能進去打擾。

    范敏兒親自為她泡了兩種茶品,一款是祁門紅茶,有花香氣及果香,另一款是荔枝紅茶,散發著荔枝的香甜味,唐紫英兩款都喜歡,分別買了兩大茶罐。

    范敏兒會認出她,是因為這身體保留的原主記憶。京城女眷喜歡舉辦花宴、茶宴,唐紫英是高門庶女,卻鮮少參加,因傳言東宮太子看上她,所以她才鮮少出門,在家學習宮規禮儀。這讓原主相當忿忿不平,因兩人同為庶出,唐紫英卻已入太子的眼。後來成了良娣的唐紫英出席宴會,范敏兒總會站得遠遠的看她幾眼,在心中罵上幾句,一個憨傻的庶女憑什麼讓太子看上?

    「我沒想到頭一回來到江南,竟會有人認出我。」唐紫英看著范敏兒,表情有些懊惱。

    她歉然道︰「是敏兒少了心思,莽撞了,真是抱歉。」

    唐紫英搖搖頭,看著剛剛已經介紹身分的范敏兒,隨即又笑了,「其實也沒什麼,是我嚇到了,我跟王爺刻意扮成商家夫妻一路玩到江南,就算在旅途中遇到什麼當官的,也沒人識出他,更甭提我這廢太子良娣了。」

    范敏兒心裡暗嘆一聲,但還是決定開口,「唐姑娘——」

    「還是叫我齊夫人吧,王爺很喜歡聽別人這樣喚我。」她摸了摸鼻子,臉紅紅的。

    范敏兒笑了笑,「是,齊夫人,我接下來要說的一席話,你聽了也許會不快,但我是為你好——」

    「我不會生氣,你說。」

    「齊夫人最好別讓外人知道你跟二皇子的身分,事實上,剛剛即便是我認出你,齊夫人也應該要裝傻否認到底,更不該在我倆獨處時一股腦兒的把自己的底全掀出來,如果我是有心機的人——」

    「就因為你沒有,而且你也先表明自己的身分了。我跟王爺雖然才到定容縣不久,但已經聽說縣官很清廉又認真,不會天天待在府衙打混,反而是跟著村民開墾坡地。你是他的妻子,肯定不差,還有你剛剛跟那個人對峙時,那義正詞嚴的言行舉止,才讓我全盤托出。」唐紫英說來頭頭是道,她可不是真笨呢。

    范敏兒忍不住笑了,「那好,是我擔心了。」

    唐紫英上下打量著她,一張動人臉龐如初綻春梅,那樣沈靜,開口時言笑晏晏,整個人又明亮如向陽花。她道,「你長得真漂亮,可惜京城的邀宴我鮮少能出席,真出席了,身旁又圍了一大堆想藉由我接近權貴,妄想當妃子或側妃的美人,就算知道你這京城第一美人也在場,我也沒機會跟你說上一句話。」

    范敏兒笑道︰「有緣千里來相會,我們不是在這裡見了,也聊了不少。」

    「我喜歡你,你跟那些侯府千金都不一樣,不會彎彎繞繞,直率極了,」說著,唐紫英突然想到一件事,「對了,我跟王爺剛到定容縣,王爺還說會在這裡住上一段時日,可我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想與那些只會阿諛奉承的官商來往……」她吐吐舌頭,「是我想太多,現在大家都避我們唯恐不及了,總之,你能當我朋友吧?快介紹這兒有什麼好玩好吃的!」

    「行。」她一口答應。

    「太好了,你跟我去見見王爺,你可是我在這裡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呢。」唐紫英太開心了,拉著她直往洋行對面的餐館去。

    廂房內,齊謙氣定神閒的喝著茶,先是看向被唐紫英拉著的范敏兒,神色閃了一下,瞇眼看向窗外,接著目光掃過兩名丫鬟手上拿的幾包茶品,再寵溺的看著喜孜孜在他身旁坐下的唐紫英,「小吃貨,這麼快就買好禮物了?」

    唐紫英用力點點頭,轉而看向無論她怎麼拉,卻都還是站著的范敏兒,「你怎麼不坐?」

    范敏兒只是一笑,唐紫英只能先嘰哩呱啦的將在洋行發生的事說給齊謙聽。

    「原來是靳夫人,你是因知道我的身分,所以不敢坐下?」他溫潤的雙眸看著她。

    「臣婦給二皇子請安。」

    范敏兒一邊有禮的一福,一邊在原主的記憶裡搜尋,這才發現京城第一美人也不怎麼吃香,竟然沒見過眼前這名俊朗中又帶著溫文氣息的二皇子。

    「行了,如紫英說的,我們只是一對尋常的商家夫妻,就別多禮了。」他看著她,示意她坐下。

    聞言,范敏兒這才落坐。

    齊謙看向在一旁的隨侍,該名隨侍立即拱手出去,他這才繼續道︰「我跟紫英會在這裡小住一段日子,她沒別的嗜好,好吃美食,有美食吃日子就樂了,你若有空就帶她多往那些好吃的店家去。」

    唐紫英倏地瞪大了眼,不服的抗議,「爺怎麼將我說得像豬呢!」

    齊謙一挑濃眉,「不管到哪個地方,你只在乎吃的,不是豬是什麼?」

    唐紫英氣得鼓起雙頰,乾脆別開臉不看他。

    齊謙倒是不在乎,當隨侍又端上一壺新沏的茶,為桌上三人各倒上一杯後,他拿起放在唐紫英面前的那一杯,輕輕吹了吹,端到她唇邊,「渴了吧?說那麼多話,還上火了,晚一點還有美食等著你,氣壞了也會壞了胃口呢。」

    「我才沒上火呢。」她紅著臉自己接過茶杯,不好意思的看向范敏兒。

    「真是令人羨慕,二皇……不,齊爺很寵夫人呢,世上大多夫婿都要求女子得相夫教子、得端莊賢淑、得勤儉持家,但齊爺卻只在乎夫人能不能開心。」范敏兒是真的羨慕,她忍不住想到自己跟靳懿威,他們目前只能算是住在一起可以聊些話的朋友,再來好像就沒有了。

    「靳大人對你不寵嗎?」唐紫英問得直白。

    她想了想,莞爾一笑,「相較之下,我比較寵他。」

    齊謙聽了之後忍不住笑了出來,「有機會我倒想會會他,可以讓夫人寵愛的靳大人會是什麼模樣?」

    范敏兒前世識人無數,是不是好人,相處一下,交談幾句,判斷就有八成準。在她看來,齊謙跟唐紫英是能深交的好人,若能與靳懿威相交,有益無害,而且……她的目光落到他身後那兩名丫鬟、兩名隨侍身上。皇子出遊,身旁跟著的絕對都有過人的武藝才能保護他們,也許哪日大家交情深了,她還可以情商借上一用。

    她微微一笑,「其實現在就有機會,夫君帶著一些官兵在郊區幫忙村民開墾閒置的坡地,他說已經可以看出個大概了,我今天正想去看看。」

    「好啊,擇日不如撞日,爺,我們就跟著去。」唐紫英用力點點頭。

    「好。」

    此刻陽光燦爛,兩輛馬車停在山坡一隅,范敏兒、齊謙、唐紫英跟一干奴僕全都下了車。從他們站定的地方往上望,可以看到未開墾的坡地上有不少官兵及穿著樸實的老百姓,還有一名高大挺拔、特別顯眼的黑色身影,讓人一眼就能辨認出他是現場指揮的人。

    「看來靳大人還在忙。」齊謙想了一下,「靳夫人,這兒風景不錯,我跟紫英就到那邊大樹下乘涼,等靳大人忙完,再請他過來。」

    范敏兒點點頭,回頭看著雁子跟玉荷,兩人手上提了一大桶她特製的涼茶,要讓忙碌的眾人解渴。

    待她們主僕走上坡地,就可清楚看見這片坡地已經變得不一樣了,有些地方被挖了幾個大洞,有的地方打了地基,有的地方翻了一大片土,整個現場看來有些混亂,實在不知道這要幹麼。

    遠遠的,靳懿威已經看到范敏兒主僕的身影,但他還在向官兵指示坡地開懇的範圍及深度,走不開身。

    范敏兒聰慧,見他的目光看過來,又回頭向官兵說話,知道他在忙,當下也不急,只令兩個丫鬟先拿碗倒些涼茶給前面忙碌的老百姓喝。

    由於范敏兒常常在宜和洋行來來去去,又長得花容月貌,老百姓對她都不陌生,再加上靳懿威是個為民請命的好官,除了將平常無所事事的衙門官兵派了些過來幫他們的忙外,聽說他還派人去整頓位在西城近郊的舊書院,所以老百姓對他們這對夫妻充滿感激,見到范敏兒,更是笑容滿面的走上前,頻頻打招呼,「靳夫人好。」

    「這涼茶真好喝,謝謝靳夫人。」

    范敏兒一邊客氣微笑,一邊來回打量這一大片坡地,最後忍不住開口問︰「那裡為何挖了好幾個大洞?」

    「靳夫人,那裡原本就是下過雨就會積水的低窪處,靳大人說了,把那挖成水池,日後就可以養魚,養了魚還能賣魚。」一名中年男子笑著回答。

    「就是,夫人,您看,這麼大片土地,除了有魚池外,一旁再蓋個屋子養豬、養雞,平坦的地方就栽種果樹或蔬菜,等到收成,不只能賣蔬果,雞啊魚跟豬都能賣,還有這裡——」另一名年紀較大的老婆婆親切的拉著她的手轉個方向。

    范敏兒順著老婆婆指的地方看過去,另一邊已有木匠在蓋木屋了。

    「我們那個村的屋子殘破不堪,離城裡也遠,屆時要來這裡耕作幹活兒也有段距離,大人就說了,蓋些連棟房子,大夥兒湊合湊合,一起幹活也有個伴。」

    村民開始興奮的說著未來美好的遠景,聽到另一邊高聲喊著「幹活了」之後,他們忙跟范敏兒行個禮,接著就跑過去做事了。

    同時間,靳懿威朝她走了過來,後面還跟著滿頭大汗的蘇二。每個經過靳懿威身旁的百姓都會停下腳步朝他行禮,再跑去幹活。

    雁子跟玉荷端了兩碗涼茶,蘇二渴死了,開心的直接伸手將兩碗全拿去,咕嚕咕嚕仰頭灌下。

    范敏兒端了一碗,走上前交給靳懿威,見他接過手,徐徐飲下,又見他額上淨是汗水,便低頭拿起袖中的繡帕,上前一步踮起腳,伸長手替他拭汗。

    他楞了楞,微微一笑,「多謝。」

    蘇二、雁子跟玉荷紛紛交換目光,偷偷暗笑,雖然兩位主子的進展實屬牛步,但兩人間的氛圍愈來愈好,冷傲淡漠的大人臉上笑容更是愈來愈多,只是不知他自己是否有察覺到。

    范敏兒好奇的問︰「我剛剛都聽那些村民說了,靳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爺呢,只是你哪來那麼多的銀兩可以幹這些活啊?」這可是身為商人的敏銳度,畢竟府裡的帳本她可是翻過的,錢少到讓她不忍卒睹。

    靳懿威淡淡一笑,「這一路下來,夫人攢的銀子不少。」

    果不其然,唉,人真的不能在墓前亂說話,她說要養他,瞧瞧如今她倒真成了他取之不盡的私人錢莊了。

    瞧她一副自作自受般的古怪表情,他挑眉一問︰「心疼?」

    「不會,丈夫是妻子的天,你是我的天,我掙的錢自然都是你的!」她豪氣的輕拍自己的胸前一下,笑道︰「何況錢再賺就有了,等錢莊裡的錢提領到只剩萬兩,我就回京城再重新南下一回,到時口袋又賺飽飽了。」

    他嘴角上揚,沒錯,從商牟利她的確是有那本事。

    她滿臉笑意地道︰「對了,你忙完了嗎?我介紹朋友給你認識。」

    靳懿威沒想到范敏兒要介紹的朋友竟然是廢太子及廢太子良娣。

    其實他的人早已掌握齊謙一行人的行蹤,卻不知道他們會與范敏兒遇上。

    由於他們的身分太過敏感,所以蘇二、雁子跟玉荷都被支開。

    靳懿威相貌俊美,但氣質冷峻,與同樣俊俏,但溫文儒雅的齊謙全然不同。

    唐紫英眨眨眼,看向站在身旁的范敏兒,「靳大人長得真好看呢!」

    這個笨蛋竟然當著自己夫婿的面讚美別的男人!齊謙頓時有些不是滋味,但現在不是跟她算帳的時候。他對看著靳懿威道︰「這裡留給她們吧,我們到那邊聊聊。」

    靳懿威輕輕點頭。

    於是范敏兒跟唐紫英留在這綠蔭參天的大樹下乘涼,看著兩名同樣高大英挺的男人往前走到可以俯瞰定容縣坡地的位置。

    「靳家因擁戴三皇子一派,被捲入這次的奪嫡之爭,除了你到此當個小官外,其他全被摘了烏紗帽,說來,所有被波及的家族,就數靳家的懲戒最重。」齊謙說到這裡,側過頭,直視著靳懿威笑道︰「我想知道你此刻心境如何,是恨我恨得牙癢癢的,還是想為你的家人報仇?雖然我早聽說你在靳家並不受重視,但再怎麼樣終歸是家人,而今靳家已分崩離析,你不可能不恨。」

    「靳家人是自作孽,他們對權勢貪得無厭才惹火燒身,我何須報仇?」靳懿威冷漠的說。

    靳家三代皆擔任重臣輔佐朝政,財富、權勢都不小,偏偏還不滿足,妄想拱三皇子上位,期望日後能在熙朝呼風喚雨,左右新皇,因此在檯面下的小動作不斷,卻愚蠢得被大皇子利用,將皇上極欲壓下之事刻意散播出去,讓全朝百姓同聲唾棄東宮太子,此舉終致惹惱皇上,將野心勃勃的靳家人一次從官場上除名,只留了原本就被世族忽略的靳懿威為朝效命,說來也的確如靳懿威所言,是自作孽,只不過靳懿威終究還是受到波及。

    齊謙問︰「你不怨我父皇?」

    「靳家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骯髒事,皇上已替靳家留了面子,也為我安排出路,我心存感激。」靳懿威說得坦白。

    「好,很好,你比我想像中更理性,難怪我仍是東宮太子時,父皇總要我多與你親近,盛讚你是熙朝未來的國之棟樑。」齊謙讚賞點頭。

    「皇上也在幾次會談中向我提及二皇子絕對是未來的一代明君,」靳懿威突然一頓,思索片刻才再開口,「我知道二皇子做什麼事都不疾不徐,信奉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凡事錯了改正就好,這一次被大皇子設計陷害,就算被廢也不急著找出證據復位,只想揪出算計一切的大皇子。」

    齊謙黑眸一瞇,「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比二皇子以為的還要更多。」靳懿威坦承。

    齊謙勾唇一笑,這人有意思,與他妻子的直率熱誠一樣讓人印象深刻,「那靳大人何不再說說?」

    「一個月後,江南鄉試發榜,但那是一樁科場舞弊,考官及副考官私受賄賂,早已洩露考題,只不過那些收賄的錢並非全進了這兩人的口袋,他們還有更硬的後台,是那個後台吞下大部分的錢。」

    在他這名定容縣的縣官上面,還有江蘇巡撫江方樁,江方樁往上還有兩江總督杜揚……「你如何知悉?根本還未發榜,如何論收賄?」這一點倒真讓齊謙訝異。

    「沒錯,時間還得等到發榜後,屆時那些中解元及多名中舉者的名單一出,二皇子只要派人去查一下,就會知道這些人的才識、文理皆為中下,不足的部分就是靠大筆銀兩補足。」

    齊謙注視著靳懿威,看來,他還小看了這人,只是靳懿威走馬上任也不過四個月,他的人在這裡一年都不知道的事,靳懿威卻一清二楚,難道第三方黑衣人是靳懿威的人?他腦海突然閃過一件事,而後笑了,這確實可以拿來測試,「行,這事我拭目以待,若真涉及貪瀆收賄,我這二皇子就算是個閒王,在罪證確鑿之下,判個斬立決也沒人敢有異議。」

    靳懿威點頭,「如此甚好,貪官汙吏只會禍及百姓,損國根基。」

    齊謙突然回身,遠遠看著在大樹下有說有笑的兩人,「靳大人可知道……」

    他故意停頓,看著已跟著他轉過身來的靳懿威,「當紫英帶著令夫人出現在我面前時,有一名武功極強的暗衛潛藏在對街一隅,還一路以不可思議的卓絕輕功跟到這裡……」

    靳懿威的目光迅速掠過一株可以看到他們這一行人的繁茂大樹上,但即使這個眼神再快,仍被齊謙捕捉到了。

    齊謙低頭一笑,看來這人偽裝文人的能力實在太強,自己手下會查不出靳懿威的人馬也不算太冤。他話中有話的接著說︰「一個人雖居小位,看似不足為患,殊不知在大事上藏得極深,還無聲無息的進行著一些檯面下的事,那才教人畏懼,靳大人以為如何?」

    靳懿威黑眸一瞇,看著他含笑的目光,心裡有底,齊謙已經知道一些事了。既然如此,他不在乎馬上多一位原本就是他計劃中要合作的盟友,畢竟他本以為還得花費一些時日與他交往才能博得信任。

    「金以火試,人以錢試,二皇子認同否?靳某認為二皇子想要連根拔起的事,靳某是絕對可以幫上忙的。」他說得誠懇。

    「你為什麼要幫忙?而且我怎麼覺得我早已被你鎖定了?」

    靳懿威沒否認,卻也無法告訴齊謙自己的經歷。他死了一次卻又重生回七歲那年,老天爺給他很長的時間做準備,他偷偷拜師習武,存下長輩給的每一分錢,靠著前世記憶在十一歲時暗中買下一座無人開採的金礦,十六歲時僱人開採,得到的財富讓他得以買些江湖消息,吸收一些忠誠度高、武功高強的手下為他尋找真相鋪路。

    近八年的時間,他知道許多事,累積的財富也更驚人,但為了要讓一切都能按照前世的軌跡走,他仍是那名不得寵、身無長物的落拓庶子,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要活著。

    「估且說是我討厭貪官汙吏,因此很多年前就養了一批人專找他們的碴,讓他們栽跟頭,而江南貪腐問題的主因,多是來自大皇子將這裡當他斂財的財庫,」靳懿威以深沈的黑眸直視,「因緣際會,皇上派我到此任職,那我就必須擋大皇子的財路,但是我人微言輕,要將大皇子這幾年來收買的全數耳目鏟除絕非易事——」

    「所以儲位之爭後,你想到我。」

    「是。」

    「好,算我一份。」齊謙微笑看著他。

    達成共識後,兩人又談了一些後續的細節,之後才雙雙走回大樹蔭下。

    唐紫英好奇的問︰「你們聊什麼?聊真久。」

    兩個男人極有默契的說只是男人間的談話,之後范敏兒提及他們的落腳處,齊謙表示一切早已安排妥當,是一個鬧中取靜的園林宅院,奴僕都有,所以靳懿威夫妻也沒再堅持替他們找住處,眾人又聊了會,直到唐紫英頻頻低頭偷打呵欠,雙方這才告辭,分乘兩輛馬車離開。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4:01:11


    在返回府衙的馬車上,靳懿威的眉頭一直是攏緊的。

    「不舒服嗎?」範敏兒白晰軟嫩的玉手自然的貼在他額頭上。

    他先是楞楞的看著她,接著笑道︰「沒事,只是要忙的事還很多。」

    她放下手,「但身體更重要,身體好才能替百姓做更多的事……」她咬著下唇,想到他兩個月後的死劫,喃喃低語,「我覺得你還是休息好了。」說要他休息,但往軟墊裡一躺的卻是范敏兒。她閤上眼,拒絕去想他的死亡。

    見狀,他不由得一笑,「累了?」

    「沒有。」她再次坐起來,最近因用腦過度,忙的事太多,能有時間小寐自是要好好把握,但昨天下午她打探一些事,有些消息還沒跟他說完呢。

    「江南鄉試還有月餘才發榜,但林家大夫人和魏府何老太君已經笑容滿面的聊著家裡就要有人當官了,之後兩人先行離開,嚴府的大夫人就一臉不屑的說她們肯定是向科場的考官或副考官私下塞了錢,否則,那兩家少爺要能靠真才實學中舉,可得等到天下紅雨,鐵樹開花。」

    他靜靜地聽著。

    「上樑不正下樑歪,那考官跟副考官的頂頭上司肯定也不是個好貨,你在官場上有機會遇見了,還是別太交好。」

    見她嚴肅地指點自己,他失笑出聲,引來她一記白眼。

    「我認真的!」其實她這麼勤於遊走在各夫人間,是因為女人才是搜集各式八卦的最佳來源,她稍微同流合汙一下,聊些是非,哪個官該離遠一點、哪個官可以多多親近,誰又抽了什麼油水,大約都能知道。

    看著他的死劫愈來愈近,她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替他搜集一些情報,看能否令他趨吉避凶,安安穩穩的過完這輩子。

    她叨叨絮絮著,但時值午後,馬車又搖搖晃晃,她實在忍不住閤上眼,整個人睏得迷迷糊糊的,頭微微晃動,不一會兒就往另一邊傾斜。

    靳懿威低頭看著將頭貼靠在他身上的她,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又見她的頭一晃一晃,他乾脆將她輕輕攬入懷裡,讓她睡得舒服些。

    凝睇著她水靈動人的容顏,他心跳加速。如此柔弱的一張傾城臉孔,骨子裡卻有一股堅韌,教人不敢輕慢,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從小到大,庶子的身分讓他過得很寂寞,眼中所見皆是血淋淋的算計,讓他更謹記要保護自己,不能輕易讓人看穿他心中的情緒。

    論前世今生,從來沒有人給他實誠又不求回報的關心,本以為她只有當米蟲的分,可像她這樣攢了銀子給他好吃好穿,錢財任他使用,她的確是第一人,感動之餘,他丟了自己的心後卻陷入兩難。

    隨著相處的時日增,他很清楚自己要放手是愈來愈難,因為他發現她也情不自禁的把心給了自己,她對他的在乎,每晚的一杯茶及溫柔的陪伴,他都可以感受到。

    他低下頭,輕輕的在她髮上印上一吻。

    范敏兒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微微睜開眼時,正好對到他灼熱熾烈的黑眸,她眨巴著大眼睛,再眨了一下,確定他是否真是用這麼「火熱」的眼神看著自己。

    「主子,到府了。」

    聽著外頭傳來的聲音,她才慢半拍的發現自己根本是在靳懿威的懷裡。

    她粉臉一紅,手忙腳亂的急著起身,卻一個沒站穩,又跌回他懷裡。她慌張地彈跳起來,往另一邊坐下,卻聽到某人低沈的笑聲……「這一回也不是故意投懷送抱?」她難得顯露的扭捏及羞澀取悅了他。

    她窘迫的抬頭瞪他一眼,故意說反話,「錯,這回是故意的。」

    沒想到等來的回應令她出乎意料——「我很高興。」

    啥?!她震驚無比,一顆心驀然狂跳。

    他已泰然自若的下了馬車,回身牽著她的手扶她下車,而她一直維持目瞪口呆的表情,直到他溫柔的問她一句,「明天我要去舊書院,你可要同行?」

    她這才從一片渾沌的腦袋裡擠出兩個字,「哦,好。」

    這一天,范敏兒在府裡碰到他,粉臉總會莫名一紅,讓玉荷、雁子和蘇二都好奇兩位在關係上進展得特別慢的主子是不是有新進度了?

    「當然沒有!」瞧兩個丫頭笑得賊兮兮的,范敏兒哪不知她們在想什麼,連忙否認。

    「當然沒有!」瞧蘇二笑得眼瞇瞇,看不到眼睛,靳懿威冷眼一射,也說了同一句話。

    翌日一大早,靳懿威跟范敏兒用完早膳後,就驅車前往位於近郊的南陽書院。

    南陽書院的外表樸實無華,學生人數亦不多,從他們的衣著看來,都不是富裕人家。

    靳懿威一邊帶著她到處逛逛,一邊向她解釋來此就讀的大多是財力中下的老百姓,付得起高額束修的,都到附近蘇杭的知名書院就讀。

    書院的院長是一名六旬文人,白髮蒼蒼,仙味十足。

    范敏兒前世是知道這個老院長的,他是一個有著教育理念的老好人,希望人人有書讀,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錢難辦事,即使宜和洋行捐了不少錢,但錢都被老院長口中的「某大官」打著捐贈資金共享的大旗全數收走再重新分配,老書院只拿得到一丁點錢,最後還是老院長要她別捐了,說那些錢全進貪官口袋。

    思緒間,這名老院長正在向他們說明這個書院的教授內容,靳懿威向他建議可以增設禮、樂、射、數分科教學,甚至因進出口貿易活絡,未來需要的外語人才更多,可以再增外文一項,請商會懂洋文的人來教學。

    她邊聽邊點頭,一心二用,腦中想的是前世的靳懿威兩袖清風,卻將老書院新增課程辦成了,還有許多貧困孩子前來就讀,當時他是揪了幾名貪官,讓他們將錢吐出來,可時間怎麼好像對不上?如今管理書院一事似乎往前移了,此時他還沒揪出任何貪官啊……「先生可能不好請,老夫俸祿有限,其他的先生們就算有心,一樣心有餘而力不足。」老院長頗感無奈的嘆息一聲。

    她暫時撇開那紊亂的思緒,笑看著靳懿威,「我可是早就把提領錢的印章交給大人了。」

    靳懿威目光轉為溫柔,向老院長說了些話,老院長開心的頻點頭,朝范敏兒行個大禮就說要去跟其他教書先生報告好消息,便快步的往右邊樓房走去。

    正好一堂課下課,許多學生從學堂裡跑出來,一看到靳懿威便朝他圍過來,一邊爭相說著上課的事,一邊以好奇的眼神看著范敏兒。

    有些孩子是見過她的,得意又羞澀的喊了聲「靳夫人」。

    范敏兒微微一笑,回頭看著一直都跟在她身後的雁子跟玉荷。

    兩人手上皆掛著一只竹籃,但以厚布蓋著,看不出裡面裝的是什麼,這會兒打開,原來放了不少糖果跟小糕點。

    兩名丫鬟成功的將一群孩子引到另一邊去吃東西,蘇二尷尬的看了兩個主子一眼,也往雁子她們那裡去。

    靳懿威望著甜笑著看向那些孩子的范敏兒,「沒想到你心思這麼細膩,那些孩子真的喜歡你帶來的東西,」

    他頓了一下,看到她將視線轉向自己後,才道︰「這裡要用的錢不少,而且得長期支付。」

    「我知道,書院又不是只開一年,總之,需要時我就會替你賺進一桶又一桶的金子,你這個青天大老爺就放心的去打點事情。」她笑咪咪的輕拍自己胸口,一副一切都有她的神態。

    他情不自禁的深深凝視著她,她雙眸熠熠,讓她看來慧黠如狐又靈動如兔,但她安靜時又優雅嫻靜,猶如一株空谷幽蘭,如此反差的動人之態,成了她身上獨特的魅力,教他怎麼不心動?

    他灼灼的目光讓她臉頰慢慢發燙,只能胡亂找些話打斷此刻特別親密的氛圍,「呃,我有跟爺說過吧,我在管家上一點問題也沒有,咱們府裡人口簡單,花費也清楚,奴僕,婢女、長工、廚子連管家也就八名,很好管的。」

    「提到這個,我倒忘了,我每月的薪俸不多,挪了部分接濟弱勢外,府內下人的薪餉也得從中拿出發放……」俊美的靳懿威臉上難得多了一抹紅,「很抱歉,我一直忙於其他事。」

    「讓丈夫無後顧之憂,是一個妻子該做的,跟我客氣什麼!」范敏兒笑著,「其實要在這裡做生意,讓錢滾滾而來,一點也不難,只是縣官夫人做生意,就怕削靳大人的臉。」

    「只要別做到債台高築、別收賄貪汙,做的是正經生意,何來削不削臉之說。」他一點也不以為意。

    她眼睛瞬間一亮,「那成,咱們夫妻合作,你專心替百姓做事,我認真賺錢,靳大人的後半輩子就我來養了!」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想笑了,前世不就是她在靳懿威的墳前說了這句話,惹得夏黎跟春蘭耿耿於懷,還不忘提醒她在墓前說話得謹言慎行呢。

    若細想一番,或許她附體重生就是來履行那個承諾的,但即便如此,她一點都不後悔。

    由於她一直沈浸在自己的思維中,並未注意到靳懿威眼底的驚愕之光。

    好吧,靳大人的後半輩子就我來養了。

    重生一回,他從沒想過要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除了找出前世枉死的真相,延續生命外,他更想找出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在夢裡對他說話的女子,那堅定又帶著感慨及不捨的嗓音,給了他冷硬的心一絲溫暖,他很想見上一面。

    但范敏兒怎麼會說出一樣的話?不過聲音與夢中的不同,該不會那其實是她的前世?

    范敏兒正好抬頭,瞬間對上他那不曾出現過的震驚眼神,猛地一怔,「怎麼了?」

    靳懿威還詫異得回不了神,只能勉強吐出一句,「沒、沒什麼,我們回去吧,我還得回府裡處理些事。」

    她覺得他有點奇怪,但還是點點頭。

    他們乘車回到城中後,范敏兒跑去找唐紫英,她這人就是熱心,直嚷著要帶唐紫英去吃好料,還要帶唐紫英去宜和洋行認識曾曉喬。

    靳懿威卻無法專心辦事,數次陷入思緒中,愈想愈覺得範敏兒極可能就是夢中女子,只是那是她的前世。

    所以她跟他是有著前世姻緣,卻因他的早死作罷,這一世她執拗的再度來到他身邊,嫁給了他,並為他賺了好幾桶金。

    既然如此,他更要珍惜她,努力的將擋在他們前面的石頭一一搬除,給她幸福,也要讓她知道她嫁的不是一個窮酸鬼,她不必再養他,換他來照顧她,來守護她!

*             *             *

    秋意漸顯,街道上的樹木已由綠葉轉黃,風兒一吹,落葉飄滿地。

    此刻,一座豪奢的宅邸內,朱永信僵坐在富麗堂皇的廳堂中,腦子混亂,他怎麼也沒想到江方樁派人請他上門,是禍事來著。

    江方樁坐在瓖嵌螺鈿的椅上,表情嚴肅,「昨晚海關那兒逮到一艘走私船,以海外貿易為名,卻是行販賣人口之實,一些從外地抓來的年輕女子被綁在艙房內,這艘船就是以你名字出口的宜和洋行貨物船……」

    朱永信愈聽心愈驚,臉色發白,說不出話來。

    「按律,除了船上貨品得扣押沒收外,宜和洋行從此將取消進出口的資格,你這當事的還得被拉去砍頭,你怎麼會這麼糊塗!」江方樁煞有介事的嘆息。

    這是刻意誣陷!朱永信知道,但他不敢和江方樁撕破臉,只能繼續聽著江方樁再嘆一聲說道——「我們也算有交情,所以我拜託海關那裡將這事先壓下來,但你也知道,有些關節得花錢疏通,才能讓其他人跟著閉嘴。」

    又要錢?!他焦頭爛額,啞著聲音道︰「可是上次我大虧一筆,您也知道,我實在是沒有錢了,那時我還是將自己那宅子的地契交給你才硬湊滿五十萬兩啊。」

    上回為了籌錢還給江方樁上頭的貴人,他硬是將那批洋商的貨降價求售,另一家商號又壓低了價格才肯吃下所有的貨,沒想到不過幾日,該商號就以高出三倍的價錢出口,大賺一筆,讓他氣得狠槌心肝,差點吐血。

    所以他也依樣畫葫蘆,備了一批貨,找了個肥羊洋商談了價碼,先收一半的款就讓貨出了,而這批貨中還有他偷偷從曾曉喬倉庫裡搬出來的東西,價格都很高,他相信曾曉喬不會跟他要回去,因為她很清楚他根本沒能力還。可如今這批貨還被沒收,那洋商收不到貨,他手上的一半貨款不就得還回去!

    朱永信愈想愈頭大,江方樁卻已在冒火了,「朱二爺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本官害的?」

    他臉色一變,瞬間回神,連忙搖頭否認,「不不不!當然不是。」但他心裡可不這麼想。他也不是個笨的,很多事江方樁都從中斡旋,自然不可能做白工,肯定拿了不少好處。

    「就你這段日子的財務狀況,本官已經替你想過了,你只要將頤和錢莊裡的錢全提領出來,本官有把握讓這件事圓滿解決。」

    朱永信臉色頓時漲紅,再也坐不住,起身大叫,「全部?!你瘋了!」

    江方樁眼神頓時變得銳利,拂袖而起,指著他怒道︰「本官這是給你機會,就半個月的時間,本官不會讓消息傳出去,這也算是替你爭取時間,至於要怎麼讓曾曉喬乖乖聽話將錢吐出來,那是你要做的事。」

    朱永信愁眉苦臉,一個頭兩個大,但不管他再怎麼放軟態度,江方樁依然口氣冷硬,根本不給商量,他只能落魄離去。

    待他離開後,江方樁笑瞇了眼。

    大皇子那裡需要大筆銀兩拉攏幾位大官的心,朱永信,你也只能怪自己愚蠢,沒本事還想買官,再過不了多久,宜和洋行就會被掏空。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表情轉為凝重,下一個要見面的對象可就沒有朱永信那麼好應付了。

    雖然大皇子的人只查到靳懿威與二皇子於月餘前曾在他帶頭開墾的坡地上有過一番長談,但范敏兒與唐紫英走得太近,天天碰面,就怕她們是二皇子跟靳懿威的信差,大皇子派人通知,要他確定靳懿威還有沒有機會收攏。

    半個時辰後,靳懿威過來了,是江方樁特別派人請他過府一敘的。

    靳懿威知道眼下這座豪華精致的園林宅邸是江方樁靠貪汙所建的別院,也是他在定容縣的居所。

    宏麗軒敞的廳堂內,靳懿威在依禮一福後,於江方樁的對面坐下。他很清楚江方樁找他來不是好事,就如同半個多時辰前離開的朱永信,江方樁挖的洞愈來愈大,朱永信再過不久就要溺斃了。

    江方樁先是喝了口茶,再笑咪咪的聊起靳懿威這幾個月來的政績,只不過講到一半,口氣突然一變,「靳大人恐怕走錯方向了,在定容這個富有的縣市,唯一不需要的就是改變現狀。」

    他淡淡的道︰「是嗎?但老百姓似乎都很認同下官作為。」

    「那只是一些無知百姓的奉承之詞,就本官這裡聽到的都是靳大人淡漠無情又自命清高,自詡當個油鹽不進的好官,對一些有意結交的富商不假辭色,官宴、花宴也不願赴會,太難親近。」

    靳懿威冷眼不語,在江方樁要再開口時,才答,「下官是不擅交際,更甭提那些宴無好宴,都是些勾心鬥角、心有城府的人在算計……」

    「靳大人,小心這一席話讓你引火燒身。」江方樁心裡冒火,只是表面不動聲色。

    「這是大人的警告?」靳懿威神情一冷。

    「不是,本官是要勸你,官必與商和,你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別人很難辦事啊。」江方樁隨即又轉為和顏悅色,笑著道??「基於禮多人不怪,有位貴人托本官代送份大禮給靳大人,靳大人收了,那位貴人就會跟靳大人交個朋友,日後的榮華富貴定會共享。」威逼利誘,就看他要喝敬酒還是罰酒。

    「我不會收,江巡撫就別麻煩了。」說完,不理會江方樁的臉色氣到一陣青一陣白,他冷冷的拱手離去。

    然而,就在同一天午後,三輛馬車接連來到府衙大門,三名姿色不凡的年輕姑娘一一下車走進府衙。

    由於衙門前從未出現過這等陣仗,因此這事吸引不少老百姓駐足觀看,但這幾個嬌滴滴的姑娘進去後,久久都沒出來,外頭的老百姓不得不離開去辦自個兒的事,漸漸的,人群也就散了。

    沒想到不過一個時辰,外頭就傳出有官員送了幾名通房丫頭給靳懿威的消息,還說是因為靳夫人有喜,府衙中少了姑娘伺候大人,這才貼心的送過來。

    但府衙裡的人都知道,那三名美人被送進來後不久,就被靳懿威派人從後門請出去了,所以對這無中生有的汙蔑傳言,每個人都很氣憤,不少人還特意出去澄清,然而縣內大部分百姓都信了,畢竟哪個男人沒三妻四妾,就算靳懿威真的收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不是貪瀆收賄的附加禮物就行了。

    「大人,實在太可恨了,究竟誰在亂傳話啊!而且夫人哪有孕呀,都沒——」

    一道冷光射過來,蘇二連忙摀住嘴,行個禮,快步走出去。

    書房裡,靳懿威很快的寫了封信,讓人送去給齊謙,內容是江方樁對他似乎已沈不住氣,語帶警告,也許他暗中搜走的那些鐵證,江方樁已經掌握到是他做的,所以他們合作的速度得再加快。

    前世江方樁也是這般刻意汙蔑他的清名,在外散布他將幾名通房丫頭收下來的流言,如今他懶得理會,反正不痛不癢。

    只是不知道人在外面的范敏兒聽到這消息,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他嘴角一揚,心中相當期待看到她回來。

    靳懿威站在庭園中負手而立,明亮的秋陽穿透枝?斜斜的照在他身上,將他高大俊挺的身影照得金亮。

    他的眼角餘光落在另一邊的回廊,一個嬌小縴細的美人兒正抓著羅裙飛快的朝他這裡跑過來,但像是想到什麼,她突然急煞腳步,低頭順了順衣裙,再摸摸頭髮,這才優雅的走向他。

    范敏兒身著一襲鵝黃色襦裙,身姿婀娜,傾國傾城的容貌上有著一抹動人的慧黠笑容,整個人如同自畫裡而出,美得讓人屏息。

    他猜測她此刻的好心情完全是因稍早前「禮物被全數退回」所致。

    果不其然,她走到他身邊,喜孜孜的仰頭看他,「靳大人,江巡撫在江南一帶的權勢如日中天,誰敢不買他的帳,你卻把美人全退了,沒關係嗎?」說到後來,她臉上的笑意又不見了,因為她突然想到,該不會是這個原因,靳懿威才死的吧?

    她這個表情讓他不由得蹙眉,「你希望我收下?」

    她馬上回神,瞪大了眼,「當然不希望,你總是個官啊,收這種活的禮物怎麼好!」

    活的禮物?他一笑,「我若收下,你會妒忌嗎?」

    她的粉臉馬上不爭氣的漲紅,卻口是心非道︰「當然不會!再說了,男人哪個不沾葷腥,三妻四妾也不足為奇。」

    他挑高濃眉,帶著點質問,「包括本官在內?」

    「當……當然沒在內。」糗了,她這個可以明正言順碰的枕邊人他都沒碰,還三妻四妾呢,「總之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下了他的臉面,有女人給你睡你不睡,也不知道他再來會怎麼對付你。」說到後來,她一臉憂心忡忡。

    他忍俊不禁的一笑,「敏兒說話愈來愈坦率了。」

    她撇撇嘴角,「在京城言行舉止都該有世家小姐的樣子,而今離京數百里遠,熟識之人也就府裡幾個,自然不必再裝模作樣的虛偽應事。」

    「你確定沒有在我面前虛偽應事?」

    「自然是不敢的,靳大人是何等聰敏之人,敏兒何來的膽子敢拔虎鬚?」她刻意裝無辜。

    如此令人哭笑不得的答案讓他無言,而她那張粉臉上如小鹿般的無辜眼神更讓他又好氣又好笑,「我有沒有說過,你外貌纖細、楚楚可憐,然而腦袋想的及嘴上說的,與外貌氣質截然不同。」

    真是天大的冤枉!這臉蛋是老天爺給的第二張,她哪有能力改。她一挑柳眉,「那要如何相同?還是我吃壯吃肥一點,一天啃上五餐,去掉楚楚可憐——」

    她話都還沒說完,他已曲起手指往她額頭輕輕一扣,「你不適合吃壯吃肥。」

    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讓她有點不知所措,她楞楞的看著他,下意識的伸手輕撫他碰過的地方,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地劇烈響著。

    他黑眸凝視著她,眼中含著某種讓她沈溺的情緒,很深很濃,似乎在上回談妥她負責賺錢養他後,她就常常看到他以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去做你的事吧。」

    溫柔醇厚的聲音讓她猛然清醒,不禁慌亂開口,「好。」語畢,她急急轉過身往院落走去,一張小臉蛋上滿是懊惱和糾結。

    她是否該唾棄一下自己的自制力及意志力?太過薄弱了,他才碰自己額頭一下,她竟然很想……很想請他再碰久一點,她真的不介意!

    只是他最近看她的眼神太不同了,會不會是他心裡終於有她了?思及此,她不由得笑逐顏開。

    「夫人!呃,大人也在。」雁子跟玉荷笑容滿面的跑了過來,一見兩人,急急行禮。

    「什麼事這麼開心?」范敏兒心情原本就好,此刻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夫人,宜和洋行的大房嫡子——」

    「就是曾掌櫃心心念念的大堂哥回來了,外頭有好多人在談論這件事呢。」雁子比玉荷還沈不住氣,搶著說出。

    范敏兒眼睛登時一亮,又驚又喜的道︰「我現在就過去!」接著轉身就跑。

    「你會不會太心急了,曾掌櫃跟她大堂哥也許想要單獨敘舊。」靳懿威一把拉住她的手。

    「曉喬是我的好朋友,我去聽他們敘舊,他們不會在乎的。」她好興奮,她好想看到大堂哥,立馬就想看到!

    范敏兒拉開他的手後,頭也不回的跑了,兩個丫鬟則急急的追上去,說是要備車。

    他蹙眉看著她離去的身影。這女人臉上的喜悅會不會太超過?又不是她的大堂哥!

    破天荒的,靳懿威突然覺得胸口一悶,人生頭一回,他嘗到微酸的妒意。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1 14:01:54


    眾望所歸的朱家大房嫡子朱易霆終於回來了,這個消息在定容縣沸沸揚揚的傳開後,許多朱家親戚聞風而至,宜和洋行著實熱鬧了一陣,說一陣是因為這些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其中還包括朱永信。

    他想惡人先告狀,說曾曉喬的種種不是,沒想到朱易霆「一視同仁」,表示自己想先跟曾曉喬好好談談,明日過後自會另找時間一一拜訪,所以這些親戚來得雖快,卻也很快的被請走了。

    唯獨范敏兒,這個在曾曉喬口中情如姊妹的至交好友,在這段艱難的日子裡陪著她走過來的縣官夫人得以一起坐下來,一邊喝著上等好茶,一邊聽著朱易霆談起這幾年在外遊走的一些生活。

    曾曉喬聽得開心,卻無法不分心,不時的看向范敏兒。她怎麼好像很渴,一直拚命的喝著茶水。

    她不知道情緒起伏的范敏兒唯有如此才能順利咽下梗在喉間的硬塊,壓抑激動想哭的感覺。

    老天爺,她竟然還有這麼一天可以跟最疼愛她的大堂哥面對面坐著,聽他說著生活點滴,聽他講述在知道朱微茵死訊時,遠在南疆的他對天遙祭,心痛萬分。

    她看著聽著,眼中濕濕的,感覺仍像在作夢一樣。

    大堂哥一如她記憶中的俊逸,削瘦的外表極具斯文氣息,全身上下看不出是個武人,就跟靳懿威一樣。

    陷在過往思緒中的她,此刻才隱約回神,聽見曾曉喬正跟朱易霆提小客棧裡的暗號。

    朱易霆不解的確認,「真的不是你留的?」

    曾曉喬很認真的搖搖頭,「我從不知道,又怎麼會去做。」

    「但那是我留給微茵的方法,若不是她告訴你,又是誰動了那三幅畫?」朱易霆努力思索,卻想不出還有誰曉得他給的暗號。

    尷尬了,范敏兒摸摸鼻子,看著困惑相對的兩人,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不可能表明她是附體重生吧。她低頭喝了口茶,看著桌上的茶罐,拿起後站起身,「我去泡杯功夫茶請你們喝。」

    她離開雅房,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個托盤,托盤上有兩個繪有百合的加蓋茶碗。她長長的深吸一口氣,分別為兩人送上茶。

    他們掀開茶蓋,濃郁的茶香隨著熱氣飄起,一見茶碗內盛開的茶花,同時抽了口氣,難以置信的看向她……「你怎麼也會?」

    「這是茵姊姊才會的!」

    兩人先後驚愕出聲,這道功夫茶需用絲線先將茶葉綁起來,聽來容易,但要挑對茶葉才能在沖泡後成為一朵花的形狀,沒有精湛的識茶功夫是辦不到的,每次朱微茵總是沾沾自喜的道——這是大師級的茶花,無中生有。

    范敏兒一雙明眸氤氳著薄霧,眨了眨後又變得清澈,「這是大師級的茶花,無中生有。」

    朱易霆一臉震驚,看著范敏兒的眼神有著深思。

    曾曉喬更是激動得從椅上彈起身來,傾身越過桌面抓住范敏兒的手,「為什麼你會知道這句話?!」她哽咽,淚水迅速在眼眶盈聚,「這是茵姊姊說過的話,嗚嗚——」

    范敏兒眼圈一紅,回握住她的手,「微茵曾到京城做生意,我與她都愛茶,兩人一見如故,她見我在識茶上有天分,便教我如何泡出這一朵茶花,」這當然是連篇謊話,她強忍住想哭的感覺,看向朱易霆,「她在外奔波,但她特別想念朱大哥這個遠遊在外的大堂哥,說了很多關於你的事……」

    她繼而道來,朱微茵眼中的堂哥從小就聰慧過人,喜歡閱讀,個性隨興瀟灑,立志要當名俠客,少時漫遊求師,還真的成了一名武林高手,四處行夾仗義、扶傾濟弱,只是俠客的足跡遍及各國大小城,鮮少在一個地方停留,要找到他真的很難。

    「那一天微茵要離京時,許是突然心有所感,把可以跟你聯絡的方法告訴我,還開玩笑說道,也許未來的某一天我得幫她或她的義妹找大堂哥。」

    曾曉喬拭去淚水,連忙走到她身邊坐下,啞聲道︰「為什麼這麼長的日子,你都不曾跟我說這些?」

    「我原本想說的,可我發現你為了洋行忙得焦頭爛額,該成親也沒成親,心心念念的全是要將洋行留給朱大哥,偏偏那時朱二爺得勢,遊走商幫,與多名官員交好,整個人趾高氣揚,我又聽朱二爺說,微茵病死時朱大哥也沒回來,可能已經死了……」

    范敏兒含淚看向朱易霆,努力尋找合理的解釋,「當時我就決定先不說,怕給曉喬一個希望卻讓她等到絕望,與其如此,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讓她抱有任何期盼,由我去動那三幅畫,由我來等待。」

    聽到這裡,曾曉喬再度淚流滿面,她好感動,她更感謝老天爺,將茵姊姊帶走後,又在她生命中安排了另一個姊姊陪她一起面對難關。她又哭又笑,「謝謝你,除了謝謝,我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朱易霆看著范敏兒美麗的臉龐,深深吸了口氣以緩和心裡的激動,與她相較之下,他這個大堂哥為曉喬做的事實在太少,更甭提曉喬還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女子。

    曾曉喬含淚與范敏兒聊了一些朱微茵的事,平復翻騰的情緒後,正視著朱易霆道︰「大堂哥回來了,你才是宜和洋行的正主,我總算可以退出了。」

    他濃眉一皺,「可是我對經商沒興趣,一想到要在洋行裡當大掌櫃,一呼百應,眾星拱月,我就想再度雲遊……」

    「不行!」曾曉喬跟范敏兒異口同聲打斷他。

    朱易霆有些頭疼,他喝了口熱茶,看著曾曉喬,「靳夫人不曉得,但你該是知道的,江南任何百年老店都是一座座金山銀山,朝廷皇親國戚誰不想拉攏?必然要與那些官員周旋,在多方勢力的拉扯下,被迫選慣站,可一旦站錯邊,整個家族都會賠進去,我真的不適合。」

    「大堂哥不適合,那我適合嗎?我當掌櫃當得多狼狽,大堂哥可知?多少有心人加油添醋,讓我在家族中受盡冷嘲熱諷,若非為了替大堂哥將家業留在嫡支,我早就離開了!」曾曉喬既委屈又惱火。

    朱易霆語塞,錯愕的看著在他印象中鮮少發火的心上人。

    范敏兒卻想偷笑,曾曉喬經歷這段日子的人生歷練,興許真能將大堂哥這只只想在天空翱翔的飛鷹給打下來呢。

    曾曉喬劈里啪啦的又將朱永信在江巡撫的牽線下攬了一船貨、後續的虧損,還有極需大筆錢等事,全一股腦兒的說給朱易霆聽。

    「旁觀者清,這事怎麼看都是江巡撫挖了個坑讓二叔往下跳,東繞西轉的要二叔爬起來化險為夷,一定又是得靠銀子疏通,前不久二叔出口一批貨,連我倉庫裡的高價物品也偷了,現在我已經加派人手守著……」曾曉喬頗為無奈的嘆了一聲,「二叔知道你回來,剛剛迫不及待的要找你談,肯定也是要談錢。」

    但他沒給他機會!朱易霆抿唇。他認識二叔也不是一兩天,豈會不懂二叔的思維。

    「過去茵姊姊不與官謀,一心保持中立,二叔卻不管不顧的攀上江巡撫,傻乎乎的跳下那深不見底的洞,如今怕是怎麼挖空心思填補也填不滿的。」曾曉喬搖搖頭。

    范敏兒看著朱易霆,「朱大哥捨得讓曉喬繼續扛這麼重的責任,並與你二叔周旋爭執不斷?你不知道你二叔曾想動手打她,是我有先見之明,請了兩名保鑣隨身保護,才沒出事。」

    他溫潤的黑眸頓時浮現怒火,「我二叔竟敢……太可惡了!」

    「用說的沒用,要用行動表示。」曾曉喬陡地站起身來,語氣堅決的大聲道︰「我要到外頭宣布,以後洋行你就是正主了。」

    范敏兒笑嘻嘻的猛點頭,這樣義妹的日子也可以過得舒心些。

    朱易霆不由自主的再看范敏兒一眼,不知怎的,總覺得她的笑容似曾相識。

    「先別說這些了,我想先去看看茵兒。」

    「我也想去。」范敏兒開口附和。

    曾曉喬用力點點頭,眼眶卻又紅了,「好,我們一起去,茵姊姊看到我們三個人去看她,一定很開心。」

    片刻之後,一行人來到朱氏家族私有的墓園,幾株高聳的喬木下,朱易霆、范敏兒、曾曉喬靜靜的佇立在朱微茵的墳前,幾炷香插在前頭,煙霧裊裊上升,墳前備了一些朱微茵生前最愛吃的佳肴及水果。

    另一邊,夏黎、春蘭、玉荷跟雁子站了一排,夏黎跟春蘭不時拭淚,她們已經從喬主子那裡得知靳夫人跟她們微茵主子的事,也知道大少爺能回來是靳夫人幫的忙,所以內心十分感激。

    雖然和微茵主子前往京城做生意那一次,她們有同行卻不曉得這件事,但她們真的很高興微茵主子交到靳夫人這個好朋友,眼下才能順利聯絡上大少爺。

    范敏兒心緒復雜的看著這座墳,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躺在裡面的朱微茵是附體重生的自己也罷,是另一個靈魂也好,至少此刻都不會被禁錮在那個肉體中,這或許是唯一可以讓她感到欣慰的地方。

    朱易霆也在心裡說著他的抱歉,他的不捨,還有——他看向頻頻拭淚的曾曉喬,向朱微茵承諾他會守護她的義妹,也會守護宜和洋行。

    曾曉喬在心裡說了很多很多,說自己有多愛茵姊姊,一定會為朱微茵守好宜和洋行,不管如何,就算要用纏的、求的、以身相許都成,她一定會讓大堂哥留下來經營宜和洋行,那可是茵姊姊的心血。

    末了,紙錢飛揚,枯葉飄落,一行人在守墓人的目送下步出墓園。

    范敏兒背對著墓園大門,停下腳步,頭皮突然發麻——這一幕太熟悉了,她怔怔的看著這座可以俯瞰定容縣全景的山頭,上面是一個個墓地,有的雜草橫生,有的甫放上鮮花。

    「敏兒,咱們的馬車停在下方路口呢。」曾曉喬看她突然不動,走到她身邊拍拍她。

    沒想到她突然往前跑,穿過好幾座墳塚後,氣喘籲籲的站定。

    她淚眼模糊的看著眼前的坡地,再過一個月,這裡會多出一個新墳嗎?

    心中驀地一痛,不!一定不會有事的,這一世她一直陪在靳懿威的身邊,她絕不允許他有事!

    在她跑過來後,朱易霆早已施展輕功到她身邊站定,所以看見了她那個沈痛卻隨即堅定的神情,這不是……是他傻了嗎?怎麼會覺得她的眼神跟茵兒一樣?當年三叔跟三嬸意外死亡,茵兒就是露出這樣的眼神一肩扛起宜和洋行。

    「敏兒,你、你怎麼了?」曾曉喬提著裙擺急急地追上來。

    一旁的丫鬟們也全跑過來了,四個丫頭都緊張的看著范敏兒。

    范敏兒勉強擠出一笑,「我沒事,只是有點激動,想一個人小哭一下。」說完,她哭了出來,內心突然好害怕,如果靳懿威最後的命運仍一樣,她該怎麼辦?她是那麼那麼的愛他!

    其他人一楞,回神後,安慰的安慰,拭淚的拭淚,還有跟著一起哭的。

*             *             *

    這一天,范敏兒回到府中已是傍晚。

    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天的行蹤,以及在宜和洋行的言行全都透過暗衛傳到靳懿威耳裡。

    雖然她並沒有對他隱藏,誠實地將一切道來,說的與暗衛幾乎無異,但靳懿威卻無法不多想。他一直認為溥堂的求娶不是范敏兒反悔求他娶她的真正原因,她肯定另有意圖,難道就是替朱微茵找回朱易霆?這代價不會太高嗎?

    他的腦海浮現幾個月前打扮成店小二到他客棧廂房的范敏兒。

    還是從一開始,她就是為了朱易霆?!

*             *             *

    對朱永信而言,朱易霆的出現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再怎麼忐忑焦急,還是得硬著頭皮找上江方樁。

    一樣是在江方樁豪奢的園林宅邸內,這回朱永信連坐也不敢坐,不安的搓著雙手,看著悠閒喝著茶的江方樁。

    「呃,江巡撫,我那件事情變得有些棘手,那個……我大哥的兒子回來了,所以我這庶出的實在沒立場再管宜和洋行,要繼續在洋行作威作福更是不可能,那個……頤和錢莊的錢,我是一個子兒也沒有資格去提領。」

    朱永信連咽了好幾次口水才將一席話說完。

    江方樁笑了笑,將茶杯放到一旁的桌上,「把他解決掉,你不就有立場了。」

    他臉色刷地死白,「這不行,這、這一定會懷疑到我頭上來的,何況他功夫極好。」

    江方樁臉色一變,「不行?」他一個冷冷的眼神望過去,站在一側那幾個虎背熊腰的侍衛立刻走向朱永信。

    朱永信眼睛倏地瞪大,嚇得連連發抖,還沒出聲,幾個侍衛就一拳一拳的往他身上招呼,他痛唉唉叫,「別打了。啊!別打了,救命啊,江巡撫饒命啊。」他雙手抱頭,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大聲哭求,「我知道,我會去找人的,我會去找人的。」

    江方樁做了個手勢,幾名侍衛立即收手,退到一旁。

    「既然都要找人了,不妨也替我辦一件事……」江方樁在他耳邊說了些話後,微微一笑,「一碼歸一碼,這件事若辦成了,我有重賞。」但若是失敗了,他也不會被牽連。

    朱永信哪敢討賞,他一臉烏青紅腫,哆嗦著頻點頭,只是他得確定自己沒聽錯,吶吶的啞著聲音問︰「江巡撫不想抓活的?畢竟她是京城第一美人。」

    「美人跟生命、財產孰輕孰重,本官還分得清。」

    他緊張地道︰「是、是,小的馬上去安排。」

*             *             *

    天空一直是黑忽忽的,接著下起薄雨,不久後逐漸轉大,雨勢滂沱,街上的人紛紛走避躲雨,路上顯得冷清。

    街角一隅的門廊前,站著一對外貌出色的男女。

    范敏兒對著朱易霆道︰「朱大哥,你先回洋行吧,待會兒就會有馬車過來這兒接我。」

    她其實是帶著玉荷跟雁子上街買些生活用品的,沒想到會遇見一個扛著自制陶瓷步行過來定容縣買賣的老師傅,她見那批貨品質極好,又見老師傅一身狼狽,也不知從多遠走來的,就讓兩個丫鬟陪著由馬車先載老師傅跟那批貨回府,請老師傅梳洗、吃點東西,再給銀兩讓他上路。

    「我不急,而且這雨太大了,你站在這裡等馬車也會濺濕的。」門廊頗窄,朱易霆擔心她淋濕後會著涼,遂留下來替她打傘。

    他是讓天天上洋行要錢的朱永信給纏煩了,才出來透透氣,手上只有一把傘,他要將傘給范敏兒,她又不願他淋雨,於是他自願替她撐傘,在發覺雨花仍會噴濺到傘下的她時,他很自然的將她拉進傘的內側。

    此刻,一輛馬車朝著街角門廊而來。

    「大人,小的看到夫人在前面了,呃,還有朱大當家呢。」滂沱大雨下,蘇二穿著簑衣坐在車前,回身向車內的靳懿威大喊。

    靳懿威一掀開車簾,就看到朱易霆與范敏兒同撐一把傘的親密畫面。

    這段日子他避開大皇子的暗衛,私下多次與齊謙密會,就兩方拿到的一些貪汙罪證做整合,甚至還因此確定某些商人和官吏就是大皇子的暗樁。

    而江南鄉試發榜時,定容縣著實熱鬧了好一陣子,中舉的學子大肆設宴慶祝,齊謙已順著他給的線索查到考官及副考官私受賄賂的證據,但一如他前世知情的,那些賄賂的錢並沒有全進那兩人的口袋,江方樁、兩江總督杜揚都吞了不少。

    但他跟齊謙並不急著揭穿,他們有共識,等將大皇子從京城到江南的貪汙爪牙全數掌握後,再一網打盡。

    所以這陣子他很忙,可他沒想到范敏兒更忙,除了要處理當家主母的例行公事外,就她身邊保護的暗衛稟報,她經常出入宜和洋行,帶唐紫英認識曾曉喬、朱易霆,也帶著唐紫英吃喝玩樂。

    幾人相處極為融洽,但讓他在意的是范敏兒跟朱易霆「很有話聊」,在他聽來,心中分外不是滋味,更甭提他這陣子疑心重重,覺得范敏兒根本就是為了朱易霆下江南。

    不一會,馬車已朝兩人靠近,在嘩啦啦的雨勢下,他看到朱易霆將范敏兒又往自己拉近了些。

    不會太靠近了嗎?!這種距離對一般男女而言,已是一種逾矩的親昵,范敏兒竟沒半點自覺,還跟朱易霆有說有笑!靳懿威的胸前陡然燒起一把怒火。

    蘇二將馬車駛過去,但因范敏兒站的位置在街角,因此他將馬車稍微駛過街角才停下來,拿起傘下車走近他們,而車內的靳懿威稍微回頭,仍能將街角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裡,但相談甚歡的兩人都沒有發現。

    「二叔做人囂張跋扈不算,還視人不清,找江巡撫當靠山,根本就是找死,難怪曉喬氣炸了!」朱易霆笑著搖頭。

    范敏兒道︰「就不知朱二爺會不會因此良心發現,當個好人?」

    「不可能,他的良心就像荒無之地的雨水一樣,數十年也難得出現。」

    「噗哧……」範敏兒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大堂哥的修為一如過去,罵人是不帶髒字呢。

    在雨中,她那張明艷動人的臉因為這一笑,多了分靈動與俏皮,讓靳懿威心跳紊亂,但令他不滿的是,她是對朱易霆笑,而不是自己!

    「馬車來了,是蘇二過來接你。」朱易霆看到蘇二撐傘靠近。

    「呃,怎麼是你?」她很訝異,直覺的看向停在前面的馬車。

    「大人在上面呢,小的跟大人剛好回府,雁子正要出門,說要來接夫人,大人就說我們來就好。」蘇二笑得很開心,他們這幾個人都覺得兩個主子好像愈來愈在乎對方了。

    她接過傘,心兒甜絲絲的,但是……「他沒看到朱大哥嗎?沒邀朱大哥一起上車?」

    蘇二面露尷尬,「呃,主子可能在思考什麼,沒注意吧。」他撒謊了,但他不希望夫人生氣。

    范敏兒還是想順道載朱易霆一程,但他婉拒了,笑道︰「雨中漫步也是種享受呢。」

    她沒轍,只能跟著蘇二往馬車走去,在蘇二掀開車簾時,一眼就看到靳懿威坐在車內,連忙開口,「朱大哥也在呢,我們載他一……」她倏地住口,因為他黑眸冷得駭人。

    「上來。」他突然用力一拉,她一個踉蹌差點跌到他懷裡,然而不等她坐穩,他就怒喊一聲,「走!」

    蘇二嚇了一跳,急忙收傘,跳上前頭駕駛馬車,三人在大雨中迅速離去。

    車內,范敏兒忍著怒火,不明所以的看著靳懿威,「你沒聽到我說什麼嗎?還是你在急什麼?」

    「我急?是誰迫不及待,不管我們會不會和離,就隨意和別人卿卿我我!只要你還是我的妻子,你要勾引男人,就得再等一等!」他冷言冷語地諷刺。

    她難以置信的瞪著他,「你——」

    他在那雙眸中看到迷茫、委屈,憤怒,接著是傷心與痛楚,這雙情緒分明的明眸讓他情不自禁的凝視,高漲的妒火慢慢平息下來。

    范敏兒冷冷的開口了,「在你眼中,我是會勾引男人的女子?」

    相識至今,靳懿威還是第一次聽到她以這樣冷淡的口氣跟自己說話,他試著解釋,「不是,而是剛剛你跟朱大當家在傘下的行為不宜——」

    「不宜?!」她真的生氣了,「雨下得那麼大,朱大哥怕我被水濺到,我們才會稍微靠近一點,我們是碰到臉還是碰到唇了,何來什麼不宜。靳懿威,你自己心術不正,沒必要用淫穢眼光看我跟朱大哥!」

    「范敏兒,你為了你的朱大哥,視我為心術不正、眼光淫穢之人?」聞言他也大為光火。

    她不是那個意思,是他先亂說話的。她憋著氣,不願道歉。

    他咬咬牙,忍不住脫口問道︰「你是為了他才求我娶你,隨著我下江南的,是嗎?」

    她一楞,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說,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答。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他心痛的看著她,什麼前世姻緣,簡直可笑至極!

    他大叫,「停車。」

    蘇二連忙拉起韁繩,將馬車停下,沒想到就見自家主子下了車,這……還下著大雨呢。

    「走!」靳懿威大吼。

    蘇二不敢不聽令,只能駕車走人,心中忐忑不安,到底是怎麼了?

    范敏兒眼淚直落,想到靳懿威在外面淋雨,又忽然想到,他再一個月就會遭遇死劫,急忙拉開前面的簾子,命令蘇二,「回頭,蘇二,回你主子那裡去。」

    「是,夫人。」蘇二連忙點頭,很快的調轉車頭。

    范敏兒咬著下唇,她一定要跟靳懿威道歉,雖然她也覺得很委屈,勾引男人這四個字居然能用到她身上!她若是真的會勾引,早就去勾引他了!但他在氣頭上,她要怎麼跟他說?

    她一直想一直想,馬車也一直在走,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恍然回神,剛剛馬車有走這麼遠嗎?

    此時馬車顛簸了一下,緊急停下,接著是一聲比一聲更激烈的刀劍敲擊聲和大吼,「保護夫人!」

    「是。」

    她倒抽口涼氣,拉開前方車簾,這才看到在急雨中駕車的根本就不是蘇二,而是個陌生的黑衣人。事實上,是好多名黑衣人在大雨中打鬥,而且這地方根本已遠離城區,來到近郊坡地。

    「夫人,快躲好,請放心,靳大人已經在趕來這裡的路上了。」一名黑衣人一邊吼一邊衝上前來,一劍刺殺駕駛馬車的黑衣人。

    她嚇得放下車簾,可馬車又被驚動了,從翻飛卷起的車簾縫隙間,她看到車子正橫衝直撞的往後山而去,兩名黑衣人一邊搶著駕車韁繩一邊對打,馬兒嘶叫狂奔,驀地,兩名黑衣人互刺一劍,順著山坡跌下,接著她似乎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馬車傾斜墜落,而下方竟然是一座發出「轟隆隆」巨響的大瀑布!

    不要!她心涼了半截,下一瞬間,車廂重重撞擊水面,「砰」地一聲四分五裂,她全身跟著被撞疼,努力喘著氣,卻喝到更多水,整個人昏昏沈沈的,開始覺得無法呼吸,身體好痛,痛到她就要昏厥過去,卻見一個身影隱隱約約的朝她遊過來。

    她想求救,努力的睜開眼,似乎看到靳懿威那雙黑眸滿是害怕與著急,正想喊他,但下一刻,她便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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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1 14:02:20


    雷雨不停的夜晚,府衙大門外來了一批撐著傘的老百姓,其中有不少是參與南邊坡地開墾,已有新屋可住的村民,也有不少是南陽書院的先生及學生,更有定期受靳懿威買糧濟助的弱勢百姓。他們個個嘴巴念念有詞,祈求老天爺賜福給范敏兒,之後便靜靜的離開。

    百姓們都知道范敏兒十天前馬車受驚,意外墜入溪谷,身受重傷,到現在都還沒醒過來。

    但事實的真相是,范敏兒的馬車被劫,蘇二被丟下車後,只受了點傷的他在大雨中奔跑,找到負氣走在雨中的靳懿威,同時,一名黑衣人突然飛掠而來,向靳懿威急報范敏兒身陷險境。

    他迅速趕去,心裡希冀她平安無事。最近所有事情已經開始收網,所以為了范敏兒的安全,他在她身旁安排了更多名暗衛,她應該沒事。

    但他錯了,敵方來人很多,且武功都不弱,他趕到時只能眼睜睜看著馬車摔落溪谷,趕緊蹤身跳下,將昏厥的范敏兒救起。

    為了不引起百姓恐慌,他隱瞞實情,並在齊謙人馬的幫忙下,很快逮到找來這批殺手的朱永信。礙於他還有用處,他只能將朱永信關在牢裡,這則消息同樣不得對外洩露。

    府衙後方的院落燈火通明,在看不到的暗處,全都是靳懿威布下的層層暗衛,如此密集的人力安排,讓武藝不凡的朱易霆無法假裝不知道,再加上這幾日唐紫英跟曾曉喬天天來看范敏兒,同行的還有他未曾謀面的唐紫英的夫婿——齊謙。

    他在外經歷數年,光看齊謙身上無形散發的天生貴氣,就很清楚齊謙非池中物,所以他做了一件事。

    這一夜,當所有人在探望完范敏兒後,僅有齊謙開口說有事要跟靳懿威談談,其他人便先行離開。

    朱易霆離開後,仗著上好功夫,神不知鬼不覺的再度回到院落,正好見到伺候的玉荷跟雁子退出房間,他一個飛掠,倒掛於一斜影屋簷,窺看臥房,裡面除了躺在床上的范敏兒外,就只有齊謙跟靳懿威。

    齊謙說︰「那個人要行動了,你小心一點。」

    靳懿威沒說話,他坐在床旁,一雙眼睛只盯著躺在床上的範敏兒。

    她其實是幸運的,厚重的馬車及因下雨而暴漲的水流皆緩和了從高處墜下的撞擊力道,馬車雖然四分五裂,但她身上除了右腳被馬車碎裂的木頭劃過,傷口深了些,其餘只是些微擦傷,並沒有太嚴重的傷勢,但不知是受到驚嚇還是嗆到了太多水,她就是昏睡不醒。

    只要一想到那天的情形,靳懿威的心就像被撕裂般疼痛,他好恨自己,如果他沒有莫名妒火燒身,就不會突然下車,她也不會遭此意外……「朱永信還不能死,你的人有看緊吧?」齊謙能理解他的沈痛,但有些事仍在進行中,不得不慎重。

    二叔?!朱易霆怔了一下,也是這一下,倒掛在屋簷的身子晃了一下,沒想到,房裡的兩個身影馬上發覺異狀,迅速飛掠而來,一人一掌朝他砸來,嚇得他大喊,「是我,朱易霆!」

    好在他有發聲,兩人迅速收掌,可頃刻之間,一群黑壓壓的黑衣人竄進院落,將他團團圍住,讓朱易霆額上冷汗直冒。

    「自己人。」靳懿威一說,那些黑衣人瞬間又消夫在夜色中。

    「你在做什麼?」齊謙冷冷的看著朱易霆。

    他吐了口長氣,拭了下冷汗才道︰「剛剛那些人,還有你——齊爺,我只是好奇心太旺盛,沒帶惡意。」

    靳懿威沒理他,沈默的回到房間,齊謙和朱易霆也跟進來,就見靳懿威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黑眸中帶著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與陰霾。

    裊裊輕煙飄出濃郁茶香,他面無表情喝了一口,並不是平常他愛喝的味道,因為這不是范敏兒泡的,她此刻也不能陪他喝茶。

    室內有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壓迫感,讓人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偏偏遇到個膽大包天的朱易霆。他道︰「咳,我聽到你們提到我二叔的名字,我應該有資格知道發生什麼事吧。」

    靳懿威黑眸陡地一冷,將茶杯往桌上一放,「砰」地一聲,杯子完好的嵌進桌面。

    朱易霆愣了一下,好深厚的功力!

    下一秒,靳懿威突然像瘋了似的如疾風般快速朝他出掌,他嚇得連忙避開,但靳懿威再度竄身逼近,灌足內勁的掌風襲來,他咬牙迅速出掌拍開,兩人無可避免的對打起來。

    「靳大人,你瘋了,敏兒都喊我朱大哥的,我們也見過幾回。」

    靳懿威黑眸更冷,掌勢未歇。

    「齊爺,你也說說他,又不是我害敏兒出意……我知道了,是二叔下的毒手?」朱易霆好忙,一邊要閃要躲要出掌,一邊還得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靳懿威有一肚子的怒火沒處發,他氣自己,更害怕朱易霆在范敏兒心中的重量比他還重,他跟她是夫妻,卻未曾洞房,為了她的幸福,他是該成全的……朱易霆發覺他的掌勢更淩厲,身上散發出的氣勢更迫人,他已經難以招架,只能一邊出掌一邊求救,「齊爺,你也出手擋一下!」

    「你就跟他練練拳吧,誰叫你沒事在下雨天跟別人的妻子撐一把傘,讓丈夫妒火大發後跳車,喂……靳大人,你的掌勢沒長眼,怎麼往我這裡打來了?」齊謙涼涼的打趣著,而他能這麼輕鬆,是因為這房裡只有他一個人發現床上的大美人眼睛非常動了。

    不過他沒想到自己吐露出靳懿威的大秘密會招來攻擊,只好出掌陪練,順便練練嘴皮子,「靳大人,你這樣不對,大丈夫要能屈能伸,知錯能改,你大吃乾醋該去跟你的妻子道歉,怎麼找我們兩個出氣?」

    朱易霆大叫,「靳大人吃我的醋?!拜託,我當敏兒是妹妹,我喜歡的是曉喬,等我將二叔丟下的爛攤子處理得差不多,就要娶她了。」他覺得自己真是有夠冤的。

    「你娶她?!那敏兒怎麼辦!」靳懿威怒火沸騰,拳頭狠狠往他揮去,這一回朱易霆來不及閃躲,悶哼一聲,踉蹌的退了兩步才站定,嘴角也滲出血絲。

    這一拳真的將朱易霆惹火了,他怒道︰「靳懿威,你有病嗎,敏兒是你的妻子,你竟然問我怎麼辦!」他對她是有好感,但那是種莫名的親切,如兄妹之情。

    靳懿威那雙黑眸氣得猛冒火,「她是為你下江南的,她為了找到你,才求我娶她!」

    「莫名其妙,我根本不曾見過她,她怎麼可能傾心於我。」朱易霆忿忿的拭了拭嘴角的血漬。

    靳懿威一愣。

    「靳大人,你該不會是不想要你的妻子,所以才隨便找了個藉口,想不要這個昏迷不醒的糟糠妻吧?」齊謙嘖嘖兩聲,一臉的不以為然。

    在其他兩人打來打去時,他可是清楚的瞄到床上的美人兒醒了,但不知為何竟開始裝睡?是想聽聽某人的真心話嗎?畢竟就他的人所查,這對夫妻很有問題,成親數月竟然一直是分房睡的。

    「胡說,我愛她,就算她一輩子沈睡不醒,我也會永遠愛她、護她!」靳懿威怒不可遏的吼了出來。

    朱易霆跟齊謙一楞,接著同時笑了出來,只有背對著床榻的靳懿威還在狀況之外。

    床上的范敏兒聽到後,掙扎著要將躺了十天的虛弱身子以手肘撐起來,那張原本毫無血色的小臉此刻是又驚又喜,眼眶泛著淚光。

    這根本是一對彼此相愛的夫妻,沒事幹啥互相折磨。

    「走吧,你二叔的事,我可以勉強為了某人的幸福說給你聽。」齊謙將朱易霆帶走,還順手將房門帶上。

    朱易霆看到蘇二端了晚膳要進房,搖搖頭,「他現在沒心情吃。」

    蘇二難過的道︰「可是大人從夫人昏迷到現在,從沒好好吃過一頓啊,我進去再勸勸一啊,齊爺、朱大當家,你們幹啥拉著我走啊?晚膳要倒了,大人!」

    蘇二驚叫的聲音漸行漸遠。

    臥室內靜悄悄的,靳懿威一直站立不動,他人生頭一回感到害怕,害怕轉過身後,范敏兒仍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

    「靳懿威,你——為什麼不過來?」范敏兒開口了,雖然聲音聽來虛弱而沙啞,但她終於醒過來了。

    他喉頭像梗了硬塊似的說不出話來,只得忍住眼中的酸澀,深吸一口氣才轉身,一步一步來到床榻前坐下,看著已經坐臥在床上的范敏兒。

    她詫異的看著疲憊不堪的他,「我昏睡多日嗎?怎麼你……」話未說完,她的眼睛就被他以手蒙住。

    她不解的問︰「怎麼了?」

    他啞著聲音道︰「你先聽著就好。」

    她有點虛弱,但很想好好看看他,其他人到底是怎麼照顧他的,怎麼讓他如此憔悴。

    「對不起,那一日是我害了你……」

    原來——她伸手拿開他的大手,眸光堅定的看著他,「那不是誰的錯,我也有很多問題要問,但我只想先確定一件事,剛剛你吼出來的最後一句話是真的嗎?」

    他削但仍俊美的臉上浮現一抹可疑的紅暈,但他沒有逃避,深情的凝視著她,「是真的。」頓了頓,他又道︰「方才朱易霆說他過去從未見過你,且他有喜歡的人,你對他的感情可能——」

    「笨蛋!笨死了,靳懿威,我一直以為你不笨,可你怎麼會以為我愛朱大哥?我只是對死去的朱微茵有種使命感,所以才……但我愛的是你,一直是你。」她淚如雨下,又氣又笑,心情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原本她醒過來時,見三個男人打了起來,困惑不解的想起身阻止,但聽著聽著卻聽出某些端倪來,原來有人吃醋,原來有人心儀,原來有人為她的感情沒了著落而大動肝火。

    靳懿威眼眶微濕,重生後他努力學習,文韜武略,他以為女人將一如前世不會是重生後的重點,但他錯了,大錯特錯,能擁有她的愛,此時漲滿胸臆間的喜悅讓他知道,能與她相遇是他此生最幸福的事!

    他再也忍不住的將她擁入懷中。

    她也緊緊回抱,繞了這麼一大圈,歷經前世今生,這個男人愛上她了!

    過了一會,他緩緩的放開她,深情的凝睇這張絕美如畫的面容,傾身貼近,兩人的臉近在咫尺,他的睫毛甚至都掃到她的,眼中的深情濃烈得令她想哭。

    他輕輕吻上她的唇,她蒼白的臉頰瞬間染上紅霞。

    他緩緩探舌而入,兩人唇舌纏綿,不過沒多久便分開,一來她躺了十日,身體太過虛弱,二來她的腳傷還未痊愈,動作不宜太大,此刻的相互依偎,他已滿足。

    接著范敏兒問了一些問題,得知是朱永信花錢買了一幫殺手劫持她,而朱永信及那幫殺手已經抓到了,只是暫時還不能對外公開。靳懿威沒隱瞞她原因,將他跟齊謙要聯手拔除大皇子在江南的金庫一事全說了,朱永信不過是大皇子的耳目——江方樁的嘍囉,聽命行事罷了,而江方樁對她下手純粹是因為他不想被大皇子拉攏。

    「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你有事。」他深情承諾。

    「我相信,我也不怕。」她柔情回應。

    這一晚,兩人因為范敏兒的腳傷,仍是分房而睡,至於洞房,還得再等等。

*             *             *

    范敏兒醒了的事很快就在定容縣傳了開來,許多官吏、商人及老百姓都開心無比,畢竟靳懿威是個肯為百姓做事的官,范敏兒更是親切好相處的縣官夫人,一連三天,府衙內收了不少補身子的禮物。

    曾曉喬、朱易霆、齊謙跟唐紫英連袂過府一敘,而朱易霆嘴角的傷,知情的如他自己跟齊謙,看著靳懿威的神情帶著調侃,不知情的曾曉喬和唐紫英只曉得朱易霆是不小心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小混混打了一拳。

    這四個人的眼睛跟站在一旁的玉荷、雁子、夏黎、春蘭及蘇二一樣厲害,馬上看出不同,有對夫妻就是你眼中只有我,我眼中只有你,他們這些人全成了背景。

    靳懿威到定容縣上任後,就極少穿亮色,大都是墨黑或深紫袍服,今日卻難得穿了一套銀白色長袍,整個人看來玉樹臨風,俊美出色。

    這套衣服是范敏兒在下江南的路上替他添購的,只是他從沒穿過,也難怪范敏兒一臉驚艷,視線一直聚集在他身上,心兒怦怦跳。

    也不知是誰突然失笑出聲,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犯花癡,臉兒瞬間變紅,看著這一屋子的人,羞澀得不知該說什麼。

    「你們都回去吧,她很好,只是需要好好休息。」靳懿威開口。

    「我們是該回去,畢竟這對夫妻只要一對上眼,就沒看見我們呢。」唐紫英忍不住打趣。

    「小丫頭很羨慕?無妨,走,我們也回家對眼去。」齊謙笑著將自己的女人帶走,回過頭時,迅速給了靳懿威一個「小心」的眼神。

    曾曉喬也很有眼色,拉著搖著頭的朱易霆走人。

    其他一干奴僕更是偷偷笑著退出門外,將房門給關上。

    這三天,大人除了到書房看魏師爺寫的衙門日誌作些批閱及指示外,兩位主子可都是黏在一起的,不管是江巡撫還是什麼其他官要來探望夫人,大人都以夫人要養身子為由拒絕了,就連他自己也以縣務繁忙不見客,本來他們這些下人還擔心那個看起來凶巴巴的江巡撫會不願離開,沒想到他只是甩袖子走人,沒多糾纏。

    臥房裡,靳懿威正吻著范敏兒,在坦承彼此的感情後,他總愛吻她,他愛極了她的味道,聽見她呻吟出聲,他不禁愈吻愈狂。

    范敏兒小手攀在他的肩上,他熾烈的吻令她無法抗拒,全身發燙,只能淪陷。

    他總在想更近一步時,克制地結束這個吻。她那該死的腿傷,大夫說至少還得靜養三日,若不小心碰撞,就怕剛結痂的傷口又破損。

    她坐在他懷裡,粉臉潮紅,氣喘籲籲,在感受到他某個地方的變化時,急著要閃開,卻不小心更貼向某個亢奮……也是這幾日,她才知道男人在渴望一個女人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靳懿威呼吸一窒,氣血上湧,沈聲道︰「別亂動!」

    不動就這麼杵著?他以為她不知道那玩意兒是什麼嗎?她臉頰燒紅,一顆心怦怦狂跳。

    他內心折磨,她是他明媒正娶、拜過堂的妻子,他可以對她為所欲為,誰也不能阻止他,就算前世死劫的陰影亦然,但她腳上的傷……「再三天。」

    她紅著臉兒道︰「我想成為你真正的妻子。」

    他深吸口氣,將臉埋在她的頸邊,「好。」如果他能安然度過今晚。

    秋涼如水,夜裡更添寒意。

    燭火已滅的臥房中,范敏兒不確定自己是被什麼聲音吵醒的,坐起身來四處張望,但四周靜悄悄的,接著她看到外頭的燈光映照出一道長長的身影。

    她披件衣袍,下床走到窗口,但黑影已走過去了,真奇怪,現在是四更天,對面屋子的燈火已滅,在她出意外後,她就一直住在臥房,由靳懿威睡廂房,難道剛剛是他?他是要去書房嗎?

    她輕輕推開房門,穿過中間的廳堂,準備一探究竟,可快到書房時,一隻大手突然一把摀住她的唇,令她嚇了一大跳,正要掙扎呼叫時……

    「噓——是我,齊謙。」

    藉由從外透入的光線,她怔怔看著齊謙那張俊美的臉孔,只見他神情凝重的搖搖頭,直到她明白的點點頭,他才放開手,帶著她繞到另一邊,可以從半開的窗口看到書房中的動靜。

    書房裡的燭火已經熄滅,一個黑色身影緩緩推開書房的門,就著外頭照進來的微弱燈光,可以看見那道身影輕輕的走到書桌旁,先是伸手探了什麼,才點燃燭火。

    書房頓時一亮,魏乾冷笑著站在書桌旁,靳懿威趴在書桌上,整個人動也不動,一本衙門日誌攤開在桌上,一旁的硯台上還有沾著墨汁的毛筆。

    見狀,范敏兒臉色陡地一變,今天、今天是……天啊,這不就是前世靳懿威死亡的日子!她怎麼會被這幾日的幸福弄得迷迷糊糊,忘了這個可怕的日子。

    可魏乾她是注意過的,行事圓滑,但安分過日,做事規矩,沒想到他竟然就是加害靳懿威的壞人!

    齊謙輕拍她的手,再度對她搖頭,臉上有著笑容。

    她立刻安心,靳懿威肯定沒事,他們是要守株待兔!

    「不能怪我,靳大人,我總得往上爬,但我還是善良的,抹在日誌上的毒藥只會讓你猝死,沒有半點痛苦,也不會有中毒的跡象,在外人眼中,你只是操持縣務過勞而死。」魏乾那看似無害的臉上有著滿滿的笑意。

    太可恨了,怎麼可以為了自己的前程,殺了靳懿威這樣的好官!她還在憤怒中,身旁的齊謙突然拍手,這一聲在此靜夜中特別清楚,令她嚇了一大跳。

    他笑道︰「抱歉,這一聲是暗號,我的人終於可以去逮江方樁跟其他的小貪官了。對了,若非靳大人要求一定要讓魏乾演完今晚的戲,我早就可以收網,結束這一切了。」

    齊謙已從靳懿威那裡知道,兩人的合作她已知情,所以也沒對她隱瞞。

    「你可以進去看戲,我去辦我的事了。」

    一眨眼,齊謙就飛掠而去,消失在夜空中。

    書房裡,在齊謙拍掌的瞬間,魏乾便被靳懿威點了穴,動也無法動,只能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往另一個書房門走去。

    同一時間,范敏兒推門而入。

    「你——我以為不會驚擾到你,你的腳傷還沒好呢。」靳懿威心疼的將她橫抱起來,走回書房,讓她在一旁的長榻上坐下。

    在另一張小小的四方桌上,一本攤開的衙門日誌上面布滿幾根銀針,但銀針已經變黑。

    隨著她倒抽口氣,他的目光也看過去,朝她一笑,伸手輕撫她略微蒼白的臉蛋,「我沒事,這還得謝謝你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

    她搖搖頭,心裡還是很激動,因為他沒事了,這個死劫過了,他會好好的了!

    「怎麼眼眶泛淚?我沒事,真的沒事。」他不捨的在她額上印上一吻。

    她哽咽著點頭,隨即笑了出來,她明白那銀針並不是關鍵,而是魏乾早就是被鎖定的囊中物。

    「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可能會這樣?!」魏乾火大的怒吼,他還在這裡,靳懿威當他死了不成!

    靳懿威溫柔地看著范敏兒,「你坐這裡。」

    她柔順的點點頭。

    他這才回身走到魏乾身前,他知道魏乾出身於書香世家,祖父也曾為官,因不喜政事而告老還鄉,魏乾也南下跟了幾任縣令,不見大起大落。一個抑鬱不得志之人一旦受重用,就比任何人更殘酷自私,至少魏乾就是如此。

    「怎麼回事?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嗎,大皇子的人發現江方樁連我都見不上一面後,只能將腦筋動到你身上,只要你能殺了我再殺二皇子,大皇子未來登基為王,你就是個一品大官,」他冷冷一笑,「而你答應了,即使你已從接洽你的人口中得知,我跟二皇子掌握了許多大皇子的罪證。」

    「哼,那又如何?你要我深明大義?在官場上要獨善其身很難,有些時候把握住契機才是勝負的關鍵。」魏乾冷硬回答。

    「說得好聽,我看就是八個字,《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范敏兒嗤之以鼻。

    「是,俗話說《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自古以來銀子與權勢相輔相成,有錢便有勢力,有了勢力就能做大事,至少有志能伸!」魏乾激動得吼了出來。

    靳懿威冷冷的道︰「你就到監牢裡去伸志吧。」一揮手,兩名黑衣人立即走進來,將一臉不甘的魏乾拉了出去。

    靳懿威走到范敏兒面前,溫柔的將她抱回房裡,把她放在床上,為她拉上被褥,「安心睡吧。」

    「你呢?」

    「我也會去小睡,明天很多人要上公堂。」

    他輕啄了她的唇一下,黑眸裡的喜悅滿溢,這一切終於撥雲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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