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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2 21:14:23

香彌 -【(都是銅錢惹的禍之)奸相盼妻歸】

她記得她是在許願池旁等朋友,不小心被撞一下摔了進去,
爬起來時手裡莫名多出一枚銅錢,再然後她就、就穿越了……
當初穿進書中世界時,那道謎之音是這麼說的,若無法阻止丞相篡位,
她會年復一年在元旦那天重生在不同人身上,無法回現代,
如今她都重生第八次了,任務有多艱難就不用她多說了吧?(蹲地畫圈圈)
偏偏依照劇情,丞相即將在這年年底登基,她要是再不成功就只能成仁,
所以她決定發揮射箭專長,來個一擊必殺……×的,又失敗了,
幸好她此舉因禍得福,陰錯陽差被帶回丞相府,
從此一邊當個打掃書齋的偽丫鬟,一邊盤算如何下手,
偏偏這時她憶起自己最初是身穿來的,用著現代的樣貌和名字與他相戀,
最終卻遭壞人所害,和腹中胎兒一起葬身火海,從此啟動無限重生模式……
因為對他的愛意跟著回籠,她當然要留下來與他相守,
況且依照她對他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是覬覦皇位的奸相,
至於他嘛,多年來為她守身如玉,絲毫不懼她「借屍還魂」,
甚至承諾再不讓任何人傷她,兩人的愛火「二觸即發」,
但為何局勢發展與故事走向越來越雷同,難道真要逼她大義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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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2 21:14:45

【序言】

        【香彌簡介】

  我出生在夏天,屬於一個熱情奔放的星座,但是朋友們卻都不覺得我像是那個星座的人,

  因為我既不熱情、也不奔放,我比較內歛,不太會將情緒流露出來,也很不擅於表達自己。

  有朋友說我習慣於把自己藏起來,不懂得外放,我也覺得是這樣,最近正在努力嚐試改變,

  希望有一天,不會再有朋友懷疑我——

  「你是獅子座的啊,看起來一點都不像。」

  【編輯推薦 阻止你犯傻是我一生使命】

  莫名穿越的女主為阻止男主謀朝篡位,竟重生了八次,

  所幸在最後一次重生時,總算成功混進了男主的丞相府,

  而在與男主的相處中,女主發現他並非自己以為的大奸臣,

  男主也在暗暗觀察女主時,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女主如何完成任務,重生經歷中的好笑慘事,

  如何與男主相知相惜及相戀,等你一起來發掘!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2 21:15:13


        京城玄武大街上,各式酒肆飯館林立,大江南北的各種珍饈與好酒好茶,在這裡都能嚐得到。想吃山珍的可到百味樓,想嚐海味可去海濤閣,想喝好酒,則可去尋醪齋,想品好茶,可去沁茗苑,簡言之,只要花得起銀子,在這兒沒有嚐不到的美味佳餚。

        此時正值中午時分,前來玄武大街用飯、飲酒、品茶的人相當多,十分熱鬧。

        原香館位於百味樓對面,是家茶館,在京城名氣雖不如沁茗苑大,但來此品茶的客人也是絡繹不絕,金多福坐在二樓靠窗的一處雅間裡,兩隻丹鳳眼目不轉睛的盯著對面的百味樓。

        從她到這裡,已經飲了兩壺熱茶,前兩天下了場大雪,今日雖放晴,卻也冷得讓她直打哆嗦,不時張嘴朝被凍得冷冰冰的掌心呵氣,又搓了搓手,以免待會兒手指僵硬可就麻煩了。

        看了半晌,都沒瞧見她等的人來,她有些焦躁緊張的喃喃自語,「怎麼這麼久還不來,莫非是我的消息錯了?」

        她低頭瞟了眼縛在小臂內側的一柄袖箭,這是她特地找人打造的,為了今天要做的事,她已暗自練習一個多月,倘若那個人不來,這一切就全都白費了。

        她已失敗七次,不能再失敗,她受夠了這一切,再待下去她會瘋掉,她要回去。她決定再等半個時辰,那傢夥若是還不來,她就直接殺到他住的地方堵他,無論如何今天她一定要解決了他。

        下定決心後,金多福深吸幾口氣,繼續緊盯著底下看。

        少頃,看到兩頂官轎從玄武大街那一頭徐徐而來,金多福不由得屏住呼吸,神色激動的站起身,迅速舉起手,將袖箭瞄準那兩頂官轎。

        兩頂官轎停在百味樓前,兩名年輕男子分別下了轎,其中一名身穿墨色大氅的男子映入她的瞳眸,她頓感心跳劇烈加快,隨即將袖箭瞄準他。

        她這輩子沒殺過人,這是第一次,她緊繃著臉,努力穩住微微顫抖的兩條腿。

        手指輕扣袖箭上的機括,她屏住氣息,準備要射出箭矢。

        就在這瞬間,那男子忽然回過頭來,她瞥見他那黝黑得宛如深淵的雙眼,瞄準他的手莫名一顫,手臂一歪,射出的箭偏了方向。

        金多福心頭一驚,下一息,變故陡生,幾名蒙面黑衣人突然竄出來,其中一人舉劍正要刺向那名身披墨色大氅的男子時,就這麼好死不好的被她發出的袖箭給射中,整個人重摔倒地不起,隨即她聽見下方有人大喊—— 

       「有刺客,保護蔣世子和丞相!」

        數名隨行的侍衛上前攔下那幾名前來行刺的蒙面黑衣人。

        金多福驚訝的瞪著底下那些和侍衛戰成一團的刺客,她萬分希望這些刺客能一舉殺了魏遐之,如此一來就無須她再動手。

        她緊張的探到窗邊看了片刻,發現那些侍衛們似乎技高一籌,那幾個刺客已有兩個被制伏,其他幾個似乎也不敵。

        「怎麼這麼沒用?」她著急的罵了句,接著想到正好可以趁亂射殺魏遐之,她連忙抬目搜尋,卻四處都找不到魏遐之的人影,怕是已進了百味樓。

        她有些懊惱,要是錯過今天的機會,以後再要有可就難了,這麼一想,她顧不得其他,趕緊下樓,準備進百味樓找人。

        不料,金多福剛步出茶館,一名刺客手裡的刀,被一名侍衛打得脫手飛出,她瞠大雙眼,看著那柄亮晃晃的刀迎面而來,她來不及退避,本能的將腦袋微微一偏,下一瞬,她眼前一黑……

*             *             *

        「……聽說這姑娘是被刀柄給砸到,這才厥了過去。」

        「她也真是命大,要是砸到她的是刀尖,這姑娘小命恐怕就不保了。」

        「也不知她是命大還是倒楣,刺客行刺咱們丞相大人,偏教她給遇上,還被打飛的刀給砸得昏迷不醒。」

        躺在床榻上剛醒來的金多福,聽見不遠處傳來說話聲,她緩緩睜開眼,側首看過去,見到兩名穿著青綠色衣裳的丫頭正站在房門口說著話。

       「我聽說從她身上搜出一柄袖箭,這姑娘說不得是那些刺客的同夥呢!」

       「我聽盧三說,這姑娘先前可是射殺了其中一名刺客呢,她若也是刺客,這會兒早就被關進牢裡,哪能被帶回咱們丞相府,還給她請大夫,妳說是吧?我還有事要忙,環兒,妳好生照看她,等她醒了,去稟告趙總管一聲,丞相大人要見她,我先走了。」

        聽她們說完話,瞥見其中一名姑娘走進房裡,金多福趕緊閉上眼,繼續裝作昏迷不醒的樣子,同時暗暗摸了摸左手小臂,原先綁在那裡的袖箭果然被拿走了。

        從適才那兩名丫頭所說的話,她約略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她推測她在被那柄刀給砸昏之後,可能是她摔倒時,藏在衣袖裡的袖箭露了出來,被那些侍衛給發現,而從最先被她誤殺的那名刺客身上所中的箭,不難推斷出那箭是她所射。

        她懊惱得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要不是她不小心射偏了,說不得魏遐之就被那刺客給殺了。

        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再自責也無用,她樂觀的想,正因為她誤射那個刺客,她不僅沒被當成同夥,反而被帶回丞相府。

        這真是……太好了!

        雖然先前錯失機會沒能射殺魏遐之,但是能住到丞相府來,就表示她還有機會能接近他,何愁殺不了他?

        算起來這是第八次了,想到好不容易才得到這樣的機會,金多福都忍不住要為自己掬一把心酸淚。

        這一次她應該能回去了吧?思及自己莫名其妙被拖來這個書裡的世界,她真的很想咬人。

        她原是體育大學大三的學生,元旦那天與好友相約去逛一間新開的購物商城,她先到,便在相約的許願池旁等好友。

        她站在池邊,因等得無聊,便從包包裡拿出已經看了一大半的小說,一邊看一邊忍不住吐槽道:「那幾個皇子還真是笨,鬥到最後全都死光,滿朝文武竟然也腦殘得想不出辦法來,只能眼睜睜坐視那個大奸相謀朝篡位,要是換成我,隨隨便便都能想出一堆辦法來阻止他。」

        她自言自語的剛說完,突然被人撞了下,整個人冷不防摔進許願池裡。

        吃進了好幾口水,她渾身溼漉漉又狼狽的從水裡爬起來,氣惱得罵道:「是哪個王八蛋撞我?!」

        她抬眼要找那個害她摔進許願池的罪魁禍首時,忽然察覺自己手裡似乎抓了個什麼東西,她抬起手一看,是一枚金黃色的銅錢,上頭刻著「一元復始,萬象更新」幾個字。

        她正奇怪這枚銅錢是哪裡來的時候,眼前一片七彩光芒閃過,她就來到了這個小說中所寫的大雅王朝。

        在她穿過來時,聽見一道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中性嗓音在她耳邊說—— 

        「汝須阻止丞相謀朝篡位,登基為帝,方能返回原來之處,否則汝將於此方世界,一再往復、輪轉不休。」

        什麼鬼話!剛開始她壓根不信,覺得不是自己幻聽了,就是在作夢,要不就是有人在整她。

        一直到經歷了幾次慘事,她才明白過來那番話的意思。

        也就是說,她若是無法阻止丞相篡位,她就會在這個世界裡一再輪迴,重生到元旦那一天,且時間一直在往前走,並非回到原點。

        這已經是她第八次重生了,也是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八年。

        每一次她都在元旦那一天,重生在不同人身上。

        第一次剛來到這個世界,她附身在一個剛產下孩子的產婦身上,因為是個小妾,生的又是女兒,不受婆婆重視,偏偏丈夫外出不在,她糊裡糊塗的,不知是被大老婆還是其他小妾給下了毒,不到三天便一命嗚呼。

        第二次,她重生在一個紈褲少爺身上,她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適應自己變成男人,怎料原主先前在青樓與人爭風吃醋,某天在路上被仇家給堵到,害她一刀被刺死。

        第三次,她是個婢女,服侍一位老太太,那老太太天天吃齋唸佛,倒也不難伺候,所以這次她活得長了點,約莫三個月,而她之所以會死,是因為老太太有個當官的兒子,也不知犯了什麼罪,觸怒皇上,被滿門抄斬,連她這個家生奴才也跟著被一塊被押到刑場砍了頭。

        經過這三次,她終於了悟,當初聽到的那些話不是逗著她玩,如果她完成不了任務,就真的別想再回到現代,還得在這書中的世界一再輪迴重生。

        第四次重生後,她認真的開始想辦法該如何阻止那個奸相登基,但是冥冥中把她拉到這個世界的人,根本就不想她完成任務吧,竟然讓她重生成一個兩眼雙盲的少爺!

        好歹讓她成為一個大臣或是將軍啊,變成一個瞎子,什麼都看不見,她要怎麼阻止奸相謀反?雖然家裡有錢,但她能做什麼啊,別說接近奸相了,連看他都看不到。

        還好她有一個疼愛她的大哥,而她這位大哥還是個武將,在她得知這位大哥竟然認識奸相時,她千方百計磨著他,請他帶她去見奸相一面,然後……在她下轎子時,被一匹在大街上橫衝直撞的馬給撞倒,就這麼被馬給踩死。

        金多福在憶及前面幾次的死況,摸著當時被馬給踩到的胸口,覺得渾身都痛起來,一對柳眉緊緊擰著。

        環兒正好望向她,瞥見她睜開了眼,叫道:「噫,姑娘妳醒了。」

        金多福這才發現自己想著想著,倒忘了裝暈,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與那個丫頭大眼瞪小眼。

        見她呆呆的瞪著自己,環兒關切的問道:「姑娘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金多福一臉茫然的望著她,然後用驚疑不安的語氣問道:「妳是誰?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丞相府,我叫環兒,姑娘既然醒了,我這就去稟告總管,丞相大人要見妳。」

        見她說完,提步就要往外走,金多福急忙喊住她。「等等。」

        環兒停步回頭,「姑娘還有什麼事嗎?」

        金多福清秀圓潤的臉龐上,流露出一抹徬徨無措的表情,「那個……我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妳可知道我是誰?又怎麼會在這兒?」

        環兒驚訝的低呼一聲,「妳不知道自個兒是誰?」

       「唔。」金多福用力頷首,一邊抬手摸著先前被刀柄砸到的地方,擰著眉道:「我的頭很疼,什麼都不記得,也想不起來自個兒姓啥名誰,這位姊姊可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怎麼會這樣?」環兒仔仔細細端詳她幾眼,忖道:「莫不是妳腦子被那刀給砸壞了?妳等等,我這就去稟告總管,再給妳請大夫來瞧瞧。」說完,她提步匆匆離去。

        房裡只剩下金多福一人,她摸著還隱隱作疼的左額,豐潤的雙唇微微彎起,這樣一來,她就暫時不用交代她為何會暗藏袖箭,還射死了一名刺客的事。

        這次難得能登堂入室,說什麼她都要賴在這裡,然後再伺機而動。

        沒等太久,環兒便領著一名身量微胖、約莫四十的男子,和一名蓄著山羊鬍子的大夫走了進來。

        大夫替金多福號了脈,再問她幾句話,見她滿臉驚惶的搖首,表示什麼都想不起來後,大夫對著男子說道:「趙總管,這姑娘約莫是腦子受創,患了失魂症。」

       「失魂症?那可治得好?」趙總管詢問。

       「這失魂症有些棘手,不好治,有人一輩子都無法痊癒,也有人幾日便能復原,我開帖藥方給她試試。」

       「有勞張大夫。」趙總管等大夫開好了方子,將人送了出去後,連忙將此事回稟自家主子。

       「怎麼辦,我會不會一輩子都記不起來自己是誰?」金多福緊抓著環兒的手,表情顯得極為害怕無助。

        環兒拍著她的手安慰道:「姑娘別著急,大夫適才不是也說了,也許過幾日妳便想起來了呢,我去沏杯熱茶給妳。」

        見環兒離開,計謀得逞的金多福興奮的握起拳頭,這是她這八次重生以來最接近奸相的一次,她相信這一次她一定能成功阻止魏遐之謀朝篡位!

*             *             *

       「不是說丞相要見我,怎麼還不來?」

        翌日,等了整整一天,仍見不到魏遐之,隔日一早,金多福忍不住試探的問著環兒。

        環兒坐在桌前繡著手絹,頭也不抬的回道:「興許丞相公務繁忙,況且姑娘現下什麼都不記得,縱使丞相見了妳也無用,且也不知妳的身分,連要送妳回去也沒辦法。」

        她被派來伺候這位患了失魂症的姑娘,這位姑娘身子無啥大礙,她也沒啥事好忙,整日除了陪她說說話,就是繡繡手絹,十分清閒。

       「環兒姊姊,那我能出去走走嗎?」既然見不到魏遐之,金多福打算先將丞相府的格局弄清楚,萬一日後要動手,才知道要埋伏在哪裡。

       「妳一個外人不好在丞相府亂走。」

       「可整日待在房裡委實悶得慌。」

        環兒是個好脾氣的丫鬟,聽她這麼說,抬眼看向她,見她輕蹙著眉,一副悽惶不安的模樣,心裡一軟,擱下手裡的針線和絹帕,站起身道:「要不我陪姑娘到外頭走走,不過不能走太遠。」

        金多福頓時舒開眉心,「謝謝環兒姊姊。」

        環兒有些同情這個忘了自個兒是誰的姑娘,笑著說道:「我不過是個丫鬟,妳不用這麼客氣,我瞧咱倆的年紀相當,妳叫我環兒就成啦。」

        金多福頷首應好,兩人一塊走出房裡。

        環兒只領著她在廂房附近一帶走著,突然想起一件事,說道:「對了,妳不記得自個兒是誰,不過總要有個名字才好稱呼。」

        「名字?那我叫什麼名字好呢?」

        金多福正想把原本在現代的名字拿來用,還未開口,就聽見環兒興匆匆地說道—— 

        「不如我就暫時叫妳紅柿吧,妳看可好?」她喜歡吃柿子,先前她手絹上繡的也是一枚柿子,便隨口說了出來。

        金多福嘴角微抽,雖然不滿意這個名字,不過也沒有反對,「好,那就多謝環兒為我取名,我就暫時叫作紅柿。」紅柿起碼比這副身子的本名金多福來得好聽一些。

        據說金多福這名字是原主的娘取的,她娘原本是商賈之女,後來嫁進官宦人家為側室,在上頭的正室病死後,她被抬為正妻,可惜無福消受,不到一年也跟著病死,之後另一位側室被抬為正妻,成為禮部侍郎金國柱的第三任妻子。

        金國柱原有一妻兩妾,與元配育有一子一女,原主的娘只生下她這麼一個女兒,在她娘過世後,被抬為正妻的那個側室也生有一子一女。

        由於兩個側室先後被抬為正妻,所以金國柱的兒女全都成了嫡子、嫡女,當然也包括她。

        她在女兒中排行老二,上有一姊,下有一妹,還有兩位兄長。在金家那兩三個月,她沒少被金國柱那幾個兒女算計,是靠著她前七次的經驗,才能安好的活到現在。

        他們想弄死她,一為財一為情,那兩個兄長是為了她娘留給她的那一大筆價值不菲的嫁妝,而那對姊妹是為了一個男人—— 原主的母親在生前為她定下的未婚夫,隨安侯世子蔣疏靜。

        那日她埋伏準備射殺魏遐之時,蔣疏靜就在他身旁。

        其實金家早已家道中落,直到金國柱娶了原主的母親為側室,靠著她從娘家帶來的大筆金銀,在朝中上下打點,這才謀得了一個官位,這十幾年下來,他沒少送禮,這才一步步升到禮部侍郎。

        金國柱雖說僅是禮部侍郎,不過他繼承了父親傳下的子爵之位,金家也勉強躋身貴族之列,不過原主能與隨安侯家結下親事,卻是因為原主的母親與隨安侯夫人是表親之故。

        隨安侯世子蔣疏靜被列為京城十大美男子之一,她曾見過他兩次,確實不負盛名,生得芝蘭玉樹,豐姿俊逸,也難怪金雨翠與金玉雲會為他傾倒,爭著想嫁給他。

        見她欣然接受了自己替她取的名字,環兒十分高興,熱絡的挽著她的手,又道:「用不著同我客氣,來,紅柿,我帶妳去那裡瞧瞧。」兩人走在迴廊上,環兒原是沒想帶她走太遠,但她此時心情好,便替她多打算了幾分,「也不知妳什麼時候才能想起自個兒的事,說不得還要在府裡住上一段時間,喏,我帶妳將這內院逛一遍好了,妳也好認認位置。」

        「多謝環兒。」金多福正求之不得呢,說完,她瞟見迴廊另一頭有人過來,她抬眸望過去,一雙丹鳳眼倏地睜大。

        環兒也瞧見了,趕緊拉著她退到一旁,在那人走過來時,躬著身子行禮,「奴婢見過大人。」行完禮,發現紅柿竟呆愣愣的站著,環兒拽了拽她的衣袖,小聲提醒她朝自家大人行禮。

        被她一扯,金多福回過神來,朝魏遐之福了個身。「見過丞相大人。」她縮在衣袖的手興奮的緊緊掐著,來到丞相府的第三天,她終於見到魏遐之了。

        魏遐之見她面生,觀她衣飾也不像府裡的下人,不免疑惑的道:「妳是……」

        跟隨在他身後的貼身侍衛李耀平提醒道:「大人,這就是前日咱們帶回來的那位姑娘。」

        聞言,魏遐之頷首,打量她一眼,溫聲問道:「聽聞姑娘不記得自個兒是誰,如今可想起來了?」這兩日他無暇去見她,直到今日休沐才得了空,正打算去見她一面,沒想到在這裡先遇上了。

        金多福怯怯的搖著頭,「仍是沒能想起來。」

        「聽大夫說,姑娘是因頭部受傷患了失魂症,怕是一時半刻好不了,姑娘無須擔憂著急,暫且在府裡住下,我已派人在京裡打聽,看能不能找到妳的親人,屆時再送妳回去。」魏遐之語氣溫和的安慰道。

        「多謝大人。」金多福垂下眼屈膝向他道謝,心裡不由得想著,這人面容溫雅俊美,但那眼神卻宛如過盡千帆、歷盡滄桑,再無溫暖,只留下一片冰寒,看得她心底也無端跟著冷了起來。

        「無須多禮,妳若是想起什麼,隨時都可來告訴我,這段時間妳且安心在這裡住下,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府裡的下人。」說完,魏遐之沒有再多留,舉步往書齋走去。

        來到書齋,會先經過一處花廳,接著左側是藏書室,右側的房間才是書房。

        進了書房,魏遐之瞥見旁邊一個矮櫃上,擱著先前從那姑娘身上搜出的一把袖箭,回頭詢問跟進來的心腹隨從,「耀平,那姑娘這兩日可有什麼可疑之處?」

        他不怎麼相信那姑娘在射殺了一名刺客後,竟會被那刀一砸就失了魂,忘了自個兒是誰,這事也未免太巧了。

        「屬下這兩日派人暗中留意,那姑娘目前看起來尚無可疑之處,似乎真不記得自個兒是何人了。」

        「繼續派人盯著。」

        李耀平應了聲後,問道:「大人仍懷疑她是裝的?可那天若非她一箭射殺那名刺客,只怕後果不堪設想。」在他看來,不管那姑娘是何身分,終究是救了大人。

        魏遐之語氣淡淡地反問道:「你怎知她那一箭是要救我,抑或是要殺我?」

        數年前他曾跟著已過世的愛妻學過一套拳法,這些年來他日日勤練,縱使他不能力敵刺客圍殺,但至少還能及時避開朝他刺來的一劍。

        聞言,李耀平一愣,「可她確實射殺了那名撲向大人的刺客。」

        「若那箭再偏一些,只怕射到的未必是那名刺客,而是我。」當時他與那刺客之間只有一臂之遙,她究竟想射殺誰,不得不令他懷疑。

        李耀平詫異的又道:「大人的意思是,她原本的目的也許是想暗殺您,結果誤殺了那刺客?」

       「不無可能。」

        聽完主子的話,李耀平皺起眉頭思索,「難道是二皇子、三皇子還是五皇子,因先後攏絡大人不成而懷恨在心,又為了不想讓大人被對方所用,便派人來暗殺您,想毀了您?」只恨那些刺客都已自盡死了,他一時之間也無從查出幕後主使之人。

        前幾年太子在狩獵時,為追捕獵物墜馬而亡,皇上因喪子之痛,身子已大不如前,又在得知七皇子奉命到邊關犒賞三軍時,被埋伏的敵軍給炸死,原就有病在身的皇上,身子越發虛弱,從去年開始,病情越發沈重。

        為了爭奪儲君之位,幾位皇子爭鬥得越來越激烈,大人身為丞相,如若能得其相助,不啻如虎添翼,因此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曾先後意圖拉攏大人為己所用,但大人卻不為所動,表明不介入奪嫡之爭,只忠於皇上,誰能成為皇上,他便效忠於誰。

        數日前,二皇子和三皇子猶不死心,又再先後登門,被大人所拒,兩人離去時皆顯得面色不善,先前那場行刺,他懷疑是他們其中之一暗中命人對大人下手。

        魏遐之倒是不急著查明究竟是誰派人行刺,容色淡然的吩咐道:「既然追查不到主使者,你再多加派些人手查探那姑娘的身分,也許能發現什麼線索。」

       「是。」李耀平領命退下。

        在他離去後,魏遐之走到掛在牆面上的一幅肖像畫前,畫上是一名約莫二十歲的女子,身著一襲絳紅色衣裙,外頭罩著一件淺粉色紗衣,髮上插著一支牡丹花玉簪,清麗的臉龐勾起微笑,一雙秀媚的眼睛似是在看著誰,滿眼掩不住的柔情密意。

        他那寒冰似的眼神在望見畫上的佳人時,轉瞬間柔得宛如一汪春水,滿眼的繾綣愛戀。

        他抬手撫摸著畫像,那溫柔癡戀的神情宛如在撫摸著真實之人。

        「妳再等等,等我召集天下所有的奇人異士,就能再見妳一面。」說著這番話的他,那張素來溫潤如玉的臉龐,表情癲狂熾烈得教人心驚。

        這些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思念著已逝的愛妻,那刻入骨血裡的相思和無法再傾訴愛意的痛苦,日日夜夜折磨著他,將他折磨得都要瘋了。

        幸好他不用再等太久,他已暗中布署,只要再等幾個月,再等幾個月就好……

*             *             *

        金多福坐在房裡的繡凳上,幫著環兒撥著絲線,一邊向她打探魏遐之的事。

        「聽妳這麼說,丞相大人倒是個癡情人。」

        「可不是,咱們大人今年不過才三十出頭,年紀輕輕就成為位高權重的丞相,相貌又生得俊俏,即使是續弦,也有不少名門貴女想嫁給他,可全被大人給拒絕了,算一算自打夫人過世到如今都有八年了,每逢夫人的忌日,大人都會把自個兒關在房裡三日呢。」

        提起自家大人的癡情,環兒滿臉敬佩和羨慕,要是日後她也能遇上這樣一位對她情深意重的夫君,該有多好。

        金多福先前是曾聽說魏遐之與他已過世的妻子鶼鰈情深、十分恩愛,但她以為那不過是魏遐之故意命人渲染,刻意把自己塑造成癡情人的形象,好來欺瞞世人,如今聽環兒這麼一說,這事倒似乎是真的了。

        她無法想像這位在書裡虛偽陰狠,篡奪大雅王朝的奸相,竟會對一個女人如此癡情,不知是什麼樣的女人,竟能被他這樣惦念不忘?

        想到這裡,她試探的又問:「想必夫人生得國色天香,才讓大人對她這般念念不忘吧?」

        環兒搖頭,「我才來府裡六年,也沒見過夫人,不過聽府裡那些老人說,夫人模樣是生得十分嬌俏,聽說她很會說話,常把大人哄得眉開眼笑。」她頓了下,又道:「據說大人還未貴為丞相的時候,雖是尋國公的嫡長子,但身子骨不太好,又不得國公爺看重,國公爺更疼愛他繼母所出的那兩個弟弟,大人在國公府的日子並不好過,可他娶了夫人之後,身子慢慢硬朗起來,與夫人的感情更是如膠似漆,臉上總是帶著笑呢。」

        聽環兒這麼一提,金多福想起第五次重生,成為宮中一名被冷落多年的妃嬪時,所聽到的傳聞。

        據說當年尋國公因不喜魏遐之這個嫡長子,請旨想立二兒子為世子,以便日後襲爵,但皇上未允,還下旨訓斥了尋國公一頓,直到魏遐之在妻子過世後,親自上摺子請皇上立他二弟為世子,皇上這才允了此事。

        但聖旨賜下不久,國公爺便病逝,而後不到一個月,某天深夜國公府發生大火,將整座府邸燒成一片廢墟,魏遐之的繼母張氏和兩個弟弟都被燒死了,只有當時奉皇命外出辦差的魏遐之逃過一劫。

        京城裡的人對這場大火議論紛紛,甚至還有流言指稱那場大火是魏遐之暗中命人縱火所致,否則國公府那麼多下人都逃出來了,他繼母和兩個弟弟怎麼會活活燒死在屋裡。

        為此,魏遐之特地面見皇上,向皇上表明不願繼承國公之位,請皇上收回魏家的爵位,皇上經他再三懇求之後,允其所求。

        此消息一出,震驚京城百姓,城裡那些謠傳他縱火謀害繼母與弟弟的流言,也平息下來。

        而後皇上開始器重他,幾年間將他一個翰林院侍讀,擢升為御史,再一躍成為吏部尚書,最後被提拔為一國首輔。

        這段傳聞與她看的那本書的內容大致相同,小說的內容大意是說,大雅王朝的皇子們在太子身亡後,趁著皇上病重之際,為爭奪皇位陷入內鬥,最後在奸相魏遐之的陰謀構陷下,這些皇子鬥得兩敗俱傷,無一倖存,沒多久皇上也駕崩了,只留下一位公主,奸相軟禁公主,登上寶座,改朝換代,因倒行逆施,百姓苦不堪言。

        書中的男主角是一名守城的小將,與他相依為命的兄長死於魏遐之的暴政下,於是他義憤的揭竿而起,反抗魏遐之的統治,而後救了從宮中逃出來的公主,兩人一邊談戀愛,一邊聯手反抗魏遐之。

        她沒看到最後的結局,不過聽同學提過,結局是男主角打敗魏遐之,與女主角成為皇帝、皇后。

        由於魏遐之只是書中的反派,並非主角,有關他以前的事,書裡描述不多,魏家那場大火的真正原因,書裡也未明確點明,但在看的時候,她也認為魏遐之應當就是主使者。

        她還聽說尋國公與張氏是青梅竹馬,尋國公本想娶張氏為妻,卻因父母之故,被迫娶了魏遐之的母親過門,自己心愛之人卻只能屈居側室。

        為此,尋國公對魏遐之母子十分不喜,偏寵張氏與她所生的兒子,在正妻死後,即刻抬了張氏為妻,讓兩個庶出的兒子也變成嫡出。

        仗著尋國公的寵愛,張氏和兩個兒子在外人面前對魏遐之關懷備至,但暗地裡卻處處算計排擠他,就連為他議親,都刻意安排他娶一個病弱的女子,而那女子還未過門就先病死了。

        後來,魏遐之無意間邂逅一個平民之女,對她一見傾心,執意想娶她為妻,但門不當戶不對,尋國公本來不答應,畢竟他再怎麼不喜魏遐之,到底是他兒子,尋國公仍想替他娶一個配得上他身分的貴女為妻。

        最後似乎是在張氏與其兩個兒子的極力說服下,尋國公才答應這樁婚事。

        如今再對照環兒所言,金多福才有些相信魏遐之是真的對妻子一往情深,不在乎她的出身,執意娶她為妻。

        原本莫名其妙被拖來書裡的世界阻止魏遐之篡位,她對這個魏遐之一直充滿著怨氣,現在知道他竟是一個癡情的人,怨氣倒是消減了幾分。

        不過她還是不會心軟,不殺了他,她就沒辦法回到自己的世界。

        就像第五次重生成為妃嬪那時,為了阻止魏遐之登基,她曾暗中散播一些流言,暗指魏遐之有謀朝篡位之心,想讓皇上提防他,結果就在那些流言在宮裡散布開來的時候,魏遐之為了避嫌,竟然向皇上辭官,以表明心跡。

        也不知皇上是怎麼回事,竟那麼信任他,非但不準他辭官,還命人徹查那謠言的出處,最後查到她頭上來,她被冷落多年,可到底仍是皇上的妃嬪,她沒被杖斃,也沒被砍頭,但被賜了一條白綾,讓她自我了結。

        她不肯,最後是兩個嬤嬤拿著那條白綾將她活活絞死。

        金多福摸了摸頸子,想起當時被勒得窒息而死的情景,仍心有餘悸。

        思及先前經歷的各種死法,她沒崩潰發瘋,已經算是意志堅強,但再繼續下去,她實在沒把握自己不會真的瘋掉。

        想了想,她一把握住環兒的手,說道:「環兒,妳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想見丞相。」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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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2 21:15:44


        提出見魏遐之的要求之後,傍晚時分,金多福被帶到書齋的花廳裡,花廳的牆上掛了些字畫,但她有些緊張,無暇細看。
魏遐之端坐在椅子上,瞧見她進來,溫聲詢問,「姑娘想見我,可是想起了什麼?」

        金多福搖頭答道:「我仍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不知自己是誰,不知家在何方,心裡很是慌張不安,雖然大人好心收留,可咱們畢竟非親非故,我不能仗著大人的心善,在府裡白吃白住。」

        魏遐之淡淡覷她一眼,勸慰道:「姑娘無須介懷,府裡多個人,本官倒還養得起,姑娘只管安心住著就是,妳也莫要著急,說不得再過幾日就能想起以前的事。」

       「大人仁義,如此厚待於我,我很感激,如今我的身子已無恙,希望能在府裡做些事,以報答大人的收留之恩,盼大人能成全。」金多福垂下眼,不想再直視他那冷若寒冰的雙眼,那眼神讓她看了不僅覺得冷,也覺得刺目。

        見她堅持,他也不再多勸她,順著她的話道:「看來我若不答應找些事給妳做,妳是不能安心,也罷,說不得讓妳做些事,反倒能幫妳早日恢復記憶,那妳就自個兒看著想做什麼,再告訴趙總管一聲,讓他給妳安排吧。」

        一聽他答應了,她欣喜的抬眸看向他,「多謝大人,以前的事我也不記得了,但沏茶遞水這些事我做得來的。」見第一步計劃成功,她趕緊再進一步說道:「大人若是不嫌棄,我願意在大人身邊服侍。」

        魏遐之應了聲,「若妳不覺委屈,便隨妳吧。」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是真失了魂抑或是假的。

        離開書齋後,金多福回到房裡,剛好環兒不在,她高興得振臂歡呼了聲。

        太好了,能接近他了,接下來就是想辦法找機會下手!

        想到魏遐之一死她就能回到現代,她忍不住喜上眉梢。

*             *             *

        金多福原以為她能到魏遐之身邊端茶遞水,沒想到趙總管卻領她到馬房來。

        「大人說姑娘想找些事做,但府裡的差事都有人做了,一時半會兒我也找不出其他的事兒來給姑娘做,眼下只剩下打掃馬房和清理茅廁還缺人,但茅廁那種骯髒地方怎好叫姑娘去清理,所以才帶姑娘來馬房這兒。這兒的活不重,平日裡只要餵馬吃草料,替牠們刷刷毛,清清馬糞就成了。」趙總管笑呵呵地說道。

        她望向那幾匹高大的駿馬,接著不敢置信的瞪著趙總管,「你讓我照顧這些馬,可我……」

        她話還未說完,趙總管一句話就把她接下來的話給堵死了—— 

        「難道姑娘更想去掃茅廁?」趙總管說這話時,福態的臉上還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金福多暗暗磨牙,不掃馬房就得去清茅廁,這死胖子分明是故意刁難她,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吞下這悶虧,強擠出一抹笑回道:「沒那回事,不過是照顧幾匹馬而已,沒什麼,趙總管放心吧,我做得來。」

       「那就勞煩姑娘了。」趙總管笑了笑,擺擺手走了。

        金多福拚命告訴自己莫氣莫氣,此時的忍耐,都是為了美好的將來!

        她不知道讓她來打掃馬房是魏遐之的意思,還是趙總管自作主張,但她不會被嚇跑的,想她第六次重生成為青樓老鴇,都能堅強的挺過去,照顧幾匹馬,不過是小菜一碟。

        趙總管離開後不久,來了一個個頭瘦小、約莫三十來歲的下人,教她怎麼給馬兒準備草料、怎麼洗馬、怎麼刷毛、怎麼鏟馬糞。

        金多福很認真的記下來,一邊找機會與他攀談,「感謝大哥你說得這般詳細,否則我還兩眼一抹黑,不知該從何做起呢。」

        見她好言好語的道謝,瘦小的男人語氣不免熱絡了幾分,「我叫黃五,這府裡的人都喚我老五,妳也莫叫我大哥,叫我老五就成了。對了,妳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怎麼會被派來打掃馬房?」

        她見他年紀比自己大,叫了聲「五哥」,接著說明自己為何會被派來打掃掃馬房的原由。

        黃五聽完,說道:「原本打掃馬房的是蔡伯,不過他這兩日病了,馬房沒人清理,妳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他是丞相府的馬夫,蔡伯不在,平日裡丞相不用車的時候,他閒著也沒事,這兩日都是他幫著打掃馬房,沒想到趙總管今兒個會派個姑娘來做,不過先前趙總管找他過來時交代了,別把這事告訴她,只教她怎麼做就成。

        他心忖這姑娘多半是哪兒得罪了趙總管,才會被派來做這差事。

        「那我先多謝五哥了。」金多福說完,開始伺候那幾匹馬,她先備好草料給馬吃,再給牠們換上乾淨的水。

        丞相搭轎子上朝去了,黃五閒著無事,索性就在一旁搭把手。

        金多福與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

        「……這麼說,五哥是一路跟著丞相大人從國公府來到丞相府的。」

        魏遐之上書自請收回爵位後,被大火燒成廢墟的國公府因是御賜,也一併被朝廷收回去,之後魏遐之便另購了現在的這座宅邸居住。

        「沒錯。」提起以前的事,黃五說道:「我跟了大人十來年了,想當年大人在國公府時,可沒現下這般風光,那時國公爺偏寵二少爺和三少爺,大人的性情又十分溫善,處處忍讓,在國公府裡沒少吃二少爺和三少爺的虧,說來大人的改變,還是在娶了夫人之後。」

        「你說的夫人,是大人那位過世的夫人嗎?」

        「大人除了那位夫人,可沒再有其他的夫人,大人能遇到夫人,也算是大人之幸,可惜夫人紅顏薄命,走得太早。」他感嘆道。

        聽出黃五在提起那位夫人時,語氣裡透著敬佩和懷念,金多福附和道:「那位夫人想必是極好的。」

        「夫人是平民出身,倒也稱不上是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可她從不打罵下人,對咱們下人十分寬善,在二少爺和三少爺欺負大人時,還會替大人出氣。別瞧她嬌嬌柔柔的模樣,她罵起人絲毫不留情,有一回她當著國公爺的面狠狠責備兩位少爺,把兩人給罵得抬不起頭來,連國公爺都差點給氣出病來。」

        提起這段往事,黃五說得滔滔不絕,「夫人還教大人一套太極拳法,讓大人原本有些羸弱的身子漸漸強健起來,我記得其中幾招是這麼打的。」他一邊比劃著曾見主子練過的其中幾招拳法。

        金多福原以為他說的太極拳法是與她知道的那套太極拳同名,但在見到黃五比出的那幾個招式之後,她不由得怔住了,雖然他的姿勢不太到位,但她一眼就認出那是楊氏太極拳中的幾式。

        她在大學時是射箭國手,教練精通太極拳,在教他們射箭之餘,也抽空教了他們楊氏太極拳。

        她練了之後,發現氣更足,下盤和雙手也都變得更穩,因此一直持續在練,練習一年之後,她在大二時參加亞運,奪得了金牌。

        在她得到金牌後,教練送了她一套袖箭當賀禮,據說那袖箭是仿製明朝傳下來的,十分精巧,她還曾研究過它的構造。

        這也是她會選擇用袖箭來暗殺魏遐之的原故,她無法隨身攜帶一把大弓,所以私下畫了圖,偷偷找鐵匠打造了那柄袖箭。

        黃五記得的招式不多,比了幾招便停手,見她瞪著眼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他摸著下顎,得意的咧著嘴。「難道是我打拳的姿勢特別爺兒們嗎,瞧妳這丫頭都看傻了。」

        聞言,金多福噗哧笑出聲,討好的回了句,「沒錯,五哥可是真爺兒們!」接著她試探的問道:「對了,五哥,你適才說這套拳法是丞相夫人教丞相的,那你可知夫人是打哪兒學來的這套拳法?」

        「哎,我一個下人,哪裡好過問。」

        黃五才剛說完,就見有個家丁來找,黃五朝她擺了擺手,跟著那家丁走了。

*             *             *

        金多福在馬房裡忙了一整天,日落時分準備回暫住的廂房休息。

        途中恰好見到環兒與幾名婢女湊在一起,她走過去想找環兒,剛好將她們的對話聽了去—— 

        「唉,真羨慕采霏姊姊和紫瑛姊姊她們能在大人跟前伺候,每回蔣世子來,都能藉著給他端茶遞水時,偷看他兩眼。」

         「我也想去瞧瞧蔣世子,即使一眼也好。」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丫鬟滿臉羨慕的說。

        「聽說金家二小姐與蔣世子今年八月就要成親了,全京城還未出嫁的姑娘家哪個不嫉妒她啊,也不知道她何德何能讓隨安侯府看上了。」

        「可不是,我聽說金家二小姐模樣可長得不怎麼好,大餅臉塌鼻子綠豆眼,哪配得上蔣世子,我真替蔣世子不值。」有個丫鬟很替蔣世子抱不平。

        聽到這裡,金多福摸摸自個兒的臉,她是有張圓圓的臉,說不上美豔絕倫,但也算清秀可愛,還不至於那麼醜吧?果然女人在面對情敵時,都是毫不留情的加以醜化啊。

        接著她聽見有個丫鬟神祕兮兮的壓低了聲音說—— 

        「我有個表姊在金家做事,前兩日我回家時,恰好遇見我那表姊,她說金二小姐失蹤了呢!可一個未嫁的閨女突然不見蹤影,說出去總不好聽,這幾日金家派了些人私下裡在找她呢。」

       「這好端端的,金家二小姐怎麼會失蹤了呢?」環兒訝異的問道。

       「我表姊說金家大小姐和三小姐都爭著想嫁給蔣世子,也不知是不是……」這丫鬟說到這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打住話沒再往下說。

        其他丫鬟裡有人猜到她的意思,驚訝的接腔,「妳的意思是,金二小姐已被人害了?」

        有個丫鬟撇了撇嘴說道:「這種陰私事在高門大戶裡還少見嗎?上個月楊尚書家的三公子私通他二嫂,被他大哥給撞見,結果楊家二媳婦沒隔兩日就得了急症死了,難道還真這麼巧不成?」家門不幸,楊家自然想瞞下,但府裡的下人嘴不嚴,洩了出來,如今京城裡不少人都知道這楊三公子幹的醜事,暗地裡沒少嘲笑楊家,而那位二少奶奶的娘家也沒敢追究,畢竟是自個兒的女兒失節不貞在先。

        「說來說去,還是咱們丞相府裡最乾淨,沒那些骯髒事。」有個丫鬟有感而發。

        「咱們大人自夫人死後,連個通房侍妾都沒有,這般深情的人世間少見哪。雖然蔣世子出身顯貴,又有著難得的好相貌,但若要讓我選,我倒情願嫁給大人。」這丫鬟一臉欽慕的說道。

        一個丫鬟笑罵道:「妳少作白日夢了,咱們什麼身分,連給大人和蔣世子暖床都不夠格呢!」

        就在這時,另一頭的書齋花廳裡,魏遐之也正與蔣疏靜說著話。

        貴公子蔣疏靜此時蹺著二郎腿,歪著身子坐在椅子上,渾然不見一絲平日裡的風姿儀態,埋怨的叨唸道:「你說我娘是被雷給劈了,還是吃錯了藥,非要讓我同那金家二小姐訂親,要是那金家二小姐是個絕色佳人也就罷了,可她要美貌沒美貌,琴棋書畫還樣樣不通,你說,讓我娶一個這樣的女子回家,豈不是來折我的壽嗎?」

        他與魏遐之雖然相差了十來歲,但魏遐之的母親是他姑姑,兩人算是表兄弟,他自小就愛跟著魏遐之,長大後與他也甚是親厚,閒暇時常來找他。

        魏遐之剛下朝回府沒多久,這位表弟就找上門來訴苦,他有些不耐煩,敷衍的勸了他幾句,「你若真不喜歡她,不如去求你娘把這親事給退了。」

        蔣疏靜煩躁的敲著一旁的茶幾,「當初同我娘定下這婚事的是金二小姐的娘,如今她娘早已過世,這會兒去退親似乎有些不厚道。」說來金二小姐的母親羅氏與他母親也算是表親。

        羅家數代經商,家大業大,歷來親戚中只要有成材的,羅家都願意花銀子來栽培,他外祖父便是在羅家多年的資助下考上功名,外祖父進入官場後,每年羅家都會送上豐厚的年禮,單是那些年禮,就足夠外祖父一家數十口一年的嚼用。

        他母親當年之所以能嫁給他父親隨安侯做填房,說來也多虧羅家,羅老爺交遊廣闊,與他爹也相識,在得知他爹有意續弦,便穿針引線,幫他母親說了媒。

        他母親感念羅老爺的恩情,當初在金多福的母親找上門來,有意替女兒結親時,這才會給他定下這門親。

        雖說眼下金多福的母親已過世,但她外祖父羅老爺還活著,俗話說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這親可不好退。

        「既然如此,那你就依你母親的意思,把人給娶回家供著就是。」在魏遐之看來,他既沒膽子退親,就只能順從母命將人給娶進門,說完,他低頭批閱帶回來的幾本摺子。如今皇上病重無法上朝,朝廷裡重要的摺子都須經他過目批示。

        「我這不是不想娶嗎?我來找你,就是想讓你幫我拿拿主意,想想有什麼辦法能推掉金家這門婚事。」

        「那金二小姐當真長得那麼醜?」

        「要說醜倒也不至於,她生了一張圓臉,丹鳳眼,鼻子也不夠挺,嘴巴有些大,那模樣勉強算是清秀,不過你瞧瞧本世子這張臉,若非傾國傾城的絕色佳麗,哪裡配得上我。」蔣疏靜仰起下顎,他對自個兒的相貌可是非常驕傲得意的。

        聽完他的形容,魏遐之眼前浮現一個人的模樣,他抬起眼看向他,問道:「金二小姐臉上可還有什麼特徵?身量多高?」

        「沒什麼特徵,就是一張臉圓如滿月,她的個頭差不多到我這兒。」蔣疏靜站起身,比了比自個兒的耳垂,比完後納悶的問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魏遐之略一沈吟,叫來侍婢吩咐道:「去請紅柿姑娘過來。」

        他先前從李耀平那裡得知,因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便取紅柿這個名字來暫代。

        侍婢應了聲,領命去請人。

        「紅柿姑娘是誰?」蔣疏靜不解地問道。

        「就是那日咱們在百味樓遇刺,被刺客的刀砸昏的那位姑娘。」當時他和蔣疏靜已走進百味樓,而後侍衛將昏迷不醒的她直接帶回府裡,所以蔣疏靜並未見到她。

        「你讓人找她來做什麼?」蔣疏靜不明所以。

        魏遐之解釋道:「她被那刀給砸得失了魂,不記得自個兒是誰,這京城裡的姑娘你知道的比我多,看看能不能認出她是哪家的姑娘。」

        另一廂,喚作紫瑛的侍婢過來找金多福,得知魏遐之要見她,金多福便隨她過去。

        途中她想起適才聽見環兒她們提起蔣疏靜來找魏遐之的事,她擔心會遇上他,被他給認出來,連忙向她探問蔣疏靜是否還在魏遐之那兒。

       「紫瑛姊姊,聽說蔣世子先前來了咱們府裡,可走了?」

        以為她同府裡其他那些丫鬟一樣,愛慕蔣世子的好容貌,紫瑛有些瞧不上她,冷著嗓音回道:「蔣世子還在大人那裡。」
一聽,金多福走了兩步後,忽然捧著頭哀叫了聲,「哎喲。」

        見她這般,紫瑛蹙眉問道:「妳這是怎麼啦?」

        「我……我的頭突然很疼。」金多福兩手抱著腦袋蹲了下來,圓臉皺成一團,好似真的非常痛苦。

        「怎麼會這樣?」

        「紫瑛姊姊,我這頭實在疼得不行,怕是沒辦法去見大人了,能不能勞煩妳同大人說一聲?」金多福按著腦袋,一邊呻吟一邊說著。

        「這……好吧,那我找人先扶妳回去歇著。」紫瑛叫來一個丫鬟扶她回去,再逕自去向主子覆命。

        聽了侍婢的回稟,魏遐之點點頭表示知道後,便讓她退下。

        這時李耀平求見,進來後,見蔣疏靜也在,朝他施了個禮,「見過世子。」

        見他似是有話要向魏遐之稟告,蔣疏靜識趣的起身告辭,「時辰不早,我先回去了。」

        待他走後,李耀平馬上稟道:「大人,屬下打探到一個消息,據說金家二女兒日前忽然失蹤。」

        「你說的可是禮部侍郎金國柱的女兒?」

        「沒錯,屬下打聽過那位金二小姐的面貌,似乎與紅柿姑娘頗為相似,您看她會不會就是金家二小姐?」

        魏遐之微一沈吟,囑咐道:「這事先別聲張。」在他召紅柿過來見蔣疏靜時,偏這麼湊巧,她頭疼不能見客,倘若紅柿就是金家二小姐,他倒要看看她好好一個大家閨秀,偷偷溜出府,還在身上暗藏了袖箭,究竟意欲何為?

*             *             *

         「丞相大人說我不用去打掃馬房,讓我去整理書齋?」一早起來就聽見趙總管親自過來告訴她這個好消息,金多福驚喜得瞪大眼。

        「沒錯,請紅柿姑娘隨我來。」趙總管笑呵呵的領著她前往書齋。

        金多福跟在後頭,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在魏遐之身邊伺候,她高興得笑瞇了一雙丹鳳眼,下一瞬想到什麼,她斂起笑意,小心翼翼的打探,「對了,趙總管,大人怎麼會突然讓我去整理書齋?」

        難道是這胖子故意整她,讓她去打掃馬房的事,被魏遐之知道了,他不忍心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遭這種罪,才把她調去書齋?

        趙總管福態的臉上仍是笑得一團和氣,好言好語地解釋道:「是書齋一個丫鬟的母親病了,她回去照顧,書齋裡缺了個人,大人才讓紅柿姑娘過去。」

        「原來是這樣啊。」他回答得滴水不漏,金多福也看不出他這話是真是假,不過不論如何,能接近魏遐之總是一件好事。
可惜她那柄袖箭被拿走了,她得想其他的辦法來殺他。

        不久,兩人來到書齋,趙總管叫來負責的大丫鬟采霏,吩咐道:「采霏,大人交代,紅柿姑娘往後也在書齋裡做事,她有什麼不懂之處,妳多照看些。」再交代幾句,他便離開了。

        金多福那張圓臉上堆著笑,看向采霏,「我剛來什麼都不懂,還請采霏姊姊多多關照。」

        采霏點點頭,秀麗的臉龐雖未露笑,但語氣還算溫和的說道:「妳先幫著彩桃她們打掃書齋,對了,裡頭那間書房就不用掃了,書房素來都是由我和紫瑛負責整理,丞相不喜有人擅自進他的書房,妳記得,沒有丞相允許,不得踏進書房一步。」

        「多謝采霏姊姊提點,我記下了。」金多福伶俐乖順的應了聲,當即就去幫忙其他的婢女打掃。

        先前過來時她無暇細看,此時一邊擦著桌椅,她一邊暗自打量書齋的布置,瞥見牆上掛了一幅字,她抬頭細看,發現是一首詩,這首詩她剛好很熟。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她是因為看了一部電視劇,很喜歡其中那句「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因而背下了這首詩。

        她在這裡輪迴重生這麼多次,很清楚大雅王朝並非中國古代的任何一個王朝,以前古代的那些詩人並未在這裡出現過,既然如此,這首古老樂府詩是誰所做?

        采霏見她呆愣愣的盯著牆上的那首詩,走了過去問道:「妳也識字?」

        金多福還在思忖這首詩是怎麼來的,下意識的點點頭。

       「這詩是夫人所做。」采霏望著那首詩的眼神暖了幾分。

        聞言,金多福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噎到,她一臉驚訝的望向采霏,「妳說這首詩是夫人所做?」

         「沒錯,夫人是個文武雙全的奇女子,能搭弓挽箭,也能吟詩作對。」說著這番話的采霏,秀美的臉上充滿了對已故夫人的孺慕和懷念之色。

        她八歲時跟在夫人身邊伺候,夫人把她當妹妹看待,平時閒暇時會教她讀書識字,還會練些拳腳功夫,夫人說健康是最大財富,只有身子骨強健,才能去做想做的事,所以夫人每天都督促大人練習她教的那套拳法,讓大人的身子越來越好,好得讓二少爺和三少爺他們開始擔心起來,最後設下那個毒計,害死了夫人。

        金多福回頭看向那首詩,她記得這首詩的作者是佚名,怎麼會變成是丞相夫人所做?下一瞬,一念閃過,她瞠大眼,難道丞相夫人跟她一樣也是穿來的?

        這樣就能解釋她為何會楊氏太極拳,還知道這首詩了!

        這麼一想,她越發懷疑這位丞相夫人八成跟她一樣,是被莫名其妙拉進這書裡的世界來。

        若她的推測沒錯,丞相夫人會不會也有著跟她一樣的任務,要阻止魏遐之登基為帝?可她卻嫁給了魏遐之,還這麼早就掛了……

        也不知道那位夫人是順利的回到了現代,還是跟她一樣,不停的在不同的人身上重生?

        又想到丞相夫人已死了八年,金多福陡然思及一個可能,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該不會是因為她嫁給魏遐之才會沒命,她也才會被拉進來頂替她,繼續完成阻止魏遐之篡位的任務?

        越想越覺得可能,金多福臉色發白,已經第八次,她都還未完成那該死的任務,她會不會也落得跟丞相夫人一樣的下場?

        采霏瞅見她的神色不停變化,最後甚至有些泛白,關心的問道:「妳怎麼了?」

       「我……沒事,只是看到這首詩一時感動。」她害怕得都想哭了,看來她得趕緊除掉魏遐之這個大禍害才行!

*             *             *

        金多福自看了那首詩後,一顆心就宛如被吊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直到中午時分都還無法緩過來,她心煩意亂的在府裡隨意逛著,不知不覺走到花園附近,聽見不遠處有呼喝聲傳來—— 

        「好啊,方達已射中三箭,再來一箭,保林你可就輸了。」

        「哼,他未必會射中。」

        「方達,你可別輸了,給這小子一點顏色瞧瞧。」

        她引頸眺看,發現那些人似乎是在射箭,她一時好奇,循聲過去,確實有幾名侍衛立了靶子在比箭術,她忍不住又上前幾步,駐足旁觀。

        此時一名侍衛舉弓挽箭,瞄準靶心,而後放箭射出,可惜射偏了。

        另一名侍衛見狀,得意的朝其他幾名侍衛伸出手,「瞧,我就說方達射不中唄,來,願賭服輸,給錢,一人五枚銅錢。」

        那侍衛一個一個過去收錢,收到最後一個時,忽然瞥見有個丫鬟正摸著他擱在一旁的弓,喝道:「哪來的丫頭,別亂碰我的弓!」

        金多福拿起那柄弓,涎著笑,好聲好氣的問道:「大哥,你這弓看著真不錯,能不能借我射幾箭?」她已經好久未射箭,有些手癢,想玩一玩。

        「妳會射箭?」那叫保林的侍衛走過來,從她手中取回自己的弓。

        「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但我瞧見你們適才在射箭,突然有些心癢難耐想試一試,說不得我以前曾學過,大哥能不能行行好借我射幾箭,也許就能想起以前的事來。」金多福兩手合十的央求道。

        其他侍衛也都聽說府裡收留了一個患了失魂症的姑娘,想來就是她,遂在一旁起鬨著—— 

        「保林,你就借這丫頭讓她射幾箭唄,說不得她真能因此想起以前的事呢。」

        「沒準她的箭術比你還好。」

        「保林,你不如跟這丫頭比一比。」

        「我押一文銅錢賭姑娘贏。」

        保林啐罵了聲,「呸,一文你也好意思說出口,滾一邊去,老子的箭術會比不上一個姑娘嗎?!」說完,他把弓遞給了她,「喏,丫頭,借妳射幾箭。」

        「多謝。」金多福高興的接過,這柄弓有些沈,她拉了拉弓弦,試了試力道。

        她先前為了暗殺魏遐之,鍛鍊了一個多月,此時手臂已不像原主那般綿軟無力,拉開這副弓弦雖有點吃力,但還能應付。

        古代的弓與現代的弓有些不一樣,不過奇怪的是,她拿起這弓,竟像曾經練過一樣,並不覺得有什麼生疏之處,她把這歸為自己天賦異稟,倒沒再多想什麼。

        她鬆了鬆肩膀,走到靶子前,保林遞給她一個箭袋,她從中抽出一支箭。

        她兩腳平行站立,與肩同寬,接著舉弓搭箭,瞄準前方的靶心,屏住氣息看著箭頭的方向,須臾後,放箭射出。

        咚,正中靶心!

        站在一旁看著的幾名侍衛喝了聲采,「喲,這丫頭不簡單哪,竟然真的會射箭,再來一箭。」

        手感沒生疏,金多福滿臉自信的再從箭袋中抽出一支箭,兩臂穩穩當當地舉起弓,搭箭瞄準,再中靶心。

        她連中兩箭,侍衛們歡呼出聲,對她刮目相看,「真是小瞧了這丫頭,箭術了得哪!」

        「說不得是巧合呢,丫頭,妳若是接連五箭都射中靶心,我輸妳五文錢。」保林說道。

        「我給妳十文。」另一人搭腔。

        「保林、方達,不如你們倆再同她比一比。」

        在其他幾名侍衛的起鬨下,金多福被推出來與方達和保林比箭。

        為了不輸給一個小丫頭,方達和保林都使出全力,看得一旁的幾位侍衛連連喝采。

        經過的魏遐之聽見鼓譟聲,走過去一看,發現是侍衛們在比箭,但再細看後,發現其中一人竟是疑似金家二小姐的紅柿。

        他停步觀看須臾,發現她箭術精湛,射出的五箭裡有四箭都中了靶心。

        他神色怔然的望著她,她射箭的模樣,與他刻入骨血裡的那人有些相像,恍惚之間,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塊兒,過往的回憶,如潮水般幽然湧來—— 

        「這箭要射得準,基本動作一定要到位,你若是下盤不穩,手臂歪斜,這箭就不可能射得準。來,你兩腳平行張開,與肩同寬。」

        寢屋的小院子裡,妻子用清脆的嗓音一邊教著他,一邊動手拍著他的肩膀,要他挺起胸膛,再彎下身指點他的兩腳要怎麼站。

       「你要記得,把弓舉起來後,拉弓的手臂要和箭矢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他依著她所教,舉弓放箭,射出的第一箭在半途就跌落。

       「你開弓的力道不夠,要利用兩邊肩膀的力量來將弓弦拉開,不是單靠手臂的力量。」她扶著他的肩膀,調整他的姿勢。

        她那雙手摸得他一顆心浮躁起來,心思早已不在射箭上,凝視著她那張嬌俏清麗的臉龐,他滿心愛戀,最後索性丟下手裡的弓,將她擁進懷裡,俯下臉輕吻著她柔軟的櫻唇。

        須臾,她推開他笑嗔道:「你做什麼啦,我在教你射箭,你這麼不專心,怎麼學得會?」

       「明日再學。」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想學就要下定決心,一次學好。」

        他摟著她的腰,溫柔笑道:「妳知道我對學射箭沒什麼興趣。」他只對她有興趣,一顆心全撲在她身上,只想著日日與她這般纏纏綿綿的過下去,人生就足矣。

        她偎靠在他身上,仰起臉,拿他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算了,你不喜歡學射箭,那我教你打拳吧,你身體不好,總要找個運動來練,才能強身健體。你要知道,身體健康是人生最大的財富,沒有健康的身體,什麼事都做不了。」

        她說的話,偶爾會摻雜幾句他沒聽過的詞,她說那是她家鄉的話,他曾問過她家鄉在哪裡,她只說在很遠的地方,其他的什麼都不肯說。

        之後她教了他那套太極拳,每天都督促著他練習。

       「等你把身體練好,你就辭了翰林院的工作,咱們去雲遊四海,把這大雅王朝的每一個地方都走遍。」她興匆匆地說著。

       「妳要我辭官?」他一愣。

       「怎麼,你捨不得啊?」她扠腰瞪他。

        他確實有些不捨,「雖然翰林院侍讀官階不高,可畢竟是我十年苦讀,考上探花,才被選進翰林院。」

        權貴子弟能考中進士的不多,何況他還高中探花,皇上選他進翰林院,是有意重用他,身為男子,又出身勛貴之家,他難免也有想建功立業之心。

        見她噘著嘴不說話,他想了想,哄道:「要不等我身子強健起來後,我再告假一年,陪妳出門去玩。」

        她登時眉開眼笑,親暱的挽著他的手臂,「算了,我知道你是男人,難免事業心重,不勉強你了,我知道我家夫君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滿腹抱負等著施展呢,不讓你做官,豈不是要讓你悶死?其實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只有身體健康,你才能長長久久的陪著我。」

        他珍愛的擁著她,許下諾言,「我答應妳,以後每天都練拳,我會陪著妳一起青絲變白髮,陪著妳一起看著咱們膝下兒孫滿堂的那一天。」

        憶及此,魏遐之沈痛的閉上眼,不忍再想下去,他曾經的承諾,再也沒有實現的一天。

        少頃,平復心緒後,他睜開眼,默然旋身離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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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2 21:16:20


  書齋的主人不在,侍婢們整理完後,沒別的事做,便坐在旁邊的耳房裡閒聊。

  「聽說太后要為儀箏公主尚駙馬了,也不知會選上哪家的公子。」

  「皇上不是還病重無法上朝嗎,怎麼這時候為公主議親?」

  「你想想,幾年前太子墜馬身亡,而後皇上思子成疾,接著七皇子在邊關遇襲身死,以致皇上的病越來越沈重,說不得太后是想借公主的喜事來為皇上沖喜呢,好讓皇上的龍體能早日康復。」

  坐在一旁的金多福聽她們提及七皇子的事,頓覺渾身都痛了起來。

  她第七次重生成為七皇子身邊的一個近侍,為了早日回到自己的世界,她拚命替七皇子出謀劃策,想辦法取得七皇子的信任。

  好不容易出了幾個不錯的主意,讓他搶到去邊關犒賞三軍的差事後,她一心盤算著等七皇子回京,就要開始引導他除掉魏遐之。

  哪裡知道七皇子去到邊關的第三天,遇到敵軍來襲,對方使用火炮,她和那倒黴的七皇子就這麼被炸死,屍骨無存。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但她何止是淚滿襟,身體被炸得四分五裂的那一瞬間,簡直痛死她了,好把,當時的她也確實是痛死了。

  不過她們說的那位儀箏公主她倒是頗為欣賞,她第五次重生為妃嬪那回,見過儀箏公主幾面,儀箏公主是皇后的女兒,卻沒有皇家公主的嬌氣,性子豪爽,是非分明,處事公正,可惜她不是皇子,否則她若能當皇帝,一定能做個英明的君王。

  「噫,怎麼突然下起大雨了?」

  聽見旁邊一名侍婢的話,金多福拉回心神,回頭看向窗外,本來還晴朗的天空,嘩啦啦下起大雨,她驚呼道:「啊,我今天才洗了衣服晾在外頭呢!」

  她全部的衣服就只有四套,其中除了她原先穿的那套衣裳,另外就是先前環兒給她送來的一套換洗衣物,還有就是她來書齋後,釆霏拿給她的那兩套侍婢穿的衣裳。

  今天一早,她趁著出了太陽,把那三套衣服都洗了,淋濕了可就沒衣裳換,想到這裡,她站起來,急急忙忙就往外走,趕著回去收衣服。

  見她跑了出去,一個侍婢叨念了一句,「紅柿怎麼也不帶傘就跑出去。」

  不過金多福剛來不久,屋裡幾個侍婢與她還不熟稔,也沒人想著要拿傘給她送過去,又逕自繼續聊著天。

  金多福冒著大雨跑出書齋後,低著頭,想先跑向附近有遮掩的迴廊去,還未跑到廊下,就與人相撞。

  衝擊的力道讓她踉蹌了下,幸好對方扶住了她的肩膀,她才能穩住身子。

  「不好意思撞著你了。」說著,她抬起頭,發現她撞上的人竟然是魏遐之,訕訕的連忙解釋,「因為下雨,我趕著回去收衣服,一時走得太急,才不小心撞上大人,還請大人原諒。」

  魏遐之怔忡的望著她,遲遲沒有出聲。

  他的眼神彷彿在看她,又宛如透過她想起了誰,那雙黑黝黝的眼裡,情緒複雜得難以分辨,看得她的心口莫名一顫,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撞傷了大人?」

  他這才回過神來,鬆開搭在她肩膀的手,揺首道:「我沒事,書齋裡應當有傘,雨這麼大,你怎麼不帶傘就出來了?」他從她過來的方向,看出她應當是從書齋出來的。

  「書齋裡有傘嗎?我一時急著要回去收衣裳,忘了拿。」金多福退後一步,瞥了眼左肩處,懷疑他的手是不是在發燙,否則怎麼感覺被他搭過的肩膀竟然有些灼熱。

  「這傘給你帶著。」魏遐之見她衣裳頭髮都淋濕了,便將手裡舉著的傘遞給她。

  跟在後頭的李耀平見狀,連忙舉起自己的傘遮到主子頭上,以免他淋到雨。

  金多福有些意外這位奸相竟然會把自己的傘給他,見他的侍衛已舉傘替他遮雨,她也沒矯情地再把傘還回去,朝他福了個身,「多謝大人。」

  「快回去收衣裳吧,再晚衣裳都要濕透了。」魏遐之的語氣比平日溫和了幾分。

  金多福點點頭,撐著傘與他擁肩而過,低頭再看了眼左肩,有種異樣的感覺滑過心間。

  她可不是不懂人事的無知姑娘,她在第六次重生為老鴇時,在青樓裡什麼淫穢的場面沒見識過,就連當時她這個老鴇的老豆腐,都有一些上門尋歡的客人想偷吃,可為什麼他不過扶了她那麼一下,她竟會生起那種奇怪的感覺?

  既然想不明白,她甩甩腦袋,乾脆不想了,趕緊回去收衣服比較要緊。

  魏遐之在她離開後,仍舊駐足在原地,仰著臉看著那連綿不絕的雨絲,與妻子第一次邂逅時的情景,伴隨著那淅瀝瀝的雨,躍然眼前——

  那年,他從別莊要趕回京城參加春闈,在距京城一日路程的陶山縣暫歇。那日也下著大雨,他午睡醒來,坐在桌前看了會兒書,想起有一本書忘了從別莊帶過來,也未知會住在隔壁的隨從,便問了小二書肆的方向,逕自出了客棧。

  他撐著傘走在大街上,冷不防被人給撞了,他步履不穩的摔倒在地,那時他體弱身虛,這一摔,興許是倒地時磕碰到腦袋,兩眼一黑厥了過去。

  再醒來時,他發現自個兒躺在一處陌生的地方。

  「你總算醒了!」身邊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

  「姑娘是誰?我怎麼會在此處?」他不明所以的問道。

  她擺擺手,「你不用管我是誰啦,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就好。」

  「救命恩人?我記得我似乎是在路上被什麼人給撞了……」他回憶起昏迷前的事。

  「什麼被人撞了?」她叫嗔道:「是你不長眼撞了我,我說你也太不經撞了吧,一撞就倒,一倒就暈,你這身體是有多弱不禁風啊,比姑娘家還不如。」末了,她還嫌棄了他一頓。

  他只是昏了過去,並未摔壞腦子,啟口想要辯解,「我撞了你?分明是……」

  她先聲奪人,「分明是你撞了我,我告訴你,你可別想訛我的錢哦,我莫名其妙被帶到這鬼地方來,兩手空空,窮得只能住在這會漏雨的破地方,可沒多餘的錢給你。」她兩手叉著腰,一臉警剔防備的瞪著他。

  聞言,他打量了眼這處屋子,不遠處的屋頂破了個洞,雨從那洞口嘩拉拉的落下,下頭擺了一隻老舊的木桶接著雨水,屋裡還有一張只剩三隻腳的桌子,和一條長凳。

  一眼看完這處確實很破舊的屋子,他沒再為是誰撞了誰的事糾纏下去,溫言詢問,「敢問姑娘,我怎麼會在這裡?」

  見他沒再追究,她鬆了口氣,臉上漾開笑來,「我見你昏倒,所以就好心的把你扶回來。如今外頭天都黑了,你既然醒了,我這裡也沒多餘的地方給你睡,你快回去吧。」

  他頷首,起身要下床,身子一動,後腰疼得讓他呻吟了聲,又倒回那張吱嘎搖晃著、彷彿快散架的木板床上。

  「你怎麼啦?」她關切的看著他。

  「我的腰……似乎扭傷了。」他一手扶著後腰,忍著疼,有些艱難的道。

  「不過跌了跤你就扭傷了腰,你也實在太弱雞了。能起來嗎?」她靠過來想扶他下床。

  他吃力的想爬起來,但身子一動,後腰就疼得讓他倒吸一口氣。

  見他疼得俊臉都皺了起來,連爬都爬不起來,她有些看不下去,「你也太沒用了,不過一點扭傷就受不了。我跟你說啊,你可別想賴在我這裡,你也看到了我這破地方只有一張床,可沒多的地方給你睡,你還是快點起來回家去。」她以為他是裝的。

  被她這麼一說,他羞赧的咬牙,努力忍著疼,吃力的慢慢坐起身來,將兩條腿移到床下時,他已痛得流了滿頭的冷汗,而後撐著腰,顫巍巍的起身,拖著兩條腿,緩慢的往外走。

  見他這般,她上前扶住他,「算了、算了,你先在這裡休息一晚,等明天好點了再走吧,外頭還下著雨呢!」

  他搖首,揮開她扶著他的手,堅持要離開,「我與姑娘孤男寡女,怎好獨處一室?」

  「你連走都走不了幾步,不住下來還能怎麼辦?什麼孤男寡女,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出去吧?我告訴你,我才剛來這鬼地方沒幾天,人生地不熟的,除了這裡,沒有其它地方能去,你可別想趕我出去喔!」 

  見她誤會了,他急忙澄清道:「這裡既是姑娘的地方,為了姑娘的名節,自然是在下離開。」

  「可外頭還下著雨呢!」

  「我的隨從這會兒只怕已發現我不在客棧裡,正急著四處找我。」他忍著痛,再往前挪了兩步,一個沒站穩,往旁一倒。

  她及時扶住他的身子,沒好氣地念道:「你看你,連路都走不穩,還想著要出去。」

  他擔憂的蹙起眉,「可我若不回去,我的隨從找不到我,不知會有多心急。」

  聽他一再提及他的隨從,她把醜話說在前頭,「外頭天都黑了,還下著雨,你別指望我冒著大雨出去替你找人,頂多那張床先借你躺一晚就是。」

  「我並無此意,姑娘別誤會,且你與我孤男……」

  她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你別那麼迂腐好不好,孤男寡女又怎麼啦,俗話不是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心裡沒有邪念,就算孤男寡女又如何?難道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但……」

  她不讓他說下去,再次搶白道:「還但什麼但,你要想吃雞蛋,明天自己去買,我可沒銀子買給你吃。」

  她一邊說著,一邊扶他走回床邊。

  他苦笑著在床邊坐下,這才有空細看她的模樣。她面容清面秀美,但衣著有些奇怪,裡頭穿著一件高領白色裡衫,外頭穿著一件黑色有些像是棉布的外衣,下身未著裙子,而是穿著一條淺藍色粗布做成的長褲,頭髮也比一般女子短些,未紮起來,直接披散在肩上,想起適才她說的話,他好奇的問道:「瞧姑娘的裝扮,似乎並非大雅人,姑娘莫非是從異邦來的?」

  她一臉倒黴的撇撇嘴,「算是吧,我連自己怎麼來的莫名其妙呢。」

  「難道姑娘是被人抓來的?」他知道有些人販子十分卑劣,會到一些偏僻之處抓幼童與姑娘來轉賣謀利。

  她搖頭,「我連抓我來的人是誰都不知道。」提起此事,她滿腹委屈的抱怨道:「你不知道剛來的時候我有多慘,我沒有這裡的銀子,餓了整整一天,才在郊外找到能吃的東西墊墊肚子。」

  像是想起什麼,她拿著一支木棍走到不遠處的篝火餘燼裡翻了翻,挑出兩枚紅薯,再用兩塊破布包起來,接著走了回來,將其中一個紅薯遞給他,「喏,我這裡只有這個能吃,你將就一下吧。」

  他正好餓了,沒與她客氣,接過來後剝皮吃著。

  他在別莊住了幾年,也嚐過這種紅薯,味道不差,他偶爾會差人烤來吃。

  吃完後,他從錢袋裡取了些銀兩遞給她,「姑娘,這銀子你收著。」

  她兩眼一亮,伸手想拿,下一瞬又將手收了回去,質疑道:「人家說無功不受祿,你做什麼給我銀子?」

  「姑娘不是救了我,還好心的要收留我一夜,怎麼會無功呢?這些銀子權當是我報答姑娘的相救和收留之恩。」

  聞言,她心虛的摸摸鼻子,但她確實很缺銀子,便收下了,嘴裡卻說著,「那沒什麼啦,我不能白拿你的錢,要不這些就當是我跟你借的。」

  「隨姑娘的意。」銀子送出去,他便沒想過要再拿回來。

  長夜漫漫,漏雨的破屋裡,一燈如豆,她拖來長板凳坐著,與他閒聊起來,「欸,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魏遐之,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我叫向和安,向來和氣又平安的向和安,怎麼樣,是不是很好記?我爺爺給我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我做人和氣,一輩子平平安安,不要像我那早死的爸媽一樣脾氣暴躁,天天打打鬧鬧,最後在車上吵著吵著,出了車禍,兩個人一塊到地府去當夫妻了。」

  她兩手撐在下顎,兩條腿晃了晃,笑了笑接著又道:「還好養大我的爺爺兩年前過世了,否則我突然失蹤這麼多天,他老人家怕是要急死了。」

  說完,她看向他,隨口問道:「你呢,你是哪裡人?」

  他簡單回道:「我是京城人氏,由於自幼身虛體弱,前兩年被我父親送到別莊靜養,這趟回京,是要參加春闈。」

  「喲,你想考狀元哪。」

  「不敢,只是勉力一試。」

  「我以前聽一個朋友提過,會試都要關在一間小房間裡,考試的那幾天吃喝和睡覺都在裡頭,不能出去,直到考完才能放出來,你這身子能撐得住嗎?」她半是好奇半是關心的問道。

  他淡然表示,「十年苦讀,不下場試一試,我這輩子都會有遺憾。」

  她頷首,「也對,有想做的事,無論怎麼樣也要努力去做,儘力去試了,即使失敗了,也不會有遺憾。」

  她燦笑著道:「我支持你,儘管放手去考吧,就算考完後死在考場裡,也算死得其所了。」

  她這是在咒他還是鼓勵他?他啼笑皆非,但對性子坦率的她並無惡感,反倒漸生好感。

  雨夜裡,兩人聊著聊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十來年前與妻子邂逅的情景歷歷在目,清晰得宛如昨日。

  李耀平見主子神色怔然的佇立在雨中,有些擔心的輕喊一聲,「大人。」

  魏遐之的思緒這才從遙遠的回憶裡被拉了回來,他暗自深吸一口氣,將縈繞在心間的癡戀再度深埋,舉步走向書齋。

*             *             *

  這晚的深夜,金多福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有些難以入眠。

  她滿腦子都在想著要怎麼除掉魏遐之,是要在茶水裡下毒毒死他?還是要用毒煙先迷昏他,再一刀殺了他?或是趁他不備直接一刀捅死他?抑或是要向那天的侍衛借來弓箭,埋伏在暗處射殺他?

  毒藥和毒煙都要出去買,不太方便,而目前沏茶倒水的事還輪不到她來做;要一刀捅死他,得先去弄把刀來,倒是可以去廚房備好把菜刀,但菜刀不好捅人,只能用砍的,一刀砍下去萬一沒砍死他,就麻煩了。

  一樣一樣的排除後,看來最好的辦法是去向那些侍衛借來弓箭一用。

  打定主意後,她陡然又想到今日在雨中撞上他的事,他沒怪罪她,還將自己的傘借給她。

  自打她住進丞相府以來,他對她雖算不得多好,但也沒虧待過她,想到要親手殺了他,她心中掠過一抹歉疚,可是她真的別無他法了。

  在她成為老鴇那次,她曾處心積慮想辦法提醒常來青樓的三皇子,讓他別只顧著和自家的兄弟爭鬥,而讓魏遐之漁翁得剎,白撿了便宜。

  這種話她當然不能明說,只能用各種方法暗示魏遐之意圖篡位,可三皇子壓根不信魏遐之有這樣的野心,不僅斥責她胡言亂語,還懷疑她是收了哪位皇子的好處,想挑撥他與丞相。

  而後不久,在一次上門尋歡的客人爭風吃醋的鬥毆中,一把不知從哪裡飛來的椅子砸中她,她就這麼一命嗚呼。

  她若記得沒錯,書裡是寫年底,魏遐之便將登基,倘若她屆時還未能阻止他,她都不敢想像會有什麼後果,她會不會就這麼留在這裡,再也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惶然不安中,金多福闔上眼,恍恍惚惚間,像是睡著了又像是醒著。 

  她似乎正飄在空中,她看見一間像是書房的地方,有個挽著髮髻的少婦走進來,瞧見書房裡的男子坐在案桌後方專注的看著書,她沒出聲打擾他,自個兒坐在椅子上,托著腮,一臉癡迷的注視著看書的男子。

  兩人臉上彷彿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芒,她瞧不清他們的五官,卻奇異的能感覺到他們的表情。

  看書的男子察覺少婦的目光,擱下手裡的書,看向她,語氣裡透著抹寵溺,含笑問道:「怎麼這麼看著我?」

  「我家夫君長得真好看,讓我百看不膩,越看越喜歡,哎呀,要是有一天看不見了,那可怎麼辦?」她清脆的嗓音透著濃濃的笑意,逗弄著自家丈夫。

  「娘子又拿為夫說笑了。」他起身走過去,執起她的手,「為夫會一直陪在娘子身邊,不會讓娘子看不見的。」

  「騙人,你現在身子越來越好,也開始替皇上外出辦差,上次一出門,幾天才回來,留我一人獨守空閨,夜裡沒人替我暖床,我只能躲在被窩裡,獨自思念著夫君,一邊哭。」說著,她裝模作樣的抹著沒有半滴淚的雙眼。

  男子拿妻子沒轍,抱她入懷,溫言軟語的哄道:「那下回我不出遠門替皇上辦事了。」

  「真的,皇上的話你敢不聽?」

  「娘子的話比皇上的話來得重要,我縱使抗旨,也不能違抗娘子,讓娘子傷心失望。」

  「喲,都會說花言巧語了。」

  「你若真不想我做官,我辭了便是,陪你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大雅的每一處風光。」

  「算了算了,我知道你現在身子好了起來,正想有一番作為呢,要你年紀輕輕就辭官,整日陪著我,沒過多久,只怕就會開始埋怨我了。你還是好好做你的官吧,我在家裡閒著沒事,可以教教采霏和紫瑛她們讀書識字,還有你那繼母和兩個弟弟時不時來找碴,這日子過得倒也不寂寞,熱鬧得很呢!」

  「母親和兩個弟弟的事委屈你了。」

  「我沒覺得委屈,你沒見他們每次來招惹我,都被我罵得吞了一肚子氣回去嗎?上回老三還想當眾羞辱我,被我狠狠修理一頓,出了個大糗呢,這兩天見到我就繞路走。」

  提起這事,她笑得一臉得意,「對了,我想剪指甲,你這兒有沒有剪刀,我屋裡的剪刀不知擱哪兒去了,一時找不到。」

  「我來幫你剪吧。」他從一旁櫃子的抽屜裡拿了一柄小剪刀和一把扁平的修甲刀,坐到她身旁,拉起她的手,低頭替她修剪指甲。

  她垂眸注視著丈夫,嘴裡像摻了蜜似的,連聲誇讚道:「想不到夫君真是多才多藝,連修指甲都會,真是賢慧,能嫁給夫君,真是我燒了三輩子的好香,前世我一定沒少做好事,才能有這麼大的福氣。」

  他被妻子的話給逗得笑容滿面,對妻子真是又愛又寵,「哪有人用賢慧來說男人的。」

  「難道要說夫君英明神武?」

  「你呀,這張嘴真是半點不饒人。」

  「你不是愛死了我的這張嘴嗎?」說完,她嘟起嘴,毫不羞怯的親了他的唇一下。

  他耳根泛紅,眼裡那繾綣的情意,密密的纏繞在妻子身上,但又忍不住笑斥道:「坐好別動,萬一被剪刀弄傷了可不好。」

  「這全怪我家夫君太迷人了,才讓我這般情不自禁。」她笑咪咪的調戲著自家丈夫。

  午後的春光下,兩人言笑晏晏,親密的依偎在一塊兒……

  清晨的晨曦照進房裡,金多福睜開眼,意識還沈浸在先前那甜得快讓人蛀牙的夢境裡,有些渾渾噩噩。

  沒多久,等她的神智逐漸清醒過來,她不禁納悶的喃喃自語,「奇怪,怎麼昨天晩上會作那樣的夢?」

  賴了一會兒床,她不再去想那怪異的夢,起身,揉揉眼皮,換上湖綠色的侍婢衣裳,洗漱一番後,把頭髮隨意挽了個髮髻,接著在房間裡練了遍太極拳,再到書齋去上工。

  打掃完書齋,她和其它幾個侍婢輪流去吃早飯。

  吃完朝食,再回到書齋門前,瞥見不遠處有人走來,她望去一眼,竟是蔣疏靜,她心下一驚,這傢夥怎麼一大早就過來?!她連忙躲到柱子後,避開他。

  「噫,是蔣世子。」同她一塊過來的兩個侍婢瞧見蔣疏靜,臉上紛紛漾開笑。

  其中一名侍婢發現她不見了,回頭去找,見她靠在柱子後,納悶的問道:「紅柿,你怎麼啦?」

  「我的肚子忽然有些疼,我去一下茅廁。」金多福按著肚子,露出疼痛的表情,說完,躬著身趕緊溜之大吉。

  蔣疏靜這時已來到門前,刺下的兩名侍婢福身向他行禮,「奴婢見過世子。」

  蔣疏靜風度翩翩,優雅地道:「免禮,我記得今兒個你們大人休沐,他可在書房裡?」

  兩名侍婢剛用完飯回來,並不知曉主子在不在,守門的侍衛答腔道:「大人方才來了書齋,小的這就進去幫世子通傳一聲。」說完,他進去稟告,須臾,便出來請蔣疏靜進去。

  丞相府的門房見看蔣疏靜,都是直接讓他進府,不過也不是什麼地方都能由得他自由進出,內院和書齋便是,他也不會自恃著與魏遐之感情親厚,就不顧魏遐之的規矩。

  蔣疏靜走進書齋,見前頭花廳裡沒人,熟門熟路地直接來到書房。

  「怎麼一早就過來了?」坐在案桌後方看奏摺的魏遐之抬頭覷他一眼,皇上病重無法理事,如今六部的奏摺都往他這裡送,即使休沐也不得閒。

  蔣疏靜一見到他便嗔嗔道:「出大事了!」

  「出了什麼事,讓你這般大驚小怪?」他身為丞相,京裡若真出了大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金二小姐死了!」說出這件事,蔣疏靜的表情有喜有憐,喜的是,他用不著娶她為妻了;憐的是,她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

  聞言,魏遐之有些訝異,「金二小姐死了?這消息你從哪兒聽來的?」

  「是金家的人傳出來的,據說她先前去城外的別院,不小心失足摔進荷塘裡,溺水死了。」

  魏遐之擱下手裡的毛筆,陷入思緒,既是金家傳出來的消息,八成不會有假,但倘若金二小姐真死了,府裡那叫紅柿的丫頭又是誰?她先前又為何刻意避開蔣疏靜不見他?

  壓下心中疑惑,他看向蔣疏靜,說道:「既然她死了,你也無須再為娶她的事煩惱了。」

  蔣疏靜喟嘆了聲,「話是如此,不過我雖不想娶她,卻也沒想她這麼年輕就紅顏早逝。」

  魏遐之輕描淡寫的回道:「各人有各人的福份。」

  「是呀,只能說我同她無緣,她沒有嫁我為妻的福份。」為未婚妻的早夭惋惜一句後,蔣疏靜轉而提起另一件事,「對了,我過來還有一件事,我最近又結識了一位方士,你可要見他?」

  這些年來,他暗中幫著魏遐之尋找法力高強的奇人異士,前前後後找了不下數十個,可惜泰半都是徒有虛名的騙徒,始終無人能完成魏遐之的心願,這次他也不敢有太大的期待。

  聞言,魏遐之頷首,「一樣在老地方,你安排一下,我明天日落時分過去。」

        「好。」蔣疏靜答應了聲,瞟見對面牆上掛著的那幅栩栩如生的肖像畫,在心中微微嘆息,「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願意忘了嫂子嗎?」

  他不是沒見過恩愛的夫妻,但人死如燈滅,再深的情愛,都禁不起歲月的侵蝕,就像一滴墨融入水中,遲早會一點一點的淡去,縱使還會有些情意存留心間,也不覆原來的濃厚。

  但魏遐之卻緊抓著這份回憶不願意忘卻,他將逝去的妻子刻在自個兒的心版上,日日夜夜提醒著自己不要忘了她。

  魏遐之反問道:「我為何要忘了她?此生此世,我再也遇不到像她那般的女子,我這一生所有的歡喜全都是她帶給我的,讓我忘了她,不就等於要我將那些曾擁有的歡欣喜悅也一併拔除?如此一來,我這一生豈不貧乏得可憐?」

  蔣疏靜思及魏遐之娶向和安前的生活,靜默了一會兒,接著擺擺手,「哎,我說不過遐之哥,隨你吧。對了,我聽說南江巡撫死了,這是怎麼回事?」

  「三皇子去查南江那樁私鹽案,二皇子不願他查到太多,兩方人馬暗地裡較勁,不只南江巡撫被犧牲掉,二皇子和三皇子也折了不少人手進去,元氣大損。」魏遐之簡單說道。

  「皇上一病倒,幾個皇子勾心鬥角,就沒個安生的。」

  蔣疏靜不喜攙和這些事,然而他此次過來,卻是身負父親囑託,於是他傾身向前,神色嚴肅了幾分,「依遐之哥看,幾個皇子裡,誰最有可能脫穎而出?」

  太子死後,幾位皇子早已明裡暗裡開始拉攏朝臣,他家也在皇子們籠絡的對象之列,原本他爹還在觀望,但近來幾個皇子越逼越緊,他家不得不選邊站,不過要選總得選一個最有可能奪得大位之人,否則押錯寶,說不得連隨安侯府都保不住。

  「奪嫡之爭最好別插手,方能明哲保身。」魏遐之告誡道。

  「可近來幾個皇子頻繁派人來找我爹,我爹實在煩不勝煩。」如今看似平靜的京城,其實已暗湖洶湧,各方勢力互相競逐那寶座。

  「我記得你祖母年事已高,身子大不如前。」魏遐之神色淡然的提點他一句。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蔣疏靜先是一愣,尋思須臾後,霍然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要我爹以要在祖母跟前盡孝的名義,暫時離開京城,避開這場奪嫡之爭?」接著他又問道:「那得迴避多久?」

  「不出一年就會有結查。」皇上的病體已撐不到一年。

  聞言,蔣疏靜驚訝得瞠大雙眼,「你的意思是,皇上他……」

  魏遐之沒再透露更多,抬手拿起墨條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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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2 21:16:49


  「欸,你們可聽說了,要嫁給蔣世子的金家二小姐竟然死了!」

  丞相府的下人在翌日一早也聽說了這個消息,書齋裡的幾個丫鬟做完事後,湊在一起小聲議論起來。

  「真的假的?金二小姐怎麼會就這麼死了?」

  「聽說似乎是失足溺水而死。」

  「好端端的怎麼會溺死?」

  「個中原由怕也只有金家才知道了。」

  「金二小姐死了,那金家和蔣家的婚事不也要作罷了?」

  「金家哪肯放棄攀上隨安侯府的大好機會,我聽說金家還有兩位待嫁的小姐,那兩位小姐都想嫁給蔣世子呢!」

  「據說當初蔣家可是看在金二小姐母親的份上才會答應這樁婚事,如今金二小姐不在了,蔣家未必肯再同他們聯姻。」

  尋思著要暗中抽出時間去找侍衛借弓箭的金多福,剛走進耳房,正好聽見幾個侍婢說的話,有些錯愕。

  這金家竟然放出她溺水而死的消息?!這是咬定她不會再回去了嗎?!

  他們這麼做,怕是不僅覬覦她母親給她的那些嫁妝,還有母親替她定下的那樁婚事吧。

  金多福緊掐著十指,暗自告誡自己不能衝動的跑回金家去,她這一回去就前功盡棄,要再回丞相府可就難了。

  幸好原主的母親有先見之明,如今留在金家的,只剩下一些首飾銀錢,更值錢的房契地契和田契都先暫放在原主的外祖父羅老爺那兒,原本是想著等原主出嫁時,羅家才會把那些送過來。

  她也不是捨不得那些財物,如果她能成功暗殺魏遐之,她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那些財物於她也無用,她只是替原主不平,不想讓金家的那些人白得到這些財物。

  金烏西沈,一輛尋常的青皮馬車停在衚衕裡一座宅子前。

  馬夫搬來矮凳擱在車廂前,魏遐之彎身踩著矮凳步下馬車,宅子裡一名身形佝僂的老人早已候在門邊,在他走來時,將虛掩的門推開,沈默的迎接主子的到來。

  魏遐之朝那老人微微點頭,邁過門檻走進去,穿過一個小院進到堂屋裡,等在裡頭的蔣疏靜與一名蓄著鬍子、身穿八卦袍的方士便站起身。

  蔣疏靜介紹道:「陳道長,我先前同你說的,想再見亡妻一面的,就是這位曹爺。」

  魏遐之暗中尋訪奇人異士,想再見亡妻一面的事,畢竟有些駭人聽聞,不好讓人知曉,故而每次都以化名曹爺相稱。

  「曹爺。」

  「陳道長。」

  魏遐之與那方士互相見禮,而後說道:「我的事陳道長都知道了吧?」

  「貧道已聽蔣少爺說過,曹爺思念已過世的亡妻,想招她的魂魄前來相見。」

  對方既然已知原由,在此等候他,顯然是做好了準備,故而魏遐之也沒再與他多言,直接說道:「沒錯,我尚有事,時間不多,陳道長倘若方便,可以開始施法了。」

  這些年來已遭遇太多次失敗,如今他雖來見這方士,心裡並未抱著過多的期盼,不過矛盾的是,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想錯過。

  陳道長撫了撫鬍鬚,一甩手裡的拂塵,一派高深莫測的道:「貧道雲遊四方數十載,降妖除魔,降的是數百年的妖,除的是上千年的魔,原本這般小事本不值得貧道出手,但因念在曹爺一片癡情,這才在蔣少爺的請託下,前來為曹爺施法招魂。」

  魏遐之對他所說的這番話不以為然,但面上不顯,仍是客氣的朝他一揖,「有勞道長。」這些年來他見過的那些方士,哪個嘴裡不是說得天花亂墜,可卻沒一個有真本事,只會裝神弄鬼。

  陳道長對他的態度十分滿意,「黃昏時分,正是天地陰陽交會之刻,陽消陰長,此時施法最適宜,貧道這就為曹爺施法溝通陰陽,招來尊夫人的魂魄相見。」

  他接著嚴厲叮囑道:「這陰陽兩隔,為免被陰煞之氣沖提,貧道會命小童架起施過法的布簾為界,你們萬不可越界,否則輕則致病,重則殞命。」

  見兩人皆點點頭,陳道長便讓站在一旁的兩個小道童拉起白布,而後他走到白布後頭。

  堂屋裡已點燃燭火,透過白布,能看見陳道長盤腿坐下的身影。

  他巍然不動,片刻後,他的身子忽然開始微微晃動,須臾,在他身邊陡然出現另一道身影。

  看那身形模樣,宛如是個女子。

  陳道長沈聲對著那女子身影問道:「來者可是魏向氏?」這姓氏他是從蔣疏靜那裡得知的。  

  望見出現在白布後方的女子身形,魏遐之與蔣疏靜都是一怔,蔣疏靜看了魏遐之一眼,先前他請來的那些方士,曾用過五花八門的各種招教施法,今日這般,倒是頭一回瞧見。

  魏遐之目光深沈,面無表情的盯著倒映在白布上的女子身影。

  「正是小女子,不知道長將我召來有何事?」那女子的嗓音有些模糊難辨。

  「是你丈夫想見你,請貧道招你的魂魄前來相見。」陳道長回道。

  「她這是怎麼了,怎麼聲音聽起來這般虛弱無力?」蔣疏靜疑惑的問道。

  「她眼下只是魂魄之身,沒有肉體,聲音自然無法像必前那般。曹爺,魂魄我已招來,有什麼話你快說吧,陰魂不能在陽間待太久,最多只能一刻鐘的時間。」陳道長催促道。

  方才在那女子的身形出現時,魏遐之曾有一瞬為驚喜,以為這回真的招到妻子的魂魄,然而再細看一眼,便失望了。雖是影子,但那身形體態,還有她的喚音,沒有一處與妻子相似,又是一個招搖撞騙的神棍。

  沈默注視須臾,魏遐之頭也不回的舉步離去。

  白布後的陳道長遲遲沒聽見他出聲,探頭看了一眼,剛好看到他離去的背影,不由得惱怒的道:「這是怎麼了,魂魄我好不容易給他招來了,他怎麼走了?他不想見他夫人了?」

  蔣疏靜無奈的搖頭,連他都不太相信那女子的身影是已逝的嫂子,遐之哥又豈會受騙?他走到白布前笑道:「道長把魂魄招來,他已見到亡妻,所以心願已了,便走了。」

  他冷不防地將那白布給扯下,登時露出坐在後頭的陳道長,以及他手中舉著的一隻皮影人,他嗤笑一聲,「原來是以皮影人來裝神弄鬼啊。」

  白布被揭去,陳道長先是一陣慌亂,接著惱羞成怒的吼道:「這皮影人是給我招來的魂魄附身所用,魂魄無形,須借物才能現形,如今那魂魄被你的陽氣沖指,已然魂飛魄散!」

  蔣疏靜抬了抬眉,斥道:「還敢胡言亂語!若是你好生認個錯,爺本來還打算賞你些銀子,這會兒……」他喚來在外頭守著的隨從,吩咐道:「把這騙子給我扔出去,要是他還在京城裡繼續招搖撞騙,見一次給我打一次!」

  「是。」兩名隨從應聲上前,拎起陳道長,將人拖著往外走,兩名小道童滿臉驚怕的跟在後頭。

  陳道長這才知道自己惹錯了人,連連求饒道:「饒命啊!我也只是想混口飯吃……」

  蔣疏靜懶得理會,他一個人待在屋裡好一會兒,這才起身離開,恰好望見日頭沈沒於天際,他凝視著天邊那最後一抹餘光想著,都八年了,是要多濃烈的眷戀、多深沈的牽絆,才能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如此惦念不忘,即使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仍懷著希望想再見她一面。

  但已陰陽兩隔,縱使真見到了面又能如何?還不如別再相見,各安一方。

  掌燈時分,金多福來到府裡侍衛們輪值休息的房間,找到了保林,提出她的要求。

  保林錯愕的問道:「你要借弓箭做什麼?」

  「是這樣的,那日我借了保大哥的弓,射了幾箭後,好像隱隱約約想起一些事,我想著,若是能讓我再摸摸弓箭,說不得就能完全想起來了。」她好聲好氣地央求道。

  「是嗎?」考慮了一會兒,保林點點頭道:「那好吧,我就把弓箭借給你。」

  見他答應,金多福喜笑顏開,「多謝保大哥。」

  「你在這兒等著,我進去拿給你。」他走進屋裡,從牆上取下自己的弓,連同箭袋一塊兒裒出來遞給她。「拿去,記得別弄壞了啊。」

  「你放心,我保證絕不會弄壞它。」再三感謝之後,金多福拿著弓箭,避開府裡其它的下人,悄悄回到房裡。

  她欣喜的摸著那把弓,盤算著要什麼時候動手。

  必須一擊必中,要是沒能一次就殺死魏遐之,屆時死的怕就是她了,到時候她又要再重生一次,下一次重生,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這麼接近他……

  等等,她記得每次重生之時都會回到元旦那一天,她重生八次,書裡的時間也已過了八年,依書裡所寫,魏遐之最晚在今年年底就會登基為帝,等她在元旦重生之時,已是明年……

  她悚然一驚,這次若沒辦法殺死他,她阻止他篡位的任務就不可能完成,那她的下場會如何?!

  她臉色發白,不敢再想下去,緊緊抱著手裡的弓,驚慌的在房裡踱著步,思索著要怎麼做,才能一出手就除掉魏遐之。

  「紅柿姑娘今日去向侍衛借了弓箭。」待魏遐之傍晚回府,李耀平馬上稟道。

  「那日我見過她射箭,她箭術不錯,不像養在深閨的姑娘。」魏遐之腳步未停,往寢屋走去。

  李耀平跟在他身邊低聲說道:「屬下著人打聽過,金家二小姐兩三個月前曾意外受傷,昏迷不醒,醒來之後性子便有些變了,以往她在金家總是逆來順受,這次身子康復後,對繼母和手足不再處處忍讓。」

  「狗急了也會跳牆,金二小姐約莫是受夠了那些欺淩,不願再忍下去。」對金二小姐的遭遇魏遐之並未同情,一味的忍讓並不能夠息事寧人,反倒只會使那些貪心之人變本加厲,這些都是他親身經歷的事,可惜他當時醒悟得太晚,直到失去了此生最疼愛之人,他才痛悔不已。

  李耀平忖道:「紅柿既然不是金二小姐,會不會是哪一位皇子派來的?」

  「派人盯好她,既然在丞相府,她早晚會露出馬腳,還有,你再去替我辦一件事……」魏遐之低聲交代幾句。

  「是。」李耀平應了聲,轉身離去。

  須臾後,回到寢房,魏遐之換下官袍,來到浴間,脫去身上的衣物,踏入浴桶裡,後頸靠在木桶邊,他輕闔上眼,氤氳的熱氣,將他的思緒帶回他剛從別莊返回國公府的那一年——

  「大哥,你這麼眼巴巴的趕回來,就是為了要參加春闈?先別說你能不能考上,就說你這身子能不能撐到考完都還難說,我勸你還是別去考了,萬一死在貢院裡頭,豈不是要惹人笑話!」魏堯之輕蔑的嘲諷道。

  類似的話,在陶山縣那處破屋裡,向和安也同魏遐之說過,可她話裡透著隱約的關心之意,不像弟弟這般帶著惡意的刻薄。

  不過魏遐之心裡縱使不喜,卻因已習慣於容忍弟弟,故而也沒露出不悅之色,只是淡淡回道:「我苦讀這麼多年的書,總要下場試一試,倘若真死在貢院裡,也算死而無憾,就不勞你替我擔心了。」

  「我是好意來勸你,萬一出了事,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咱們不顧你那身子,硬逼你進考場呢,你還是在家裡歇著吧,多活一日算一日,少到外頭折騰,丟人現眼,也免得爹娘替你操心。」

  魏堯之嘴上說得好聽,心裡則是想著,母親說這病秧子可是有真才實學,要是真讓他中了進士,父親要越過他請立二哥為世子可就更不容易,他哪能如他的意,讓他去參加會試。 

  過來找魏遐之的向和安剛好聽見這番話,不由得皺起眉頭教訓道:「欸,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你大哥想去參加考試,哪裡丟人現眼了,他是不識字還是不會寫文章嗎?哪有做人家弟弟的這般說大哥,還說是好意,我可半點都沒聽出來,反倒覺得你是在詛咒你大哥。」

  她在前兩天跟著魏遐之一道來了京城,魏遐之見她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又對大雅的風土民情不太了解,他索性好人做到底,將她帶回國公府,讓她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也好照應她,幾天下來,向和安在心裡已把性情溫善的魏遐之當成朋友。

  魏堯之見她竟敢管他的閒事,橫眉斥道:「我同大哥說話,你一個外人插什麼嘴!」

  「俗話都說朋友有難,兩助插刀,我是你大哥的朋友,如今他被他那不肖弟弟欺負,我還說不得話嗎?!」

  「你說誰是不肖弟弟?」魏堯之怒目瞪著她。

  「誰應誰是!」向和安雙手抱胸,抬眉冷眼瞪回去。

  雖只來了兩天,可她多少也看出來了,魏遐之雖是嫡長子,可他這個大哥做得很不好,底下兩個弟弟對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客氣,更沒少拿話來挖苦他、諷刺他。

  可一當著他爹的面前,他那兩個弟弟頓時搖身一變,變成尊敬兄長的好弟弟,她只見識過一次就覺得很噁心,也不知道魏遐之怎麼能容忍他們這麼多年,還沒在他老爹面前拆穿他們。

  魏堯之冷著臉罵道:「你一個賤丫頭也敢罵本少爺,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見三弟動怒,魏遐之連忙緩頰,「和安姑娘性情率真,不是存心的,你別同她計較。」他從案桌後方起身,隔開兩人,「沒別的事的話你先出去吧,我有話同和安姑娘說。」

  「呿,這回暫且饒了你,下回再敢對本少爺出言不遜,就給本少爺等著瞧!」

  撂下這句話,魏堯之氣惱的拂袖離開。

  待他一走,魏遐之便勸道:「和安姑娘,我知道你是為我不平,不過以後還是別招惹我那兩個弟弟,他們脾氣都不太好,我怕你會吃虧。」

  「你就這樣任由你那兩個弟弟欺到你頭上來嗎?」

  「兄弟之間總要有人退讓,才能一家和樂。」

  對他這般委曲求全,向和安怒其不爭,「要退也不該是你退,是他們無理在先,你一再姑息縱容,不會讓他們尊敬你這個大哥,反而只會讓他們越來越瞧不起你!人哪,都是欺軟怕硬的,你若不硬起來,一輩子都會被他們輕視。」

  他母親早逝,父親偏寵繼母與兩個弟弟,自幼在這府裡無人能依靠,他只好事事忍讓,久而久之便習以為常了,如今要他對兩個弟弟強硬起來,他一時之間也難以辦到,因此沈默著沒答腔。

  「你真是……算了,跟我來。」向和安拽著他的手臂,將他往外拖。

  「和安姑娘,你要帶我去哪裡?」

  「去跑步。」

  「為何要跑步?」他納悶的問。

  「你不是要去參加會試?從今天開始,每天繞著國公府跑幾圈,兩個月後,我保證你直著走進考試會場,也能直著走出來。」他那溫善隱忍的性子一時改不了,也勉強不得,她只好幫他先把體力給練起來。

  「那你快放手,我自個兒跑就是了。」他赧然道,被她這樣一路拖著跑,委實有些難為情。

  「要我放手可以,但你可別偷懶哦!」她鬆開拽著他的手,跑在他身邊陪著他。

  可她沒料到他體力這麼差,才跑沒多久,整個人就上氣不接下氣,雙手撐著膝蓋,直不起身來。

  「呼呼呼……我我我,實在不行了……」他臉色發白冷汗直冒,一口氣快喘不上來。

  她叉腰瞪著他,「你也太廢柴了。」

  被一個姑娘這般說,他不免窘紅了臉,「我自幼身子便不好,讓姑娘見笑了。」

  「我看你這分明是缺少鍛鏈和運動,整日窩在桌前看書,身體哪會好,久坐傷身,往後你讀一個時辰的書,就起來走一走。今天先不跑了,我們就先走半個時辰吧。」

  於是從這日開始,她每天早晚都來陪著他走半個時辰的路。

  一個月後,他感覺精神比以往好了許多,虛弱的身子彷彿也硬朗了幾分。

  隨著他氣色逐漸好起來,有人開始坐不住了,繼母以關心他為由,每頓都命人熬上一大盅滋補的湯藥給他。

  向和安平日裡若沒其它的事,便會過來找他,有次她瞧見下人送來的補湯,她聞了聞味道後,不讓他再吃那些藥膳。

  「你沒聽過一句話叫虛不受補嗎?你身體虛弱,吃了那些大補的藥,身體哪消受得了。我問你,你吃了之後,夜裡是不是上火睡不著?」

  被她這麼一問,他羞赧得面紅耳赤,哪裡有臉告訴她,他夜裡憋得難受,還作了春夢,夢裡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翌日醒來褻褲都濕了。

  「你幹麼臉紅啊?」她奇怪的看著他,她不過是問他是不是火氣大,睡不好,他怎麼臉紅成這樣,彷彿她說了什麼讓人害羞的話。

  「沒、沒事,我覺得有些躁熱。」他抬手搧了搧發燙的面頰。

  「可今天有些冷呀。」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今日天氣陰陰的,又沒出太陽,哪裡會熱?

  再被她追問下去,他都要沒臉見人了,他趕緊轉移話題,「以後我不喝那補湯就是了。」

  她又不放心地提醒道:「你那繼母人前對你噓寒問曖,但她明知你體質虛弱,還命人頓頓都送來這些會讓人上火的大補之物,我看她分明沒安什麼好心,以後她送來的東西你最好少碰。」

  之後他沒再吃那些藥膳,不過為了不讓繼母發現,那些藥膳他全都給伺候他的下人吃了。

  但隔了一天,她竟開竅的跑來問他,「你昨天是不是誤會我的話了,以為我在說那件事,所以才滿臉紅通通?」

  「都昨天的事了,你怎麼還提?」他赧然的飄開眼神。

  「哎喲,看起來還真的是呢!」她笑咪咪的用手肘碰了碰他,還朝他擠眉弄眼的,「你喝了那補藥真的上火啦,那你是怎麼解決的?」

  「你一個姑娘家怎好問這種事!」他耳根子赧紅的輕斥。

  「姑娘家怎麼啦,姑娘家就不是人嗎,難道你不是從女人的肚皮裡生出來的嗎?還敢看不起女人。」

  「我沒這意思。」他實在拿她沒轍,端了杯茶給她喝,再取出一隻錢袋遞給她。「這給你。」

  她接過,打開一看,發現裡頭是銀子,不解的問道:「你幹麼又給我銀子?」

  「這些銀子給你留著,你若看上什麼,可以拿去買。」

  「你上回給我的那些銀子我還沒用完。」她把錢袋還給他,不想無緣無故拿他的錢。

  「你留著,以後也許會用得上。」他再將錢袋塞到她手中。

  她想了想,沒再推拒,收了下來,「我最近正想著要做些買賣,這些銀子就當是你投資的吧,以後賺了錢再給你分紅。」她打算要找個營生來養活自己,總不能一直賴在國公府白吃白住。

  他滿眼溫柔的笑應了聲,「好。」

  接下來在他看書時,她也忙著思考要做什麼買賣。

  就在會試前一天,魏遐之的兩個弟弟又來找他。 

  「明天就要會試,大哥這陣子看書辛苦了,不如休息一日,咱們陪大哥出去散散心,也好放鬆一下,免得會試時太過緊張,反倒考不好。」

  魏遐之不願出去,他每日早晚都在府裡走上半個時辰,如今體力和精神都見長,隨著會試日期逼近,他不僅不覺緊張,反倒躍躍欲試。

  他溫言拒絕,「二弟和三弟有這番心意我心領了,不過我還想再看些書,你們自個兒去玩吧。」

  「讓你去你就去,囉唆什麼!」魏堯之見他不去,不耐煩的動手拉他。

  「堯之,我不想出去,你放開我。」魏遐之想扳開他的手。

  魏鈞之見狀,幫著魏堯之拽住他另一隻手,兩人一塊將他往外拖,嘴裡假意說著,「大哥,咱們也是為你好,才想陪你出去解解悶。」

  「可不是,大哥你可別不識好人心,咱們都安排好了節目,要讓你好好快活一番。」

  來到門前,恰遇見剛回來的向和安,她見他們兄弟倆一左一右的攥著魏遐之,而魏遐之皺著眉頭,似是不願和他們出去,她把人給攔了下來,警戒的問道:「你們這是要帶他去哪兒?」

  魏堯之不客氣地罵道:「滾開,少管閒事!」

  向和安沒理會他,覷向魏遐之,「你想跟他們出去嗎?」

  魏遐之搖搖頭,「我還有書要看,不想出去,可鈞之和堯之他們非要……」

  他話未說完,就見向和安用手刀劈向兩人拽著他的手,然後像隻老母雞似的將他護到身後,瞪著魏鈞之和魏堯之,「他說了不想跟你們出去!」

  「你這賤丫頭敢對本少爺動手!」魏堯之憤怒的招來下人,「來人,給我把這不知死活的野丫頭抓起來!」

  聞言,魏遐之趕緊攔在她身前,沈下臉斥道:「她是我帶回來的客人,誰也不許動她!」

  幾個下人被他一喝,沒敢動手,再怎麼說,魏遐之都是國公府的大少爺。

  魏堯之惱怒的開口質問道:「大哥,這野丫頭對我和二哥如此無禮,你還護著她?!」

  「我對你們無禮?不如咱們去找你們爹,讓他來評評理,魏遐之不想出門,你們這兩個弟弟非要在考前帶他出去玩,是存了什麼居心?」說完,向和安也不丟他們回話,扯開嗓子大喊道:「尋國公、尋國公,二少爺和三少爺——」

  魏鈞之和魏堯之被她陡然的大叫給嚇了一跳,魏堯之連忙吼道:「你給我閉嘴!」

  向和安冷哼了聲,「你們如果再想對魏遐之使什麼壞心眼,我就去告訴你們爹。」

  尋國公雖然偏寵繼室生的兩個兒子,但魏遐之也是他兒子,哪個做父親的不希望兒子成材,他對魏遐之要參加會試的事是樂見其成的,還勉勵他幾句,當時得了父親的鼓勵,魏遐之還滿臉欣喜的告訴她呢。

  魏鈞之不願將此事鬧到父親那裡,父親確實頗為大哥這次參加會試的結果,希望他能中個進士回來,若是讓父親知曉在會試前,他們兄弟倆竟強拉大哥外出,定是會責罵他們一頓,於是他忍著氣解釋道:「看來向姑娘對咱們兄弟多有誤會,咱們是存了一片好心,想帶大哥出去解解乏,既然大哥不想出門便算了,就當我們兄弟枉做了一次好人吧。」

  他接著看向魏遐之,「那我就先預祝大哥今春會試能金榜題名。堯之,咱們走。」說完,他便偕著弟弟一塊離開。

  那些他招來的下人也跟著退下。

  向和安沒好氣的撇撇嘴,「分明就是滿肚子壞水的小人,還有臉說自己是好人,也不怕別人聽了想吐。」

  「以後這話可你可別在旁人面前說。」魏遐之指醒了她一句,與她一塊往書房走去,同時向她道謝,「和安姑娘,這回多虧了你,否則我若隨他們出了門,也不知會發生何事。」

  他自是看得出來兩個弟弟極不願意他去參加會試,心裡早對他們多有提防,若沒遇上她,被他們強行帶出去,要脫身只怕不易。

  聞言,她忍不住叨念道:「我早說了你要強勢起來,拿出做大哥的威嚴,否則以後他們還是會這般欺到你頭上。」

  明白她這番話是出自關心,魏遐之的心暖了幾分,「鈞之和堯之的性子素來跋扈,如今只怕我強勢起來也無用。不過還是要多謝和安姑娘的仗義援手,幸好有你,才能讓我安穩的度過這兩個月。」

  每次只要二弟和三弟刻意過來挑事,她都替他擋了回去,讓他省了不少麻煩,他是真心感激她,除此之外,他也在不知不覺間對她生起了別樣的心居,想與她結下白首之盟。

  他在心裡暗自決定,倘若會試能金榜題名,便要向她求親,若是能得她為妻,他可以不要世子的身分,只盼能與她朝朝暮暮,便足矣……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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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2 21:17:22


  浴桶裡的水涼了,魏遐之從過往回憶裡幽幽回神,徐徐睜開眼,他起身擦乾身子後,穿上一件深藍色長袍,來到寢屋的小院前打拳。

  他曾答應過妻子,每日都要練一遍她教他的舉法,這些年來他當真做到他的承諾,即便朝中公務再繁忙,也日日勤練不輟。

  每次練拳,就彷彿回到她教他這套拳的那段時光,她站在他身旁,耐著性子,一招一式演練給他看。

  安靜的夜裡,魏遐之面容沈靜,心無旁騖的打著拳。

  提手上勢、白鶴亮翅、左摟膝拗步、手揮琵琶、左摟膝拗步。

  金多福在這深夜時分也未就宿,因遲遲睡不著,她索性起身,悄悄避開巡夜的侍衛,探勘適合伏擊魏遐之的地點。

  她已想好,埋伏射殺最好在夜裡,在他回寢房的途中,因為是在自己的府裡,他應當比較沒有防備,她也較容易得手。

  她一路尋找設伏的地點,來到他住的跨院附近,發現小院子裡似是有人,她躲到一棵樹後,往小院裡窺去,借著天上的月華,她驚見在小院子裡的人競是魏遐之,而他看起來像是在打拳。

  她發現他打的拳法很眼熟,再定睛細看,竟是楊氏太極拳,那力道該鬆時鬆,該沈時沈,剛柔並濟,恰到好處。

  轉身白蛇吐信、進步搬攔錘、上步攬雀尾、單鞭。

  那每一招每一式,她都無比熟穩,她緊盯著他,兩手無法抑制的微微顫抖,她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何突然心慌不已,就好像服下了什麼興奮劑,跟著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一股強烈而莫名的情緒突然侵入她的腦中,讓她雙眼酸澀得想掉淚,她下意識抬手緊抓著衣襟,想抑制莫名湧上的心痛……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突然這樣?

  她覺得自己要失控了,不敢再待下去,連忙轉身,努力拖著兩條發軟的腿,走回房間。

  不久,待魏遐之打完一整套太極拳後,李耀平進了小院,稟告道:「適才紅柿姑娘在暗中窺視大人。」

  另一廂,金多福回到房裡,突如其來的顫抖才逐漸平息下來。

  她緊蹙眉心,心緒不寧的思索適才那種異樣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些莫名而來又悲又喜的劇烈情緒,是原主身體所殘留的嗎?

  可她都附身在原主身上這麼久了,為何會在這時陡然冒出來?難道原主與魏遐之有什麼關係?  

  可據她先前看過原主殘留的記憶,並未發現她與魏遐之有什麼牽連。

  還是因為突然之間看到魏遐之在打太極拳,她一時之間犯了思鄉病,才會這般反常?

  方才的事讓她心裡惴惴不安,她走到床邊,想鑽進被窩裡冷靜一下,瞥見床榻旁邊一張角桌上擱著那把借來的弓,她順手拿起來,發現自己的手竟又開始顫抖,似是在排斥著這把弓。

  怎麼會這樣?她還要用這把弓來射殺魏遐之呢!

  她把弓放回去,連忙安慰自己,「一定是因為我最近太焦慮了,放鬆心情睡一覺,也許明天起來後就沒事了。」

  她吹熄了燭火,鑽進被褥裡,拉起被子,把自己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蓋住。

*             *             *

  書齋的侍婢若無事時,都會待在一旁的耳房休息。

  金多福昨晚沒睡好,此時坐在耳房裡的一張椅子上眛著眼兒打盹。

  其它幾個侍婢們則在一旁閒聊——

  「真讓小憐給說中了,金家真的在金二小姐過世後,想讓金三小姐與蔣家結親呢!」

  「蔣家答應了嗎?」有侍婢好奇的追問。

  「蔣家那頭還沒傳出消息,不過我想金家同蔣家聯姻這事可懸了,金二小姐與蔣家到底沾親帶故,這位三小姐與蔣家可沒什麼關係,她母親出身也不高,想高攀蔣家不太可能。」

  「你們不知道,金家可不只想攀蔣家的親呢,我聽說金家還打算同二皇子結親,想讓金大小姐嫁過去做二皇子側妃呢。」

  金多福閉著眼,一邊聽著她們說八卦,一邊暗自覺得這些侍婢的消息真是靈通,連金家想同誰結親這種事都能知道,要不就是金家的下人個個都是大嘴巴,金家一有什麼動靜,就急著往外頭嚷嚷,生怕別人不知道。

  就在侍婢熱絡的交換各自聽來的傳聞時,紫瑛走進耳房。

  瞧見她進來,其它侍婢們紛紛閉上嘴。紫瑛和釆霏是書齋的大丫鬟,她們幾人全都歸她們兩人管,比起釆霏,紫瑛的性子更為嚴肅,平日裡總是繃著張臉,大夥兒也都比較怕她。

  紫瑛的目光在幾個侍婢臉上掃了一圈,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出聲道:「紅柿,大人要見你。」

  聞言,金多福一愣,睜開眼站起身,「紫瑛姊姊,大人找我有什麼事?」

  「大人沒交代,你跟我來就是。」
 
 「喔。」金多福應了聲,跟著進了花廳,看見魏遐之坐在一張椅子上,手裡正把玩著她找人做的那柄袖箭,瞬間眼皮一跳,但她極力保持鎮定,走上前福了個身。「聽說大人找我,不知有什麼吩咐?」

  魏遐之看向她,溫言道:「這陣子我命人尋找你親人的下落,原以為找到了,才想把這好消息告訴你,不想卻是弄錯了。」

  「有勞大人為我費心了。」她垂眸福身道謝,避開他那帶著審視的冰寒眸光。

  「這段時日,你仍是沒想起什麼事來嗎?」

  她搖首,「沒有。」

  「你仔細瞧瞧這把袖箭,可識得?」魏遐之將手裡的袖箭遞過去。

  金多福上前接過,手指微微輕顫了下,旋即裝作認真的低頭看著那把袖箭,心裡一邊飛快的尋思著,他特地要她認這柄袖箭,到底是什麼用意?

  真要讓她認,不是早該拿給她,怎麼會等到現在?

  須臾,她抬起眼,含糊的道:「我好像見過這袖箭,可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這柄袖箭是你先前在百味樓前昏迷時,侍衛在你身上發現的。」

  「大人的意思是,這袖箭是我所有?」

  魏遐之說道:「當時射殺其中一名刺客的箭,就是從這柄袖箭發出的,至於這把袖箭是否為你所有,尚不得而知,等你想起來才能知曉。」

  「這麼說,我替大人殺了一名刺客?」她瞠大眼,露出驚訝的表情,心頭卻暗自驚疑不定,他突然提及這事,究竟想做什麼?

  他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又道:「我聽說你日前與幾個府裡的侍衛比射箭,箭術十分了得,連他們都很佩服。」

  金多福抬手摸摸鼻子,訕笑道:「是那幾位侍衛大哥讓我。」

  既然他已知道這事,她索性順勢又道:「那日我經過,瞧見幾位侍衛大哥在比射箭,不知怎地覺得眼熟,所以就借了其中一位的弓箭來玩玩,射了幾箭後,發現我以前似乎學過箭術。」

  「這麼說來,這把袖箭約莫就是你的了。」

  聽他這麼說,金多福暗喜,她正愁找不到順手的武器,若是能拿回袖箭,之後要暗殺他也就更容易了。

  她正想著要用什麼理由來向他討回袖箭,就見他站起身走上前,將那把袖箭從她手中抽了回去。

  「看來要查出你的身世還得靠這把袖箭,我命人家這袖箭在城裡打聽打聽,看有沒有人認得。」

  金多福有些心急的想把袖箭要回來,張口正想說些什麼時,李耀平進來,低聲在魏遐之耳旁說了句話,魏遐之頷首,隨手將袖箭擱在一旁的桌上,便提步往外走。

  等他走出花廳後,金多福連忙過去拿起那袖箭,想著要不要趁機把這袖箭帶走,不知怎地,握著袖箭的手又無端的開始微微顫抖。

  這讓她一臉莫名其妙,她一沒嗑藥二沒喝酒,這是在抖什麼啊?原本以為睡一覺就會好,結果今天還是一樣,該不會是得了什麼病吧?

  「你們大人在嗎?」

  就在她遐思之際,冷不防聽見外頭傳來的嗓音,她嚇了一跳。

  「大人剛出去,不過先前大人已交代過,世子若來了,請先到廳裡稍坐片刻。」

  聽到外頭侍衛的回話,金多福一驚,急著想找地方躲起來,以免被蔣疏靜給認出來。

  她想到藏書室先躲一躲,往右邊跑去,推開門後,發現自己情急之下走錯邊,竟跑到書房來了,但這會兒也來不及退出去,又擔心等一會兒魏遐之便會回來,她想先爬窗出去,抬目搜尋窗子的位置,冷不防瞥見一幅掛在牆上的肖像畫,她不由得一愣。

  那幅畫中的人好眼熟,眼熟到她曾經日日在鏡子裡看到……

  她驚愕的走上前,這畫像畫得栩栩如生,除了穿著古代的衣服、挽著古代的髮髻,那五官……分明就是她原本的臉啊!魏遐之的書房裡,怎麼會掛著一幅跟她以前的臉長得一模一樣的畫像?!

  穿著那幅畫,彷彿有一股劇烈的電流擊中了她,她顫著唇,整個人不由自主的發著抖。

  她抬手本想取下那幅畫細看,無意間發現旁邊還有一間房間,她鬼使神差的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凈堂,供桌上擺著一隻黑檀木牌位,前方擺著鮮花和水果,供桌上一隻麒麟鎏金銅香爐裡,徐徐吐著縷縷沈香。

  她的心跳得很厲害,彷彿要裂胸而出,一股寒意籠罩她全身,她猶如墜入冰窖裡,她下意識抗拒不敢去看牌位上的名字。

  她想逃走,可她的雙腿顫抖得太厲害,無法動彈,且也不知是不是太冷了,她身子僵硬,牙齒頻頻打顫。

  耳邊彷彿傳來一道聲音,催促她上前去看那牌位,又有另一道聲音叫嚷著,不能看,不要去看,快走。

  去看,難道你不想知道那是誰的牌位嗎?!

  別去,快逃,什麼都不要看!  

  兩道聲音尖銳的在她腦海裡爭執不下。

  你逃避不了的,快過去!

  你會後悔的,快離開!

  金多福受不了的摀著雙耳,最後前面那道聲音壓過了後面的聲音,她宛如著了魔,拖著顫抖的兩條腿,一步一步走到供桌前。

  她害怕的緊緊閉上雙眼,不敢睜開。

  不要看、不要看……

  她拚命抗拒著,可終究沒辦法阻止心頭另一股想知道真相的慾望,她睜開了雙眼,牌位上那個熟悉無比的名字宛如烈陽,猝不及防躍進她眼裡,讓她暈眩了一瞬……

  她死了?!

  她不敢置信的抬手取下寫著她真名「向和安」的牌位。

  頃刻間,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的眼睡滾落,隨即她眼前閃過滔天的烈焰,無情的大火吞噬著她身上每一寸肌膚,好疼好疼……

  突然間,耳畔傳來一聲怒喝——

  「你在這裡做什麼!是誰讓你進來的?!」

  她抬起淚眼,望向魏遐之震怒的臉龐。

  見她擅自拿下妻子的牌位,魏遐之怒不可遏,上前欲拿回。

  她卻緊抱著自己的牌位,不肯鬆手。

  「放開!」

  他臉色鐵青,強硬的要從她懷裡奪回妻子的牌位,耳邊忽然傳來幾句熟悉的話——

  「我叫向和安,向來和氣又平安的向和安,怎麼樣,是不是很好記?」

  魏遐之極為震驚的望著她。「這些話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我從哪裡聽來的……」她抱著牌位,號啕大哭,「你竟然問我從哪裡聽來的!都說化成了灰還能認得我,你騙人!我不過換了張臉,你就認不得了,這世界上還有第二個向和安嗎?!」

  那些被她遺忘的記憶,如狂風巨浪般重新卷回她的腦海裡,她想起所有的一切,想起那段與他結為夫妻時的甜蜜時光……

  「你、你說什麼?」聽見他的話,向和安完全呆了。

  「我想向你求親,希望你能嫁我為妻。」十九歲的魏遐之鄭重的說完這句話,神色緊張的看著她。

  「你你你……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她驚訝得都結巴了。

  他清俊的臉龐滿溢著期盼注視著她,「是的,和安姑娘,我希望能與你共結白首。」由於她沒有親人,他無法找人去說媒,只好親自向她開口。

  「可、可我不是你們這裡的人。」

  「我知道姑娘來自外邦,不過不要緊,不論姑娘是什麼樣的出身,我都不在意。」他語氣堅定,眼裡流露出對她的傾慕。

  向和安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向她求婚,讓她措手不及,思緒一片混亂,她急慌慌的揮著手道:「我不是什麼外邦人啦,我是……唉喲,我不知道要怎麼說啦,我可能很快就會回去,我沒辦法嫁給你啦。」說完,她轉身就往廳堂外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跑,只覺得心裡漲滿了一股濃烈的情愫,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突然向她求婚,她一方面覺得很高興,一方面又覺得很無措,尤其在想到她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連什麼時候會忽然再回去她自己都不曉得,她哪裡敢答應他。

  魏遐之追了出來,一邊喚道:「和安姑娘、和安姑娘……」

  那一聲聲呼喚,叫得她神魂都跟著悸動起來,讓她一時又喜又愁,不知該拿他怎麼辦,她回頭朝他擺著手,要趕他走,「你別追了,讓我靜一靜。」說完,她又繼續往前跑。

  他有種預感,若是讓她就這麼走了,今後怕是再也見不到她,因此即使哮喘不休,胸口發疼,他依然緊追著她。「和安姑娘,我知道是我太唐突了,但我對你是真心真意的,希望你能答應讓我照顧你一生一生。」

  「你知道一生一世有多長嗎?萬一我走了,你該怎麼辦?」她怕她會突然回到原來的世界,讓他再也找不到人。

  魏遐之卻誤解了她的意思,「生死有命,倘若和安姑娘先我一步而去,此生我必不會再娶,待大限那日來臨時,再前去與你相會。」

  他這番話鑽進向和安的耳裡,讓她的嘴角抑制不住的高高翹起。

  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她知道他很重承諾,說不會再娶,就一定不會再娶,她心裡有道聲音說——你乾脆就嫁給他吧,反正你看他也很順眼。

  然而另一道聲音卻說——你瘋啦,你又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嫁給他是害了他,萬一以後你回去,老婆突然失蹤不見,他豈不是要找瘋了?

  兩個聲音吵得她心煩意亂,她原本已經放慢的腳步覺再度加快,一路衝出了大門。

  剛跑到對面去,忽然聽見砰的一聲撞擊聲傳來,她心頭一緊,回過頭,看見他倒在一輛馬車前,頭破血流。

  「魏遐之!」她大叫一聲,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身邊,看著他滿頭滿臉都是般紅的鮮血,緊閉著雙眼,她驚惶的扶起他。

  「你怎麼了?魏遐之!」他一動不動的模樣把她給嚇壞了,她方寸大亂,甚至忘了要檢查他的心跳和呼吸,只是不停的搖著他、呼喚著他,「魏遐之、魏遐之,你快醒醒,你不要嚇我……」

  駕車的馬夫瞧見被撞的那人完全沒動靜,像是死了,也驚呆了,直到聽見車廂裡傳來詢問的聲音,他才回過神來說道:「是一位公子突然跑出來,撞了咱們的馬車。」

  「人可受傷了?還不快去看看!」

  馬夫應了聲,跳下車轅,蹲下身要查看那人是死是活。

  向和安正抱著魏遐之,一邊叫著他,一邊掏出手絹,哭著滿臉都是淚,擦著他臉上的血,可那些血彷彿擦不完,越擦越多,把他整張臉都染得一片血紅。

  「你不要死!你別死……我答應嫁給你,我答應嫁給你,你千萬不能死,你快醒醒……只要你醒來,我什麼都答應你……」害怕他就這樣死了,她哭花了臉,陡然瞥見有隻手伸過來要摸魏遐之,她惡狠狠的怒瞪向對方。「你做什麼?」

  馬夫被她一凶,身子抖了一下才說道:「我、我是想看看這位公子死了沒。」

  聽他一張嘴就咒魏遐之死,向和安憤怒的罵道:「呸,你死他都不會死!」

  這馬夫是個老實人,見她這般凶惡,不敢再提死字,猶豫了下,換個方式問道:「那那……他流了這麼多血,要不要去看大夫?」

  「對啊,去看大夫,我怎麼給急得都忘記了。」她扶著魏遐之要站起來,手忽然被抓住,她一愣之後,抬眼看去,隨即驚喜地道:「你醒了?」

  魏遐之忍著疼,沾滿鮮血的臉上勉力勾起歡喜的笑,「我方才聽見了你答應要嫁給我。」

  那帶血的笑顏,宛如血色的殘陽,讓向和安的心深深震動著,在這一刻,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只有一個念頭,留下來陪著這個男人,誰來拉她,她都不走了!

  她用力額首,「對,我答應嫁給你,你受傷了,我先帶你去看大夫。」

  「太好了,我好高興!」魏遐之牢牢握住她的手,彷彿得了什麼稀世珍寶。

  得了向和安的應允,在大夫那兒敷好腦袋上的傷後,回了國公府,魏遐之便急著要去稟告父親這件事。

  「你還傷著呢,要不等你的傷好了再說。」向和安有些猶豫的勸阻道。  

        她雖然不是大雅人,卻也知道這種古代世界最講究門當戶對,他身為國公府的大少爺,要娶的應當是出身同樣門第的女子,娶她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為妻,只怕他爹不會答應。

  「可我一刻也等不了。」他怕她會改變心意,只想著儘快把這件婚事給落實了,心裡才能安定下來。「你放心,我的傷已不礙事,且我此回高中探花,相信我爹欣慰之下,定不會怎麼為難我的。」

  她可沒他那麼樂觀,可勸阻不了他,只好一路送他去書房找他爹。

  他要去提的是他們兩人的親事,她不好意思跟著一塊進去,便由他自己一人進去,她在門外等著。

  房裡的尋國公看見大兒子進來,說道:「遐之,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

  不等父親把話說完,魏遐之抑止不住滿臉喜色的道:「爹,孩兒也有寧要向您稟告。」

  難得見大兒子這般歡喜的模樣,尋國公不免感到好奇,「哦,是什麼事?」

  「孩兒想娶和安姑娘為妻。」

  「你說什麼?」

  「孩兒想迎娶和安姑娘為妻。」面對父親的驚訝,魏遐之毫無猶豫的再說了一遍。

  「你說的和安姑娘,可是你帶回來的那位來自外邦的姑娘?」尋國公不敢置信的再問一次。

  「沒錯。」魏遐之面帶笑意頷首。

  尋國公拉下臉,不悅的斥道:「你竟想要娶一個外邦女為妻,你可知道自個兒是什麼身分?」

  「孩兒當然明白。」

  「既然知道咱們魏家是什麼樣的門第,你豈能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為妻?!這事我絕不答應,倘若你真中意那丫頭,收她為妾就是。」

  「爹,孩兒不想委屈她為妾,且依她那性子也絕不願為妾,孩兒要娶她為妻。請爹看在孩兒這次高中探花的份上,答應孩兒。」說完,魏遐之雙膝一屈,跪了下來。

  「你這孽障!」尋國公怒斥,「就因為你此番高中探花,爹才不讓你糟蹋了這個大好機會,你既是我尋國公府的大少爺!如今又蒙皇上欽點為探花,眼下多少名門貴女都想嫁給你,你卻去娶一個外邦女子,消息若是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笑話你,笑話咱們魏家!」

  「爹,孩兒對和安姑娘一片真心,既沒偷又不搶,何懼外人笑話?那些名門貴女再好,也與孩兒無關,孩兒這一生想娶的只有和安姑娘一人,請爹答應孩兒的婚事。」

  見大兒子這般執迷不悟,尋國公惱火的抬手重搧他一巴掌。「這件婚事我絕不會答應,你不在乎外人笑話,我和你母親與兩個弟弟還要臉面!」

  感覺著臉頰傳來的隱隱刺疼,魏遐之沈默了一會兒才道:「無論如何孩兒都想娶和安為妻,孩兒願意用世子之位交換,孩兒知道爹屬意二弟繼承國公府的爵位,孩兒願意放棄,只求爹成全孩兒與和安姑娘。」

  尋國公驚訝的望著大兒子,想再罵罵他,可是張著嘴巴卻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神色複雜的看著他。

  「爹,孩兒不與二弟爭世子之位,請爹答應孩和安姑娘的婚事。」魏遐之再次懇求。

  半晌後,尋國公斂去了怒容,擺擺手道:「既然你這麼想娶她為妻,隨你去吧,日後是好是歹,別怨我這個做爹的就成了。」

  他雖偏疼老二,但長子也是他兒子,他只是覺得長子的性子太過溫善,不適合繼承國公府,才屬意老二,如今長子為了一個女人甘願放棄世子之位,更讓他覺得他當初的看法沒錯,如此輕易便為一個女人所惑,果然擔不起這偌大的家業。

  「多謝爹。」魏遐之欣悅的站起身,離開書房後,見到守在門邊的向和安,他清俊的臉上盪開欣喜的笑,牽握住她的手,將這好消息告訴她,「我爹同意我們倆的婚事了。」

  向和安抿著唇點點頭,拉著他往他的院落走去。

  自他進了他爹的書房後,她因擔心他,一直貼著牆角偷聽兩人談話,她知道他為了娶她犧牲了什麼。

  「你怎麼了?」見她神色有些不對勁,魏遐之不免感到緊張,擔心她反悔了。

  向和安腳步一頓,抬手撫著他臉頻上泛紅的巴掌印,心疼的說道:「你真是個傻瓜,為了我要放棄繼承爵位,值得嗎?」

  原來她聽見了……他毫不猶豫地回道:「值得,當然值得,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得上你,區區國公之位算得了什麼,你若覺得不捨,日後我憑藉自個兒的能力,再給你掙一個回來,讓你當一品誥命夫人。」

  她被他的話給哄得一顆心暖融融,親眤的挽著他的手暫,「魏遐之,我就嫁給你了,以後你可不能辜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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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2 21:17:46


  尋國公嫡長子高中探花之後,迎娶一個來自外邦的平民之女為妻,一度成為京城裡的談資。

  有人說是尋國公的繼室看不得魏遐之好,故意給他談了這樣的親事;也有人說魏遐之被下了蠱,迷了心,才會一意孤行,不錯與家人反目,也要迎娶那女子為妻。

  不管外頭是怎麼謠傳著兩人的事,向和安與魏遐之成親後,日子猶如蜜裡調油,甜得化不開。

  在等候吏部分派差使的那段時日,魏遐之與向和安整日形影不離,兩人一塊兒跑步、一塊兒打拳、一塊兒出門遊玩。

  他在書房裡作畫,她陪在一旁看著,一邊搖頭晃腦的吟著自己所知不多的詩,「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他聽了之後大為讚歎,「這詩是你做的?」

  向和安嘿嘿一笑,老實回道:「不是我做的啦,是我聽來的,怎麼樣,是不是很棒?」

  「這詩極好!」魏遐之復誦了一遍她適才所吟的詩,問道:「你可知這詩是何人所做?我把它寫下來。」

  她搖搖頭,「沒人知道是誰所做。」

  他將適才畫到一半的畫移到一旁,另外拿了張紙,提筆蘸墨寫下這首詩。

  她心裡默默念著這首詩,滿眼柔情的注視著專註寫詩的魏遐之,心裡想著她與他,定也能像這首詩一樣長命無絕衰,直到髮蒼蒼眼茫茫,都還能相依相偎,以後他們還會有孩子,繼承兩人的血脈,延續他們的愛情。

  她想著想著,忽然覺得好愛好愛這個人,她情動的從身後抱住他,臉頰在他背上蹭了蹭,清脆的嗓音帶著甜甜笑意,「你是我的心,是我的命,是我的陽光空氣和水,離了你,我可怎麼活喲?」

  魏遐之寫下最後一個字時,突然被她給抱住,手腕一抖,筆劃撇到一旁,毀了這幅字,但在聽見她告白的愛語,他顧不得再寫下去,擱下毛筆,神色動容的旋過身,將她抱進懷裡。

  「這一生我都不會離了你,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他沒有想到她對他的心意也一如他,欣喜得面頰都漲紅了,他情難自禁的俯下臉,吻住她的粉唇,想將滿腔情意都傾注於這個吻裡。

  兩人唇齒纏綿,胸腔裡飽脹著濃烈的情愫,她情不自禁抬手伸向他的腰帶,想扒開他那身累贅的衣物,以撫慰因情慾蠢動不已的身子。

  ……

  歡愛過後,雲收雨散,兩人重新穿好衣物,他抱著她坐在椅子上,她慵懶的偎在他懷裡,像隻被餵飽的貓。

  魏遐之又愛又憐的看著妻子,告誡道:「以後可不能再在書房胡鬧,萬一被那些下人聽見……」

  向和安笑咪咪的接腔,「他們就會知道咱們夫妻倆有多恩愛,連在書房都捨不得分開。」

  「你真是……一點都不害臊!」可就是這樣的她,教他為她沈迷心醉。

  「要是夫妻倆都太害臊,那就什麼也幹不成了,要怎麼生孩子?」她嘴角含笑,一手的手指在他胸膛輕畫著。

  他身子一僵,急忙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再撩撥他。「待會就要用晚膳了

  「我又沒有要幹麼,你緊張什麼。」她笑嗔他一眼,抬起另一手輕輕刮著他發紅的面頰,「你這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淫穢的事啊?」

  「你……」見她竟然反控他,魏遐之好氣又好笑的張嘴,咬住她的手。

  「啊……」不疼,但向和安裝模作樣的叫了聲,「剛才還沒餵飽夫君嗎?」

  他實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索性用嘴堵住她的嘴,不讓她再說話。

  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頭髮、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笑容,他都無所不愛,她把他整顆心給填得滿滿的。

*             *             *

  尋國公在大兒子出任翰林院侍讀之後,上書請立嫡次子為世子,不過被皇上駁了回來,還斥責他長幼不分。

  尋國公夫人張氏的期待落空了,她不好把一腔怒火直接發在魏遐之身上,便將那股子氣撒在向和安身上。

  「你這外邦女子出身低賤,不知禮儀,但你也不該日日不知羞臊的纏著遐之,甚至與他白日宣淫,這成何體統?!黃嬤嬤,你去教教她規矩,免得她壞了咱們國公府的名聲!」

  向和安瞟了眼身形壯碩的黃嬤嬤,見她一臉不懷好意的盯著自己,她直接拒絕道:「我用不著別人教我規矩,你若看我不順眼,要打要罵直接來就是,用不著故意派個嬤嬤來整我。」

  張氏叫她過來,一見面就罵她,面對這樣一個對她心存惡意的人,她實在做不來恭恭敬敬的模樣。

  若是她是魏遐之的親生母親,這口氣她也許勉強可以忍下來,可她不過是繼室,還暗中苛待魏遐之,她哪裡忍得了!

  聞言,張氏更為氣怒,「你這是什麼話?我好意讓黃嫂嬤教你規矩,免得你丟了遐之的臉面,你竟把我說得別有居心似的!」

  向和安假笑一聲,「母親的好意我心領了,至於我會不會丟了遐之的臉面,應該由他說了算,如果他覺得我舉止不當,我自會改進,不勞母親費心,沒別的事,我走了。」

  見她說走就走,張氏喝道:「你給我站住。」

  「母親還有什麼事?」問了這麼一句,向和安突然皺起臉來,捧著肚子唉叫道:「哎喲,我的肚子忽然好疼,再不去上茅廁就要拉出來了,萬一忍不住在這兒拉出來,那可就真是丟臉丟大了,請母親容我先告退。」說完,也不等張氏回話,她一邊唉唉叫著走了出去。

  張氏氣得咬牙切齒,緊絞著手絹。

  翌日張氏又派人叫向和安來自己的院落,向和安推說頭疼欲裂,再隔一天又說心口發疼,第三天說牙痛,第四天張氏親自到她住的小院。

  見向和安在屋裡教兩個小丫鬟識字,她冷下臉質問道:「你不是說牙痛。」

  「噫,母親要過來怎麼也不先派個人來說一聲,我好準備準備。」

  張氏冷著一張臉,「準備什麼,讓你再裝牙痛嗎?」

  「母親誤會了,我是昨天牙痛,今天已不痛了。母親難得過來,當然是準備些茶點水果來迎接母親啊。」

  說完,向和安連忙吩咐兩個小丫鬟,「采霏,你去備茶;紫瑛,你去廚房拿些點心過來,你記得吩咐廚房是要給夫人吃的,讓廚房別像先前那樣,老拿些快餿掉的點心過來,要是讓夫人吃壞肚子,夫人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要挨棍子的。」

  采霏和紫瑛應了聲,一塊兒走了出去。

  向和安接著笑咪咪的看向張氏,「母親快請坐啊,總管只派給我兩個半點大的小丫鬟,難免服侍不周,母親可別見怪。這事我和夫君先後去找總管提了,讓他再多派幾個伶俐一點的丫鬟婆子過來幫忙,可總管老是推三阻四的,也不知是不是沒把夫君這個主子放在眼裡。」

  原本服侍魏遐之的是四個小廝,成親後,總管改派了四個大丫鬟過來服侍,但就在不久前,那四個丫鬟藉故被調走,換成兩個約莫八、九歲左右的小丫鬟。

  才八、九歲,放在現代,還在讀小學呢,能做得了多少事?他們向總管提了,也遲遲沒再加派丫鬟過來,她和魏遐之便知這多半是張氏指使的,沒她的命令,那總管應當也沒膽子做出這種欺主的事來。

  張氏掌管中饋,她一時半刻也拿張氏沒辦法,如今張氏自己送上門來,她當然要故意提一提這事,末了,她刻意感嘆道:「唉,真是奴大欺主啊,真不知道這國公府裡誰是主子誰是奴才了,要是公公知道府裡下人都這麼陽奉陰違,不曉得會不會氣出病來?母親覺得我該不該把這事兒告訴公公?」

  魏遐之為了一家的和氣,凡事不計較也不相爭,可得到的不是感激,而是得寸進尺、步步進逼,既然他不計較,她就替他計較;他不爭,她就為他爭,只要有她在,沒有人可以再虧待他。

  張氏被她這話給氣得臉色乍青乍白,心知她這是在指桑罵槐,但她卻不得不敷衍道:「竟有此事?」

  擔心她真會告到國公爺那裡去,她不得不給她一個交代,只好吩咐黃嬤嬤,「去把那不知好歹的奴才教訓一頓,再派幾個手腳乾淨點的奴才過來服侍大奶奶。」

  她主掌中饋,若是沒她的吩咐,那總管自是不敢偷偷怠慢魏遐之他們夫婦倆,以前魏遐之吃了悶虧,吭都不吭一聲,默默忍下,哪裡想到他娶了這個媳婦,卻是半點虧都不肯吃,不僅敢給她臉色看,還敢威脅她,氣得她快咬崩一口銀牙。

  張氏吞不下這口氣,晚上就寢時,向丈夫吹著枕頭風,狀告媳婦對她的不敬。

  而向和安也在睡覺前,將這日發生的事告訴自家夫婿。

  「……你沒瞧見她那時被我說的那些話給氣得,想發作又不能直接發作的表情有多好笑。」

  魏遐之擁著她,知道她是在為自己不平,眼神柔軟的注視著她,「你可別真把母親給氣出個好歹來。」

  「禍害遺千年,通常呢,壞人都比好人活得久,你別擔心啦,她那種人命硬得很,氣不出病的。」

  「爹上摺子想請立二弟為世子,被皇上給駁了,母親約莫很失望,才會拿你出氣,要是能避就避,再怎麼說她都是國公府的主母,你若真與她相爭,討不了好的。」很多事他心知肚明。

  原本他以為讓出世子之位,讓繼母他們如意了,便不會再為難他,沒想到皇上不準父親請立二弟為世子,失望之餘,那把邪火自然只能找他發洩,但如今他有官職在身,白日裡得到翰林院去當差,繼母才會將怒氣撒到妻子頭上。

        向和安知他是擔心她,應道:「我已經盡量避著她啦,今天是她自己找上門來,只要她別欺人太其,我也不是不能忍的。」

  翌日,魏遐之下朝回府,馬上被父親叫進書房訓斥。

  「……你看看你娶了個什麼樣的媳婦兒,竟然對你母親出言不遜,言語不敬,一點教養都沒有,如此不孝的惡媳,咱們魏家哪容得了她!」

  「請父親息怒,和安並非有意頂撞母親,而是不忿下人對孩兒的欺辱輕視,才一時失態。」

  「你還為她開脫?!你堂堂國公府大少爺,下人豈敢欺辱於你,簡直是不知所謂,你莫要再一味縱著她忤逆你母親,這樣的媳婦咱們魏家可要不起!」尋國公說了重話。

  不願父親如此責備妻子,魏遐之不得不把此前一些事情給說了,「父親有所不知,孩兒成親後,原本母親指派了四個大丫鬟過來伺候,可日前總管忽然把那四個大丫鬟調走,換來兩個半大的丫鬟過來,由於孩兒已成親,先前服侍孩兒的那幾個小廝不好再進到屋裡來,屋裡只有那兩個小丫鬟,委實照顧不過來,很多事,和安還得親力親為;再說,孩兒明明身為長子,可每個月送到孩兒手上的分例只有一半,其餘的都被兩個弟弟給拿走,更別提和安的分例,甚至比之妾室還少,連她想嚐些點心,廚房送來的都是快餿掉的。」

  聽完,尋國公一臉驚訝,「真有此事?」他縱使偏袒繼室所生的兩個兒子,卻也從未想虧待長子。

  「孩兒豈敢欺瞞父親,這些年來孩兒從未抱怨,只是期望咱們一家能和和樂樂,若非今日父親責備和安,孩兒實在不願說出這些事來。」

  「這事我會親自查問,但你那媳婦也得好好管教管教,別讓她再對你母親出言無狀。」

  教訓完兒子,尋國公隨即命人召來府裡的總管,詢問長子所言是否屬實。

  而後他得知一切竟都是繼室命總管所為,他馬上回房找張氏。

  「再怎麼樣遐之是我的嫡長子,你主持中饋,即使偏心自個兒的兒子,一碗水也得給端平,你卻苛扣他的分例,挪給了鈞之、堯之,還刪減他房裡伺候的下人,你就不怕這事傳出去,讓人說你這繼母容不得人嗎?」

  張氏向來受丈夫寵愛,如今挨了他的責備,又羞惱又委屈。

  魏遐之怎麼說都是嫡長子,舅舅又是隨安侯,她本也不敢短少他的月例,是兩個兒子有次花光銀兩,挪用他的月例,見他也沒吭聲,從此便食髓知味,每個月拿走他一半的分例。

  但這事張氏可不敢告訴丈夫,在魏遐之高中探花之後,他對這個長子可是越來越看重,若是讓他知道她兒子做出這種事,還不知會有多生氣。

  見丈夫在氣頭上,張氏只得低聲下氣的先認了錯,但這仇卻暗記在心裡。

  翌日,張氏派了四個大丫鬟和兩個婆子給向和安,該給她的分例也全補上了。

  奴僕是派來了,向和安卻使喚不動,讓這些丫鬟婆子做點事,她們手腳像殘廢一樣,不僅慢吞吞的,還丟得一團糟,說她們一句,她們就哭給她看,好像她是怎樣苛待了她們似的。

  向和安忍耐了一天後,讓魏遐之給她找一副弓箭來,她又自己做了個靶子,立在小院子裡,讓那幾個丫鬟婆子在旁邊看她練箭。

  她朝著把子搭弓放箭,每一箭都射中把心,連射了六、七箭之後,她將弓箭瞄準其中一個婆子。

  嚇得那婆子立即變了臉,「大奶奶,您這是要做什麼?」

  向和安笑咪咪的說道:「陳嬤嬤,你猜我能不能射下你頭上的那支珠釵?」說著,她拉起弓弦,宛如隨時要放箭朝她射去。

  「大奶奶使不得呀!」陳嬤嬤臉色發白,邊叫著邊跑開。

  向和安舉著弓箭依舊緊跟著她不放,一邊嚇唬道:「你別跑呀,否則我要是射偏了,扎到你的腦袋那可怎麼辦?」

  在院子裡跑了一圈後,陳嬤嬤跪了下來,求饒道:「奴婢知錯,求大奶奶饒了奴婢!」

  咻的一聲,向和安放箭,箭射到陳嬤嬤腳邊,她沈著臉問:「你說你知錯,那你可知你做錯了什麼?」

  陳嬤嬤瞧那箭只差一寸就會射到自己身上,身子不受控制地打著哆嗦,抖著嗓回道:「奴婢不該不聽大奶奶的使喚,惹大奶奶生氣,奴婢知錯,以後再也不敢了!」

  向和安冷眼環視其它的丫鬟婆子。

  那些人像下水餃一樣,撲通撲通跪了一地,嚇撙紛紛求饒,「奴婢不敢了,求大奶奶息怒……」

  向和安警告道:「你們若不想在我這裡做事,就給我滾,再給我找麻煩,我不會真的殺死你們,但我能在你們身上扎幾個洞,只要不弄死你們,懲戒不聽話的下人,想來應當沒人會說我這主子的不是。」

  這一通教訓之後,那些丫鬟婆子不敢再有所怠慢,手腳變得可俐落了,而且不用等向和安吩咐,事情早先一步都做好了。

  這事傳到張氏那裡,她氣得將手裡捧著的茶盞給用力砸到地上。

  魏鈞之、魏堯之見母親頻頻在向和安身上吃了虧,也變著法子要替母親出氣,處處找她碴,但每次都碰了一鼻子的灰離開。

  與魏遐之成親的三年來,張氏母子沒少找碴挑事,但全都被向和安給擋下了,她可不是性子溫軟、任人欺淩不還手的綿羊,她是捍衛著自己領地的母猴,誰敢越雷池一步,欺到他們夫妻頭上,她就撲上去撕咬誰。

  成親三年後,向和安懷了孩子,魏遐之高興壞了,抱著她轉著圈。

  「我要做爹了!」

  魏鈞之、魏堯之也都先後成了親,兩兄弟的通房妾室都不少,偏偏無一人生下孩子,所以不僅即將做爹的魏遐之期盼著這個孩子,就連尋國公也萬分期待頭一個孫子的降世,他特地交代張氏要好好照顧大媳婦,不得委屈了她。

  向和安滿心歡喜的養著胎,絲毫不知一場陰謀背著她在醞釀著。

  在她懷孕四個月時,皇帝因夜夢先皇,遂決定前去謁陵,魏遐之和尋國公都伴駕隨行。

  魏遐之本不願在這時離開懷有身孕的妻子,但掌院命他隨駕前往,將皇上謁陵的經過記錄下來,以便日後載入史冊,他不得不跟著去。

  臨去前,他依依不捨的對著妻子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好生照顧自己。

  就在魏遐之離開兩日後,向和安午睡醒來,房裡不見一個丫鬟在,她心下奇怪,起身下床。

  這時,一個大丫鬟行色匆匆的進來稟告道:「大奶奶不好了,紫瑛和采霏在後院同夫人身邊的一個姥嬤吵了起來,失手打破那嬤嬤的頭,那嬤嬤在夫人跟前伺候了幾十年,十分得夫人重用,夫人十分震怒,命人要將兩人杖斃,您快去救救她們!」

  一聽,向和安著急的要去救人,「紫瑛她們在哪兒,快帶我過去!」

  「大奶奶請隨奴婢來。」那丫鬟領著向和安走往後院,來到一間屋子前,說道:「就在裡頭。」

  向和安關心則亂,不疑有他,上前推開門走了進去,一進去,房門旋即被關上,她一愣,回頭想再開門,卻發現門從外頭被鎖住了。 
 
        在她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時,她身後傳來猥瑣的男人笑聲,她回頭一看,除了她,房裡還有另外兩個約莫二、三十歲,一胖一瘦的男人。

  兩人笑得不懷好意,朝她走過來。

  「噴,想不到模樣倒長得挺標緻的。」瘦子邪笑著打量她。

  「你們是誰?想做什麼?」向和安警惕的質問。

  「咱們是誰你用不著知道,你只消知道咱們是來讓你體會一番欲仙欲死的滋味就成了。」說著,胖子現撲了過去。

  事情到此,她已知自己是遭人設局了,但為了保護自己和腹中胎兒,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先解決那兩個男人再說。

  在胖子撲上前時,她猛然抬起腳,狠狠踹向他的胯下,冷不防挨了這麼一腳,胖子摀著胯下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瘦子見同伴受了傷,嘲笑道:「老猴,瞧你心急的,這會兒吃虧了吧,想不到這娘兒們倒是挺潑辣的。」

  他接著扯著嘴角哄騙道:「小娘子,別害怕,哥哥保證不傷害你,你快過來,讓哥哥好好疼疼你。」

  向和安抑住憤怒,飛快瞟了眼四周,她平常甚少來這裡,原來這是間雜物間,擺放了不少雜七雜八的物品,在覷見不遠處有張凳子後,她毫不猶豫快步衝過去,一把抄起那凳子,舉在身前防備的瞪著瘦子,喝問道:「是誰讓你們來的?!」

  「不是你叫咱們來的嗎?」瘦子嬉皮笑臉的回道。

  「是國公夫人,還是魏堯之、魏鈞之?」在國公府裡,會這樣設計陷害她的就只有這三人,但她沒料想到他們為了對付她,居然會使出如此卑鄙骯髒的手段。

  「你都知道了還問,怪只怪你不長眼,得罪了兩位少爺,可怨不得我們,咱們也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你好心點讓我快點把事情給辦完了,咱們也就能出去了。」瘦子邪笑著再朝她走近一步。

  向和安緊緊盯著他,舉起凳子,佯裝要朝他扔去,在他避開時,她猛地一抬腳,同樣朝他胯下毫不留情的重重踹去。

  要攻擊男人,最有效也最快的方式就是直接攻擊他們的命根子。

  「啊——」瘦子痛號一聲,按著自個兒的命根子跪倒在地。

  她趁機拿著凳子過去,劈頭蓋臉的砸著兩人,把兩人給砸昏過去後,她抬眼看向屋裡,想找尋其它出口,結果發現兩邊的窗子全都被封死了。

  想到魏鈞之和魏堯之讓人將她騙來此處,又找來兩個男人想汙了她的清白,她恨恨的再踹了那兩人各一腳。

  她不能讓他們的詭計得逞,她得儘快出去,她拿著凳子走到門前,用力砸向被鎖上的門板,想破門而出。

  就在她將房門砸得揺揺欲墜時,從房門底下伸進一根管子,一股煙同時竄了進來。

  一陣暈眩後,她全身綿軟的癱倒在地。

  不久,房裡煙霧彌溻,火光四起,火從門板和兩邊被封死的窗子燒了起來,她抬命想爬起來好撞開門逃跑,好不容易撐起身子,下一瞬又力竭摔回地上,再也擠不出一絲多餘的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熊熊烈焰宛如奪命惡魔,一步步逼近,將她的身子一寸寸吞噬。

  「啊——」烈火焚身,向和安渾身劇痛,她淚流滿面的掙扎嘶吼,「魏遐之、魏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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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2 21:18:24


  「你到底是誰?!」魏遐之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抱著牌位的女人,她自稱是向和安,但這怎麼可能,向和安早已死了。

  得回了失去的記憶,向和安哭得哽咽,放下牌位後凝視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你是我的心,是我的命,是我的陽光空氣和水,離了你,我可怎麼活?」

  聞言,他的身子劇烈顫抖,嗓音嘶啞得厲害,「你、你真的是和安?!」

  為了更取信於他,她又道:「想不到夫君真是多才多藝,連修指甲都會,真是賢慧,能嫁給夫君,真是我燒了三輩子的好香,前世我一定沒少做好事,才能有這麼大的福氣……」

  這些話是只有兩人獨處時她對他說的,他一定記得。

  覷見她那含著淚注視著自己的熟悉眼神,魏遐之不再懷疑,激動的上前將她緊緊圈抱在懷裡,「你真的是和安,你回來了,你回來找我了,和安、和安……」

  「你這個大笨蛋!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你竟然也認不出我來!」向和安的眼淚落得更凶,她一邊捶打著他的背,一邊控訴。

  他淚流滿面,拚命向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你會變成另一個人回來,我若早知道,絕不會認不出你來。」真的是他的和安,只有和安會對他說出這種話。

  「我也沒有想到我會死得那麼慘,連你最後一面都沒來得及見到,對不起……」她也為自己的早死向他道歉。

  與魏遐之一起過來書房的蔣疏靜被這變故給驚呆了,驚疑的問道:「你真的是向和安?」

  向和安又哭又笑的看向他,罵道:「你這臭小子,叫誰呢,沒大沒小,我可是你嫂子!」

  「你是我嫂子?」等蔣疏靜看清她那張臉,簡直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你不信?」

  「那你說咱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說了什麼?」

  「我捏了捏你的臉,說:「喲,這個小正太以後長大,只怕會迷死一堆女人。」」那年蔣疏靜才八、九歲,長得白白嫩嫩可愛極了。

  「你你你……真的是嫂子!」蔣疏靜難以置信的瞪大眼。

  嫂子偶爾會說些他從沒聽過的詞,就像當時他第一次聽到小正太這個詞,且那時在場的只有他們三人,這話不可能有第四人知道,他不得不相信她真是已經死了八年的向和安,尤其就連魏遐之都相信她真是向和安了,他更沒有理由再懷疑。

  「如假包換。」

  「可不對呀,你不只是換了張臉,怎麼整個人都換了?」

  魏遐之也想知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關切的緊盯著她。

  向和安抹了抹淚,幽幽地道:「這事說來話長……」她張著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她再試了試,仍是沒辦法,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不讓她說出來。

  遲遲等不到她說明原委,蔣疏靜急切的又道:「嫂子,你可知道你頂著的這張臉是誰的?」

  發不出聲音,向和安只能點點頭。

  「那這問題可大了!」蔣疏靜撫額。

  「有什麼問題?」事關愛妻,魏遐之急迫的追問,一時間沒留意到妻子的異樣。

  蔣疏靜替他解惑,「她這張臉跟我那無緣早逝的未婚妻金家二小姐長得一模一樣。」

  聞言,向和安再試一次,發現能出聲了,她說道:「那是金家見我失蹤,想貪我娘留給我的嫁妝,才對外騙說我失足溺水。」

  「也就是說,你真是金家二小姐!」蔣疏靜瞟了魏遐之一眼,嫂子變成他未婚妻,這下可麻煩了。

  魏遐之這時也明白過來蔣疏靜為何會說問題大了,他蹙眉思忖著該如何解決這事兒,下一瞬,他陡然思及一個疑點,看向她問道:「算算時間,你縱使投胎轉世,也不該是這麼大的年紀。」

  她死了八年,而金二小姐都有十六、七歲了。  

  「幾個月前,金二小姐被她二哥推了一把,摔了跤,腦袋撞到樹幹,就這麼死了,然後我就變成她了。」向和安簡單把事情說了遍,她捏了捏喉嚨,心中暗自奇怪,剛才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發不了聲?

  「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借屍還魂?!」蔣疏靜難掩驚訝。

  「算是吧。」她頷首。

  聞言,魏遐之緊張的擁住她,唯恐一鬆開手,她又消失不見。

  整張臉被緊緊壓貼在他的胸膛上,向和安掙扎著拍著他的手臂,悶悶的嗓音從他懷裡傳出來,「你這是要把我給悶死嗎?放開啦!」

  魏遐之連忙鬆開手,低頭看著她,「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差點窒息而已。」瞧見他那副緊張的模樣,她雙手環抱著他的腰,安撫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又突然死掉啦。」

  「嫂子,你不知道你過世的這八年,遐之哥是怎麼撐過來的,他呀,不停的在找人想招你的魂……」

  「閉嘴。」魏遐之喝斥了聲,不讓蔣疏靜再說下去,接著攆人,「今兒個的事不準洩露半句,沒其它的事,你就回去吧。」

  「可我還想再同嫂子說……」瞟見他投來的冷冽眼神,蔣疏靜立刻識相的乾笑道:「好好,我這就走、這就走,遐之哥,你和嫂子慢慢說。」好不容易失而復得,遐之哥肯定有滿腔的話要和嫂子說,他就別再打擾他們兩夫妻團聚。

  蔣疏靜走後,向和安望著魏遐之,問道:「疏靜說你找人想招我的魂,是怎麼回事?」

  他沈默須臾才回道:「當年你慘死,我沒能見到你最後一面,此後心心念念,就成了執念。」

  她心疼的抬手撫著他的臉,「所以才想招來我的魂魄再見一面,以彌補這個遺憾嗎?」

  在這八年裡,她輪迴了八次,附身在不同的人身上,忘卻了他,更忘卻了她最初是連人帶魂整個穿過來的。

  她是以自己的身體與他相遇,那時的她,忽然之間被帶來這個陌生的世界,迷迷糊糊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也不記得當初過來時在她耳邊警告她的話,所以她壓根不記得什麼任務,在這裡與他相戀繼而結婚。

  直到她葬身火海,她的身體也被焚毀,她忘了與魏遐之的事,才想起來自己被帶來此處的任務,接著她的魂魄便附身在一個又一個人身上。

  可即使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她的神魂還是沒有把他徹底忘記,所以她先前埋伏在茶館裡準備暗殺他,在看見他的眼神時,她的手才會抖了一下,將箭給射偏了,那是她的魂魄在阻止她殺他。

  也因此當她懷著對他的殺意,拿起那柄弓和袖箭時,手才會止不住的顫抖,那是她的魂魄不想讓她殺了他。

  她為自己竟對他萌生殺意的事,愧疚又心痛。

  思及失去她的這八年,魏遐之雙眼噙著淚,捧住她的臉,卑微的央求道:「和安,別再離開我!」

  「我不會再離開你,不會再離開……可是我們的孩子沒了……」想到與她一塊被燒死的無辜孩子,向和安又泣不成聲。

  他心疼的拭著她的淚,「你放心,你和孩子的仇我已替你們報了。」

  她一怔,想起曾聽過的傳聞,「那張氏母子被燒死的事……」

  魏遐之坦承道:「那火是我命人暗中放的,當初他們是怎麼害的你,我一一替你和孩子討了回來。」

  那時,他隨駕謁完陵回京,與妻子闊別數日不見,他思之欲狂,滿心喜悅的回到國公府想見愛妻,但迎接他的不是愛妻的笑顏,而是愛妻被火燒死的惡耗。

  對妻子的死,張氏是這麼說的——

  「這事說也奇怪,你說她好端端的,怎麼會跑去後院那間沒人住的屋子裡呢?裡頭竟然還有兩個男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屋子竟然就起火了,由於那裡位置偏僻,等下人發覺趕過去救火已經來不及了,他們三人都燒死在屋子裡。

  「她到底是咱們魏家的媳婦,雖然她生前沒怎麼孝敬我,但這會兒人已經死了,我也不想毀了她的名節,便讓下人都封了口,不許對外提這事兒一句,只說她突然得了急症去了。」

  他哪裡肯信張氏的話,悲憤欲絕,她的死讓他肝腸寸斷,同時也將他的良善一併帶走。他在她死後學會了心機算計、學會了心狠手辣、學會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但凡做過,總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他暗中調查,最終讓他查清了一切。

  魏鈞之兄弟趁他不在府裡,找來地痞想玷汙她的清白,卻不想那兩個地痞反倒被她給收拾了,魏鈞之他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放火燒了那屋子,想毀屍滅跡。

  得知真相,他隱忍著伺機等待機會,一等父親過世,他便開始籌謀,讓害死他妻兒的仇人,同樣也死於烈火焚身。

  聞言,向和安怔忡了好一會兒,大仇得報,但失去的孩子卻再也回不來了,就連她原本的身體也都在那場大火裡燒毀,想到這裡,她又是一陣難過,她兩手環住他的頸子,將臉偎靠在他胸口,幽幽地道:「不論如何我回來了,那幾個可惡的人都死光了,以後不會再有人來禍害我們。」

  「沒有人可以再將我們分開!」魏遐之保證道。

  她重新回到他身邊了,這次他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她,如今他已有足夠的能力將她牢牢護在他的羽翼之下。

  兩人好不容易重逢,傾訴完思念之情,魏遐之接著問起另一件事,「對了,那日在百味樓前,你為何會替我射殺那名刺客?」

  向和安被他問得一窒,心虛的低下頭,不敢說出實情,情急之下,她瞎掰道:「關於這件事是這樣的……那天我帶著新做的袖箭到對面那家茶館喝茶,結果剛好看見有人要刺殺你,就順手幫你把人給解決了。」

  他抬起她的下鄂,「和安,看著我的眼睛。」

  「好端端的幹麼看你的眼睛啦,你是眼睛哪裡痛嗎?」她的眼神左右執移,就是不敢對上他的視線,十根指頭下意識的舉在胸,輕碰著指尖。

  「你在說謊。」與她做了三年的夫妻,他將她的一切看得比自己還重,所以他比她還了解她自己,她一心虛,就不敢直視他的眼神,說謊時手指就會那樣一下一下輕碰著。

  「我、我……我為什麼要說謊?」向和安結巴的反駁。

  魏遐之定定地注視著她,「你那天並非剛好看見那名刺客,順手幫我射殺。」

  「我不是為了幫你,怎麼會射殺那名刺客?」

  他抬手將她掉落到頰畔的髮絲撥到耳後,一個字一個字說出自己先前的推鍘,「你那時想殺的人是我,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向和安驚得脫口而出,下一瞬發現自己競說溜了嘴,她恨不得掐死自己。

  「你那天果然是想殺我,為什麼?」魏遐之不敢置信。

  她趕緊哄著他,「你別生氣,我那時不是忘了以前的事嗎,所以不記得你了。」

  「你那時究竟,為何想殺我?」他想知道原因。

  「我是為了……」向和安想老實告訴他,偏偏這時又突然發不出聲音了,就像被人下了禁言的法術,她只能著急的指著自己的喉嚨。

  她受不了的在心裡咒罵——賊老天,你把我拉進這個世界,不就是為了阻止魏遐之篡位嗎?幹麼又不讓我把話給說清楚,這樣是要我怎麼阻止他!

  瞧見她異常的模樣,魏遐之緊張的問道:「和安,你這是怎麼了?」

  她張著嘴試著想發聲,然而「啊啊啊」個老半天,試出了滿頭汗,還是不成功,不得不打消將真相告訴他的念頭,這才能再次出聲,「……總之,天機不可洩露。」最後,她只能悻悻的說出這句話。

  見她這般為難,他抬袖擦著她額上的汗,不捨的問道:「這是何意?你可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向和安含淚搖著頭,「我什麼都不能說,你別再問了,我現在想起了以前的事,我保證以後絕不會再傷害你。」

  魏遐之試探的問道:「可是有人命令你來殺我?」不弄明白這件事,他無法放心,尤其在得知她就是他的妻子之後,他更不能容忍有任何人強迫於她。

  她試著想偷偷洩露一些事給他,但只要一有說想的念頭,就會被禁聲,她只好苦著張臉搖頭道:「你別再問了,我真的不能告訴你啦!」可惡的賊老天,竟然小氣得什麼都不讓她說。

  見她不肯說,魏遐之暫時沒再逼問,離別多年,除了這件事,兩人還有許許多多的話想說,依偎在一起,叨叨絮絮的說著這些年來發生的事。

  曾斷絕的緣分,八年後又再接續起來,情意未曾淡薄,反倒在時光裡醞釀得更加醇厚。

  直到外頭的天光暗了下來,魏遐之才驚覺天色已晚,書房外傳來釆霏請示他要不要傳膳的聲音。

  他回道:「命人傳膳,準備兩人份,送到我書房來。」

  「兩人份?」釆霏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錯,兩人份,你讓人準備就是了。」

  「是,奴婢這就去吩咐廚房。」釆霏沒敢再追問,懷著疑惑應聲離去。

  魏遐之將向和安的牌位擺回供桌上,牽起她的手,走出凈堂,來到書房。「和安,金家對外說金二小姐已亡故,你想再回金家嗎?」她眼下的身分有些麻煩。

  向和安想也沒想便搖頭,「不想,金二小姐生前金家人沒善待過她,我不想讓他們稱心如意得到原本屬於金二小姐的嫁妝,你有什麼辦法嗎?」

  他沈吟須臾,說道:「金家為了坐實金二小姐的死,不久前已發喪出殯,以後縱使你再出現在人前,想來金家也不會承認你的身分,那麼那筆嫁妝,在金二小姐母女俱亡後,按理是該屬於金家所有。」

  她也明白這個道理,沒再強求,「算了,那些珠寶首飾就當便宜金家了,反正房契地契、田契還在她外祖父羅老爺手上呢。」

  魏遐之略一思索,又道:「和安,你若真想拿回那些嫁妝,我可以讓你名正言順的回到金家,金家絕不敢不認你。」

  「那樣一來不就得和金家再攀上關係?還是別了吧。」

  「若是如此,我可另外替你安排一個新身分,還可讓你見見羅老爺。」他私心裡也不希望她回金家,好不容易再與她重逢,他絕不想放她離開他身邊,他擔心再一個錯眼,又會失去她。

  「見羅老爺做什麼?」她畢竟不是原主,對這位外祖父可沒什麼祖孫感情。

  「自是斷了金家的財路。羅家當初之所以將女兒嫁進金家,為的就是想結一個官宦人家的親,這些年來怕是沒少往金家送銀子,若是讓羅家知道外孫女差點被害死,羅家還肯把銀子往金家送嗎?」

  這麼一來,也算是替不幸亡故的金二小姐報了仇。

  聞言,向和安頓時一喜,頷首道:「好,我就見見那羅老爺。」

  不久,采霏和紫瑛領著兩個侍婢送晚膳進來,在看見紅柿竟與主子同坐在一張椅子上,她們驚愕得瞠大眼——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們不知道的事?!

  不過即使心中再震驚,訓練有素的幾人仍是不疾不徐的將飯菜佈好,再安靜的退了出去,她們都曉得大人用膳時,素來不喜有人在一旁伺候。

  她們退下後,向和安感嘆道:「紫瑛和釆霏一轉眼也長這麼大了,當初到我身邊時,還只是個小丫頭呢。」

  「你以前對她們的照顧並沒有白費,為了你的死,她們當年也很自責。當時魏堯之和魏鈞之為了設計誣陷你,將你屋裡所有下人全都藉故叫走,她們在你死後也暗中幫著我調查,我才能很快就查到真相。」

  「算我沒白疼她們。」她想起以前釆霏和紫瑛的性子也算伶俐活潑,如今卻變得一副小老太婆的嚴肅模樣,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對了,她們年紀也到了,你怎麼還沒將她們嫁出去?」

  古代的姑娘嫁得都早,如今釆霏和紫瑛也算是大齡姑娘了。

  「我問了她們,她們說還不想嫁人。」

  向和安瞇起雙眼,沒好氣的睨著他,「她們不會是跟在你身邊久了,對你日久生情,所以不肯嫁人吧?」

  見她吃起醋來,魏遐之忍不住笑道:「你想到哪兒去了,你沒發現她們的性子變了嗎?自你死後,她們就變成這般模樣,怕是為了你的死一直內疚著,又豈敢對我生起什麼非份之想?」

  因為知道這副身軀裡的神魂是向和安,他面對著她此時這張頂多堪稱清秀的臉,也越看越喜愛。

  雖然比不上她以前清麗的模樣,但只要是她就足夠了。

  「又不是她們害死我的,有什麼好內疚的?」說完,她忽然覺得這麼與魏遐之談論著自己的生死,好像哪裡怪怪的,可她說起來竟然絲毫不覺違和。

  「她們倆是知恩圖報的姑娘,一直很感念你昔日對她們的教導,所以我才會放心她們將兩人安排在書齋,管著那些下人。我與她們之間只有主僕之情,從未有過其它,她們對我亦如是。」魏遐之把話說清楚,省得她多心。

  「她們這麼忠心,你更不可以耽擱她們的終身,得幫她們找個適合的人出嫁。」向和安恩怨分明,待她好的她從不會虧待,忍不住開始盤算著要替采霏和紫瑛找個好丈夫的事,她有幸遇到一個愛她、寵她的丈夫,她也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得到好姻緣。

*             *             *

  紅柿一夜之間得到魏遐之寵愛的驚天消息,立即傳遍了整座丞相府。

  翌日,晌午時分,幾個丫鬟聚在一塊兒說起了這件事——

  「大人不僅讓她住在旁邊那處跨院,還派了幾個丫鬟去伺候她呢!」

  「大人昨晚一路送她進了那院子裡,待了好半晌才出來呢!」

  「我聽說大人還把他身邊得用的紫瑛姊姊也派過去伺候她。」

  「要說她長得傾國傾城也就罷了,可你們看她那張臉,平凡無奇,毫無出挑之處,是怎麼將大人給迷得神魂顛倒的?」

  「她會不會是暗中使了什麼邪術,迷惑了大人?」

  此時魏遐之已上朝去了,向和安用完早飯後出來走晃晃,來到花園附近,聽見那幾個丫鬟的話,也沒生氣,反倒聽得津津有味。

  對這些不知情的丫鬟們來說,她一朝得寵,大約就像是麻雀變鳳凰那般驚奇吧。

  「欸,環兒,她先前被帶回咱們府裡時,不是你去照顧她的嗎?你可知道她是使了什麼手段攀上大人的?」一個丫鬟問道。 
 
        「這我哪裡知道,她又不可能什麼事都告訴我。」環兒搖頭,忽然瞥見紅柿就杵在不遠處,她一愣,臉上帶著幾分尷尬地叫了聲,「紅柿,你怎麼來了?」

  「我閒著無事,出來走走。」

  方才背地裡說著她閒話的幾個丫鬟都紅著臉訕訕的閉了嘴,也不知她聽了多少,幾個丫鬟不好意思再多留,趕緊找藉口離開。

  環兒離開前,替她們解釋了幾句,「她們適才說的那些話沒什麼壞心眼,你可別放在心裡。」

  「我不會放在心上的,你別擔心,你去忙吧。」向和安笑著朝她擺擺手。

  環兒點點頭,轉身走了。她雖然也很想知道她究競是怎麼得了大人的靑眼,但也知道這種話不好多問。

  向和安笑咪咪的看向一臉漠然跟在她身旁的紫瑛,「這些丫鬟八成都很嫉妒我,竟然輕而易舉就勾走了你們大人的心吧。」

  紫瑛沈默著沒有答腔,兩隻縮在衣袖裡的手卻緊緊的握成拳,強忍著憤怒。

  當年大人在夫人的牌位前曾親口允諾,今生除夫人,不會再娶,這些年來大人也一直守著承諾,讓她很欽佩。

  可忽然之間,大人竟動了凡心,寵愛起一個姿色平平、來歷不明的丫頭,讓她覺得大人背叛了夫人。

  「紫瑛呀,你們大人這麼疼我,你是不是心裡也很不高興,覺得我用了什麼下作的手段,迷惑了你們大人?」向和安逗著從昨晚開始就一直板著張臉的紫瑛。

  「奴婢什麼也沒想。」紫瑛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又不是木頭人,怎麼可能什麼也不想。」

  「大人吩咐奴婢做什麼,奴婢便做什麼,大人的事,容不得奴婢們擅自揣測。」

  見她還是冷著張臉,向和安抬手摸摸她的頭,她的身量比現在的自己還高了些,同時叨念道:「欸,你長大了,怎麼也變得口是心非起來了?」

  紫瑛有些氣惱的想揮開她的手,卻在望見她那雙含著戲謔笑意的眼神時怔了怔,不期然的想起了已故的夫人。以前在夫人身邊伺候時,夫人偶爾也會這麼摸著她和釆霏的腦袋,嘀咕叨念著——

  「你們都還是孩子,用不著像那些大人一樣,裝模作樣的板著張臉,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樣子才可愛。」

  紫瑛呆愣的望著她,剛才那感覺,怎麼會那麼像以前的夫人?

  「你和釆霏都平安長大,我很高興,我那時還擔心你們會被人給打死。」

  聽見她沒頭沒腦的這一句話,紫瑛的身子霍地一震,驚疑的瞪大眼。「你……究竟是什麼人?」

  她只知這叫紅柿的丫頭是因失了魂,才會暫時住在府裡,可從昨晩開始,她就隱隱約約在她身上感覺到一股奇怪的熟悉感。

  「喏,我偷偷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哦!」向和安神秘兮兮的靠近她。

  紫瑛下意識屏住氣息,等著聽她說。

  「我想起以前的事了,原來我竟是金家二小姐。」

  「怎麼可能,金家二小姐不是已經死了嗎?」紫瑛原以為會聽見什麼天大的秘密,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種話來,但這事也夠教人吃驚了。

  「那是金家人找不到我,編造出來欺騙世人的謊言。」向和安在丞相府裡四處走著逛著,以前不能光明正大的四處行走,但先前魏遐之去上朝前吩咐了總管,如今她暢行無阻,每一個地方都可以去了。

  紫瑛滿腹疑竇的跟在她身後,忽然聽到她自言自語——

  「這丞相府沒原來的國公府大。」

  紫瑛倏地上前,震驚的看著她,再次質問道:「你究竟是誰?」

  向和安笑道:「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我是金家二小姐金多福嗎,你怎麼這麼快就不記得啦,年紀輕輕這麼健忘可不好,你要多吃核桃補補腦。」

  聽了她的話,紫瑛唇瓣輕顫,這種語氣、這種神態,這分明就是……可是,怎麼可能呢?!

  「你、你真的是、真的是……」紫瑛眼裡倏然盈滿了眼淚。

        向和安將食指壓在唇上,擠眉弄眼的朝她說道:「這是秘密,不能說出去。」

  當年得知夫人是被騙去救她和采霏,才會被活活燒死,她和采霏就沒一天不內疚自責,如今突然間得知夫人回來了,她激動得無法自抑。

  怪不得大人會忽然之間對她寵愛有加,她猛然抱住向和安,哭得不能自己。

  「哎,你怎麼哭成這樣啦,我回來你不高興嗎?」

  紫瑛又哭又笑的道:「不,奴婢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奴婢沒有想到還能再見到您!」

  向和安輕拍著她的背,「既然高興,以後就不要再擺著一張冷臉給我看,活像我欠你多少錢似的。」

  紫瑛難為情的掏出手絹抹著淚,「奴婢先前不知道是您。」

  向和安自嘲的笑了笑,「不只你不知道,在昨天之前,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還……」一心想著要用什麼辦法才能怎麼除掉魏遐之呢。

  現在回想起來,她都萬分後怕,萬一她在殺了他之後才恢復記憶,那她還要不要活啊?

  之前她幾乎各種死法都輪過一遍了,但那些遭遇再慘再痛,也不會比親自殺死摯愛的人來得慘烈,還好她及時想起一切。

  她望了眼湛藍的天穹,還好這裡的老天爺還有點良心,在她下手前讓她恢復記憶,沒讓她與魏遐之相愛相殺。

  但是這次她若不能完成任務……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2 21:18:52


  與向和安一塊兒用完晚膳,魏遐之還有不少摺子要批,但他又捨不得與她分開,便要她一同待在書房裡。

  今日朝務繁忙,他抽不出時間回來看看她,直到掌燈時間才回府,一回來,他便急著找她,見她安好的待在府裡,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歸了位。

  向和安不是很愛看書,在他批摺子時,她在一旁陪著他說話,把今天那些丫鬟說的話,當成笑話說給他聽。

  「……你說我如今姿色平平,你究競是看上我什麼?」

  魏遐之抬頭笑睇著她,「看上你身子裡的那個神魂。」

  她笑呵呵的稱讚道:「丞相大人果然目光如炬,一眼就能洞悉我的內心,看出我靈魂的美。」

  采霏送茶進來時,瞧見她竟與大人這般開心談笑,心裡有些不忿,將熱茶擱到案桌上時,故意說道:「大人,過兩日就是夫人的忌日,今年的供品還是要像往常一樣嗎?」她並不是要以下犯上,只是想提醒大人莫要忘了夫人。

  「今年……」魏遐之看向坐在桌前的向和安,如今她人就在他身邊,讓他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繼續在她的忌日時祭拜她。

  這一猶豫,看在采霏眼中,卻是當成了他如今有了新歡,竟然連夫人的忌日都不當一回事,她的臉色倏地一沈,一時顧不得身分,不滿的道:「大人可是已忘了夫人了?」

  「放肆!」魏遐之輕喝了聲。

  采霏抿著唇,不顧觸怒大人,也要繼續往下說,「大人可還記得,您在夫人的墓前親口承諾過,今生除了夫人,不會再另娶他人為妻。」

  不待魏遐之開口,向和安連忙上前將采霏往外推。「欸,釆霏,我知道你對你家夫人忠心耿耿,你先別急著怪你家大人,喏,你去找紫瑛,就說我讓她把那個秘密告訴你,快去。」  

  她先前交代紫瑛別再告訴別人那個秘密,沒想到這丫頭嘴這麼嚴,竟然連采霏也沒說。

  采霏一臉莫名,可是拗不過她的頻頻催促,這才懷著滿腹疑惑去找紫瑛。

  向和安走回書房,欣慰的笑了笑,「想不到都這麼多年了,釆霏和紫瑛還是這麼一心向著我。」

  「她們都是好姑娘。」魏遐之應了聲,想起釆霏適才提起的事,詢問她的意見,「你的忌日可要取消?」她回來了,若再繼續拜祭她,總覺得有些觸黴頭。

  她想了想,說道:「還是如常吧,我原本的身體確實已經死了,而且咱們未出生的孩子也在那場大火裡死了,就當是弔祭無緣出生的孩子吧。」

  他頷首,「好,那就先如以往那般吧。」

  想到一件事,她走到案桌前,遲疑著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見她欲言又止,似是有話想說,魏遐之溫言道:「你有什麼事儘管說,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聞言,向和安深吸一口氣,直截了當的問了,「你是不是想當皇帝?」

  他定定地瞅著她,並沒有馬上回答。

  見他像是默認,她神色急切的勸道:「你可不能有這種想法,這是那些亂臣賊子才會做的事!」

  看她這般著急,魏遐之不禁失笑,「先前你還未回來時,我確實曾有過這樣的念頭,但如今你已回到我身邊,我也不求別的了。」

  他這番話,讓向和安緊繃的表情放鬆下來,她拍撫著胸口,殷殷叮囑道:「還好、還好,你千萬記得,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有那種念頭。」

  「你為何會突然這麼問我?你又是如何得知我曾有此念?」他追問道。

  他自認平時從未流露出半分想篡皇位的意圖,她是如何得知?

  她下意識想說出實情,但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又發不出聲音來,便知道那冥冥中的存在不讓她說,只得改口道:「咱們是夫妻嘛,你心裡想什麼,我還能不知道嗎?」

  魏遐之心知她並未告訴他實話,但也沒再追問,只是微微一笑道:「那你可知我現下心裡想什麼?」

  向和安眼珠子一轉,甜笑著回道:「當然是想著我啊!」

  他滿眼愛寵的凝視著她,他就愛她這般模樣,「我已寫了封信給我舅舅隨安侯,請他收你為義女,待他回信後,我便命人著手安排我們的婚事。」

  那日蔣疏靜聽了他的話后後,回去轉告他爹,翌日,他爹就以侍奉老母親為由,帶著母親和妻妾返回南泰故居,避開京裡的事,京裡如今只留下蔣疏靜一人。

  「又要再結一次婚啊?」想到那繁瑣的婚禮,向和安就覺得很麻煩。

  魏遐之起身走到案桌前擁著她,哄道:「你若想名正言順的與我在一塊,這婚禮就不能免,我不想讓你不明不白的跟著我。以你如今的身分,如若不給你一個名份,你會被人看輕。」

  「知道啦。」向和安接著笑吟吟地誇讚道:「我這也算是晉陞了吧,當初嫁給你時,只是國公府的大奶奶,如今再嫁給你,可是堂堂丞相夫人,我家夫君真是能幹,才幾年就位極人臣了,真是年輕有為。」

  魏遐之愛憐的輕撫著她的髮,「不年輕了,我如今都三十了,而你現下的模樣才十六歲。」

  她那張圓圓的臉龐,肌膚白皙瑩潤,宛如朝霞,散發著青春的朝氣。

  她噗嗤笑出聲,「這麼說,你這可是老牛吃嫩草。」她看向他那張雖仍然俊美,但比起昔日成熟許多的面容,那眉心之間出現的皺摺,和鬢邊早生的白髮,昭示著他失去她後,一直受著悲傷折磨,她疼惜的抬手輕撫著他的臉,神色認真的道:「你放心,我不會嫌你老的。」

  魏遐之被她的話給弄得啼笑皆非,「還好你如今已十六,能嫁人了,倘若你才八歲,我才要煩惱呢!」幸好她回到他身邊了,讓他接下來的日子不用再孤獨一人,只能守著過往的回憶度日。

  在魏遐之的安排下,向和安很快見到了原主的外祖父羅老爺。

  羅老爺不至於連自個兒的外孫女外表都認不出來,在丞相府看見她時,他錯愕的瞪大雙眼。「你是多福?你不是死了嗎?」

  向和安將自己是怎麼上茶館喝茶,卻意外被刺殺魏遐之的刺客所波及,而後昏迷不醒,被魏遐之帶回丞相府的經過簡單說了遍。

  「……所以金家就趁我忘了自己是誰的這段時間,對外說我失足溺死,好霸佔我娘留給我的那些嫁妝。」

  羅老爺聽了,憤怒極了。「金家竟然如此卑劣無恥,走,跟我回去,我這就去金家給你討回公道!」

  這位老人家也太心急了吧……向和安趕緊拽住他。「等等,外祖父,丞相大人的意思是,既然金家當我死了,我就索性趁這機會與金家脫離關係,不再回金家了。」

  「這怎麼成?你還未出嫁,不回金家,以後該怎麼辦?」羅老爺無法理解。

  一旁的魏遐之適時開口,「我已寫信請我舅舅隨安侯認她為義女,往後她與金家再無干係。」

  向和安接腔道:「丞相大人幫我請外祖父過來,就是要告訴外祖父這事,以後別再往金家送銀子了。」

  「那你今後……」得知魏遐之替外孫女如此安排,羅老爺滿臉掩不住的驚訝,狐疑的看著他們。

  魏遐之陸即又道:「我會迎娶她為妻。」

  聞言,羅老爺吃驚的張著嘴,「丞相要娶多福為妻?!」這消息比他適才得知外孫女沒死更讓他震驚,他簡直不敢相信,外孫女何德何能,竟能教位高權重的魏遐之給瞧上,還要娶她為妻?!

  「沒錯,外祖父就不用再為我的事擔心啦,不過這事您可要替我保密啊,別讓金家知道了。」

  羅老爺呆愣須臾之後,對兩人的婚事,他十分高興的連連稱好。

  外孫女嫁給魏遐之,對羅家而言簡直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以後有了魏遐之這個大靠山,他還去甩金家的人做啥。

  再敘了一會兒的話,向和安終於送走這位外祖父。

  接著她與魏遐之乘馬車出城,夾到一座墳前,隨行的采霏和紫瑛將帶來的供品擺在墓前。

  站著自己的墳墓前,向和安實在無法形容這是什麼感覺,只能怔怔的注視著刻著她名字的墓碑。

  魏遐之與采霏、紫瑛今年的心情則是與往年大為不同,歡喜得很,不過采霏點香時瞟了眼自家夫人,猶豫著要不要點她的香,畢竟自個兒祭拜自個兒這種事,總覺得有些不祥。

  向和安倒是沒什麼忌諱,伸手朝她要了三炷香。

  「夫人,您還是別拜了吧。」紫瑛勸道。

  大人已經替夫人安排了一個新身分,是隨安侯的義女,姓和,單名一個安字,合在一起就是夫人前世的閨名,畢竟也不好再用夫人前世的名字。

  她和采霏同府裡的其它下人解釋過了,夫人那日在書房裡見到蔣世子後,憶起了以前的事,與蔣世子已兄妹相認,因隨安侯一家於日前返回故居,她遂暫住在丞相府,丞相將擇日迎娶她為妻。

  而她和采霏早就稱呼她為夫人,反正不管以前、現在還是未來,她們的夫人就只有這一位。  

  和安伸手從采霏手裡拿過香,不在意的笑道:「這墓裡頭埋的可是我用了很多年的身體,我一直對這副身體很滿意呢,可惜就這麼被燒毀了,以前它還幫我在我家鄉奪過射箭的金牌呢,勞苦功高,怎麼也得祭拜一下。」

  她幽幽地再補上一句,「何況還有我那無緣的孩子也埋在一塊兒。」

  聞言,采露和紫瑛想起當年的事兒,不由得鼻頭發酸,紅了眼眶。

  魏遐之摟著和安的肩,說不出話來,她能坦蕩面對當年慘死的事,他卻沒辦法,每每回想起那年他趕回國公府時,得知她死訊的那一刻,他心魂都要碎了。

  過了許久,他才微啞著嗓音道:「以後你別來了。」讓她看著自己的墳墓,無疑是在逼她回憶自己慘死的情景,太殘忍了。

  「那時候被大火活生生燒死,很痛,不過後來我經歷的事多了,倒也覺得沒什麼了。」死了這麼多遍,如今她已經能坦然面對死亡了,她接著他的臉,笑道:「你也別在意了,我還能有機會回到你身邊,已經很幸運了。」

  繞了一大圈,再送她回到他身邊,她想這裡的老天爺,大概是希望她能以愛來感化他,不讓他再生起謀朝篡位的念頭吧。

  身體都毀了,八成也回不去了,但只要能與他在,在哪裡都好。

  魏遐之額首,對那冥冥中將她送回到他身邊的神靈充滿感激。

  祭拜完,眾人正要下山時,一名侍衛匆匆來稟,「丞相,三皇子在花雨樓忽然暴斃身亡。」

  「怎麼回事?」魏遐之驚訝的間道。

  「據說是昨夜在與雲雪姑娘……行那事時,忽然昏厥過去,太醫數治一晚,今日氣絕身亡。」侍衛隱諱的回道。

  和安心忖,莫非這就是傳聞中的馬上風?

  一行人下山後,魏遐之先送和安回府,隨即太后便命人前來召他進宮。

  魏遐之進宮後,和安皺著眉頭,在小院的廳里來回踱步。

  紫璲在她繞了小廳十幾圈後,終於忍不住出聲了,「夫人,您可是在煩惱什麼事?」

  「你說這三皇子怎麼會就這麼把自己給玩死了?」和安抬眼望向她問道。

  紫瑛不明白她是何意,想了想說道:「聽聞三皇子素來愛上煙花之地尋歡作樂,約莫是身子早就掏空了吧。」

  「可他一死,還活著的皇子就只剩下二皇子和五皇子了。」

  「是呀。」紫瑛仍是不明白她究竟在擔心什麼。

  「萬一這兩個人要是打起來,把對方都給打死了,那可怎麼辦?」這樣一來,皇上的兒子就全死光啦,豈不是跟書裡寫的一樣,沒有皇子可登基,最後便宜了魏遐之,他堂而皇之的篡了位。

  想到這裡,和安簡直快急死了,要是最終演變成這樣,那她的任務豈不是再一次敗……她還能繼續活著嗎?她不想再繼續輪迴了。

  越想她越害怕,好不容易才想起以前的事,她不想再離開他!

*             *             *

  「你回來了,太后找你有什麼事?」稍晚,待魏遐之回來,和安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是關於三皇子的死,太后向來最疼寵三皇子,三皇子突然死了,又死得如此不體面,太后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謀害他。」

  聞言,和安一愣,「真的是有人謀害他嗎?」

  「此事我已命人調查,不過依太醫所說,三皇子並沒有中毒的跡象,應是在行房時過於激烈,以致心臟負荷不了才會暴斃。」以前他們夫妻倆便無話不說,因此魏遐之也不覺得她如此關切三皇子之死有何不對之處。

  和安想起以前當老鴇那會兒,三皇子就愛尋花問柳,還常到她當老鴇的那間青樓去,她知道他還常服用一些壯陽藥物,多半是服用過度,把自己給弄死了。

  思及一件事,她握住魏遐之的手,神色鄭重的再次叮囑,「你千萬千萬不能對皇位動了什麼不該有的念頭哦!」

  「這事我不是同你保證過了,你怎麼又提起?」在她回到他身邊後,他便息了那念頭,並撤回先前暗中布署的一切,他不明白她為何對他這般不放心,一提再提。

  「我……只是說說嘛。」她親昵的挽著他的手臂,為免他還存有一絲問鼎大位的心思,她不遺餘力的說起當皇帝的種種壞處,「喏,我跟你說呀,當皇帝可是很辛苦的,每日除了有批不完的奏摺,見不完的朝臣,老天若是不下雨,要擔心乾旱了,百姓無米可吃;若是雨下太多,便要擔心堤會不會潰淹,淹沒良田城池,還要擔心臣子有沒有欺君罔上、貪瀆不法,甚至還要擔憂那些將軍手握重兵,會不會叛變,王公大臣會不會謀反,還要處理後宮妃嬪們的爭寵,以及皇子們會不會鬥得你死我活,把自己的子嗣都給禍害光……」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麼?」魏遐之疑惑的望著她。

  「我這不是覺得當皇帝是天下最笨的事嗎,你看皇帝雖說是天子,可有哪一個皇帝真的走遍自個兒的國土疆域,反而一年到頭都被關在皇宮裡,連要出城都很難,就像被關在華麗車籠裡的猛虎,雖然錦衣玉食,看似手握生殺大權,可是哪裡都去不了,還有無數的事要憂心,真是可憐。」

  魏遐之略一尋思之後,輕拍著她的手,笑道:「你是不是在提醒我,曾經答應要帶你遊賞大雅風光的事?你放心,再等一段時日,等朝政穩定下來,我便帶你去。」

  皇上的龍體怕是撐不到年底,剩下的兩位皇子裡,最終會有一人登基繼位,他盤算著等新君繼位後,他便辭官,一心一意陪伴著她。

  他已官至丞相,權勢的滋味他已嘗過,沒什麼好戀棧,對他而言,如今再沒什麼比她更重要的。

  他的話讓和安的心稍稍放了回去,「那你可不能食言哦。」

  丞相即將大婚的消息傳出來後,京裡的人議論紛紛。

  「丞相不是對已故妻子一片深情,還為她不肯再娶,怎麼突然間要續弦了?」

  「丞相為了前夫人守了八年,也夠久了,這男人呀,哪能一直沒個女人在身邊?且這魏家的人,都在幾年前那場大火裡死光了,魏家只剩丞相一人,他總得有個子嗣繼承香火。」

  「他要續弦的對象聽說是隨安侯的義女,不過我怎麼都沒聽說過隨安侯還有個義女?」

  「隨安侯不是只有三子兩女嗎,哪時候又冒出一個義女來?」

  「該不會這個義女其實是他外室生的吧?」有人揣測。

  「隨安侯夫人賢良淑德,親自為隨安侯納了兩名側室、三名小妾,他何必在外頭養外室,直接帶回府裡就成了,他夫人還敢不讓人進門嗎?」

  蔣疏靜在茶館裡聽了一耳朵的閒言閒語,心忖他爹這回為了幫魏遐之,可真是連名聲都毀了。

  為了自家父親的臉面,他起身想去找魏遐之索要個賠償,順便去看看嫂子。

  借屍還魂這種稀奇事兒都能讓她給碰上,委實太神奇了。

  領著兩個隨從,蔣疏靜剛下了樓,卻不巧遇上金三小姐金玉雲,他想躲開已來不及,被她給看見了。

  金玉雲滿臉欣喜的迎上前來,嬌嬌柔柔的喊了聲,「疏靜哥哥。」

  思及金家為貪眛金二小姐母親留給她的嫁妝,而對外佯稱她溺死,他對金家人已沒了好感,不願與她多糾纏,微微頷首示意,便說有事要先走。  

        難得在此相遇,金玉雲哪肯讓他就這麼走了,急忙拽住他的衣袖,面帶微笑,熱絡的問道:「疏靜哥哥要去哪裡?我這會兒也沒什麼事,可以陪你一塊去。」

  擔心他覺得她太不知羞臊,她接著輕蹙秀眉,哀戚的補了幾句話,「自二姊過世之後,我一直很傷心呢,今日才出來散散心,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疏靜哥哥。」

  她傷心個鬼!但她一個姑娘家,蔣疏靜不好不給她留點臉面,撥開她拽著他袖子的手,給她提了個意見,「既然如此,三小姐不如去道觀給令姊做場法事,也好超度令姊的亡魂,我還有事……」

  他話未說完,就見金玉雲整個人摔進他懷裡:「哎喲,我頭好暈,對不起,疏靜哥哥,能不能勞煩你送我回家?」

  蔣疏靜額角一抽,倘若先前不知金家對金二小姐所做的事,他還有可能送她回家,如今他壓根不想再上金家的門,他直接將她推到她侍女的身上,表明態度,「你二姊已死,咱們無親無故,我不方便送你回去,剛好你身邊帶著侍女,還是讓她送你回去吧。」說完,他不再多留,快步離開。

  金玉雲氣得半死。「他怎麼敢這樣對我?」大姊已經快要嫁進二皇子府為側妃,但她與蔣家的親事卻仍沒有著落,都快愁死她了,今日好不容易遇上他,他卻絲毫不憐香惜玉,竟這般對她。

  她身邊的侍女見狀,給她出了個主意,「三小姐,我聽說蔣世子與丞相極是親厚,而今丞相即將成親,他那未婚妻子還是隨安侯的義女,三小姐不如去見見她,看能不能請她作媒,撮合你和蔣世子。」

  「這隨安侯什麼時候多了個義女?」金玉雨不解的問。

  她傾心蔣疏靜,蔣家的事,她早打聽得一清二楚,從沒聽說過隨安侯還有個義女。

  「這奴婢也不知道,只是這兩日京城裡人人都在傳,說丞相將迎娶之人是隨安侯的義女。」

  「可我與隨安侯那義女又沒見過面,就這麼上門去,會不會有些唐突?」金玉雲有些猶豫。她雖然很想嫁給蔣疏靜,但也不至於這麼莾撞。

  「不如請夫人出面,二小姐原本就是要嫁給蔣世子的,有這層關係在,想來那隨安侯的義女總不好不見夫人。」

  金玉雲想了想,讚賞的看向侍女,「好,就這麼辦!」

*             *             *

  和安抬起雙手,讓幾個丫鬟婆子幫她量身做嫁衣。

  結了兩次婚,嫁的還都是同一個人,這心情真是複雜難言。

  她仰著下顎,瞇著眼,盯著在陽光中飄浮的微塵,回想著當年她嫁給魏遐之的情形——

  那時他高中探花不久,洞房花燭夜,她與他多喝了幾杯酒,酒量不好的她醉了,吵著要他抱著她在房裡跑上一圈,再抱她上床。

  那時他的體力雖然比從前好上不少,但抱起她卻有些勉強,只走了幾步就趴倒在地,還把她給摔了。

  她又好笑又好氣的捶著他,接著跳到他背上,要他背著她繞國公府跑一圈。他把她抱坐到喜榻上,不停地哄道:「娘子就饒了為夫吧,等為夫的身子再養得更壯實些,再如娘子的意可好?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別浪費了這千金,好好共度這春宵吧。」

  她笑指著他,醉言醉語地道:「你知道洞房花燭夜要做什麼嗎?」

  他有些靦腆的笑著回道:「這點為夫還是知道的。」

  「哼,你說你是跟哪個狐狸精做的?」醉了的她,不依不饒的扯著他的衣襟質問。

  「沒有。」

  「還敢騙我!」她指著他的鼻子瞪著他。

  「真的沒有,母親派在我身邊伺候的都是小廝,沒有什麼狐狸精。」

  「你也沒去過青樓?」

  「為夫以前身子不好,從未去過那等煙花之地。」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身子好了,可以去了?」

  「那種地方我以前不會去,以後也不去……欸,娘子你先別躺下去,我幫你把頭飾先拆下,免得扎到。」

  「你對我真好。」她摟著他的脖子,笑咪咪的用力親了他一口,開始扒起他的喜服,一邊埋怨道:「這衣服怎麼脫不完?你沒事幹麼穿這麼多件啊?」

  「婚服素來如此繁複,娘子莫要心急,慢慢來。」他好言哄著她,一邊也面紅耳赤的幫著她脫去她身上的喜服。

  她醉眼朦朧,笑呵呵的指著他,「我才不心急,是你在心急,你看你都要把我的衣服給剝光了,真是色鬼。」

  「我只對娘子如此。」他羞赧的道。

  她拍著他的胸口,非常有義氣的道:「你放心,我也只跟你做,不跟別人做,就算你表現得不好,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似乎是為了她這句話,那一晚他非常賣力,雖然在第一次時快了些,但接下來他表現得越來越好,越戰越猛,害她呻吟了整晚,嗓子都啞了。

  她會發酒瘋,但酒醒之後,她不會像一般人全忘了,而是會將酒醉後做的蠢事記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想起自己在洞房夜花燭發酒瘋的事,她不好意思的蒙著臉。

  他擔心她把自己給悶死,一邊哄著她,一邊掀開她蒙著頭的被子,卻發現她躲在被子裡偷偷的笑著,他又好氣又笑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娘子真是淘氣。」

  她討好的涎著笑臉,「咱們這一輩子就結這一次婚,結果昨天晚上好好的洞房花燭夜,被我酒醉鬧成那樣,你不會生氣吧?」

  「我這一輩子都不會生你的氣。」他抱著她,「何況昨夜的娘子真情流露,十分可愛。」

  思及以前的事,和安彎起的嘴角蕩漾著甜暖的笑意,那時候的她,怎麼都沒想到還會再嫁給他一次。

  量好身,幾個丫鬟婆子出去,和安正想歇一會兒,趙總管便使了個下人前來通稟——

  「和安姑娘,金夫人求見。」

  「哪個金夫人?」

  「禮部侍郎金大人的夫人。」那下人回道。

  「她來做什麼?丞相與金家又沒什麼往來。」和安納悶的問。

  「她聽說您是隨安侯的義女,金家二小姐生前曾與蔣世子有過婚約,如今隨安侯不在京裡,而您又即將與丞相大婚,所以她來看看您,向您道個喜。」

  「她想道喜,可以等婚禮時再來就成了。」不過魏遐之應當不會放帖子給金家就是了。

  紫瑛已得知她現下這副身子原來是金家二小姐,怕是不想見金家人,便讓那下人先退下,這才請示道:「您若是不想去見金夫人,要不要奴婢去回了她?」

  「你說,我若去見她,她見到我這張臉會不會給嚇死?」和安很想看看金夫人在瞧見她這張臉時會是什麼表情,不過下一瞬她又道:「算了,紫瑛,你去幫我回了吧。」

  還是別節外生枝了,這時候金夫人來找她,八成沒什麼好事,多半是想攀關係。

  紫瑛應了聲,去前廳回了金夫人,「和安姑娘忙著婚禮的事,無暇見金夫人,金夫人若有什麼事,可告訴婢子,婢子再轉告和安姑娘。」

  金夫人見只來了個丫鬟,那隨安侯的義女竟沒過來,心中不悅,但人在丞相府,她也不敢發作,忍著怒氣說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因著隨安侯如今不在京裡,我想著她一個人在這京城裡,也許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和安姑娘暫時住在丞相府,所有的事,大人都替她打點得妥妥當當,不勞金夫人費心,婢子還要回去做事,就不多送了。」紫瑛說完,欠個身,便逕自回了後院。

  趙總管臉上堆著笑,送一臉陰沈的金夫人離開。

  他能成為丞相府總管,自然也是魏遐之的心腹之一,他已得知這位即將嫁給丞相的和安姑娘其實是金家二小姐,金家在她失蹤時,對外宜稱她溺死,她不想回金家,約莫是寒了心,故而也不想與金夫人相見,這他可以理解,他不解的是,為何在她想起自個兒的身分後,丞相竟要娶她為妻,且她新取的名字還和已故夫人的閨名一樣,這其中怕是有什麼不能告人的秘密。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2 21:19:38


  魏遐之下朝回來之後,與和安一起用晚膳時,她提起了金夫人今天來找她的事。

  「你說,她突然來找我,到底想做什麼?」

  魏遐之思忖道:「金大小姐即將嫁給二皇子當側妃,她多半是替自個兒女兒的婚事著急了,才想找你當說客,撮合她女兒和疏靜的婚事。」

  金大人後頭這兩任妻子,都是由側室扶正,故而幾位夫人所生的子女,年紀都相差不大,金雨翠長金多福半歲,金多福則只大了金玉雲兩個月。

  「還好我沒見她,否則豈不就要被她給纏上了。」她對金雨翠和金玉雲姊妹沒有任何好感,這兩個人以前在金家沒少欺負原主,尤其原主的死,與金玉雲和她哥哥脫不了關係,她可一點都不想幫她說媒。

  這事過後,金夫人沒再上門,和安原以為這事也就過去了,沒想到二皇子與五皇子卻先後登門拜訪。

  兩人都是借著魏遐之即將大婚,親自送禮過來。

  他們送的禮皆十分貴重,二皇子送了一幅玉屏風,上頭雕刻著百子嬰戲圖,每個嬰孩的神情都不一樣,生動活潑,五皇子送的是一盆殷紅如血的珊瑚樹。

  兩人都想藉此拉攏魏遐之,在爭奪儲君之位時得到他的支持。

  「你既然兩不相幫,要不要把這兩件禮物還回去,以免落人口實?」和安建議道。

  「這是他們送咱們大婚的賀禮,若就這麼退回去,倒顯得有些失禮。」魏遐之沈吟須臾,差趙總管備了兩份厚禮,送給兩位皇子,當是回禮。

  和安又問道:「依你看,最後是二皇子還是五皇子會繼承大位?」

  「眼下還難說,兩位皇子各有手段,替他們出謀劃策的幕僚們也都頗有才幹,最重要的是,他們手裡都掌握了一支實力不相上下的兵馬,一個掌握了禁衛軍,一個掌控城防軍。」

  聽他這麼說,她不免有些提心吊膽。「他們不會鬥得兩敗俱傷吧?」要是兩個皇子互相把對方給鬥死了,想到那後果,她悚然一驚,「不成不成,遐之,你得輔佐一個皇子上位才行。」

  魏遐之有些訝異她竟會讓他參與奪嫡之爭,「你可知道,萬一參與奪嫡之爭失敗,恐將招來滅門之禍,皇家的事該由皇家自己解決,朝臣不該插手。」

  聽他這麼說,和安也不好再勉強他,「那為何皇上都病懨懨了,還不立儲君呢?立了儲君,兩位皇子就不會爭得你死我活了。」

  「不,現下若立了儲君,京城反倒會即刻陷入混亂中。」他搖搖頭道。

  皇上即使病重,這點倒還看得清楚,所以才遲遲不立儲。

  她一愣,「你的意思是……」

  魏遐之解釋道:「歷來奪嫡之爭本就兇險萬分,如若失敗,只有一死,所以另一位皇子必不會眼睜睜坐視對方登上大位,而那坐上大位之人,也無法容許曾與自己拚死相爭的兄弟活下去。

  「這三、四代以來,奪嫡之爭尤為劇烈,皇嗣幾乎都折在其中,當今皇上登基後,皇上的三個兄弟包含他們的子嗣都沒了,再之前的三位先皇仁宗、英宗和明宗也盡皆如此。」

  大雅王朝彷彿陷入某種詛咒裡,每每奪嫡之爭,必會牽連無數人,連皇室子孫都保不住,不少世家大族、王公貴戚因此覆滅,而後又有其它的世族新貴興起,這也是他不願參與奪嫡之爭的原因。

  她沒有再多說什麼,她深深覺得古代的政治之爭比現代要複雜血腥多了,往後局勢會如何,她真的好擔心。

*             *             *

  翌日,皇上召魏遐之到寢宮見駕。

  「臣參見皇上。」他垂首躬身行禮。

  「免禮。」虛弱的嗓音從龍榻上響起,枯瘦的老人徐徐坐起身,下一瞬便劇烈的喘咳起來,一旁的太監趕緊替皇上拍撫胸口。

  魏遐之抬眸望去,關心地道:「皇上龍體不適,就別起來了。」

  「朕鎮日躺著也累,坐會兒也好。」咳了好半晌,稍稍止息,皇帝混濁的雙眼看向站在身前的魏遐之,「朕聽說你將再娶,這是想通了,不再為你那已故的夫人守身如玉了?」皇帝在說起這件事時,憔悴的臉上微露一絲笑意。

  「讓皇上笑話了。」魏遐之未多做解釋,拱手一揖。

  心知自個兒身子無法與他說太久的話,皇帝也不再多說其它,進入正題,「今兒個朕傳你來,只是想問問你,三皇子究竟是怎麼死的?」

  這一年來他病重,大多時間都昏睡不醒,可一旦清醒時,他便會召魏遐之前來詢問朝堂之事。

  「據幾個太醫和仵作會診相驗後,三皇子應是在行房時太過劇烈,身子承受不住而暴斃。」魏遐之頓了下,又補充道:「這些年來三皇子縱情聲色,身子早已掏空。」

  「這個不成材的廢物!」死得如此窩囊,皇帝怒其不爭的罵了句。

  魏遐之靜立著沒有接腔。

  「朕再問你,依你看,當年太子究竟是死於何人之手?」

  幾個皇子裡,他最疼愛的便是太子,他將太子帶在身邊,花了不少心血親自教導他為君之道,沒想到他走得比他這個父皇還早。

  他一直懷疑太子當年之所以墜馬而死,是遭人謀害,而膽大包天到敢做出這種事,無非就是他那幾個皇子,可是始終查不到證據,如今其他的皇子也都死了,只剩下老二和老五,他委實不想將皇位傳給有可能謀害太子之人。

  魏遐之躬身請罪,「此事臣確實不知,請皇上恕罪。」當年此案是由刑部負責,他並未插手,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魏遐之,朕命你重查此事。」撐著虛弱的身子,皇帝下了命令。

  「皇上,當年御馬監所有人全都被問斬,如今要重新調查,怕是不易。」魏遐之勸諫道。

  「朕不甘心,不甘心將皇位傳給害死太子之人。」皇帝痛心疾首的捶著瘦弱的胸膛,因心緒激動,又劇烈咳了起來。

  見狀,魏遐之連忙安撫道:「皇上請息怒,臣盡力重查便是。」

  片刻,咳嗽稍稍平息後,皇帝欣慰的頷首,「好、好,朕沒有看錯你,在朕病了的這段時日,你一直把朝廷的事處理得很好,未出什麼亂子,朝堂的事交給你,朕也能放心。朕累了,你退下吧,若是查到什麼,盡快來稟。」

  「臣遵旨,臣告退。」魏遐之躬身一揖,離開寢宮。

  要重查當年太子墜馬之事並不容易,當年都沒能查出什麼,如今那些證據早已湮滅,更是難上加難。

  這些年來皇上重用他,封他為相,對他信任有加,對這位對他有知遇之恩的皇上,他是心存感激的,既然這是皇上最後的心願,他也只能儘力完成。

  因此,在籌辦婚禮的同時,魏遐之一邊暗中著手調查太子當年墜馬之事。

*             *             *

  「我就說葛雷生會贏吧。」

  「這回可讓你贏了不少錢,待會去喝酒你可得請客啊。」

  「不過才贏了幾十文錢,就讓我請喝酒,一頓酒錢都不只這些,等我下回再多嬴他幾把再請吧。」

  「成,就先讓你欠著,不過倒沒想到葛雷生那小子竟然天生神力,那麼大的鼎都扛得起來,我要早知他力氣有那麼大,當時也押他贏。」

  「嘿嘿,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其實呀,我是見過他扛起過一匹馬的,當時他的馬病了,走不了路,他一路扛著馬要去給獸醫瞧,剛好被我給看到。」

  「原來你小子早知道他力氣大,我就說你這小子怎麼突然慧眼識英雄了。」

  午後,和安拿著借來的弓箭要歸還,剛到侍衛們休息的屋前,正好聽見他們說的話,正要踏進門檻的腳縮了回去。

  葛雷生?這名字不是她看的那本小說的主角嗎?之前他一直沒出現,她倒忘了還有這個人的存在。

  葛雷生做為這本書的男主角,最大的任務就是推翻魏遐之的統治,取而代之。

  魏遐之已答應她不會篡位,葛雷生也不可能再推翻他,那他這男主角的任務……應該也會變了吧?

  雖這麼想,和安仍是有些惴惴不安,一下子覺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也許只是同音的名字,一下又覺得萬一真是他呢?

  與其在這裡疑神疑鬼,她決定進去問個清楚,越過門檻,她舉步走進屋裡,把弓還給保林。

  「對不住,保大哥,近日事情忙,一時忘了來還你的弓。」

  保林恭敬的接了過來,「和安姑娘客氣了,若非我只有這把弓,也就送給和安姑娘了。」

  她即將嫁給丞相的事,府裡上下全都知道,見到她進來,侍衛們全都站起身,迎接這位未來的丞相夫人。

  和安讓他們坐下,笑著說道:「大家不用拘謹,改日有空,咱們再來比比射箭。說來還要多謝你們,那日我射了那幾箭,回去之後,逐漸想起以前的事呢!」

  「能幫到和安姑娘真是太好了。」一名侍衛笑道。

  「對了,我方才聽你們說有個人力氣很大,那個人是誰呀?」她故作好奇的間道。

  另一名侍衛回道:「他名叫葛雷生,是個守城門的小將。」

  名字沒錯,書裡的男主角也是天生神力,而且一開始,他也是守城門的小將,這些全對上了,看來他真的是男主角沒錯,再問了些事,和安才回房去。

  葛雷生是這本書的男主角,最後魏遐之是死在他手上的,現在聽到這個人的消息,她實在有些坐不住,在房裡走了兩圈,決定去看看本尊。

  紫瑛與兩個丫鬟陪著和安出來,見她越走越靠近城門那頭,紫瑛連忙提醒道:「靠近那頭便是城門了,沒什麼首飾鋪,多半都是些讓人寄放牲畜的棚子。」

  和安是以想挑選些首飾為由出來的,但此時她的心壓根就不在那些首飾上,只想著要會會葛雷生。

  她佯裝出忽然很想參觀城門的模樣,興匆匆地道:「既然都走到這裡來了,不如就去城門那裡瞧瞧吧。」

  先前她是乘轎出門,但來到這條大街後,為了方便接近城門,她便找了個藉口棄轎步行。

  紫瑛只得領著兩名丫鬟跟著她。

  幾人還未走到城門口,忽然聽見一道清亮的嗓音傳來——

  「給我攔住那小偷!」

  和安回頭一看,覷見一名身穿天青色男裝,頭髮用玉環束起的少年,正追著一個身形瘦小的男子,不過聽那嗓音,此人分明是個姑娘,而且在看清她的面容後,她發現此人還是個熟人——儀箏公主!

  和安忍不住在心裡嘀咕,要女扮男裝,除了外表,聲音好歹也得裝得像一點,這樣一喊,除非耳聾,否則誰聽不出她是個姑娘。

  在儀箏公主吼完後,下一瞬,就見城門附近有個身穿鎧甲的小將衝了過來,一腳掃向那瘦小的男子,將他給撂倒在地,接著他一把拎起那男人的後領,喝斥道:「蔡力?!怎麼又是你?我不是警告過你不得再行竊!」

  那竊賊垂著腦袋不吭聲。

  「你認識這竊賊?」儀箏公主走過去問道。

  「他近來常趁人不察,扒走路人的錢袋,被我逮著兩次。」那小將看向蔡力斥道:「還不把東西還給人家。」

  蔡力將偷來的荷包奉還,一邊跪地求饒,「這位公子,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兩歲稚兒要養,你就饒了小人這一回吧。」

  儀箏公主笑斥道:「看你年紀也不過才二、三十歲,你那八十老母是怎麼生的你,難道她五、六十歲了還能老蚌生珠?」

  她這話一出口,圍觀的幾名路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你要瞎編也編個可信一點的。」

  不想那小將卻替蔡力說道:「蔡力還真的有個八十歲老母和兩歲稚子。」

  儀箏公主滿臉狐疑,「你不會是在幫著他騙人吧?」

  「我沒騙人,他以前是乞丐,十幾年前被一名老婦收養,他便將那老婦認作養母,這些年來一直侍母至孝,兩年前他又撿到一個棄嬰,便當作自己的孩子養。」

  「這樣說來他倒是個好人,可什麼不好做,偏要做這扒竊的勾當?」

  「這是因為蔡力的老母親病了,他沒錢給老母親治病,又沒其它的本事賺錢,這才會行竊。」

  那小將憫其孝行,所以每次抓了人後,訓斥他一頓,便把人給放了,未送官府議。

  「聽起來倒是個孝子。」儀箏公主大手一揮,掏出荷包裡的一些銀子遞給蔡力,「喏,這些銀子你拿著給你娘治病,以後不要再扒別人的銀子了。」

  蔡力接過那些銀子,千恩萬謝的離開。

  「你叫什麼名字?」儀箏公主接著看向替她抓住竊賊的見他模樣生得俊朗英武,不由得心生好感。

  那小將拱手,笑露一口白牙,「在下名叫葛雷生,是這城門的守將,姑娘深明大義,心性良善,教在下佩服。」

  儀箏公主瞠大眼,「你怎麼知道我是姑娘?」

  「女子的聲音與男子不同。」葛雷生回道。

  儀箏公主笑著輕拍了下自己的臉,「唉呀,我適才急著追賊,竟忘了這事。」

  兩人笑著敘話,然而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的和安,卻覺得腳底發麻。

  儀箏公主和葛雷生是這本書的男女主角,他們正是因為抓到一個竊賊而互生情愫,她竟然親眼見證了這歷史性的一幕。

  書裡的劇情依舊在進行著,那麼未來他們該不會……

  想到此處,和安連頭皮都發麻了,心惶惶的轉身要回丞相府。

  這時一輛馬車駛來要出城去,車廂裡的人掀起簾子一角,漫不經心的往外頭一瞥,倏然間驚傳的睜大眼,推了推坐在一旁的母親。

  「娘,你看,那不是金多福嗎?」金玉雲驚訝道。

  坐在她身旁的金夫人探過頭看了眼,也驚得張著嘴,「這死丫頭怎麼會在這兒?」 

  金多福失蹤這麼多日,遲遲未回金府,她們以為她可能在外頭遭遇了什麼不測,但因沒找著人,也沒見到屍首,為了坐實這事,她便暗中唆使下人,假造金多福溺死之事,以瞞騙丈夫和世人。

  至於她究竟是不是真死了,她壓根不在意,既然都已出殯,她就算活著回來,為了她娘留下的那些嫁妝,她也不會認她,卻沒想到竟在這兒遇到了她。

  金玉雲著急的扯著母親的衣袖,「娘,咱們可不能讓她就這麼回去,萬一讓爹知道她沒死,那些嫁妝……」

  「我知道,你先別急,讓娘想想辦法。」金夫人安撫女兒,接著瞧見跟在和安身邊的一名侍女,覺得很眼熟,不由得多看幾眼,此時馬車已駛過她們,想起什麼的金夫人回過頭盯著那侍女,震驚的脫口而出,「多福那個姑娘,那日我去丞相府時剛見過,她似乎是在隨安侯那位義女身邊伺候的丫鬟。」

  「丞相府裡的下人怎麼會跟她走在一塊兒?」金玉雲不解的問。

  「也不知多福是怎麼同她攀上關係的。」金夫人即刻吩咐車夫調轉馬車,回頭跟著她們。

  懷著心事的和安未發覺有人跟著,步行到先前下轎的地方,坐上轎後,便直接返回丞相府。

  金夫人與金玉雲一路見她乘著轎子進了丞相府,心中驚疑不定。

  金夫人使喚一個丫鬟,讓她去向門房打探。

  不久,那丫鬟回來稟告,「夫人,那門房說適才乘轎進去的就是隨安侯的義女,也就是丞相大人即將迎娶的那位姑娘。」

  「金多福怎麼可能會是隨安侯的義女?你是不是聽錯了?」適才一路跟著她們,金玉雲親眼看見金多福坐上那頂轎子,但她不敢相信她競會搖身一變成了隨安侯的義女。

  「三小姐,奴婢絕沒有聽錯,那門房確實是如此說的。」那丫鬟信誓旦旦地回道。

  金夫人拍了下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這就難怪了,那日我來丞相府,她不敢見我,想來是怕我揭穿她的身分。」

  「娘,那現下咱們要進丞相府揭露她的身分嗎?」金玉雲問道。

  金夫人受不了的罵道:「你這丫頭傻啦,咱們去揭露她的身分,不是在打自個兒的嘴嗎?」

  「我一時忘了嘛,那咱們該怎麼辦,難道就任由她欺騙丞相嗎?」想到金多福竟然要嫁給丞相了,金玉雲越想越不甘心。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變成陸安候義女,又是怎麼混進丞相府的,不過如今這把柄落在咱們手上,不怕她不聽咱們的話。」金夫人一臉得意。

  「娘的意思是……」

  和安回到丞相府不久,趙總管來到了她的小院。「和安姑娘,這是金家差人送來的,說是有要緊的事,讓和安姑娘即刻親閱,那送信來的下人這會兒還在前廳等著您回信。」他覺得這事有些不太尋常,故而親自把信送過來。

  「金家送來的信??」和安接過,撕開信封,取出信來看,看完後,她氣得都笑了。「她們竟然寫信來威脅我。」

  「夫人,金家在信裡寫了什麼?」紫瑛關切的問道。

  和安隨手將信遞給她,「你自己看看。」

  紫瑛接過信,看完後氣憤的皺起眉,「她簡直欺人太甚,竟然妄想拿您的身分來脅迫您。」

  金夫人在信裡提及,已得知夫人就是金家失蹤的二小姐,還拿此來要脅她替金家三小姐說親,讓三小姐能嫁給蔣世子,否則就要向丞相揭露她的真實身分,不讓她再欺瞞丞相。

  和安略一思索,吩咐道:「紫瑛,你的字寫得漂亮,你替我回一封信給她,就說悉聽尊便,要說儘管去說,到時看究竟丟的是誰的臉面。」交代完,她十指交錯在胸前,對趙總管說道:「往後金家再來人,一律攆走。」

  「是。」趙總管應了聲,待紫瑛寫好信後,他帶著信回到前廳,交給金家來人,「這丞相府裡的事,咱們大人無一不知,還請轉告金夫人,莫再來打擾和安姑娘。」

  身為丞相府總管,他不能任由區區一個金家欺到頭上來,和安姑娘的真實身分究竟是誰,從紫瑛和采霏對她如此恭敬,口中必稱夫人,那答案已呼之欲出,不過這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他也不敢多想,他只須謹記那是丞相放在心尖上之人,不能讓外人傷她分毫。

*             *             *

  在處置完金家的事後,和安緊鎖著眉頭,繼續思索著之前在城門前看見的那一幕。

  書裡的男女主角已經相遇,接下來的劇情便是兩個皇子即將開始鬥得你死我活,最後被魏遐之漁翁得利,而後男女主角一起打倒魏遐之……

  她不能任由事態發展到那一步,也許她應該在事情發生前,想辦法殺了男主角,那麼魏遐之就不會有事,可葛雷生武功極高,又天生神力,不好殺……

  下一瞬,和安被自己陡生的殺意驚出一身冷汗,她怎麼又有想殺人的念頭?先前計劃暗殺魏遐之,還能說是不得已,可如今……

  難道她已不把人命當一回事,開始嗜殺成性了嗎?

  狠狠反省一番後,和安不敢再想暗殺葛雷生的事。

  然而這夜,入睡後她作了一個惡夢,夢見魏遐之還是篡位當了皇帝,最後百姓揭竿起義要推翻他,葛雷生和儀箏公主率領的反抗軍破城而入,攻進皇宮裡,魏遐之被亂箭射死,葛雷生上前剁下他的腦袋,指著他鮮血淋淋的頭顱,對那些反抗軍得意大笑說道:「謀朝篡位的奸臣已伏誅!」

  她從惡夢中驚醒,嚇出一身冷汗。

  她驚悸的喘息著,須臾想到什麼,她顧不得穿上鞋子,赤著腳,匆匆忙忙的跑出寢房,直奔魏遐之所住的跨院,不等守夜的下人通傳,她一路闖進他的房裡,下人不敢傷她,急忙跟著過去。

  她一路跑到他的床榻邊,一邊搖著他,一邊喊道:「遐之、遐之,你醒醒、醒醒!」

  魏遐之睜開惺忪睡眼,一見是她,納悶的問道:「和安,你怎麼來了?」發現屋裡還是一片黑暗,他起身點燃燭火,抬手摒退追來的下人,發現她滿臉驚懼之色,他扶她坐到床榻上,

  關切的詢問,「你這是怎麼了,可是作惡夢了?」

  和安緊握著他的手,著急的道:「你記住,以後千萬千萬不要跟葛雷生作對。」

  「葛雷生是誰?」他迷惑不解,她半夜跑來找他,就是為了讓他別跟這個他聽都沒聽過的人作對?

  「他是、他是……」她說不出他的身分,只能告訴他,「總之,你記著我的話就是,別跟他作對,別傷害他的家人,他是得上天眷顧之人,你跟他作對不會有好下場。」

  「和安,你究竟是怎麼了,為何半夜跑來跟我說這些奇怪的話?我連這葛雷生是誰都不知道。」

  「我……」和安垂下眼,她沒辦法對他說出整件事情的真相,貿然跑來對他說這些話,也難怪他不能理解。

  「和安,我們是夫妻,有什麼話不能告訴我嗎?」她如此反常,讓他很擔心。

  她沈默須臾,才抬起眼看向他,「有些事不是我不想說,而是說不出來。你要相信我,我絕不會害你,你只要記住千萬別與葛雷生交惡,若是可以,盡量同他交好。」她能告訴他的只有這些。 

  魏遐之知道她身上藏著秘密,不想逼她,遂沒再追問下去,「那你總能告訴我,這葛雷生究竟是何方神聖,竟如此了得?」連他見了都得退避。

  「他是守城門的一個小將。」

  他狐疑的睇著她,「我還以為他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能呼風喚雨,輕易就奪取我的性命。」方才她說得那麼嚴重,讓他誤以為此人本領有多高強。

  「他以後會是的。」和安小聲說了句,葛雷生可是這書裡的男主角,他頭上頂著主角光環,誰跟他為敵誰倒黴。

*             *             *

  金夫人收到和安的回信後,氣壞了,稍加思索後便明白過來,她身分的事,丞相多半早就知情,她這才有所倚仗,不將自己放在眼裡。

  想起金雨翠將嫁給二皇子為側妃,她刻意把金多福在丞相府的事透露給她知道,她對付不了那個死丫頭,可有人能對付得了她,當初金多福的娘留下的那些嫁妝,金雨翠可沒少拿。

  納側妃不比娶正妃,儀式沒那麼繁雜,挑了個吉日,金雨翠就被抬進二皇子府。

  兩日後,魏遐之下了朝,準備要回府時,遇上二皇子武弦。

  「丞相請留步。」

  「不知二皇子有何吩咐?」魏遐之抬手一揖。

  「我聽聞丞相近來在調查當年太子墜馬之事,不知可有此事?」武弦約莫三十五、六歲,臉型瘦長,眉色淺淡,鼻挺唇厚。

  「確有此事。」魏遐之沒有否認。

  這事他是暗中調查,如今卻讓二皇子得了消息,顯見是他的手下裡有人被收買,走漏了消息,不過他也沒想過這件事能瞞過二皇子與五皇子。

  「丞相為何會突然調查此事?」武弦試探的詢問。

  「臣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魏遐之只這麼回道。

  武弦面露驚訝,「丞相的意思,是父皇命你重啟調查?」

  魏遐之頷首,「二皇子向臣探詢此事,不知意欲為何?可是有什麼消息特來告訴臣的?」

  「太子墜馬之事已過去這麼久,當年御馬監所有人全都被斬首,而今父皇命丞相重新調查此事,莫不是認為當年太子之死另有內情?」

  「臣不敢揣測聖意。」魏遐之淡然回道。

  見他口風極緊,什麼都不肯透露,武弦心中雖不悅,但也未再追問下去,轉而提及另一件事,「我日前聽說了件不可思議的事,同丞相有關,心中納悶不知真假,丞相可否相告,以解我心中疑惑。」

  「不知二皇子所指何事?」

  「我聽說丞相欲迎娶的隨安侯義女,竟與金家二小姐長得極為神似,不知這是何故?」這事是金雨翠嫁給他的翌日,當成閒話般說給他聽的,因這事與魏遐之有關,他記下了,今日刻意前來試他一試。

  「不知此事二皇子早從何處聽來的?物有相同、人有相似,臣未曾見過金家二小姐,據說她先前溺水而死,金家也已為她辦完了喪事,想來她應當不會從墳墓裡復活才是。」

  武弦笑道:「是金夫人有日在路上見著那位姑娘,覺得她長得與金家二小姐一模一樣,故而心中存疑。聽說金二小姐溺死時,因身子泡在水裡許久,身子浮腫不堪,整張臉已辨認不出生前的模樣,金家也是從衣著上看出她可能就是失蹤多日的金二小姐。如今突然出現一個與金二小姐生得如此相似之人,也難怪金夫人心有所疑。」

  「聽二皇子這麼說,想來臣的未婚妻必是與那已故的金二小姐生得有些相似,所以那日乍見,金夫人才會將她錯認,但臣的未婚妻蔣世子也是見過的,他應當不會認不出她來才是。」

  見魏遐之死咬著不肯承認,武弦面上露出些許遺憾之色,「那真是可惜,我還想著如若丞相的未婚妻真是金家二小姐,咱們可就是連襟了。」

  「是臣福薄,無此榮幸。」

  兩人再敘了幾句話,魏遐之告辭離開皇宮。

  想到二皇子竟想拿和安所附身軀的身分來與他攀關係,他冷冷一笑,他既然敢安排和安成為隨安侯的義女,就不懼金家上門來指認。

  思及前兩日和安的異常,他命轎夫轉往城門而去。

  來到城門,魏遐之命人找來葛雷生。

  片刻後,一名面容英武俊朗的小將來到他面前。

  「見過丞相,不知丞相召喚末將前來,有何吩咐?」

  「你就是葛雷生?」

  「沒錯。」

  魏遐之仔細端詳他,也沒長得三頭六臂,為何和安這般忌憚此人?

  見他打量著自己,也不說話,葛雷生納悶的喚了聲,「丞相?」

  魏遐之拉回思緒,問道:「你平日裡守這城門可辛苦?」

  「不辛苦,倒是平日無聊得緊,沒啥事做,只能抓抓小賊。」

  「聽說你天生神力,讓你守這城門倒也大材小用了。」

  那夜之後,他便命李耀平調查過這葛雷生的事,知道他武功極好,為人也很仗義。

  一聽丞相似是有意將他調走另用,葛雷生兩眼一亮,趕緊自薦道:「丞相,末將自幼學習兵法,一直想著運用所學報效朝廷。」

  「你這是想著要去打戰?但眼下邊關無戰事,這樣吧,我讓你到禁衛軍去磨練磨練,日後若有機會,再薦你去戰場。」

  去禁衛軍總比守城門來得好多了,葛雷生一喜,連忙道謝,「多謝丞相大人。」

  「不用多禮。」魏遐之擺擺手,坐回轎內,返回丞相府。

  等人離開後,葛當生撓了撓頭,後知後覺的想到一個問題,丞相突然來找他,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是聽說他英勇過人,一時動了惜才之心,特地來把他調到禁衛軍去?

  魏遐之回府後,將自己見了葛雷生之事告訴和安。

  「你把他調去禁衛軍了?」

  「你不是讓我同他交好?既然他武功極高,讓他護衛皇宮,倒也不至於埋沒了他。」

  「說的也是。」和安惴惴不安,不知他這麼做是好是壞,不過這也算是結了個良緣,想來結果應當不差。

  見她這幾日一直心神不寧,臉色都憔悴了幾分,魏遐之握住她的手,關切的道:「和安,我不知你究竟在擔心什麼,你什麼都不肯告訴我,我也無法為你分憂,但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便絕不會再讓你有事。」

  她偎進他懷裡:「對不起,不是我不是想告訴你,而是……無法說。」

  她又何嘗想藏著這樣的秘密,每日擔驚受怕,她也想讓他拿拿主意、想想辦法,這件事畢竟與他有著極大的關係,可她卻什麼都無法說,只能一個人煩惱。

  「罷了,哪一天你能說的時候再說吧。」魏遐之在她額心印上一吻。「你這兩日都沒睡好,今日早點歇息,我命人給你點安神香,別再胡思亂想,好好睡一覺,下個月就是咱們大婚之日,你可得養好精神。」

  「嗯。」和安兩手抱著他的腰輕點螓首,將臉埋在他胸口,輕聲呢喃,「我們一定能平安的度過明年的元旦。」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2 21:20:04


  翌日,魏遐之休沐待在府中,晌午時分,貴客登門。

  五皇子武哲繼二皇子武弦之後,也來向魏遐之探查太子墜馬一案。

  魏遐之的回答與當時他對二皇子所說的一樣。

  聽畢,武哲示好道:「既然是父皇命丞相重新調查,我也幫你查查有什麼線索,一有消息,我會馬上命人告知。」

  他身高魁梧,面容粗獷,說起話來十分豪邁。

  「那就有勞五皇子了。」魏遐之拱手致謝。

  武哲嘆息一聲,「別同我客氣,這是應該的,我也想知道當年太子墜馬是不是有人存心害他,想必父皇也一直有此疑問而不得解,才會鬱結於心,致使龍體遲遲無法康復。」他粗獷的臉上流露對父皇的關切之意。

  兩人再說了幾句,待五皇子離開之後,魏遐之回了書齋。

  和安來書齋找他,兩人敘著家常時,他順口提起五皇子來找他的事。

  「……他與二皇子的目的一樣,都是為了打探皇上命我重新調查當年太子墜馬之事。」

  聽完他所說,和安忖道:「看來這五皇子似乎是真的希望你能調查出真相。」下一瞬,她話鋒一轉,「不過表面上看起來是好人的人,有時候才是真正的兇手。」

  魏遐之聞言,不由得一怔,「你認為兇手是五皇子?」她雖是女子,但在某些事情上,往往有出人意料的獨到見解,故而他從來不輕視她的意見。

  她搖搖頭,「我只是隨口那麼一說,至於太子一案幕後主使者是誰,我也不知。」

  「不過你適才所說,倒也不無可能,大奸似忠,一個人若虛偽到了極點,便讓人難以分辨出真面目。」他思忖道:「當年的人證、物證全都湮滅不存,而今若要查出究竟誰是幕後主使之人,看來只能用那個辦法了。」

  「什麼辦法?」和安好奇的問道。

  魏遐之吐出四個字,「引蛇出洞。」

  「要怎麼做?」

  「拋出一個餌來引誘他們,倘若太子一事與兩位皇子無關,他們便不會有所行動,否則……」

  和安頓時意會的接腔,「就會有人急著想要毀掉你放出來的那個餌。」

*             *             *

  某日,一群侍衛小心的押送一人進大理寺。

  李耀平對獄丞交代道:「此人是欽命重犯,丞相有令,命大理寺嚴加看管,禁止任何人探視,所有的一切飲食,皆會有專人送來。」

  那獄丞應了聲後,接著探詢道:「李侍衛,不知此人犯了何罪?」

  「事關機密,獄丞大人無須過問,待丞相稟明皇上後、便會提他到御前,由皇上親自審問,你只要記住,此事不得洩露出去。」交代完,李耀平留下幾名侍衛看守,便離開了大理寺。

  回到丞相府,李耀平馬上來到書房向魏遐之復命,「大人交代的事,屬下已辦妥。」

  先前他們送進大理寺的並非真人,而是用稻草偽裝的假人,不讓獄丞送吃食和飲水過去,就是怕被發現。

  魏遐之頷首,接著吩咐道:「京裡要亂了,你讓府裡的侍衛暫時取消休沐,嚴加防備,待此事了了,休沐再加倍補之。」

  京裡已風雨欲來,很快的,這表面上的平靜就會被打破,而他這引蛇出洞之策,將會是個引線,引爆那場混亂,不過長痛不如短痛,也該有個結果,結束這場奪嫡之爭。

  「是。」李耀平應了聲後,猶豫一瞬,試探的問道:「可是終於要見真章了?」

  「差不多是時候了。」只剩兩個皇子,只有一人能問鼎大位,究竟最後誰能脫穎而出,端看兩位皇子的手段了。

  和安也很緊張,等著看魏遐之的引蛇出洞之計,究竟會引出誰來。

  但她和魏遐之怎麼也沒想到,一日後的深夜時分,竟會聽到皇宮裡的宮鍾大響,那是皇上駕崩時才會敲響的喪鐘。

  被鐘聲驚醒,魏遐之神色凝重,匆匆換上朝服,連夜進宮。

  所有三品以上的大臣也都先後抵達宮中。

  和安無法再安睡,換了衣裳來到前廳,等著宮裡傳回來消息。

  引蛇出洞之計才剛施行,都還未抓到那條蛇,皇上竟忽然殯天,這樣接下來也不用再抓蛇了,但皇上在這時駕崩也太突然了,讓人不得不懷疑,這背後是不是藏著什麼陰謀。

  按照書裡的劇情,皇帝不該這麼早就歸天了啊?

  和安不安的眺向深藍的夜空。

  不久,外頭突然傳來喧嘩聲,趙總管神色匆匆的進來稟道:「和安姑娘,城裡戒嚴了,婪衛軍四下在捉拿人。」

  「禁衛軍在捉拿什麼人?」和安訝異的問。

  「聽說是叛亂之人。」

  「這城裡哪來的叛亂之人?」

  趙總管素來堆滿笑意的臉龐,此時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壓低嗓音道:「怕是宮裡生變了。」

  和安神色一凜,「你說宮裡?莫非皇上的死有問題?」下一瞬,她隨即想起一件事,「我聽遐之說禁衛軍的統領早已暗中投效五皇子,難道是五皇子他……那二皇子呢?」

  「依奴才猜測,那些禁衛軍約莫就是在捉拿二皇子一黨。」

  她心下一緊,難掩擔憂地道:「那遐之在宮裡會不會有危險?」

  趙總管忖道:「皇上駕崩,進宮的不只丞相,還有許多大臣定也都去了,想來五皇子暫時不會拿丞相和這些大臣如何,只會先將他們控制起來,待除掉二皇子一黨,才會放他們回來。」

  聽到趙總管這麼說,和安慌張的心稍稍鎮定下來。「想不到這回引蛇出洞,竟引出這麼毒的一條蛇來。」

  五皇子不去毀了那證人,竟然釜底抽薪,直接跑去宰自己的父皇,接著只要再拿出詔書,當成皇上遺詔,他就能名正言順登基繼位。

  她不得不佩服五皇子的膽識,果然應了魏遐之先前說的那句話,大奸似忠。

  她現在只希望五皇子在除掉二皇子之後,別把皇上下令調查太子一案的事,怪罪到魏遐之頭上。

  與此同時,魏遐之與眾大臣都被關在宮裡的太明殿,看著五皇子武哲,領著一名皇上身邊的內侍太監,宣讀遺詔。

  「……五皇子賢明恭謹,果敢堅忍,著承大統,繼皇帝位。」

  眾大臣面面相覷,泰半的人都望向百官之首的魏遐之。

  武哲銳利的目光也緊盯著魏遐之。

  魏遐之垂眸一瞬,便跪下領旨。「臣遵旨,恭迎五皇子登基繼位。」

  身為臣子,他從不涉入奪嫡之爭,誰勝出他就奉誰為帝,至於皇上生前對他的囑託,如今情勢比人強,他也不得不辜負了。

  身為臣子,他並不希望朝廷陷於動蕩之中,若是能早日結束這場動亂,便能減少無事的傷亡,不過倘若五皇子未能抓獲二皇子,讓他脫逃,只怕誰勝誰負,還是未定之數。

  見他一跪,其它大臣也不敢再有所遲疑,就連暗中支持二皇子之人,見大勢已去,也紛紛跪下,齊聲道:「臣等遵旨,恭迎五皇子登基繼位。」

  「眾卿平身,如今有逆黨在城中作亂,為了丞相和諸位大臣的安危,還請暫時留置在此,待捉拿了叛賊,再行著手準備父皇的治喪事宜。」

  和安人在前廳,聽著外頭的打鬥聲。

  就在不久前,城防軍與禁衛軍打了起來,如今外頭廝殺聲一片。

  丞相府大門緊閉,李耀平率領一干傳衛嚴加防守,以免有人趁亂闖進來。

  趙總管看著神色鎮定的和安,有些佩服她的臨危不亂,在這當頭竟然打起拳來了。

  殊不知和安在聽見外頭廝殺聲時,就有些心驚膽顫,最後不得不借著打太極拳來平息慌亂的心緒。

  她一邊打著拳,一邊在心裡祈禱著那兩位皇子可千萬千萬不能把自己給搞死了,一定要有一個人活下來,否則、否則……她不敢再想下去。

  情勢發展至此,完全超脫她的預料,她現在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在這裡等消息,讓她等得心急火燎,完全坐不住。

  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停下動作,覷向趙總管問道:「要是二皇子和五皇子兩敗俱傷,宗室裡還有誰有資格能繼位?」

  趙總管有些疑惑她怎會突然問起此事,尋思片刻後仍是回道:「這百年來因為幾次的奪嫡之爭,折損了不少宗室,如今宗室十不存一,要說最有資格的,算起來該是……」

  說到這裡,他忽然一愣,臉色有些古怪。

  「該是誰?」她心急的追問。

  「該是丞相,魏家本也是宗室,丞相的太祖父是仁宗的侄兒,懷宗的孫兒,因當時汝陽公主與駙馬尋國公膝下無子,懷宗憐惜女兒,便過繼一個皇孫給汝陽公主為嗣,改姓魏,因此在仁宗與幾個兄弟的奪嫡之中,才能幸得保存一命。」

  聞言,和安臉色大變,「你說什麼?!」她萬萬料想不到魏遐之身上竟然有皇家血脈。

  見她這般失態,趙總管以為她不相信,「事隔多年,城裡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事,但奴才替丞相管著這府裡,對丞相大人的家譜,多少還是有幾分知悉的。」

  和安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老天爺,你這是在玩我嗎?」

  魏遐之竟然有皇室血統,要是兩位皇子互相把對方給砍死,魏遐之登基繼位,簡直是名正言順的事,哪裡需要篡位啊!

  她抱著腦袋,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局勢怎麼會演變成這樣?這個局要怎麼解?

  禁衛軍與城防軍的打鬥一直持續到翌日,家家戶戶都緊閉大門不敢外出。

  城中一片狼藉,死傷無數,屍首遍地。

  最後二皇子率領城防軍攻破皇宮,與五皇子所領的禁衛軍展開一場殊死撐鬥。

  被關在太明殿的魏遐之與眾大臣無法得知外頭的情形,只聽殿外殺聲震天,眾大臣心中驚疑不定,倒是魏遐之沈得住氣,盤腿坐在地上,閉目養神,等著這場動亂分出勝負來。

  其他大臣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議論著眼下的情形——

  「看樣子外頭是五皇子領的禁衛軍與城防軍打起來了,城防軍能一路打進宮裡,也不知這禁衛軍能不能擊退他們?」

  「這城防軍定是二皇子帶來的,萬一禁衛軍敗了的話,那麼……」

  有個支持二皇子的大臣暗喜,說道:「那麼咱們就得奉二皇子為新君了。」

  「這事還是別貿然妄下斷論。」有個大臣謹慎的道。

  清晨時分,大臣們又餓又渴,泰半都已體力不支的坐在地上,外頭的廝殺聲也逐漸小了。

  支持二皇子與支持五皇子的大臣心思浮動,擔憂的望向外頭,期盼著各自支持的皇子得勝的消息傳來。

  半晌後,這些大臣總算盼來了消患,城防軍與禁衛軍停戰,各自的統領面露悲痛之色,親自前來大殿,傳達了噩耗——

  「二皇子被流箭射中,已身故。」

  「五皇子遭人近身暗殺,身中一刀,已歿。」

  眾大臣皆大驚失色,「兩位皇子都戰死了?」

  就連魏遐之也滿臉錯愕,萬萬料想不到這一夜的變故,最後竟會等來這樣的結果。

  「如今皇上駕崩,兩位皇子也歿了,那麼該由誰來繼承大統?」眾大臣茫然相觀。

  「國不可一日無主,只能由宗室裡選出一人登基繼位。」年高德劭的太傅發言。

  其餘的大臣望向掌管皇族親屬事務的宗正,「宗室裡還有那些皇嗣?」

  宗正飛快尋思,半晌後,面露難色,「宗室裡嫡系的皇嗣皆無,只剩下一些旁支。」

  禮部尚書瞥了魏遐之一眼,說道:「眼下倒是有一人有資格繼承大統,他的太祖父是懷宗的孫子,仁宗的侄兒。」

  「此人是誰?」眾大臣納悶的紛紛詢問。

  朝中一些年老的大臣,經禮部尚書一提,也想起了一些事,紛紛看向魏遐之。

*             *             *

  李耀平在城中的動亂平息後,被和安催促著進宮打探消息。

  半晌後,他臉滿喜色的帶回消息,「兩位皇子已歿,大臣們紛紛推舉丞相繼承大統。」

  「你說什麼?!」和安驚恐的瞪著他,她一直想盡辦法要阻止,沒想到事情還是發展到這一步。

  李耀平不明白聽見這天大的好消息,她為何沒有半分喜色,反倒宛如天要崩了,如此恐懼。

  她哆嗦著拽住他的衣袖,顫著唇說道:「你去告訴丞相,他絕不能繼位,他答應過我的!」

  對她的要求,他滿臉錯愕不解,「和安姑娘,國不可一日無主,如今兩位皇子皆歿,需要有人出來主持大局,丞相才智卓絕,在皇上病重無法理事期間,將朝政治理得井然有序,丞相若能繼位,定是一位明君,您為何要阻止?再說,丞相若登基,日後您就是皇后。」

  「我不要當什麼皇后,總之他不能登基!」和安整個人都在發抖,抑制不住的大吼出聲。

  李耀平覺得她如此要求簡直不可理喻,不忿的道:「這天下人有多少人夢想著當皇帝,如今丞相有機會名正言順登基為帝,坐擁萬里江山,屬下實不明白,和安姑娘為何不為丞相高興,反而要加以阻止?」

  她被他一問,窒了窒,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李耀平說的沒錯,哪個男人心裡沒有一個皇帝夢,如今這至尊的皇位唾手可得,更是名正言穎,她卻要魏遐之放棄,在別人看來,根本就是在無理取鬧吧。

  倘若她執意要他放棄皇位,也許他會答應,但日後想起自己因她錯失皇位,也許會對她心生怨恨。

  她靜默良久,抑住心中的絕望,看向李耀平。「那你就替我帶幾句話給他吧……」

  她閉了閉眼,緩緩說道:「就說,他若當上皇帝,不要急著推行新政,所有的改革都要穩紮穩打,一步一步慢慢進行,要讓百姓先適應了,才不會引發民怨,還有,記得讓他千萬千萬別與葛雷生作對,要對此人多加提拔,盡置施恩於他。」

  在她看來,書裡所寫說他倒行逆施的那些事,其實都是為了改革,只是沒準備周全,就迫切的推行,才會招致民怨,只要他不要太過心急,也許就能坐穩皇位了。

  聽了這番話,不只李耀平,就連趙總管和侍立一旁紫瑛與采霏,也滿臉莫名,她這番話聽起來竟像是遺言。

  說完這些,和安便拖著沈重的腳步走回房裡。

  她無力的躺倒在床榻上,思忖著不久後,她也許就會魂飛魄散,再也不會有機會重生,而且她的身體也毀了,不可能再回到原來的世界去。

  她是如此如此的捨不得他,如此如此的不想離開他,她還以為這一次她能陪著他度過一生,守著他慢慢變老。

  可是……她又被擺了一道。

  想到傷心處,她轉身將臉埋在被褥裡,哭得不能自抑。

  紫瑛和采霏跟進來,聽見那悲切的哭聲,驚訝的互覷了眼,不明白丞相若是能繼位,分明是好事啊,為何夫人會哭得如此哀戚?  

  「夫人……」

  「你們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和安啜泣的嗓音從被褥裡悶悶的傳了出來。

  紫瑛還想再勸,采霏朝她搖搖頭,拉著她暫時先退了出去。

  「釆霏,你怎麼不讓我勸勸夫人,你沒瞧見她哭得那麼悲傷嗎?」

  「你可知道夫人為何哭得如此悲痛?」采霏問道。

  「這……」紫瑛揺首。

  采霏說道:「咱們都不知情,又要如何勸慰?還是先讓夫人冷靜一下再說吧。

  兩人在房外守著,和安在房裡悲泣著。

  半晌後,有人走進房裡,兩手輕輕扶著和安的肩。

  「和安,你這是在哭什麼?」

  聽見魏遐之的嗓音,和安身子一僵,停住了淚,但是並未轉過身,而是用哭得沙啞的嗓音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魏遐之在床榻邊坐下,心疼的嘆道:「我再不回來,怕你都要躲在房裡哭暈過去了。」

  「你用不著管我!」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管你還能管誰?」

  「可你不是要當皇帝了嗎,你即將有一整個天下可以管。」

  「和安,你為何不相信我呢?我承諾過你的事,絕不會食言。」

  和安倏地翻身坐起,拽住他的衣襟,兩隻哭得紅腫的丹鳳眼瞪得大大的,「你說的是真的?!」

  「我何時騙過你?」

  「但那可是皇位!」為了這寶座,多少人爭得你死我活。

  「與你相比,皇位對我來說微不足道。」在他眼裡,失而復得的她才是世上無價珍寶。

  和安看著他,微張著嘴,大顆大顆的眼淚忍不住又掉個不停,她緊緊抱住他。

  「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魏遐之憐惜的拭去她瞼上的淚珠,「不會,我答應過你要帶你賞遍大雅的風光,若是做了皇帝,豈不是要食言了?」他沒有追問她為何如此不願他稱帝,她不願說,他便不問,等到哪一天她願意說了,他自會知曉。

  她破涕為笑,「你知不知道,我是用八次的慘死,才換得與你今生的相守。」

  她經歷過這麼多種死法,但她現在才知道,之前所承受的痛苦,全是為了再與他相遇。

  他震驚的望著她,「八次的慘死?」

  「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實情,可是我很高興你沒有辜負我,我那八次沒有白死。」她摟著他的頸子又哭又笑,眼淚把他的前襟都濡濕了。

  「和安。」魏遐之緊緊抱著她,他不知她究竟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才能從幽冥裡復生,回到他身邊,但他很清楚,這一生他絕不會負她。

  平復了大悲大喜的心緒後,和安擦乾淚,問道:「你不當皇帝,那些大臣肯嗎?」

  「我不為帝,他們總不能強逼我,只好從偏遠一些的宗室裡再選出一人。」

  她猛地想起一個人,扯著他的衣袖道:「還有一個人是皇上嫡傳的子嗣啊!」

  「你說的是誰?」他怎不知還有此人的存在,幾位皇子也不知為何,膝下所生皆是女兒,並無任何一個兒子可以繼承大統。

  「儀箏公主啊!她是皇上嫡出的公主,除了她,還有誰更有資格。」

  「公主是女子之身。」他提醒道。

  「女子之身怎麼啦,你們這些男人哪個不是從女人的肚皮裡鑽出來的,竟然還輕視女人,你要知道,女人若能好好栽培,才幹不會輸給男人,而且假如世上的男人全都死光,只剩下一個男人和一群女人,那麼人類就一定還能再繁衍下去,可要是女人全死光,只剩下一個女人和一群男人,那很快就會滅種了。」

  魏遐之聽了她這不倫不類的比喻,笑問道:「何以見得?」

  「因為男人為了爭奪那唯一的女人,會鬥得你死,最後為了不讓別人得逞,會有人索性殺了那女人,你說是不是會滅種?」和安說得頭頭是道。

  他不由得失笑,「聽起來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她再努力勸說,「而且我覺得儀箏公主性子颯爽,又善惡分明,能聽得進勸諫,若好好教導她,她有機會成為明君。」最重要的是,她與葛雷生是這書中的主角,讓她當上皇帝,雖然與劇情有些出入,但他們最後會結為夫妻,夫妻倆,哪個當皇帝還不都是一樣。

  魏遐之沈吟道:「本朝素無女帝的先例,只怕大臣們不會贊同。」不過儀箏公主是皇上的嫡女,又有些才幹,倘若輔佐她登基為帝,他也不算辜負了皇上,因為有可能涉及謀害太子之人,如今都已到九泉之下去贖罪了。

  「文臣就不用管了,只要你能先說服那些武將,不怕那些文臣不同意。」看這次的宮變就知道了,面臨危急關頭,文臣們沒有絲毫用處,只有掌握了兵權,才能鎮壓住亂動的局面。

  他思忖道:「此事牽涉甚廣,關乎朝綱,我須得再考慮考慮。」

  「嗯,你慢慢想。」只要不是他,誰當皇帝她都無所謂。

  考慮一夜之後,魏遐之決定如和安所言,輔佐儀箏公主繼承大統。

  他未與其它文臣商量,而是先去找了朝中幾位將領,以及禁衛軍與城防軍統領商議,然後說服了他們,而後他再在朝堂之上提及此事。

  武將全都附議,文臣全都反對,還提出種種理由,駁斥輔佐公主為帝之事,還有大臣不死心的勸說魏遐之繼承大統。

  「我的太祖父雖是仁宗的侄兒,懷宗的孫子,但在他被過繼到魏家之後,便不再是皇室中人,故而我也非宗室之人。儀箏公主是皇上的嫡女,身上流著皇上的血脈,由公主繼承大統,最為名正言順,遐之懇請各位大臣摒除男女之見,為穩定朝政,恭迎公主登基繼位。」

  魏遐之這番話說得大義凜然。

  不少朝臣為他的大公無私感到敬佩,試問天下有幾人能捨得下那至尊的寶座,堅辭不受,反倒推舉他人繼承大位。

  不少大臣已被他給說魏遐之再花了半天功夫勸說,終於說動幾位朝中重臣同意,於是朝中上下一致推舉儀箏公主登基繼位。

  一個月後,儀箏公主登基,開創了大雅王朝新的史頁。

  她登基後,首先任命魏遐之為帝師,兼領丞相一職,輔佐她處理朝政。

  兩年後,她迎立宮變時曾救過她的葛雷生為皇夫。

  再過三年,魏遐之辭官。

  女帝極力挽留,「丞相如今正值壯年,何以輕言辭官?朝廷還有許多事須仰賴丞相。」

  魏遐之不疾不徐的答道:「皇上登基已有五年,如今朝綱已穩,皇上又英明,臣一身所學已全教給了皇上,皇上聰慧又有識人之明,故而臣才能放心引退。

  臣答應過臣妻,要帶她遊賞大雅風光,她已等了臣許多年,如今趁著還走得動,也該履行承諾,再晚,臣年邁體虛,恐就無法陪著她走遍咱們大雅的江山了。」

  聽了他這番話,女帝縱使再不捨,也不得不準了。

  「朕身為一國之君,須坐鎮宮中,無法輕易離開,那就請丞相和尊夫人,替朕好好看看這大雅的風光,若有什麼值得一說的,再寫信告訴朕,也讓朕能開開眼界。」

  她突然間覺得自己當年似乎是被魏遐之給哄騙了,如今他要帶著妻子四處遊歷,她卻得困守在宮裡,哪裡也去不得,她似乎是虧了啊!

  「臣遵旨。」魏遐之躬身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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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2 21:20:31

【尾聲】

  李耀平在數年前已成為禁衛軍的統領,紫瑛與采霏也在前幾年先後出嫁,蔣疏靜也娶了妻,還生了兩子一女。

  魏遐之與和安離開京城時,只有數名僕人同行,其中也包括了趙總管,他說要跟著他們去看遍大雅的江山。

  夫奏倆沒有通知任何京城裡的故舊,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在朝霞初升,城門剛開啟時,緩緩駛離那巍峨壯麵的皇城。

  和安倚在丈夫懷裡,笑問道:「老公,當初你為我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帝位,可曾後悔過?」

  她手裡把玩著幾年前突然又再看到的那枚刻著「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金色銅錢。

  「為夫現在看起來很老了嗎?」魏遐之抬手摸了橫臉,這些年來他極重保養,為的就是不讓自己看起來顯老,免得與風華正茂的妻子站在一塊,被誤認為父女。

  和安笑睨著他,「老公不是指你老,那是我的家鄉話,是丈夫的呢稱。」

  「原來如此,那對妻子可也有昵稱?」他舉一反三的問道。

  「叫老婆。」她笑咪咪的回道。

  「老公老婆,公婆公婆,倒也相襯。」他頷首。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你可曾有過一瞬的後悔?」

  「不曾。你不是說過,當皇帝是個苦差事,就像被困在華麗牢寵裡的猛虎一樣,看似風光,卻不得自由,每天有批不完的摺子,見不完的朝臣,煩惱不完的天下事,連自己的江山都無法親自走上一遭,要來何用?」

  「我家老公真是英明。」和安笑瞇了眼,開心的啄吻他的唇一下。

  「來世、來來世,我還要再和你做夫妻,就算要我再死八次,我都願意。」

  他抬手摀住她的嘴,「別胡說,這一世我們經歷了這麼多磨難,才能在一塊,來世、來來世,我們也一定能順順利利成為夫妻,幸福相守。」

  沒錯,今生、來世、來來世,他們一定會再找到彼此,接續此生的緣分,相依相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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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2 21:20:47

春野櫻 -【(都是銅錢惹的禍之)福星禍美人】

別人的銅錢只能買東西,
她的銅錢竟然讓一個人永遠不死……
要不是為了報原主爹娘的養育之恩,她幹啥帶著銅錢信物,
千里迢迢跑去北疆嫁那眼高於頂的驃騎將軍樓冬濤哪!
這男人呀,瞧不上她的家世不說,還出入青樓讓她給撞見了,
唉,照她看哪,還是逃走甭嫁了吧?才正有這等想法呢,
怎料他卻像突然有靈通似的,成天像個小尾巴般防堵她落跑,
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全自動奉到她面前,又唯恐任何人靠近她,
還教她「再」也別離開他了, 當初那囂張的跩樣全沒了,
其實不管她願不願意,這婚在他國師外祖母的堅持下,勢在必行!
聽說,若不娶個命相共生共存的女子,他恐怕活不久了,
難怪他處處謹慎守著她,誰教她妥妥的正是他的保命符呀,
可說也奇怪,每當遭逢凶險時,他不惜以身擋刀也要護她周全,
他說,只要「銅錢咒」未破,他就永遠不會死……什麼銅錢?
難道,他們的婚約有什麼祕密是連她也被蒙在鼓裡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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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2 21:21:15

【楔 子】

        杜書淵一出登雲行館的大門就將銅錢給扔了,然後要駕車的黑丸立即離開出雲山城。當晚,他們夜宿荒原上的小旅棧。

        旅棧裡除了店老闆一家老小六人,再沒其他住宿或路過的客人。

        因為實在太過生氣,杜書淵一口氣點了十道菜,擺了滿滿一桌。

        店老闆熱情地送上一壺自釀的酒讓她品嘗,「姑娘,這是我家老娘自釀的酒,妳給嘗嘗。」

        杜書淵謝過老闆,便給自己及黑丸各倒了一杯酒,然後開始吃吃喝喝。

        她這人啊,只要一生氣或心情不佳就會大吃大喝一番。

        今兒在行館裡讓樓冬濤給氣了一頓,她不知道要少活幾天幾個月。

        「我說你們樓家少主真不是個東西!」她邊吃邊喝還邊跟黑丸抱怨起樓冬濤,「看他長得人模人樣,說的卻都不是人話。」

        「杜家難道不怕攀高枝會成為笑柄嗎?」

        「我雖在北疆,可消息還是靈通的,杜君望收賄賂遭到彈劾革職,田宅充公、家道中落事小,操守瑕疵事大,我樓家是何等聲望,我樓冬濤又是何許人也,妳真以為妳配得上我?」

        想起樓冬濤說的那些話,她就氣得七竅生煙。

        他不想娶她就算了,為什麼要羞辱人?沒錯,她爹是因為一時糊塗而收賄,但他及杜家也已經付出慘痛代價了呀!

        他當她的面把杜家踐踏在腳底下,難道就是一個堂堂男兒該做的事嗎?

        最氣的是,他居然想用錢打發她,說什麼要賠償他們杜家五百兩,當貼補她及杜家的損失!

        他當她大老遠跑到北疆來是為愛走千里嗎?要不是為了報答爹娘恩情,她才不稀罕他這什麼驃騎將軍呢!

        「你說他是哪根筋不對?來者是客,就算他不想娶我,也沒必要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不是嗎?」

        「嗚—」

        「天老爺是公平的。」她激動地手指著天,續道:「長得那麼好看,個性卻糟糕透頂,目中無人,是個渣渣!」

        「嗚—嗚—」

        「你覺得我說得太過分嗎?」她瞪大了眼,不服氣地道:「他才過分呢!你聽他說的是什麼話,像話嗎?」

        「嗚—」

        「可惡,我要不當他是狗在吠,還真消不了氣。」

        「嗚—」

        「黑丸兄弟,你回去可得告訴國師大人,不是我不守信,是他太……」說著,她突然想到黑丸是個啞的,「對了,我都忘了你不會說話的。」

          頓了一下,她又說:「總之這門親破局不干我杜家的事。」話竟,她隨手捏著一顆圓圓的、飽滿的肉丸丟進嘴裡,「他……呃!」

        突然,她兩眼發直,神情驚恐又痛苦地抓著自己的脖子,「呃!呃……」

        黑丸還來不及站起,她已經臉色發紫的從椅子上倒落在地,一動也不動。

        店老闆見狀,急急忙忙的衝了過來,「姑娘、姑娘!」

        看她不動,兩眼發直,店老闆嚇壞了,「唉呀,小兄弟,你家小姐她死了!」

        黑丸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地從座位上站起,看著「噎死」的杜書淵,無奈地搖頭嘆氣。

        「又來了。」他心裡腹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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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2 21:21:39


        京城東二道,驃騎將軍府。

        一名白髮老婦斜臥在鋪著暖褥的長椅上,髮如雪,隨興的披垂落肩。她有點清瘦,面上、眼尾、嘴角都見皺紋,一襲白色長衣的她仙風道骨,給人一種不似在人間的感覺。

        她正是當今國師,也就是樓冬濤的外祖母—樓玉峰。

        「族長……」管事老陶從外面走進了花廳,「將軍來信了。」說著,呈上了樓冬濤派快馬送回京城的家書。

        樓玉峰取過信快速的看了一回,無意識地幽幽一嘆。「變數果然不少。」

        老陶微微皺眉,「將軍無法在年前趕回?」

        「是呀。」她說:「濤兒說仍有硬仗要打,恐怕無法回京城過年。」說完,她摸著窩在身邊的黑狗,若有所思。

        老陶看著她,疑怯地問:「族長,將軍怕是不接受這樁婚事的,您可有應變之法?」

        「當人呱呱墜地,誕生在這世上時所吸進的第一口氣,將支配著此人的一生。」樓玉峰笑嘆,續道:「濤兒的本命屬金為六白,是天生的領導者,聰明勇敢,卻也謹小慎微。」

        「將軍是優秀卓越之人。」老陶說。

        「是呀,但美中不足的是,」她蹙眉一笑,「他待人冷淡,高傲自負,因著自身的優異,便也容不得他人的不完美。」

        「這……」老陶尷尬地接話,「也不能說是缺點。」

        「在這節骨眼,它就是個缺點。」樓玉峰說。

        老陶沈默了一下,憂心地道:「族長,不管如何,將軍眼看就快滿二十八了,該如何……」

        「七年前,我一時不察,讓她遭到咒殺。」樓玉峰神情平靜,淡淡地說道:「為此,我不惜折壽施法尋來有同樣五行及本命性的遠方魂魄宿進她的身體。」

        老陶顯然知道樓玉峰口中的「她」是何人。

        「為了保護她,我將施了護命咒及返還咒的銅錢送至杜府當作信物,才保她平安。」她唇角勾起一抹不明顯的笑意,「如今她已十七,該是她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族長的意思是……」

        樓玉峰將看著遠方的視線收回,直視著老陶,「我看濤兒恐怕無法及時返京了,咱們不能等著他回來,得趕緊把『解藥』送過去。」

        老陶微頓,「把解藥送過去?」

        「嗯。」她頷首微笑,「你帶著黑丸上杜家去吧!」

*             *             *

        鹿原縣城位處西南,是個談不上繁榮富庶的地方。

        杜君望原是鹿原知縣,擁有兩位夫人及五名千金。杜書淵是他最小的女兒,也是他一直捧在手心上呵護著的女兒,他視杜書淵為幸運符、吉祥物,認定她能光耀門楣,讓他的仕途一帆風順更上一層樓。

        原因無他,只因她一出生,國師樓玉峰便派人前來訂下親事,準女婿便是樓家單傳的樓冬濤。

        十一歲那年杜書淵生了一場大病,一度沒了氣息脈搏,幸而一刻鐘後又活了過來,在那之後,樓家突然派人送來一枚刻著「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銅錢做為信物,並要杜書淵將銅錢隨身攜帶。

        後來,杜君望因一時鬼迷心竅接受賄賂遭到彈劾,進而被削去官職,沒收田宅財產,杜家從此家道中落,幾年過去,他以為跟樓家的親事已因為此等不名譽之事而告吹,沒想到樓家今日卻突然派人前來—

        杜家破舊的小宅子裡,杜君望涎著笑臉好生招呼樓家管事老陶,以及跟在他身邊的一名年輕小夥子。

        「陶管事,寒舍簡陋破舊,真是讓您老見笑了。」杜君望跟妻子李氏一臉討好。

        「杜老爺,在下今日是奉國師之命前來拜訪的。」老陶說。

        「咦?」杜君望一聽,跟李氏互視一眼,「不知道國師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老陶抱拳一揖,續道:「杜老爺還記得五小姐跟我家少主的婚約吧?」

        聞言,杜君望一臉驚喜,「記得,當然記得,只是……」他旋即又尷尬地開口,「在下以為那樁婚事已不存在了,畢竟杜家如今……」

        「婚約猶在。」老陶問:「不知五小姐在嗎?」

        「喔,」李氏急忙回答,「她有事外出,應該就快回來了。」

        「是呀,不知道陶管事找她……」杜君望話未說完,外頭又傳來年輕姑娘的聲音。

        「爹、娘,女兒回來了!」

        杜君望跟李氏一臉歡喜,「瞧,這不是回來了!」

        杜書淵剛去傘店糊完傘紙,掙了十文錢回來。一進門,看見陌生的老人家跟身邊的小夥子,不覺一愣。

        「書淵,快過來。」李氏迫不及待地上前拉著她,「快見過陶管事。」

        杜書淵一臉狐疑地跟老陶點了點頭,然後困惑的看著李氏。

        「這位便是五小姐?」老陶看著她問道。

        「陶管事,她正是書淵。」杜君望笑說:「當年跟樓家少主訂親時,她還只是個剛出生的娃兒呢!瞧,如今都十七了。」

        聽見杜君望這幾句話,杜書淵立刻猜到眼前的人正是樓家派來的。

        跟樓家少主有婚約這件事,她是十一歲那年才知道的。嚴格來說,應該是她成為杜書淵後才知道的。

        她本名李景慧,是個二十出頭來自二十一世紀,滿懷抱負、正義勇敢的小女警。一次的例行臨檢,她跟學長碰上火力強大的軍火通緝犯,結果她中彈身亡,因公殉職。

        再醒來時,她不再是李景慧,而是一個活在古代的十一歲女孩……杜書淵,因為是家中老麼,又與樓家少主訂親,她爹對她十分疼愛,簡直把她當掌上明珠般托著。

        她得承認,其實對於自己跟不知名男子訂親之事,她初時是排斥的,可因為爹娘都很疼愛她,又期待她有朝一日能嫁進樓家,久而久之她也覺得只要能教爹娘歡喜,讓她嫁誰都可以。

        後來,她爹因為收受賄賂遭到彈劾革職、沒收田宅財產,杜家一夕之間彷彿被打入永不超生的十八層地獄般,原想著跟樓家的婚事應已告吹,她還暗自竊喜覺得自己因禍得福,沒想到……

        「光陰似箭,五小姐如今已亭亭玉立。」老陶說:「我家少主已過適婚年齡,國師派我前來,正是為了我家少主跟五小姐的婚事。」

        得知老陶是為此事而來,杜君望跟李氏樂不可支。

        「難道國師要陶管事來提親?」杜君望問。

        「這該如何說起呢?」老陶微微蹙眉,想著該如何說明來意,「是這樣的,國師要五小姐立即出發到出雲山城跟少主成親。」

         聞言,杜君望跟妻女三人都震驚不已。

         「什……陶管事是說……現在?」杜君望一臉驚疑。

         「正是。」老陶點頭,「這名小夥子名叫黑丸,國師派他陪著五小姐立刻上路前往出雲山城,務必在臘月初八前與少主成親。」

        「什……」杜君望猶疑地開口,「陶管事是說,讓書淵到出雲山城去跟少主成親?」

        「正是。」他說:「婚宴待少主跟五小姐返京後再補辦。杜老爺儘管放心,國師一定會給杜家跟五小姐辦一場風光的婚禮。」

        杜君望雖有疑慮,但這婚事是由樓家主導,他也沒有資格跟立場多說什麼。

        他疑怯地看著那名叫黑丸的年輕小夥子,「你叫黑丸?」

        「嗚。」黑丸低低的應了一聲。

        杜君望一愣,困惑地問:「陶管事,他……」

        「喔,」老陶一臉氣定神閒地說:「黑丸是個啞巴,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無法說話。」

        「原來如此……」杜君望幽幽一嘆,「杜家已不如前,書淵身邊也沒個體己貼心的丫鬟伺候,我還真是擔心。」

        「杜老爺放心吧!」老陶唇角一揚,「黑丸十分機靈勤快,一定能將五小姐平安送至出雲山城的。」

        杜君望再多看了黑丸一眼,然後轉頭注視著女兒,眼底是不捨跟憂心。

        「書淵啊,妳趕緊收拾一下隨身的東西,跟著黑丸小兄弟上路吧!」

        「……」唉,儘管心裡千百個不願,但為了爹娘,為了杜家,她也只能乖乖上路了。

        忖著,她看著那有一對怪異尖耳、皮膚黝黑,兩顆眼睛黑黑亮亮,不會說話的年輕人黑丸,黑丸也回望著她,那眼神澄澈、純真且朝氣得像……一隻小狗。

        她本來就是個大膽的女孩,尤其是遭遇穿越重生這樣的事情,然後又遇上家道中落,她已經練就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好本領,既然事已成定局,眼前的路已等著她,那她只能邁步向前了。

        就這樣,杜書淵帶著「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銅錢,在黑丸的護送下出發前往出雲山城。

*             *             *

        遠在北疆的出雲山城,擁有十二座架著火砲的城樓及巍峨城牆,一直以來都是北方的屏障,將驃悍善騎的異族阻擋於高牆之外。

        近十年來,異族為了爭地及水源屢次侵擾進犯,騷擾或是殺害邊城漢民。驃騎將軍樓冬濤奉皇命守住邊界、抵禦外侮,至今已有數年。

        異族的勢力在他的捍衛下漸漸趨弱衰竭,尤其在博爾大王死後,阿忽利王子繼任為王,為求勝利而窮兵黷武,反倒削弱國力,民不聊生。

        樓冬濤的外祖母乃是當朝國師樓玉峰,樓氏一族母權為上,家族擁有異能的血統,而其異能在女性身上更為彰顯。

        樓綠晨是樓玉峰的獨生女,為延續樓氏一族的血脈招護國將軍邵和青為贅婿,生下了樓冬濤。樓冬濤兩歲時,邵和青在一場血戰中壯烈成仁,而樓綠晨則在他十歲那年,在政爭中遭到政敵刺殺。

        樓玉峰為保孫兒之命,將他送至北方,交託給老將軍段祈山教養鍛鍊,終於在屢次大捷後,樓冬濤受封為驃騎將軍。

        樓家血脈之延續全寄望著樓冬濤,也因此樓玉峰在他十歲那年便訂下了親事,對象是七品知縣杜君望的麼女杜書淵。

        以樓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杜家女兒無論如何都配不上樓冬濤。可樓玉峰卻不顧他人眼光及議論,堅持跟杜家訂了這門親事。

        幾年前,杜君望因收賄遭到拔官去職,家道中落不說,還聲名狼藉。遠在北方的樓冬濤心想,杜家落魄至此,婚事肯定告吹了。

        自他懂事以來便打心裡認為杜家配不上自家,他自小聰穎,不只武藝超群還飽讀詩書,十六歲便上戰場殺敵,屢立戰功,既沒丟已故段老將軍的臉,也沒讓樓家蒙羞,可迎娶杜家女卻會使樓家明亮的門楣蒙塵。

        這些年,外祖母沒再提過跟杜家的婚約。他想,她老人家應也覺得不妥,便將自己訂親之事拋諸腦後。

        「將軍!將軍!」

        闃寂幽深的夜裡,右副將軍張恭急切的聲音驚醒了睡得安穩的樓冬濤。

        他陡地驚醒,彈坐而起,腦子卻有點混沌。

        多年軍旅及沙場的生活,他早已練就即驚即醒的本事,不管何時醒來,他的腦袋也總是清楚而不打結的。

        可今天,他卻恍惚了,只因那討厭的感覺又來了。

        他懊惱地說:「嘖,怎麼還來?」

        「如將軍所料,阿忽利王趁夜帶兵撤往絕谷了。」

        「……」樓冬濤頓了頓,下意識地撩起袖子看著自己的左臂。

        不見了。那道在最後一役時皮開肉綻的刀傷果然「又」神奇的消失了,這一切太不對勁,這種感覺讓他感到焦躁。

        他不怕打仗,不怕反覆地受傷,可他討厭這種無限輪迴、讓人疲憊又焦慮的感覺,就像是繞著一個圈圈走,怎麼走都會回到原點,毫無進展。

        事不尋常,而且他察覺到這並不是夢,而是真真實實存在,真真實實發生的事情。

        已經好幾次了吧?那些像夢一樣的情境一直在他眼前發生著,他慢慢地記住自己說了什麼話,不管是說過的,還是即將要說出口的。

        不只如此,他也記得別人說了什麼。一切的一切說是夢,卻似真。

        他記得告捷歸來返回行館後,管家老匡便急急告知他有個名叫黑丸的年輕人持樓家的白玉馬牌前來,而且還帶來他的未婚妻杜書淵—與他訂下親事的前鹿原知縣杜君望之麼女。

        雖遠道而來,難掩疲態,可她的豔色仍不減絲毫。

        她只十七,可豔色迷人,一雙上揚的大眼像貓一樣幽深而勾人,那猶如花瓣般的唇片,嬌豔欲滴。

        那是一張能蠱惑男人的臉龐。但恰巧,他不喜歡這樣的女人。

        他也記得當他走進花廳時,她脹紅著臉,嘴巴裡不知塞了什麼而鼓鼓的,那作派粗野張狂,一點都不像個大家閨秀。接著,她從嘴巴裡噴出卡在喉嚨,因受到擠壓而吐出來的甜糕,不偏不倚地就吐在他前襟上。

        這些事就像戲臺上演過的段子般,清清楚楚地在他的腦袋裡。

        他還記得最後一次告捷當晚,沐春樓的綠湖來找他,然後……然後同樣的事情便又重新倒轉一遍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仔細回想任何一個可能的細節,終於發現這不尋常的輪迴似乎都與杜書淵有關。

        但為什麼她能使得發生過的事情像無限循環的夢境一般,反覆再反覆呢?

        外祖母將銅錢交給他的時候曾說過銅錢是護身符,能保他在二十八歲之前不論遇到多大的危急及災難都能全身而退,不傷性命。那麼,杜書淵身上的那枚銅錢呢?會不會那枚銅錢不單純是兩家訂親的信物?

        她離開後,是否負氣的將信物丟了?難道是她失去了咒物的保護,發生什麼意外,甚至身亡?是不是為了她,時光才不斷的倒轉?

        若真如此,那銅錢不只被施了護身咒,還可能施了其他的咒術,例如返還咒?

        想來,這倒極像是他外祖母會做的事情。

        不行,他得終止這無止境的夢魘,他實在受不了這惱人的循環。

        抄起碧天刀,他步出軍帳,認分的迎接這最後一場戰役。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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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2 21:22:13


        大捷歸來,返回登雲行館後,老匡在同一個時間、用同一種表情與語氣告訴樓冬濤,他的未婚妻杜書淵來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而他打定主意使它成為最後一次。

        「我知道了。」他平靜地點頭。

       他仍然沒有娶杜書淵為妻的意願,但決定以緩兵之計停止同樣的事情不斷發生。

       步進花廳,她一如之前的幾次,正在吃著下人給她備上的甜糕。見他來了,她急著將甜糕吞進肚子裡,反倒一個不小心噎著了。

       這回,他沒有不耐煩地兇她,而是倒了杯水上前遞給她。

       「給。」他說。

        她看著他,表情驚訝。「唔唔?」

        她想嘗試著說話,他眉心一擰,「把甜糕吞了,別說話。」

        「……」她瞪著兩隻眼睛,疑惑地望著他。

        他已經知道她是誰,也知道她來此的目的為何,不需要再逐字逐句的問她。「我知道妳是杜家五小姐杜書淵,是我外祖母要妳到這兒來找我並跟我成親。」他像背書似的,「那個長得怪模怪樣的小夥子名叫黑丸,是我外祖母派來護送妳的,他是個啞巴,對吧?」

        此刻,杜書淵驚奇不已的看著樓冬濤。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卻莫名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但她發誓,她決計沒見過這個人。

        剛從戰場上回來的他,模樣有點狼狽,身上還隱隱有著血腥味。可他面容俊偉,身形精實高大,濃眉大眼,英氣迫人……此時,他那豹子般的黑眸正盯住她,熾烈又冷酷。

        天老爺,是極品呀!

        未見到他之前,她還擔心他是個粗鄙無文的莽夫,更怕他長得讓人倒盡胃口,食難下嚥。可如今一見,那些憂慮都消失了,雖說是盲婚啞嫁,可這等極品至少賞心悅目。

        他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逕自取出自己隨身的銅錢。

        「妳也有一個吧?」說話的同時,他看見她繫在腰上的那枚銅錢,像是為了方便隨身攜帶,那枚銅錢還用彩繩紮了非常精緻漂亮的繩結繫在腰上當飾物。

        「這銅錢非常非常的重要,妳可別丟了。」他慎重其事地交代。

        這時,她已配著水將甜糕吞下,總算能順利開口說話。

        接著,她用一種非常驚訝,甚至帶了點慶幸的眼神看著他,那彷彿看見了什麼新奇事物而閃閃發光的眼睛,讓他心頭不禁咚地跳了一下。

        她的樣貌並非他喜歡的樣子,但不知為何,此刻卻又不覺得她礙眼。他想,那應是因為他實際上已經見了她好幾次。

        「你……」她不太確定地問:「你就是樓冬濤嗎?」

        「正是在下。」

        她倒抽了一口氣,臉上有了一絲安慰寬心的笑意。她拍拍胸口,「太好了。」

        她的反應教他一愣。太好了?什麼太好了?

        「我還擔心你是個粗鄙無文的大老粗,或是什麼拐瓜劣棗呢!」她笑視著他,「幸好你是長這樣的。」

        「什……」

        呵,敢情她還想挑呢!若他正是她擔心的那種樣子,她要如何?拒婚?逃婚?她杜家都已經到這步田地了,還有她挑三揀四的餘地嗎?

       「我長怎樣?」他閒閒地問。

       「就……」她想了一下,似乎在找尋恰當的字眼形容,「好看的樣子。」

        她率直的讚美他的樣貌,看來頗為滿意。

        「雖然將軍跟我是盲婚啞嫁,但總還是期待對方是賞心悅目的吧?」

        聞言,他不自覺地挑了挑眉。她是說,他長得賞心悅目嗎?這還真是直接的恭維。

        「若我真是妳原本所擔心的那樣,妳又當如何?」他本來不打算跟她做任何的交流及接觸,可卻莫名跟她聊了起來。

        「若我擔心的那種狀況真的發生了,我也只能……」她眼珠子轉了一圈,聳肩笑笑,「認命。」

        「認命?」他微頓。

        她的眸底閃著桀驁不馴的光彩,一點都不像是會認命的人。

        「爹娘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想違逆他們的意思。再說……」她停頓了一下,兩隻眼睛堅定的直視著他,「據我所知,當年我爹一時糊塗犯了錯後,是國師大人在皇上跟前替杜家求了情,才讓我爹免了死罪,國師大人對杜家有莫大的恩情,我只能如此回報她。」

        「噢……」她是為了報恩才嫁?不是因為他是樓冬濤,是位高權重的驃騎將軍,是可以教她杜家起死回生的救命仙丹?

        「除非將軍不想娶我,否則就算將軍其貌不揚,令人倒胃口,我還是會履行當初樓杜兩家的約定嫁給將軍。」

        迎上她那堅毅澄定的目光,他的心陡地一撼。

        是,他是壓根兒沒打算娶她,留她下來也只是想暫時敷衍一番,容後再做處置,可這一刻,他竟說不出「我根本不想娶妳」這句話。

        怪了,之前他明明那麼斬釘截鐵、那麼堅定決絕、那麼不留情面,怎麼這會兒卻……

        先前幾次,他根本不想聽她說話,不想了解她、不想接受她,並且對她未審先判。今次,因為他改變了戰略,竟意外的對她有了全新的看法。

        雖說家道中落,父親又被免去官職,但她畢竟曾是官家千金,可她沒有半點官家千金的作派,反倒有種江湖兒女的颯爽率直。

        好吧,他得承認……在反覆見了她多次後,他對她沒一開始的那般厭煩嫌惡,反倒添了幾絲說不上來的好感。

        不過,他還是沒娶她為妻的打算,因為她的出身會使他及樓家蒙羞。

        他自出生以來都是風風光光,她卻會讓他的人生沾染上汙點。

        現在他只想將她暫時安頓下來,預防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發生,然後再帶她一起返京找祖母解除這惱人的魔咒。

        「老匡,」他轉頭吩咐,「給五小姐準備房間吧!」

        「是的,將軍。」老匡點頭答應。

*             *             *

        老匡給杜書淵準備了一間客房,還安排了一個粗使丫鬟給她使喚,她已經好多年沒有丫鬟伺候,一時之間還真有點不習慣。

        登雲行館是樓冬濤在出雲山城的住所,雖然只有三個院落,但面寬且宅深。不過據她側面得知,樓冬濤並不常待在行館中,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城樓上或是城外的軍帳裡。

        老實說,事情順利到讓她驚奇且驚喜。

        雖說不管她願不願意、喜不喜歡,這門親事都非履行不可,但看見樓冬濤的廬山真面目後,她可真的是鬆了一口氣。

        儘管她知道挑老公不能光看外表,但誰看見自己即將成親的對象是俊男或美女時,會不感到雀躍慶幸呢?再說,跟他短暫接觸後也感覺他是個不錯的人,她覺得自己無比的幸運,雖是盲婚啞嫁,但似乎碰到了不錯的對象。

        她想,她爹娘要是知道,一定會很高興吧?

        吃過晚膳,洗了個舒服的澡,丫鬟也退出了房間,她準備和衣就寢,卻突然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唉呀!」她整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我差點忘了。」

        她想起樓家派陶管事前來杜家時,曾經千叮萬囑地要她來到出雲山城後,若樓冬濤無法如期返京,定要在臘月初八之前先在此地完成拜堂成親的儀式,儘管她不知道原因為何,但樓家耳提面命,慎重其事,必然有其道理。

        她想,她有義務告知樓冬濤這件事情,以免到時有個什麼差池,樓家會把帳算到她或是杜家頭上。

        於是,她穿衣著履,前去找樓冬濤並將此事告知他。

        來到樓冬濤的院子,院外居然沒有任何的守備。雖說他功夫高強,又是在安全的行館之內,但以一名驃騎將軍的院子來說,這守備實在鬆懈。

        正當她要前進之時,忽見一名披著深紅色長斗篷的女子出現,並筆直朝著院子而去。

        見女子很快的進入院子中,杜書淵不禁好奇,下意識地快步上前,保持安全距離尾隨其後。幸好她個兒小,很容易便藉著院裡的大花盆及枝葉茂盛的綠色植栽隱身藏蹤。

        那女子在一扇房門前停下,敲了敲門,不一會兒有人應門,正是樓冬濤。

        杜書淵的心頓時抽了一下,不自覺的倒抽了一口氣。那女子是誰?她在夜裡進到樓冬濤的院子,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般,為何?

        看她熟門熟路又沒遭到任何人的阻擋,想必已不是第一次來到他的院子,而樓冬濤似乎不意外她的到來,彷彿他們早已約定在今夜相見。

        她的腦袋裡一片空白,瞪著兩隻眼睛,眼睜睜看著那女子撲進樓冬濤懷裡,緊緊將他摟住。

        她的胸口像是被扎了一刀似的,好疼。奇怪的是……她為什麼覺得這感覺似曾有過?

        男女關係並不是見不得光的關係,但樓冬濤可是她的未婚夫呀!他隻身在北疆很多年了,若是有女人相伴,其實也不意外。

        但是未婚妻都來到這兒了,他還大剌剌的把女人帶進院子,未免也太不尊重她了吧?

        她不笨,也不是涉世未深、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用腳趾想都知道樓冬濤跟那名女子接下來會做些什麼。

        不知怎地,一股怒火從腳底直竄腦門,教她忍不住急促的吸了幾口氣好平息自己心中怒火。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激動。她今天才見到他,儘管他們有婚約,但嚴格來說他對她來說只是個陌生人,她對他完全不了解,更別提有什麼感情了,但為什麼她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杜書淵,離開!快走!」她腦子裡有個聲音對她說。

        她無意識地倒退一步,不小心踢倒了一個邊上的花盆,發出聲響驚動了樓冬濤跟那夜訪的不知名女子。

        她的目光迎上了樓冬濤射過來的目光,四目相對,她慌了。

        樓冬濤推開那女子,朝她走了過來。

        她本能地背過身,快步狂奔—

*             *             *

        這次,樓冬濤終於將她留下,用最友善、和緩的態度及言語。

        他覺得……他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他從來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男人,嚴格地說,他是個霸道到近乎無禮的男人。

        他是天之驕子,才貌出眾,文武雙全,不論做什麼事總能輕輕鬆鬆地做到盡善盡美。

        完美這件事對他來說,太容易了,容易到他根本無法接受別人的不完美,也因此,在他認知裡「不完美」的杜書淵壓根兒入不了他的眼,更甭說走進他的心。

        可不知為何,經過了幾次的反覆接觸後,他竟不似初見時那樣的排斥她、厭惡她。一開始,他明明對她反感至極,不只瞧不起她的出身,更不喜歡她的樣子,可如今他卻對她越來越客氣、越來越友善。

        為什麼?不,其實也沒什麼好困惑的,他對她客氣友善都只是為了將她好好留在自己照看得到的地方,免得她又從他眼前溜走,發生他難以預料的意外,使得煩人又惱人的事件一再的重演。

        他是在外祖母跟前長大的,從懂事以來就經常親眼目睹外祖母施展各種令他嘖嘖稱奇且難以置信的法術。外祖母曾對他提及過返還術之事,她說此術能改變扭轉已發生的事,但有個要件,必須在事情發生前就對施術對象施術,若等到事情發生就無法挽救了

        外祖母還說過,返還術通常藉由實物施術,再將實物放在施術對象身上,以達其效,這麼看來,外祖母必然是在銅錢上施術才會使得時光不斷返轉。

        樓冬濤告訴自己,絕不能讓杜書淵再出什麼差錯了。

        當晚,綠湖來找他。

        驃騎將軍打了勝仗、結束多年紛擾之事,早已傳遍出雲山城。他還未返抵城門,城裡已開始大肆慶祝,準備迎接就在眼前的和平繁榮。

        綠湖當然也知道他告捷之事,她會來找他,樓冬濤毫不意外。

        綠湖今年二十一,是出雲山城沐春樓的歌妓。她與樓冬濤相識在三年前的一場宴會上,當時皇商金老爺過壽,邀請樓冬濤過府赴宴,當時綠湖正在戲臺上唱曲兒,宴上金老爺介紹兩人相識,從此他們便有了往來。

        綠湖對樓冬濤幾乎可說是一見鍾情,從不外宿客人住所的她,三番兩次到行館過夜侍寢,兩人不知已有多少次恩愛纏綿。

        她知道自己的身分匹配不上樓冬濤,也知道樓冬濤對她並沒有她期待的那種感情,但多次有富商說要替她贖身,將她收房,助她從良,她都因為捨不得從此與樓冬濤沒了聯繫而拒絕。

        「是妳?」開了門,看著門外的她,他淡淡的說了聲。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夜宿行館,老匡放她進來也已是尋常之事。

        「綠湖是來恭賀將軍大捷的。」綠湖拉下帽兜,露出那張有著秀麗精緻五官的臉龐。

        「嗯。」他淡然地說:「我今晚並不想……」

        「將軍以往告捷……」她軟軟地打斷了他,眼底帶著嬌羞地說:「總是情緒特別亢奮,在暖帳裡更是勇猛無比,怎麼今天卻……」

        樓冬濤濃眉微微擰起,「妳今晚回去吧。」

        「將軍……」綠湖抬起眼瞼深深地注視著他,眼眶微微濕潤,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我派人送妳回沐春樓……」他說著,正想喊人,綠湖卻突然撲進他懷裡一把將他抱住。

        「將軍,就讓綠湖今晚留下吧,我……」她將臉緊貼在他胸口,「我想你。」

        樓冬濤正想開口,忽聽見一記聲響傳來。

        循著聲源望去,迎上的竟是杜書淵那雙隱含著各種情緒的眼睛。

        她眼底有著震驚、惱恨,還有……失望,像是受到了什麼不可承受的創傷般。

        他心頭一震,原本破碎的記憶瞬間重組……他想起老匡那晚急急忙忙跑來敲他房門,打斷他跟綠湖的好事,然後說杜書淵帶著黑丸駕車離開行館……

        當時他還想不通她為何突然離開,這會兒他恍然大悟,她就是因為看見他跟綠湖在一起,才會氣得駕車出城,然後使得時間再次返轉吧?

        他直覺反應的將綠湖拉開,衝著廊道那頭喊著,「杜書淵!」

        他一喊,她嚇了一跳,轉身拔腿就跑。

        「杜書淵,我可不準妳再給我來一次!」他心想著,邁開步子追了上去。

*             *             *

        見他追來,杜書淵拔腿就跑,像是身後有什麼可怕的野獸般。

        「杜書淵!站住!」

        此時,他大步的緊追在後。

        從他的聲音,她可以判斷他已經在她身後了。她的心臟咚咚咚地跳得好用力、好響亮、好急促。

        突然,她整個人被一股力量扯住—

        「啊!」她嚇得驚呼一聲,身體失去重心的往後一仰,然後倒進了一個結實又溫熱的胸懷裡。

        一股火熱竄上了她的臉頰,教她臉兒發燙。

        「叫妳別跑,妳還跑?」樓冬濤的勁臂自身後一把將她扣住,高度恰巧勾住她的脖子,教她動彈不得、逃脫無門。

        她羞惱得跳腳,「放開我!」

        「不放。」他濃眉一蹙,霸道地道:「妳哪裡都不能去,給我乖乖待在行館。」

        「你憑什麼限制我的行動?」她費勁的想掰開他的手臂,卻是白費力氣。

        「憑我是驃騎將軍。」

        「我又不是你的部屬!」她氣惱。

        「那……憑我是妳的未婚夫。」他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句話。

        未婚夫?他不是一心想跟她解除婚約嗎?如今卻想用未婚夫的身分控她、約束她。

        「什麼未婚夫?」因為跑步、因為掙扎,她說話有點喘,「你一點都沒有身為未婚夫的自覺吧?」

        她雖身分地位都不及他,面對他時卻沒有半點卑微心虛,這讓他覺得有趣。

        「未婚夫該有什麼自覺?」他興味地問。

        「跟未婚妻身處在同一個屋簷下,絕不拈花惹草的自覺。」她說。

        這時,剛才遭到樓冬濤拒絕的綠湖慢悠悠地走了過來。經過時,她特意停下腳步。

        「將軍,綠湖先走了。」她說話的時候,兩隻眼睛看著的不是樓冬濤,而是她尚不知其身分的杜書淵。

        看樓冬濤一瞥見這女人就立即丟下她並追了過來,此刻,還自身後牢牢的圈著她,綠湖雖不知其真正身分,也猜得到她的身分絕不尋常。

        是哪家的新姑娘嗎?還是……她想問,但她不能失了身分,不能丟臉。

        於是,她抬頭挺胸,甚至有點趾高氣揚地對著杜書淵一笑,然後翩然離去。

        剛才遠遠地見不著綠湖的樣子,杜書淵只知道她是個纖瘦高䠷的女子,但她一走近,甚至停下腳步說話,這才覷清綠湖的模樣。

        老天,是個不折不扣、貨真價實的絕世美女呀!

        可,綠湖剛才那臨去的一笑是什麼意思?明明是對著樓冬濤說話,為何卻是看著她?

        那挑釁、彷彿勝利者般的姿態及笑容,實在讓她太火大了。

        不能對著綠湖發火,她只好將滿腔的怒氣全轉移……喔不,是集中火力衝著樓冬濤而去……

        她抓著他扣著她脖子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一口。

        「該死。」這一抓,不偏不倚的碰到了他的傷口。

        他鬆開手低聲咒罵一聲,兩隻眼睛像發火的老虎般瞪著她,她速速的往前兩步,轉過身氣惱的直視著他,毫不畏懼。

        「妳咬我?」他簡直不敢相信她竟敢張口咬他。

        「你自找的。」她不甘示弱地說:「就一個逮到未婚夫偷腥的未婚妻來說,我算客氣了。」

        迎上她嬌悍的黑眸,他不知怎地心頭一悸。

        他下意識地想摸自己悸動的胸口,又覺得那麼做很蠢。話說回來,現在可不是惹她生氣的時候,要是她又跑了,發生了什麼意外,整件事又得重來一遍。

        於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試著緩和自己的情緒。

        樓冬濤,好好說話。他在心裡對著自己說。

        「我沒偷腥。」他直視著她。

        她秀眉一擰,「我明明看見你們熱情相擁。」

        「相擁?」他哼地一笑,「妳看見我擁抱她了?」

        她微頓,回想了一下。剛才好像是那女人先撲上去,然後……不管,管他們誰抱誰,總之他們就是黏在一起了。

        「是她抱我,我沒抱她。」他說。

        「她是誰?幹麼沒事抱你?」她像是捉到男友偷吃的正牌女友般質問他,「別跟我說什麼她跌倒那種鬼話,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沒想到她會如此在乎,又如此激動的質問他。他以為她就算撞見什麼也只能摸摸鼻子走開,敢怒不敢言,卻沒想到……不得不說,他越來越覺得她有趣。

        「她是城裡沐春樓的綠湖姑娘。」他說。

        她愣了一下。沐春樓?姑娘?難道是……

        「你說的沐春樓該不是那種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吧?」

        「正是。」他深深一笑。

        一知道他居然是那種會泡在溫柔鄉的男人,她立刻露出嫌惡的表情,氣呼呼的瞪著他,「原來你也是色胚。」

        色胚?她居然罵他是色胚?他幾乎要笑出來,但卻忍住了。

        「你堂堂一位驃騎將軍卻出入那種聲色犬馬之地,根本不知潔身自好,我還以為你是正經人,原來……」她說著,本能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回,用發現「髒東西」的眼神看著他。

       「我不知潔身自好?」他不以為然地勾唇一笑,一雙深沈又銳利的黑眸直視著她,「直到妳來,我才知道這門親事還在,我孤家寡人身在北疆,戰事也不是天天有,總有精力過剩之時……」

        精力過剩?呴!他還真敢說!

        她脹紅著臉,羞惱地瞪著他,「精力過剩不會去跑步嗎?繞著城牆跑兩圈,包你累得跟狗一樣。」

        她的話教他忍不住又想笑,他一臉興味地看著她,語帶促狹地說:「妳是養在深閨、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大概不懂像我這般身強體壯的男人,難免有需要的時候吧?」

        聽了他這番話,她羞得臉頰發燙,心跳加速。

        迎上他那使壞促狹、閃動著異采的黑眸,她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以往碰到這種「不正經」的男人,她總是不給好臉色看,而且還會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怎麼此刻她卻無法反擊,甚至……不覺得討厭。

        「妳從小在府裡,從沒聽那些丫頭老媽子談起男人的事?」她的反應讓他莫名想逗弄她。

        「不要說了!」她氣呼呼的瞪著他,然後用力摀著耳朵,「我不聽,你的話會汙染我的耳朵!不,是汙染我的心靈!」

        看著她面色潮紅,眼帶羞色,他發現她有著跟美豔外貌截然不同的天真可愛。

        她並不是他喜歡的樣子,但這一瞬,他竟覺得她順眼了。

        伸出雙臂,他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撈進自己懷裡。

        剛才是背對著被他扣著,現在是面對讓他摟著,杜書淵羞到腦袋都快爆開了。

        「你放開我。」她抬眼看著他,聲線都發抖了。

        他低頭俯視她脹紅害羞的麗顏,胸口一陣鼓譟。像是鬼迷心竅般,他竟低下頭,微彎著背,將臉欺近她欲一親芳澤。

        她意識到他想做的事,羞急地伸手推開他的臉,質問:「你想做什麼?」

        他深深的一笑,壞心眼卻迷人。

        「妳破壞了我的好事,不如就由妳來補償我今晚的損失吧!」

        「欸?!」她一驚,羞惱大叫,「你下流!」

        「下流?」他蹙眉一笑,像是盯住獵物的豹子般注視著她,「妳來出雲山城不就是為了要跟我成親嗎?成了親,行周公之禮也是天經地義。」

        是,沒錯,成了親行周公之禮是天經地義的事,她也早就有這點心理準備,可此刻當她想起這件事,腦子裡有了畫面,她慌了、羞了、驚了。

        「我們還沒成親!」她衝著他大叫。

        「那就天地為證,以月為媒,算是成親了如何?」他說著,再度欺近了她。

         她使出吃奶的力氣,奮力的將他推開。

         「你……」她滿臉脹紅,就連頸子都泛著紅光,「你是色胚!」話畢,她車轉身子,逃難似的跑掉。

         看著她逃之夭夭的纖細身影,他先是一頓,然後終於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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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2 21:23:33


  為免事情無限循環一再重演,樓冬濤決定看好杜書淵,不容她再有半點差池。

  只是即將返京告捷,這裡有許多事務急需交辦處理,他實在分身乏術,因此只能吩咐黑丸無論如何都要將她看緊,千萬別出任何意外。

  黑丸是樓家的人,又是他外祖母親派,他想外祖母既然派黑丸護送她來此,必然是信任他的能力吧!

  「黑丸,我有公務在身,你可要好好盯緊她,千萬別讓她亂跑。」午後,樓冬濤有要務處理,幾句叮囑後便匆匆離開了行館。

  他前腳一走,杜書淵立即盤算著如何溜出行館。

  一整天樓冬濤都待在行館中,雖沒親眼盯著她,卻是處處佈滿了耳目,教她插翅難飛。  

  可千里迢迢來到北疆,她怎能乖乖地待在行館,哪兒都不去呢?這將是她一生中初次,也是最後一次踏上北疆的土地了。於是,她花了一點時間好好探勘了行館一回,終於發現了漏洞。

  那是位於行館後院的一處小門,專供菜販及肉販補給出入,平時沒人留守。等到補給過後,杜書淵立刻回頭拉來黑丸,準備到華燈初上的出雲山城逛逛。

  「黑丸,走,咱們上街溜達溜達吧!」她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

  黑丸皺皺眉,「嗚——」

  「怕什麼?」她秀眉一皺,臉上彷彿寫著「你真是膽小鬼」似的看著黑丸,「戰事都已經結束了,還能有什麼危險的?」說完,她旋身就往外走。

  黑丸知道攔不住她,急忙尾隨在後。

  出雲山城位在北疆,是王朝最北的屏障,因為通商通婚之故,在出雲山城不只能見到中土人士,也能看見不少因與外族通婚而生下的混種。

  在古代,他們稱之為「混種」,但杜書淵覺得「混血兒」三個字好聽多了。

  出雲山城十分繁榮熱鬧,雖是多年處在戰爭中的北疆城池,卻比她所在的鹿原縣還要繁華富裕,商人在此買賣藥物、皮草、鐵器、茶葉、菸絲、生絲、布疋等等貨物,往來十分熱絡。

  若不是在城中隨處可見身披鎧甲的軍士來往穿梭,可一點都感覺不到戰地的肅殺蕭瑟。如今多年戰事終歇,樓冬濤跟阿忽利大王又已經簽定和平協議,城裡到處是歡騰景象。

  杜書淵由黑丸伴著在城裡最熱鬧的街市上閒逛,一開始顯得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又緊張兮兮的黑丸,在吃了兩支香噴噴、油滋滋的烤肉串後,慢慢地變得輕鬆,臉上也有了笑容。

  主從兩人就這麼一路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走著走著,忽見前面不遠處有家看似酒樓的地方,熱鬧非凡,門庭若市。杜書淵好奇地往前一探,竟發現這地方正是沐春樓,也就是綠湖「上班」的地方。

  她在門外觀望了一會兒,想起從前還是小警察的時候,多次跟著學長學姊們去酒店臨檢……古代的青樓,應該就等同於二十一世紀的酒店吧?

  酒店,她去了好多次。青樓,她倒是還沒見識過。

  但話說回來,酒店也好,青樓也罷,不都是那種地方,有什麼值得好奇的?她現在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小女警,而是古代的良家婦女,怎麼都不該進去這樣的地方。

  可不知怎地,一想到這是綠湖上班的地方,一想到綠湖那挑釁的笑意跟眼神,她就渾身不舒服,像是有一股火熱在身體裡到處衝撞亂竄著……

  於是,她的腳像是不聽使喚,邁開大步就走進了沐春樓,黑丸見狀想攔她卻來不及,只能急急忙忙的跟隨其後。

  一踏進沐春樓的大廳,所有人都當她是怪物般的看著她。

  「怎麼回事?誰啊?」

  「是來找丈夫的嗎?看起來很年輕呀!」

  「該不是來謀事的吧?」

  姑娘們議論紛紛,一個個全盯著她瞧。杜書淵站在大廳正中央,視線高高低低、左左右右的張望著,一臉好奇。

  這沐春樓看來是頗為高級的地方,姑娘們的姿色及身材也都是一流的。她下意識地尋找著熟悉的面孔……但,沒見著。

  說也奇怪,為什麼她這麼在乎綠湖呢?又為什麼她有這種像是吃醋的反應?她跟樓冬濤明明才剛認識,為什麼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人家說,現在出現在生活周遭的人,其實都曾經在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出現過。那麼……她曾經在某一世見過樓冬濤嗎?


  「姑娘……」這時,沐春樓的老扳春姨上前來,「你是來找人的?」

  看著眼前約莫四十歲,身形及面貌依舊十分姣好的美魔女,杜書淵先是一頓,然後笑問:「這地方……不招待女人嗎?」

  春姨微愣,蹙眉一笑,「倒不是不行,只是姑娘們恐怕不知道如何招呼你。」

  「姊姊不用招呼我,我只是好奇,進來瞧瞧罷了。」她說。

  「嗄?」春姨眉梢一挑,驚疑的看著她,「進來瞧瞧?」

  春姨八歲就被賣到妓館裡做粗使丫鬟,十四歲開始接客,二十五歲給自己贖了身,然後二十七歲找到了多位金主開了沐春樓。

  她今年四十二,算一算在這行打滾有三十四年了,什麼客人都見識過,可卻還是第一次遇上有女人說要進來瞧瞧的。

  看杜書淵神態自若地踏進沐春樓,臉上沒有半點慌張羞赧,見多識廣的春姨猜想她應非尋常小姑娘,不自覺的瞥了她身後的黑丸一眼,眼底有著一絲疑惑。

  這小夥子長得真是奇特。她在心中忖著。

  「姑娘,不是我不肯招待你,但你一個姑娘家進來沐春樓這種地方,恐怕容易生事,要是你在這兒有什麼不愉快的,那可就不好了。」春姨委婉的勸說她儘快離開。

  杜書淵微頓,一臉抱歉地說:「看來我是打擾貴店做生意了……」

  正準備離開,突然一名客人湊了過來,醉眼迷濛地笑視著杜書淵,「唉呀,好艷的小娘子。」

  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味,杜書淵不自覺的皺起眉頭。「春姨,是新來的姑娘?」男人問著春姨。

  不等春姨解釋說明,杜書淵掉頭就走。男人見她要離開,立刻伸手拉她。

  杜書淵反射動作地甩開了他的手,怒視著他,「不要碰我。」

  男人先是一愣,旋即又笑了起來,「好個潑辣貨,大爺喜歡,喜歡得不得了。」說著,他又欺近,伸手就想抓她。

  「李老闆,不行。」春姨急忙上前勸阻他。

  「怎麼不行?我給銀子。」喝醉的李老闆聽不進春姨的勸,轉身又纏上杜書淵。

  「汪!」見狀,黑丸怒目圓瞪。

  李老闆聽見他汪的一聲,先是一愣,然後訕笑著,「還真是條狗啊!」

  聽見他用輕蔑的口氣糟蹋黑丸,杜書淵很不開心。就算黑丸真是條狗,也是她杜書淵的狗,除了她,沒人能打能罵。

  「你說什麼?」她一個箭步上前,兩隻眼睛直視著酩酊大醉的男人。

  「我說……」李老扳滿臉脹紅,酒氣熏天,眼睛迷濛帶笑地看著她,「你真是俊啊」說著,他伸手要摸她的臉。

  杜書淵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眾目睽睽下將李老扳過肩摔,撂倒在地。

  「啊!」所有人驚呼。

  「唉呀唉呀……」李老闆摔得不輕,躺在地上發出聲聲哀叫。

  春姨見事情鬧大,急忙叫人上前扶著李老闆,「李老闆,您沒事吧?」

  「我的腰、我的腰啊……」李老闆又痛又氣,酒醒了大半,「春姨,你、你請來的是什麼姑娘啊?」

  「這……」春姨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轉頭懊惱地看著杜書淵,「姑娘,就說你會鬧事吧!你就……」

  「五小姐!」此時,樓上傳來綠湖的聲音。

  杜書淵先是一怔,循著聲音往上抬眼,終於看見昨晚去行館找樓冬濤的綠湖。

  只是,綠湖怎會知道她是「五小姐」?難道是樓冬濤告訴她的?他是怎麼跟綠湖說明她的身分?他有讓綠湖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嗎?  

  「綠湖,你認識她?」春姨疑惑。

  「不算認識,只是有過一次照面。」綠湖說話的同時,輕移蓮步下了樓,優雅地來到杜書淵的面前。

  她嫣然一笑,「真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

  杜書淵直視著她,沒有說話。

  「綠湖,她是哪兒來的麻煩精?」春姨有點懊惱。

  「春姨,她不是什麼麻煩精,」綠湖笑視著杜書淵,「這位姑娘可是樓將軍的未婚妻呢!」

  綠湖一道出她的身分,眾人更是嘩然。

  首先,沒人知道樓冬濤有未婚妻,而且就在出雲山城。再者,堂堂一位未來的將軍夫人,應是大家閨秀、名門千金,怎會帶著一個小廝大剌剌地走進沐春樓這種地方。

  再想起她剛才把李老扳那麼一摔,所有人一時半刻都說不出話來了。

  「綠湖,她真是樓將軍的未婚妻?」春姨難以置信。

  「一點都沒錯,我昨晚才在行館裡見過五小姐。」綠湖說著,笑問杜書淵,「將軍可知道五小姐到這兒來?」

  杜書淵迎上她尋釁的眼睛,「我去哪兒不必跟他報備。」

  「那倒是。」綠湖唇角一勾,「五小姐畢竟還沒過門,算不上是將軍的人。」

  聽著綠湖這些話,杜書淵覺得刺耳極了。

  說她算不上是將軍的人,那怎樣才算得上是樓冬濤的人呢?像她這樣進得了樓冬濤的房間,上得了他的床嗎?

  想起昨晚的事,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起波瀾。

  「嗚。」黑丸上前,示意她離開。

  她瞥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好吧,沐春樓畢竟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再說,不管她算不算得上是樓冬濤的人,她未婚妻這個位置可是坐實了的,根本不必跟綠湖一般見識。

  「我們走。」她說著,轉過身子,邁開步子走出沐春樓。

  離開沐春樓後,杜書淵設有立刻回到行館,而是繼續拉著黑丸到處玩……儘管她玩得不是很愜意。

  是的,見了綠湖後,她心情奇差無比。想起綠湖那宛若勝利者的笑容、姿態及言語,她氣得牙癢。

  樓冬濤是什麼時候告訴綠湖她的事?昨晚綠湖去行館找他時嗎?這麼說,昨晚綠湖便已經知道她的身分?

  明知道她是樓冬濤的未婚妻,昨晚離開時卻一副贏家的架式,可見得綠湖一點都沒把她放在眼裡。

  這樣的自信是樓冬濤給她的嗎?她知道就算樓冬濤有了未婚妻,他身邊還是有她的一席之地嗎?

  好個樓冬濤,竟然讓她這個未婚妻如此窩囊!

  不知不覺間,時候已經不早了,見大街上的攤販開始收拾著,杜書淵跟黑丸才慢慢的晃回行館。

  一進到行館,下人臉色驚慌並急急稟告,「五小姐,將軍要你回來後立刻去見他。」

  「他要幹麼?」她沒好氣地道。

  「小的不清楚。」下人恭謹地回答,「將軍只說要五小姐回來,立刻去他院子。」

  「……」她沈吟須臾,撇頭看著一旁的黑丸。

  「嗚。」黑丸看著她,眼底有一絲憂慮。

  「該不會是今天在沐春樓發生的事已經傳到他耳裡了吧?」她低聲地喃喃自語。

  「嗚。」黑丸點點頭,附和著。

  忖了一眼底雖有一抹不安,卻還是故作若無其事地說:「去就去,他能吃了我不成?」說罷,她跨開腳步,快快的朝樓冬濤的院子前去。

  一進院子大門,就聽見花廳里傳來樓冬濤跟張恭的聲音。她原以為他們可能在談論她的事,並且商討著該如何處置她,但待她走近,才發現他們在聊軍需的事,不知怎地,她竟鬆了一口氣。

  為了讓他們知道她來了,她故意輕咳了兩聲,聽見她的聲音,正在說話的樓冬濤停口,他看了看門外,覷見站在院子裡的她。

  頓了一下,他轉頭對張恭說:「剛才說的事,就照我說的去辦吧。」

  「是。」張恭站起,轉身走出花廳。

  杜書淵見他出來,這才慢條斯理地走進花廳。「你找我?」

  樓冬濤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逕自先喝了一口茶,然後放下茶杯,兩隻眼睛掃了過來。

  「你跑哪兒去了?」他問。

  「到處逛逛。」她說。

  「是到處逛逛?還是到處惹事?」他目光淩厲。

  「……」不用說,肯定是她去沐春樓的事讓他知道了。

  「你知道自己是什麼身分嗎?」他語帶質問。

  「我爹早被拔官,我只是個尋常百姓,還有什麼身分不身分?」

  「就算你只是個尋常女子,那沐春樓是你一個姑娘家能去的地方嗎?」他儘可能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稍早前,他返回行館,不只見不到她的人,還聽見前來求見的綠湖說她今天去了沐春樓,並且傷人的事情。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但他也知道綠湖沒理由也不敢胡亂造謠。現在看她的反應及回答,他可以確定她的確幹了綠湖說的那些事。

  「你一個姑娘家拋頭露臉也就罷了,竟然還敢去逛沐春樓,甚至傷人?!」

  「他自找的。」她直視著他,「誰教他毛手毛腳的?我只是摔了他,還沒折了他的手呢。」

  「什……」聞言,他一怔。

  今天聽綠湖說她傷人時,他還猜想她了不起就是順手拿只杯子丟人家,沒想到她居然是「摔」人家?那李老闆他是知道的,身形夯不啷噹是她的三倍大,她是怎麼摔他的?

  「你說你……摔他?」他難以置信。

  「沒錯。」提起那手腳不規矩的胖子,她還一肚子氣。

  「你如何摔得了他?」他問。

  「那有什麼難的?就過肩摔呀」她挑挑眉,有一點得意。

  雖然好多年沒大展身手,但她可沒把教官教過的東西給忘了。

  「你的拳腳功夫在哪兒學的?」她一個嬌滴滴的官家千金,竟然能把一個大男人摔在地上,他對她太好奇了。

  「就亂學的。」她話鋒一轉,反過來質問他,「是誰來打小報告?綠湖姑娘?」

  他濃眉一蹙,十分爽快乾脆地說:「是。」

  「呵!」確定是綠湖來通風報信,杜書淵忍不住冷冷的哼笑一記,「綠湖姑娘果然是你的紅粉知己。」

  聽出她別有所指,樓冬濤眉丘微微蹙起,神情懊惱地道:「你到人家的地方去鬧事,人家能不來通知我嗎?」

  「我沒鬧事,只是好奇罷了。」

  「好奇?」他怒目一瞪,「你一個姑娘家對那種地方好奇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青樓長什麼樣子而已。」

  「沐春樓是什麼樣的地方,你不懂嗎?」

  「我懂。」

  「懂你還去?」他覺得自己盡了全力在壓制的怒火,已經快被她撩起來了。

  「聽你把沐春樓說得像是什麼見不得人、藏汙納垢之所……」她反將他一軍,「如果沐春樓真是那麼糟的地方,你為什麼去?你堂堂一個驃騎將軍,逛青樓找姑娘就是合理的嗎?」

  樓冬濤瞪大了眼睛,「什……」

  看著他被自己氣得吹鬍子瞠眼,杜書淵不自覺地得意,覺得開心。

  「男人跟女人可以相提並論嗎?你簡直是強詞奪理!」他指著她鼻子,一副想把她吊起來打三天的兇狠表情。

  他也不問她為什麼動手,就只是聽綠湖說她傷人就這樣凶她、質問她……忖著,她越是生氣了。 

     看來綠湖在他心裡還真是有點份量,光是聽綠湖的片面之詞,他就認定她在惹是生非,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受了什麼氣或是委屈。

  他還認她這個未婚妻嗎?他乾脆不用娶她,去娶綠湖姑娘好了!

  她氣得連一個字都不想多說,扭頭就走。

  見她轉身就要離去,樓冬濤心頭一揪,本能地伸手將她一把抓住。

  她一震,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他,「放手,反正我在這兒只會生事,走了才不礙你的眼。」

  擔心她一走,一切又得重來,樓冬濤迅速壓下高漲沸騰的怒氣,他深吸了一口氣,緩下因激動而急促的呼吸及心跳。

  「別又一聲不吭的溜走了。」他聲線低沈,帶著隱隱的哀求。

  迎上他的黑眸,杜書淵心頭一震。

  此時,他的眼底竟有一種害怕失去她的驚慌及在乎,她心頭一陣狂悸,眼神迷惘卻又莫名欣喜的看著他。

  「你不能走。」他深深地直視著她,語氣誠懇,「要是你出事,我……」

  說著,樓冬濤自個兒心頭一震。他怕的是她出事,而不是一切重來?他在乎的是她,而不是自己?

  怎麼了?為什麼他胸口有點悶痛,如又感到喜悅?

  聽見他這句話,杜書淵整個人呆愣住。他這麼擔心她、在乎她嗎?他的心不是被綠湖霸著,還有地方容得下她嗎?

  他是真心想留下她?或只是基於道義跟兩家的約定?

  她心亂了,慌慌地說:「我、我能出什麼事?」

  「你……」他幾乎要說出銅錢咒的事了,可又突然打住。

  要是她知道自己可能在毫無所知或毫無記憶的時候出過什麼可怕的事,而且不只一次,會感到害怕吧?

  不,還不是告訴她的時候,也或許……他根本不該讓她知道這些事。知道太多對她並沒有好處,只會讓她感到惶惶不安。

  意識到自己竟有這樣的體貼及心細,他都感到意外。他從來不是貼心溫柔的人,什麼憐香惜玉那些事,從來都與他無關……

  可為何,他對她有了那種憐惜呵護的念頭及想法?他忍不住盯著她看,想找出任何可能的答案。

  因為她看起來像無知天真的狗崽子嗎?

  聽他說的這些話,又被他那樣盯著看,杜書淵心裡那頭小鹿撞得都滿頭包了,她感覺得到他是真的擔心她、在乎她,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但她知道那不是假。

  她的心一陣雀躍,自昨晚開始就盤旋頭頂的烏雲,此刻也不知飄哪兒去了。

  「總之,」他不自覺地緊抓住她的小手,「別走。」

  她心慌意亂,滿臉脹紅發燙。

  「我、我只是要回房。」她羞得甩開了他的手,轉身便快步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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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22 21:24:04


  在行館安份了一天,杜書淵又忍不住上街去閒逛了。

  樓冬濤叫她「別走」,又說怕她出事,可她也沒走,只是在城裡逛逛,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再說,出雲山城可是他的地盤,能出什麼事呢?

  於是,她著完裝竹2立刻去找黑丸。還未到,遠遠地就看到黑丸正在跟行館裡養的兩條狗玩,看他們一人兩犬,你嗚嗚叫,我汪汪吠,像是在對話似的,她忍不住想笑。

  這一路行來,她腦子裡無數次閃過一種奇怪的念頭,就是——黑丸是條狗。

  但怎麼可能呢?他明明就是個人呀!

  看他們「聊」得正開心,她覺得自己不該去打擾他們。再說,若黑丸知道她又要出門,肯定會阻止她。

  這麼一想,她打消了帶他出門的念頭,轉過身子,她繞道而行,一個人偷偷摸摸的從行館後門走了。

  離開行館後,她悠哉地在街上四處閒晃,這兒看看那邊瞧瞧,這攤買吃的,那攤買喝的,好不快活。

  出雲山城流通著各式貨品,小吃的種類及品項也多到讓人眼花撩亂,重點是價廉物美。

  走著走著,她來到了一家茶樓,聽見裡面傳來悠揚悅耳的歌聲,好奇的走了進去,原來是茶樓裡有位賣藝的異族少女正在唱歌,那聲音高亢響亮,眾人聽得如癡如醉。

  「姑娘,―個人?」跑堂小哥過來招呼著。

  「是」她說:「你給我找個座位吧!」

  「好的,沒問題。」跑堂小哥爽朗的笑著,不一會兒就給她找了個座位坐下,還介紹起店裡的招牌茶點。

  沒多久,茶點上齊,她便閑適地喝著熱茶、配著點心,然後愉悅的享受著口福及耳福。

  因為陸續有客人進來,那唱曲的少女每唱完一曲,便又自我介紹。

  「各位貴客,小女子名叫夏朵,接下來再給各位唱一曲〈出雲之月〉。」夏朵說完,又拉看手中的琴唱了起來。

  這時,樓上有人丟了幾個碎銀下來,不偏不倚落在夏朵的琴上,夏朵嚇了一跳,琴不拉了,曲也不唱了,驚疑地看著掉落在地上的碎銀。

  所有客人都疑惑的往上瞧,只見一名華服男子坐在樓上視野最佳的雅座,俯瞰笑視著夏朵。

  「客官,」夏朵怯怯的看著他,口音帶了點異族腔調,「是夏朵唱得不好嗎?」

  「非也。」男子不懷好意地盯著她,「本少爺是要你上來陪我喝幾杯。」

        夏朵先是一怔,然後面露難色地說:「客官,夏朵只賣藝。」

  「伺候男人也是一種才藝,你不知道嗎?」男子說。

  夏朵怔怔的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

  「怎麼?要本少爺親自下樓邀請,你才肯上來嗎?」男子說完,霍地起身,然後便下了樓。

  「厲爺……」這時,怕他生事的掌櫃上前,涎著笑臉,語帶請求地說:「夏朵還是個十五歲的孩子,您就……」

  「本少爺就喜歡正值含苞待放之齡的小姑娘。」說著,他伸手推開了掌櫃,邁著步子走向神情有點驚慌的夏朵。

  此人名為厲青書,是半個月前來到出雲山城的皇商。說是皇商,但來到出雲山城後,他忙的不是做買賣而是到處花天酒地,因此才半個月時間,城裡的各大酒肆茶館跟青樓都識得他這號人物。

  厲青書走向夏朵,一把抓住她的手,「走,陪本少爺喝酒去!」

  「不,客官,我、我不賣笑。」夏朵搖搖頭,掙扎著。

  「你出來拋頭露面,就是在賣笑不是?」厲青書語氣輕浮地說:「陪我喝酒,比你唱曲兒還輕鬆多了,伺候得本少爺開心,我賞你……」

  「喂!」突然,杜書淵出聲了。

  她的聲音打斷了厲青書的話,也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她從座位上站起來的同時,所有人將視線移至她身上。

  她疾言厲色地說:「快放開她!」

  看著艷色動人的她,厲青書彷彿發現了新目標,「你們是認識的?」

  「素昧平生」她說,「我只是路見不平罷了。」

  「既然素昧平生,那相請不如偶遇,你也一起來陪本少爺喝酒吧!」厲言書油腔滑調,十分輕浮。

  杜書淵秀眉一擰,惱火地說:「你要找姑娘陪酒就去沐春樓,少在這兒丟人現眼!」

  其實早在厲青書拿碎銀丟夏朵的時候,杜書淵就想出聲了。要不是顧慮著自己的身分,又想起樓冬濤昨天才耳提面命要她千萬別再生事,以她這天生的俠女性格,早就跳出來主持正義了。  

  可眼見夏朵就要被欺負了,她哪裡顧得了樓冬濤的聲聲叮囑。

  「快放開那小姑娘,否則我對你不客氣。」她語帶警告。

  聞言,厲青書唇角一撇,眼底迸出兩道精芒,「本少爺倒要領教領教你如何對我不客氣。」

  「不見棺材不掉淚。」杜書淵說著,一個箭步上前。

  此時,不知從哪兒竄出兩名大漢,疾如閃電的欺近她。

  杜書淵本能的出手攻擊,但她身形纖細,先天條件不及兩名高大壯漢。她手無寸鐵,但這兩人卻顯然是練家子,只揮了一記直拳,還來不及給他們另一記掃堂腿,她就已經被制服了。

  兩名大漢一左一右架著她的膀子,讓她動彈不得。

  她使出吃奶的力掙扎,「放開我!」

  「哼哼。」厲青書放開了夏朵,哼哼冷笑的朝她走來,「現在是誰要掉眼淚了?」說著,他伸出手抬著她的下巴。

  她恨恨地直視著他,「拿開你的髒手,不然有你受的!」

  「都落在我手裡了,還死鴨子嘴硬?」厲青書說著,虎口大張捏著她的臉。

  她的臉頰被按到陷了,可兩隻眼睛還是毫無畏懼地直視著他。「好凶的眼睛呀!」厲青書邪狎地一笑,「聽說潑辣的女人在帳裡都挺帶勁的,本少爺今天就要試試。」

  她用力把脖子一低,讓臉脫離了他的虎口。

  「下流!」她惱火的怒斥他,然後冷不防地朝他臉上吐了口口水。

  厲青書閃避不及,遭到口水攻擊,立刻惱怒翻臉。「臭丫頭,你找死!」說著,他高舉起右手就要給她一耳光。

  「你敢?!」

  一聲讓人聽了冷到骨子裡的沈喝傳來,將厲青書的手攔截在半空中——

  一早,樓冬濤就到軍需庫房去聽下面人稟報軍需品項及數量,査核無誤,他便交辦給張恭做最後的清點確定。

  回府途中,想起他第一次看見杜書淵時,她正大口大口的吃著甜糕。女孩子都嗜甜,他想她也是如此。

  於是,他特地拐了個彎到茶樓想給她買一些甜品點心。

  未料剛到茶樓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男人跟女人對峙的聲音,而且那女子的聲音……他十分熟悉。

  他心頭一震,立即邁開步子衝進茶樓,才剛踏進茶樓便見杜書淵被兩名大漢架住,而另一名男子正高舉著手要掌摑她。

  他氣惱她不聽他的勸、不聽他的話,還是趁著他不在時溜出行館,而且又惹來麻煩,可此時,他沒時間生她的氣。

  因為比起她不聽話,有人想動手傷她這事更令他火大。

  「你敢?!」他聲線一沈,喝道。

  聽見他的聲音,厲青書的手在空中停住,驚疑的望向他。

  樓冬濤見那男子身著上好絲綢的華服,腰帶上還有昂貴玉飾,非富即貴,但十分面生,樓冬濤猜想他應是客商。

  樓冬濤幾個大步上前,目光淩厲冷凝地說:「放開她。」

  厲青書感覺得到眼前的人絕非泛泛之輩,但他又豈能輕易示弱。他從京城來到出雲山城,便是要鞏固厲家的勢力及地位,當然得趁這個機會展現實力,讓整個出雲山城的人都知道他厲青書是何許人也。

  再說,他身後可是有強而有力的靠山,也就是他的舅父,當朝兵部尚書張清文。

  「你想英雄救美?」厲青書欺向前去,一副有恃無恐的架式,「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沒興趣知道你是誰。」樓冬濤說罷,猛然朝他臉上招呼一拳。

  「啊!」厲青書瞬間鼻血大噴,雙手摀臉,哇哇大叫。

  兩名保鏢見狀,先是一愣,然後立刻鬆開杜書淵,急急忙忙的趨前,「少爺,你沒事吧?」

  杜書淵一脫離兩名保鏢的控制,立刻拉著夏朵躲到樓冬濤的身後。看著樓冬濤定大又結實的背,她的心不知怎地跳得又急又猛。

  她沒想到他會及時出現在這兒,也知道自己回到行館免不了又要捱一頓罵。可此刻她心裡沒有一絲的憂慮不安,只有難以言喻的興奮及雀躍。

  剛才有那麼一刻,她意識到自己會被揍時,真的有點心驚,但現在有他在,她的心定了。

  厲青書神情痛苦又憤恨地瞪著樓冬濤,氣呼呼地催促身旁的保鏢,「你們還不動手?!」

  兩名大漢是習武之人,光看樓冬濤那震懾人的氣勢,就知道他不是尋常人物。雖說他倆人高馬太,身形比起對方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卻毫無擊倒對方的把握。

  只是主子都開口要他們動手了,他們也只好出手。

  「是,少爺!」兩人答應一聲,立刻欺近樓冬濤。

  樓冬濤冷冷地看著兩人,「你們確定要動手?」

  兩人迎上他那冷厲的黑眸,心頭一震,竟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見狀,厲青書氣急敗壞地說:「你們在做什麼?快動手!」

  兩名保鏢互覷一眼,再看看厲青書,一臉畏縮。

  「飯桶!都是飯桶!」厲青書滿臉的血,樣子雖然狼狽卻還是張牙舞爪,原因無他,只因他自認有個權傾朝野的兵部尚書舅父當靠山,誰也招惹不起他。

  他指著樓冬濤,語帶威脅地說:「我是厲青書、是皇商,我的舅父是當今兵部尚書張清文,你敢惹我,我一定教你吃不完兜著走!」

  聽到厲青書說自己的舅父是兵部尚書張清文,樓冬濤一怔。原來眼前這不知死活的小輩是張清文的外甥,難怪敢如此囂張跋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事。

  真是不長眼的東西。他在心裡冷笑著。

  就算他有個權傾朝堂的親舅父撐腰,也得知道自己踩在誰的地頭上呀。

  看對方不說話,厲青書以為他被自己舅父的名號震住了,一臉得意地說:「怎麼?怕了吧?你敢動手傷我,咱們走著瞧!」

  樓冬濤眉角一勾,冷冷地看著他,「我在行館等你。」語罷,他轉身瞪視著躲在他身後的杜書淵。

  迎上他冷峻的黑眸,她心頭一涼。「我……」

  不等她解釋或道歉,樓冬濤已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往茶樓外拖。

  ―出茶樓,走不了幾步路,樓冬濤就等不及地當街訓斥她:「你為什麼要跑出行館?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我、我只是……」

  「你就是學不了乖!」他直勾勾的看著她,「剛才要不是我及時出現,你就要挨揍了。」

  「我……」是,一點都沒錯,若不是他及時現身,她肯定會捱那個厲青書一耳光。

  看他兩隻眼睛都像是快噴火了一樣,她知道他一定非常生氣。

  雖說他這個驃騎將軍也不是紙糊的老虎,就算是來兩個兵部尚書也為難不了他。但身在公門,少個敵人就是多個朋友,自然是少樹敵為妙,可他為了她,動手打了兵部尚書的親外甥……

  她心裡真是既感動又激動。「對不起,我給你添亂了。」

  見她老老實實且十分乾脆地道歉認錯,還真是教樓冬濤吃驚。

  他愣了一下,狐疑地瞅著她,「這麼坦率的認錯了?不狡辯?」

  她抬起歉疚的眼睛看著他,「不狡辯。」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哼笑一記,「你一天不給我找麻煩,就渾身不舒服是嗎?」

  她搖搖頭,「我只是出來散散步,沒想過要給你找麻煩……」

 「黑丸呢?」他一臉不悅地說:「我明明讓他看著你。」

  「不怪他,我是偷溜出來的……」她擔心黑丸遭到責備,趕緊為他開脫。

  「你就是……」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啊?」為了不讓他繼續嘮叨,她咧嘴一笑,扯開話題。

  看著她古靈精怪的笑臉,樓冬濤霎時一頓。他明明很生氣,也明明該生氣,可為何卻對她生不了氣?他不自覺地盯著她的臉瞧,眉心皺起懊惱的皺紋。

  「我正要回行館,只是順道去幫你買幾樣甜品點心。」他說。

  聞言,杜書淵一愣。他是去幫她買甜品點心的?這表示他記掛著她嗎?她以為他是個冷漠又難相處的人,沒想到他也有如此體貼細心的一面。

  看來,這個冰男其實是有成為暖男的潛力的。

  「小姐!」這時,方才在茶樓裡遭到厲青書騷擾及欺負的異族少女夏朵追了過來。

  夏朵來到他們面前,氣喘籲籲的,未開口說話就已經先跪了下來。見狀,杜書淵一驚,急忙要牽起她。

  「小姐,」夏朵搖搖頭,堅持跪看,「夏朵想求你一件事。」

  她微愣,「什麼事?起來再說吧。」

  夏朵又搖頭,「夏朵在茶樓賣藝,經常遇到客人騷擾,如果小姐願意,可否讓夏朵待在小姐身邊伺候小姐。」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請求,杜書淵陡地一愣,「什……」

  「我與哥哥入關多年,舉目無親亦無處可去——」夏朵說著,眼神有點怯懦地看著一旁的樓冬濤,「如果可以,能讓我們兄妹倆到府上謀份雜役差事嗎?」

  聽了她的話,杜書淵又動了惻隱之心。

  她瞄了旁邊的樓冬濤一眼,發現他也正斜睨著她。

  於是,她轉頭正視著他,小小聲地道:「行館那麼大,不差多收兩個人吧?」

  樓冬濤不說話,但眼神像是在說「我就知道你要開這個口」。

  「你看她那麼小,處境又那麼困難,就幫幫她跟她哥哥吧。」杜書淵用乞求的語氣說著。

  樓冬濤神情淡漠,不為所動,逕自從腰間掏出五兩銀子塞進夏朵的手上。

  夏朵愣了一下,睜大深邃的淡褐色眼睛望著他。

  「這五兩銀子給你吧。」樓冬濤語畢,拉著杜書淵往行館的方向走去。

  杜書淵心不甘情不願地被他拉著,不管樓冬濤跟她說了什麼,她都不想回應。

  樓冬濤不吃她這套,既然她不肯回話,他也就不說話了。就這樣,兩人一路沈默地回到了行館。

  他把她帶回客房,嚴肅地吿誡她,「聽好了,再過幾日我們就要啟程回京,不準再給我出什麼亂子,懂嗎?」

  她一臉不馴又不悅地看著他,不說話。

  樓冬濤一把將她拎起來,低頭在她耳邊喝問:「你聽見了嗎?」

  杜書淵整個人跳起來,因為那聲音響得她耳膜都快破了。

  「你幹麼?!」她退後兩步,摀著耳朵氣衝衝地說:「我沒聾!」

  「沒聾為什麼不回答?」他一臉得意。

  「因為我不開心,不高興!」她氣惱地說:「你沒人味!你小器!為什麼不肯留夏朵?她還是個孩子呀!」

  樓冬濤沒生氣,只淡淡地問:「你認識她嗎?你了解她是什麼樣的人嗎?你清楚她的來歷嗎?你知道她家裡都是些什麼人?過去都做過些什麼嗎?」

  「她只是個十五歲的女孩,能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她眼底有著對他的不諒解及對夏朵的憐憫。「一個十五歲的女孩要在那種複雜的地方討生活,應付隨時會找她麻煩,甚至覬覦她美色的混蛋,那有多艱難,你明白嗎?」

  看著眼前氣得滿臉脹紅的她,樓冬濤竟然可以保持平心靜氣。

  過去,他雖然不是一個躁動的人,但也不能忍受有人在他面前撒野。可現在,他不僅任由她在他面前放肆,竟還沒有半點不悅及惱意。

  怎麼了他?

  「我不讓我信不過的人進到行館。」他試著耐心的對她解釋,「我身為驃騎將軍,手掌兵權及兵符,你可知道在這行館之中有多少的機密流通著?若是有可疑之人進到行館,機密就可能外洩,你明白這嚴重性嗎?」

  保密防諜的道理,她也是明白的,她知道他有他的考量,可是她實在看不出夏朵有什麼危險性。她不過是個賣藝的流浪少女,現在北疆也已止戰,她能對王朝造成什麼影響嗎?

  「可是她……」

  「書淵。」他沒叫她五小姐,而是直呼她的名字。

  樓冬濤自己嚇了一跳,但沒表現出來。而杜書淵顯然愣住了。

  「嗄?」她呆呆地望著他。

  「我不能冒險。」他說。

  她微怔,「冒什麼險?」

  「你會出事的險。」他直視著她,表情深沈又誠懇,「我不會讓來歷不明的人接近你,無論對方看起來有多麼的無害。」

  聽著他這些話,再迎上他那熱忱誠摯的眼神,她的心一陣狂悸。

  所以說,他真正擔心的是她?他是因為要避免她發生危險而斷然拒絕將夏朵帶回行館?

  她在他心裡,就跟國家軍機秘密一樣重要嗎?

  感受到這種被關心、被在乎,被當成重要寶物躲守護的感覺,她的胸口一陣火熱。

  霎時,她感覺到有一團火在心中竄燃而起,那熾烈的熱氣沿著她的喉嚨往上延燒,熱得她說不出話來。

  樓冬濤伸出手,像摸狗似的摸摸她的頭,「乖乖聽話。」說罷,他轉身離去。

  看看他離去的背影,杜書淵不自覺地籲了一口氣,面紅耳赤,心跳加速。

  雖然能夠理解樓冬濤的心意,可是杜書淵還是放心不下夏朵。

  她曾經在當小女警的時候碰過一個父親坐牢、母親離家,留下她跟生病的奶奶相依為命的十四歲少女秀美。秀美為了生活而從事伴遊工作,就算接受輔導及安置,最後還是重新回到那個環境裡……

  後來,秀美因吸毒過量而猝死,留下了年邁又生病的奶奶。

  她一直很介意那件事,總覺得自己當初還可以做得更多一點、再多一點,那麼,或許她就能幫助、救回秀美。

  發生了昨天的事件後,夏朵還能繼續在茶樓賣藝嗎?掌櫃會不會覺得她是個麻煩而遣走她?又或者她能繼續在茶樓賣藝,可是昨天那個名叫厲青書的討厭鬼會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她麻煩呢?

  杜書淵越想越是擔心,越擔心就越待不住。

  儘管樓冬濤的「乖乖聽話」言猶在耳,可她卻管不住自己想去關心夏朵的心。

  於是,她藉機遣走了丫鬟,又想偷溜出去。

  才剛鬼祟的穿過一座小院子,要鑽過那扇通往後院的月洞門,忽然有人自她身後抓住她的頸子,像擒小貓似的將她撈起——

  「啊!」她嚇得忍不住發出驚呼。

  頭一側,看見樓冬濤冷著一張臉瞪著她。

  「你又想溜?」樓冬濤沈聲質問。

  「我、我想去茶樓。」她說。

  「做什麼?」

  「我想去看看夏朵。」她老實地回答。

  樓冬濤唇角一撇,哼笑,「我早料到你會這麼做,果然被我逮著了」

  聞言,她一怔。被他逮著了?這麼說,他早就在這兒等著她?

  她羞惱地說:「你這是在監視我嗎?」  

        「我是關心你。」他好整以暇地說。

  「我有人身自由,你這是在限制我的自由!」她向他抗議。

  「自由?」他不以為然地說:「你這惹禍精居然跟我要自由?你來了這兒,責任便歸我,我絕不會讓你再惹是生非,更不會讓你再出任何的差錯。」

  「可是……」

  好吧,她得承認他這麼擔心她的安危,著實讓她覺得很感動。但她不過是去關心一下夏朵,能出什麼事、發生什麼危險呢?

  「你就讓我去瞧瞧吧!我真的不放心她。」她語帶哀求。

  他神情冷酷淡漠,不為所動地說:「不行。」

  「樓冬濤!」她忍不住激動地連名帶姓的喊他。

  他濃眉一擰,故作慍惱地說:「你好大的膽子,敢連名帶姓的叫我?」

  「我、我只是……」看著他那兇巴巴的臉,她不禁有點膽怯。

  「我警告你,」他直視著她,語帶警告地道:「再過數日,咱們就要啟程回京,在這之前都不準你再離開行館。」

  「可是我……」

  「將軍!」此時有人急忙來報,「有個名叫厲青書的人登門求見。」

  樓冬濤微頓,「讓他到大廳稍候,我隨後就到。」

  聽見厲青書來訪,杜書淵愣了一下,狐疑地道:「是那個混蛋?他來做什麼?」

  樓冬濤淡淡一笑,眼底逬射出兩道銳芒,「不是來尋釁,就是來賠罪,你覺得是哪樣?」

  迎上他那澄定而強悍的黑眸,杜書淵頓了頓。

  雖說厲青書的舅父是兵部尚書張清文,但決計沒膽大到來此尋釁。依她看,厲青書肯定是知道了樓冬濤的身分,特地來賠罪認錯的。

  樓冬濤捏了一下她的鼻尖,語帶威脅,眼底卻有著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寵溺,「給我乖乖回院子去,不準亂跑。」

  她嬌瞋著他,「知道了。」

  樓冬濤點點頭,這才放心的走了。

  可他一走,她覷著四下無人,立即轉身鑽過月洞門,一溜煙地跑往後門,然後出了行館。

  陽奉陰違,她可是懂的。

  樓冬濤走進大廳,昨日態度囂張跋扈的厲青書已候在那兒。見他到了,立刻站起,涎著討好奉承的笑臉。

  「將軍大人……」

  樓冬濤輕頷首,沒有說話。見厲青書帶了昨日的兩名保鏢,一旁還擱著賠罪的各式大禮,他便知道厲青書所為何來。

  「昨日小人有眼無珠,不識將軍大人的身分,多有冒犯。」厲青書態度卑微地說:「這些是小人向將軍賠罪的禮物,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昨日樓冬濤帶著杜書淵走後,厲青書立刻向掌櫃打聽他及杜書淵的身分。一打聽後,他嚇得差點掉了下巴。

  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要成為舅父的耳目,好好打理並掌控北疆的軍需買賣。本想著樓冬濤就要返京,出雲山城的一切都將在他的掌握之中,沒想到卻在這節骨眼上惹上了樓冬濤……

  為免節外生枝,他趕緊的上門賠罪。

  「小人昨兒多喝了幾杯,酒後失態,手下又冒犯了將軍的未婚妻,實在是……」厲青書一副痛改前非的樣子,「總之小人在這跟將軍大人賠罪,希望將軍大人有大量,能原諒小人一次。」

  樓冬濤神情冷漠,目光淩厲,「言重了。」

  他的冷峻讓厲青書心頭一顫;明白樓冬濤絕不是他三言兩語、送幾份大禮就能擺平的對象。

  「厲公子的道歉,樓某收下了,至於禮物……」樓冬濤語氣冷淡地說:「你帶回去吧!」

  「這……」

  厲青書還想再說,樓冬濤卻已對著管家老匡說:「老匡,送客。」

  厲青書未料到樓冬濤會一點面子都不給,直接下逐客令。雖說樓冬濤是驃騎將軍,但他舅父可是兵部尚書,而非尋常的七品小官,正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就這麼不給面子?厲青書有點惱火,可敢怒不敢言。

  他作了個揖,恭謹客氣地說:「既然如此,小人就不打擾將軍了,告辭。」

  「不送。」樓冬濤說著,瞥了老匡一眼。

  老匡點頭,領著厲青書及兩名保鏢出去了。

  厲青書離去後,樓冬濤立即出門前往沐春樓。沐春樓的老闆娘春姨是出雲山城的包打聽,這城裡多了什麼人、少了什麼人,都逃不過她的耳目。

  不知怎地,他總覺得厲青書到出雲山城來,是有什麼特別,甚至是見不得光的目的。

  「厲公子呀……」春姨一聽到厲青書的名字,便笑了笑,「他出手可真是闊綽呢!」

  「你對他的了解有多少?」他問。

  「他是半個月前來的,這些日子到處吃喝玩樂,出手大方。」她就自己所知的一切據實以告,「我知道他是皇商,也是全盛隆商行的大股東。」

  聞言,樓冬濤一怔。「你說全盛隆?」

  「是呀。」她語氣肯定地說:「全盛隆商行雖是雷家所有,但厲家卻持有大半股份,這事可是雷家二少親口跟我說的,假不了。」

  樓冬濤聽著,沈默不語,若有所思。

  全盛隆是北疆最大商行,專做鐵器、布疋及藥材的買賣,過往也承接過不少兵部及工部的訂單。

  據他所知,全盛隆最近剛接下兵部的軍需訂單,若厲家擁有全盛隆大半的股份,那就表示兵部尚書張清文有圖利自家人之嫌。

  張清文身為兵部尚書,掌握著軍需採購及委辦大權,怎會不知避嫌的重要性?看來,這其中有點蹊蹺。

  「我們今天談的事,不能對任何人提起。」他提醒著她。

  春姨點點頭,深深一笑,「放心吧,將軍的事,我守口如瓶。」

  在這沐春樓裡,春姨總能聽到或看到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因此,她一直是樓冬濤非常重要及信任的耳目。

  「我先走了。」他起身欲離開。

  「將軍不順道見見綠湖嗎?」春姨笑嘆一記,「綠湖可要鬧相思病了。」

  樓冬濤想也不想地說:「不用了。」語罷,走了出去。

  看著他毫不留戀便離去的身影,春姨無奈一嘆,喃喃地道:「綠湖,我看你這回非得死心不可,這男人的心裡住人了……」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22 21:24:45


  一離開樓冬濤的視線,杜書淵就溜出行館前往茶樓關心夏朵的現況。

  經過沐春樓時,她本能地放慢了腳步,不因別的,只因她想起跟樓冬濤要好過的綠湖就在這裡。

  在她還沒出現在樓冬濤的面前,而樓冬濤也還沒出現在她生命中之時,樓冬濤是自由、不受人制約的、不對誰負責……他有要好的女人,說來也是天經地義,但只要想起那晚撞見的那一幕,不知為何,她的胸口總是一陣揪疼。

  她能對別人裝傻,但不能騙自己。不用說,她這擺明了就是在吃醋。

  但為什麼她會吃醋呢?縱使樓冬濤是個極品,可相處只有短短幾天,她沒理由這麼快墜入情網啊!

  難道說,真有一見鍾情這種事?

  正忖著,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自沐春樓走了出來,她定睛一看,陡地一震。

  喔不,此時自沐春樓走出來的不就是樓冬濤嗎?

  她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瞠著眼驚惶又懊惱地看著他。

  樓冬濤一出沐春樓,轉了身便邁開步子走了,可杜書淵卻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似的,直挺挺的忤在原地,好一會兒動不了也無法思考。  

  她在行館,綠湖不方便到行館來,所以他便到沐春樓來見綠湖嗎?他總說忙這個忙那個,結果卻是跑到沐春樓跟綠湖幽會?就要離開出雲山城了,他是捨不得綠湖嗎?還是……他打算把綠湖也帶回京城?

  如果樓冬濤真要把綠湖也帶上,她能反對嗎?

  不,她什麼都做不了,只有消極接受的份。想到必須跟另一個女人共有丈夫,她的心不禁隱隱痛著。

  這些天,樓冬濤各種體貼暖心的舉動及言語,只是因為她跟他有婚約,基於道義責任關心她,還是他真的對她有情愫呢?

  她不知道,唯一能肯定的是……她對他動了心。

  若非動情,她的心不會這麼難受、這麼痛。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只感覺得到臉頰好燙,她下意識地去摸臉頰,這才發現自己正不自覺地流著眼淚。

  她從來都不知道傷心的淚水,竟是這麼燙人。

  「小姐?」突然,身後傳來少女輕軟稚嫩的聲音。

  她猛地回神轉過身,看見她正想前去關心的夏朵就站在她身後。「夏朵?」

  看見她臉上滿是熱淚,夏朵一震,「小姐,你、你怎麼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杜書淵有點難為情及窘迫。低下頭,她胡亂地抹去眼淚,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心情,然後再抬起臉來看著夏朵。

  「我沒事。」她勉強又好強地擠出一記笑容,「你怎麼在這兒?我正想去找你……」

  夏朵微頓,「小姐找我?」

  「嗯。」她點頭,「我正要去茶樓看看你。」

  夏朵一聽,露出惆悵沮喪的表情。「小姐,茶樓的掌櫃已經不讓我在那兒賣藝了。」她眼眶微微濕潤泛紅,「掌櫃說我惹惱了厲公子,要是再讓我在茶樓賣藝,恐怕厲公子他會……」

  「我懂。」不等她說完,杜書淵便握住了她的手,「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夏朵噙著淚,搖搖頭,「我跟哥哥目前住在城南的一間小宅子裡,要是付不出租金,恐怕……」

  「昨兒不是給了你五兩銀子嗎?」她問。

  「那五兩銀子還了之前欠下的房租,只剩下二十文錢了……」夏朵難過的流下眼淚,「我打算跟哥哥一起回關外去……」

  「回了關外,你能生活嗎?」杜書淵暫時忘了剛才樓冬濤帶給她的震撼及痛苦,全心地關懷著夏朵。

  夏朵搖搖頭,聲音沙啞地說:「我也不知道回關外能做什麼,但是……」

  「不怕,我幫你想想辦法,」杜書淵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安慰她,「天無絕人之路,我一定會幫你的。」

  夏朵聽了,感激地望著她,「謝謝小姐……對了,小姐要不要到我們住的地方坐坐?雖然我沒辦法招待你什麼,但還是能給你奉杯茶水的。」

  杜書淵沈吟著,說實話,現在她也不想回去面對樓冬濤,還不如找個地方坐坐,打發時間也順便沈澱一下心情。

  於是,她爽快地點了點頭。

*             *             *

  樓冬濤返回行館,發現杜書淵又不見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違抗他的命令溜出去玩,他雖擔心卻也不是太在意。那丫頭古靈精怪,狡猾得很,要想佔她便宜也不是輕省之。

  但天色漸漸晚了,都已經過了掌燈時分,卻還是等不到她回來。

  他急了、慌了,儘管知道她若隨身帶著那枚銅錢,就算真遇到了什麼事情也應能有驚無險。可若她不小心讓銅錢離身,抑或是有人搶走了她的銅錢,那她會……

  「該死的丫頭。」他心浮氣躁,咬牙切齒。

  這次,他擔心的不是時光再次返轉,所經歷過的事情又重新再來一遍。他擔心的是她,他怕她遭遇危險,甚至是不測。

  雖說她就算是死了,也能因為返還咒之力而讓時光回到她活著之時,得以讓他逆轉一切,但只要一想到她可能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他的心就揪得死緊。

  他衝到僕人房去找黑丸,看見黑丸正在跟行館裡養的兩條狗玩耍,不覺火氣都竄了上來。

  「臭小子!」他邁開大步朝黑丸走去,一把抓起黑丸的領子,「主子都不見了,你還有心情在這兒逗狗?」

  說著,他怒目瞪著那兩條還搖尾擺臀湊在黑丸腳邊的狗,沈喝一聲,「滾!」兩條狗被他一喝,嚇得夾著尾巴跑走了。

  「你!」樓冬濤拎著黑丸的衣領,兩隻眼晴像要噴火似的瞪著他;「外祖母遣你看著她、保護她,結果你只會在這兒玩狗?」

  「嗚嗚嗚。」黑丸一臉無奈又無辜。

  「為什麼又讓她溜出去了?你到底都在做什麼?」樓冬濤惱怒地說:「她到現在還不見人影,你還安心的在這兒逗狗玩?」

  「嗚……」黑丸伸長了喉曨,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你!」面對不能說也不會寫的黑丸,樓冬濤又急又氣。

  就在這時,他突然靈光一閃,意識到什麼。

  「慢著……」他細細地打量起有著尖耳朵、皮膚黝黑,毛髮旺盛茂密,只會嗚嗚叫的黑丸,腦子裡閃過一個怪異的念頭。

  他想起善於施咒的外祖母,能夠剪下紙人並施術將之幻化成人身,亦能與鳥獸溝通,讓它們為她所用,難道說……眼前的黑丸並不是人?

  「我上次返京還沒見過你」他盯著黑丸,神情嚴肅地說:「你是後來才到將軍府的?」

  黑丸點頭。

  「你……不是人吧?」

  「汪!」黑丸吠了一聲,十分響亮。

  「你,是條狗?」樓冬濤問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問題。

  「汪汪!」黑丸興奮地吠了兩聲,然後圓瞪著眼睛,吐著舌頭。

  看他「狗模狗樣」的,樓冬濤簡直不敢相信。「祖母真派了條狗來?」他哭笑不得地說:「而且還是條笨狗……」

  說著說著,他忽而想起一件事,那就是——狗鼻子很靈!

  像是在黑暗中見到了曙光般,他抓著黑丸,「既然你是狗,鼻子肯定靈光!」

  「汪!」

  「你記得她的氣味吧?」他問。

  「汪!汪!」黑丸情緒有點亢奮。

  樓冬濤臉上有了笑容,眼底生了一絲希望。「咱們快去找她,走!」

  他拉著黑丸飛快地離開行館,沿路嗅聞著杜書淵的氣味,黑丸就那麼嗅嗅聞聞地,這邊繞繞,那邊走走,有時像是聞到了什麼,有時又像是什麼味道都沒有。

  外面充斥著各種不同的氣味,要在那千百種氣味中分辯出她的氣味,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走著走著,來到了城南一處僻巷,黑丸似乎追丟了杜書淵的味道,露出沮喪的表情。

  「怎麼了?沒有嗎?」樓冬濤焦急。

  「嗚……」黑丸不死心,繼續東嗅西聞。

  突然,他像是聞到了什麼,吠了一聲,然後狂奔起來,見狀,樓冬濤立即跟了上去。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一處位在巷底的矮房子前。「江!」黑丸汪汪叫,像是在說「就是這裡」。

  樓冬濤心急如焚,連敲門喊人都省略了。他伸出修長有力的腳猛地一蹬,踹開木門,木門應聲塌落,接著便邁開步子大步跨進屋裡。

  此時,兩名神情驚恐的男女正不知所措地看看破門而入的他,其中那名女子,正是夏朵。

  樓冬濤目光一凝,直視著夏朵,夏朵心虛地看著他,「大、大爺……」  

  「她人呢?」樓冬濤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抓起夏朵,虎瞪著眼像要殺人似的。

  「放開她!」見狀,另一名年輕男子衝上前。

  樓冬濤一個踢腿將椅子翻倒,絆住了他的腳。

  「快告訴我她在哪裡!」他沈聲地說:「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我樓冬濤就讓你們陪葬!」

  這時,夏朵被他兇惡的模樣及話語嚇得哭了起來。

  「對不起,大爺,對不起……」夏朵心虛又愧疚地哭著,「我一時鬼迷心竅,才會騙了小姐她……」

  「她那麼關心你,你怎能這麼做?」樓冬濤咬牙切齒。

  夏朵啜泣著,「我跟哥哥要離開出雲山城,需要盤纏,所以我收了那個男人三十兩,將小姐騙走……」

  「什麼人?」他問。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

  「你說什麼?!」樓冬濤勃然大怒,幾乎想掐死她。

  「我真的不知道,沒騙你。」她哭求著,「大爺,饒了我,我是不得已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試著緩和自己激動的情緒,「說,你把她騙去哪了?」

  「永、永豐巷……」她聲音顫抖著說。

  永豐巷?那是出雲山城的倉庫集散地。不管是城裡的商家或是南來北往的客商,都會將貨物暫時囤放於此地……包括朝廷的軍需。

  「你沒騙我?」

  「夏朵不敢騙大爺,千真萬確。」夏朵哭著。

  樓冬濤鬆開了手,轉身喚了黑丸,「黑丸,快走!」

  說罷,樓冬濤邁開大步,黑丸緊跟在後,兩人來到永豐巷,黑丸繼續搜索著杜書淵的氣味及下落。

  終於,他在一間倉庫的大門前停下,發出嗚嗚的警戒聲。

  樓冬濤趨近一看,赫然發現這是全盛隆商行的倉庫,他心頭一震,很快地聯想到一些事情。

  「她在裡面?」他低聲地問。

  黑丸嗚地一聲回應了他。

  雖已確定杜書淵就在裡面,但他們人單勢薄,又不知道裡面是什麼狀況,貿然闖進去,說不定會吃虧。

  樓冬濤思索了一下,拿出小刀劃傷了自己的手指在黑丸的衣襟上寫了一個血紅色的「援」字。

  「快回去找張恭。」他說。

  黑丸得令,立刻轉身拔腿狂奔,而樓冬濤也先覓了個隱密之地藏身,靜觀其變。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不遠處出現了十餘名黑衣男人成群來到全盛隆的倉庫前敲了門,不一會兒,裡面有人應門,十數名黑衣人便走了進去。

  倉庫裡有那麼多男人,卻只有杜書淵一個女子,樓冬濤光是想到各種可能發生的事就腳底冒汗、頭頂發麻。

  擔心她的安危,樓冬濤等不及張恭的援兵,率先衝了出去——

*             *             *

  腦袋瓜子像是裂開了似的疼,杜書淵不自覺地揉揉太陽穴,慢慢地睜開眼睛。

  看見眼前的一切,她陡地一驚,此刻,她身在一個像是倉庫的陌生地方,雙手往前被綁著,還有一條布摀住她的嘴,讓她無法說話。

  她驚恐地看看四周,只見周邊堆滿了貨物跟箱子,正想試著移動身體,忽聽見了腳步聲傳來,她趕緊假裝昏迷,動也不動。

  「那邊不是說要來搬貨嗎?怎麼到現在還沒看見人?」

  「誰曉得?貨都換過也重新貼好封條了……」

  有人邊說話邊朝著她的方向而來,然後在她前面停下腳步。

  「咦?還沒醒啊?我說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我只用了六分力。」

  「沒事吧她?」

  「不會有事的,興許待會兒就醒了。」

  「咱家主子要拿她怎麼辦?」

  「聽說是要把她賣到南方去。」

  「是嗎?真是可惜了,長得這麼嬌俏可人,怎不讓咱兄弟倆先過過癮?」

  「去,碰不得,處子才有好價錢。」

  「你又知道她是處子?」

  「肯定是,兄弟我可是閱女無數,我敢打包票說她一定是處子。」

  聽著他們的對話,杜書淵得知他們背後還有主使者,而且打算將她賣到南方。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碰到惡劣的人牙了嗎?她又是如何落到他們手中的?她努力回想了一下,想起自己離開行館後,在去找夏朵的路上看見從沐春樓出來的樓冬濤,然後正傷心難過的時候遇見了夏朵。

  夏朵熱情邀請她到城南的小宅子喝茶,她們進到一條小巷子後,她就……之後發生什麼事,她腦子就一片空白了。

  如果她被人牙抓了,那夏朵呢?他們把夏朵怎麼了?他們是不是已經把夏朵給賣了?

  想到這兒,她慌了。

  誰會知道她被擄來此處呢?黑丸不知道,樓冬濤也不知道,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真的很後悔,她應該把樓冬濤的話聽進去的,如果她乖乖待在行館就不會置自己於這樣的險境裡。

  他會發現她不見了吧?他……他會心急嗎?會擔心嗎?

  想到他又去沐春樓找綠湖的一事,她不禁又難過起來。

  他捨不下綠湖吧?縱使有婚約在身,他還是不想斷了跟綠湖的聯繫吧?假如她從此失蹤或是發生更糟的事情,他會難過,還是竊喜?

  婚約這玩意兒得兩個人都在才成立,如果其中一個人死了、不在了,婚約也不復在,他會不會因為重新得到自由,可以跟綠湖在一起而歡天喜地?

  想著,她心頭一緊,忍不住掉下悲傷的眼淚。

  她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難過,才短短的時間,他就已經攫奪了她的心……

  「咦?她在流眼淚?」這時,一人發現她在掉淚。

  「她不是昏迷了嗎?」

  「對,可是……」

  就在兩人發現昏迷中的書淵竟流下眼淚,正想趨前一探究竟時,外頭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聽見砰砰砰的敲門聲,兩人一頓。

  「他們來了,快去開門吧!」兩人說著,趕緊轉身前往倉庫的大門口。

  他們一離開,杜書淵立刻睜開眼睛,費勁地站了起來。她扯掉口中的布條,小心翼翼地緊貼著堆放得像小山般的貨堆移動。

  這些貨物堆放得比一個大男人還高,能讓她輕鬆地藏跡匿蹤。

  她覓了個可以覷見倉庫大門口的地方蹲低,只見剛才那兩人打開倉庫大門,外面進來了十餘名勁裝的黑衣人。

  「怎麼現在才來?」

  「難道大白天來嗎?」黑衣人之一問道:「貨在哪裡?」

  「那些都是。」

  「那丫頭呢?主子說要把她一起帶走。」

  「她在後邊,還昏迷著。」

  杜書淵根本沒見過這些人,更沒跟他們有過任何恩怨,可聽他們的語氣及說話內容,她感覺到他們是有計劃的要綁走她。

  他們的主子是誰?又為什麼要將她賣到南方?完了,她插翅難飛了。她受困在這倉庫裡無處可逃,他們一定很快就會抓住她,然後……她被賣到南方去做什麼呢?為奴為婢?做牛做馬?還是……做「雞」?不不不!她不能主他們如願,她不能落入他們手中。

  可眼前,她能逃去哪?

  「樓冬濤……」倏地,樓冬濤的身影浮現在她腦海中。

  在這危急時刻,她只想到他、只期待他、只渴盼著他,可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兒?想著,她更加絕望沮喪了。

  「行了行了,動作快一點!」黑衣人之中有人發號施令,「去把那女的拉來。」 

        聽見他們說要拉她出去,杜書淵心頭一驚,不自覺的退後兩步,卻不慎碰倒了一件貨物,發出聲響。

  聽到貨物落地的聲音,有人大喊,「誰在那裡?!」

  與此同時,門口處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喊著,「杜書淵,你在嗎?」

  聽見那熟悉又帶著焦慮憂心的聲音,杜書淵先是一震,然後欣喜若狂地說:「我在!」

  樓冬濤?!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那確確實實是他的聲音,她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下。

  他來找她,而且找到她了。

  正當她迫不及待想衝出去時,又聽見他喊著,「躲好,我就來找你!」

  他要她躲好,應該是怕她曝露行蹤反而危險,而且也會令他分身乏術吧?於是,她趕緊找地方藏身。

*             *             *

  樓冬濤一靠近門邊便聽見他們在談論著搬移貨物,以及他們的主子說要把昏迷的丫頭一起帶走的事情,不消說,他們口中的丫頭定是被夏朵騙到此地的杜書淵。確定杜書淵就在裡面,他立刻展開救援行動。

  「杜書淵,你在嗎?!」他大喊。

  「我在!」

  聽見她一句「我在」,他心中大石瞬間放下。

  她還安在,好好地,一點事都沒有。

  他目光淩厲的掃過那十餘名驚疑看著他的人,說道:「躲好,我就來找你!」

  十餘名黑衣人手持刀劍,警戒地看著他。「你是誰?」

  他雖手無寸鐵,目光卻淩厲如刃,教人畏懼。「樓冬濤。」

  眾人一聽他的名號,陡然一驚。

     「你們好大膽子,居然敢綁我樓冬濤的未婚妻?」

  「什……」黑衣人顯然並不知道杜書淵的真實身分,都只是奉命行事,意識到事態嚴重,這一群亡命之徙也只能豁出去,來個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兄弟們,這隻大鳥不能讓他飛出去,上!」為首的男子一聲令下,所有人一擁而上撲向樓冬濤。

  樓冬濤雖是赤手空拳,但武藝高強的他也沒讓這夥人佔到上風,過了數十招,他們便知人多勢眾也佔不了便宜。

  「老六!去把那丫頭找出來!」為首的黑衣人喝令其中一人前去擒拿杜書淵以箝制威脅樓冬濤。

  樓冬濤一聽,風馳電擎般地奔向準備去抓杜書淵的黑衣人。

  躲在隱密處的杜書淵聽到這夥人要抓她,不禁慌了。她不是害怕自己性命不保,而是擔心他們拿她威脅摟冬濤,於是她本能地開始移動以躲避黑衣人的搜索。

  她想此時要是有台空拍機往下拍攝,她一定很像逃命的小精靈吧?小時候,她小舅舅常帶她去演藝中心玩小精靈的遊戲機台,那也是她唯一玩過的電玩遊戲。

  不同的是,在電玩世界中被鬼吃了不會死,可要是被這些黑衣人擒住,不只她有生命危險,就連樓冬濤都會被她連累。

  想著,她越覺恐懼驚慌,為了不被抓到,她拼了命的穿梭在或直或橫的通道中躲避搜索她的黑衣人。

  「快把她找出來!」

  「她在哪?!」

  「快快!」

  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杜書淵只覺一陣暈眩,頓時不知所措。就在她聽見聲音從正前方而來,準備轉彎從另一邊逃走時,前面赫然出現一名黑衣人。

  「她在這兒!」黑衣人大喊一聲。

  她轉身欲逃,那名黑衣人已一個箭步追上來扯住她的頭髮。

  「啊!」她驚叫一聲。

  如果她的手沒被綁著,至少能展開反擊,拿從前在警校學過的擒拿術、防身術、柔道跟跆拳道來對付他,只可惜此刻她只剩兩條腿能派上一點用場。

  她一個轉身,朝黑衣人蹬了一腿,黑衣人往後一閃,一臉驚疑,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臭丫頭,想不到你還有兩下子!」黑衣人說著,伸手又要抓她。

  這時,樓冬濤趕至,一把抓住黑衣人將他往旁邊一摔。

  「啊!」黑衣人摔落地面,哀叫一記。

  看見樓冬濤,杜書淵難掩激動。

  樓冬濤正想解開她手上的繩子,又有數名黑衣人持刀劍圍了上來。為了對付他們,他不得不將她暫時擱下。

  他雖武功高強,卻因為擔心他們傷害杜書淵而無法專心制敵。

  這時,有一人衝向退無可退,背靠著貨堆的杜書淵欲刺殺她。見狀,樓冬濤奮不顧身的幾個箭步上前,擋在她身前。

  杜書淵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截劍尖穿透樓冬濤的肩膀,直直的刺向了她。樓冬濤濃眉一蹙,神情有點扭曲,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嚇傻了。

  樓冬濤一把握住那截劍身,頓時,鮮血自他指縫間流下。

  杜書淵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捏住了,疼得不能呼吸,看著鮮血自他的指縫間滴下,她身體裡的血液像是凝滯了般,不再流動。「不……」她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此時,他用力徒手摺斷了劍尖,然後抓起她的手,迅速劃斷綁著她雙手的繩子。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瞬間轉身應敵,將劍尖刺向那已然嚇傻的黑衣人咽喉中。

  「呃!」黑衣人面露驚恐,應聲倒地不起。

  見他受了傷仍然如此驍勇,其他黑衣人不禁卻步,未敢貿然上前。

  這時,外面傳來援兵的聲音。聞聲,黑衣人見情勢不利,一聲吆喝,急忙逃走。

  「將軍!將軍!」

  「我在這兒。」

  張恭看見樓冬濤寫的「援」字後,立刻帶齊人馬跟著黑丸趕至此地。援兵一到,黑衣人做鳥獸散,只留下了兩名看守倉庫的人。

  張恭命人擒下他們,立刻循聲找到樓冬濤。

  見樓冬濤左肩及右手鮮血直流,張恭一驚。「將軍,您沒事吧?」

  「沒事。」樓冬濤神情泰然自若,淡淡地應了一句。

  轉過身,他看著縮在角落裡,彷彿受到極大驚嚇的杜書淵。

  她從前是養在深閨裡的官家千金,就算父親被拔官,家道中落,也應該見識不到如此驚險的場面,他想,她肯定嚇壞了。

  「書淵,」他走到她面前,輕輕捧起她的臉檢視著,「你沒受傷吧?」

  杜書淵兩隻眼睛直勾勾的望著他,眼淚像是斷線的珍珠般一顆顆掉落。她看見他肩膀的傷、看見他手上的傷、看見他為了救她是多麼的奮不顧身……

  此時,他卻只在乎她是否受到任何傷害。

  她還怪他去沐春樓找綠湖,還猜想他一定不在乎她,甚至認為他會因為她的失蹤而暗自竊喜……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好可恥。

  她自責又悔恨地說:「對、對不起……對不起……」

  看著她那餘悸猶存,飽受驚嚇的可憐模樣,樓冬濤心頭一揪,心痛又心疼。這一瞬,他發現自己不是不懂得憐香惜玉,而是他從沒遇到讓他想憐惜、保護、在乎的女人。

  而如今,這女人出現了,就在他面前。

  他伸出雙臂將她輕輕攬進懷中,「沒事了。」

  「對不起……」杜書淵不知道該說什麼表示此刻的心情,只能不斷向他道歉,「對不起,我、我……對不起……」

  「行了。」他的聲線不自覺變得溫柔,「不礙事的。」

  「我、我……」她抬起臉,淚流滿面的望著他,眼底有著無盡的懊悔。

  他低下頭注視著她,唇角帶著一抹淡淡的、柔情的微笑。  

        「拜託你,別再這麼頑皮了。」他說:「不是要你乖乖待在行館嗎?為什麼你就是不能聽我的話?」

  杜書淵眉心一皺,眼淚又滑落,像是犯錯的孩子真心悔過般,信誓旦旦地說:「不會了,往後我、我會聽話……對不起……」

  樓冬濤深深一笑,「這是你說的,可別反悔。」

  「不會的,」她搖搖頭,舉手發誓,「要是我往後再不聽你的話,就……唔。」

  她還來不及發誓,樓冬濤已用手指輕輕地壓住她的唇瓣。

  「不用發什麼毒誓,我信便是了。」

  一旁看著的張恭等人實在不想打擾他們,但見樓冬濤肩膀的傷口鮮血直流,必須立即止血,只好出聲打斷了他們。

  「將軍,您得先止血。」張恭說:「我剛才先拆了封條,取出血竭藥片,將軍先貼著吧!」

  樓冬濤點頭,扯開衣襟拉下左半邊的上衣。在他左肩處,有一處嚴重的穿刺傷,觸目驚心。

  看著那穿刺傷,杜書淵的心一揪,再多的對不起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悔恨及自責。幸好樓冬濤的傷並未傷及要害,否則她永遠都原諒不了自己。

  張恭撕下布膜將血竭貼片貼在傷口上,再幫他將衣服拉上。

  「張恭,」樓冬濤神情凝肅地說:「這倉庫是全盛隆的,囤置了不少軍需,你立刻派兵封倉,徹査此處有無任何不法。」

  「屬下道辦。」張恭一揖,又問:「我們抓到了兩個全盛隆的人,將軍要如何處置?」

  「帶回行館暫時監禁。」他目光一凝,「總有人得向我交代今天發生的事情。」

  「是。」張恭答應一聲,立刻吩咐手下執行樓冬濤的命令。

  樓冬濤轉頭看著一旁的杜書淵,溫柔一笑,「惹禍精,咱們回去吧。」

  杜書淵尷尬地回望著他,臉上雖還有淚,眼底卻已見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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