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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0:35:17

季可薔 - 模範夫妻(都會佳偶之三)

她不想再擔任這曲婚姻鬧劇的女主角了  
男主角仿佛置身事外的態度讓她寒透心  
理所當然的順從體貼是逼瘋他的精神折磨  
身為他的妻子卻讓他避之唯恐不及  
還因為他討厭愛上他的女人而不能愛上他  
她唯一的義務就是做個襯托他形象的道具  
陪他在人前扮演人人稱羨的模範夫妻!  
她受夠了這種相敬如冰的虛偽生活  
下定決心要面對現實與他好聚好散  
出乎意料的是他堅持這輩子唯一的老婆就是她  
而所有的緋聞和猜疑都出自他潛意識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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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0:35:30

楔子

    她決定離婚。

    放下著名的女性雜誌,燕霜凝感覺一股熟悉的疼痛朝心頭襲來。

    這疼痛,在經過這幾年毫不在乎的生活後,她原以為早已淡去了,卻沒料到當它再度襲來時,仍能在心海翻卷起巨大浪潮。

    她閉眸,伸手揉了揉同樣疼痛的太陽穴,待眼瞼重新開展,映入眼瞳的正是雜誌上教她備覺諷刺的墨黑標題。

    台商圈有名的模範夫妻——只羨鴛鴦不羨仙!

    天!誰來救救她吧!她和陸蒼麒究竟哪一點稱得上是模範夫妻了?兩人相敬如“冰”的婚姻生活又有哪一點值得人羨慕的?

    如果他們這對夫妻真有一丁點讓人羨慕的地方,也要歸功於兩人恍若天生的“戲胞”。

    是啊,蒼麒與她都是善於演戲的,他善於在人前扮演呵護妻子的好丈夫,而她善於扮演溫柔甜蜜的小妻子。

    沒有人知道,這樁幸福婚姻其實從五年前剛剛開始時便是個假像,而今,經過時間的洗禮以及人人口耳相傳,倒似乎弄假成真了。

    沒有人知道,她與他的婚姻其實只是一樁笑話一一-,就連她母親跟弟弟也不曉得。

    他們一直以為她過得很好,很甜蜜,有一個體貼入微的好老公,婚姻幸福而美滿。

    她的家人不知道,她的朋友不知道,負責採訪她寫下這篇專題報導的記者方紫筠更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她這樁人人稱羨的婚姻其實只是—個可笑的謊言…而若不是今日一通越洋電話,她也打算這麼繼續欺瞞家人朋友到底的,她原本願意持續這個謊言到永遠——

    可隔著電話線傳來的現實驚醒了她昏沈沈的夢。

    “霜凝,可能是我看錯了,可是你老公在大陸好像養了個情婦……”

    是嗎?蒼麒養了個情婦?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值得驚奇的是一向小心翼翼維持假像的他怎會如此不經意落人口實?

    “……你最好來北京一趟,霜凝,你知道這些男人,在異鄉寂寞難免包起二奶,要是弄假成真就麻煩了。”

    弄假成真?她不相信有哪件事會比他們倆這樁婚姻把這四個字發揮得更淋漓盡致。

    “其實他們倒不一定愛那些女人,只是因為寂寞才會鑄下大錯……”

    是啊,他娶她就是天大的錯誤,他明明不愛她的。

    “你們的感情一向那麼好,我相信只要你過來這裏陪他,一切就會雨過天晴了。”

    沒錯,她是該去北京一趟,把這演了五年的戲做一個真正的了結。

    “霜凝,快過來吧,早來早解決……”

    早點面對現實,這難堪的一切也能儘早落幕吧。

    燕霜凝想,不覺深深吸了一口氣。

    就當她懦弱吧,這場可笑的戲她真的再也演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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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0:36:57


    “大姐,你快一點,人家等你好久了。”小她兩歲的弟弟燕喬書清朗的嗓音從遠處傳來。

    “知道了。”燕霜凝揚聲應道,帶著—點點不情願。

    有多久沒見到那傢夥了?九年?十年?總之對他的記憶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她幾乎無法清晰憶起。

    卻也沒能完全忘懷。

    到如今,即便青春期少女的高中生活多姿燦爛,卻也沒能抹去記憶中一個身材瘦弱、卻自信孤傲的男孩身影。

    當時他才大約八、九歲吧,小學三年級的小毛頭一個,卻不知怎地仿佛以為自己是君臨天下的君主,驕傲得很,對她這個小他一歲的小女孩極其不屑。

    “我討厭女生。”在他們僅有的幾次會面中,他每—回都對她如是宣稱,接著,便皺著他濃密且性格的眉,敬而遠之。

    他討厭女生,尤其憎恨自己的未來竟然莫名其妙便和一個女生綁在一起。

    和她綁在一起——一念及此,燕霜凝不覺唇角一勾,對鏡中的自己送去一抹微微譏諷的笑意。

    一切要歸功於燕、陸兩家的家長——這兩個男人不知發了什麼神經,都二十世紀了還玩指腹為婚那一套,在一次陸家老人的生日宴中合謀將當時還在母親肚中的她指給剛滿周歲的陸蒼麒。

    他恨死她了。

    “你給我聽著,我絕對不會娶你的。”第一回見面,他站在一棵樹上,居高臨下地對她喊道。

    而她揚起頭,厭惡自己必須伸手擋住陽光才能勉強認清他的臉孔——那令她自覺氣勢遠遠矮了一截。

    “你以為我就願意嫁給你嗎?別傻了!”她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一個男生。”

    “警告你以後離我遠一點。”

    “你才離我遠一點,哼。”

    兩個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最後達成的共識便是如非必要,絕對老死不相往來。

    於是雖然之後兩家偶有聚會,兩人見面的機會卻只有零星兩、三回,大部分都以各種理由推掉。

    再過一年,陸家從台中搬上基隆,兩家見面的機會便少了,—年頂多一、二兩回,而這僅有的機會又總是被聰明的兩人躲開。

    這一次,要不是在警界任職的父親高升,全家跟著遷往臺北,她不會怎麼躲也躲不開久別重逢的聚會。

    幸好她就快到台南念大學了,而那個陸蒼麒據說在台大商學院叱吒風雲,兩人一南一北,至少可以整整四年不再見面。

    只要再撐過這兩個月就好了,過了這段時間,她就可以掙脫一向嚴厲的家教,享受短暫的自由,到南部過她自由自在的大學生活了。

    “加油,燕霜凝,再撐一段時間吧。”對鏡中妝點完畢的自己吐落最後—句鼓勵後,才輕盈地轉身,粉色的倩影若彩蝶展翅,翩然朝樓下飛去。

    陸蒼麒瞪著樓梯間正以輕快而富有韻律的步履飄然下旋的淺色身影。

    燕家是樓中樓,打通了上下兩層公寓,在客廳建了一座精緻的半弧梯,只要抬頭一仰望,很容易看見下樓人的身影。

    燕霜凝一一她今天穿著以白色為基調的薄紗小洋裝,粉色的衣領,在手腕間微微縮緊的飄逸衣袖,鑽空的裙緣翻滾著好看的波浪,再加上束在腦後隨著她的動作上下跳躍的俏麗馬尾,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青春可愛。

    就像任何一個高中剛剛畢業的少女一樣,沒什麼特別的。

    陸蒼麒擰眉,強迫自己收回過於專注的目光,落向不遠處正對著西洋棋盤相互較量的燕喬書與陸蒼鴻。

    兩個男孩同樣年紀相差不多,一動一靜,燕喬書的爽朗與陸蒼鴻的溫煦既是對比,卻也不可思議地協調。

    雖是較量棋藝,卻沒有一般男孩的針鋒相對,完全是君子之爭。

    “我們倆就像萊因哈特跟楊威利,所以這盤棋肯定沒完沒了的。”下棋前,燕喬書曾如此毫不羞愧地大吹大擂,將對戰的兩人比為名作家田中芳樹筆下的軍事天才。

    而陸蒼麒聽了只是覺得這大男孩挺有意思的,反倒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撇開他有一個名喚“燕霜凝”的姐姐,他倒願意跟燕喬書交個朋友,只可惜他唯一的親姐姐正是他陸蒼麒這輩子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

    未婚妻。

    天!都什麼年代了?他居然還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傳出去不笑死人才怪!更何況自從親生母親死後,他對女人的好感程度只有逐日下降。

    他受夠了女人,尤其是那種將自己一生全奉獻給丈夫和孩子的那一型——那種有若菟絲花一般柔弱、完全無法堅強自主的女人根本就不應該生存於這世界上。

    如果一個人不能活出屬於自我的價值,那她還有繼續活下去的必要嗎?

    陸蒼麒不認為。

    說他冷酷也好,無情也好,反正他就是這麼一個看法。.偏偏這世界上的女人仿佛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一個個談起愛情都是一副不惜犧牲奉獻一切的聖潔模樣——天!他真的受夠了。

    “你‘一定’就是陸蒼麒吧?”清雅的嗓音溫婉地拂過他耳畔,然而他卻絕不會錯認其間隱蘊的濃濃諷刺。

    他轉過頭,兩束犀銳的眸光射向粉裝少女,“我當然是。怎麼太久沒見怕認不出來嗎?”

    “你猜怎地?我本來還真認不出來呢。”靈動的眼眸有意無意地流轉他全身上下,最後,落定他英挺的臉龐,“還好你臉色還是不改從前的陰沈——一樣難看。”語畢,她聳聳肩,跟著泄落—陣如珠玉滾盤般悅耳的笑聲。

    可陸蒼麒一點也不覺悅耳,劍眉先是微微—擰,接著舒展,薄銳的唇角跟著揚起冷冽弧度,“女人就是這樣,除了—副伶牙俐齒之外什麼也不長,大概所有的營養素都從腦部流到嘴唇去了吧”。

    言下之意正是女人有嘴無腦——靈透如燕霜凝怎會不出。她咬緊下唇,悄然深呼吸令自己冷靜下來。

    她必須冷靜,燕家嚴厲的家教可沒教會她當眾跟人鬥嘴搶白。他今天是客人,客人理應得到主人一點尊重,這些禮節她還是懂的。

    她決定自己應該有風度一些,“你真不要喝點什麼?我拿杯飲料給你吧。”

    燦燦朝他送去的優雅微笑似乎反而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微微一怔。

    “你喝什麼?汽水?還是調酒?”她笑問,“要不要試試我調的雞尾酒?別跟我說你還未滿十八不能喝酒哦。”最後一句是微微帶著挑釁意味的。

    陸蒼麒瞪她一眼,“我當然滿十八歲了。倒是你,滿十八歲了嗎?”

    “不好意思,上個月剛剛過了生日。”她輕快地應道,走向冰箱,端出了早上辛苦調製的成果,她一面將酒舀入雞尾酒杯一面問道:“我爸媽跟你爸媽呢?”

    “他們在另一個房間打麻將。”

    “方城之戰?”黛眉一挑,“看來一時半刻不會出來了。”她轉過身,一杯粉紅色的雞尾酒遞向他,“嘗嘗看。”

    “這是什麼?”

    “姑且稱之為‘紅粉佳人’吧。我是照著PinkLady的酒單調的,可基酒的分量少了許多。”

    “紅粉佳人?”

    PinkLady——這好聽的調酒名正和眼前粉色少女相得益彰。

    陸蒼麒眯起眼,透過粉紅色的液體觀看眼前言笑晏然的女孩,一時間竟有些發愣。

    “喂,聽說你在台大挺有名的?”

    當兩人各自端著酒杯,在客廳角落的地毯落坐時,燕霜凝問他。

    “那要看你怎麼定義有名了。”

    “是嗎?”燕霜凝點點頭,漫不經心地應著,一面伸手在面前的CD架上翻找著,“想聽什麼?”

    “古典樂。”他毫不考慮。

    她聞言,驀地回頭,若有深意地凝睇他好半晌,“很像你的格調嘛。怪裏怪氣的人通常愛聽古典樂。”嘴角扯開半嘲弄的笑容,“我猜你還愛聽貝多芬甚于莫劄特,最好還是拉赫馬尼諾夫,對吧?”

    他下頷一凜,驚訝她對自己的猜測如此準確,面色不覺再度陰沈,“那又怎樣?”

    “我可受不了拉赫馬尼諾夫那死氣沈沈的調調,”她聳聳肩,對他的陰沈不以為意,“我們還是折衷一點,聽德弗劄克好了。”玉手一翻,撿出一片CD放入音響,“第九號交響曲——我相信沒有人會不喜歡的。”

    “還可以。”他簡單地評論。

    她笑了,啜了一口雞尾酒,星眸跟著點亮某種好奇火苗,“喂,聽說在台大那些搞學生會的同學將來都是想在政界闖蕩的。”

    “……你可以這麼認為。”

    “那你呢?”

    “我對政治沒興趣。”

    “那麼是為了將來在商界做生意而鋪路的羅。”她微微一頓,“你將來要繼承家業吧,你父親不是有家制鞋公司?”

    “我是這麼打算。”

    “那你弟呢?”

    “他打算考醫學院。”

    “當醫生嗎?”她輕輕頷首,“你們兄弟倆都挺有志氣的嘛。”

    他蹙眉,不喜歡她這種半讚賞半嘲謔的語氣,“那你呢?”

    “我嘛,等會計系混畢業後看能不能考到會計師執照羅,至於我那個弟弟,我想他現在根本毫無概念以後要做什麼吧。”她微笑,“不像一個警察父親會教出來的兒女對吧?”

    他一怔,有半秒的時間為她的清澈笑容微微心悸,但很快地,便強迫自己肅整面容,“你難道對自己的未來一點想法也沒有嗎?就算你是個女人,也應該發展自己的事業。”

    什麼叫“就算”她是個女人?

    聽他這副口氣,明明還是跟從前一樣絲毫不把女人看在眼底嘛。

    “人生不一定只有事業吧?”她反駁,瞪向他的瞳眸清澈見底,“就算你功成名就,達到財富的頂峰又怎樣?你的老婆也許一點也不愛你,你的孩子離經叛道,你的朋友稱不上是知交,他們只是現在不是你的敵人而已。你沒有一點足以稱道的私生活,每日清晨醒來除了工作,想不起還有其他任何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做。你活著,可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活著……”

    她洋洋灑灑一串,像編劇一般為陸蒼麒想像了未來的生活,他聽著,兩道劍眉愈發攢緊。

    “聽你這麼說,你倒很瞭解人生的意義羅。”諷刺的嗓音截斷她的話,“願聞其詳。”

    “我不知道。”她竟然乾脆地回答他,無辜般地眨眨雙眼,“因為我現在還年輕,還沒有足夠的歷練去體會人生,我不去計劃,因為我明白憑我現在淺薄的閱歷規劃不出可信的未來,我只相信活在當下,把握現在的每分每秒,就是這樣。”

    很漂亮的詭辯,幾乎說服了他,但可惜,不過是一個醉生夢死的人聰明地為自己找混沌度日的藉口而已。

    陸蒼麒撇唇,無法對眼前大放厥詞的少女表示任何敬意,“你應該去考法律系,燕大小姐,浪費你如此傑出的口才實在可惜。”

    “不敢當。”

    “我等著看,燕霜凝,十分好奇未來的你將如何經營你豐富美麗的人生——工作顯然不會是你的全部,丈夫跟孩子更加不會是你生活的重心……”

    “誰說不會?我很樂意為我愛的人付出時間和心血,我願意讓他們的生活更加多彩多姿……”

    “哈!我料得沒錯。”他搖頭,誇張地揮了揮手,“女人!”

    “女人怎樣?”她瞪他,頂不喜歡他提起女人那副輕蔑的口氣。

    陸蒼麒絲毫不以為意,平靜地回應她的怒視,“既然你是女人,不妨告訴我你們的腦部結構究竟是怎樣的。”他頓了頓,“在你們‘小巧而美麗’的腦袋裏除了篤信愛情萬歲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一點點‘有用的’哲學思想?”幾個特意強調的形容詞充分表明了他對女人鄙夷的看法。

    燕霜凝自然聽出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明眸噴出烈焰,“我們崇尚愛情有什麼不對?”

    “因為有了愛情,就可以不要其他了嗎?因為自認為可以為丈夫、孩子奉獻一切,便允許自己像株菟絲花攀附在他人身上、不求一點自我嗎?”湛眸不屑地一翻,“這不叫為愛犧牲,只是給別人製造麻煩而已。”

    “你這個‘別人’指的就是你們‘偉大的’男人吧?”

    “正是。”

    半甜半澀的雞尾酒汁往陸蒼麒面上一撥,濕黏的液體一下佔領了他整張俊挺性格的臉龐。

    他一愣,半晌,才記得伸展衣袖拭去一臉狼狽,兩束灼烈眸光跟著射向正微笑望著他的燕霜凝。

    “燕、霜、凝。”一字一句自齒間進出。

    她沒立刻回應,窈窕的身子飄然立起,居高臨下朝他送去更加甜美的燦笑。接著,懶洋洋地輕敲櫻唇,“自從郭富城拍了那支機車廣告後,我一直想試試拿水潑男人臉孔的滋味。”

    “我、不、是、郭、富、城。”他咬牙切齒。

    “當然,你沒有他一半帥。”螓首一偏,明媚眸光流轉他半隱在濕透發綹後的臉龐,“不過,也挺可愛就是了。”

    陸蒼麒聞言,更加氣憤,驀地站直挺拔的身軀,氣勢淩人地逼向燕霜凝。

    新世界交響曲正進展到抒情且溫柔的第二樂章,實在不適合兩人之間如此劍拔弩張的氣氛,可陸蒼麒顧不得了,他滿腦子都是掐死眼前這不知好歹的女人的想望。

    在他怒意勃勃的氣勢下,燕霜凝似乎有些慌了,瑩頰染上幾許嫣紅,“……只是希望你收斂一下你那太過張狂的大男人主義,陸蒼麒,女人……不是你所想像那樣軟弱無能。”

    “是嗎?”他又逼進一步,“我很樂意你來告訴我女人有多堅強。”

    “會……超乎你的想像——”

    “說清楚一點!”他俯下臉孔,幾乎是用低吼地吐落這句質問,溫熱的氣息咄咄逼人地噴向她頰畔。

    她身子一顫,也許是上蒼懲罰她方才往他臉上潑酒的任性舉動吧,竟讓她的重心一個不穩,眼看著就要往後摔去。

    她索性合眸,等著那難堪的一刻來臨。

    可身子卻沒有重重倒落在地,而是軟軟偎入某個溫暖的胸懷,

    她呼吸一緊,倏地展開濃密的羽睫。

    映入眼瞳的,是陸蒼麒毫無表情的臉龐——竟是他反應迅速地托住她的身子,讓她不致跌倒在地。

    燕霜凝感覺臉頰一陣熱氣蒸騰。

    他實在可以放任她倒落的——地上鋪著地毯,就算摔倒了也不致受傷——可他卻仍體貼地扶住了她。

    該說他紳士呢?還是故意借這樣的舉動反諷她的粗魯?

    她咬唇,腦子飛快地運轉,卻捉摸不出一絲他隱在湛眸深處的真正情感,而心跳在兩人過於親昵的姿勢中,逐漸不爭氣地失速。

    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要放開她?

    “你——”

    “我怎樣?”

    “……能不能放開我?”她細聲問道,語氣不無尷尬。

    他仿佛也察覺到了,手臂猛然一松,像甩開某種燙手物品般放開她。

    此時,CD音響傳出了一陣激昂的號角聲,張力十足的樂聲衝擊著兩人的耳膜——

    第三樂章。

    燕霜凝朦朧地想,距離最後真正的高潮還有一大段呢。

    ***

    她萬萬想不到,高潮來得如此之快、悄無先兆,幾乎令她措手不及。

    在她才剛剛從會計研究所畢業、還正準備考會計師執照的時候,陸家傳來了陸父病危的消息。

    陸父希望在臨死前見到長子成家立業。

    “霜凝,你要不要考慮—下,嫁給陸蒼麒?”當時已帶著弟弟移民奧地利的母親在越洋電舌裏懇切地問她,態度是商議的,並不強迫。

    這樁可笑的婚約其實是燕父跟陸父兩人定下的,既然她父親已于多年前逝世,坦白說已沒有人可以強迫她履行婚約。

    照理說她應該二話不說,立刻拒絕的,但不知怎地,當時的她並沒有那麼做,只回答母親說她需要考慮。

    考慮什麼呢?其實她也不明白,這幾年雖然她一直留在臺灣求學讀書,可其實跟陸蒼麒並無多少交集,兩人一年頂多見上一、兩次面。

    可每一回都令她印象深刻。

    他真的是個偉岸而俊朗的男人,就算她不停在心底告誡自己他只是個瞧不起女人的沙豬,仍然無法制止自己的眸光在每一回與他見面時悄然流連於他身上。

    除了好看的外貌及挺拔的身材,他還有一點是她周遭所有同年齡的男孩比不上的。

    那股自信昂然,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該做什麼的氣勢。

    有才氣的男孩不少,家世背景比陸蒼麒更傲人幾分的更不在少數,可是他們沒有一個有他那樣從容不迫的氣韻,他仿佛完全掌握了自己的未來……

    在他們都還只是二十出頭的大學生,大部分的人都還對自己的未來一片茫然時,陸蒼麒便能夠完全確認自己的志向,一步一步朝著他所規劃的未來穩當地邁進。

    為什麼?

    有時候燕霜凝真覺得十分嫉妒,她真不曉得那傢夥憑什麼對凡事都如此自信、如此篤定!

    可這並不影響她對他的仰慕。

    沒錯,她是仰慕他的,就算她萬分不情願承認這一點,終究瞞不了自己一向誠實的心。

    她仰慕他,或者——還有一點點喜歡他?

    不然不會在每一回與他偶然見面時心跳便忍不住加速,體溫仿佛也瞬間攀高好幾度……

    “霜凝,外找。”

    室友汪倩莉活潑的嗓音喚回燕霜凝迷蒙不定的心神,她回頭,迎向汪倩莉正不停地眨呀眨的大眼睛。

    她忍不住顰眉,“幹嘛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

    “要問你羅。”汪倩莉一面說,一面拉她起身,直把她拉到窗邊,“瞧,那傢夥是誰?”

    燕霜凝順著她手指的方嚮往下望去,電線杆旁站著一個穿著蒼藍色西裝的男人,他半倚著電線杆,姿態閒逸,右手揚起,松了松銀藍色領帶,順便解開白襯衫最上頭兩顆鈕扣,露出一小片古銅色胸膛。

    “哇,好性感的男人!”看著他漫不經心的動作,汪倩莉雙手環抱胸前,花癡般地喊道。

    是陸蒼麒。

    燕霜凝咬唇,不覺心跳加速。

    “他穿西裝呢,好帥。他已經工作了吧?一定是那種社會菁英。”

    “他……很久以前就開始工作了,”她茫然地應道,“從上大學開始一直在家族企業裏幫忙……”

    “真的?看來你挺瞭解他的嘛。為什麼以前沒聽過你提起他?他到底是誰啊?”

    “他是——”她一頓,實在不曉得該怎麼解釋她跟陸蒼麒的關係。

    他是她的未婚夫?

    若這麼一說,倩莉不馬上追著她問個水落石出才怪……

    “算了,先別說了,快下去吧,人家等你好久了。”

    汪倩莉促狹的嗓音促使她回神,她一凜,直覺地沖到房門旁一座高高的立鏡前,端詳起自己的衣著儀容。

    頭髮好像有些亂了,穿著則是平淡的T恤加牛仔褲,一點女人的韻味也沒……眸光懊惱地流轉,忽地與身後汪倩莉嘲弄的眼神相接,燕霜凝驀地咬唇。

    “我……梳一下頭髮——”她倉皇地解釋,隨手拿起擱在化妝臺上的梳子順著烏溜的長髮迅速刷了幾下。

    “要不要再換件長裙呢?”

    “不……不用了。那傢夥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你怎麼會來?”清脆的嗓音輕柔地在陸蒼麒身後揚起,他驀地旋身,眼瞳落人一片宜人的天藍。

    今日讓他特意從臺北趕來的女人穿著件簡單卻優雅的連身長裙.淺淺天藍的色調襯著她那張清麗秀雅的容顏,令人感覺十分舒服,這女人雖然有一張利嘴,外表倒是一副唬人的溫柔嫻雅,而那雙嵌在嬌顏上的水眸,流漾著純真,瀲灩著清澄,更輕易牽引一個男人的目光。

    陸蒼麒相信,只要她肯刻意施展魅力,拜倒她裙下的男人絕對不少;可奇怪的,她似乎並不懂得施展自己獨有的魅力,否則怎會到現在都還不曾交過任何男朋友呢?

    總不可能是為了他們那樁可笑的婚約而守身如玉吧?

    他嘲諷地想,薄銳的唇角跟著揚起同樣嘲諷的弧度,可湛朗星眸卻不覺停駐燕霜凝清純的容顏。

    “幹嘛—直這樣看著我?”在他意味深長的眸光注視下,燕霜凝感覺全身的血流似乎也逐漸溫熱起來,教她臉頰也跟著微微發燙。

    她別過眸,這才發現他身旁原來停著一輛白色的BMW。

    “你一路從臺北開下來的?”黛眉一凝,星眸忍不住重回他臉龐,“到底為什麼?”

    他默然片刻,“……你聽說了吧?有關我父親的事。”

    “嗯。”她點點頭,“他現在好嗎?我正想著打電話問候他。”

    陸蒼麒深深凝望她,眸中閃躍的沈暗令她微微心驚,“他……病得很重。”好半晌,他才沈聲說道:“他得的是肝癌,醫生說他……拖不過一年。”

    燕霜凝心一扯,語音不覺發顫,“真的嗎?”

    那他一定很難過了。

    蘊著溫柔的眸光在他身上流轉,伴隨著一陣輕微的歎息。

    “你不必同情我。”尖銳的語音驀地逼向她。

    她一怔,眸光回到陸蒼麒臉龐,後者面孑孔冷凝,薄唇抿著固執且不悅的線條,湛眸忽亮忽暗,明滅著森冷寒芒。

    為什麼他的反應如此冷冽?那麼害怕別人碰觸他脆弱的一面嗎?或者,不願意讓她這個只懂得依賴的女人知道他一個堅強的大男人也有感情用事的時候?

    不知怎地,雖然陸蒼麒的真正感情深深地潛藏在兩汪深邃寒冪裏,教人無法認清,燕霜凝卻覺得自己似乎能夠參透其間幾許深刻況味。

    那令她一顆心更加柔軟,玫瑰紅唇的弧度更加溫婉,“告訴我你為什麼來,陸蒼麒,”她輕聲問道,“你需要我幫忙嗎?”

    “我不需要你幫忙!”對她的問話陸蒼麒先是如此淩銳地回應,接著,淩厲的眼神驀地和緩,俊朗的面龐別開,半晌,終於咬著牙:自唇間低低進落,“我是需要……你的幫忙。”

    “我很樂意。”她淺淺笑著,在他堅強地面對著父親病痛的時候,她不願意像從前每回遇到他那樣與他唇槍舌劍,“告訴我我該怎麼幫你。”

    “你——”他像是陷入了天人掙扎,面容忽青忽白,變換過無數種神色,數秒後,忽地轉過一張俊顏,犀銳卻深沈的眸光直直射向她。

    燕霜凝不覺心韻一亂,呼吸跟著緊凝。

    在兩人一陣短暫的對視之後,陸蒼麒驀然邁開步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走向她,雙手握住她的肩,臉龐一落,精準地攫住她溫軟的唇。

    好半晌,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只是愣愣由他吻著,雙唇霸道地吸吮著她的。

    而在她意識尚未全然清醒時,這個短暫卻熾烈的吻便結束了,陸蒼麒揚起臉龐,深幽的湛眸緊緊鎖住她。

    “嫁給我。”

    “……好。”她迷蒙地應著,甚至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唇角柔柔一揚,漾開朦朧如夢的笑痕。

    他身子一僵,很為她俐落乾脆的回答震驚,湛眸直直望入她清澈明眸,仿佛意欲從其中尋出一絲端倪。

    數秒,他忽地收回淩銳的眸光,用力甩了甩頭。

    “謝謝你。”

    拋下這樣低啞而簡單的一句後,他放開她,大踏步走向自己的座車,打開車門……

    白色的車影以雷電般的速度疾馳逝去,待燕霜凝真正回過神來,視界裏早已尋不著曾經佔領她全副心魂的挺拔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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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0:37:42


    她竟然嫁給他了!

    就這麼——嫁給他了。

    直到新婚之夜,燕霜凝坐在梳妝鏡前,望著鏡中烏黑秀髮柔柔泄落乳白睡衣的自己,她仍然覺得幾個月來的慌張忙亂像一場夢。

    一場不真實的夢,

    從那天下午陸蒼麒求婚的一吻開始,選婚戒、拍婚紗照、裝潢新房、訂酒席、送請帖……朦朧的畫面不停在燕霜凝腦海裏重新播映,色調像多年的老電影一般是黑白的,模糊不清,偶爾還會暈開幾道灰影。

    就連方才兩人在喜宴中公開接受眾人祝福,在親友們的鼓噪下落落大方交換的那一吻,現在想來,也有如不真實的幻夢。

    想著,燕霜凝不覺伸出一根手指,柔柔抵上鏡中看起來水紅誘人的櫻唇

    方才這兩片唇真的接受過另兩片唇的烙印嗎?為什麼當時那股讓人暈眩的溫熱散遠得如此之快,如今在夜晚微涼的空氣中竟顯得有幾分冰沁?

    粉紅的舌尖輕吐,沿著沁涼的唇瓣緩緩梭巡一圈,尋找著幾個小時前的記憶……

    “你在做什麼?”

    粗魯的嗓音從門邊傳來,乍然驚醒心神陷入半迷蒙狀態的燕霜凝,她驀地起身,秀麗的容顏對著那個倚在門邊、仍然穿著銀色禮服的男人。

    微濕的發綹不馴地在他額前散落,黑色的領結在頸子邊緣歪斜,襯衫的下擺有一半逃脫褲腰,而腳上的黑色皮鞋只剩下一隻

    另一隻鞋子呢?

    望著他既狼狽又性感的模樣,燕霜凝覺得淡淡好笑,可心臟卻又忍不住緊緊一牽。

    纖麗的身軀輕移,在他面前翩然落定,玉臂一揚,試圖替他解開半松落的領結。

    他猛地攫住她的手腕,彌漫著酒霧的黑眸短暫銳利,“別碰我,我喝醉了……你不曉得一個酒醉的男人很危險嗎?”

    她身子一顫,好半晌才在他意味深長的逼視下找回自己的心跳與呼吸的韻律,“也許你很危險,可你是……我的丈夫,我應該幫你的……”

    “你最好別靠近我。”他截斷她的話,“我不曉得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能做出什麼事來?燕霜凝不覺好笑,也不過就是把她推倒在床,做那些每對夫妻都會做的事情啊,那又怎樣?

    雖這麼想,她臉頰卻嚴重發燒起來,心臟再度以不可思議的速率撞擊著胸膛。

    他凝望她,右手一抬,忽地緊捏她染上薔薇色的嫩頰,“……你怕嗎?”

    “我……幹嘛要怕?”

    “你應該怕的,因為我不會太溫柔……”

    “什……什麼意思?”

    “哈哈——”他驀地進出一陣銳聲低笑,跟著攫住她纖細的肩膀,一路跌跌撞撞地將她推落床榻,沈重的身軀跟著緊緊壓住她。

    “你幹什麼?”她忍不住失聲喊道。

    他不說話,半晌才勉力揚起頭來,在她面上吐著粗重且充滿酒精味道的氣息。

    他真的醉了。

    燕霜凝驀地意識到這一點,身子直覺地掙扎起來。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掙扎,也許是忽然警覺到一個喝醉酒的男人確實很危險,害怕他竟真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你真的怕了?”察覺到她突如其來的驚慌失措,陸蒼麒忽地笑了,笑聲充滿嘲諷意味。

    直笑了好半晌,他終於停住,深邃的幽眸掠過一絲暗芒。

    “不必害怕,純潔的小紅帽……大野狼傷不了你的,因為他……醉了——”他模模糊糊地說道,語畢,頭一歪,垂落她柔軟胸前。

    直到自己的心臟跟著他的呼吸穩定且有規律地跳動,燕霜凝才恍然驚覺緊緊壓在她身上的男人睡著了。

    紅唇不禁微啟,吐逸一陣幽幽歎息。

    那個夜晚,他確實不曾動她,在她辛辛苦苦為他卸下禮服、扶他在床上躺正後,他便—直沈沈睡著。

    直到第二天淩晨。

    他忽地轉過身,雙臂緊緊抱住一夜睡得驚醒不安的燕霜凝。

    她立刻醒來了,訝然的眸光凝定那依然緊緊閉著眼瞼的俊容。

    “蒼麒?”她沙啞著嗓音嘗試叫喚他,“你醒了嗎?”

    他默然不應,灼燙的雙唇卻本能地開始尋找著她柔軟的嬌顏,一路細細碎碎地撒落教她心跳加速的輕吻。

    “蒼……蒼麒?”

    “……睡衣脫掉—一”模糊的嗓音回應她驚訝的抽氣,跟著一雙手臂急切地撫向她,尋找著絲質睡衣細細的肩帶。

    她心慌意亂,幾乎忘了呼吸,屏著氣息任由半夢半醒的陸蒼麒卸下肩帶,跟著大手一扯,將乳白色的衣襟推落腰際。

    熾熱的唇瓣立刻落向赤裸渾圓的玉峰,輕輕咬齧著其上纖雅秀氣的粉色櫻桃。

    細微的呻吟悄悄逸出燕霜凝咬得緊緊的牙關,“蒼麒,不要……”她無助地轉動著頸項,明明是求著行動霸氣的男人停止,可藕臂卻不知怎地,緊緊攀住對方的肩膀。

    “真的不要嗎?”他啞聲逗她,仿佛為她的口是心非感到好笑,右臂在床面一撐,身子換了個姿勢,雙腿不由分說地箝制她。

    她倒抽一口氣,縱然意亂情迷,仍然強烈地感覺到他勃發的欲望。意識到她的昏亂,他更加朝她抵緊,仿佛有意挑弄她。

    她躲避不得,更不知該如何回應,玉腿卻本能地夾緊他,雙手緊緊拽住他背部的內衣。

    “……別害怕,我不會吃了你——”他低喃著,右手卻探入兩人之間,再接再厲扯下她全部睡衣,掃落在地。

    她閉上眸,“你想……想做什麼?”壓抑的嗓音細細地逸出。

    “我想——”英挺的面龐一揚,湛眸居高臨下俯視她驚慌迷惘的容顏,“吃了你。”俊挺的唇角劃開邪氣的弧度。

    “可是……你剛剛說……不會——”

    “傻瓜。”邪佞的微笑在他臉龐全面漫開,接著,不安分的右手覆上她灼燙異常的下腹,緩緩揉捏,“別相信男人的話,尤其在床上。

    他說得對,別相信男人的話,尤其在床上。當日上三竿2,燕霜凝終於自朦朧的夢境醒覺時,全身上下的酸澀與疼痛立即令她回想起淩晨時分那場熱情旖旎的歡愛,面頰幾乎是馬上渲染開一片紅暈。

    她倏地起身,重新恢復清明的眼眸迅速流轉,這才發現身畔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起床了,如今另外半張床杳無人影,

    可淩亂不已的床單仍然證實了他曾經存在,更何況還有她雙腿令人尷尬萬分的疼痛呢。

    真的很痛。

    虧他當時還口口聲聲向她保證絕不會痛——男人的話果真不能相信。

    燕霜凝想,淡淡幽怨地歎了一口氣。

    女人的第一次本來就不好受,再加上那個帶領她經歷床第冒險的男人顯然沒有足夠的耐性與溫柔,讓她幾乎有種錯覺以為自己會死在他仿佛永不停歇的霸道需索下。

    可她活過來了,雖然疼痛不堪,卻感受到某種充實與滿足。

    一念及此,她微微蒼白的菱唇不禁泛開朦朧的微笑,蘊著淡淡的甜蜜。

    這樣看來,他的話還是有幾分可信的,至少她的確享受到某種性愛的愉悅——

    “你在想什麼?”陰鷙的嗓音驀地在靜謐的臥房揚起。

    燕霜凝定了定神,眸光一轉,落向那個正從浴室出來,一面扣著襯衫鈕扣一面瞪著她的男人。

    她微笑加深,發現自己很喜歡這種在早晨半躺於床上看著他梳洗更衣的親昵感覺——

    那令她覺得,兩人此刻是真正的夫妻了。

    “你趕著去哪兒?”她溫柔地問。

    “上班。”

    “上班?”她一愣,沒料到他會如此回答。

    因為陸父身體狀況的關係,兩人決定暫時不度蜜月,可她沒想到新婚才第一天,陸蒼麒就急著回公司工作。

    她掀被下床,卻忽地驚覺自己全身赤裸,連忙抄起被單,密密實實地裹住身子。

    在一陣尷尬的猶豫後,她終於深吸一口氣走向他面前,“為什麼這麼急著上班?你昨晚喝醉了不是嗎?今天肯定不好受,多休息一、兩天再去吧。”

    “我不能休息。現在爸爸已經不管事了,公司有許多事等著我處理。”陸蒼麒冷淡地說。”面對鏡開始打起領帶,卻不知怎地,老是無法打出整齊的結,他煩躁地低吼一聲,“該死!”

    “我來吧。”她輕聲道,接過他用力扯開的銀灰色領帶,在他頸上一繞,專注而細心地系打著。

    不到一分鐘,一個幾近完美的領結便整齊地躺在他領口。

    “好了。”大功告成後,她這才揚起清麗容顏,朝他甜甜一笑。

    他呼吸一緊,有半晌面色陰晴不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一會兒,緊繃的嗓音方才從唇間進落,“不要那樣對我笑。”

    “什麼?”她眨眨眼,不解。

    “不要那樣對我笑。”他鷙猛地瞪她,驀地退後幾步,像遠離某種討人厭的東西似的,“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什麼眼神?”

    “那種仿佛你深深愛著我的眼神。”

    “……愛?”

    “我不需要女人愛我,我憎恨女人的愛。”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自唇間逼出,“我討厭為了愛,死命地糾纏著男人的女人。”

    她怔然,感覺原先溫暖的胸膛因他莫名冷酷的言語逐漸冰冷,“你是……什麼意思?”

    “簡而言之,請你不要愛上我,燕霜凝。”冰冽的宣言如利刃,毫不容情地劃開她柔軟的心房,“我不需要一株菟絲花,你最好別把你的心放在我身上。”

    “你要我……別愛上你?”

    “沒錯,你最好牢牢記住。”

    他命令她不能愛上他,要她謹記無論如何不要把自己的心放在他身上!

    他說,他不需要一個女人的愛,他最憎恨女人愛他了。

    他討厭女人,更討厭愛上他的女人。

    她知道,她都聽明白了,完完全全領悟他這番宣稱的意義……

    但,來不及了。

    她——已經愛上他了……

    “霜凝,要是蒼麒對你不好,你儘管打電話告訴我,媽媽會回來為你討回公道的。”

    臨上飛機前,母親曾這樣愛憐地囑咐她。

    “放心吧,媽媽,蒼麒他……對我很好。”她淺淺地笑,訝異這硬逼出口的謊言怎麼沒梗在自己喉頭。

    “老姐,有什麼事可不要一個人在臺灣硬撐哦,你只要吩咐一聲,我絕對二話不說馬上飛過來。”弟弟喬書也這麼拍胸脯保證。

    她以一個輕鬆的玩笑四兩撥千金,“你不要烏鴉嘴,我看是你巴不得我出什麼事讓你有藉口立刻飛到臺灣來吧。”

    “什麼……什麼意思?”

    “江若悠啊。”

    “你別——”一聽這個芳名,燕喬書的臉立即紅了,惡狠狠瞪她一眼,“胡說八道!”

    她只是清脆地笑,在一陣銀鈴笑聲中送走母親和弟弟,可一顆心卻在目送兩人的背影逐漸淡去後跟著沈落。

    她嫁給了一個在新婚之夜隔天便警告她不得愛上他的男人,竟然還能對自己的親人笑著宣稱自己肯定會過得幸福?

    她是個多會作戲的女人啊。

    一個能在自己的母親、弟弟、朋友以及公公面前,微笑著演戲的女人——

    燕霜凝深吸一口氣,思緒自那天機場送別的一幕抽離,回到眼前躺在床上的老人身上。

    他愈來愈憔悴了,她每見他一回,便覺生命力自他體內又流失一分:教她不能不為他難過。

    “爸爸,喝點水吧。”她輕柔地問,一面將吸管遞到老人乾澀的唇邊,

    “嗯。”老人疲倦地點頭,張嘴吸了一點水,即便是這樣輕微的動作仿佛也用盡他全身力氣,呼吸跟著一喘。

    她拾起濕毛巾,拭著公公泛著細汗的額頭,“再喝一點好嗎?”

    “不了。”老人搖搖頭,眼眸半眯,似乎想睡了。

    “那爸爸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了”她說著,一面就要起身。

    “等一下.霜凝。”陸父沙啞的嗓音喚住她。

    她停下動作,笑著望他,“有什麼事嗎?”

    “霜凝,你——”蒼老的眼眸凝視她好一會兒,“蒼麒對你好嗎?”

    “很好啊。”她微笑不改。

    “他最近工作很忙,一定冷落你了……”

    “沒關係的,我知道最近公司事情很多。”

    “雖然我……決定把所有股份都留給他,可底下那些老臣不是好對付的,他必須格外小心……努力。”陸父喘著氣,試圖對她解釋—切。

    燕霜凝感覺到他的不安與焦躁,“我明白的,爸爸。”她淡淡地笑,清澄無瑕的星眸寧靜地安撫著他,“放心吧,我不會怪蒼麒的,我只怕他最近太忙了,會累壞身子。”

    在她輕言婉語的安慰下,陸父似乎放心了,定定凝望她許久,“你……會是個好妻子。”他微微一勾嘴角,微弱地笑著,“好好照顧他,霜凝。”

    “……嗯。”她應道,聽得出有幾分猶豫。

    “怎麼啦?”陸父皺眉。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微微苦笑,“不曉得該怎麼幫他。”

    “只要在他身旁支持他就行了。”

    “支持他?”

    “……聽你媽說,你想考會計師執照?”老人突如其來地問。

    燕霜凝一愣,片刻才微微頷首。

    “想當會計師?”

    “也不是。”她搖搖頭,自嘲地說:“只是總必須找個工作來做……”

    “別工作吧,”陸父提議,“留在家裏好好照顧蒼麒。”

    “留在家裏照顧他?”

    “一個日日在外辛勞奔波的男人會希望有個妻子為他打理好家裏的一切,讓他回到家只感覺放鬆及溫暖。”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聽我的準沒錯——”

    ***

    她聽從陸父的話這麼做了,可陸蒼麒似乎並不覺得感動。

    白天,她留在家裏照顧公公,為他打理陸家坐落于敦化南路高級社區的兩層樓房,她甚至跟管家商量了,整個換掉家裏諸如窗簾、桌布、床罩等裝飾品,重新佈置,採用比原先更加柔和溫暖幾分的設計與色調。

    她還要求家裏日日保持窗明幾淨,客廳及餐桌上的鮮花要天天更換,也定期與管家共同商議菜單。

    至於有關陸蒼麒的一切,則是由她親自經手的,包括他書房的整理、貼身衣物的換洗、襯衫的整燙,西裝、領帶的搭配,甚至連用什麼樣牌子的刮胡水她都親自上超市選購,然後細心地在浴室盥洗架上定期更換。

    她還夜夜為他等門,就算連傭人管家都睡了,她依然堅持在客廳裏亮著一盞燈,一面讀書,一面盼著他回家。

    她為他做了這麼多,一心一意希望他過得舒適,過得開心,他卻似乎無動於衷。

    甚至覺得她多管閒事。

    一晚,她因為極度疲倦,不經意在沙發上沈沈入睡,直到跟客戶應酬到深夜一點多才進門的陸蒼麒一把將她抱入臥房時才恍然醒覺。

    “你回來了。”她勉力眨眨酸澀的眼眸,模糊地咕噥著,臉頰不知不覺更加偎緊他寬厚的胸膛。

    他仿佛身子一僵,有數秒的時間凝定原地,好不容易才重新舉足,抱著她來到柔軟的床榻前,緩緩將她放落。

    她呻吟著,掙扎著從床上起身,“廚房裏……有消夜,我去熱一下……”

    “不用了。”冰涼的嗓音截斷她的話,像當頭冷水,澆得她全身一顫,“以後如果覺得困了,儘管上床睡覺,不必硬撐著等我。”

    她眨眨眼,迷蒙的眼眸逐漸清澄,卻隱隱浮移令人心痛的酸苦。

    “……你不希望我等你嗎?”

    “我不需要。”他答,一面轉過身扯落領帶,“我現在幾乎每天晚上都有應酬,知道家裏有個人等門只會令我覺得負擔。”

    負擔?

    原來他只覺得她對他的一番心意是讓人無法承受的負擔?

    燕霜凝深吸一口氣,墨睫低掩,感覺胸口倏地空落,虛無的感覺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明天有個宴會,你要跟我一同出席,我六點回來接你。”

    “宴會?”

    “很重要的,關係一件合作案能不能成功。”他簡單地說,似乎這樣便足以解釋一切。

    他不希望她等門,卻需要她以妻子的身分陪他出席社交宴會?

    為什麼?

    因為雖然在人後他一點也不在乎她的存在,可在人前他必須營造一個事業有成、家庭又和樂的成功男士形象?

    是因為這樣吧。

    那她算什麼?一個襯托他形象的道具?

    她原來……只是個道具——

    一念及此,燕霜凝再也無法壓抑排山倒海襲向心頭的落寞,她倒回床上,沁涼的臉龐深深埋人柔軟的枕間。

    頰畔悄然劃過兩行濕潤。

    ***

    她本來決定兩人之間就這樣了,她不要再掛念他、不再關懷他,不為他等門,更不日日夜夜為他擔憂,怕他的身子不堪沈重的工作壓力終於累垮。

    她本來決定就那麼依他,兩人在人前做對模範夫妻,關起房門卻各過各的日子,互不干擾。

    她本來決定就那麼與他維持相敬如“冰”的婚姻。

    她本來那麼決定了……

    要不是陸父在兩人即將結婚周年時乍然辭世的話。

    老人就那麼走了,走得安詳、放心,毫不留戀。

    而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忙著應付公司內部的鬥爭,一個在實驗室與醫院實習來回奔忙,她這個長媳只得獨力挑起葬禮的一切細節。

    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乍然得知原來陸家兄弟還有個繼母陳月英,她自從老人得病後便藉口滯留國外不歸,直到確定他辭世了才匆忙趕回。

    “你這個時候回來幹什麼?”對她,陸蒼麒是毫不客氣的,他冷冷譏諷,“急著回來分遺產嗎?”

    “我有權利得到我應得的那一份。”陳月英毫不退縮,以同樣冰冷的態度回應。

    “你該死的根本沒有權利!”他低吼,烈眸狠狠瞪她,“自從你明知爸爸有病,還藉故跟他吵架離家出走那一刻起,你就喪失了你那份該死的權利,明白嗎?”

    在他怒意逼人的氣勢下,陳月英終於動搖了,她蒼白著臉色,“我跟你爸爸只是意見不合,我沒想到……他會就這麼走了。”

    “你沒想到?這一年多來你難不成活在外星球?會沒聽說爸爸重病的消息?”

    “我以為……他只是藉故要我回來……”

    “而你根本不想回來伺候一個噁心的糟老頭是嗎?”他諷刺地說,眸光轉為冰冷,陰森森地落定眼前年紀比他父親足足年輕三十多歲的繼母。

    “總之,我有權利得到我那一份,我相信你爸爸會留給我……”

    “他瞎了眼才會留給你!”

    可陸父的確留給自己的妻子一份遺產,雖然不多,但足以讓陳月英後半生衣食無憂。

    而這樣的行止似乎令陸蒼麒相當憤怒,在律師宣讀遺囑後,如暴風般瘋狂地卷至靈堂前。

    對著案上陸父的遺照,他咬牙切齒地低吼:“我不會原諒你的,爸爸!絕對不會,永遠……不會——”充滿憤恨的言語在室內沙啞地回旋,糾葛著燕霜凝一顆不安定的心。

    “他為什麼會那樣?”隱身在門扉後,她悄悄問著身旁跟著她一起匆匆跟來的陸蒼鴻。

    陸蒼鴻不語,只是沈默地搖搖頭。

    燕霜凝心一扯,雖然他不肯解釋,可她卻從後者沈重的神情察覺這背後肯定隱藏著令人心痛的過往。

    傷感的眸光在陸蒼麒身上流連,她癡癡望著他,看著他—拳又一拳、重重捶落桌面,接著,在—陣狂亂的發洩後,身軀忽地一軟,跪倒在陸父靈前。

    他雙手攀著桌緣,臉龐無力地垂落,而肩膀隱隱上下躍動。

    他……哭了嗎?

    突如其來的心痛攫住燕霜凝,她伸手撫住喉間,拼命壓抑著意欲奔逸而出的嗚咽。

    她不相信,一個如他一般驕傲偉岸的男人竟然會哭,他不應該哭的……

    “我們的親生母親……可以說是因為陳月英而死的。”

    迷亂的神智因男人沈啞的嗓音倏然一凜,她驀地轉頭,驚異的眸光望向一直默默站在她身旁的陸蒼鴻。

    “你說……什麼?”

    “因為得知陳月英的存在,媽媽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染上重病,在纏綿病榻多年後終於死去。”陸蒼鴻解釋著,神色黯然,“哥哥他……—直無法原諒爸爸這一點……”

    “原來如此——”燕霜凝恍然,終於明白陸蒼麒對這一切為何會有這般激烈的反應。

    “哥哥對爸爸,是又愛又恨,現在爸爸死了——”

    陸蒼鴻一頓,沒再繼續說下去,但言語間未竟的況味如餘音繚繞,在燕霜凝耳畔綿延不絕。

    她閉眸,心臟跳得更劇烈了。

    “嫂嫂,哥哥他……就交給你了。”

    意味深長的一句話令她幾乎無法呼吸,“交……交給我?”

    “爸爸死了,哥哥想要在派系林立的公司中取得穩固的地位會更加困難,不論身體或心理,他承受的壓力都會很大,他需要有人好好照顧。”

    那個人是她嗎?

    “就是你,嫂嫂。”陸蒼鴻仿佛看透了她內心的猶豫,“現在能支持他的人,只有你了。”

    現在能支持蒼麒的人——只有她?

    她想著,猶疑不定,可飄逸的步履卻仿佛自有主張,一步一步朝靈堂前的男人行去,終於,落定他身後。

    她跪下身子,雙手從他身後緊緊環住了他,臉頰溫柔地貼住他起伏不定的後背——

    他,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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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0:39:23


    “蒼麒,瞧你們,郎才女貌的,多教人羨慕啊。讓我這個離婚的老光棍都忍不住想再婚了呢。”以一家修車廠白手起家的男人說道,年過半百的他雖然外貌還不顯得太過老氣,但畢竟比起眼前這位俊期的後起之秀依舊滄桑許多,即便驕傲自己的成就絕非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可比擬,心底卻依舊淡淡地不是滋味。

    歲月不饒人啊。

    精明幹練的眸光溜向青年身旁與他同樣年輕的美麗妻子,她溫秀純雅的氣質令他想起前妻剛出社會的模樣,只可惜女人一沾上金錢權勢,再怎麼清雅高潔終究也會墮落成庸脂俗粉。

    他好奇陸蒼麒的妻子還能夠保有這份商界難得一見的純雅氣韻多久,更懷疑兩人現今甜蜜幸福的婚姻遲早有一天會變質成相敬如冰。

    但至少目前為止,兩人在業界仍是人人稱羨的模範夫妻,男的體貼,女的溫柔,教他們這些通常婚姻不美滿的商場中人又羨又妒……

    “聽說再過不久就是你們小夫妻倆結婚兩周年紀念了,透露一下吧,打算怎麼慶祝?”

    “吳老,不好吧?別破壞我打算給老婆的驚喜了。”

    教人羨慕的小子抿著笑回應他,一對湛深的眼眸跟著往身旁的妻子瞧去,四束眸光瞬間深情甜蜜地交纏。

    “算了,不打擾你們小兩口了,這麼看來看去的,教我這個老頭一旁尷尬。”他朗笑,打趣著一對青年夫妻,身子往後一轉,“我去拿點酒喝,失陪。”

    “慢點,吳老,我們案子還沒談呢。”陸蒼麒揚聲喊住他。

    “還談什麼?你明天上我公司來再說吧。”老人擺擺手,腳步不停,笑著離去。

    在他的背影剛剛被一群圍在一起談笑的賓客淹沒時,陸蒼麒唇邊的微笑便跟著迅速一斂。

    他轉過頭,面無表情地望向自己的妻子,“看來這筆生意應該可以談成。”

    “是嗎?”燕霜凝仰頭,粉色柔唇淺淺一笑,“恭喜你了。”

    “是你的功勞,霜凝,是你的美色說服了他。”陸蒼麒說,語氣像是開玩笑,凜然的表情卻又似乎相當認真。

    她摸不透他。

    揚起手,燕霜凝接過侍者遞來的香檳,一面品啜,思緒一面迷朦地打轉。

    有人結婚快兩年卻依然搞不懂自己的老公嗎?

    她就搞不懂,經常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更弄不清自己這個妻子在他心目中的意義。

    他非常尊重她,至少跟婚前每次兩人見面他總要尖刻嘲諷上幾句相比,現在他對她的態度溫文儒雅多了。

    在人前他待她溫柔體貼,在人後他保持禮貌客氣。

    禮貌而客氣,燕霜凝忽地深吸一口氣,就某種意義而言,這樣的態度不也可以解釋為冷淡和疏遠?

    有任何一對夫妻在私底下相處時會不停地跟對方說請、謝謝、對不起嗎?有哪個男人會用仿佛招待客人一般的態度對待自己的妻子?

    她為他打領帶,他會說謝謝;深夜等門,他會請她以後早點睡;他生病時她陪在床畔照顧他一夜,他醒來的反應是一句清清淡淡的對不起。

    她是他的妻子啊,難道這些不是她該為他做的事?難道她對他表示關懷真如此不可思議?

    他究竟當她是什麼?一個妻子或他專門請來的管家?

    她真不懂。

    可她又無法怨他、怪他,因為就身為一個丈夫而言,他也算盡到了他那份責任。

    他固定交給她維持家用的生活費,每個月替她支付信用卡帳單,晚上如果有應酬一定先知會她一聲,甚至還定期向她遠在奧地利居住的母親電話請安……

    就連母親都經常稱讚他這個女婿孝順,她這個女兒又何從表示任何不滿?

    他對她不能說不好,夜晚在與她做愛時也絕對溫柔而體貼,細心而耐性地先行滿足她的需要,然後才顧及自己……

    一念及此,燕霜凝不覺臉頰一陣灼燙。

    沒錯,從結婚以來他們的性生活一直是和諧的,在床第之間她的確能夠深深感覺到自己是被珍寵憐惜的,但,不知怎地,最讓她回味的,依然是那個新婚淩晨的初次。

    那一回,她被他強烈的需索整得不成人形,全身酸痛。

    但,那卻也是她最感滿足的一回,雖然疼痛,心底卻滿溢甜蜜。

    而之後,她卻怎麼也無法重溫那回恍若攀升天堂的絕頂滋味下——

    莫非女人天性真的喜好被虐?

    “……不會吧。”她喃喃,一口仰盡杯中的香檳,在半甜半酸的滋味在舌間回旋時,腦海一面否定了方才自己荒謬的結論。

    她並非情願受虐,她只是懷念當時仿佛失去控制的陸蒼麒。

    她一直隱隱感覺,只有那一次,蒼麒是真正放開心懷與她盡情歡愛的……

    “你在自言自語什麼?”察覺了她怪異的迷惘神情,陸蒼麒兩道劍眉稍稍一擰。

    “沒事,我只是在想我們什麼時候能退席。”她連忙搖頭,隨口一句搪塞自己的片刻失神。

    “你不喜歡這裏?”犀銳的眼神射向她。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這種場合。”燕霜凝坦然回道。

    他凝望她,好一會兒,才靜定開口,“再等一會兒吧。我們最後跳一支舞再走。”

    那意味著他們還要再來—回最後的作秀,借由兩人搭配得天衣無縫的舞步表明夫妻間和樂纏綿的情愛。

    他的用意是這樣吧?

    是這樣嗎?

    她不曉得,只覺滿心茫然,不知該拿這個父親過世前後態度大相逕庭的男人怎麼辦……

    他究竟該拿她怎麼辦?

    陸蒼麒一向堅定帥氣的步履在跨出電梯,逐漸接近家門的時候忽然變得遲疑。

    今天,是霜凝與他結婚兩周年紀念,在下午接獲她請他回家共度浪漫晚餐的柔情邀約後,他便以各種藉口拖延著回家時間,甚至故意請秘書在今晚空白的行程硬添上一筆,與那些大學時代便交好的企業二世子們在俱樂部裏鬼混到深更半夜才各自回家。

    他真的不想回家,不願回來面對他那個人人稱讚的賢慧妻子。

    他害怕面對她。

    想著,俊銳的唇角勾起自嘲笑痕。

    他陸蒼麒怕自己的老婆?這消息要是傳出去,不被業界朋友當大笑話熱情轉述才怪!

    要被眾人歸類為PTT俱樂部一員,肯定大大有損他企業菁英的形象。

    可他真的怕。

    他怕霜疑,不是怕她對他無理耍潑,而是怕她對自己太好。

    他怕她,從那天在父親靈堂前,被她從身後緊緊抱住那一刻開始。

    那一刻,心情震盪不定的他放縱自己接受她的撫慰,可卻沒料到,從此招來一個女人的柔情糾纏。

    她為什麼要待他那麼好?即便他有意疏遠,板起一張最冷漠平淡的臉孔面對她,她仍然朝他那麼甜美地笑著,溫婉的水眸清澈見底。

    他真的討厭她,她那麼毫無心機地對他溫柔,令他自覺像一隻無理惡劣的大野狼,正蹂躪著某個純真女孩。

    可她不該是純真的,她不應該是一副嫺靜文雅的模樣。從前的燕霜凝上哪兒去了?她不是該有一副伶牙俐齒嗎?強辯起來應當會讓一個男人瀕臨發狂!

    可從前那樣意氣傲然的她似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總是溫柔體貼的小妻子。

    他明白,這個轉變始自她嫁給他那一天,尤其他父親逝世之後。

    或許她是認為自己嫁為人妻就該一心一意善待丈夫吧,他知道許多女人都這麼想,一旦結婚之後便習慣以夫為天。

    可他偏偏最無法忍受女人這樣的思維,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一味溫柔、一點主張見解都沒有的女人!

    不論為了愛情,或更令人厭惡的同情,他都無法忍受任何女人一顆心全擺在他身上,就像藤蔓緊緊攀附著大樹一般。

    那會令他透不過氣。

    他真的無法呼吸,這樣的霜凝,這樣的妻子,令他無法呼吸!

    陸蒼麒想著,俊逸的臉龐隨著腦中思緒跌宕逐漸冷凝陰沈,甚至在迎向妻子勾勒著燦燦笑意的容顏時,神情依舊不變。

    這樣的臉色令燕霜凝的笑容不覺一斂,半晌,才找回聲音,“你回來了。”她故作輕快,不曾顯露一分等了丈夫一晚上的焦躁,“一定餓了吧,我替你把消夜熱一熱。”一面說,窈窕的身子一面優雅地旋開。

    “我不是跟你說過今晚有應酬嗎?”不耐的語音凝住她的腳步,“都叫你別等我了。”

    “……我知道你有應酬。”她沒有回頭,立定原地低聲回答,“可是今天是……我們結婚周年紀念,所以……”

    “不過就結婚兩年嘛,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是沒什麼特別——”她終於轉過身,秀麗的容顯微微蒼白,“我只是想我們好久沒一起吃一頓飯,所以想……乘機聊一聊”

    他瞪視她許久,“你吃過了沒?”

    “什麼?”他突如其來的詢問令她一愣。

    “該不會一直等我到現在都還沒用餐吧?”

    “我……吃過一點。”她微笑,心底因這不著痕跡的關懷流過一束溫暖,“你餓了嗎?方姨準備了消夜。”

    陸蒼麒閉眸,深深呼吸,好一會兒,才展開深不見底的幽眸,“你去熱消夜吧。”

    “好。”她應道,朝他甜甜一笑,仿佛他所說的,是對她最溫柔的應許。

    陸蒼麒不禁咬牙,瞪著她翩然奔向廚房的倩影,感覺胸膛一陣沈悶,透不過氣。

    他將公事包拋落玄關附近的小桌,脫下西裝外套,伸手扯了扯領帶,又解開襯衫最上頭兩顆扣子,接著,將自己疲倦的身軀沈沈埋人客廳一張柔軟的沙發裏。

    意識瞬間朦朧。

    燕霜凝費了好大勁才把昏昏沈沈的陸蒼麒扶進臥房,一路上他雖然主動配合著她的步伐走路,可意識卻一直是迷朦的,顯然不願清醒。

    他累壞了。

    當她興致高昂地從廚房裏端著熱菜出來,看見自己一心期盼,與之共進消夜的丈夫早已在沙發上沈沈入睡,她感覺到的不是失

    望,而是柔情一牽。

    他真的累壞了。

    將丈夫安頓上床後,燕霜凝忍不住跟著在他身旁躺下,側轉身子凝睇著他刻畫著深深疲憊的眉眼。

    他真的長得很好看。在嫁給他前她便察覺這一點,嫁給他之後她更經常趁他熟睡的時候悄悄端詳他俊挺的五官。

    兩道有力地劃向鬢邊的濃眉,高挺著自信的端鼻,湛深英睿的瞳眸,以及看來薄銳無情卻絕對迷人的嘴唇。

    怪不得那些報章雜誌一提起他時,除了讚揚他是臺灣難得一見的年輕企業家外,還要特別為他的已婚身分歎息幾聲。

    經常有媒體記者開玩笑,年方二十七的陸蒼麒已婚的身分,恰恰證明了好男人若非名草有主、便絕對是同性戀的至理名言。

    可雖說他們經常為他失卻黃金單身貴族的頭銜感到扼腕,卻也忍不住羨慕他與她在他人眼中看來琴瑟和鳴的美好婚姻。

    果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啊。

    那些記者總是如此評論。

    可又有誰真正明白他們這樁婚姻,表面幸福美滿,其實卻平淡無奇的真相呢?

    誰會相信,在外頭將自己的妻子寵上天的陸蒼麒,其實從來不曾對她說過一聲“我愛你”?

    誰會相信?

    想著,燕霜凝不禁微微悵然,纖纖玉指輕輕撫上了身旁男人額下擠出幾道皺摺的濃眉。

    她咬著唇,下意識地想撫平那些惱人的皺摺。

    輕微的舉動似乎驚醒了陸蒼麒,他驀地抬起手臂,猛然扣住她一隻皓腕。

    湛眸隨即展開,進射出懾人心魂的銳利輝芒。

    燕霜凝一怔,心跳不覺加速。她癡癡地回望他,呼吸梗在喉頭,嘴唇更無法吐落任何言語。

    四束眸光在空中糾纏,交流著只能意會的深刻眼神。

    半晌,他忽地翻過身,俊拔的身軀居高臨下壓制著她,“你想要我吧?”溫熱的氣息襲向她,瞬間卷起一股暖熱的浪潮直捂她體內深處。

    她說不出話來,只伸手拉下他的頸項,獻上自己柔軟的芳唇。

    他立即接受她的邀請,毫不客氣地蹂躪著她,舌尖長驅直入。

    燕霜凝忍不住輕聲呻吟。

    “保險套呢?”沙啞的嗓音性感地拂過她耳畔。

    她搖搖頭,半眯的眼眸煙水茫茫,“今晚不要戴好不好?”

    迷朦的話語方落,她立即感覺他身子一僵。

    “為什麼不?”雙眸進出讓人難以逼視的銳光。

    “我想……”她掩落墨睫,不好意思望他,“我想有個寶寶…………”

    像聽到某種魔咒似的,陸蒼麒立刻放開她,一個翻滾俐落下床,跟著站直挺拔的身軀。

    他瞪著她,“你想有個寶寶?”

    他語音尖銳,充滿不敢置信,仿佛正聽聞某種天方夜譚!

    燕霜凝不禁咬牙,心臟跟著一扯,“……嗯。”

    “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你這陣子該不會都沒有吃避孕藥吧?”

    “我有。只是——”她猶豫片刻,終於決定也站起身,抬眸勇敢面對他,“我現在不想吃了。”

    湛眸燃起兩道烈焰,幾乎灼傷燕霜凝,她深吸一口氣,極力穩住微顫的身軀,“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我看你是不是瘋了。”冷冽的語音如利刃,狠狠地撕扯她柔軟的心臟,“為什麼突然想要一個孩子?”

    “為什麼不?孩子……很可愛……”

    陸蒼麒打斷她的話,“我從剛結婚時就告訴你,我不想要孩子。聽清楚了嗎?”他語音震怒,“我、不、想、要、孩、子!”

    “可是我要……”

    “你該死的為什麼想要?”

    “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她欲言又止。

    而他再也受不了她的猶疑,狂躁地進出怒喊,“告訴我究竟為了什麼!燕霜凝,你啞了嗎?你從前的伶牙俐齒究竟上哪兒去了?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副吞吞吐吐的模樣看了就教人討厭!”

    “討……討厭?”她顫著嗓音,不願相信他口中竟會落出如此嚴苛的形容詞。

    “對,討厭!知不知道你快把我逼瘋了?”他銳喊,黑眸泛開嚇人的血絲,“你這副溫柔賢淑、以夫為天的小媳婦模樣快把我逼瘋了!”

    “我……把你逼瘋?”燕霜凝怔然,重複著他恨恨吐落的言語,一顆心搖搖欲墜。

    原來這兩年來她的順從、她的體貼、她的關懷,對他而言不是溫柔,只是足以逼瘋他的精神折磨?

    她對他而言究竟算什麼?

    她瞪著他,面容發白,唇瓣發顫,而雙手緊緊絞扭。

    “不要這麼看我!”

    聽聞他絕情的怒吼,她別過頭,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嗓音,“我想要一個孩子,是因為……我再也受不了這樁虛假的婚姻……”

    “什麼意思?”

    她握緊手,強忍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爆發了,“難道我們還不夠虛假嗎?蒼麒,這兩年來我們在人前扮著恩愛夫妻,私底下其實疏遠得可笑,你總是應酬,總是出差,總是不在家,偶爾回來了對我也只是淡淡的禮貌,甚至很少正眼看我……”喉頭一緊,終於逸出一聲哽咽,“我們這樣也能算是一對夫妻嗎?我們……連一點點基本的交流都沒有……”

    “你是在質疑我沒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嗎?我告訴你,燕霜凝,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怎麼敢質疑你沒盡到責任呢!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你說啊!”

    “只是覺得這樣還不夠,我想,也許有個孩子能改善我們之間的感情——”凝向他的水眸氤氳著祈求般的淚霧。

    他卻仿佛沒看到她的祈求,嘴角撇開冷冷笑弧,“說了半天,原來你是想找個寵物填補你生活的空白。”

    “寵物?”她身子一顫,無法理解他如此嘲諷的語氣,“什麼……什麼意思?”

    “你就真的那麼沒有自己的生活嗎?燕霜凝,緊抓著我還不夠,還想生個孩子排解寂寞?”

    冷冽的眸光圈住燕霜凝,其間嘲諷的意味更令她全身涼透,如墮冰窖。

    她雙手緊攀住床頭,勉力穩住激烈發顫的嬌軀,而冰冷的字句仍是毫不留情地重重敲擊她的心房。

    “……去尋找你自己的生活,燕霜凝,看是要參加什麼婦女會、搞什麼慈善活動,或者找一群貴婦人成天搓麻將都行……去過你自己的生活!不要把你的一切賭在我跟孩子身上,我們承受不起這樣熱情的關愛!我告訴過你,我娶你,並不是想要一株只會緊緊攀著我的菟絲花……”

    “那你要什麼?”她轉過一雙帶淚眼眸望他,嗓音低啞而破碎,“蒼麒,你究竟……為什麼娶我?”

    沈痛的低問逼得他一震,面色忽青忽白,難看至極。

    看著他那樣大受震撼的表情,燕霜凝忽地一陣不忍,唇角淡淡揚起半自嘲半哀傷的微笑,“是因為不希望公公死不瞑目吧?為了成全老人家希望親眼見你成家的心願,所以你才勉為其難娶我吧。”她頓了頓,“你是個孝順的兒子……”

    “住口!”淩銳的厲喊止住她。

    她沒有被嚇退,“雖然你表面上恨自己的父親,但其實你是愛他的,否則不會想成全他的心願……”

    “住口!我要你住口聽到沒有?”兩隻猿臂驀地一展,緊緊地抓住她纖細的肩,“你根本一點都不瞭解,你根本不懂……”陸蒼麒低吼著,狠狠瞪著她的雙眸絲,面容卻毫無血色。

    “我懂,蒼麒,你……”

    “不,你不懂,你根本不曉得我為什麼要娶你!”在一陣瀕臨歇斯底里的咆哮後,他忽地寧定了,呼吸平穩,唇角也再次翻揚充滿嘲諷意味的冷笑,“你根本不明白,霜凝。”

    她心臟一緊,發覺比起他生氣怒吼,她更害怕他這樣冰冽的冷靜。

    “我不……我不明白什麼?”

    “聽好了,霜凝,”他一字一句,語音清冷,“我之所以娶你,並不是為了盡那見鬼的孝道。”

    “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父親逼我這麼做。他說如果我不娶你,就別想繼承他在公司的股份。”

    “什……什麼?”她怔怔望他,感覺溫熱的血液正一點一滴自體內抽離。

    “他說,如果我不娶你,就等著讓那可惡的女人陳月英接收公司,他會更改遺囑,把他名下所有股權留給她……”

    “不要說了……”燕霜凝搖頭,直覺地想捂住耳朵,不想聽這些令她心臟強烈絞痛的真相。

    可陸蒼麒卻不肯放過她,依舊冷聲說道:“你想想,我怎麼可能放棄公司呢?成為蒼遠實業的領導人是我從小的夢想,我對它有太多計劃,我一直相信,只要我一經手,公司營運沒有不起飛的道理——”他驀地一頓,深吸一口氣,“我絕對不可能放棄蒼遠的,無論如何不可能。”

    “所以你才……答應娶我?”

    “沒錯。”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壓抑與空靈。

    “你明白就好。”陸蒼麒冷冷望著她,可不及數秒,幽邈冷邃的眼神忽地一變,他蹙眉,語音乾澀,“你別這樣……別哭了。”

    “我沒哭……”蒼白的唇角微扯,揚起淺淺淡淡的弧度,“我不會再哭了。”她低聲說,一面伸展睡衣柔軟飄逸的衣袖,抹去頰畔紛然碎落的珠淚。

    她不會再哭了,因為她已經真正地明白。

    ***

    她真的明白了。

    從此以後,她不再為他帶來煩惱,真正成了他理想中的妻子典型。

    她不再像結婚前兩年那樣把生活重心放在他身上,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會熱中於佈置家裏、改動裝潢。

    是的,她依舊伴他出席各種晚宴應酬,依舊在人前扮演他甜美溫婉的賢妻,回到家裏,如果有傭人在場,她也會體貼地端茶送水,細心地照料他的需求。可這樣貼心的舉動只要兩人私下獨處,便會立即收斂,她會與他分據室內兩頭,各自做各自的事。她沒去報考會計師,卻在朋友引薦下進了某個關懷青少年教育問題的慈善基金會,從打雜的義工做起,接著轉任秘書,今年則正式被選為基金會執行長。

    基金會雖非營利機構,但事務繁雜,幾乎占去她白日所有時間,而夜晚,除了陪他出席社交活動外,她亦經常約幾個性情相投的好友,看電影、逛街、喝茶、聊天。

    她不再以他為中心,她的生活,有太多其他事情佔據她的注意力。有時,為了基金會事宜或者與其他朋友應酬,她甚至會比他還晚到家。

    兩人雖名為夫妻,卻經常見不到面。這樣的情形在兩人結婚第三年,他決定將事業重心移往大陸之後更明顯了。

    記得大二那年,他便建議自己的父親,為了壓低製造成本,最好將公司的制鞋重地移轉到原料及人工成本都較為低廉的大陸,並且跟著父親一起飛到大陸考察,終於在廣東東莞附近選定一塊土地。

    經過數年發展,蒼遠實業逐漸在大陸闖出名號,甚至高薪聘請優秀的設計師為其設計各種流行款式,以自創品牌推展大陸市場。

    如今,除了走質美價高路線的正牌之外,蒼遠還擁有兩個同樣受歡迎的副牌——一個出品休閒鞋款,另一個則是價格比較低廉的女鞋。

    蒼遠以這三種不同的品牌區隔,逐步攻佔大陸市場。

    為了更加確認蒼遠出品的皮鞋與休閒鞋高尚流行的形象,在正式接手蒼遠實業後,他更不惜砸下重資,與上海的服裝與娛樂界合作,請來知名影藝紅星擔任代言人,以靈活的手段推展行銷策略。

    而為了確保蒼遠的鞋在大陸各大城市的大型商場都能上架,這些年來他幾乎跑遍大陸,將近一年以上的時間不在臺灣。

    前年,蒼遠在上海設立象徵意義濃厚的旗艦店,去年,蒼遠投資另一家來自臺灣的休閒企業,在大陸幾個重點城市設立了連鎖咖啡店以及休閒俱樂部,急速拓展的業務讓他這個身兼數職的負責人終於下定決心移居大陸。

    臺北,反倒成了他定期前去巡視業務的地方了。

    他在廣州及上海部置了產,今年則在北京向某個美籍華人租了層面積寬闊的豪華公寓,就近處理蒼遠實業北京公司的業務。

    因為公務繁忙,他已經有將近半年的時間不曾飛回臺北,這同時也表示他跟自己的妻子已經將近半年沒見面了。

    她肯定不會想念他的。

    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要在昨晚忽然打電話給他,表示會搭今天早上的飛機從香港轉北京呢?

    她這樣突如其然飛來,莫非是因為聽聞了什麼謠言?

    一念及此,陸蒼麒不覺嘴角一勾,揚起半自嘲的弧度。

    如果霜凝是專程飛來查清某件事的話,那她恐怕會失望了。

    早在派自己的秘書前去機場接她之前,他已經勒令那個女人在今天下午以前搬出他的公寓,將所有屬於她的東西收拾幹掙,一點蛛絲馬跡都不許留下來,除了那只他故意塞在床墊間的耳環。

    耳環——他不明白自己在撿到那只耳環後的反應不是將它歸還原主,也不是隨手拋棄,而是將它藏在床墊之間……

    電梯門向兩側滑開,他驀地甩了甩頭,阻止自己的思緒繼續馳騁,嘴角勾起冷冷弧度,修長的雙腿跟著毫不猶豫跨出電梯。不到一分鐘,俊挺的面容便直直迎向那個正端坐在客廳沙發上等他的女人。

    她穿著黑色西裝外套、質料輕軟的黑色長褲,頸間一條桃紅色的絲巾束著漂亮的結。

    很不錯。

    陸蒼麒深邃的眸光不著痕跡的打量著自己的妻子,不論是幹練的套裝或高雅的禮服,她穿起來總是十分有味道,氣韻純美。

    “有事嗎?”他脫下西裝外套,語氣像是漫不經心,卻隱含淡淡的不悅。

    燕霜凝只是淺淺一笑,像是毫不介意他的不悅,站起窈窕的身子,藕臂跟著伸向他。

    他掃了一眼,是一個牛皮紙袋。

    “這是什麼?”

    “離婚協議書。”她語音清脆,在朝他丟來這麼一枚威力驚人的炸彈時,唇畔微笑依然不改。“我要跟你離婚。”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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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0:42:19


    “我要跟你離婚。”

    “你說什麼?”聽聞妻子靜定擲落的宣言,陸蒼麒的反應是不敢相信、他停下脫衣的動作,轉過身來,“再說一遍!”陰驚的語氣飽含威脅意味。

    燕霜凝深吸一口氣,“我要跟你離婚。”清脆的嗓音毫不猶豫地重複之前的宣稱,“請你在協議書上簽字。”

    他漠然望她,不說話,不動作,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漠然。

    空氣逐漸卷起讓人全身顫抖的冷流。

    看著他陰沈不語的神情,燕霜凝開始無法力持先前的冷靜,“你……聽到了嗎?蒼麒,我……要離婚,你聽到了嗎?”

    “……我聽到了。”簡單四個字是他的回應。

    “那你……怎麼說?”

    “不。”

    “什麼?”她眨眨眼,一時沒聽清他的回答。

    “我說我不答應。”他冷冷瞪著她。

    “為什麼?”她的嗓音開始不穩,不願相信自己花了將近十小時搭機前來,得到的只是這樣一句冷淡的拒絕。

    他為什麼要拒絕?他憑什麼拒絕?

    “我不離婚,霜凝,你可以收回你任性且無聊的要求,我不會答應的。”冷冷一撇嘴角,他打開牛皮紙袋,抽出離婚協議書,好整以暇地當著她的面俐落撕毀,接著轉過身,提起自己擱在沙發上的公事包及西裝外套,邁開步伐就往臥房走。

    燕霜凝無法置信地瞪著他挺拔冷峻的背影,他一連串既冷酷又優閑、令人氣絕的行舉令她一顆好不容易靜定下來的冰心忽地一融,竄出激烈火苗,“別這麼敷衍我!陸蒼麒,”她追在他後面,嗓音激憤且銳利,“你知道我是認真的,絕不是一時無聊或任性,我是真的想離婚,你聽懂了嗎?我、要、離、婚!”

    俊拔的身子隨著她激動的呐喊驀地一旋,兩束冷凝的眸光射向她,“我也說了,我、不、答、應!你死了這條心吧。”

    “為什麼不答應?”她高聲質問。

    “為什麼要離婚?”他反問她。

    她瞪著他,心中火苗驀地一滅,“你還……你竟然還問我為什麼?”難以形容的冷意竄過她全身,“難道……難道我們這些年來還不夠嗎?難道你真想我們就這麼過一輩子?”

    “那又有什麼不好?”

    “有什麼不好?有什麼不好?”她瞪著他,感覺全身血流忽冷忽熱,交錯折磨著她,“你……”

    “我覺得挺好的。”他微微一扯嘴角,仿佛嘲諷著她的歇斯底里,“這些年來我們各自的生活不是都安排得挺好嗎?大家不也認為我們是一對模範夫妻?我覺得……”

    “我們哪里是什麼模範夫妻?”她截斷他的話,再也禁不住爆發的衝動,“我們只是一對虛偽得不得了的演員,自導自演一部噁心的爛戲!你根本不愛我,我也不愛你,我們……”

    “燕、霜、凝!”慍怒的低吼壓過尖銳的嗓音,重重擊向燕霜凝耳膜,跟著,兩隻鋼鐵般的手臂攫住她的肩膀,“你夠了沒有?”

    “我……不夠!”漫開冰霧的眼眸倔強地凝睇陸蒼麒,“我還沒說完……”

    “不許再說!”

    “我要說!”

    “不許!”

    “我要!”

    “你!”健臂一使勁,將柔軟的嬌軀狠狠一轉,帶向以蒼藍色為裝潢主調的臥房,“別跟我耍脾氣,燕霜凝,”精壯的身軀將她壓制在床,火焰雙眸灼燙地烙向她,“我沒時間陪你玩遊戲。”

    燕霜凝覺得想哭。

    在遭他比她健壯數倍的身軀壓迫下,她為自己毫無反抗能力的柔弱感到難過,也因他憤怒且火爆的反應感到委屈。

    這不是遊戲。

    她千里迢迢從臺灣飛來北京並不是為了跟他玩遊戲,更不是為了任性地耍脾氣,她是真的累了……他為什麼就是不肯結束這可笑而荒謬的一切?

    冰霜在眸底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朧水霧。

    “你……放了我吧,算我求你。”蒼白的菱唇吐遠幽邈低微的細語。

    他瞪著她,面容陰晴不定,“你……哭什麼?”

    她不語,只是凝望著他,眸光滿蘊祈求。

    他忽地放開她,幾乎是狼狽地站直身軀,“我不離婚,霜凝。”語氣雖然仍冷冽,語音卻微微沙啞。

    “為什麼不?難道你……不想跟她在一起?”

    “她?”淩銳的眸光逼向她,“誰?”

    蒼白的唇角揚起淒側的笑,“別想瞞我,蒼麒,我知道你在這兒有個女人。”

    “這就是你想跟我離婚的原因?為了成全我跟‘她’?”

    她沒立刻回答,從床上坐起,眼瞼低掩,“……何必委屈人家?”好半晌,她才低低開口,“如果你們相愛,我不介意退出……”

    “可是我介意!”暴躁的怒吼打斷她的低語,“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我告訴你,根本沒有你所謂的‘她’存在,就算有,我也不會因此離婚,我陸蒼麒的老婆這輩子只有一個,就是你!”

    我陸蒼麒的老婆這輩子只有一個,就是你!

    聽聞他狂炙的宣言,燕霜凝驀地呼吸一緊,心跳亦狂野奔騰。

    為什麼?明明知道他這樣說並非因為愛她、疼她、珍惜她,明明知道他要她這個妻子只是為了方便,可為什麼在聽到他如此說時,她竟有一些些欣喜,一些些感動,還有更多難以承受的酸澀?

    為什麼一顆心會因他這麼說而激動、柔軟?

    為什麼這些日子決意與他離婚的念頭會忽然動搖了……

    “我……還是先離開好了。”不敢面對忽然脆弱的自己,她匆匆忙忙地想起身離去。

    他攔住她顫抖的步履,“你去哪兒?”

    “飯店,我想我還是……”

    “你哪兒也不準去,給我乖乖待在這裏!”

    她還是決定留下來了。

    在經過一番掙扎之後,她終於還是決定暫時留在北京。

    她留在北京,而他卻因為公事飛到上海出差,這一去也許就要一星期——

    也好,這一星期正好給她一些緩衝時間,讓她在昨晚兩人的衝突後,更有心理準備面對他。

    這天早上,陸蒼麒在臨出門前給了她一疊現金和兩張金融卡,“這邊信用卡不普及,出門多帶點錢,不夠的話就到我的帳戶提一些出來。”他交代著,“不過銀行間沒有連線,比較麻煩一點。”

    銀行不提供運線交易?這表示她如果要提款只能利用帳戶所在銀行的櫃員機。

    她忍不住蹙眉,“會不會找不到提款機?”

    “會。”他面無表情,“而且很有可能就算你找到了提款機,它也會因為故障不能提領。”

    “什麼?”她不敢相信,“真的嗎?”

    他凝望她數秒,接著轉身面對鏡子打領帶,“騙你的。除了銀行,很多大商場都有這兩家銀行的提款機,就算暫時故障,換一家提就行了,不至於領不到錢。”

    他語氣平淡,可她卻敏感地聽出其間一絲促狹的味道。

    他竟——捉弄她7.

    領略到此,她不禁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

    “附近有很多餐館,也有超市,想逛街的話可以打電話給我的秘書,她會派司機來接你。你應該對那些歷史古跡很有興趣吧?可以到故宮、頤和園之類的地方去走走。”

    他一面說,一面對鏡整裝,當該交代的交代得差不多了以後,他也穿好一身深色西裝。

    “你一個人沒問題吧?”他轉過英姿煥發的身子面對她。

    “當然。”她不喜歡他似乎帶著淡淡嘲弄的語氣,“我又不是小孩。”

    他默然望著她,湛眸掠過難以理解的光芒,半晌,突如其來一句,“出門的時候手機記得帶著。”

    “幹嘛?”她半自嘲,“難道怕我丟了不成?”

    “我要隨時找到你。”他語音清冷。

    “怕我逃回臺灣嗎?”菱唇一彎,揚起既是自嘲也是嘲弄的弧度,“放心吧,在這件事還沒得到解決以前,我不會離開的。”

    “那是好不過了。”語畢,他提起輕便的行囊,邁開瀟灑的步履離去。

    留下她一個人坐在餐桌前面對著簡單的早餐發愣。

    他就這麼走了……

    不知怎地,燕霜凝頓覺整個屋子空蕩蕩的,教她心底忽然一陣難言的空虛,她深吸口氣,強自收束迷朦的思緒。

    面前由義大利咖啡壺煮出的咖啡已然涼了,她站起身,到廚房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然後端著咖啡來到客廳,一面緩緩品著,一面像縷遊魂似的在屋裏慢慢閑晃。

    客廳與餐廳、廚房的裝潢是一體成型的,都以米黃色為基調,色澤悠暖,佈置溫馨,不論是窗簾、桌巾、盆栽,處處可見主人的巧思。

    以蒼麒的個性是不可能花費任何心思在家居的佈置上的,所以這些裝潢若非出自租屋給他的外國屋主之手,便是有另一個人為他操心打理……

    會是那個女人嗎?

    想著,燕霜凝呼吸一緊,接著立刻搖搖頭,否認腦海忽然竄過的念頭。

    他告訴她沒有別的女人,而至今她也的確沒發現這屋裏有任何女人的物品,甚至沒有一絲殘留的氣息。

    蒼麒一向說一是一,不是個會說謊的男人,何況他也沒必要對她說謊,他不愛她,又何必為了怕傷害她而不肯道出事實?

    一念及此,她嘴角一扯,拉開半無奈半自嘲的弧度。

    是的,她相信他,相信他應該不會欺瞞她。

    他……不會欺騙她吧……

    窈窕的身軀踏著幽茫的步履穿過客廳、經過走廊,悄然旋進她昨晚堅持入住的客房。

    因為她說什麼也不肯跟他一起分享主臥房,他便將這間粉紅色的漂亮客房指給了她。

    她在柔軟的床榻落坐,猶豫半晌,終於伸手拿起床旁的無線電話。

    ***

    他騙了她!

    對著私人辦公室面向黃浦江的落地長窗,湛深的黑眸像是專心欣賞著江邊美麗的景致,眸底卻潛藏著不易察覺的波潮。

    因為昨晚的一句話,他輾轉失眠了一夜,而今早從北京直奔上海的途中,亦是完全的心神不定。

    他告訴霜凝,沒有另一個女人的存在,但事實上,“她”的確是存在的。

    “她”不僅存在,甚至已陪伴他半年之久,從上海到北京,他的私生活都是由“她”一手打理的。

    就算昨天為了霜凝突然來訪,他以最快、最決斷的速度命令她立刻遷出他的住處,但仍不能否認,這半年來他的確是享受著她的陪伴。

    他不能否認這半年來確實有另一個女人存在……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乾脆對霜凝坦白呢?為什麼不乾脆告訴她他是在外頭養了個情婦,可即使這樣,他依然不會因為那女人而跟她離婚?

    為什麼他要騙她那個女人根本不存在呢?

    他不知道,只知道當霜凝含著淚告訴他自己願意退出時,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把事實說出口。

    他覺得自己仿佛可以想像到一旦他對她坦承時她秀麗的容顏會有多麼蒼白、多麼倉皇、多麼受傷……

    而這些神情,沒有一個是他想見到的。

    他不想見到她的蒼白,她的倉皇,她的受傷,她的——

    眼淚。

    一念及此,陸蒼麒不覺伸手握拳,重重敲擊面前的窗戶。

    天!他真夠怕她的眼淚了,為什麼這個女人每回一哭,他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為什麼每回當她眨著一雙迷朦水眸凝望他時,他總會覺得自己像個欺負小紅帽的大野狼,是個壞得不得了的壞蛋……

    音樂鈴聲驀地響起,震動陸蒼麒的耳膜。

    他神智一凜,銳眸別向辦公桌上的手機,數秒後,方拾起它,彈開話蓋,“什麼事?”

    “我想跟你談談。”清柔且靜定的女聲拂過他的耳畔。

    “我現在人在上海,大概要一星期後才回北京,到時再說吧。”

    “……那好吧,再見。”女人掛斷了電話。

    而陸蒼麒瞪著手機螢幕,再度陷入深思。

    ***

    剛開始幾天,在北京的生活對燕霜凝來說毋寧是十分愜意的。

    既已決定暫且留在這裏,她在陸蒼麒離開當天早上便打了個電話回臺灣,將基金會事務交給副執行長暫代,接著便一個人出門,請計程車司機將她送到最近的商場。

    不到五分鐘的車程,車子便在一棟門簷帶著中國風味的大樓前停下,而她則踏著半好奇的步履進人類似臺灣百貨公司的商場,開始女人最樂此不疲的娛樂之一——購物,

    因為沒料到自己會在北京停留一段時間,她只帶了兩套套裝及一件淺色風衣,都是嚴肅端莊的正式服裝,如果她想自由自在在這座城市閑晃,至少需要一些輕便的休閒服飾,還有一雙柔軟舒適的休閒鞋。

    只花了不到兩小時,她便全數買齊,一次在結帳櫃治付清後,才一一到各個專櫃領回她購買的衣物。

    這又是一個跟臺灣不同的地方,在臺灣,她只需將信用卡或現金交給專櫃小姐,自有她們代勞結帳。

    不過這樣小小的不便並沒有稍稍影響燕霜凝因為滿載而歸而愉悅的心情,在提著大包小包在家門口下車時,她甚至還繞到附近的書報攤買了一本北京旅遊手冊。

    然後,便是連續數天的四處遊覽了。

    故宮莊嚴宏偉的建築教她讚歎,雖然宮內的寶物大部分被帶到臺北故宮博物院去了,但光是欣賞建築,便足以令她領略中國古代文化之美。

    號稱世界最大的天安門廣場當年絕食抗議的學生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拿著相機不停拍照的觀光客。

    精緻漂亮的北海公園是當年皇家的園林,北海中心的瓊島立著幹隆皇親筆畫題“瓊島春陰”的石碑,掩映在綠蔭深處,正是燕京八景之一。

    而慈禧太后私拿軍費建造的頤和園,更是處處奢華,處處風流,教人既是驚豔,也不禁感歎。

    中國有太多值得珍惜的文明遺產,而位於首都的這些,更是美輪美奐得讓人驚心動魄。

    當年的帝王之家究竟是砸下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造就這些宏偉的建築和秀麗的庭園啊……

    燕霜凝感歎著,卻沒有感歎太久,因為這座城市還有太多新鮮的事物等待她發掘,也有太多和臺北不一樣的地方需要她適應。

    是的,她必須適應一些事情,尤其在週末,當她拖著疲憊而酸痛的身軀從長城的遊覽歸來時,面對著一屋的空幽靜謐,一股複雜難辨的滋味忽地漫上心頭。

    是寂寞嗎?

    她不確定,只知道這樣的感覺像某種細小的蟲啃噬著她的胸膛,一點點酸,一點點疼,卻有更多難言的空落。

    她渴望見到人,渴望聽到熟悉的聲音,不想在回到家時,面對的只是一屋的空幽與靜謐……

    為什麼蒼麒還不回來呢?為什麼工廠的貨要出問題,讓他還得從上海飛廣東,接著再飛遍大陸各地,與各地主管開會研商對策?

    照這樣下去,他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北京呢?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她身邊……

    想著,燕霜凝驀地神智一凜,她從沙發上站起身,沖到浴室嵌在牆上的明鏡前,瞪著鏡中面容蒼白的自己。

    為什麼……她為什麼……

    她竟……思念起蒼麒?

    天!她不敢相信!

    難道她真空虛寂寞至此,以至於思念起一個她早已在三年前便決定將他視為普通同居人的男人?

    沒錯,他是她的丈夫,她也曾對他滿懷愛意,百般討好,可在那個周年紀念的夜晚,她便已決定將他完全驅離心房了啊。

    她慢慢地學會不想念他,不關心他,學會經營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朋友交遊享樂。

    基金會的工作及與朋友的交際,佔據了她全部的時間,她甚至無暇分神去注意自己的丈夫什麼時候出差,什麼時候回家。

    她早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好妻子了,更不是一個懂得思念愛侶的女人。

    可她現在竟然盼著他每晚必打的電話,盼著他盡速飛回北京,盼著他陪伴自己身邊……

    她究竟怎麼了?

    她真的寂寞到如此地步嗎?

    ***

    她是個寂寞的女人。

    肖潔一面等著店員沖泡著她方才點的冰卡布奇諾咖啡,一面透過低掩的墨睫不著痕跡地打量左後方落坐於沙發上一個孤寂的女人身影。

    她坐在沙發上,捧著杯熱咖啡,怔愣地盯著窗外來往的人影,那微微帶著迷惑的神情就好像她搞不清楚自己為何身在這座城市似的。

    熟悉的酸澀淡淡襲上肖潔心頭。

    她記得自己也曾有過和那個女人類似的心情——當她毅然決定揮別上海剛剛來到北京的時候。

    想著,她驀地轉回頭,接過店員遞給她的冰咖啡,她有一瞬間後悔自己的目光曾經落向沙發上那個女人。

    可當她深吸一口氣之後,輕盈的步履卻仍選擇往那個女人的方向行去,在她右邊的雙人沙發坐下,然後給了女人一個淺淡的微笑。

    女人注意到了,燈亮的眸掠過一絲吃驚,接著,玫瑰唇瓣漾開淡淡淺笑。

    一個清澈甜美,卻又帶著微微羞澀的微笑。

    肖潔在心底歎氣,這個女人雖然不是青春少女了,穿著打扮也流露出都會女性的瀟灑帥氣,可全身上下就是隱隱透出一股純美的氣韻。

    這樣的純美是很容易勾起一個男人注意的,更會挑起他們想要不顧一切汙染她的欲望。

    他們會不惜一切保護她,卻也會深深渴望自己是那個帶領她認清汙濁塵世的那個人——

    不知道她的男人是否也如此?

    肖潔笑了,淡淡的笑容蘊著只有自己才懂的深刻況味,她望向那女人,揚起柔細好聽的嗓音,“你經常一個人來這兒喝咖啡?”

    “不,我……因為一直喜歡Starbucks……呃,星巴克的咖啡,所以才特地來這裏。”

    “你家不住這兒附近?”

    “我家不在這裏,可我現在是住在這附近。”

    “讓我猜猜,”肖潔微笑,“你是臺灣人?”

    “你聽得出?”她仿佛有些驚訝,又仿佛對她能猜出感到意料當中,唇角那抹甜美的微笑加深,“我們的口音大概差很多吧。每次我一開口,總是有人要猜我不是本地人。”

    “其實對北方人來說,南方人的口音都差不多,我能猜得出的原因是因為我有一些來自臺灣的朋友。”

    “你認識臺灣的朋友?”這一回她是真正吃驚了。

    “嗯。我是肖潔,肖像的肖,整潔的潔。”

    “啊,你好。我姓燕,燕子的蒸——燕霜凝,冰霜的霜,凝結的凝。”

    “燕霜凝——”肖潔品味著這獨特的芳名,好一會兒,灑落一串清脆笑聲,“臺灣人真會取名字,你們的名字是不是每一個都像瓊瑤小說裏那樣好聽?”

    “瓊瑤小說?”燕霜凝先是一愣,繼而也笑了,“我倒沒注意到這一點,不過我想,我們女孩子的名字會取得比較女性化一些口巴。”

    “我們的陽剛味會濃一些。”肖潔同意,一面暗暗在心底吃驚面前女人的容易相處。

    “你是本地人嗎?”燕霜凝問她。

    “不,我來自上海,來這邊……工作,不過現在已經不上班了,正在等簽證下來出國念書。”

    “出國念書?”

    “嗯,到美國,念生物科技。”

    “生物科技?哇,”燕霜凝不禁佩服,“研究所嗎?”

    “是啊。”肖潔點頭,“好不容易申請到學校獎學金,要不簽證也沒那麼容易下來。”她頓了頓,“那你呢?來北京玩嗎?”

    “我……算是玩吧。”燕霜凝微微猶豫,好半晌,終於坦承,“其實我老公在大陸有事業。”

    “你結婚了?”

    “嗯。”

    “所以你是特地從臺灣來大陸與愛人共效于飛羅?”以肖潔眸光一閃,半開玩笑。

    燕霜凝沒回答,唇畔淺淺地笑,心底卻忍不住尷尬。

    “有句話你不要怪我說得直,”在啜了口冰咖啡後,肖潔再度開口,“其實很多台商到大陸來都會包二奶,所以你過來是對的,至少多陪陪老公,他也不會因為一時寂寞做錯事了。”

    “一時寂寞?”燕霜凝心中一動。

    “是啊,你想想,一個人每天在外頭為了工作奔波,回家時卻滿屋子空空蕩蕩,見不到一個人影,連想找人訴說一下都不能……要是在上海或北京這種大城市還好,有很多台商在偏遠地區建工廠,真的是除了工作沒半點娛樂生活了。”肖潔柔聲解釋,“據我所知,有些男人其實不是那麼生性風流的,只是……實在忍不住那樣無邊無際的寂寞啊……”

    寂寞?

    燕霜凝聽著,忽地感覺柔腸百轉,糾結難以言喻的酸澀滋味。

    她從沒想過,蒼麒這些年來一個人為了事業奔波大陸南北各地,在一個沒有朋友、周遭的一切也不熟悉的環境裏,他是如何打發一個又一個的漫漫長夜的?

    她只在北京一個人待了幾天就覺得百無聊賴,心慌意亂,可蒼麒他大部分的日子都是一個人度過的啊。為了拓展蒼遠的事業,他的工作壓力可想而知,而回到住處之後,擁有的又只是完全的孤寂。

    她可以理解那樣的感覺,就像這幾天晚上她一個人待在屋裏,慌亂無措,書讀不下,電視轉了幾十個頻道卻勾不起一點興致,想著打電話找在臺灣的好友聊天,偏偏她們又都不在家。那是……真的是寂寞到難以忍受啊。

    而蒼麒每天都必須獨自啃噬這樣的寂寞……

    “……因為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男人逃不過粉紅陷阱。”

    肖潔溫和的嗓音在她耳邊回旋。

    燕霜凝一凜,這才忽然警覺這些年來她似乎從沒設身處地為蒼麒想過,她不關心他,甚至想不到他可能會如此寂寞……

    天!

    一股溫熱驀地刺痛燕霜凝的眼眸,嗓音微顫,“我真……對不起他——”

    她自言自語著,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激動的神情已完全落人另一個女人眼底。

    肖潔沒有打擾她,也不去點破她此刻激動的心神,她只是靜靜凝睇著她,好半晌,舉起杯子將冰咖啡一口飲盡。

    燕霜凝——

    這個女人,果然是陸蒼麒的妻子。

    她想,眸中掠過奇異的輝芒。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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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0:44:37


    陸蒼麒不知道自己期待什麼。

    在拋下燕霜凝一個人在北京三個星期之久後,他不曉得當自己再回到北京居處時,面對的會是怎樣一個女人。

    也許,該是一個冷凝著一張臉孔,仍然堅持提出離婚的女人。

    或者,會是一個默默含淚,軟語要求著要回臺灣的女人。

    但,即便他在心底模擬過數種情形,卻萬萬料不到迎向他的竟是一個淺笑盈盈的女人。

    她接過他的公事包,將他簡單的行囊暫且擱在客廳桌上,接著,為他倒來一杯剛剛沖好的龍井茶。

    “喝點熱茶吧,現在雖然說是春天,可天氣還是挺涼的。”她柔聲道,“你一定累了吧?要不要我先替你放水洗個澡?”

    “替我……放水洗澡?”他不禁發愣,半猶豫地在柔軟的沙發落坐,怔怔地盯著面前溫柔體貼的女人。

    他沒搞錯吧?從很久以前霜凝便不在他身上多費心了,偶爾的體貼也是為了演戲給旁人看。

    現今這屋裏除了他倆,並沒任何其他人,她何必擺出這副賢慧模樣呢?

    “嗯,我知道剛下飛機的人都巴不得馬上洗個澡,洗淨一身風塵僕僕。”她依然淺淺笑著,仿佛沒注意到他微微震驚的神情,“我現在就幫你放水,你先喝個茶休息一下吧。”說著,她旋過窈窕身軀。

    他瞪著她步履輕盈的背影,“霜凝?”

    “什麼事?”她回眸,一笑。

    築然的微笑瞬間奪去陸蒼麒的心神,他一怔,忘了自己要對她說什麼,只是搖搖頭,“……沒什麼。”

    星眸燦燦凝望他,數秒,“馬上就好了。”

    拋下清柔的最後一句後,她纖細美麗的倩影終於淡出他的視界,留下他怔然發愣。

    ***

    當陸蒼麒洗淨一身塵土,穿著深色睡袍,頂著濕灑灑的黑髮來到客廳時,室內正回旋著悠揚好聽的樂聲。

    德弗劄克的新世界交響曲——

    他怔怔地想,一幕朦朧的影像迅速躍上腦海,一個綁著馬尾的俏麗少女曾經在這樣悠揚的樂聲中,潑了他一臉冰涼的雞尾酒。

    那仿佛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可奇特地,他似乎仍能清晰地憶起當時她臉上那蘊著調皮的笑容……

    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陸蒼麒搖頭,強迫自己收束迷蒙的思緒,視線則落向坐在客廳一角,正低頭研究著某本書籍的女人。

    她看得那麼專心,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出現,秀麗的長髮柔順地泄落肩頭,在米黃色燈光的掩映下泛著柔亮的色澤。

    “你在看什麼?”他開口,故意粗魯著嗓音。

    “哦,你洗好了。”她揚起頭,菱唇微微一場,“我幫你清出了行李內的衣物,你應該不急著穿其中哪一件吧?我明天早上會幫你洗一洗。”

    “你要幫我洗衣服?”

    “嗯,這邊有洗衣機不是嗎?”她理所當然地應道,見到他不敢相信的表情後連忙解釋,“放心,我不會把那些西裝或襯衫丟到洗衣機的,襯衫我會用手洗,西裝的話……這附近有乾洗店嗎?”

    “樓下有一家……”

    “那好,我會替你把西裝送去乾洗,別擔心。”她眨眨眼,“不會毀了你漂亮衣服的。”

    她半開玩笑的口吻及燦亮的星眸令他心一跳,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手上的是什麼書?”

    “哦,這個啊。”她墨睫一掩,瑩潤的臉頰瞬間染上紅暈,似乎有些一不好意思,好一會兒,才揚起眼眸,舉高手中的書,這是食譜,我昨天逛書店買來的。”

    “你買食譜?”他膠著她,語調怪異。

    為什麼這女人今晚的一舉一動總是令他吃驚?

    “是啊,我想學學烹飪……”

    “烹飪?”她沒發燒吧了“怎麼忽然想學?”

    “因為我想……既然我要在這邊住,至少可以幫你煮晚餐……”

    “如果你是為了晚餐的話,不用擔心,我們可以請個阿姨之類的來幫我們打理三餐。”

    “是嗎?”她凝睇他,“那你以前為什麼不請呢?”

    因為不需要啊,自然有人替他張羅一切。

    明顯的答案跳人心頭,但他沒有將它宣諸於口,只是沈默不語。

    她望著他,像是忽然領悟了什麼,澄亮的眸驀地沈合,“既

    然……既然你以前沒請的話,現在……也不需要。”清雅的嗓音—頓,“我會幫你處理的——打掃家裏、做飯、洗衣……反正我在這邊也沒什麼事做。”說到這兒,她忽地微微一笑,只是那淺淺的微笑不知怎地,像是蘊著淡淡酸澀。

    陸蒼麒心一系,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湛深的墨潭緊凝著她,映出一張秀美嬌容。

    好一會兒,他唇間終於逸出沙啞的嗓音,“你這些天都做了些什麼?”

    “我買了些衣服,逛了一些名勝古跡,也去逛書店、喝咖啡……沒什麼特別的。”

    “……一個人一定很無聊0巴?”

    “哦,不,我覺得還挺有趣的。”她連忙搖頭,急切的語氣像是想安撫他,“別為我擔心。”

    是嗎?

    他凝望她,不語。

    他驀地陷入深思的神情似乎令她有些慌亂,墨睫先是落下,掩去眸中神情,好半晌,方又重新揚起,直直迎向他,“你會覺得無聊嗎?蒼麒。”

    “我?”他愕然,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

    “你會覺得無聊嗎?”美眸氤氳著朦朧白霧,“這兩年在大陸,你是不是常常覺得寂寞?”

    他……寂寞?

    陸蒼麒劍眉一擰,直覺地想反駁,可心底卻驀地泛上複雜滋味,教他英挺的面容也跟著忽明忽暗,陰晴不定。

    她凝望著他,只數秒,忽然別過頭去,仿佛不忍看他似的。

    她站起身,匆促地說道:“差點忘了,我買了些點心在冰箱裏,你應該也餓了吧?我們一起吃吧。”

    他瞪著她匆忙想離開的身影,這一回,終於忍不住粗聲喚住她,“你不用幫我做這麼多,霜凝,我要你留在北京並不是為了想要有人替我料理家務。”

    “我知道。”她擬定原地,沒有回頭,“我是自願這麼做的。”

    “為什麼?霜凝,你來這裏不是為了跟我離婚……”

    “我現在不想離了。”

    “什麼?”他一愕。

    “我不想離婚了,蒼麒。”她輕輕地說,終於回過頭來,星眸蘊著明明白白的溫婉柔情,“我覺得自己應該對你好一些,至少……應該盡到一個身為妻子的責任。”

    ***

    是的,她決定自己應該對他好一些,至少像個結髮妻子。

    她承認自己這幾年來有些怨他,故意與他保持距離,不關心他、不在意他,只與他維持著表面和諧的夫妻生活。

    可雖然只是表面夫妻,在聽到他可能在大陸養情婦的消息時卻仍然忍不住濃濃的怨慰與嫉恨。

    她怨他這樣待她,恨他如此無情,這樣的怨恨讓她再也忍受不住,以最快的速度飛來北京跟他攤牌。

    可她現在忽然有些明白了,這樁婚姻會走到今日這樣地步,他會如此待她,她同樣也有錯。

    他待她冷淡,難道她又對他付出關懷了嗎?

    即使他真的出軌,難道不是因為她從來不肯理解他的寂寞!

    她真正瞭解過他嗎?曾經怨自己對他太好、太溫柔體貼,換來的卻只是冷漠與無情,可她真正用心去瞭解過他嗎?

    她只是用自以為是的方式去插手他的生活,以為自己照顧好他物質上一切的需要便應該換來他的感激與感情,可他的精神呢?她曾經努力與他進行心靈的交流嗎?

    不,她只是認為他應該回報她的體貼,應該對她敞開自己的心。

    她只是理所當然認為他應該回應她的感情……

    “你愛他嗎?霜凝。”在她與肖潔第三次見面時,她曾經這麼問她。.

    “……嗯,我曾經愛過他——”

    “可我卻感覺不到你對他的愛。”肖潔直率地說道,“從你的敍述中,我感覺不到你真的愛他,你根本不瞭解他,對吧?”

    她聽了,心驚膽戰。

    “你只是自以為愛他,也期待他如此回報你。”

    沒錯,確實是如此。

    雖然肖潔說得太過直率,雖然自己聽聞的當時滿心震驚,可當回家後,靜心仔細一想,卻不得不承認她這個新朋友說得對。

    她只是一相情願地愛著他,而在確認自己得不到他的回報時,又因為驕傲迅速收回自己的愛。

    她這樣不能算是真正的愛。

    所以她決定重新再試一遍。

    她想再試試看,也許她跟蒼麒的婚姻終究不是那麼無可挽救

    “為什麼沒有吳郭魚呢?”她喃喃,在超市的生鮮櫃前不停來回搜尋,卻一直找不到她需要的東西。

    她想做豆瓣魚,食譜上列出的材料是吳郭魚,可她繞了超市整整一圈就是找不到吳郭魚,甚至連必備的調料豆瓣醬也找不到。

    她閉眸,禁不住悄然歎息。

    這樣的挫折已不是第一遭,記得前兩天她心血來潮忽然想煮意大利面給自己吃,卻怎樣也找不到臺灣超市隨處可見的意大利肉醬。

    她找到了意大利面,也有通心粉,可卻沒有封在玻璃罐裏的肉醬,問了超市服務員,他們說這邊沒進這種貨。

    這邊……不會連吳郭魚也沒有吧?這不是很普遍的家常食材嗎?

    眸光再度流轉,終於讓她發現類似的魚,塑膠膜上的標簽說明她發現的東西是黃魚。

    好吧,反正長得差不多,應該可以拿來用吧。

    決定了之後,她把黃魚拋人籃子,轉身繼續搜尋其他材料。

    當她在一排排罐頭面前陷入猶豫時,一個帶著笑意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怎麼?決定自己做飯?”

    她倏地旋身,忍不住驚喜,“肖潔!怎麼會是你?”

    肖潔微笑,“你忘了我也住在這附近嗎?我來買一些日常用品。”

    “是嗎?”她粲然一笑,星眸閃過的輝芒仿佛自嘲迷糊,“你來了正好,告訴我這邊有沒有豆瓣醬,我一直找不到。”

    “豆瓣醬嗎?”

    “是啊。這邊有嗎?”

    “當然。”肖潔挑了挑眉,仿佛覺得她這樣的問題很河笑,轉身在另一邊的櫃子挑了一個罐頭,“這不就是?”

    “謝謝!”燕霜凝開心地接過,“可能是我眼睛不靈光吧,竟然找不到。”

    肖潔凝望她一會兒,“其實我剛采北京時也這樣,老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也是?”燕霜凝吐了吐舌頭,“我還以為只有我才如此胡塗呢。”

    肖潔聞言,唇間進落笑聲,但只片刻,便忽地停住,明眸意味深長地瞧著燕霜凝。

    她忍不住微微顰眉,“怎麼了?這樣看我。”

    “你讓我想起從前的自己。”

    “怎麼?”燕霜凝低聲問,從朋友忽然瘠瘂的語音聽出她心情的起伏不定。

    “我曾經也像你一樣,急切於討好自己所愛的人……”肖潔一頓,容顏抹上一層迷罔。

    她仿佛陷入了回憶——既甜蜜又痛苦的回憶,折磨得她俏麗的容顏一下紅潤,一下蒼白。

    燕霜凝凝望著她,一陳不舍,正想開口安慰她時,一個清亮的童音響起。

    “媽媽,媽媽。”稚嫩的童音軟軟地喚著。

    兩人同時回首,將視線調往一個正邁著搖搖晃晃的笨拙步伐沖向兩人的小男孩,他一面喊著,一面像一輛小戰車般直駛入肖潔懷裏。

    方才佔據肖潔臉上的迷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母性寵溺的笑意。她抱起小男孩,親了親他嬌嫩的臉頰。

    “小搗蛋,怎麼一個人跑過來了?外婆呢?”

    “外婆說要去買東西,叫我先來找媽媽。”小男孩略微口齒不清地解釋著。

    “是嗎?所以你就跑得這麼快啦?也不怕跌壞了身子?”肖潔刮刮小男孩的臉頰,口氣像是責備,卻誰也聽得出她話語中的疼惜之意。

    燕霜凝怔怔地望著,看著眼前緊緊攀著彼此的母子,她奇怪地竟有股心痛的感覺。

    她想起幾年以前,自己曾經渴望過一個孩子,就像肖潔懷中這樣長得像天使一樣可愛的孩子……

    “怎麼啦?瞧你發呆的模樣。”肖潔含笑的嗓音喚回了燕霜凝迷蒙的思緒,“很驚訝我有個孩子?”

    她回過神,靦腆地一笑,“我是有點訝異。我以為你還是單身,你從來不曾提過……”

    “難怪你會吃驚。”肖潔微笑,“這個孩子一直跟我母親待在上海,這兩天才上來北京的。”

    “原來如此。”燕霜凝點點頭,沈默數秒,終於忍不住疑問,“這孩子的爸爸呢?你……跟他分手了嗎?”她小心翼翼。

    “……不,他死了。”

    “死了?”燕霜凝微微一驚,沒料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答案,她轉向小男孩,他稚幼的模樣顯示他才幾歲大而已,而他的父親卻已經——死了?“哦,肖潔——”她心一扯,想不出該說些什麼安慰這個剛剛交上的好朋友。

    “沒關係。”倒是肖潔仍然一臉平靜,“我跟這孩子的爸爸從學生時代就認識的,約好了一畢業就結婚,可他卻在畢業考前出了車禍,而我發現自己懷了他的孩子。”她頓了頓,唇畔的微笑染上淡淡悽楚,“都已經四年了,這四年來我一直努力工作賺錢,除了為了這個孩子,也為了能夠早日出國念書,完成他的理想。”

    “他的理想?”

    “成為中國最頂尖的生物科技人才。”

    “……是嗎?”燕霜凝輕細地說,從肖潔微顫的嗓音以及她望向孩子的眼神中感受到她強自壓抑的落寞與感傷。

    “我只覺得對不起這孩子,他還這麼小我就得拋下他出國念書——”肖潔一頓,忽地將自己的臉頰緊緊貼向兒子的臉。

    燕霜凝看著,除了為她心痛,更油然升起一股佩服之意。

    肖潔是那麼堅強又獨立的一個女人,她——真比不上她。

    她深吸口氣,阻止一股突然沖上鼻尖的酸澀,一面牽起紅潤的唇角,“小寶貝,你的媽媽好疼你呢。”她借著逗弄小男孩緩和有些傷感的氣氛,“怎麼樣?等下要不要到阿姨家玩?阿姨買玩具送你好不?”

    “真的嗎?阿姨。”小男孩俊秀的小臉龐綻放光芒。

    “你別慣壞他了,霜凝。”肖潔忍不住笑,“第一次見面就買玩具送他,以後他會常常吵著要見你的。

    “那有什麼不好?我巴不得常常見到他。”燕霜凝也笑著反駁,“對不對?小寶貝。”她繼續逗著小男孩,“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原平,”小男孩清朗地應道,“你可以叫我小平。”

    “小平。”燕霜凝微笑,感覺自己愈來愈喜歡這個孩子,“等下到阿姨家來好嗎?”

    “這樣不好吧?”肖潔立即代替兒子回答。

    “為什麼不?”燕霜凝抬頭望向一臉猶豫的朋友,“你又不是沒來過我住的地方。”

    “你老公不是從上海回來了嗎?”

    “他白天不在,上班。”她頓了頓,“來吧?好不?”

    肖潔猶豫半晌,終於還是搖搖頭,“還是算了吧。我等下還想帶我媽媽跟這孩子四處走走,他們還是第一次來北京呢。”

    “是嗎?”燕霜凝忍不住失望,“那好吧,祝你們玩得愉快。”

    “也祝你和你老公今天的晚餐愉快。”肖潔深深凝視她,“你們以後一定會過得很幸福的,霜凝,你對他這麼好,甚至為他下廚,他一定能感受到你的感情的。”

    “是嗎?”燕霜凝聽著,不覺有些臉紅心跳,“可是我是第一次做飯,我很怕自己做不好……”

    “放心吧,霜凝,只要肯下功夫,你一定能做好的——”

    只要肯下功夫,你一定能做好的。

    肖潔誠懇的鼓勵在燕霜凝耳邊回蕩,她歎息,面對著廚房的一片淩亂,實在無法從朋友的鼓勵中得到一絲信心。

    這一整個下午,她有許多次沮喪得想放棄,想尖叫,卻都硬生生忍了下來。

    她拚命告訴自己,很少使用菜刀的她會切到手指是正常,抓不準烹調的火候不值得訝異,調味料放得不對不是她的錯。

    她告訴自己,包紮手指後她依然可以重新拿穩菜刀,火候抓不準多練習就是了,調味料放錯了大不了重做一遍,她不必那麼感到挫折,不需要對著這一切混亂自怨自憐。

    她還有時間,還可以再上超市一回買齊所有材料,在蒼麒還沒回來前準備好晚餐。

    她還有時間,這一切不算什麼,比起肖潔為了心愛的人不惜孤身遠走他鄉讀書,她不過是為他準備晚餐而已。

    只是煮一頓飯,沒什麼的……

    可當兩個小時後,廚房仍是一片令人沮喪的混亂,而她再度不小心劃破手指時,熱燙的淚水終於刺上眼眸。

    她望著在朦朧視界中滾出鮮紅血珠的食指,真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心會這麼酸、這麼澀,統成一團。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哭,為什麼連這樣小小的傷痛也承受不住?

    她的朋友可以在最愛的人死去後,為了他的孩子和他的理想孤獨地在這紅塵俗世奮鬥,而她卻只因為手指上幾個小小的傷口便忍不住哭泣?

    “別可笑了,燕霜凝,你沒這麼委屈吧?”她啞聲自嘲著,可淚水卻依舊緩緩滾落,在頰畔劃出兩道暖熱痕跡。

    她不理會,在深吸一口氣後,決定開始收拾廚房。

    無論如何,她絕不能讓蒼麒在忙碌了一天後,還得勉強自己吃這些令人難以下嚥的食物。

    ***

    在忙碌的一天結束後,陸蒼麒不敢相信迎向他的是一室食物的芳香四溢。

    好香。他深深一嗅,在脫下西裝外套後,一面拉松領帶一面循著香味走向餐廳,果然見到燕霜凝正忙碌端著碗盤的身影。

    “你回來了啊?”映人他身影的眼眸含笑,“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他微微猶豫,“先……吃飯吧。”說著,他在餐桌旁落坐,順手接過她遞給他的一杯果汁。

    “馬上就開飯了。”她微笑說道,接著又匆匆飄向廚房。

    陸蒼麒啜著果汁,怔怔地看著餐桌上引人食指大動的萊肴。

    裝在精緻碟碗裏的萊肴,雖然只是些家常菜,卻色香俱全,他拾起筷子,隨口夾起一道紅燒肉入口,發現連味道都令人十分滿意。

    這些真的都是她做的嗎?她真的為他如此費心?

    他心一緊,不確定忽然竄過心頭的暖流是什麼,只知道這是兩人結婚五年來他第一回品嘗到她親手為他烹飪的菜肴。

    他驀地放下筷子,雙手擱上大腿,暗暗握緊。

    她第一回為他下廚——不知怎地,他竟覺得一顆心動搖了。

    他竟……有些感動——

    望著她總算在他對面坐下,忙碌地替他盛飯的身影,他的心臟再度重重一抽。

    “……霜凝,謝謝你。”強忍了許久,他終於還是啞聲開口。

    盛飯的動作一凝,“謝我什麼?”

    “這頓晚餐。”他低啞地說,“我知道這一定費了你不少心血,畢竟你第一回下廚……”

    “這不是我做的。”明快的嗓音截斷他的話。

    “什麼?”他一愣。

    “這是……我叫了外賣。”墨睫一掩,似乎躲避著他灼烈的眼神,半晌,才顫然揚起,“對不起,因為我今天沒什麼時間,我跑去逛街了。”

    明快的嗓音像一把利刃,刺向他瞬間柔軟的心。

    陸蒼麒擰眉,在心臟還沒來得及流血前,唇角便揚起譏諷的弧度,“你去逛街了?”

    “嗯……是啊。”凝向他的眼眸似乎蘊著某種祈求,“對不起,我……”

    “不必道歉!”

    她不必道歉,是他自己無聊,自作多情。

    陸蒼麒下頷緊繃,湛眸亮起自嘲輝芒,“你不必道歉,霜凝,我本來就沒期待你真的會為我下廚。”他冷冷地說,“我只想建議你,對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隨意承諾。”

    他冷冽的話語像冬季最寒酷的冰霜,凍得燕霜凝全身發冷,“蒼……蒼麒,不是這樣,其實我……”她顫著嗓音,試圖解釋。

    他卻不給她機會,“吃飯吧。”

    冷冷拋下一句後,他便開始默默吃飯,整個晚餐期閑不當朝她瞥向一眼。

    燕霜凝咬牙,感覺半掩在上衣長袖裏的手指又一陣微微的抽痛。

    她深深吸氣,拚命忍住倏地竄向喉頭的哽咽,接著,端起飯碗,強迫明明食不下嚥的自己進食。

    ***

    洗完澡後,陸蒼麒一面系緊睡袍的腰帶,一面走向客廳。

    客廳裏空無人影,可他只是冷冷一撇嘴角,完全不想確認他的妻子現在正在屋裏的哪個地方,正忙些什麼。

    反正他們早已習慣共處一室,卻各過各的日子,在臺北既然如此,他沒理由認為在北京會有所不同。

    無所謂的,隨便那女人做什麼好了,反正他不在乎!

    雖這麼想,可一股難耐的焦躁卻驀地攫住陸蒼麒,他甩了甩頭,強迫自己甩去這樣的感覺,卻不太成功。

    腦海再度重播晚餐時燕霜凝對著他說因為逛街,她沒時間準備晚餐的表情。

    她嗓音輕快,面容也帶著笑意,然而他卻感到自己被狠狠潑了一盆冷水——

    你究竟在期待什麼?陸蒼麒,難道你還期待她真的會為你下廚嗎?你忘了她來北京其實是為了要跟你離婚的嗎?

    不,他沒忘。

    一念及此,陸蒼麒給了自己一個冷冷的微笑。

    他怎麼會忘呢?那晚,霜凝曾對著地歇斯底里地喊著她一點也不愛他,要他乾脆地答應離婚,放她自由。

    她不愛他,他當然也不愛她,可她仍然別想他會答應離婚。

    他不會跟她離婚,也不想跟她離婚,這輩子,她是永遠無法擺脫他了!

    他想,一面忿忿地走向廚房,打開冰箱,取出一罐啤酒。

    冰冷的液體灌人他的喉,卻無法冷卻他因莫名怒火而灼燙的胸膛。

    該死!他究竟在不高興此幹麼?怎麼心情會這麼煩躁不安?

    都是因為那個女人,他實在不應該傻到為那頓外賣的晚餐感動——該死!

    陸蒼麒再度在心底詛咒,一口氣仰盡一罐啤酒,接著打開廚房的垃圾桶蓋,隨手將啤酒罐一扔。

    挺拔的身軀本來該就此離開廚房的,卻因為垃圾桶裏.幾乎滿溢的垃圾凝住了步履。

    他擰緊眉,瞪著桶裏的垃圾。

    埋頭有一個綁得緊緊的垃圾袋,裝著吃剩的料理,其中還包括兩條殘缺不全的魚,可他記得今夜的晚餐並沒有魚啊。

    還有另—個袋子,晨頭似乎是一些未烹煮過的蔬菜之類的材料……

    這些東西從哪兒來的?

    他想著,眉頭皺得更緊,湛眸掠過深思的合芒。

    ***

    梳妝鏡裏的女人有一張蒼白的臉孔。

    燕霜凝想,怔怔望著鏡中的自己,尤其是眼下那兩道疲倦的暗影,以及眼角,她第一回發現自己的眼角似乎開始冒出魚尾紋了。

    老了吧。她對著鏡中自己微微苦笑,都快三十歲了,哪能不老呢?

    她已經不是那些容易受傷的青春少女了,實在應該學著堅強一些,勇敢一些。

    至少不應該被小小的挫折擊倒,也不應該為了蒼麒今晚的冷淡就失去了與他修好的信心。

    這只是剛開始而已,積了五年的誤會哪能—時之間就化去?

    她應該學著堅強一些……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忽地攫住她迷蒙的心神,她回過頭,茫然地望向那個顯然匆匆趕到她臥房的男人。

    他倚在門邊,緊盯著她的湛眸深不見底,忽明忽滅的臉龐更教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她不禁微微慌亂,“怎麼了!”

    他沒回答,淩銳的眸光忽地射向她擱在梳粧檯上的雙手…。

    她—愣,隨著他的視線流轉眸光,這才發現自己忘了遮掩綁在某一根手指裏上繃帶的雙手。

    她連忙放下雙手,藏入睡衣寬大的衣袖裏。

    他默默凝視著她慌亂的動作,一語不發,深若幽潭的眼眸浮移著複雜光影。

    “蒼麒?你……有什麼事嗎?”她嗓音發顫,不自覺垂落眼臉,躲著他熾灼的眸光。

    他仍然不說話,只是忽然大跨步走向她,雙手攫住她顫抖的肩膀,低頭攫住她柔軟的芳唇。

    狠狠地吸吮好一會兒之後,他才放開神智依舊迷惘的她,沙啞的嗓音拂過她耳畔,“好好睡吧。我明天晚上會準時下班。”

    語畢,他立即轉身離去,像激烈的龍捲風,來無影,去無蹤。

    而她一面拚命抑制狂野律動的心跳,一面怔怔伸出食指撫上自己灼燙的紅唇,癡癡凝望臥房門口的星眸像掩了一層薄紗,朦朧而迷離。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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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0:46:50


    他果然——有個女人。

    望著躺在掌心的耳環,燕霜凝只覺胸口透不過氣,心臟一下扭緊。

    這是她方才打掃陸蒼麒的臥房時撿到的,一隻以星星嵌住碎鑽的耳環,造型並不複雜,碎鑽看起來也不值錢,然而卻在她掌心上綻著迷人的光芒。

    這顆星星原本卡在床墊的縫隙,要不是她把整個床罩拿起來,準備拿去送洗,它也許會永遠卡在那個陰暗的角落,不為人知。

    一念及此,燕霜凝忽地閑眸,深深呼吸,平抑著狂亂無章的心跳。

    她倒寧願它永遠不為人知,她希望自己永遠也別發現它,永遠別發現這間屋裏曾經有另—個女人住過的證據……

    為什麼?為什麼那女人要如此粗心大意將耳環遺落呢?為什麼老天偏要讓她發現呢?為什麼這顆星星什麼地方不好藏,偏偏隱身在床墊之間呢?

    如果她是在客廳或廚房發現這只耳環,還可以安慰自己也許是某個女人為了公事前來造訪,她與蒼麒也許只是單純的朋友關係。

    可,它偏偏是卡在床墊之間啊!

    除了那女人曾經與他在床上翻雲覆雨,她找不到任何藉口可以解釋它的存在……

    一念及此,墨睫驀地一揚,隱蘊哀怨的眸光朝床上射去。

    那裏,曾經躺著一個女人,她的頭顱曾愛嬌地枕在蒼麒的手臂上,而他無意識地把玩著她漂亮柔順的青絲——

    他們也許是剛剛經過一場激烈的歡愛,也許不過數秒便又會開展另一回合,沈溺於彼此赤裸而性感的身軀之間……

    天!

    燕霜凝的心臟重重一扯,她咬緊牙關,雙拳緊握。

    不要再想了,那些都過去了,他只是因為一時寂寞才養了個情婦,一知道她飛來北京,他不就立刻要那女人搬離這裏嗎?

    如果蒼麒有意為那個女人與她決裂關係,他不會當著她的面將離婚協議書撕碎,也不會要她繼續留在這裏。

    可見那女人在他心中並不重要,他並沒有真正將她當成愛侶。

    那女人在他心中並不重要,他不愛她的……

    燕霜凝更加咬緊牙關,鑽石耳環幾乎嵌入她緊握的掌心,可她毫無所覺,感覺不到掌心傳來的任何一絲疼痛。

    因為比起手掌,更痛的,是她擰絞成一團的心,是她只需再經受一點點刺激,也許就會碎裂了的心。

    她凝立原地,不敢妄動,甚至不敢太過用力呼吸,她怕自己萬一反應過烈,胸膛便會承受不了這樣的負荷,而一顆心便會碎成千千萬萬片。

    她不要——

    ***

    “陸先生,有位小姐在會客室等你。”陸蒼麒才剛進公司,秘書便迎向他走來,“她說跟你約好了今天下午三點。”

    “是嗎?”陸蒼麒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腕表,三點二十,他已經遲了二十分鐘了,“請她進我辦公室,順便幫我端兩杯咖啡來好嗎?”

    “是。”

    秘書退下後,陸蒼麒跟著旋轉身子,走向辦公室最內側的房間。

    推開玻璃門,他進了自己的私人辦公室,小小的隔間不算寬敞,卻佈置得井然有序,門邊一盆綠色盆栽更為室內增添幾許生動。

    他脫下西裝外套,才剛剛掛上辦公桌旁的衣架,清脆的敲門聲便響起。

    “請進。”他在辦公桌後的椅子落坐,靜靜地望著緩緩進入他視界的女人。

    女人有—副婀娜的身材,步履輕盈,肌膚白皙的嬌顏五官十分精緻秀麗,她朝他淺淺一笑,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玫瑰紅唇—啟,吐落柔軟輕細的語音。

    “好久不見了,蒼麒。”

    “嗯。”陸蒼麒點點頭,忽地凝肅的臉龐仿沸陷入沈吟,半晌,才重新開口,“我聽說你拿到簽證了。”

    “是啊,托你的福。”女人微笑,“如果不是你的幫忙,我恐怕很難申請到學校,簽證也不會這麼快下來,多謝你了。”

    “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還是要多謝你,當初我並沒想到從你身上得到金錢以外的東西。”女人輕輕說道,低掩羽睫。

    陸蒼麒凝視她,正想說些什麼時,秘書恰于此刻敲門進來,在兩人桌前各放上—杯咖啡,接著,又禮貌地告退。

    “……喝點咖啡吧。”

    “嗯,”女人點點頭,捧起溫熱的瓷杯,淺淺啜了一口,接著,揚起明亮的眼眸,“我見過你妻子了。”

    “什麼?”陸蒼麒一愣,差點握不穩手中的咖啡杯,淩銳的眸光突如其來射向對面的女人,“你怎麼會見過她?你跟她……說了些什麼?”

    “放心吧,我什麼都沒說。”櫻唇微揚,仿佛嘲弄著他的緊張,“她並不曉得我跟你的關係,她是……我當她是朋友。”

    “朋友?”陸蒼麒咀嚼著這名詞,湛眸卻仍緊盯著她,“你怎麼會有機會認識她?肖潔,你放意去找她?”

    “……我承認自己的確是有意製造與她認識的機會,那天在當代商場的星巴克看到她時我便認出她了。”肖潔淺淺地笑,“她本人比照片上還要漂亮一些,氣質很特殊。”

    她甜美的笑容絲毫沒減少他的戒心,面容仍是陰沈,“你……究竟想做什麼?”

    肖潔不答,星眸低迥,好一會兒,才低低開口,“我很感謝你,蒼麒,當初在上海時我雖然主動要求做你的情婦,卻沒想到你不但答應,還給予我如此豐厚的酬勞,真的,要不是你,我沒辦法這麼快便籌到出國的旅費,這麼快使能圓我……跟他的夢想……”她頓了頓,“我真的很感激你。”

    對她柔聲的道謝他只是粗聲應道:“我說過了,這是你情我願的交易,沒有誰欠誰的問題,也不必誰感激誰。”

    “這能算是交易嗎?”櫻唇忽地劃開神秘的弧度,“至少,不是我當初想像的那種交易……”她喃喃地沈吟,半晌,端麗的容顏輕輕抬起,“我今天來只是想跟你道別,順便有些話對你說。”

    “什麼話?”

    “蒼麒,其實你的妻子霜凝她很愛你。”她凝望他,靜靜說道。

    他眉眼不動,英俊的臉龐面無表情,但她卻從他明滅不定的眸光敏感地察覺到正卷過他心海的漫天狂潮。

    她抿辱一笑,“我相信你應該也是愛她的吧。”

    清柔一句話卻像一記落雪,狠狠地劈向他耳畔,他驀地面色大變,“你說什麼?”

    對他陰沈的問話肖潔只是聳聳肩,絲毫不為所動,明眸也依然勇敢地直視他,“霜凝她有一種特別的純真,我不是說她不懂人情世故,而是……”她忽地停頓,仿佛思索著更好的說法,“她好像總看向比較光明的一面,不淪對這個社會,或複雜的人性。她讓人忍不住想好好待她,真的,你很難討厭她這樣的女人。”

    “……是嗎?”

    “不要再傷害她了,蒼麒,她值得你好好對待。”

    陸蒼麒聽著,不置可否。

    肖潔凝望他數秒,“我言盡於此。”她站起身,“我很喜歡霜凝,很希望能一直當她的好朋友,我永遠不會讓她知道我跟你的關係,我希望你也永遠別讓她知道。”

    語畢,她轉過身,飄然旋出陸蒼麒的辦公室。

    他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明白自己這一輩子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

    他倏地閉眸,在心頭仔細品味著她最後對他說的幾句話——

    霜凝她很愛你。

    她有一種特別的純喜。

    不要再傷害她了,蒼麒,她值得你好好對待。

    陸蒼麒想著,片刻,忽地展開眼臉,起身拿起西裝外套,匆匆走出辦公室,“我今天有事要早點走。”他交代著迅速迎向他的秘書,“如果有任何人找我,告訴他我明天會回電……”

    ***

    舊傷未去,又添了新痕。

    望著自己另一雙裏上繃帶的手指,燕霜凝不曉得該笑該哭。

    該笑自己笨拙,連剖魚這樣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還是該哭自己一下午的努力依然付諸流水?

    今日又只好叫外賣。

    又是外賣……她已經對蒼麒失信過一次了,今晚再失信,不知道他會如何想她?

    他會認為她是那種說說罷了的女人嗎?明明做不到的事情,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許下承諾。

    他會認為她根本對挽救這樁婚姻無心嗎?因為她雖然說了從此要認真經營兩人的婚姻生活,卻連這麼簡單的一頓晚飯都做不出來。

    她其實可以不必為他做飯的,蒼麒不也說過,他隨時可以請個管家來幫忙處理家務?是她自己不願答應的。

    究竟自己為什麼不肯答應呢?

    一念及此,燕霜凝不禁閉眸,腦海跟著浮現一隻星星耳環

    因為不服氣吧。

    如果那個女人可以為他做飯、洗衣、整理家務,那她沒有道理做不到。她怎麼能輸給那個女人呢?她是蒼麒的妻子啊,如果她待他不能比那個女人待他更好,如果她不能讓他的生活過得比之前更愜意,那她豈不枉為他的妻子?

    最重要的,她想看他因為吃了她親手做的東西露出幸福甜蜜的表情,她想讓他幸福。

    如果她不能令他幸福,又有什麼資格說愛他,有什麼資格要求他也愛她?

    她想對他好,對他很好很好,可她今晚能給他的依舊只是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外買。

    她終究是輸了嗎?輸給那個不知名的女人……

    想著,燕霜凝驀地咬緊牙關,用力甩了甩頭。

    “我不認輸,我絕不認輸……”她喃喃,低啞的嗓音雖細弱語氣卻堅決,飄忽地逸向空中。

    直到另一個粗魯的嗓音攫住了它。

    “你在自言自語什麼?”

    燕霜凝一凜,身子有半晌台凝原地,好不容易才掉轉蟯首迷蒙的美眸迎向立在她身後的俊拔身形。

    “你回來了。”縱然滿心不安,她的語調仍不禁喜悅,眼眸跟著一陣燦亮,“今天這麼早!”

    她是高興見到他的,非常非常高興,就算之後他又要對這一桌外賣板起一張冷凝的臉孔…

    想著,燕霜凝的心情忽地低落,眸中輝芒一斂,纖細的肩膀跟著無力地一沈,可唇角卻依舊揚著微笑。

    陸蒼麒沒有被她勉力撐起的笑容騙過,劍眉微微一蹙,利眸往餐桌上迅速一掃,內心已有了底。

    “我不是說過我今天會準時下班嗎?”他在她對面落坐,不動聲色,“倒是你,一個人對著餐桌發什麼呆?連我進門了都不曉得。”說著,兩道劍眉擰得更緊,“警覺性這麼低,萬一有歹徒闖進來怎麼辦?”

    “我……剛剛在想一些事情。”她低聲地說,玉頰淡淡渲染薄薄紅暈,“所以才沒注意到。”

    “總是這麼粗心大意的,哪像個三十歲的女人!”陸蒼麒語帶

    責備,淩銳的黑眸瞪她數秒,接著視線一落,臉色倏地更加陰沈難看,“又割傷手指了?”

    “我——,’燕霜凝不禁尷尬,直覺想將雙手藏人桌下,他卻不許她藏,一把攫住她的皓腕。

    “昨天受傷,今天又添了新傷口,你這女人怎麼搞的?”他粗聲道,一面檢視著她的雙手。

    “哈,如果我媽在這裏,一定會告訴你我從小就這樣粗手粗腳的……,”她語調輕快,試圖開玩笑轉移他的注意力,然而話語卻在他深沈的眸光緊緊圈住她時驀地俏逸。

    在那樣深不見底的湛眸凝視下,她無法克制心跳加速。

    “怎……怎麼了?蒼麒。”

    他沒有說話,仍然默默、深深地望著她。

    她選不過氣來了,“我們……我們吃飯吧,我去廚房拿碗筷……”

    “先別走。”他伸手定住她意欲起立的身子,“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麼東西?”她眨眨眼,有些茫然。

    “這個。”他遞給她一個深藍色絨布方盒。

    她接過方盒,“這是什麼?”

    “沒什麼,只是我下班時經過商場順便買的。”他輕描淡寫。

    “……是嗎?”她怔怔地,半晌,右手試著打開盒子。

    “別開!”

    淩銳的嗓音截住燕霜凝的動作,她一愣,揚起疑問的明眸。

    他卻面無表情,“我去廚房拿碗筷。”說著,他起身離去,迅速從餐門消失。

    燕霜凝不禁蹙眉,望著他似乎有意逃離的背影,怔愣數秒之後終於打開盒子。

    瞬間逼向她的燦光令她呼吸一凝。

    是一串項鏈,切割精緻的鑽石鏈墜在柔和的燈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燕霜凝看著,忽地喉頭一硬。

    “好美啊。”她拿起項鏈,讓簡單卻細緻的鏈墜在眼前輕輕晃蕩,雙眸逐漸漫開:朦朧迷霧。

    這樣漂亮的禮物絕不可能是他經過商場“順便”買的,他肯定經過精挑細選。

    這是為了她而買的禮物,他特地買來送給她的禮物……

    燕霜凝忽地深吸一口氣。

    這是兩人結婚以來他第一回送她禮物,就達她的生日或結婚紀念日他都不曾特別送她禮物,今晚卻——

    為什麼呢?

    燕霜凝發現自己好想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送她禮物,她真的太感動、太高興了,幾乎忍不住落淚的衝動。

    “……喜歡嗎?”當陸蒼麒重新在餐廳出現時,燕霜凝依然癡癡地凝睇著那串震人心魂的項鏈。

    “喜歡。”她望向他,明眸沒有墜下淚珠,唇角反倒綻開樂然笑花,“謝謝你。”

    他似乎不敢看她燦爛的笑容,重新落坐後眼睫亦有意無意地低垂,“我說了沒什麼,只是順便買的。”

    “那麼,謝謝你的順便。”她溫柔地說道。

    “你——”湛眸一揚,朝她射去兩束像是驚惱又仿佛責難的眼光。

    她沒有躲開,依然淺淺甜甜地笑。

    他瞪著她,半晌,忽地別過頭,下頷一下抽緊一下放鬆,面色亦忽青忽白,陰暗的神情表示他內心正陷入天人交戰。

    她不禁有些困惑,他在猶豫些什麼呢?

    好一會兒,他終於望向她,重新開口,“廚房收拾得很乾淨。”

    “什麼?”燕霜凝一愕,沒料到他會突如其來提起這個,

    “想必今天垃圾桶跟昨晚一樣堆得滿滿的吧。”

    她心韻—亂,臉頰溫度限著攀高,“什麼……什麼意思;”

    “其實你不必這樣的。”他頓了頓,“我不挑食,怎麼樣都可以吃。”

    他知道了!原來他……猜到了,猜到這兩天她徒勞無功的嘗試。

    領悟到陸蒼麒話中含意後,燕霜凝心跳更加狂野,她忽覺強烈尷尬與羞澀,斂眉低眸,不敢冒險朝他看去。

    “……下回就別叫外賣了吧。”他淡淡地說,—面端起碗,“吃飯吧。”

    她不語,也無法動作,只覺心臟被一股強烈的酸澀攫住,緊緊揪著。

    “吃啊,你不餓嗎?”

    “……啊,嗯。”她驀地回神,拾起碗筷,“吃飯吧。”

    伴隨著最後一句清柔低語落下的,是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

    ***

    她決定向他表白。

    慵懶地躺在浴缸裏將近半小時後,突如其來的念頭擊中燕霜凝。

    她起身,拾起絨毛浴巾細心地拭去沾染全身的水滴,接著,拿起一瓶帶著淡淡玫瑰香味的乳液在嬌軀上緩緩抹勻——香肩、玉乳、藕臂,以及修長勻稱的雙腿。

    泛著健康小麥色澤的肌膚在塗抹過乳液後顯得更加明亮誘人。

    是的,誘人,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菱唇悄然一場,蕩開神秘的淺弧。

    確定全身上下皆均勻地抹上芳香乳液後,她才穿上內衣,裹上浴袍,輕移蓮步走向屬於她的臥房,拿起梳子,對著梳妝鏡刷著她一頭柔順好看的秀髮。

    她的頭髮本來發質就好,再經過這麼仔細梳理,更顯得烏亮動人。

    梳理完畢後,燕霜凝湊近鏡子,仔細審視著鏡中因方才泡澡顯得紅潤秀麗的面容。嗯,相當不錯,只需在有些蒼白的唇瓣點上口紅應該就行了。

    打開抽屜,她選了一支紫紅色的唇膏,淡淡地勻上一層,然後抹上透明唇蜜。

    菱唇瞬間水亮,仿佛意欲誘惑人一殺芳澤……

    她的確是想誘惑某人。

    想著,燕霜凝微微一笑,唇辦變起迷人的弧度。

    她對鏡中的自己點點頭,好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離開臥房,往客廳走去。

    她料得沒錯,陸蒼麒果然在客廳,他顯然也剛沐浴過,裏著睡袍半躺在沙發上,就著一盞立燈專心地看著書。

    她凝望著他在燈光下明滅不定的俊容,原本鼓滿胸腔的決心忽然有些動搖。

    她——可以嗎?真的可以嗎?這樣英俊好看又自信滿滿的男人可能被她引誘嗎?

    不,不行的,她一向就不是那種國色天香的美人,小麥色的肌膚也不符合一般臺灣男人對美女的定義他們喜歡肌膚白皙的女人,白皙細緻,我見猶憐……

    她不成的,就憑她也想誘惑一個男人?何況這男人還是蒼麒!

    愈想愈沒信心,燕霜凝只得站立原地,一動不動。

    是陸蒼麒發現了她猶豫不決的倩影,“洗完澡啦!”他抬起頭,狀若不經意地掃她一眼。

    “……嗯。”

    “呆呆站在那裏幹嘛?”

    “我……”她咬唇,腦子一時陷入淩亂,好不容易才找到藉口,“你想喝點什麼嗎?”

    “我正在喝,剛剛煮了一壺咖啡。”他指向客廳的玻璃桌,“那杯是給你的。”

    “給我的?”眸光顧著他手指的方向落定一隻表面繪上蘭花的瓷杯,杯裏盛著深色的液體,飄散著濃郁芳香。

    她不覺深深一嗅。

    “要加糖吧?我記得你一向加兩匙糖,一匙奶精。”

    他正確的記憶令她吃驚,“你記得?”

    “我不至於連這點記性也沒有吧。”他瞪她一眼,仿佛覺得她大驚小怪。

    可許多男人卻未必記得起這樣的小細節呢,即便是由自己深愛之人的習慣。

    而他卻記得她喝咖啡的喜好——

    她想著,心海掀起驚濤駭浪,表面卻故作鎮靜,只是默默移向玻璃桌,端起咖啡,淺淺啜了一口。

    沒錯,正是她習慣的味道。

    紅唇不覺彎起淺淺微笑。

    他看著她唇畔的微笑,似乎有一瞬間湛眸一炫,但不及半他撇過頭,拾起桌上的遙控器,對著音響用力—撳,悠揚的樂聲迅速流泄。

    是新世界交響曲。

    燕霜凝聽著,心韻忽地一亂,她深呼吸,明媚的眼眸怔怔望著陸蒼麒。

    他接收到她若有深意的視線,不覺蹙眉,“幹嘛這樣看我!”

    她沒立刻回應,在他對面的沙發落坐後半晌,才幽幽啟齒,“蒼麒,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不,應該說我們長大後第一次見面,那一回你們來我家拜訪,我拿一杯雞尾酒潑了你一身。”

    “……記得。”湛眸掠過一絲輝芒,“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她只是微微一笑,“那個時候我們也正在聽新世界交響曲。”

    “第二樂章。”

    “什麼?”

    “你潑我酒的時候正在演奏第二樂章。”他解釋。

    她不敢相信,愣了好—會兒,“你記得!”

    “不行嗎!”他粗魯地回應,“我記憶力本來就強。”

    她凝睇他,數秒,終於下定決心,“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逐漸喜歡上你的。”

    他聞言,面色一變,忽地蒼白。

    “別一副那麼驚訝的模樣,你應該知道我一直喜歡你——”

    她一頓,羽睫輕掩,“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答應嫁給你?當然是因為我愛你。”

    他瞪著她,“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向你表白啊。”她揚起眼臉,露出一對清澄見底的眸子,嘴角似笑非笑,“不行嗎!”

    他—窒,“你不是說過你不愛我了嗎?”

    “我說過?”她眨眨眼,狀若無辜,“什麼時候?”

    他瞪著她,“那晚你提出要跟我離婚的時候。”

    “哦,那個時候啊。”唇畔微笑加深,“原來你也記得。”

    “不行嗎?”他粗聲一句,射向她的眸光像是責難。

    可她卻細心地分辨出其間一絲隱微的尷尬,心弦柔柔一牽,“那個時候我並沒認清自己的感情。”她輕聲道,“這幾年來,我一直告訴自己已經不愛你了,可其實我還是喜歡你。”

    “你——”他咬牙,面容陰晴不定,掠過無數暗影,“究竟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你怕聽嗎?”相較於他面容的陰沈激動,她漾著淺笑的嬌容顯得從容不迫,“你……害怕被女人愛上?”

    “誰說我怕了?”他惡狠狠地瞪著她,眸光像烈焰,足以炙燒任何膽敢嘲弄他的人體無完膚。

    可她卻毫不懼怕,唇間依舊吐落鎮靜言語,“你是害怕,你怕—旦被女人愛上了,便擔上了難以擺脫的責任,她會像藤蔓一般纏著你,煩得你透不過氣。”

    他驀地起身,高大俊挺的身子逼臨她,“是,我是不喜歡被煩得透不過氣,但那不是害怕!只是我不喜歡,聽懂了嗎?是因為我討厭被愛!”

    她仰起頭,靜靜地望著他,“可是我愛你。”

    “什麼?”

    “我愛你。”她鎮定重複。

    而他僵立原地。

    “我愛你。”她語氣堅定地繼續,“可是你放心,我不會纏著你,不會逼得你透不過氣。”

    “……什麼意思?”

    “我會去經營自己的生活,不把生活的一切重心都放在你身上,我不會成為一株菟絲花。”

    “你!”他仿佛憤怒極了,又仿佛大受震撼,灼熱的烈眸狠狠剩視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所以也請你答應我,讓我在該照顧你的時候照顧你,我既然愛你,又是你的妻子,當然應該讓你的生活幸福,對吧!”

    “燕霜凝……”

    “你讓我愛你吧,我答應你,不會依賴你的”她起身,娉婷的身軀與他相對,明眸亦緊緊瞅住他,“我不會煩你,蒼麒,絕對不會。”

    他說不出話來,只能直直地瞪著她,黑眸神色變換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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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4 10:48:05


    陸蒼麒瞪著眼前美得不可思議的女人。

    她秀麗的長髮柔順地被泄在肩頭,在腰間松松系了個結的白色浴袍像隨時會不小心滑落,更別說裸露在浴袍外一片蜂蜜色的性感胸前,以及那總是有意無意刺激著他感官的淡淡玫瑰香味。

    他瞪著她宛若蘋果般染著淡淡紅霞的臉頰。

    她從來不是那種國色天香的女人,也不是那種性感尤物,可今晚的她,卻美得誘人心飛,美得令他無法呼吸。

    這是他的妻子嗎?那個在兩人結婚第二個周年紀念那晚便決定跟他畫清界限的妻子?

    她曾經對他漠不關心那麼久,久到他懷疑結婚前兩年她待他的溫柔體貼只是一場夢境!

    她已經不愛他了——幾年來他一直如此說服自己,也以這樣的藉口合理化自己同樣棄她不顧的行為。

    甚至當他在上海時那樣乾脆地答應肖潔的提議時,纏繞他腦海的也只是那麼—個念頭:反正霜凝已不再愛他了,既然她不再在乎他,他又何妨讓另一個女人解決他身處異地的寂寞?

    反正霜凝已經不再愛他了。

    他一直是這麼想的……

    而她今晚竟然告訴他她還愛著他,她還愛他上直就愛他……

    天啊!

    陸蒼麒緊咬牙關,感覺胸膛裏心臟的急遽躍動已逐漸瀕臨他能夠忍受的極限,他看著一直對他甜甜笑著的妻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她仿佛沒注意到他心跳的狂野異常,依舊用那麼澄澈的星眸凝睇他,好—會兒,忽然旋身,“換張CD好嗎?”廠她走向音響,“老是聽古典樂你不嫌煩嗎?”

    “我喜歡古典樂。”他深呼吸,陰沈的話語自緊咬的齒間進落。

    “我知道。可是有很多音樂也很好聽的,”她柔柔地應道,“比如這張爵士專輯。”

    隨著她最後一句話流逸的,是一個沙啞且慵懶的女聲,她輕輕柔柔地唱著,媚人的嗓音優雅地在室內回旋。

    “DreamALittleDream。”她轉回身子,美眸像蘊著什麼秘密,燦燦生光,“聽過嗎!”

    “沒聽過。”

    “我想也是。我們來跳舞吧。”她忽地說道,藕臂跟著擱上:他寬厚的肩膀。

    他身子一僵,凝立不動。

    她感覺到他肌肉的僵硬,揚起眼眸,“不想跳嗎?”

    “……怎麼忽然想跳?”

    “你不覺得在聽著這種慵慵懶懶的爵士樂時,很適合跟著節奏慢慢地搖擺身子嗎?”她低聲說道。

    “什麼時候迷上爵士樂了!”

    “去年。”紅唇淺淺一勾,“好像人老了就會變得喜歡爵士樂.去JaZZPub的大多是三十歲以上的都會男女,很少看見年輕人。”

    “……你常去!”他問,僵凝的身軀終於一松,雙臂環住她纖細的腰。

    她心跳一亂,差點把持不住忽然一軟的嬌軀,好不容易才重新抓住音樂的韻律,與他一起搖擺起來,“我確實常去,跟幾個大學時代的好朋友一塊,她們這幾年都陸陸續續到臺北工作,我們經常聚會。”

    “原來你喜歡爵士樂啊。”他低頭望著她,湛深的黑眸若有深意,感歎著自己對她太不瞭解。

    燕霜凝捕捉到這絲訊息,微笑了,“這兩年你根本很少在臺灣,又怎麼會曉得我夜夜笙歌呢?”她半開玩笑,窈窕的嬌軀卻更貼近他一些,像首柔柔地靠上他的胸膛。

    陸蒼麒的氣息立即一陣急促。

    她感應到了,身軀依偎得更緊。

    “霜凝——”他喚她,嗓音沙啞。

    她揚起染成薔薇色的秀顏,“你再抱我拖得更緊—些好嗎?

    蒼麒,我好久沒被你擁抱了……”

    “霜凝——”

    “抱我。”氤氳著迷霧的美眸愛嬌地凝睇他。

    嫵媚的眼神,柔軟的嬌軀,以及一股直沖人他鼻腔的玫瑰香味,在在魅惑地挑逗著地的感官。

    他不是聖人,很快便起了生理反應。

    她感覺到他的勃起,心跳狂野,既是緊張,卻也忍不住興奮,“吻我,蒼麒。”她低啞地說,柔軟濕潤的唇輕輕擦過他潔淨的臉龐,接著緩緩烙上他頸間正迅速跳動的脈搏。

    眼前的男人確確實實被她挑起了,而她要再利用自己兩片水亮誘人的菱唇讓他無法管束體內狂奔的欲望。

    他果然克制不住了,雙唇精準地壓向她,狠狠地蹂躪、吸吮。

    她驚歎—口氣,“蒼、麒……”

    他的回應是粗喘一聲,將她整個人推落沙發,一把抽掉她浴袍腰間的系帶。

    白色的浴袍在他雙手的推擠間落地,映入他眼瞳的是泛著健康色澤的美麗胴體,以及純白色的絲質內衣。

    蜂蜜色的肌膚與純白的內衣,和諧地構成—幅絕頂魅誘的美人圖。

    他凝望著,眸底乍現欲望火焰。

    “蒼———麒”她嬌聲呼喚,朝他伸出雙臂。

    明顯的邀請疾速抽去陸蒼麒腦中最後一絲清醒,他一甩頭,忽地急切地脫去身上礙事的睡袍,精壯的身軀往燕霜凝身上—壓。

    她一陣嬌吟,轉動著螓首接受他紛然灑落她頸間及胸前的熱吻,雙手緊緊攀住他溫熱的背部,雙腿更不安分地纏住他的。

    “小妖精。”他喘息著,語氣像是責駡,跟著分出一隻手來推開她的胸罩,牙齒懲罰性地一咬。

    “啊。”突如其來的刺激令燕霜凝不禁驚喊出聲。

    他沒有理會,雙唇在她柔軟的玉峰來回吮齧,右手則扣住她的圓臀用力貼近他的下部。

    “你別……這樣一一”她呼吸一緊,感覺自己快要無法承受體內一股灼熱難言的烈焰,雖然唇間吐落抗拒的言語,雙腿卻忍不住更加將他勾緊。

    “你不想要嗎?”邪佞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我……”燕霜凝無法回答,在他熟練的挑逗下,她只能拼命喘著氣,而當他的手指攬住她雙腿間敏感的核心時,她連喘氣也不能了,感覺緊繃的身軀隨時要爆發。

    他卻不肯放過她,依然有意無意地逗她,“你想要吧?”

    “我……”她咬緊牙,破碎的嗓音像是嗚咽。

    他邪邪一笑,正想更進一步挑弄她時,電話鈴聲卻不識相地於此時響起,一聲一聲,尖銳地刺人兩入迷離朦朧的神智。

    “電……有電話。”

    “別理它。”陸蒼麒語氣不耐,不論是誰,這時候打來都欠揍。

    “可是……它一直響——”

    “我說別理它!”他低吼,欲求不滿的眸子射出嚇人的輝芒。

    見他如此煩躁又暴怒的模樣,燕霜凝忍不住笑了,一面灑落清脆笑聲,一面伸手摸索著正巧就在沙發旁的電話。

    “喂。”

    “我是肖潔。”清柔的嗓音飄向她。

    “是你!”燕霜凝忍不住一陣喜悅,“找我有事嗎?”原本輕快的話語在最後一個字忽地變調,她低頭,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個正在她身上到處舔舐的男人。

    天!

    她不禁—喘,得用盡全身力量才能克制自己不對著話筒呻吟出聲。

    “怎麼啦!”肖潔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沒……沒什麼。”她困難地出口喉嚨逼出回答,一面伸手,試圖推開那顆不安分的頭顱。

    他的反應是揚起頭狠狠瞪她一眼,然後低下頭,輕輕咬了—口她傲然挺立的玫瑰蓓蕾。

    她全身一顫。

    “……霜凝,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不,我沒事……”她咬緊牙關,與平素不同的尖細嗓音實在很難說服旁人,“我只是……啊,剛剛做了些仰臥起坐,所以……有些喘——”

    “是這樣嗎?”肖潔的語氣聽來有些懷疑。

    就連趴在她身上的陸蒼麒也對她拙劣的藉口感到好笑,揚起燦燦黑眸。

    仰臥起坐?他以唇形問她,嘴角勾著半嘲謔的弧度。

    哦,這可惡的男人!

    燕霜凝想罵他,無奈手邊拿著話筒,教她只能個裝若無其事。

    “肖潔,有……”頑皮的舌尖攀上她乳尖,嬉戲地纏繞著,“什麼……什麼事嗎?”

    “明天可以出來見個面嗎?我有事情想告訴你。”

    “好……好啊哦!”忽地探人她柔軟核心的手指令她全身一顫,

    “……現在還是別說吧。”肖潔似乎領悟了,嗓音蘊著淡淡笑意,“你現在正跟你的愛人在一起吧!我似乎打斷了你們的好事?”

    燕霜凝面頰一熱,“沒有,你別胡思亂想……”她試圖辯解,可他的嘴唇卻忽然攫住她敏感的耳垂,輕輕吸吮。

    她受不了了!

    “……別緊張嘛。那我們明天中午十二點,老地方見羅。”

    她不語,神思早因面前男人的挑逗,陷入半迷茫狀態。

    “霜凝,你聽見嗎?”

    她想回答,卻怕自己—張唇便是嬌喘呻吟,只敢緊緊咬住牙關,一動不動。

    陸蒼麒笑了笑,主動拿過她幾乎握不穩的話筒,狠狠掛上。

    “你……怎麼可以隨便掛斷我的電話?”

    他咧嘴一笑,毫不為自己的舉動愧悔,“誰教那傢夥不識相,明知自己打得不是時候,還羅唆這麼老半天。””你——”她瞪他—眼,“她是我在這邊認識的朋友,才認識不久,這樣做很不禮貌的。”

    “你在這邊認識的朋友?”他蹙眉,“誰?”

    “肖沽,她從上海來的。”

    “……你跟她很熟?”

    “嗯,你不在的那幾個禮拜,我們兒乎天天見面,她是個很不錯的女人,我跟她挺聊得來。”

    “……是嗎?”

    “是啊。”她微微蹙眉,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一臉陰沈,“怎麼?你不放心?”

    “我是有點擔心。”

    “放心吧,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怕我被騙嗎?”她淺淺一笑。

    “我只是希望你小心一點。”

    “我知道,別為我擔心。”明眸嫵媚地凝娣他,半晌,“蒼麒?”

    “什麼事?”

    “我們——”她輕輕開口,眼角眉梢掩不住羞澀,“還要繼續嗎?”

    他聞言,嘴角一扯,拉開帶著三分性感、七分邪氣的弧度,“怎麼?你想要?”

    “我——”粉類的色澤若紅雲,冉冉動人,“是你挑起人家的感覺的嘛。”

    “是你先勾引我的才對吧?”他淡淡嘲誇她,狀似優閑,可火熱的雙唇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度貼上她,“你既然有辦法挑起我的欲火,就要有能耐滅了它——”

    他微笑逗她,跟著以一記有力的衝刺堵去了她意欲出口的反駁。

    ***

    整個用餐期間,以肖潔一直抿著若有所指的笑容,淡淡的笑,卻足以逼使人渲染滿頰紅霞。

    燕霜凝屏住呼吸,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幹嘛一直這樣看著我?”

    “怎樣看著你?”她若無其事地反問。

    “那樣。”她咬緊牙,“要笑就笑吧,別…—直這麼盯著我。”

    “你怎麼知道我想笑!”肖潔依舊逗著她。

    “你饒了我吧,肖潔。”燕霜凝瞪好友一眼,歎氣,“我知道你要笑我昨晚的事。”

    “昨晚?”肖潔挑了挑眉,“啊,你說我那通不小心破壞了某人好事的電話啊。”她的微笑更深了,“是我不好,霜凝,我該向你說聲對不起,我活該被掛電話。”

    “不是的。”燕霜凝放下筷子,有股衝動想掩住發燙的雙頰,“真對不起,肖潔……是他……不是我要掛你電話的——”

    “我知道,是我惹惱了某個男人吧。”肖潔點頭,閑閑拿起水杆棧啜一口,“我不怪他。”她笑,星眸燦燦,“只怪我那通電話打得不是時候。”

    “哦,肖潔。”燕霜凝忍不住求饒。

    見她又是困窘又是憤怒的模樣,”肖潔忍不住笑開了,決定自己的有意作弄應該就此收手,“好了,不逗你了,霜凝。”她舉高雙手表示自己的誠意。

    燕霜凝睨她一眼,半晌,唇角一揚,也進落—串清雅笑聲。

    肖潔望著她,“看樣子你跟你丈夫最近應該過得挺好的。”

    “…算是吧。”燕霜凝墨睫一掩,想起昨晚與蒼麒激烈的歡愛仍有些羞澀,“我們最近關係好多了。”

    “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沒問題的。”肖潔溫和地說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燕霜凝倏地揚起眼睫,“什麼意思?”

    肖潔沈默一會兒,“其實我今天約你出來,是想向你道別的。”

    “道別?”

    “嗯,我的簽證已經下來了,機票也訂好了,下禮拜一就要飛往美國。”

    “你要……到美國去了?”一股酸痛驀地湧上燕霜凝心頭,她眨眨眼,“這麼快?”

    肖潔聽出她不舍的語氣,“我也捨不得離開你,霜凝,雖然才認識你一個月,可我總覺得我們是認識多年的好友。”她誠摯地望著她,“我是第一次對人有這種感覺。”

    燕霜凝深吸—口氣,“我也是。”她勉強自己微笑,“肖潔,我真的……捨不得你離開。”

    “我知道。”

    “你要女子好保重自己哦。”

    “我會。”

    “到了美國,如果需要任何幫忙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在那兒有一些朋友。”

    “謝謝。”

    “你要常常打電話給我……不,我來打給你,反正是花老公的錢——”燕霜凝頓了頓,感覺眼眸染上淡淡濕潤,她望著肖潔,心頭有千三口萬語想說,卻只能化為這麼一句,“你要保重。”

    “我知道。”肖潔聽著,再也忍不住了,她伸手握住燕霜凝微微冰冷的手,“你也要保重,霜凝,如果你的老公欺負你隨時打電話告訴我,我會帶把刀從美國飛回來找他算帳……不,美國買槍方便,我乾脆偷渡一把回來……”

    “你別胡鬧了。”燕霜凝被她逗笑了•,“放心吧,我沒事的,你照顧好自己就好了,一個人在異鄉念書不容易。”

    “嗯。”

    “繼續吃吧,萊都快涼了。”燕霜凝說,許是顫抖的手握不穩餐具,居然將筷子掉落在地,她尷尬地一笑,“看我笨手笨腳的。”

    “我來替你撿吧。”肖潔微笑,彎下身子替她拾起掉落的筷子,胸前的項鏈一晃,露出璀璨好看的鏈墜。

    嵌著碎鑽的星星……

    燕霜凝看著,在目光不經意捕捉到鏈墜的那一刻,腦海一陣迷惘。

    “還是換一雙吧,都髒了。”坐正身子後,肖潔首先招手請服務生換—雙筷子,才注意到燕霜凝緊盯著她胸前的眸光。

    “怎麼啦?”

    她仿佛心神一凜,搖了搖頭,唇角揚起好看的弧度,“你的項鏈好漂亮。”

    “這個嗎?”肖潔手腕一翻,捧起掛在胸前精緻的星星鏈墜,“這是我的愛人送給我的,就在我們畢業那一年,算是我們的定情之物吧。”

    “很漂亮。”燕霜凝淺淺地笑,“他肯定是送了一整套首飾給你吧,除了項鏈應該還有一對配套的耳環,對吧?”

    配套的耳環?

    肖潔心一震,明眸迅速腴向燕霜凝,後者清秀的容顏漾著甜甜的微笑,看不出任何異樣,可經歷過太多風浪的肖潔仍能看出潛藏在她眼底的波潮。

    她不可能是發現了什麼吧?難道她找到了她遺失的一隻耳環?天!前陣子她經常藉故拜訪陸家便是為了找回她不小心遺落的耳環,可一直找不到……

    難道在霜凝手裏?

    肖潔想,感覺手掌心逐漸泛出汗珠,可面上神情依然鎮靜,“你猜錯了,只有這麼一條項鏈而已,當時我們都窮,買不起什麼真正的首飾,這鏈子其實也不貴,是那種到處都有的便宜貨,只是因為它有紀念價值,所以我才一直戴著。”她解釋著,一面仔細審視燕霜凝的表情,後者澄澈的星眸掠過一絲放鬆。

    謝天謝地,她相信了她.!

    確認燕霜凝不再起疑之後,肖潔悄然吐氣,緊繃的心弦終於一松。

    ***

    她相信她。

    為什麼不呢?她是她傾心相交的好朋友啊!

    她一直待她那麼親切,耐心地傾聽她的苦惱,甚至那麼善解人意地對她提出真心的建議,她一直那麼關心她過得好不好,關心她與蒼麒的關係是否有進展……

    天!她真該覺得羞愧,羞愧自己竟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肖潔就是蒼麒在大陸包養的情婦。

    那麼堅強獨立的肖潔,那麼深愛她死去情人的肖潔,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肖潔不會的,那麼甜美又溫柔善解的女人不會的,她是她在北京交的第—個朋友啊,她不該有一絲絲懷疑她會欺騙自己。

    哦,她真覺得羞愧。

    —念及此,燕霜凝迅速轉身,沖向兩天前她還住在埋頭的客房,翻出了那只藏在衣櫃深處的星星耳環。

    她剩著躺在掌心上璀亮的星星,感覺那一閃—閃的輝芒仿佛正嘲弄著自己——

    不,她不該讓這只耳環愚弄自己,不該讓自己到現在還深陷於過去的陰影。

    那個女人已經是過去式了!不論她是誰,她已經是過去式了,不是現在,更不會出現在她與蒼麒的未來。

    那個女人是個錯誤,是蒼麒的錯,也是她的錯。

    錯誤既已導正,她就該徹徹底底忘了它,不該還讓它緊緊糾纏著自己。

    她要忘了它……

    想著,她忽地拉開窗戶,舉起手臂用力一拋。

    璀亮的星星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度,不數秒,悄然墜落在熙來攘往的城市一角。

    ***

    陸蒼麒發現自己的妻子真是變了。

    仿佛又回到三年以前,當她還未與他畫清界限那時候,總是那麼溫柔和婉地待他,細心照料他的生活。

    而現今,她甚至比當時更體貼,不僅親自為他烹飪、整理家務,也試圖真正來瞭解他,而不只是照料他物質生活而已。

    她關懷他,想方設法來探知他真正的想法,卻又以那麼溫和的方式,絲毫不咄咄逼人。

    教他想逃也逃不了……

    想著,陸蒼麒不禁悄然歎息,目光不著痕跡地別向身旁正依偎著他的妻子。

    如果她還是像從前一樣,以那種自以為是的方法插手他的生活,他或許仍然可以狠下心來不理會她,冷漠地遠離她。

    可她偏不。

    當一個女人那麼深情地凝睇著你,唇畔漾著愛嬌的淺笑,並且溫柔地告訴你她愛你,可絕對不會讓自己成為你的負擔時,你怎能不深深感動?

    當她那麼努力地為你嘗試著以前不曾嘗試的事務,一次又一次失敗,卻又假裝著堅強不肯對你坦承她可憐的失敗時,你怎能不為這樣的她感到心動?

    當她明明對著你笑,可衣袖理卻藏著受傷的手指時,你又怎能不心疼?

    他不能!

    當親眼目睹她一切的轉變時,陸蒼麒無法再假裝鐵石心腸,無法再像從前一樣狠狠地將她推離自己。

    因為他無法想像,如果自己再度辜負她一番情意,她的心會有多麼酸、多麼苦、多麼疼!

    他不願令她心痛,他真的不願……

    “你在想什麼?蒼麒。”

    清柔的嗓音輕輕拂過他耳畔,他定了定神,望向身旁正仰起一張秀顏朝他恬靜微笑的燕霜凝。

    她笑得那麼好、那麼甜,仰頭望著他的模樣仿佛自己正望著全世界的幸福——

    他心一扯。

    “沒什麼。我只是想我從不曾嘗試晚上在北京散步,感覺還挺不錯的。”

    “嗯,我也覺得。”燕霜凝稍稍離開他一步,娉婷的身軀隨著眸光緩緩轉了——圈,仿佛意欲將周遭的美景全部收入眼底,“這所大學的校園很漂亮,在這裏散步,讓我不禁想起以前念書的時候。”

    “這裏是人民大學,北京三大名校之一。”陸蒼麒淡淡地微笑,“你還沒見過北大跟清大的校園呢,那才真叫好看。”

    “你猜錯了,那兩所學校我早就去過了。”燕霜凝眨眨眼,星眸蘊著調皮,“不然你以為我白天的時候都在幹嘛?”

    “看來你收穫挺多?”

    “北大和清大是漂亮,不過這裏的景色卻最讓我感動。”

    “為什麼?”

    燕霜凝深深凝望他,好一會兒,才輕輕開口,“也許是因為有你陪在我身邊吧。”語畢,她似乎頗感不好意思,身子一旋,快走了幾步,假裝正欣賞著路旁一株花叢。

    他怔怔望著她的背影。

    她真的好美,白金色的月輝在她身邊浮移著朦朧的光影,令她纖細窈窕的倩影顯得更加動人。

    —個將近三十歲的女人怎還能美得像天真純潔的少女一般?

    陸蒼麒不解,只覺得這樣的她令他心悸,他走近她,下意識地牽起她在月色下泛著瑩潤光澤的手。

    直到掌心傳來她顫動的溫暖時,他才猛然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牽她的手,就像一般的夫妻一樣……

    她仿佛也同樣震撼,明眸疑惑地睇著他。

    他覺得自己應該放開她,卻不知怎地一直沒這麼做,掌心的美好溫暖讓他捨不得輕易放開。

    她忽地微笑了,玫瑰唇角拉開美麗的弧度,玉手緊緊抓住他,帶著他往前走,一面走,一面灑落清脆的嗓音。

    “你這個禮拜天有空嗎?蒼麒。”

    “怎麼?”

    “去爬山好不?”她轉頭望著他,“肖潔在E—mail裏強力推薦我們去爬香山,她說那兒很美。”

    他凝住步履,“你想去嗎?”

    “想。”她點點頭,眼眸點亮期盼的光彩,“但要看你有沒有空。”

    他沒有,禮拜天有一個重要客戶從香港飛過來,他預定到他下榻的飯店親自招待他,令客戶滿意一向是得到合約的秘訣……

    “我有空。這個禮拜天我們就去爬山吧。”

    陸蒼麒微笑,望著燕霜凝瞬間燦爛的笑顏,他決定那個客戶和那份該死的合約可以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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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4 10:49:46


    為了不讓燕霜凝覺得生活太無聊,陸蒼麒一面將妻子引薦給北京台商協會會長,一面也介紹她認識幾個交情比較好的台商朋友。

    “霜凝剛到這兒,人生地不熟的,就請大家多多照應了。”對每位朋友,他都是這麼誠心地說道,而對方也樂意幫忙。

    “說什麼照應呢?蒼麒,我還巴不得我老婆也能多認識幾個臺灣來的朋友呢。霜凝也決定來北京真是太好了,我讓她跟我老婆認識一下,她們最近還搞了個聯誼會,說要彼此交流一下,看能不能找機會辦些公益活動……”

    就這樣,燕霜凝在北京的生活不再是一片空白。因為北京的台商相較深圳或上海還是少了許多,而在生活以及教育環境的考量下,跟著老公帶著小孩一起來北京定居的妻子更少,所以幾個朋友之間的凝聚力相對來說也就更強。

    說實在大家來到異鄉,遇到臺灣來的朋友便顯得格外親切,格外熱心,恨不得將自己身處異鄉的一切喜怒哀樂全數與之分享,既幫助了新來的朋友,也能解自己一部分鄉愁。

    因此幾乎不到幾個禮拜,燕霜凝便跟這些同樣來自臺灣的太太們熟稔了起來,平日的時候聚在一起話家常,假日的時候便舉辦各式各樣聯誼活動,幾家人一塊出門遊玩。而當這些新朋友在得知她從前曾在教育基金會工作,更乾脆一致要求她負責組織關於台商在北京辦學之事宜。

    決定籌辦台商學校的動議一出,燕霜凝更加忙碌了,日日忙著搜集資料、研擬企劃書,並密切與兩岸教育界相關人士保持聯繫。

    但即便再怎麼忙碌,她依然沒忘了日日準時回家,為可能回家吃飯的陸蒼麒準備晚餐。

    可雖然她日日準時回家,卻從來不曾要求陸蒼麒也如此,甚至還會主動勸他不必為了她推掉應酬,就像她現在正對著手機所說的話。

    “……你今晚應該也有應酬吧?”她柔柔說道,平靜的語調聽不出一絲失望,“嗯,沒關係,你有事就忙你的,不必特別趕回來,反正我這邊也有些事忙……好,拜拜。”

    掛斷電話後,她身旁幾個主婦同聲讚歎。

    “霜凝,我真是太佩服你了,居然主動勸自己的老公去應酬,要我,巴不得他早點回來陪我呢。”

    “是啊,每回我老公有應酬,我都還要跟他撒嬌,抱怨他冷落了我。”

    “說得對,霜凝,你偶爾也跟蒼麒撒個嬌嘛,別讓他天天不是出差,就是陪客戶,丟你一個人晚上在家多無聊。”

    “不了。”聽聞幾個女人此起彼落的好言勸說,燕霜凝只是淡淡一笑,“蒼麒他生意忙,我不想太打擾他。”

    “說什麼打擾?他可是你老公啊,多陪陪你也是應該的。”

    “沒關係的,反正我晚上一個人看看VCD或讀讀書,時間一下子也就過去了……”

    “唉,你怎麼就這麼忍讓他呢?像我,晚上要沒老公和孩子陪我打發時間,還真受不了呢。”

    “所以說人家是模範夫妻嘛,老公體貼,老婆溫柔。”

    “那我們是什麼?惡夫劣妻羅?”

    清脆的笑聲驀地在室內場起,帶著一點點嘲諷,卻有更多玩笑的意味。

    燕霜凝聽著,嬌顏一逕掛著淡淡的微笑,可心神卻一陣恍惚。

    她並不是不希望蒼麒多點時間陪她,如果可以,她也想像這些台商太太一樣對自己的老公抱怨、撒嬌……

    但她不能。

    她沒有權利抱怨,也不該撒嬌,因為她曾經親口許諾絕不因為自己無法排遣寂寞而耽誤了他的事業。

    她不能令自己成為他的負擔,就算她再怎麼想念他,再怎麼希望他陪伴身旁,她所能做的,也只是體貼地接受他晚歸或不歸的事實,然後在他偶爾能早點回來的晚上,送上最溫柔的關懷。

    她所能做的,只是這樣——

    ***

    為什麼她總是鼓勵他去應酬呢?難道她真那麼不想見到他?

    想著,陸蒼麒兩道俊挺的濃眉一緊,隨手一擲方才還拿來簽字的筆,驀地站直身子,來到面對街道的窗前,憑窗而立。

    他不能理解,照理說他跟霜凝近來的關係應該是好多了啊,可她某些時候那種若即若離的態度有時真會令他抓狂。

    不說別的,如果是別人的妻子,對丈夫晚上應酬就算不反對,至少也不會持著贊成的態度,可霜凝偏偏不同,她簡直就像故意將他這個老公往門外推似的。就拿今天的電話來說吧,他明明是想告訴她今晚會準時下班,可她卻自動替他下了結論,還要他不用擔心,因為她也有事要忙……

    她該死的有什麼事要忙?難道她忘了今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嗎?

    一念及此,陸蒼麒忍不住握拳重重敲了窗戶玻璃一記,而在明瞭自己做了什麼後,一張俊臉更加陰沈。

    他怎麼了?難道他竟然在意起霜凝不記得結婚紀念日的事?就算她真的忘了又如何?他從前不是最討厭她拿這種節日紀念日之類的日子當藉口來煩他嗎?

    他們第一年的結婚紀念日因為正巧面臨父喪不宜慶祝,第二年又為了孩子的事大吵一架,第三、第四兩年霜凝不提,他也樂得不問,當作沒這回事存在。

    而今,到了結婚滿五年的這一天,他竟忽然在意起這些芝麻小事了?

    他究竟是怎麼了?霜凝不在乎這些,不拿這些瑣事來煩他,不正是從前的他求之不得的嗎?為什麼現今他會忽然不是滋味起來,心頭莫名失落?

    為什麼這些鉅子霜凝對工作忙碌的他無怨無尤、諒解接受的態度,令他感受到的不是溫柔體貼,反倒覺得自己似乎不受重視?

    為什麼他竟該死的像渴望母親照拂撫慰的小男孩一般渴求著她的全心注意?

    他甚至無法忍受她在電話裏告訴他她也有些事要忙,不需要他特意抽出時間陪伴……

    可惡!他就是想抽出時間陪她怎樣?她何必這麼體諒地盡把他往工作裏推?

    “……該死!”陸蒼麒驀地詛咒一聲,再度握拳敲窗,手骨因為他的過於用力一陣疼痛,可他渾然未覺,只是癡癡望著窗外。

    終於,他用了甩頭,隨便收拾幾件桌上的文件進公事包,便匆匆踏出辦公室。

    管她會不會吃驚,反正他就是決定今晚準時下班!

    ***

    燕霜凝轉身面對一路開車送她回家的男人,他高大的身材裏著一襲合身的西裝,五官分明的臉龐明明白白寫著意欲與她多聊一會兒的渴望。

    “要不要進屋裏坐一坐?”粉紅的菱唇揚起淺淺微笑,“喝杯飲料再走?”

    “好啊,那我就不客氣了。”話語未落,男人的腳步已經踏進屋裏,好奇地端詳起四周雅致的裝潢。

    燕霜凝輕輕一笑,反手關上大門,一面脫下身上銀白色的風衣,“想喝咖啡還是紅茶?”

    “咖啡吧——”

    月月月

    “陸先生,來拿您訂的鑽石手鏈吧廠’化著濃妝的售貨小姐對眼前長相英挺的男人微笑,,精明的眼眸流露出鎖定獵物的銳利目光,“瞧瞧,這是我們特地從歐洲總店調來的,保證質地精美。”

    “嗯。”陸蒼麒沈吟著,將指間的鑽石手鏈拿得更遠一些,眯起眼更加仔細地評估鑽石的亮度以及切割、鑲嵌的技巧。

    “您可真有眼光呢,這一款是我們今年才剛剛推出的IoYe系列,來,這是起子,一旦手鏈扣上後,只有這把專用的起子才能打開,您試試看。”

    “……很好,替我包起來吧。”

    ***

    “要走了嗎?”

    “嗯,也該走了。”男人一面放下空空如也的咖啡杯,一面起身,“雖說你老公今晚會比較晚回來,可萬一被他碰到了總是不好。”他微微一笑,“我今天還是先告辭吧,改天我們有機會再聊。”

    “0K。”燕霜凝回他盈盈一笑,跟著起身送客,“今天多謝你幫忙了,你開車回去小心點哦。”

    “我會的。”

    “再見。”

    “再見。”男人頓了一頓,跟著,嘴角揚起半調皮的弧度,“我可以仿照西方禮節來個道別吻嗎?”

    “什麼?”燕霜凝聞言先是一愣,跟著瑩頰迅速染上紅霞,“別胡鬧了……”

    ***

    陸蒼麒哼著歌等著電梯將他帶上樓。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那麼開心,也許是方才在樓下停車時抬頭往上瞥了一眼,瞧見十二樓正對街角的窗戶有燈光透出的關係。

    那扇窗戶正屬於他租來的房子,客廳的燈亮著表示有人在家。

    是霜凝,雖然她曾在電話裏說過自己還有事要忙,可她現在卻已經到了家。

    她在家。一念及此,陸蒼麒不覺伸手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西裝內袋,那裏裝了—個漂亮的小方盒,是他準備送給妻子的結婚周年紀念禮物。

    她在家。俊逸的嘴角剛剛一勾,電梯門便於此時開啟,他踏出步履,差點跟一個正在等電梯的男人撞在一起。

    “對不起。”他迅速道歉。

    “沒關係。”一張好看卻陌生的臉孔回應他。

    他點點頭,沒多理會那張顯然陌生的臉孔,逕自左轉,往家門走去,接著掏出鑰匙,打開大門,迎向一個一望見他,容顏便案然發亮的女人。

    “你回來了!”她一聲驚喊,神情又是訝異又是不敢相信,瑩瑩雙眸掩不住喜悅的光彩。

    看著她真心愉悅的表情,他忍不住微笑,“是啊。”

    “你今晚不是有應酬嗎?”

    “沒有,我今晚沒事。”

    “你——”望向他的星眸忽地一黯,“不會是臨時推掉的吧?”

    “不是。”他蹙眉,不解她的心情為何轉變如此迅速,“你為什麼這麼想?”

    她搖搖頭,墨睫低掩,半晌,才低聲開口,“你不必為我推掉應酬的,我今晚一個人在家也沒問題。”

    “是嗎?”他緊盯著她,“真的沒問題?”

    “嗯。”

    莫名的怒氣忽地竄上心頭,“你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什麼日子?”她揚起臉龐,墨睫微微發顫。

    “真不記得了?”湛眸怒火更熾,在瞪視她蒼白慌然的容顏數秒後,他驀地轉過身,感覺西裝內袋的盒子像某種銳利的刺,狠狠紮著胸口。

    她根本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而他卻像個傻子一樣早在上個月便興匆匆訂了條卡地亞手鏈準備送她。

    他真是個傻瓜,天字第一號傻瓜!

    狼狽的眸光一轉,不願再望向眼前令他又怒又恨的容顏,卻毫無防備地讓另一個更令他震撼的影像落入眼底。

    他咬緊牙關,拼命勻定急促不定的呼吸。

    “這就是原因吧?”一字一句自齒間恨恨逼落。

    “什麼?”在陸蒼麒乍然冰冷的眸光凝視下,燕霜凝忍不住全身一顫,她用手抓著胸前的衣襟,仿佛這樣就能夠抵擋一股從骨子裏透出的寒涼感,“你說什麼……什麼原因?”

    “那個。”陸蒼麒揚起手臂。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燕霜凝跟著將眸光落向客廳沙發上個發亮的銀色物體迅速反照入她眼瞳。

    她一愣。

    那是個打火機,是……應該是剛剛送她回家的男人不小心遺落的……

    天!她的心臟猛然—扯,恍然意識到陸蒼麒聯想到了什麼,連忙回過容顏,面色蒼白。

    “不,蒼麒,你聽我說,你別誤會了……”

    “這就是你今晚不希望我太早回家的原因?”

    “不,不是的,我沒有不希望你回來……”

    “可是你鼓勵我儘管去應酬。”

    “是。但是不是你想像的原因,我……”她語氣迫切,可愈是焦急,口齒愈是不清,愈是心慌意亂,愈不知該從何解釋起,“你聽我說,不是你想像的那樣,那個男人跟我—點關係也沒有……”

    在電梯門口巧遇的男。人身影忽地在腦海顯現,陸蒼麒凜著下頷,原就冷淡的神色更加明滅不定。

    “那麼,果然有個男人了,他是在我進門前一分鐘才匆匆離去的吧?”

    “是,他的確剛走沒多久,可是不是你想像中那樣啊。我只是請他進來喝杯咖啡:我們什麼也沒做——”

    天啊,她究竟在解釋什麼?為什麼仿佛有種愈描愈黑的感覺?而他又為什麼要用那麼寒酷且充滿懷疑的眼神看她,仿佛她試圖以謊言掩蓋出軌的事實?

    她根本什麼也沒做啊!他為什麼這麼看她?

    “你……你不相信我嗎?蒼麒?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她語音顫抖,抬眸半沈痛半祈求地凝睇他。

    可他卻輕易擊碎她柔軟的心,“我是不相信你。你近來的表現讓我無法相信。有哪個女人不希望丈夫常常在家陪著自己的?除非她根本不想見到他!”

    “我……不是這樣……”她怎麼是不想見他?她是太想見他但又不敢放縱自己要求啊,難道他不明白嗎?“你聽我說,蒼麒,我當然想見你,當然希望你的陪伴,可是……”

    “可是他的陪伴更能令你開心吧!”他忽地怒吼,堵去了她婉言解釋,健壯的猿臂跟著一展,粗魯地攫住她的雙肩,“說!他是不是碰過你了?你是不是跟他上床了?”他厲聲問,嫉妒的烈火燒紅了他的雙眸,更燒炙了他的神智,“我不在家的時候你是不是每晚都在屋裏招待他?你究竟有多少入幕之賓?”

    “沒有、沒有!除了你,一個也沒有!”她銳聲嚷道,“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為什麼?因為女人不值得相信!如果你真的還有一點點在意我們的婚姻,為什麼會連今天是什麼日子都不記得?”

    燕霜凝聞言,心臟重重一扯,“是嗎?你認為我不記得嗎?”他掐得她的肩好痛,可卻遠遠比不上她的心痛,“你以為我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極度的委屈攫住她,“我是不敢記得啊。”

    “不敢記得?”他冷哼一聲,“這是什麼愚蠢的藉口?”

    “是啊。你覺得這藉口愚蠢——”她深深吸氣,努力阻止猛然自心頭竄上眼眸的酸澀,“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你自認為比我尊重這樁婚姻嗎?”

    “你!”他一窒,因她忽然的反擊而震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良久,蒼白的唇才吐出陰冷的話浯,“所以這是某種報復羅?”

    “報……報復?”

    “因為不高興我會經養過情婦,所以你也以跟別的男人勾搭不清來報復我——”說著,他冷冷一哂,忽地放開她的雙肩,“因為你曾經發現耳環,所以今晚才故意讓我看見打火機吧?”

    “耳……耳環?”她瞪視他,雖然他俊拔的身形已然退離她兩步,可不知怎地,她卻覺得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氣勢更加裏圍她了,“你……原來知道我撿到了那個耳環?”

    “我當然知道。”俊唇冷冷一扯,“事實上這一切都在我的算計當中。”

    “在你……在你的算計當中?”她問,身子一顫。

    什麼意思?這一切都在他的算計當中?他是故意讓她發現耳環的?故意讓她確認的確有另一個女人存在?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一切究竟是什麼可怕的把戲?

    重重疑慮像黑暗的迷霧朝燕霜凝當頭罩下,她身軀發冷,雙腿發軟,眼前的世界亦逐漸迷茫起來。

    “那個……那個耳環是……誰的?”

    “怎麼?你猜不到嗎?”

    “是……是……”星星鏈墜閃過她腦海,“肖潔的?”

    “……沒錯。”在眸底掠過一道又一道暗沈陰影後,他終於簡潔應道。

    可也就是這簡單的兩個字將燕霜凝逼人了冷絕的冰窖——

    星星耳環是肖潔的?是那個初次見面、她便覺得格外親切的朋友?是那個她推心置腹,將其當成了一生知己的女人?是肖潔?肖潔原來就是蒼麒的……情婦?

    她竟然跟一個搶自己老公的女人成了好朋友?她的好朋友曾經躺在主臥房的那張大床夜夜與她丈夫歡愛,他們曾經在那兒擁抱、親吻、赤裸地做愛……

    其實很多台商到大陸來都會包二奶,所以你過來是對的,至少多陪陪老公,他也不會因為一時寂寞做錯事了。

    你們以後一定會過得很幸福的,霜凝,你對他這麼好,甚至為他下廚,他一定能感受到你的感情的。

    這鏈子其實不貴,是那種到處都有的便宜貨,只是因為它有紀念價值,所以我才一直戴著。

    你要保重,霜凝,如果你的老公欺負你隨時打電話告訴我,我會帶把刀從美國飛回來找他算帳—一

    騙局!騙局!一切都是騙局!肖潔清淺的笑容、對她的溫言鼓勵,都是騙局!一切原來都是蒼麒與她聯手設下的騙局……

    我陸蒼麒的老婆這輩子只有一個,就是你!

    騙人!他說謊,他說謊騙她,這一切都在他的算計當中,都在他的算計當中……

    “啊——”淒厲的銳喊驀地拔尖而起,穿透粉牆、穿透他的耳膜,也穿透了她自己的,可她渾然未覺,不曾察覺自己原來發出了如此心碎且絕望的呼喊,她只是頹然坐倒在地,眼眸無神地望著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那樣空白的眼神震動了陸蒼麒,昏亂的神智驀地一醒,驚覺自己似乎做了太過過分的事,他蹲下身子,“霜凝?”低啞的嗓音帶著幾分猶豫。

    好半晌,毫無血色的容顏才微微一抬,“那孩子呢?”

    “孩子?”

    “你不肯跟我生孩子,卻讓她懷了你的孩子?都三歲大了,那麼可愛的一個小男孩……”她呢喃著,空落的胸膛已無法感受到任何感覺。

    酸、澀、苦、痛她已經毫無感覺了。

    “不,他不是我的孩子……”微微急促的嗓音試圖解釋,

    她卻置若罔聞,只怔怔地望著他,蒼茫而木然地望著他,“……為什麼?”

    陸蒼麒一愕,心臟如遭重擊,原本打算狠狠打擊這個紅杏出牆的女人的,可當真正面對她備受打擊的神情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心依然為她柔軟,“霜凝,我……”要不是殘餘的怒焰依然盤據心頭,他幾乎想道歉了。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嗎?”

    “我——”他想解釋,可不知怎地,滿腔言語就是硬在喉頭,無論如何不肯吐出。

    “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嗎?蒼麒——”熱燙的淚水從眼眶滾落,可落上頰畔,卻立刻成了完全的沁涼,“我不想知道這些的,你以為我不知道有個女人嗎?你以為我沒懷疑過可能是肖潔嗎?可是我不想知道這些,我拼命告訴自己那已經是過去式了,告訴自己不應該懷疑肖潔,不該再斤斤計較你的背叛,我告訴自己我也有錯,是我對你太冷淡,你才會從別的女人身上尋求撫慰,我一直一直這麼告訴自己……”她呼吸一碎,跟著再也忍不住以雙手掩住面頰,哽咽哭泣,“我不……不想知道這些的,真的……真的不想知道——”

    “霜凝——”見她如此心碎失神的模樣,陸蒼麒心跳一亂,跟著不禁責怪起自己,他伸展雙臂,一心一意只想安慰眼前全身發顫的女人,“別哭了……”

    “別碰我!”銳利的呼喊逐去了他輕柔的碰觸。

    他一愣,一時不知所措,“霜凝?”

    “你別碰我。”她冷冷重複,忽地起身,射向他的眸光冰寒無神,“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拋下冷淡的宣言後,她迅速旋身,不數秒,窈窕的身子便隱人客房裏。

    輕微卻冷冽的鎖門聲傳人陸蒼麒耳裏,聽來竟可笑地像是某種喪鐘。

    ***

    她走了。

    趁著他工作之際,她將所有行李收拾得乾乾淨淨,就這麼一走了之,只留下一張字跡潦草的紙條。

    我已經累了。

    放過我吧,這場可悲的婚姻遊戲我真的玩不下去了——

    簡單的兩句話,卻清楚地表達了她的失望與決絕。

    他果然傷她太重了嗎?

    他其實不想傷她,明知自己坦白與肖潔之間的關係對她會是最重的打擊,卻還是毫不容情地重重傷她……

    因為妒恨。

    不甘她與別的男人牽扯,所以忍不住妒恨,她燕霜凝明明就是他陸蒼麒的妻子,為什麼要背著他與別的男人來往?

    每當想起她纖細的橋軀曾經被某個男人緊緊地擁在懷裏,她剔透的星眸也曾經恍若在與他做愛時那般迷朦地望著另一個男人……他就忍不住強烈妒恨!

    該死的女人!

    她該死的怎能一面說著愛他,一面跟別的男人上床?

    她該死的怎麼有能耐讓他明明滿腔憎惡她的背叛,卻還依然為她的眼淚心疼?

    她是怎麼樣可怕的女人,而他又是什麼樣愚蠢的男人?

    “去他的!”

    一念及此,陸蒼麒再也忍不住又怒又惱的詛咒,拳頭一握,狠狠敲擊窗戶玻璃。

    刺骨的疼痛傳來,他卻渾然未覺,只是神情空白地瞪著窗外,直到辦公室電話鈴聲響起。

    他不耐地拿起話筒,“喂。”

    “蒼麒嗎?我是李玉珊。”

    李玉珊?濃眉一蹙,迅速從記憶庫裏翻出這個人名,“是小陳的太太啊,怎麼?有事嗎?”

    “也沒什麼,就跟你問問霜凝最近怎麼了,好幾天沒見她人影了,打她手機也都沒回應。”

    “哦,霜凝啊。”他深呼吸,語聲微微緊繃,“她……臨時有事到奧地利看她媽媽去了。”

    “原來她到奧地利去了,難怪這幾天找不到人。嗯,沒事就好了……”

    “不好意思讓你為她擔心了。”他客氣地應道,意欲就此掛斷電話,“那我們改天……”

    “對了,麻煩你轉告霜凝,我弟弟說謝謝她呢。”

    他一愣,“你弟弟?”

    “是啊,霜凝沒告訴你嗎?我弟弟是霜凝大學時的學弟,就是那天晚上送霜凝回家的那一個……對了,你可能沒遇上他,總之,我弟弟說要謝謝霜凝這個學姐在學校老照顧他,連他女朋友都還是靠她這個學姐幫忙才追到的呢……”李玉珊嘮嘮叨叨地說著,一開口就沒完沒了,不失話匣子本色。

    陸蒼麒聽著,神思逐漸茫然,心緒也跟著起伏不定。

    那天遺落打火機在客廳沙發上的男人,是霜凝的學弟?

    原來他只是個……學弟?

    極度的驚慌驀地攫住陸蒼麒,他手一顫,話筒不知不覺滑落,在辦公桌上敲出清脆聲響。

    老天!他究竟做了什麼?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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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0:50:27


    奧地利因斯布魯克

    因斯布魯克的冬天,很冷。

    雖然並未落雪,可迎面而來的寒風足以令每一個走在街道的路人行色匆匆,一個個拉緊了圍巾,試圖借由親近輕軟的羊毛取得一點點溫暖。

    但這其中並不包括燕霜凝,她不僅沒有拉緊圍巾,甚至赤裸著一雙沒戴手套的手提著剛剛在超市裝滿的購物袋。

    她步履輕緩,狀若優閑,但卻掩不住一絲絲意興闌珊的意味。

    是的,意興闌珊,自從離開北京後,日子對她而言便成了一頁又一頁的空白,既不知該在上頭揮灑些什麼,也不想揮灑些什麼。

    就這樣過了吧。空白也好,彩色也好,說到底又有什麼分別呢?

    她漠然地想,揚起頭來,眸光落向遠處美麗的山景。

    傍山而建的小城因斯布魯克周遭總是彌漫著薄薄的霧,像在畫布上噴灑水煙,淡化了遠處翠山的綠,卻增添了幾分浪漫的朦朧。

    初次來到這座山城的觀光客沒有一位不為它秀雅的美讚歎的,即便是在這裏居住多年的奧地利人,偶爾揚起視線,也要忍不住輕聲歎息。

    可燕霜凝卻無動於衷,一顆冰心不曾因為從前難得能見的美是稍稍融化。

    她漠然地收回視線,漠然地繼續前進,漠然地轉進一棟老式兩層樓房小巧雅致的庭院,自大衣裏取出鑰匙打開大門。

    “媽媽,阿姨,我回來了。”

    “霜凝,回來了啊。”一個頭髮半白的婦人迎了出來,腰上系著圍裙,手中還握著鍋爐,“猜猜誰來了?”

    “誰?”燕霜凝淡淡地問,可心臟卻奇異地抽動了一下,她凝眉,倏地咬緊牙關。

    “是你弟弟啊。他特地從臺灣飛過來了。”

    “喬書?”她輕輕吐息,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一種像是失落又像松一口氣的感覺,數秒後,唇角終於因為這樣的消息揚起淺淺微笑,“在哪兒?他沒事吧?傷口都好了嗎?”

    “我全好了,完全沒事。”回答她問題的正是燕喬書清朗渾厚的嗓音,他精瘦的身軀忽地挺立姐姐面前,線條分明的臉龐滿是笑意,“好久不見,老姐。”

    燕霜凝微笑加深,“看樣子你元氣十足呢。”她伸出雙臂,緊緊地跟弟弟擁抱一下,接著鬆開他,退後幾步觀察著,“嗯,好像真的沒事了,身子酸了一點,不過無所謂,有老媽在,肯定很快就能把你那幾兩肉補回來的。”

    自從上個星期接獲喬書在臺北的好友江若悠的電話,告訴母女倆喬書為了救她不幸身受槍傷的消息後,兩人就一直忍不住擔憂,要不是江若悠安撫她們喬書的傷勢已然無礙,她再怎麼不願回臺北也要馬上飛回去。

    幸好喬書沒事,幸好她不必飛回臺北……

    她想,神色變換不定。

    燕喬書卻像沒注意到她的異樣,逕自進出一貫率直的朗笑,“老姊不愧是老姊,一下就看出你弟弟的心思了,我這麼快飛回來,就是想讓老媽好好善我補補。”

    “別高興得太早,”燕霜凝睨他一眼,“要知道這裏的廚房現在可不只老媽一人在管。”

    “什麼意思?”燕喬書不解。

    “意思是你老姊偶爾也會進廚房,你啊,最好提早準備一些腸胃藥。”說著,燕霜凝就要邁開步履,隨著母親一起進廚房。

    燕喬書卻喚住了她,“等一下,老姊,我還有話問你呢。”

    燕霜凝腳步一凝,卻沒有回頭,“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那件事我已經決定了,我不想多作解釋。”

    “……你真的決定跟姊夫離婚?”

    “嗯。”

    “為什麼?”

    “我說了我不想解釋……”

    “姊,你知道今天除了我,還有另一個人也來到這裏了嗎?”

    燕霜凝聞言,身子一僵,呼吸跟著一屏。她凝立原地,一動也不敢動,直到—個沙啞的男人嗓音飄人她耳膜,扭緊她以為早已不曉得疼痛的心。

    “……霜凝,是我。”

    “……你來做什麼?”

    “我來解釋。你沒收到我的E—mail嗎?”

    “我在這邊不上網。”

    “可是媽媽告訴我,你在這兒天天上網的……”

    “我沒有!”

    “霜凝……”

    沈痛的呼喚幾乎撕碎燕霜凝的心,她驀地旋身,充滿怨怒的眸光冷冷射向她寧願一輩子再也不見的男人,“你還來這裏幹什麼?我不想見到你,聽清楚了嗎?我、不、想、見、你!”

    ***

    她不想見他。

    是他應得的,他的報應……

    陸蒼麒深深歎息,望著那扇緊緊閉著的門扉,她將臥房房門關得那麼緊,幾乎一絲光線也無法流泄,正如她的心門也緊緊閉著一般。

    她真的不想見他,就連晚飯也不肯下樓吃,一個人躲到二樓房裏。

    陸蒼麒站在門口,有片刻思緒一片茫然,手足無措。

    為了讓小兩口好好談談,燕家人特地將樓上留給了他們,可面對著一室靜謐,面對著眼前這扇緊閉的門扉,他卻忽然不曉得怎麼辦才好……不,或許該說自從她在北京不告而別後,他便早已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霜……霜凝,”他深吸一口氣,啞聲喚著近日來不知在心底夢裏喚過幾百遍的芳名,“跟我談談好嗎?”

    沒有回應。

    她的心門緊閉,柔唇也不肯為他輕啟。

    陸蒼麒等了一會兒,一顆高高提起的心亦逐漸沈落,他握緊雙拳,雙肩微垂上向玉樹臨風的身軀此刻顯得有些頹然。

    “霜凝,你能不能……聽我解釋?”他騰著門扉,湛幽的眸子明明什麼也看不到,可腦海卻清晰地浮現一個女人纖細的倩影。

    她靠坐在門扉的另一邊,雙手抱膝,螓首深深埋人。

    她在聽著他說話,雖然不肯回應,但她仍然願意聽他說。似真似幻的影像給了他勇氣,他雙腿一曲,跟著坐倒在地,背部緊緊靠著門,就好像緊緊靠著她柔軟的嬌軀一般。

    他深深吸氣,喉間漲滿千言萬語,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好—會兒,低微沙啞的嗓音才幽幽揚起,“霜凝,你記得那一年我們在你家見面時,你往我臉上潑酒那件事吧?”

    門的對面並沒有傳來任何聲響,陸蒼麒也料到了,只是閉了閉眸,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那時候我們正在聽德弗劄克的交響曲——一第九號,新世界記得嗎?”他頓了頓,“其實比起‘新世界’,還有更多我更欣賞的古典樂作品,可不知怎地,從那一回起,我便愛上了這首交響曲,每次逛唱片行,都會不由自主地尋找最新錄製的版本,然後買回家,一遍又一遍地放來聽。很莫名其妙,對吧?”俊唇扯開自嘲的弧度,英眸卻瞬間滿蘊柔情,“可現在想想,也許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在心中—點一滴凝聚你的形象,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你開始,—點一滴滲入我心中……”

    ***

    新世界交響曲!這些年來他原來一直反覆不停地聽著這首交響曲——

    跟她一樣。

    聽聞陸蒼麒沙啞的表白,燕霜凝禁不住心頭一陣強烈震撼,她驀地揚起蒼白的容顏,迷惘的眸光射向床頭音響。

    就連現在,在她這麼恨他的時候,音響裏擺的,仍是新世界交響曲的CD。

    即便在她如此恨他的時候,在她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願見他的時候,每一個淒清寂靜的夜晚,她仍是反反覆覆聽著這首交響樂——

    “……當爸爸以家族企業的股份要脅我娶你時,”低啞的語聲繼續從門的另一邊悠悠傳來,“我確實相當不高興,跟他大吵了一架,可一方面受不了公司落到陳月英那個女人手上,一方面也受不了他愈來愈骨瘦如柴的身子,我終於還是答應了他。坦白說,我答應他要娶你,可卻不敢擔保你一定會嫁給我,只要一想起之前我們每一回碰面都是那種擦槍走火、隨時就要引爆大戰的場面,我頓時就會沒把握起來……向你求婚時會吻你,也是為了擾亂你的神智,而你果然在昏昏沈沈當中答應了我的求婚——”

    是的,她答應了他的求婚在被他吻得天旋地轉的時候。

    當時,她滿心滿腦只有他,可以不顧一切答應他任何事,何況只是要她嫁給他呢?

    她根本是一腔愉悅啊。

    一念及此,燕霜凝蒼白的嘴角一扯,拉開三分自嘲,卻有七分哀傷的微笑。

    陸蒼麒仿佛看到了她的反應,嗓音微微急促起來,“對我計謀的得逞我其實並不覺得得意,相反地,當我看見你那麼努力想要做好我的妻子,就忍不住莫名焦躁,霜凝,我明咀是不懷好意、為了自己的私利才娶你,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呢?你不僅對我好,甚至還毫不諱言愛上我這個從沒給你好臉色看過的男人——天!”他嗓音更加緊繃壓抑,“我真的覺得壓力好大,我覺得自己不配得到你的愛,更怕讓你愛上我的後果——”

    為什麼?

    聽著他沈重的告白,她一顆心再也無法保持冰冷了,在最最深處,小小的火苗悄然竄起。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敢讓她愛他呢?

    “……霜凝,你曾經見過我親生母親一次吧?在我們都還很小的時候。她在我十二歲那年就去世了,因為久病纏身。我媽媽她就是那種為了愛全心全意奉獻的女人,丈夫、孩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除了她的家庭,她沒有自己。這也就是為什麼,她一旦得知我父親有外遇,便瀕臨精神崩潰的原因。”他頓了頓,輕輕歎息“霜凝,你知道嗎?小時候,我跟蒼鴻是一路看著我媽媽愈來愈加病弱長大的,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加虛弱,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需要我們兩個孩子,因為她最鍾愛的那個男人,已經不再愛她了。你可以想像這樣的結果是什麼嗎?蒼鴻跟媽媽的感情愈加親密,我卻反而愈想逃開。我真覺得透不過氣,當她滿眼期盼地望著我,盼望著我一再對她保證我愛她、在乎她這個母親的時候,我感覺到的是完全地透不過氣——為什麼?”沈鬱的嗓音逐漸激動起來,“為什麼她要這麼依賴我們呢?為什麼她不能好好經營屬於她的生活呢?為什麼她的一切都得寄託在別人身上呢?為什麼?”

    他不停地問,一遍比一遍更加激昂,卻也更加惆悵。

    燕霜凝聽著,忽然有些領悟了,一股奇異的酸澀從心底逐漸沖上眼眸——

    “所以我真的很怕你愛上我,真的很怕,我怕到最後會因為你的愛而透不過氣……”

    是啊,他當然害怕她愛上他了,他怕她會成為另——個母親,另一個令他心疼、卻也讓他忍不住想遠遠逃開的女人一一

    “對不起,我知道我真的是一個很過分的男人,甚至可以說有點懦弱,我沒勇氣去愛,也沒勇氣接受別人對我的愛,所以我要遠遠地推開你,遠遠地,愈遠愈好……”.她明白了,她懂了,終於知道他為什麼在聽到她說愛他時,會是那麼掙扎又驚怒的神情——

    “……我雖然希望遠遠地推開你,可當你對我提出離婚,決定離開我時,我卻又該死的捨不得,怎麼樣也無法放手——.”

    是嗎?他捨不得嗎?他真的捨不得嗎?

    火苗更熾了,冰心一點一點融化——

    “霜凝,不論你心中對我現在是什麼看法,請你相信我,肖潔的孩子不是我的,她會認識你也不是我刻意安排,我們絕對沒有聯手欺騙你的意圖,絕對沒有……”

    “那耳環呢?”她終於開口了,雖然只是細微的嗓音。

    他應該聽到了,因為一陣微微急促的抽氣聲傳人燕霜凝耳裏。

    “……耳環是肖潔不小心掉落在廚房的,我撿起它,故意塞到床墊—一”他低聲道,“別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連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只是忽然有種渴望想讓你撿到,想看看你會有什麼反應——”

    為什麼想看她的反應?他究竟想做什麼?他難道如此想傷她嗎?他明知道她絕不願得知另一個女人真的曾經存在的……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燕霜凝不解,心海狂亂起伏,呼吸亦失去該有的韻律。她咬緊牙關,緊緊地咬著,一語不發。

    “霜凝?你怎麼了?”他似乎料到了她的反應,語調蘊著掩飾不住的慌張,“你說說話好嗎?你……原諒我好嗎?”

    她沒說話,頰畔卻涼涼劃下兩道淚痕。

    沈默像最幽暗的陰影,漫天蓋地而來,壓得兩人皆是透不過氣。

    “對不起。”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開口了,低微地、沙啞地,“我知道自己真的是一個很卑鄙的男人,既卑鄙又無聊,我真的不配你如此愛我,更不值得你的原諒。”

    她聞言,掩落墨睫,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顆一顆滑落。

    “……我還是離開好了,我猜你還是不想見我吧。”

    沙沙的聲音朦朧響起,想必他正站起他修長挺拔的身軀吧。

    “再見了,霜凝。”他站直身子,雙唇幽幽吐落最後的道別,“如果有一天你忽然想見我——不論什麼時候,即使只是想來狠狠罵我一頓,我都會很歡迎的。我……會等你,一直等你——”

    他忽地停頓,她知道他是在等自己開口,她深深吸氣,再吐氣,仍然一句話也不說。

    “這個留給你。”隨著他低啞嗓音落下的是某種物體敲落地面的聲響,接著,又是一陣沈寂,“……我走了。”短短三個字承載著懾人的落寞。

    她驀地倒抽一口氣,腦海頓時一片空白,好半晌,才顫著右手摸索著音響遙控器,按下CD播放鍵。

    第九號,新世界,第一樂章——

    一直到第一聲鼓聲響起,她才敢放縱自己慟然哭泣。

    ***

    是雨?還是雪?

    濕涼的液體沾染陸蒼麒的頰,他伸手抹去,意識朦朧。

    黯淡的幽眸朝天際望去,暗黑—片,既無絲絲雨幕,亦不見朵朵雪花。

    沒有雨,也不是雪,那手指這濕涼的觸感會是什麼?他怔怔地想,怔怔望著自己修長的手指,直到一陣朦朧的腳步聲敲人他耳膜。

    腳步聲由遠而近,由朦朧而清晰,由急促到輕緩,終於,消逸無聲。

    陸蒼麒屏住氣息,心跳急遽若萬馬奔騰,挺拔的身軀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旋過,不敢去猜測身後匆匆追上他的人是誰。

    他怔立著,一動不動。

    “……這是什麼意思?”低啞的嗓音輕輕拂過他耳畔,他心一扯。

    是霜凝,是她的聲音,是她追來了——

    他深深吸氣,好半晌,才敢旋過身,在眼瞳清清楚楚地映人一張蒼白容顏時,心跳忽然停了。

    她站在那兒,芳唇緊緊抿著,神色倔強地瞪著他,朝向他攤開的手掌上,躺著粉色絨布方盒。

    “這是——”嗓音差點不爭氣地梗在喉頭,“是我那天本來想送你的禮物。”

    “禮物?”

    “結婚周年紀念。”

    她不語,默默望著他,接著,打開盒子,取出在蒼茫夜色下分外璀璨的鑽石手鏈,“這不是卡地亞那款Love嗎?”

    “……嗯。”

    “你——”明眸凝定他,變換過數道複雜神采,像是淡淡猶豫,又似微微心疼。她望著他,好一會兒,才輕啟柔唇,“那天那個男人只是我學弟,因為碰上了所以他開車送我回家,我們只是聊一聊而已,什麼也沒做……”

    “我知道。”陸蒼麒止住她,語氣不覺帶著自責的急切,“陳太太那天為了找你,打電話給我,全跟我說了”他忽地一頓,閉了閉眸,“對不起,霜凝,我太小家子氣,不應該懷疑你,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請原諒我……”

    她打斷他的話,“你知道那樣的懷疑很傷人嗎?”

    “我知道。”他回道,語氣黯然。

    “我絕不會背叛你,更不會為了報復你特地把男人的打火機留在沙發上。”

    “我知道。”

    “你知道我那天聽你說肖潔跟你……”瞪視他的明眸氤氳,蘊著氣憤的嗓音更微微顫抖,“我有多麼難過嗎”我不願意相信,不相信我的好朋友跟我老公竟然……”

    “我知道。”墨睫一落,不敢看她哀痛的神色。

    “你甚至故意讓我發現耳環,你——”她繼續哀傷的質問,瞪視他好一會兒,接著,呼吸一緊,淚珠終於沾上眼睫,“真的那麼討厭我嗎?”

    湛眸迅速揚起,“不,我不討厭,霜凝,不是因為討厭,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陸蒼麒慌亂地道著歉,嗓音發顫,雙拳緊緊握著,“我並不是真的想刺傷你,我只是……只是被嫉妒蒙蔽了心智。”

    “你……嫉妒?”她不敢相信。

    “是的,我嫉妒。”他點頭承認,沈啞的嗓音再度增添了幾分懊惱與自責,“霜凝,我那天其實是一心一意想見到你的。為了能與你共度結婚紀念日,我不惜排開所有其他事,但當我打電話給你時,卻得到你冷淡的回應,接著我趕回家,卻發現你剛剛送走一個男人——”

    一連串突如其來的告白驚怔了燕霜凝,她愣愣聽著,心海起伏不定。

    而他仿佛沒注意到她忽然呆怔的神情,雙唇仍然急促地繼續吐落真情告白,“我忍不住激動,我以為……以為你是為了與男人私會才藉口自己晚上也有事,才不願意我早點回家,我……”

    她心弦一扯,再也聽不下去了。

    “蒼麒,你誤會了。我……我之所以會那麼說是因為不願意你為了陪我耽誤了工作。我是因為……因為怕自己太依賴你,成了你口中的菟絲花,所以才——”她眨眨眼,酸澀滾熱的淚水流泄雙頰。

    為什麼?為什麼她明明是為了維繫兩人感情所做的努力卻造成了他的誤會?卻反而成了兩人在那天晚上決裂的導火線?

    為什麼明明是為了愛一個人而做的舉動,對方卻絲毫感受不到?

    為什麼會這樣?

    一念及此,燕霜凝猛地搖頭,淚水掉得更凶了。

    “不要哭,霜凝,別哭。”一串串晶瑩的淚珠令原先就微微慌亂的陸蒼麒更加手足無措,他抬起右手,嘗試想為她拭去頰畔的淚水,卻又害怕她不願意接受他的碰觸,掙扎了好一會兒,最後右手依然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我……我是因為愛你所以才想多跟你在一起,也是……也是因為愛你才不敢太依賴你,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懂?”她哭著,哽咽委屈的嗓音擰得他心臟緊緊地、緊緊地發疼。

    他深吸一口氣,感覺視界逐漸朦朧,“對不起,霜凝,我現在都明白了。對不起,明明是我自己沒勇氣面對感情,還要冠冕堂皇地要求你。霜凝,我……我現在逐漸懂了,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有時候是可以為她拋下一些東西的,比如結婚紀念日,我寧願不應酬也希望能見到你……”

    “什麼意思?”敏感的字眼忽地攫住她的注意力,迷蒙的眼眸震驚地揚起,凝向他,“你……愛我?”

    “……嗯。”他輕輕頷首。

    他愛她?他愛她?

    她無法相信,“……什麼時候開始?”

    “我不知道——”他微微苦笑,“也許是從你往我臉上潑酒那一天開始吧。”

    “……這麼早?“燕霜凝愣愣地。

    “嗯,我想是吧。”

    他愛她,他愛她!他——真的愛她!

    極度的喜悅排山倒海而來,逼得燕霜凝幾乎透不過氣,她深深呼吸,拚命平定失速的心韻,但最終還是無法輕易令自己冷靜,激動地抓住他的右手,緊緊貼住自己的面頰,“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蒼麒?為什麼讓你自己跟我都受了這麼多苦?你這笨蛋,簡直笨透了。”她喃喃責駡他,微微氣惱,卻有更多心疼,“笨透了,蒼麒,你真可惡——”流漾著水霧的瞳眸迷蒙地望著他,深深地,教陸蒼麒又是心悸,又是感動。

    “你願意原諒我嗎?霜凝,原諒我這個懦弱的男人?”他問,低啞的語氣顫抖著祈求,“原諒我明明愛著你,卻沒有勇氣承認……”

    “別這麼說,蒼麒,這不是誰原諒準的問題!”她激動地喊,纖細的身軀翩然投入他懷裏,微涼的臉頰跟著貼緊他的,“別再如此苛責自己,也許你有錯,也許我也有錯,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已經過去了——”顫然的嗓音忽地一頓,“你……你的臉怎麼濕濕的?”

    “……嗯,是啊。”

    “是雨,還是雪?”

    “我不確定——”

    她仰頭凝睇他,明眸掠過無數複雜光影,半晌,優美的菱唇驀地揚起調皮的弧度,“總不會是我往你臉上又潑酒吧?”

    他跟著笑了,淡淡地,悠悠地,湛眸深情睇著她。

    “……你說呢?”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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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0:50:54

尾聲

    霜凝:

    很高興又收到你的E—mail。知道嗎?你懷孕的消息著實讓我興奮了好一會兒,因為這代表你現在真真正正過著幸福的婚姻生活。

    真的,我真的很高興你和蒼麒誤會冰釋,更開心你不計前嫌,仍然願意繼續我們的友誼。

    霜凝,也許你無法想像我現在的感覺,我覺得像得回了曾經失去的重要寶物,我是那麼高興、它能夠失而復得,並不禁有些惶恐,怕有一天又會不小心弄丟了它……

    別笑我,我知道我想太多了,我只是不由自主有些恐慌。

    但霜凝,除了慶倖自己得到你的原諒,我還想告訴你一件事,一件我由你最近的郵件裏猜出蒼麒並沒有告訴你的事。

    我想告訴你,霜凝,蒼麒他其實從來不曾跟我上床。

    你看到這裏一定會很驚訝,甚至也許懷疑我只是為了、安慰你才如是說,但,我一定要慎重強調,這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別說你不敢置信,就連剛開始的我,也對這樣的處境感到難以接受。

    不曉得蒼麒有沒有告訴過你?在上海,其實是我主動對他提出成為他情婦的要求的,當時的我一心想以最快的方法賺錢,又見到周遭大多台商花天酒地包二奶的放蕩案例,我想,只要你情我願,自己又何妨在這樣的風流遊戲中取得未來生活的保障?

    於是,我透過朋友認識了當時孑然一身定居大陸的蒼麒,向他毛遂自薦。

    他的乾脆答應在我意料當中,可當我們同居之後,他不曾履行同居權利卻遠遠在我意料之外。

    我不明白為什麼,如果最終他要的只是一個肯每天為他煮飯洗衣服、照料他生活起居的女人,那請一個全天候的管家不就得了,又何必花重金在家裏養一個情婦?

    沒錯,他是曾經擁抱過我,甚至在聽了我過去的故事後給了我一個溫暖的親吻,可,也就僅此而已。

    對他莫名的態度我一直想不透,直到有一天偶然之間我在他皮夾發現了你的照片,才恍然大悟。

    霜凝,他把你的照片藏在皮夾最底層,不是因為他不想念你,不是因為他不在乎你,就因為他太想你、太在乎你了,才如此倔強地不肯對自己承認。

    他根本就深愛著你,與我的協議只是他下意識裏對你倆的婚姻所下的一個賭注。

    他想借著與我同進同出的假像,讓難堪的流言傳回臺灣,傳到你的耳裏,於是,你便會怒氣衝衝前來大陸與他攤牌,甚至之後他故意把我的耳環夾在床墊間令你發現,我想也是為了試探你

    是的,我猜,這就是蒼麒潛意識裏的想法,只是他自己一直不曾發現,或許到現在也仍然未曾明白。

    然而我這個旁觀者,卻是清清楚楚的。

    霜凝,一個女人是很難不為這樣一個表面無情、其實卻深情的男人動心的。在想透了蒼麒的動機後,我忽然很渴望見見那個明明讓他愛到了骨子裏、卻又不肯對自己承認的妻子是怎樣—個女人……

    所以才有那一回我們在星巴克的初次相遇,那天下午其實我是特意跟蹤你的。

    霜凝,我雖然料到了能讓他如此深愛的女人一定十分特殊,可卻沒想到,就連我自己也喜歡上了你,衷心期盼與你成為好友。

    你真的是個十分特別的女人,如此純真溫雅,訪佛只看見這世上的—切美好——別誤會,我並非暗示你不解世事,我只是非常羨慕你,羨慕相信人性、相信這個世界的你。

    你的心,如此純真、如此柔軟,能對初識不久的我傾心相交,也能在意識到蒼麒的寂寞時眼眸立刻泛起淚光——就因為這樣情不自禁的眼淚,讓我相信她絕對是深愛著蒼麒的。

    你愛蒼麒,而他也深愛著你。

    霜凝,他真的是非常非常愛你的,也許他不善於表達,但一個女人一生只要能得一個男人這樣珍愛,便擁有了最大的幸福。

    我曾經擁有過這樣的幸福,而我深深相信,你的幸福會比我的更甜蜜、更綿長——

    祝福你們!

    肖潔於二OO一年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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