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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46:09

聘后為妻 作者:喬寧

她不知自己走了什麼黴運,先是被善妒的皇后害死
一縷芳魂遊蕩人間十年,最後重生成為誠王世子妃
原以為重生一世,一切可以重新來過
沒想到一道聖旨,她這個死過一遭
好不容易離開那個惡夢的局外人,竟然又重回皇宮──
她在後宮守分守己,不奢求不屬於自己的位置
偏偏她不去招惹人,某妖孽卻頻頻來打擾她的清淨……
繆容青聰明早慧,十五歲就破格入閣出仕
在朝堂以及世人面前,樹立起英明神武的形象
可是在她眼裡,他是個心思深沈又工于謀略的野心家
仗著有太后撐腰,又有龐大的繆氏親族幫襯
堪稱是大樑的地下皇帝,諸王百官只認他為主──
老實說,他的行為讓她看也看不懂
明明是密謀篡位的奸臣,卻做著剷除朝中惡臣的事
明明能夠納娶天下絕色,偏要調戲貌不驚人才不全的她
唉,都怪當初她不該一時客套請他吃那碗面
誰知道這一吃,從此誤終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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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4 11:46:34


    夐夜寂寂。

    一滴雨露悄悄落下,滴在剪花窗外的一株白色山茶花上。水珠落在將謝未謝的花瓣上,彷佛凝結一般,歲月悠悠,隨之靜止。

    花落無聲。

    冉碧心猛地睜開眼,自錦裘裡翻坐起身。明明不過是春末時分,氣候仍寒著,她卻盜了一身香汗,浸濕了中衣底下的褻衣。

    「阿碧可是夢魘了?」

    暖炕另一側的年輕男子,揉著惺忪睡眼,很是掙扎的從被窩裡爬起身。

    冉碧心連忙壓下男子,輕手輕腳的替他掖好被子,聲嗓極輕的安撫道:「天寒,莫要起來,當心著涼。」

    耿歡躺回原位,清秀的臉蛋掛著一絲笑,眼神乾淨如初雪,不帶一分成年男子該有的算計與深沈。

    他拉了拉冉碧心的手,軟聲撒嬌道:「阿碧一塊兒睡。」

    冉碧心一向順著他,便重新躺了下來,與耿歡隔著半隻手臂的距離,一起同寢共枕的睡下。

    直到聽見身旁傳來規律的吐納聲,冉碧心才抽回被男子握住的那只手,輕緩地掀開被角,動作靈巧的下了錦榻。

    她披好外衫,來到窗邊的暖炕落坐,先是發了一會兒愣,才抬手推開一道窗縫,望著庭院一角的茶花在微弱月色下盛開,夜空細雨霏霏,頗具詩意。

    莫名地,她心底湧上一股惡寒,她哆嗦了下,將窗合上,拉緊了外衫,正欲返回錦榻時,庭院外邊卻傳來一陣喧鬧聲。

    不祥的預感,伴隨尚未退下的惡寒,陣陣傳來,她飛快套好外衫,隨手抽過黃花梨鳳首衣架上的織錦腰帶,將外衫束緊。

    才剛剛束好腰帶,房門便被砰砰敲響,每一下都好似敲在冉碧心心頭上,震得她渾身緊繃。

    「世子爺,世子妃,宮中的總管秦公公來了。」門外傳來守夜丫鬟壓低聲的驚嚷。

    「可知道是何事?」冉碧心開了門,一把將丫鬟拉進屋裡,謹慎地問道。

    丫鬟慘白著張臉,烏黑眼珠不斷往外覷,不敢吱聲。

    冉碧心心下一涼,放開丫鬟往回走,叫醒了猶在酣眠的耿歡。

    「歡兒,別睡了,秦公公來了。」

    耿歡睜開了兩條眼縫,睡意濃重的哼了聲:「他來幹什麼?天還沒亮,宮門還沒開,沒得玩兒。」

    冉碧心好聲好氣的哄道:「秦公公不是來找你進宮玩的。」

    驀地,耿歡像是聽懂了什麼似的,一臉慌亂的掀開被子,手足無措的爬下榻,抓起鞋襪胡亂套著。

    冉碧心暗暗歎了口氣,蹲下身子替他將鞋襪穿好,再幫他取來衣架上的直裰,為他系好腰帶。

    耿歡一把攥住她剛要收回的雙手,那雙乾淨的眼珠,此刻正被恐懼填滿,眼巴巴地緊瞅著她。

    「阿碧會隨歡兒一塊兒進宮嗎?」

    聽著這聲充滿依賴的央求,冉碧心心下一軟,反手握了握耿歡那雙比女子還白嫩的手。

    「那自是當然。」她神態鎮定,眉眼間端著一束與年輕外貌不相符的沈穩。「阿碧是歡兒的妻,自當陪伴左右。」

    得了她的允諾,慌亂失了神的耿歡,像是得了糖的孩子,躁動的情緒總算稍稍安靜下來。

    庭院裡響起了府中下人的催喚:「世子爺,世子妃,秦公公在正廳候著。」

    冉碧心放開了耿歡的手,輕推他一把。「走吧。」

    耿歡皺了皺清秀的臉龐,露出不情願的表情,可在冉碧心使了個眼色下,只能抿緊嘴,抬頭挺胸的走出寢房。

    來到正廳時,裡邊的下人已經跪了一地,就連太夫人烏氏與誠王妃何氏亦無例外,全都恭恭敬敬跪著站在廳堂中央的藍衫太監。

    耿歡領著冉碧心進了廳堂,有模有樣的跪了下來。期間,冉碧心不著痕跡地用眼角覷了秦總管一眼,見他仰著下巴,趾高氣昂的嘴臉,心下不禁生起鄙夷。

    想當年,這個小秦子不過是大總管身邊的一條哈巴狗,鎮日跟前跟後,緊緊巴著前朝尚未當上皇后的蘭貴妃,什麼骯髒事都幹過,為了攀權附勢,什麼醜樣都有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耿家人一到齊,便齊齊伏地而跪。

    眾人跪的自然不是眼前的秦總管,而是他手中那道聖旨。

    秦總管抖了抖早已攤開的聖旨,笑得頗見諂媚的道:「方才太夫人與誠王妃已經代接聖旨,世子爺快快請起。」

    耿歡愣了愣,下意識望向太夫人烏氏,太夫人卻是低著頭,貌似紅了眼眶。

    「時候不早了,那麼有請耿世子隨小的一塊兒進宮面聖。」秦總管催促道。

    誠王妃何氏抬起了頭,央求道:「秦公公,聖旨只有宣詔歡兒入宮面聖,您老可知道聖上是為了何事……」

    「王妃莫怪,小的不過是奉聖上旨意,前來宣詔聖旨,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揣測聖意,除了聖上自個兒,誰也不曉得聖上召世子爺進宮所為何事。」

    見秦總管態度強硬,不願透露半點口風,何氏滿眼不安,只好軟下聲,又央求道:「秦公公,您老也知道世子爺的情況……可否讓世子妃陪同一塊兒入宮面聖?」

    秦總管眼角一掀,睨向伏身跪在耿歡後方的藕色人影,略帶遲疑的回道:「聖上只說讓世子爺進宮,可沒說能帶上其他人。」

    「秦公公,求求您了,世子爺生性膽小,罕少進宮,若是沒讓世子妃陪同,怕是稍有不慎,便會觸犯龍顏,冒犯了聖上。」

    見年近七旬的太夫人開了口,秦總管態度稍稍軟化,道:「那好吧!就請世子妃隨世子爺一塊兒入宮面聖。」

    「老身謝過秦公公。」太夫人烏氏連連道謝,一起身便喊來貼身丫鬟,從丫鬟手裡捧的烏木篩金匣子取出一對金玉鐲,不避諱的塞給了秦總管。

    「有勞秦公公了。」誠王妃何氏亦上前塞了兩隻白玉環。

    秦總管也不推辭,笑笑地接過,一把就往腰間暗袋塞。「小的在門外馬車候著,還請世子爺與世子妃加緊腳步。」

    「這就來,這就來。」烏氏嚷道。

    秦總管一走,冉碧心便讓何氏拉起身,緊緊攥住她的雙手叮囑:「阿碧,你可要好好幫歡兒。」

    再多的話,饒是想說也不能說,只能以一記苦苦哀求的眼神訴盡,何氏眼眶盈淚,表情甚是哀戚。

    冉碧心實在不忍,卻也無能為力,只能再三允諾:「王妃且放心,阿碧定會在旁幫襯著,護著世子爺。」

    太夫人烏氏在一旁頻頻拭淚,嘴裡喃喃念道:「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躲也躲不過。」

    儘管先前已被再三告誡,可面對此情此景,耿歡仍是難忍慌亂。「祖母,娘親,歡兒真的非去不可嗎?」

    聞言,烏氏與何氏俱是難受得別開臉,摀嘴啜泣。

    冉碧心扯了扯耿歡的手臂,悄悄對他使了個眼色。

    耿歡見她如此,便按著冉碧心先前所教導的,立馬改了口:「祖母,娘親,您們莫要擔心歡兒,歡兒進了宮一定會謹慎小心,不會給誠王府失了顏面。」

    冉碧心牽起耿歡的手,在誠王府出了名的兩位寡婦淚眼目送之下,出了正廳,步向外宅。

    王府大門外,馬車列隊,燭火通明,秦總管一見他們出來,便命人掀開錦簾,護送他們進車廂。

    冉碧心一看這陣仗,心中頓時一沈。宮中肯定出大事了……或者該說,皇帝出事了。

    忐忑不安的坐進馬車裡,冉碧心一邊安撫著躁動不安的耿歡,一邊豎長了耳朵偷聽外邊的交談聲。

    夜半時分,成列的馬蹄聲踩過了南宮門外的青石板道,在大內守衛的護送下,駛進了外形似一條金龍橫臥的大樑皇城。

    進了宮門後,他們下了馬車,換乘軟轎,一路被抬進了皇城東側。

    「去昭華宮。」

    搖搖晃晃中,端坐在軟轎裡的冉碧心聽見秦總管吆喝著,她當下一個激靈,寒意直從背部涼颼颼地竄上來。

    她定下心神,轉向耿歡,態度軟中帶硬的道:「歡兒,你聽好,我們這次進宮,怕是有段時日不能回誠王府,你得乖乖的,莫要在皇太后面前說些胡話。」

    耿歡愣住。「不能回誠王府?阿碧這是什麼意思?我們不是要去覲見聖上嗎?」

    「歡兒別問這麼多,只管乖乖聽話。」擔心他會說漏嘴,冉碧心避重就輕的說道。

    「阿碧,真的像祖母說的那般,聖上真會封我為皇太子嗎?」

    「噓。」冉碧心伸手摀住耿歡的嘴,警戒地左右張望,壓低了聲:「進了宮之後,過去在誠王府裡說的那些話,便都不許再提,記住了。」

    耿歡目光惶然地點了下頭,乖巧模樣活似年幼稚童,絲毫不似已成親的十六歲少年。

    搖晃的軟轎停了下來,簾外傳來秦總管的叫喚:「世子爺,世子妃,昭華宮到了。」

    在冉碧心的指示下,耿歡昂首闊步的下了轎,秦總管嘴角微微一掀,眼中浮著清晰可見的輕蔑。

    「皇后娘娘已經在裡頭候著二位。」伺候昭華宮的太監前來接應,將他們領進了偏殿。

    望著這熟悉的一景一物,冉碧心下意識掐緊了掌心,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別被「前世」的回憶分了神。

    兩夫妻一前一後尾隨太監穿過層層宮門,進到雕樑畫棟的偏殿,繞過一面紫檀木座嵌大理石屏風後,步進內間隱密的小廳堂。

    太監猛地停了步,耿歡跟著刹住腳步,冉碧心險些撞上他的後背,趕緊止步,同時,悄悄抬眼望去——

    這一眼,幾欲震碎心魂!

    前方端坐在臨窗長榻上,一身紫色綴金朝服,更襯挺拔形影的俊麗男子,正是傳聞中,藏身於暗處,把權弄政,操縱朝廷內外的繆容青!

    明白了眼下欲對付的人是誰之後,冉碧心的後背悄悄被冷汗浸濕,心底越發寒涼……

    青花蓋杯往烏木茶幾一擱,白皙修長的大手搭在紫檀鳳頭扶把上,繆容青長眸一挑,望向呆杵在那兒的耿歡。

    審視了片刻,一雙宛若點漆的黑眸這才轉向耿歡身後的冉碧心。

    冉碧心亦一臉震愣回視,卻在四目相接這一刻,連忙垂下眼,避開了繆容青深邃的注視。

    拂開掩住舊時回憶的那層塵埃,「前世」記憶在腦中翻騰如浪。

    她猶然記得,在那座輝煌燦爛的昭華宮裡,皇后繆氏端坐在鋪著雪白狐裘的長榻上,一派雍容顯貴,紅袖底下的纖手,來回指揮著宮中婢子。

    紅木嵌螺鈿理石炕桌上,擺滿了出自禦廚的珍饈禦膳,幾名綠衣司膳退立於案後,等著皇帝前來用膳時,從旁布菜斟酒。

    而她,年紀尚小,是佇立在司膳前方的尚食。

    在她試嚐禦桌上的所有菜式之前,皇帝不可能動箸,因為得先由她來試毒。

    「容青,過來娘娘這兒。」

    那一次,亦是唯一的一次,她在昭華宮看見那個被世人讚譽為神童,當時年方六歲的繆容青。

    猶記得那個孩童,長得粉雕玉琢,眉眼俊麗,身上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威懾氣勢。

    彼時的他,一身錦衫,髮髻簪玉,身形雖小,行姿卻如同大人般的端秀直挺,隨領路太監進到昭華宮,眉宇間凝著一束早慧的沈穩。

    當他行過那一眾綠衣司膳時,好看卻清冷的眼眸,淡淡瞥過她們一眼,只那一眼,她便記住了這個神童。

    只因,那眼神,那神采,那樣的冷靜沈定,全然不似那些心浮氣躁的王族子弟,就不知,這樣的神童,及長之後,倘若入朝出仕,是大樑之福,抑或大樑之禍?

    她不敢往下細想,只曉得,只要皇后繆氏持續專寵,這個俊麗非凡的神童,日後對大樑朝廷肯定會產生莫大的影響。

    ……果不其然,轉眼這麼多個年頭過去,繆氏依然專寵,皇后外戚橫行于朝廷,繆容青亦已從昔日的孩童,蛻變為手握權柄的一代奸臣。

    「皇上只有召見耿歡,並未召見他的夫人。」

    冉碧心一怔,抬起眼,循聲望去,對上繆容青不帶情緒的雙眸。

    這一眼,與她記憶中的那一眼相重疊——

    再一次,她被這記眼神所震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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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47:04


    耿歡目光憨直的凝瞅著繆容青,好奇地問道:「你是誰?怎會在這裡?」

    冉碧心心中一緊,急忙上前握住耿歡的手,輕輕扯了一下。

    耿歡雖是滿心困惑,可遭她這麼一扯,隨即噤了聲,低下頭,裝出一派恭敬的模樣。

    這一幕,盡入繆容青眼底,一個細節也沒落下。

    他微地眯起眼,原本不把隨耿歡同行的女子放在心上,眼下這一幕,頓時讓他心中有數。

    看來,誠王府是特意讓這個女子陪同耿歡一塊兒入宮。

    不過,他對這個誠王府世子妃毫無印象,只記得約莫兩年前,誠王府低調辦了喜宴,探子回報,誠王府給傻子世子爺討了個廚娘當老婆,大概自認不怎麼光彩,便草草辦了喜事。

    皇京裡無人不知,誠王府世子爺在十歲那年,學習騎術時從馬背上摔下來,又遭馬兒踢了一腳,腦殼險些開了花,在床榻上躺了一個多月才恢復神智。

    怎料,許是摔傷了腦袋,抑或是慘遭馬兒那一踢,給踢傷了腦袋瓜,誠王這個捧上天的獨子,成了個不長智的傻子。

    為此,誠王甚是苦惱,無奈多年過去,直至誠王病逝之前,府中後院的妾侍仍然沒能為他誕下一子半女。

    誠王辭世之後,誠王府僅剩孤兒寡母,靠著稟性賢淑的誠王妃打點王府裡外,然而,誠王府少了個男人撐天,在京中勳貴裡自然逐漸為人所淡忘,時日一久,朝堂之上已無誠王府的位置。

    這也是為何他會挑中耿歡這個傻子的原因。

    繆容青打量著冉碧心,深邃難測的眸光,直教後者感到陣陣心慌。

    「副相大人恕罪。」冉碧心當機立斷,在繆容青還未發難之前便跪了下來。

    見她跪下,耿歡神色一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隨即跟著一塊兒跪。

    繆容青端坐在繡著紅鳳祥雲的大紅錦榻上,一派從容自在,絲毫感覺不出此處是皇后寢居。

    他眸光清冷直睇,兩丸漆黑瞳眸,比之窗外深濃的夜色,更教人心慌。

    是該心慌,大樑王朝誰人不知,大樑朝廷的執宰落在二府手裡;其中,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任宰相一職,並且主政事,至於軍權則是交由樞密院事掌管。

    朝中眾人心知肚明,表面上主掌政事的是宰相柳徽,然而實際掌握內政大權的人,是出任參知政事,與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尚書左丞、右丞、樞密使以及副使等官員統稱為副相的繆容青。

    年近五十的宰相柳徽,不過是個傀儡,更是皇后母家外戚的遠親,之所以能夠坐上宰相高位,靠的自然是外戚勢力從旁推波助瀾。

    年僅二十六歲的繆容青,三年前被破格拔擢為參知政事,成了朝中內政的真正主事者,這樣的破格拔擢,朝中無人敢發聲,無人敢阻攔。

    原因無他,繆容青可是當今皇后同父異母的庶弟。

    「恕你什麼罪?」繆容青聲嗓極冷的問道。

    「聖旨召見世子爺,並未召見小女子,小女子卻隨世子爺一同入了宮,實在有違禮法……」

    「既然知道於法不合,那你為什麼還要進宮?」繆容青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解釋。

    交握在頭前的纖手暗暗一緊,冉碧心不敢抬首,只是假意瑟縮起肩膀,後背一顫一顫,貌似甚感惶恐的模樣。

    「啟稟副相大人,小女子做為世子爺的妻,平素負責照料世子爺的起居飲食……副相大人應當知道世子爺的情形,若是沒有妾身從旁幫襯著,就怕世子爺會給聖上添亂,若是觸犯龍顏,那可就不好了。」

    「抬起頭來。」

    前方傳來繆容青聽不出情緒起伏的沈嗓命令。

    冉碧心萬不得已,只好緩緩抬起低垂的螓首。

    繆容青這才真正定下心神,端詳起這個據傳出身卑微,原先只是誠王府竈房裡的廚娘,後來不知什麼原因,被誠王妃挑中,擇為世子妃的冉氏。

    她眉眼纖秀,巧鼻唇朱,膚白似雪,烏髮盤了個墮馬髻,簪以一柄琥珀珍珠蝶尾釵,垂落而下的纓絡,在發間輕輕晃動。

    她一襲藍紫色繡白荷的窄袖短襖,下身穿著靛藍色繡寶相花的十二褶裙,看上去雖算不得驚豔脫俗,卻自有一股賢淑恬淡的風韻;雖是平民出身,且曾待過竈房,可眉眼間的氣質,卻不若尋常平民粗鄙。

    說起來,打從她隨耿歡一同入殿,她的談吐應對便不似尋常平民,看來應是誠王妃煞費苦心調教出來的。

    也是,放眼大樑朝有誰家閨秀想嫁進誠王府?偏生耿歡又是獨苗,誠王妃怕是也算準了,倘若真幫耿歡求得一門好姻緣,對方若是個精明的,只怕耿歡會被欺辱。

    與其這樣,倒不如幫耿歡挑個普通人家的媳婦兒,最好是乖巧聽話,還能伺候好耿歡,又不敢嫌棄夫家的單純女子。

    誠王妃也算是個開明的,為了家中這株獨苗,將什麼是最適合耿歡的安排擺在前頭,而誠王府的名望置於後方,也不怕外人笑話誠王府。

    只是繆容青沒想到,誠王妃為耿歡挑的媳婦兒,原來不單單只是乖巧單純,似是個聰敏伶俐的。

    在那雙闃黑眼瞳銳亮的審視之下,冉碧心的後背已濕了大半。

    「既是如此,那麼,你便隨世子一起留下吧。」打量完畢,繆容青方揚嗓。

    冉碧心暗暗一凜,恭敬地問道:「副相大人要小女子隨世子爺一塊兒留下,這是……」

    「大膽!」

    驀地,一道尖亢嬌潤的聲嗓響起,隨後又見一抹身穿絛紅色萬壽菊紋飾直領對襟半袖褙子,內搭淡綠襦裙,兩手攏著一條宮綢披帛的娉婷身影,在一票宮婢的簇擁之下,自一面雲母石大插屏的後方款款步出。

    一看清那人的容貌,冉碧心面色刷白,悄然收緊了指尖,不可抑制的發起抖來。

    終於又見面了……繆縈。

    「你是什麼身分?堂堂副相大人說的話,豈容你這樣的賤婦質疑?」

    大樑王朝當今皇后繆縈,頂著金釵,穿著鳳裳,姿態嫋嫋的端立在冉碧心面前,冷眼垂睨著她。

    一時之間,冉碧心腦中翻江倒海的回溯起「前世」點滴,不禁呆怔在原地,沒能及時回話。

    還是耿歡看出她的異狀,低低的喊上一聲:「阿碧。」

    冉碧心打了個激靈,暫態醒過神,立刻伏地請安:「小女子叩見皇后,皇后千歲。」

    這一幕,早在「前世」不知做過多少回,即便換了具身軀,做起來依然是這樣嫺熟標準。

    死死盯著地上的雙眼,當下流露出幾許悲哀,冉碧心原以為今世不必再見到繆縈,可以遠離這座吃人的皇宮,不必再瞎摻和進去……豈料,兜兜轉轉一圈,她竟又回來了。

    「皇上召見的是耿世子,你憑何進宮?來人,把她攆出去。」

    冉碧心正欲抬頭求饒,耿歡已先她一步啟嗓哀求:「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要攆就攆我好了,阿碧是無辜的。」

    看著傻乎乎求饒的耿歡,繆縈只淡淡挑了一眼,便嫌惡的轉開臉。

    「娘娘。」繆容青驀然出了聲,「冉氏是為了照顧耿世子才一塊兒入宮,就別為難他們了。」

    聞言,繆縈冷厲的面色稍緩,但語氣仍冷地問道:「耿世子可曉得皇上為何會召見你?」

    耿歡一臉茫然。

    繆容青接著道:「耿世子可還記得,約莫半年前,皇上曾有意將耿世子立為皇太子?」

    耿歡神色憨傻的一愣,目光不知所措的覷向冉碧心。

    冉碧心遞給了他一記沈著的眼神,輕輕地點了下頭。

    這一幕,繆容青自然全看在眼底。

    只見得了冉碧心那記眼色的耿歡,憨樣一凜,雙手合袖,有模有樣的作揖。

    「啟稟副相大人,皇上的聖眷,耿歡不敢忘,但也不敢妄想。」

    照著這半年來冉碧心的教導,耿歡邊說邊露出戒慎恐懼的神色,看上去倒也有幾分樣子,不似先前那般呆傻。

    繆容青嘴角微揚,不著痕跡地瞟了跪於一側的冉碧心。看來誠王妃給耿歡挑的這個媳婦兒,不僅僅是來照料傻子,還有教會他如何保住性命。

    冉碧心掀動眼角,正欲偷覷繆容青等人的反應,怎料,正好迎上繆容青投來的那一眼。

    她心下一震,眸光略慌的低下頭。

    光只這一眼,她便曉得繆容青已留心起自己,接下來她得更加謹言慎行,才不會招惹更多麻煩。

    「皇上的肺病日益嚴重,為了大樑江山,近日密召執宰入宮商議立儲之事,皇上曾多次提及欲讓誠王府將耿世子過繼皇室為嗣,好立耿世子為皇太子。」

    皇后繆縈在臨窗錦榻另一側落坐,繆容青從頭到尾不曾起過身,更遑論是對皇后行君臣之禮,由此可見,皇后有多麼護寵著這個庶弟。

    皇帝病重,皇嗣卻已虛空數十年,為了確保耿家天下,皇帝早早便起了將耿歡過繼為皇嗣的念頭。

    原因無他,誠王是皇帝的堂弟,論起輩分,耿歡是皇帝的堂侄。

    可眾所周知,耿歡十歲時摔壞了腦子,成了不折不扣的傻子,皇帝何以欲立一個傻子為皇太子?

    只因皇帝昏庸無能,聽信了皇后繆縈與外戚的讒言,認定朝中諸王皆野心勃勃,欲奪帝位,唯有誠王府孤兒寡母,多年來對皇帝忠心耿耿,對皇權不曾有過非分之想。

    再者,皇帝寵倖繆縈已非一兩年的事了,儘管後宮新納的妃嬪不曾斷過,然而那些都不過是一時消遣,皇帝真正專寵的始終是皇后。

    俗話說得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即便皇帝明白不該讓外戚干政,可依然重用繆家人,甚至聽信了皇后外戚的建言,選擇立一個良善可欺的傻子為皇太子,以防日後皇帝若不在人世,皇后才不至於被新帝欺辱。

    「耿歡從未對皇太子之位有過絲毫奢想。」

    耿歡照著過去誠王妃與冉碧心教導的那般,表露出戰戰兢兢的模樣。

    「皇上心意已決,不容你再三推辭,一會兒秦公公會領你前去謁見皇上,你便大大方方領旨吧。」繆縈冷冷地命令道。

    冉碧心一看這陣仗,心中當下有了底。

    明明下詔的是皇帝,做為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左右手,秦公公卻先將他們領進了昭華宮,讓繆縈與繆容青先行見過他們。

    由此可見,這些狗奴才已經嗅得先機,開始巴結未來的主子。

    皇帝的病情……怕是已經極度不樂觀了,恐怕眼下在這座偌大皇宮作主的人,早已是繆縈與掌握了大樑政權的繆容青。

    「阿碧……」

    耿歡惶恐不安地覷向冉碧心,那神情就好似拿不定主意的孩子。

    瞥見這一幕,繆縈鄙夷的扯了下唇,冷笑。

    繆容青面沈似水,炯亮有神的眼眸,直直睇著伏跪于地的冉碧心。

    不知為何,他總覺著這個冉氏身上透出一股異常沈定的氣質,她並非名門貴族出身,更非是士族之後,首次入宮,見著了六宮之首與副相,談吐舉止卻不見一絲慌亂,更看不出一絲粗鄙。

    若說全賴誠王妃調教有功,依照她這般年紀,不可能表現得如此沈穩,可她一派安然,甚至還能分神安撫耿歡,這樣的定性,絕不簡單。

    儘管看出繆容青已對自己起疑心,冉碧心仍是硬著頸子,給了耿歡一記示意的眼神。

    得了冉碧心的指示,耿歡一臉浮躁才緩了下來,向繆縈與繆容青行了大禮。

    「耿歡謹遵娘娘教誨。」

    繆縈扯了扯唇,眸光一轉,朝著外邊喊:「來人,帶耿世子前去面聖。」

    話剛落下,身形微胖的秦總管便躬著身進來。「世子爺,世子妃,請。」

    耿歡略帶遲疑的起了身,下意識便要去扶冉碧心,卻讓冉碧心一記淩厲的眼色瞪住,硬生生將手縮回去。

    看著耿歡與冉碧心隨秦總管退出了寢殿,繆容青的目光始終落在門口邊。

    繆縈覺著奇怪,便問:「有何不妥?」

    繆容青收回了眼,淡笑道:「誠王妃替耿世子挑了個好媳婦兒。」

    繆縈不解,「這話怎麼說?」

    「娘娘來看,冉氏日後可是合適坐上後位?」

    「一個賤民出身的女子,怎可能合適。」繆縈嫌棄地蹙了下眉,又道:「待耿歡繼位之後,本宮便幫他重新擇過,另立後妃。」

    「耿歡什麼事都會聽咱們的,恐怕只有這件事不會依了娘娘。」繆容青高深莫測地說道,「誠王府怕是也會反對到底,不願讓娘娘廢了冉氏。」

    繆縈詫異,「你為何這般篤定?」

    繆容青垂下眼眸,修長大手撥弄著杯蓋,望著杯裡澄澈的茶湯,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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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50:56


    宮中舉凡見紅之處,全讓白緞給掩蓋得嚴嚴實實,就連御花園裡開得正盛的桃紅色木槿,亦讓花匠給一一剪下。

    皇帝薨逝之後,這座皇宮便如同死了一般,除去正殿設置的靈堂,時不時傳出臣子的嚎哭聲,以及後宮另設的靈位,以供妃嬪祭奠弔喪的誦經聲,宮中處處一片死寂,恍若一座巨大且華麗的墳。

    大樑皇帝駕崩,死後追封諡號為梁靈帝。

    諡號一出,眾人心中有數,梁靈帝功過抵銷,應是過多於功,日後載入《梁史》裡,怕是要被寫成冥頑不靈的昏君了。

    然而,先皇的後世評價如何,活著的人是管不著了……至少,于冉碧心而言,眼下最要緊的,是先皇薨逝前,冊立耿歡為皇太子,而她亦成了太子妃。

    不出三日,靈帝病逝于龍榻,在執宰大臣等人的擁立之下,憑著靈帝留下的最後一紙聖旨,東宮之位尚未坐熱的耿歡,登基為新皇。

    昨日,誠王妃偕同太夫人烏氏一塊兒入宮給靈帝弔喪,一見著了換上明黃色龍袍的耿歡,當下哭得死去活來,遠比見著了死去的靈帝還要傷心。

    「阿碧,日後歡兒全靠你了,我跟太夫人不求什麼,只求歡兒好好活下來,他是誠王府的唯一血脈啊!」

    藉口支開了宮人太監,趁著四下無人時,誠王妃將她拉至偏殿最裡邊,躲在那面紫擅嵌百寶花鳥八幅軟屏風後方,緊緊握住她的雙手,聲淚俱下的央求道。

    看見誠王妃鬢間兩縷白髮,冉碧心實在不忍心,不禁紅了眼眶。

    在他們離開誠王府前,誠王妃還是那樣雍容華貴,不失年輕時名動皇京的高貴氣韻,不過短短兩個月,誠王妃面容憔悴,發生華白,怎不教她心憐。

    沖著誠王妃曾經給予她的那方安然,以及曾承諾的下半生清幽,她義無反顧,必得牢牢護住耿歡。

    「王妃且放寬心,阿碧會盡全力護全世子……皇上。」

    「我信你,你知道的,誠王府上下,我就信你一個。」誠王妃握緊了她的手,兩眼滿溢淚光。

    誠王妃對她的信任其來有自,當初若不是她及早發覺,日日給耿歡進補的藥湯裡被下了毒,並循線揪出了廚房裡下毒的廚娘,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誠王走得早,僅留下耿歡這個血脈,加上誠王夫妻感情甚篤,舉案齊眉,相敬相愛,誠王妃對耿歡可說是操碎了心,生怕他有個意外,誠王府便要斷了脈。

    怎料,千算萬算,算不過朝廷上那些陰謀家。

    外戚干政,各朝皆有,可從來沒有一個外戚,能如大樑王朝的繆氏這般強盛。

    為了鞏固外戚權勢,繆氏相中了耿歡,從而說動了膝下虛空、沒有皇嗣的靈帝,將耿歡過繼為皇嗣,冊立為皇太子。

    而後,再擁立為新皇。

    傀儡皇帝。

    耿歡年紀尚小,性子軟弱,即便已登基為新皇,可那些大臣早已擬好摺子上書,打著耿歡沒有入過朝堂,尚且不諳政事,上請皇太后輔佐治朝。

    說白了些,便是讓繆縈光明正大的垂簾聽政。

    那些人想方設法的讓靈帝將耿歡過繼為皇子,並且立為儲君,為的便是找個傀儡,方便他們隱身暗處,把持大權。

    剛剛升上皇太后的繆縈,論心計自然有,論城府,多年來能夠做到六宮專寵,可見其手段之高;然而,繆縈再能鬥,充其量不過是女人間的那點心計,面對國家大事,她哪裡懂得治理朝政?

    不錯,坐在垂簾之後聽政的是她,可是真正掌握權柄的人卻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他人。

    至於那人是誰,經過上一回初入宮的事,冉碧心心中已有底。

    看來,數百年來的耿氏江山就要落入繆氏之手……冉碧心在心中淡淡歎了口氣。

    放下手裡的鎏金蓋杯,冉碧心站起身,步出寢居裡的小花廳,來到昭華宮的小廚房,裡頭的廚子與膳工一見她來,紛紛下跪行禮。

    「都起來吧。」她淡淡的發話下去:「一會兒皇上要過來,我想親自下廚給皇上做兩樣吃食。」

    廚子與膳工面面相覷,卻也沒敢吱聲,起身退出了小廚房,在外頭聽候差遺。

    冉碧心取來了大缽,取了適量的麵粉,調入清水混成濃稠的麵糊,用大鐵勺取了一勺,再用另一隻小勺子,分次將麵糊撥成片狀,入滾水裡煮。

    面片一入滾水,須臾便熟了,在加了精鹽的滾水裡浮動著,好似一條條白胖的魚兒,待到熟透之後,冉碧心便用鐵勺將面片撈起,放進銅甑裡,讓底下的孔洞將水濾透。

    躲在門邊偷瞧的廚子,一看見冉碧心這般熟練的手法,以及用銅甑來濾幹水分的妙招,不由得驚詫萬分。

    隨後又見冉碧心手勢嫺熟的握著菜刀,俐落規律的切好了薑絲、蔥末、辣椒末,將這些辛香料置入金碗裡,接著用調羹勺了一匙蒜油、米醋、醬油,最後再加上一勺蟹黃。

    一旁隨侍的宮人,看著冉碧心這一連串的煮食舉動,當下亦露出了又驚又疑的表情。

    雖說新帝剛剛即位,適逢先皇喪期未過,後宮冊封之事暫且被按下,然而,做為新帝將只有皇后能住的昭華宮,撥給了昔日的世子妃,眾人心知肚明,這分明是打算封冉氏為後的意思。

    按常理而言,能當上一國之母,這對出身寒微的女子來說,是多麼光耀門楣的事,再怎麼樣,也該表現得歡天喜地,而非是如冉氏這般……安靜。

    冉碧心將煮好的撥魚兒面放上烏木託盤,又擺了一雙沈甸甸的金箸,將之端出了小廚房,正要走進偏殿的花廳時,冷不防地聽見宮門傳來傳令太監的宣聲。

    「參政大人到。」

    由於尚未冊封,冉碧心頭銜未明,雖是住進了昭華宮,可對上參知政事這樣位居一品的高官,對方又是當今太后胞弟,即便她貴為太子妃,依然少不得要奉承攏絡。

    思及此,冉碧心秀眉微蹙,只得轉了步子,前去宮門應見。

    只見繆容青高大的身形朝這方走來,他身上一襲瑞獸繡紋紫袍青綬官服,烏髮梳髻,眉眼俊麗,神情冷峻,行走之間盡顯一份內斂的傲氣。

    就仿佛,他才是這座皇宮的真正主人。

    冉碧心默默地在心底打了個寒顫,垂下了眼睫,端著託盤福了身。

    繆容青停在她面前,眉眼低垂,睞了一眼託盤上冒著熱煙的麵食。

    醬油混著辛香料,再加上蟹黃的點綴,和著麵粉的熱香,撲鼻而來,讓人很難不把心神往那碗麵食擱。

    「見過參政大人。」冉碧心恭謹地招呼道。

    「太子妃請起。」繆容青啟嗓,態度甚是倨傲。

    他喊她太子妃,這是什麼意思?是否暗示著,繆氏等人不打算讓耿歡封她為後?冉碧心心下猜疑著,卻不能顯露於色。

    她站直了腰,眉眼一抬,瞧見繆容青的目光依然落在自己手上那碗面。

    她念頭一轉,揚嗓問:「大人可是餓了?」

    繆容青也不跟她客氣,好看的劍眉一揚,大大方方的承認,「入宮一日,確實還未進食。」

    這個一派唯我獨尊的逆臣,當真把皇宮當自個兒家了?冉碧心忍不住在心底直犯咕噥。

    可她明白,為了耿歡,亦為了自己的將來,她必須討好這個逆臣。

    於是,冉碧心做出了此生最悔恨的決定。

    她望著繆容青,淡笑道:「大人若是不介意小女子的手藝拙劣,便把這碗撥魚兒面吃了吧。」

    繆容青睨了她臉上的從容淡笑一眼,又看向她手上那碗熱氣蒸騰的面。

    「你說,這叫撥魚兒面?」

    「是。」

    撥魚兒面是民間百姓的吃食,宮宴禦膳不可能出現這道菜,哪怕是富貴人家的膳桌上,也不可能會有,繆容青沒聽過也是人之常情。

    以為繆容青是嫌棄這面太寒酸,冉碧心也不在意,兀自一笑,轉身就要退下。

    「面留下。」

    背後驀然傳來低沈渾厚的聲嗓,她微怔,轉過身看見繆容青一雙眼直勾勾盯著託盤,似乎極感興趣。

    她心下失笑,沒多說什麼,端著面隨他一同去了偏殿。

    修長大手握著金箸,夾起了一塊好似鯽魚般的面片,面身已蘸滿了醬汁與化開的蟹黃,就著蔥絲與薑絲一口吞下。

    濃郁醬香混合著蟹黃的鮮甜,巧妙地與面身融為一體,霎時驚豔了味蕾。

    繆容青眉眼不抬,一口接著一口的吃完了那碗撥魚兒面。

    冉碧心在一旁看著,雖早已習慣自己的手藝受到他人讚賞,然而對上面前這一位,她仍是不免有些驚詫。

    看著繆容青將最後一塊面片放進嘴裡,吃相文雅的咀皭著,隨後放下金箸,改拿起一旁的白綢手巾,擦了擦嘴,再端起一旁剛沏好的白茶,低啜一口,沖淡嘴裡的氣味兒。

    冉碧心很少這般沈不住氣,可眼看這人把整碗面吃光了,卻半句話也沒說,讓她這個下廚的人,面子上霣在有些掛不住。

    「這面可還合大人的胃口?」她淺笑問道。

    繆容青淡淡睞她一眼,不答反問:「這碗面可是太子妃煮的?」

    怎麼,莫非是想嫌她手藝差?冉碧心罕少見到有人吃完她煮的吃食,連句好話都沒有,不禁胡思亂想起來。

    「不錯,是小女子煮的。」都吃得碗底朝天,總不好反過來嫌她吧?

    「太子妃出身民間,對民間吃食甚有研究,這面……你說叫撥魚兒面?」

    見那人轉動黑若青釉的眸子,又是一記淡淡投睞,冉碧心訕訕地點了下頭。

    他開口閉口喊她太子妃,眼下又刻意提及「冉碧心」低微的出身,沒傻的人都曉得他在暗示些什麼。

    「是,叫撥魚兒面,小女子老家的爹娘都喜愛吃這道簡單的麵食。」

    「倘若沒記錯的話,太子妃的外家僅剩一個兄長?」

    連「冉碧心」外家底細都給查了,這班人究竟想怎麼樣?

    繆容青又問:「太子妃當初是怎麼同意嫁進誠王府的?」

    冉碧心的笑容逐漸淡下來,靜幽幽地瞅著他。「大人究竟想說什麼?」

    她果真聰明。他什麼話都還沒提,只不過是旁敲側擊,她便洞悉他話中有話,莫怪誠王妃與太夫人拚死也要進宮,將那個傻子皇帝託付給她。

    「想必太子妃當初會嫁進誠王府,是迫於無奈,如今雖是苦盡甘來,然而宮中到底不比與世無爭的誠王府,即便能登上後座,卻也不代表能夠一世高枕無憂。」

    繆容青端起兔毫盞,垂下羽扇似的長睫毛,低啜了一口宮裡方有的上好白茶。

    這一刻,冉碧心產生了一種錯覺。

    眼前這人宛若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將周遭人當作一回事,仿佛他便是這裡的主,神態安然自在。

    冉碧心咬了咬點上玫瑰脂露的玫紅色嘴唇,發後金簪上的珠墜,因身上微發的怒氣而輕輕顫動。

    這人會不會太不把人當回事了?即便耿歡只是個傀儡皇帝,可他仍是貨真價霣的皇帝,手握禦印,穩坐龍椅,他憑什麼用這種唯我獨尊的姿態,橫行于宮中?

    冉碧心內心不服,可想及耿歡,想及誠王府那兩個寡母,她只能隱忍下來。

    「小女子明白大人言下之意,只是……」她故作欲言又止。

    繆容青放下杯盞,一臉要笑不笑的凝睞她。

    「這宮中再如何險峻,都不及朝堂險惡的萬分之一,日後皇上面對的是江山社稷,而我面對的不過是這小小的後宮,怎能因此而退縮。」

    這一次再仔細端詳冉氏,他發覺她與第一次見面時,又有了些微的不同。

    她神態間多了份從容,談笑間甚為穩健,儘管不敢在他面前擺譜,可與他說話時,態度不卑不亢,無畏無忌,落落大方。

    「春蘭,給大人添茶。」驀地,冉碧心眉眼未挪的落下命令。

    退立一旁的粉衫宮人,連忙上前給繆容青重新添茶。

    上一刻還那樣小心翼翼,下一刻卻表現得鎮定自若,明明才剛住進昭華宮不出半個月,使喚起宮人來卻是這般順溜。

    看著冉碧心正坐在羅漢榻上,腰直背挺,坐姿端秀,她眸光清亮,面色從容,毫無半分扭捏窘迫之色……這樣的姿儀,不像是短短數年內能調教出來。

    這個冉氏,真是出身民間?

    繆容青黑眸爍亮,面色不動,心中卻起了疑竇。

    「大人,小女子明白您在想什麼。」

    冉碧心也不打算再與他睜眼說瞎話,直接把話挑明瞭。

    「您打算勸皇上別立我為後,是不?」她早有聽說,皇太后有意在先皇孝期過後,打著充實後宮的名號,讓禮部給耿歡舉辦選秀。

    「太子妃這樣的出身,確實不合適。」

    說著,繆容青一手搭在幾案上,高大身軀往後靠坐在羅漢榻裡,那姿態透出幾分閒散與漫不經心,仿佛這兒是他的居所。

    這人還真是目中無人……混帳玩意兒。冉碧心在心底暗暗斥駡。

    繆容青嘴角一挑,毫不諱言地道:「六宮之首,一國之母,能坐上這個位置的人,不該是太子妃這樣的人。」

    冉碧心冷冷地回道:「立後之事,應該是由皇上或禮部來操這份心,似乎不在大人的職權分內?」

    他可真大膽!一旁宮人都在,外邊亦有太監守著,他怎能當著這些人的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容我提點太子妃一句話,明日過後,柳相便要告老還鄉,屆時,六部舉薦,滿朝附議,將會推舉我成為下一任宰相兼任樞密使。」

    冉碧心一怔,當下渾身發涼……

    這意味著行政與軍權雙雙落入繆容青之手,到那時,皇太后繆縈垂簾聽政,而她的胞弟在朝堂中把握權柄,大樑王朝根本是繆氏當家!

    儘管心中已有個底,可當她親耳聽見繆容青毫不避諱的說出口,仍是免不了一陣震愕。

    繆容青笑了笑,笑容甚是清傲。「雖說立後之事與宰相無關,可太子妃別忘了,皇太后仍安在,後宮大小事,依然得過她的眼方能推行。」

    冉碧心雖有怒,可轉念一想,反正橫豎他們就是不讓她當上皇后,想把他們中意的人選送進昭華宮,那也無妨,她只要能繼續留在宮中,留在耿歡身邊,便能就近照料。

    思及此,冉碧心怒火趨緩,面色淡淡地道:「既然大人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小女子也不好再強求,小女子不求六宮之首,但求能在宮中有個棲身之所。」

    「除了皇后這個位置,你要不起,其餘的位置,你若喜愛便拿去。」

    說得好似他才是當皇帝的那一位!冉碧心怒氣剛剛壓下去,立馬又湧上心頭,忍不住偷瞪了繆容青幾眼。

    所幸,繆容青正喝著他的茶,沒察覺她惱怒的瞪視,若是讓他發現了,恐怕會招惹更多麻煩。

    「太子妃除了煮面,可還會煮些什麼?」繆容青突如其來地問道。

    冉碧心輕蹙了下眉,正覺奇怪時,殿外忽聞傳令宮人行禮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轉眸望去,就見耿歡穿著一襲明黃色常服,面色略顯憔悴,表情卻相當歡快,在宮人們的簇擁下走進來。

    冉碧心起身相迎,正要跪下行禮,耿歡跳了兩步,上前扶起了她。「阿碧就別多禮了。」

    冉碧心一個抬眼,給了耿歡一記極冷的眼神,耿歡一嘻,這才回過神,發覺繆容青在場。

    繆容青面無表情,靜靜地看著他倆眉來眼去,嘴角淡淡浮現笑紋。

    誠王妃憑什麼以為有這個冉氏在,這個傻子皇帝便可以安然無恙?

    「陛下聖安。」繆容青起身,上前行了君臣之禮。

    冉碧心看他不過是單膝虛跪,這禮行得可夠敷衍的了,不由得替耿歡歎了口氣,總算明白當初得知先皇有意將耿歡過繼為子,並且立為皇太子時,誠王妃與太夫人怎會那般悲痛欲絕。

    耿歡這皇帝當得太沒尊嚴了!可悲的是,他雖然多少明白自己遭人利用,卻看不出這些人私下鄙夷嘲笑他的醜樣,只能任由這些人把玩操弄。

    「起來吧。」耿歡仍是不大習慣這些年紀大過他的人向自己行禮,表情與語氣透著一絲彆扭。

    繆容青站挺了身軀,與耿歡相比,足足高出半顆頭顱,無論是身高上,抑或是氣勢上,他都遠比耿歡要來得更像一個皇帝。

    冉碧心看著這一幕,對耿歡的心疼又深了幾分。

    「阿碧,我……」耿歡突然噤聲,似做錯事那般,小心翼翼覷了眼左右,以及冉碧心的臉色,隨即改口:「朕餓了,可有什麼好吃的?」

    冉碧心朝他微笑,抬手替他擦去額上的汗珠,道:「陛下且等著,阿碧這就去幫陛下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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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51:54


    繆容青冷眼看著他們兩人親昵的互動。

    他是個男人,自當看得出來,這個冉氏對耿歡絲毫沒有男女之情,她的那些小動作,乃至於眼神與笑容,全帶著寬容與慈愛。

    想起方才她手捧那碗熱騰騰的麵食,以及此刻面上溫暖的微笑,繆容青莫名地多看了冉碧心幾眼。

    那碗撥魚兒面明明已下肚,不知怎地,那特殊的熱香,竟在味蕾間流連不去。

    「阿碧要給朕煮面,繆參政可要留下來一塊兒用?」

    聽見耿歡沒有心眼的大咧咧詢問,繆容青下意識瞟向冉碧心。

    只見她笑容微僵,目光躲了開來,明擺著就是不喜他留下來。

    繆容青也不知是怎麼了,見她態度冷熱分明,也不加以掩飾對他的厭斥,心中竟起了一種捉弄她的惡意。

    「陛下盛情難卻,微臣便留下來陪陛下一塊兒用膳。」

    聞言,冉碧心的臉都綠了。這人是怎麼回事?臉皮堪比炊餅還要厚!不久前才吃光她一碗面,眼下居然還有臉留下來?

    仿佛聽見她心中正在臭駡似的,繆容青那張俊顏沖著她,揚開了淡淡一笑。

    那笑,又跩又傲,擺明是故意要添她的堵。

    瞧見冉碧心秀眉打了個小結,暗暗瞪了他一眼,繆容青這才意會到自己做了件可笑的事。

    他居然在捉弄這個不值入眼的冉氏,他平素可不是會把心神放在女人身上的人,怎會做出這樣的舉措……肯定是那碗面的緣故。

    看著冉碧心福身退下,轉身之際還不忘端走方才他吃光的漆金湯碗,更給了他冷冷一記斜睞,似在提醒他剛剛才吃了她一碗面,

    素來不曾留意女子那些心眼的繆容青,當下竟不由自主地失了笑。

    不過是吃她一碗面,她有必要這般記恨嗎?方才她不是還一副小心翼翼應對的模樣,怎會為了一碗面露出馬腳?

    臨到殿門口的冉碧心,忽然一個停頓,半側過身子,又暗暗給了繆容青一記不悅的凝瞪。

    繆容青微怔,俊顏不由失了笑,不知不覺中,對這個冉氏的好奇多了幾分。

    三個月後,先皇孝期已滿,下葬皇京的東郊陵墓,移靈那一日,大樑舉國發喪,滿城老百姓全穿上素衣戴孝相送,場面浩大,甚為壯觀。

    先皇入土沒多久,皇太后便召見了禮部,讓禮部著手安排選秀一事。

    在太后主導之下,冉碧心被冊封為賢妃,從昭華宮遷入皇城北側角落的儀元宮,並且分撥了一批有經驗的老宮人來伺候她。

    說是老宮人懂宮中規矩,能協佐賢妃儘早融入宮中生活。

    天大的笑話。那當下聽完聖旨,冉碧心在心底冷嗤一聲,只覺這個繆縈在當上皇太后之後,越發的目中無人。

    繆縈把曾經伺候過她的宮人撥給儀元宮,根本是明目張膽的安插眼線,往後讓這些宮人盯住她的一舉一動。

    這與當年繆縈管治後宮的作法一模一樣。

    不一樣的是,如今繆縈已不再是皇后,而是身分越發尊貴一等的皇太后。

    而她,亦不再是當年的她。

    「娘娘,祥甯宮的秦公公捎了話過來,說是太后讓娘娘過去閑敘。」

    春蘭在寢殿外隔著一面琉璃大插屏傳話。

    冉碧心剛換好衣裳,坐在菱花鏡台前,讓貼身宮人鈴蘭幫自己梳頭。

    聽見春蘭的傳話,倒映在鏡中的那張嬌容,緩緩地蹙了一下秀眉。

    「娘娘可是身子不爽?」鈴蘭年紀雖小,卻極懂察言觀色。

    「你沒聽見春蘭說的嗎?」冉碧心垂下眼眸,有些無精打采。

    聞言,聰慧的鈴蘭立馬會意過來。

    這偌大的儀元宮,只有春蘭與鈴蘭是冉碧心自行擇選的宮人,其餘的全是皇太后繆縈撥來的老宮人,她讓那些人在外邊伺候,內寢這邊只允許春蘭與鈴蘭兩人進房。

    「娘娘且放寬心,皇上這麼倚重娘娘,太后肯定不敢為難娘娘。」

    「正是因為皇上倚重本宮,所以太后才想為難人。」

    見鏡中的冉碧心面露苦笑,鈴蘭也只能無奈陪笑,不敢多話,畢竟這宮中滿是繆縈的眼線,若是不慎說錯話,保不定要掉頭的。

    梳好頭,插上金簪珠墜,冉碧心卻怎麼也不想起身,就這麼懶洋洋地坐在妝鏡前,發起呆來。

    「娘娘?」鈴蘭有絲擔憂地輕喚一聲。

    「本宮不想過去。」冉碧心歎氣。

    「可太后……」

    「本宮知道。」

    她只是想發發牢騷,想耍耍賴罷了。怎麼也沒想到,她原以為一切重新來過,從此能遠離這座吃人的宮殿,結果一切又兜回了原位。

    冉碧心無奈的起了身,出了寢殿,坐上了轎輦,來到祥甯宮。

    在秦總管等人的通傳下,冉碧心領著春蘭進到偏殿的廳堂,一進到裡頭還沒看清裡邊坐著誰,便聽見一串對話。

    「選秀之前你先挑過一輪,看看哪門哪戶較出挑的閨秀合你心意,再從中篩出適合的人選。」

    繆縈的聲嗓自裡頭傳出,與平日她發號施令時充滿威嚴的語氣大不相同,而是飽含了寵溺,甚至多少帶點懇勸的意味兒。

    冉碧心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不必了,你讓人把冊子送去禮部,讓禮部按照冊子上的人選去辦。」

    另道低沈的聲嗓一出,冉碧心當即意會過來。

    繆縈這是打算趕在選秀之前,先幫繆容青挑媳婦兒……不過,繆容青年紀也不小了,怎會尚未娶妻?

    「不是姊姊喜歡在你面前碎嘴,繆家也就你這麼一個子嗣,縱然你無心於男女情愛,可多少也得為繆家香火著想。」

    「我自個兒的事,我自有打算。」

    冉碧心聽見繆容青毫不客氣的回道,心下不禁想笑,想不到繆縈日日算計人心,總想著擺弄宮中眾人,對上這個繆容青,卻連太后架子都沒了。

    「誰在外頭?」

    驀地,繆容青冷厲的聲嗓落下,裡頭的宮人連忙探頭出來查看。

    冉碧心斂起心神,垂下螓首,小碎步的入內。

    「妾身給皇太后請安,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見是她,繆縈收起了慈愛的面孔,繃著上了豔妝的臉,目光嫌惡的睞向跪于前方的冉碧心。

    繆容青見繆縈不吭聲,便兀自揚嗓:「賢妃娘娘請起。」

    冉碧心聽話的站起身,故意不看繆容青。

    真好笑,他不過是個宰相,見著了她這個皇帝妃嬪,不行禮也就罷了,還反過來對她指手畫腳。

    一段時日未見,這個冉氏看上去似乎又有些微的變化……

    繆容青那雙黑眸饒富興味的凝瞅著冉碧心。

    「妾身來遲,還請太后娘娘饒恕。」她故意喊繆縈太后娘娘,怎樣也不願喊這女人一聲母後。

    「賜座。」繆縈冷淡地命令宮人。

    幸虧繆縈對她本就十分嫌棄,自然不願讓她藉故親近,哪怕是稱謂上的也不願,於是也沒出聲指正她,順理成章的應了下來。

    老嬤嬤給冉碧心搬來了個琺瑯鳳紋繡墩,她穩穩當當的坐了下去,才剛抬眼便對上某人那雙充滿探究的目光。

    她怔了下,畢竟先前這人罕少正眼瞧她,要不就是用充滿鄙夷或輕視的目光看她,像眼下這般正常的眼神,這還是頭一遭。

    不過,想起這人上回連吃了兩碗她親手煮的面,到頭來也沒給一句好話或稱讚,她氣就不打一處來。

    「本宮讓你過來一趟,是想知會你一聲,禮部已經著手操辦選秀大典,你若無事,亦可參與操辦事宜,畢竟你跟在皇上身邊最多年,你懂皇上的喜好,有你加入那是再好不過的事。」

    這當然是表面上的客套話,將繆縈的話攤白來說,那便是要讓她出面去勸耿歡別抗拒選秀一事。

    耿歡的心智就是個孩子,孩子哪懂得男女間的事兒,當初誠王妃會幫耿歡娶妻,為的是堵外人的嘴,不願讓外人看笑話,順道給耿歡找個伴,外加照顧他的起居。

    可如今耿歡已不再是誠王府世子,而是大樑王朝的皇帝,哪怕他不懂男歡女愛,哪怕他不願去懂這些,終是會有旁人幫他操這份心,甚至用禮法逼他就範。

    「阿碧,他們說要幫朕充實後宮,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前兩日,耿歡下了朝便來儀元宮見她,一臉苦惱的問起這件事。

    她只好耐著性子安撫他,「歡兒莫怕,往後就會有很多人能陪歡兒,她們都像我一樣,會對歡兒好。」

    「朕不信,沒有人能像阿碧對朕這般好。」耿歡的語氣大有撒嬌意味。

    其實,耿歡從沒弄懂媳婦兒的用處,只當她是一個比下人要高一階的玩伴。

    「歡兒要記住,出了儀元宮,不能向任何人說及這樣的話,更不能隨便向旁人提起我,知道不?」

    聽她用起訓誡的口吻,耿歡面色一肅,像個小大人似的猛點頭。

    「還有,記住我的話,甭管什麼人給你送吃食,都得先讓尚食先嘗過,確定沒事之後才能吃,懂不?」

    耿歡又是一陣猛點頭。

    「最後,記住了,要特別留心繆容青這個人。」她嚴正地警告道。

    「繆宰相?為什麼?」耿歡似乎不討厭他。

    「你只要記住我說的話,別跟他獨處,更別吃他遞過來的吃食,還有,他若向你說了奇怪的話,記得要讓我知道。」

    「朕明白了。」

    繆容青望著目光低垂,明顯走神的冉碧心,不由得嘴角一挑,出聲喊她。

    「賢妃娘娘這是怎麼了?莫非是前兩日伺候皇上太過勞累,居然大白天的恍了神。」

    冉碧心暗驚,神情微變的回望繆容青。他不是說昨日,而是故意說「前兩日」,這分明是在暗示她,前兩日她與耿歡的談話,他全都知情……

    原來,那些宮人不只是繆縈的眼線,更是繆容青的探子。

    一聽這話,繆縈便不大開心的緊蹙眉頭,道:「這裡不是誠王府,如今皇上貴為一國之尊,雖然後宮仍虛空,還未有其他妃嬪為皇上分憂解勞,可你也該自重,不能總這般霸著皇上。」

    冉碧心只能低垂眉眼,默默聽訓。

    「這是禮部呈上來的名冊,你且拿去瞅瞅。」繆縈朝一旁的宮人使了個眼色。

    接過宮人捧上來的名冊,冉碧心只是隨意翻了幾頁便還了回去。

    「一切交由太后娘娘作主,妾身不敢隨便出主意。」

    見冉碧心這般恭敬卑微,繆縈甚是滿意。

    繆容青卻看出了端倪。

    他發覺冉氏與繆縈談話時,總是刻意低著頭,不與繆縈目光相接,可當繆縈將臉別開時,她抬起眼的那一瞬,眼中閃過一抹露骨的恨意。

    恨意?儘管誰都看得出來,繆縈對冉氏極為厭斥,然而冉氏再怎樣,也不至於對繆縈露出那樣的眼神。

    本就對冉碧心多留幾分心的繆容青,在目睹了那一幕之後,對此人越發感興趣,想探究的心思又深了一層。

    這個冉氏怎麼看都不似出身市井的平民女子,可下人回報呈上的家底,確實顯示她不過是尋常貧戶人家的孩子……這其中究竟有什麼蹊蹺?

    思及此,繆容青落在冉碧心身上的眸光,越發複雜深沈起來。

    轎輦剛抬進儀元宮,冉碧心滿面疲倦的步入正殿,還沒喝上一宮人奉上的白茶,隨後便聽見門外有太監通傳。

    「啟稟娘娘,繆大人求見。」

    又是他!冉碧心頓住,火冒三丈的重重擱下銀盞。「不見!本宮倦了,誰也不見!」

    太監一臉為難,朝門外覷了覷,隨後壓低音量,好言相勸:

    「娘娘,繆大人可得罪不起,娘娘莫要跟自個兒過不去。」

    冉碧心一噎。連個傳令太監都說出這樣的話,可想而知,眾人皆知繆容青是什麼樣的人,在這宮中的地位又是何等的高。

    況且,這些太監宮人可都是過去伺候過繆縈的人,由他們嘴裡吐出這樣的勸,想見過去他們見識過太多得罪繆容青的人,其下場有多麼悲慘。

    思及此,冉碧心不由得多看了那太監幾眼。

    太監自知吐了真言,面色有絲不自在,又小聲解釋道:「娘娘莫要見怪,小的是見娘娘心性質樸,甚是良善,不願見到娘娘在無意間得罪繆大人,因此惹禍上身,是以才會說出這樣冒犯的話。」

    啊,真想不到,在這些繆縈派來的眼線中,還能有這樣的好人,可真難得。

    雖然這太監是誤將她當作良善好欺,方會出言相勸,不過也算是一番好心。

    冉碧心佯裝感激的對太監一笑,道:「本宮不怪你,反過來要好好謝謝你。你叫什麼名字?」

    「回娘娘的話,小的叫安榮。」

    「安榮,謝謝你。」

    見冉碧心正眼瞧著自己,且面帶微笑,習慣了被妃嬪冷言冷語發落的安榮,不禁赧然的心生幾分感動。

    的這就去請繆大人。」安榮躬了個身,機靈地往外跑。

    不出片刻,就見一道高大堅實的身影昂首闊步,仿佛逛自家後宅似的那般自然。

    仗著皇太后撐腰,如今又是大樑王朝立國以來最年輕的宰相,

    這人怕是大樑王朝歷來最厲害,註定名留青史一只是不知是美名或臭名一的奸佞。

    被某只奸佞的態度激到肝火直冒的冉碧心,忍不住狂腹誹,面上卻仍得揚著可掬笑容,起身相迎。

    「繆相大人請坐。」生怕笑裡暗藏的不悅被察覺,冉碧心假意忙著招呼張羅,「春蘭,上茶。」

    繆容青行了個虛禮,接著便一派當自個家的架勢,在麒麟嵌琉璃玉紅木圈椅上落坐。

    冉碧心面上笑容微僵,瞅了某人幾眼才收起笑,緩緩落坐。

    繆容青望著她,用著炯炯審視的目光,語氣不冷不熱的道:「數月未見,娘娘的氣色看上去極好,似在這宮中過得如魚得水。」

    冉碧心當下心底打了個突,面上笑笑地回道:「托大人的福,本宮守分守己,不去奢求不屬於自己的位置,亦不爭不搶,好好過自己的舒心日子,心念正,人便站得正,無論身在何處,自然都能過得如魚得水。」

    她這話說得倒靈巧輕快,可若是多留些心眼,不難察覺出這話中藏著弦外之音……分明是在拐彎抹角暗諷他,爭奪不屬於他的位置。

    捧起黑亮的兔毫盞,繆容青啜了一口白茶潤潤喉,然後挑眸睞向同樣捧盞品茶的冉碧心。

    「微臣有件事始終想不明白,還望娘娘能幫微臣解惑。」

    「大人客氣了。本宮不過是一介婦道人家,大人可是堂堂宰相,飽讀詩書,胸擁經國之才,本宮目不識丁,出身寒微,眼界淺短,懂的不多,能幫上大人什麼忙。」

    光憑她能說出這番對應,便能猜知她腹裡有墨,怎會是目不識丁的貧門女?

    繆容青黑眸湛湛,似要看穿她那般,直盯著她,道:「娘娘自稱目不識丁,可素聞娘娘對膳食頗見精通,甚至還找來了禦膳房的廚子與膳工相切磋,寫下了一部膳食錄。」

    他這是光明正大的讓她曉得,儀元宮裡有他安插的眼線嗎?還真是目中無人!冉碧心內心氣炸,偏又不能對這人怎麼樣,只能暗自在心底臭駡一氣。

    冉碧心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大人也曉得,後宮不比誠王府,這兒人才濟濟,有些宮人與女官還是飽讀詩書的官宦之後,本宮閑來無事,便讓那些宮人教本宮讀書識字。」

    皇宮裡的宮婢分為數種,一是經過擇選、自願入宮為奴的,這類宮婢太監有押身契,約定幾年為限,年限一到便能離宮。二是由於家貧或者其他緣由,輾轉進入宮中終身為奴的,這類人通常直至年邁或生有重病,得獲內侍監批準,或是伺候的主子口頭允可,方能放出宮。

    這是宮婢的部分,另外尚有位元階高上一些的女官,這些女官可能是家道中落的名門之後,抑或是祖上曾經為官,因此飽讀詩書,抑或深諳醫術與其他專才,入宮之後通過內侍監的試驗,便可升任為女官,依照各自的專才分撥到六局。

    六局分別是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尚功局,完全是仿照朝廷六部而設立,每局設有兩到三人,位居六品,領有俸祿。

    有些學問深湛、精通筆墨詩詞禮樂的女官,則會被找去管束教導地位較低的宮婢,更好一些的,則是負責跟在皇子、皇女身邊,陪同一塊兒學習。

    這些女官倘若再幸運些,極有可能被皇帝或皇子看中,若再侍了寢,便有可能被冊封為妃嬪,一夕翻身。

    是以,一般宮人與太監對這些女官可是客氣得很,不敢任意得罪之。

    冉碧心把女官搬出來當藉口,繆容青自然也沒得當面戳破她。

    只不過,他又想起方才她看待繆縈的眼神,不由得心生疑竇。

    「娘娘進宮也有數月之久,這段時日與皇太后處得可好?」

    聽他問起繆縈,冉碧心的面色起了微妙變化,可一閃即逝,不敢讓他覺察。

    只可惜,繆容青是何等人也,早已將她眼中那抹冰冷盡收眼底。

    看來,那真不是錯覺,這個冉氏確實恨著繆縈,可他不明白這樣深沈的恨意,從何而來?若說是繆縈待她不好,讓她當不成皇后,似乎尚不至於恨到這個份上。

    若說是這段日子繆縈處處表現出不待見她的態度,也不大可能,她那抹恨意,已臻深仇大恨的程度,非同小厭小恨。

    「不勞大人提醒,本宮也曉得皇太后不喜本宮,畢竟本宮出身卑微,怕是連六局女官都比不上,皇太后願意讓本宮留在後宮,繼續服侍皇上,已屬難能可貴,至於處得好不好,本宮不敢多想。」

    見她說話這般老實,繆容青別有深意的凝瞅著她。

    冉碧心被他盯得內心發毛,後背一陣涼,連忙垂下眼,假意低頭品啜盞中白茶。

    「娘娘對膳食方面甚有鑽研,聽說平素在儀元宮經常親自進小廚房料膳。」

    這人又想打什麼歪主意?冉碧心深覺不妙的抬起眼。

    只見繆容青那張俊顏端著笑,依然是那派皇城之中唯我獨尊的狂妄笑容。

    他毫不害臊地要求道:「微臣剛剛下朝不久,便讓皇太后請去祥甯宮商議選秀一事,至今還未用膳,娘娘可否幫微臣煮碗面?」

    冉碧心呆住。

    他、他這是明目張膽的支使她?這人會不會太囂張了?!好歹她還是後宮四妃之一,是皇帝的妃子,他這個奸佞再怎麼樣,仍算是臣子,怎能這般命令她?

    可惡,孰能忍,孰不能忍?冉碧心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發難時,那頭端坐在圈椅上的某人,忽又語氣悠然地啟了嗓。

    「上回嘗過娘娘的手藝,微臣便一直念念不忘,想著若能再吃上一回,不知該有多好。」

    聞言,冉碧心正要脫口的斥責,立馬又吞了回去。明知這人說的是虛話,不可能是肺腑之言,可她與多數人一樣,都喜歡聽讚揚的話。

    繆容青目光含笑的睞著她,見她原先漲紅臉,瞪大眼,眼下又恢復成可掬笑顏,不禁笑想:這個冉氏看似複雜,其實脾氣甚好捉摸。

    原來是愛聽人家稱讚她手藝的話,莫怪上回這般氣他。

    「既然大人這麼說,那本宮怎好意思推辭。」冉碧心就恨自己這個爛性子,每次一聽別人的讚揚,便難以拒絕對方。

    「有勞娘娘了。」繆容青好整以暇的端盞品啜,那悠然自得的態度,那一派閒適慵懶的架勢,當下氣壞了冉碧心。

    冉碧心放下茶盞,滿是懊惱地偷瞪了某人一眼,隨即認命的去小廚房動手煮面。

    繆容青坐在位子上,看著冉碧心氣呼呼的背影,眼底的笑意久久不散。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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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53:17


    一個月後,選秀大典在禮部的操辦之下,總算是熱熱鬧鬧地結束了。

    選秀大典結束後,原本空蕩蕩的後宮,頓時鬧騰起來。這些被選中的秀女,來自朝中八品以上的官員家裡,個個年輕貌美,各司長才。

    至於朝中那頭,繆氏動作頻仍,大刀闊斧的剷除異己,大量拔擢親族或關係交好的仕人,至於武權方面,繆容青既是宰相,又兼任樞密使,文武兩權柄全讓他掌握在手,朝中幾可說是他的天下。

    繆太后垂簾聽政,幫著皇帝批摺子,皇帝不過是個擺飾,日日坐在龍椅上,受文武百官跪拜,卻得不到一絲真正的尊敬。

    為了避開世人的耳目,於是透過選秀大典,充實後宮與皇嗣之事,轉移世人的關注。

    冉碧心覺著這樣也好,至少短時間之內,繆氏不會對耿歡動什麼壞心思,耿歡應當不會有性命之憂。

    畢竟耿歡是個傻子呀,傻子不會思索旁人的心念是正或邪,幸虧在誠王妃與太夫人的教導下,他行事說話還算謹慎,不至於在旁人面前說出不該說的話。

    只是繆太后不喜她,又打著想讓繆氏親族進後宮的主意,加上深悉耿歡對她最為信賴,因此有意隔開他們兩人。

    這才是最令冉碧心擔憂的事情。

    再然後,還有另一件事,同樣令她心煩不已……

    「娘娘,慶和宮那邊有請。」偏殿門口傳來安榮的通傳。

    冉碧心正懶洋洋斜坐在紅木嵌琉璃玉寶座上,手裡拿著一把剪子,幾案上散落著上了色的紙人,她正在給自己寫定的紙影戲做紙人。

    「過去的她」在宮中若無事,便會跟其他女官一起玩剪紙,或是自己弄紙人演紙影戲,讓那些大過年還得值班的宮人太監,能有些娛樂犒賞自個兒。

    冉碧心一聽見安榮的通報,手裡的剪子一頓,隨即抬起頭兒,紅唇一揚,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去回報慶和宮,本宮一會兒要上承德宮,與皇上一塊兒用膳。」

    安榮面露幾許不安,可見冉碧心無意再多說,只好忍住到口的懇勸,應聲退下。

    「……真好笑,他真把自己當皇帝了不成?」冉碧心小聲咕噥。

    自從上回某人光明正大來到儀元宮,要求她親自煮面招待之後,打著輔佐事君名義長住宮中的某人,隔三差五便遺人過來請她。

    請她做什麼?自然是要她前去為某人料膳。某人簡直是無法無天,把皇帝的妃子當自家廚子在使喚。

    她給某人料理過幾次膳食,不過都是在自個兒宮裡的小廚房,預先做好再命人送去慶和宮,某人不避嫌,可她還要顏面哪!

    即便她與耿歡沒有夫妻之實,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可這裡是大內,不是誠王府,耳目眾多,她怎能不謹慎小心。

    冉碧心放下剪子與紙人,起身進到內寢,讓鈴蘭幫自己換上一套天藍色繡金花滾如意紋飾的短襖,下身是一件深紫色撒花綢絲馬面裙,盤了個妃嬪常梳的合歡髻,簪上琺瑯嵌白玉的蓮花簪,再斜插了支掐絲金花懸珠的步搖。

    不過分招搖,不過分華貴,簡單大器,自她被冊封為賢妃以來,只要踏出儀元宮便是做這樣的裝束。

    乘上了轎輦,被太監們扛著送進了承德宮,來到偏殿明間裡,她一下轎輦,便看見耿歡開心地迎出來。

    她連忙上前福身行禮,吉祥話都還沒落下,耿歡已經一把將她拉進屋裡。

    「陛下莫要忘了君臣之禮。」冉碧心見他這般得意忘形,不由得暗暗捏了把冷汗。

    耿歡到底是孩子心性,如今當上皇帝,身旁的人都得慣著他,怕是會讓他忘了從前誠王妃辛苦教下的規矩。

    聽見冉碧心嚴聲低訓,耿歡這才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後頸。

    覷見一旁的太監宮人全張大眼睛瞅著,冉碧心掩下眼眸,收斂面上的嚴肅之色,笑笑地福身。

    耿歡見她這般疏遠,目光難掩黯然,可想及過去娘親與祖母教導的那些話,只能強顏歡笑的應對。「賢妃來得正好,朕想你了。」

    冉碧心上前摟住耿歡的手臂,讓他在七屏嵌螺鈿理石寶座上落坐,假意撒嬌般的挨在他肩頭上。

    一旁老太監見著這幕,便左右使了個眼色,讓那些伺候的宮婢太監,退到門口外,再把門掩上。

    明間裡只剩下他們二人,冉碧心才松了手,摸了摸耿歡的頭頂,似在安慰孩子那般。

    耿歡眼眶一熱,抬手抹了抹眼。「阿碧好久沒來看朕了。」

    「宮中不比王府,阿碧不能隨意進出承德宮,歡兒要好好照顧自己,懂不?」

    耿歡似溺水之人尋得浮木一般,兩眼放光,甚是歡喜地請教道:「阿碧,朕好想娘親與祖母,你說,朕能不能下旨把她們接進宮裡?」

    冉碧心卻對他搖了搖頭。

    見此狀,耿歡面上的笑容垮下,鬱鬱寡歡。「不行嗎?可朕不是皇帝嗎?不是說朕想做什麼都沒人敢攔嗎?」

    「歡兒,你聽我說,如今你已是先皇的子嗣,入了玉牒,已不再是誠王世子,即便誠王妃是你娘親,你也不能隨意召她入宮,這會替誠王妃招來麻煩,弄不好可能會惹上殺身之禍。」

    如今繆氏嚴防誠王府與耿歡有過多牽連,就怕誠王妃等人會教導耿歡如何反抗皇太后,抑或教授他防範繆氏外戚,總之,為了誠王府上下的安危,如今的耿歡最好少與誠王府接觸為妙。

    耿歡似懂非懂,面上難掩失落。

    儘管早在入宮以前,娘親與祖母便不斷教導他得謹言慎行,不得隨意向旁人透露心中所思所想,可他獨自一人在這偌大的宮殿裡,終日面對著一張張陌生面孔,難免感到寂寞想家。

    所幸,還有阿碧在宮中陪著他。至少還有阿碧在……

    耿歡紅著眼,抱住冉碧心的手臂,像個孩子似的撒嬌道:「阿碧,你來承德宮住下吧?朕一個人睡這麼大的房間,身旁也沒個能信任的人,每晚都做惡夢。」

    冉碧心目光滿是憐憫的望著他。

    耿歡從她的眼中悟透了什麼,垂頭喪氣的道:「朕明白了。」

    那些人刻意要隔開她與耿歡,照眼前的局勢來看,她只能照那些人的心意走,以免招致更多的猜疑與提防。

    什麼樣的人,心中便藏著什麼樣的惡鬼。

    繆縈這麼多年來受先皇專寵,繆氏憑藉她在先皇面前再三美言舉薦,至今成了控制大樑命脈的第一名門,她自然最清楚枕邊風的厲害。

    因此繆縈最防的便是她,怕她給耿歡吹枕邊風,怕耿歡只與她要好,她會借機萌生奪權的野心,是以在先皇孝期服滿之後,大張旗鼓地舉行選秀大典。

    據她所知,這次選秀入宮的女子,光是與繆氏親族有關係的便多達四十多人。

    當然,這些秀女還得經過好幾輪的篩選,留下的不見得都是同一批,但可以想見,最終能住進後宮稱後立妃的,必定與繆氏脫不了關係。

    思及此,冉碧心啟嗓問道:「禮部那邊可是讓陛下揀選秀女了?」

    耿歡點了點頭,表情甚是無奈。「朕喜歡的,皇太后都不喜歡,真不曉得為何還要朕來選。」

    冉碧心冷笑。果不其然,就跟她惴想的一樣。

    「他們還說要給朕挑個端莊賢慧的皇后,可朕只要阿碧當朕的皇后,誰也不想要。」耿歡孩子氣地嚷道。

    冉碧心歎了口氣,摸摸他的臉。「阿碧明白歡兒的心思,只不過這一切哪隨得了我們的心意。」

    「那要到什麼時候,朕才能讓阿碧當上皇后?」

    「歡兒……」

    「這件事恐怕甚難如陛下的願。」

    驀地,夾帶著諷味兒的低醇聲嗓,隨著雕漆紅門的開敞傳來。

    冉碧心僵住,轉眸望去——

    繆容青一襲紫色繡青竹紋飾的常服,仿佛走在自家宅院般緩緩步進明間,門外的太監宮人全彎腰躬身,對他甚是敬畏。

    這算什麼?這些人分明是把繆容青當成主子在伺候!冉碧心氣憤不已。

    「繆相來了。」耿歡一見到繆容青竟是笑顏逐開。

    冉碧心正欲蹙起秀眉,繆容青卻突然挑來一眼,對她甚是不客氣的上下審視。

    「賢妃娘娘近來可好?」白玉俊顏竟然沖著她揚開一抹笑。

    冉碧心背脊陡然一涼,決定不與某只奸佞鬥,免得到時連自己是個什麼樣的死法都不清楚。

    她勉為其難地扯了下嘴角,笑回:「托大人的福,甚好。」

    「微臣擾了陛下與娘娘閑敘,還望陛下恕罪。」繆容青抱拳,行了個虛禮。

    搬出皇帝威嚴好好訓斥這只奸佞!冉碧心在心中給耿歡呐喊助威。

    豈料,耿歡只是揮了揮手,語氣歡快地道:「繆相莫要多禮,朕不會怪你,反倒是你來得正好,上回你不是同朕聊起阿碧的手藝嗎?趁著阿碧在這兒,你有口福了!」

    繆容青含笑地轉眸,看見冉碧心那張嬌顏發青,粉唇緊抿,一臉極力隱忍怒氣不敢發的神態。

    她以為她搬出皇帝當靠山,便能躲開他?這可好笑了,如今放眼整座大樑王朝,誰人不知他繆容青掌握了所有權柄?

    朝中百官無人膽敢與他作對,武官私下對他俯首稱臣,年事已高的諸王忌憚他,不敢輕舉妄動,如今大樑江山幾可說掌握在他手裡。

    他伸手拍案,足以撼天動地,腳下一蹬,怕是百官都要畏懼得俯身相迎。

    他不信冉碧心不會曉得他當前的地位,可她丁點也不怕他,三番兩次私下告誡耿歡,讓耿歡疏遠他,提防他。

    該說她頗具膽識,抑或,該說她不知死活?

    甭管答案是哪一個,繆容青非常清楚,他對此女確實留了幾分心,想把她這個人裡外探個究竟。

    最要緊的是,她對繆縈滿懷滔天的恨意,以及她異常熟悉宮中生活,對於那些繁縟的深宮禮節,誠王妃等人為何如此信賴她,拚了命將她送進宮裡保護耿歡,這些事情他都必須查個明白。

    繆容青深湛的黑眸一沈,不著痕跡地掃視冉碧心一身上下。天下美人多不勝數,後宮之中更是絕色盡出,論美貌,她必定不敵他見過的妃嬪;論氣質,她遠遜於那些出身名門世家的閨秀;論才情,出身民間的她,除了廚藝還能有什麼?

    偏偏,她身上有些說不清的奇異特質。

    譬如,她自入宮後便十分沈得住氣,即便被繆縈打壓,她也不吭聲,就這麼逆來順受。再來,知悉繆縈不喜她與耿歡走得太近,她便自動自發的疏離,似是將繆縈的脾氣摸得甚透。

    她的種種行跡,全透著一股古怪,旁人不曾留神,可他卻記上了心頭。

    若要說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留心她的?應當是從那碗她親手烹煮的撥魚兒面開始……

    繆容青舒眉微笑,語調慵懶地道:「不知今日娘娘打算煮些什麼來款待微臣?」

    當著皇帝的面,他竟敢這般大不敬!冉碧心氣得一腔鮮血險些吐出來。

    可她也明白,某奸佞當面得罪不起,只得甜笑相對,道:「本宮做的都是些難登大雅之堂的粗食,比起宮中禦廚要差得太遠,大人說是款待,未免太看得起本宮。」

    這人是怎麼回事?恬不知恥的當面討食,明明有山珍海味等著他,偏要來向她討這些上不了檯面的吃食,未免有些古怪。

    繆容青臉不紅氣不喘的回道:「比起宮中禦廚,娘娘的手藝更合微臣的胃口。」

    聽聽!這什麼口氣?她是皇帝的妃子,可不是他家廚子!

    耿歡自然嗅不出兩人對話間的煙硝味兒,兀自歡欣鼓舞地起哄道:「阿碧給我們做餺飥吧?」

    冉碧心嬌顏一僵,「那是過年才吃的,陛下怎會突然想餺飥?」

    「就是一年才吃上一次,總覺著可惜,一直盼著什麼時候能再吃上。」

    一想起阿碧親手做的餺飥,耿歡可是卯足了勁兒撒嬌耍賴。

    見著耿歡像個孩子似的扯著冉碧心纖手,冉碧心又一臉莫可奈何的微笑,繆容青眉間淡淡掠過一道突起的痕跡。

    分明就是個心智未長的傻子,何以她對耿歡這般百依百順?

    似是察覺了他若有所思的凝視,冉碧心瞥了他一眼,隨即小心翼翼地抽回手,姿態甚是端莊的福了個身。

    「既然陛下這麼說,那麼妾身這便去給陛下做餺飥。」

    話落,冉碧心揚起低垂的眉睫,倩笑盈盈地睞向繆容青。

    繆容青不動聲色地回視,心底卻生起了一股異樣的煩亂。

    「大人可愛吃餺飥?」讓她給奸佞煮餺飥,還不如一把刀殺了她。

    「不怎麼喜愛。」繆容青不客氣地回道,態度甚狂。

    冉碧心上揚的嘴角微抽,藏於袖中的粉拳悄悄握緊。

    「不過,既然是娘娘親手所做,微臣怎能推辭,自當要嘗上一嘗。」

    ……混帳東西。冉碧心美眸低垂,想著一會兒回宮,定要剪著繆容青的紙人,好好淩虐一番。

    「既然大人不棄嫌,那本宮便獻醜了。」再揚睫時,冉碧心又是眉彎眼笑,好似把繆容青當作自家人那般親熱。

    見她演得這般辛苦,繆容青眼底浮現一抹促狹,想道:不知她心底是怎麼罵他的?她又為何這般厭惡他?是因為繆氏奪權,抑或是因為斷了她當皇后的路?

    於是冉碧心進到承德宮後殿的小廚房不久後,繆容青便向耿歡隨意找了個藉口,尾隨而至。

    說是小廚房,可承德宮畢竟是皇帝居所,這廚房自然不可能真又狹又窄,只是比起禦膳房的規模,要來得小一些。

    只見小廚房裡燈火通明,冉碧心挽起了窄袖,立于擺滿各式膳料的長案前,和著面,揉起麵團,再將麵團搓成細長條狀,然後用面刀截成一寸寸的小段。

    她手勢嫺熟地給這些小段掐成貓耳朵狀,一個又一個,整齊俐落,落進煮沸了開水的大鍋裡。

    另一側竈上,烹著香味熏人的薑辣魚羹,羹裡放了三條去了骨跟刺的鮮魚,以及蒜絲、薑片、蔥苗、辣椒絲等等的辛香調料。

    冉碧心拿起調羹,從魚羹裡勺了一口,吹涼之後放進嘴裡,仔細品嘗味道。

    燈影打在她纖美的側顏上,那一臉的專注,美眸爍爍有神,隨著嘴裡所嘗的氣味兒,緩緩綻開一朵笑花。

    那朵笑花盡落繆容青眼底。

    繆容青就佇立在廚房口,靜靜地望著,良久抽不開心神。

    直至冉碧心忽有所感,轉眸睞去,察覺他立于門口時,那雙深沈如子夜的黑眸,這才緩慢地眨動一下。

    「大人……」她方啟嗓,便見他朝自己走來。

    沒料想到他會跟進這裡,想起自己方才毫不設防,完全沈浸其中的模樣,她一時心慌,纖手忽爾一松,漆碗隨之落下。

    漆碗裡盛著剛剛勺起的沸湯,這下全往身上灑,還濺著了手臂。

    「呀!」她痛呼一聲,隨即縮起燙紅的手臂。

    繆容青面無表情的湊近,一把扯過她的手臂,低垂美眸仔細檢視。

    冉碧心壓抑許久的那把火,霎時燒光了理智,徹底炸開了鍋。

    她秀眉橫豎,顧不得矜持什麼的,嬌斥:「大人這是在做什麼?本宮知你位高權重,背後有皇太后撐腰,前面又有龐大的繆氏親族幫襯,大樑皇城像是成了大人自個兒家,過去七皇子住的慶和宮也成了你在宮中的住所,什麼都讓你給拿了,你還想非禮皇帝的妃子不成?」

    繆容青聞言,非但沒放開她,反而抬眸斜睞,面色古怪的問道:「你怎會知道七皇子住在慶和宮?」

    「本宮當然知道——」話聲倏止,冉碧心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說漏嘴。

    「七皇子已經死了二十多年,龍椅上的皇帝亦已換過兩人,當值的宮人太監早已不是過去那一批,你是從何得知的?」

    繆容青目光凜冽地直視著她,握在她腕上的大手,隨著每句問話,寸寸收緊。

    她吃疼的蹙了一下眉心,面色看似鎮靜,眸底卻湧現慌亂之色。

    「是一個老嬤嬤告訴本宮的……」

    「哪一位?叫什麼名字?」

    「七皇子又如何?本宮從何得知又如何?大人又為何這般介意?」

    見他咄咄逼人,語氣異常嚴峻,冉碧心反倒覺著奇怪,壯大了膽冷聲反問。

    豈料,繆容青一雙黑眸異常冰寒,仿佛刀刃那般盯著她。

    她一噎,當下竟有些心虛。真奇怪,他何必拿這樣的眼神看她?好似她說出了什麼不該說的禁忌之言……

    啊,她怎麼給忘了?七皇子在這座宮中確實是個禁忌。

    念頭方起,冉碧心的手被繆容青拉過去,泡進一旁洗菜的銀盆裡。冰涼的水沖淡了手背上的刺燙感,令她舒服得想呼口氣。

    可某人那雙眼,始終炯炯盯住她,好似想從她這兒挖出什麼料兒,令她覺著怪不舒服的,只能強忍鎮定的垂下眼眸,佯裝一心關切自個兒的手。

    繆容青瞥了一眼她身上被濺及的衣裙,轉眸喊來了門口候著的宮人,讓她們前去取乾淨的衣裳過來。

    「不必了,本宮將剩下的餺托煮好,便回儀元宮。」冉碧心出聲阻止。

    繆容青卻沒吭聲,那宮人一臉惶恐,直瞅著繆容青的面色,等了等,等不到他開口,便匆匆行了禮,退出了小廚房。

    冉碧心徹底無語。連這些小宮女都曉得該看誰的臉色行事,她這個賢妃當得還真是窩囊。

    不過,某奸佞都敢對耿歡不敬,區區一個妃嬪,他又怎會放在眼底。

    驀然對上繆容青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冉碧心莫名一陣心顫,連忙低下頭,不敢再與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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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53:59


    不一會兒,宮人取來了一襲乾淨衣裳,冉碧心來到偏殿寢房,換下潑了羹湯的衣裙,隨後返回小廚房,完成剩下的烹調程式。

    「陛下嘗嘗。」

    冉碧心端著漆木託盤,上頭擱著兩碗盛在描金碗盆裡的薑辣魚羹湯,裡頭加了方才她親手揉制,一片一片好似貓耳朵狀的餺飥面。

    耿歡一臉迫不及待的舉起金箸,夾了片餺托便往嘴裡塞,隨即低呼:「好燙……」

    冉碧心連忙遞過杯盞,順道搶過他手裡的金箸,不讓他繼續吃。「說過多少回了,羹很燙,得放涼些再吃。」

    繆容青在一旁看著這幕,心中略感不悅,於是啟嗓:「陛下自有分寸,何須娘娘操心。」

    喲,她跟皇帝說話還犯得著他過問嗎?冉碧心暗地裡給了某人一記白眼珠。

    隨後,她將另一碗羹湯端到繆容青面前,揚起虛假的笑容,道:「大人嘗嘗。」

    繆容青掃過她不真誠的笑靨一眼,沒多說什麼,舉箸便吃,吃相一如先前見過的那般文雅好看。

    反倒是禦案另一側的耿歡,握著漆金調羹,勺著碗裡的餺飥,吃相簡直像個孩子,看得冉碧心都替他覺著難為情。

    冉碧心湊上前,柔聲勸起耿歡:「陛下慢點吃,小廚房裡還有很多,一時半刻吃不完的。」

    耿歡傻楞楞的,自然聽不懂她意思,依然吃得唏哩呼嚕的。冉碧心默默捧額,後悔過去在誠王府沒好好糾正他的吃相。

    繆容青嘗了口味道香濃的羹湯,魚的鮮味在舌尖上化開,並在辛香佐料的襯托下,鮮味多了份層次感,香辣鮮甜,再配上一口揉得軟韌有咬勁的餺飥,此等美味,無法言喻。

    繆容青默默地把手邊那碗羹湯餺飥吃盡,然後將見底的漆金碗推向冉碧心。

    冉碧心不解地回瞅。

    繆容青面無表情的要求道:「微臣沒吃飽。」

    冉碧心聞言,捧住金碗的纖手險些一個衝動便往他臉上砸去。

    聽聽,這是什麼囂張的態度?皇帝面前還敢用這般命令的口吻同她說話,此人真是可惡至極!

    「剩下的餺飥是要給皇上的,恐怕不能分給大人。」冉碧心笑笑地推回金碗。

    繆容青嘴角一揚,竟是笑了。「是嗎?也對,微臣怎能與皇上爭食。」

    喲,他總算開竅了?知道該有所收斂了?冉碧心面上甜笑更燦爛。

    繆容青亦笑,眸光透著幾許促狹,涼薄地道:「那就有勞娘娘走一趟慶和宮,為微臣再煮一份。」

    冉碧心楞住,氣火攻心,正欲開口痛斥,怎料,徹頭至尾不明兩人暗中交鋒的耿歡,居然出聲幫腔。

    「難得有人跟朕一樣喜愛吃餺館長,阿碧便去幫繆相煮一份吧!繆相天天幫著朕批摺子面見內閣大臣,還得幫朕跟那些官員議政,真的是累壞了。」

    ……他這是明目張膽的越位奪權啊!傻歡兒。

    「謝陛下心疼,微臣要的賞賜不多,只希望賢妃娘娘能給微臣做上一份餺飥。」

    繆容青嘴角上挑,目光含笑,語調甚是張狂,絲毫沒有半點下對上的尊敬。

    耿歡不以為意,還一個勁兒的替繆容青說話:「阿碧,你就幫繆相煮一份吧!」

    冉碧心眉角抽動兩下,只好虛笑應諾道:「陛下都開口了,妾身怎好推辭。」

    「太好了!繆相,你有口福了!」耿歡笑道。

    繆容青姿態慵懶地抱拳謝恩:「謝陛下賞賜。」

    奸佞!冉碧心恨恨地瞪了某人俊顏一眼,某人卻回她一抹笑。

    那笑,擺明瞭是訕笑,笑她不自量力,竟敢蠢到違逆他心意。

    朝中上下,宮中裡外,誰人不知他繆容青的地位與影響力,可這個冉氏卻三番兩次拒絕他,方才在小廚房還當面訓斥他,且那些話怕是連朝廷裡的官員都不敢隨意脫口,她卻能罵得這般順溜。

    看來,她是真心替耿歡設想。

    思及此,繆容青望向吃得正歡的耿歡,合該是個翩翩俊秀美少年,可惜掛著憨傻稚氣的笑容,那一雙眼甚是純淨無晦,不摻一絲心機。

    他明白,任誰見到耿歡,都會同情他當前的處境,亦會認為他無辜,不該遭受這樣的對待。

    想必冉碧心亦是作這般想,方會心疼他。繆容青又將目光轉回冉碧心身上。

    她坐在耿歡身旁,拿出手巾為他擦拭嘴角,臉上端著愛憐的笑,嘴裡時不時叮囑著。

    繆容青胸中一悶,竟覺此景無比刺眼。

    刷地一聲,高大身影霍然站起,繆容青面色微冷的睨向冉碧心。

    「有請娘娘移駕慶和宮。」低沈的聲嗓響起,語調不似恭請,倒像是命令。

    冉碧心不悅地抿緊粉唇,只得垂下眼站起身,向耿歡行了個禮,便隨繆容青一同去了慶和宮。

    慶和宮過去荒廢了一段時日,冉碧心的「前生」記憶裡,她只來過這兒一次,且是為了撿紙鳶。

    對於七皇子的種種事蹟,宮人們繪聲繪影說了不少,她知道的不多,唯一能信的,那便是七皇子在封王之前便遭人毒殺。

    據傳,七皇子是被當時的皇貴妃殺害,那皇貴妃便是先皇靈帝的娘親,是她命人在七皇子的膳食裡下毒,將之殺害。

    儘管宮中人盡皆知,可礙于當時皇貴妃備受恩寵,後宮之中無人能與之抗衡,即便是皇后亦要忌她三分,因此七皇子的死,不過草草辦了幾名禦廚司膳,便不了了之。

    至於當時的皇帝——景帝為何沒有追究此事,甚至未徹底調查個水落石出,甚至在風聞幕後主凶為皇貴妃時,依然無動於衷,不曾查過皇貴妃,這些全成了一個謎。

    此後,皇子之間似有默契一般,從此絕口不提七皇子,仿佛此人不曾存在過。

    慶和宮亦隨之荒廢閒置,長達二十多年不曾有人入住。

    看著前院重新整理過的園圃,初盛開的木槿花與仙丹花,宮殿亦有重新修葺,外牆刷上了新漆,屋瓦亦重新鋪上琉璃瓦,整座慶和宮與她記憶中古舊晦暗的模樣已大相徑庭。

    進入正殿明間後,見著裡頭剔紅雲龍紋寶座,還是紫擅木制的,以及後方的紫檀嵌紅玉雕瑞獸紋大插屏,黃花梨雕夔鳳紋炕桌,就連邊角擺放花瓷的小方幾亦是紫擅雕螭龍紋,這……這分明是東宮方有的擺設!

    繆容青在寶座上落坐,只手搭在一旁炕桌上,姿態甚是倨傲的揚起笑。

    此奸佞果真已把自個兒當皇帝了!

    「瞧你那眼神,好似正在心底暗罵我?」繆容青狂妄的笑問。

    「繆容青,你好大的膽子!再怎麼說,本宮還是……」

    「這裡是慶和宮,不是承德宮,也不是儀元宮,少跟我來這一套。」

    冉碧心被眼前男人流露出來的氣勢震懾住,好片刻出不了聲。

    「你與耿歡是什麼關像,明白人都看得出來,在外人眼中你是賢妃,可在我眼底,你就是誠王府聘請的奶娘,幫著誠王府看顧耿歡。」

    「即便如此,我的身分仍是後宮妃嬪,而你不過是臣子,聽命于龍椅上的帝王,你憑什麼——」

    「坐在龍椅上的是個傻子,我何必聽命于一個傻子?」他挑眉微笑,俊顏明擺著譏諷,充滿挑釁。

    她氣得渾身顫抖。「繆容青,你住口!你口中的這個傻子,原本可以在誠王府的保護下,平安和樂過完一生——」

    「是平庸無知的過完一生吧?」他不客氣的打斷她,「若不是我,他也不會當上皇帝,說起來誠王府應該好好謝我才是。」

    「誰要感謝一個奸佞?!」她氣得差點吐血。「繆容青,你別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貪圖那把龍椅!」

    他毫不在乎的嗤笑,「誰都想坐上龍椅,誰都想當皇帝,就連女人都會想。」

    實在是氣不過,她當下破口大駡:「我就沒想過!不是每個人都想在這座骯髒血腥的皇宮葬送青春,那把龍椅,誠王府不希罕,耿歡不希罕,我也不希罕!」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挑中耿歡來當皇帝。」

    他從座裡站起身,端著冷酷嗜血的微笑,像一隻蟄伏已久的獸,相中了獵物,沒有半分猶豫的走來。

    冉碧心一窒,下意識轉身想逃。

    「站住。」背後傳來低沈嚴厲的命令。

    莫名地,她被這聲威喝震住了腳步,當真停在原地不敢動彈。

    他繞到她面前,高大結實的身軀仿佛一座峻山,完全籠罩住個頭纖瘦的她。

    他猶然端著笑,目光在她面上梭巡審度,且端著一抹她讀不懂的玩味。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長指朝她探去,輕輕地撩起她鬢間的一綹髮絲。

    她睜大了美眸,喉間一陣緊縮,渾身僵硬,目光與他交會。

    「你覺得耿歡可憐,覺得繆氏挑中孤兒寡母的誠王府很可惡,你覺得我在越位奪權,覺得我把耿歡當傻子耍,覺得我竟敢光明正大命令皇帝的妃嬪,根本不把耿歡那個傀儡皇帝放在眼底。」

    「……你別欺人太甚。」她眸光熠熠,如刃,如鋒,毫不畏懼他的逼視。

    「難道不是嗎?」他就喜歡她不怕自己的眼神,像是剛出鞘的劍,雪亮冰瑩,尚未嘗過血腥,尖銳中猶然保有一絲倔強的天真。

    「是作這般想又如何?」

    他笑了笑,黑眸如深壑,會將人攫拖,跌進其中,迷失自我。

    她抵抗著,不去看那雙眼。但,太難。可怕的是,她竟覺得這雙眼其實很美。

    實際上,繆容青長相確實不俗。

    繆縈美貌動人,當年名動皇京,後宮妃嬪無人能與之匹敵。身為繆縈同父異母的胞弟,繆容青承襲了繆家人美麗的皮相,雖是男兒身卻美過一眾皇京閨秀。

    只見那兩片好看的薄唇,隨著微笑,微微張動,對她啟嗓說道。

    「我告訴你,別這麼輕易就同情他們,這是他們應得的,誠王不義,禍延子孫,殃及母妻。」

    「你……你胡扯什麼?誠王早在十多年前便病逝,他如何對你不義?」

    不對,繆容青的意思,應當是誠王曾經不義于繆氏,可為何她從不曾聽誠王妃提及此事?

    繆容青笑而不答,掩落長長睫毛,目光爍爍,凝視著她。

    她的心口在顫跳,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不斷盤算著他的下一步。

    怎料,他笑得甚美,俊麗如天仙,鬆開了她鬢間的那綹髮絲,長指轉而撫過她的眉眼,好似在掂量一樣物事。

    「你和我一樣。」末了,他扔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他這是什麼意思?冉碧心真的猜不透,腦中一片混亂。

    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顏,忽又一笑,手臂突然一個打橫,圈住了她的腰肢。

    她一僵,準備抵抗,他人已經欺近,單單只用一隻手臂便將她抱離地面,抱上了方才他坐的剔紅雲龍紋寶座,讓她躺在上頭。

    她不驚不惶,只是一雙眼死死地瞪住他,胸中那顆心卻是狂跳不止。她告訴自己,之所以會如此,絕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害怕。

    對,她怕他——但,「前生」的她見過太多如他這般滿腹陰謀之人,亦交手過,因此,她怕,卻也不夠怕,反而萌生想抵抗的反骨之心。

    「你真的是來自民間的貧家女嗎?」

    壓在她身上的那人,目光冷銳,眸中透著三分笑、七分探究,而他朱紅的薄唇,便懸在她面容上方,近得能直接感受他溫熱的氣息。

    她不語。在這座吃人的宮殿裡,唯有沈默方能保守秘密,以及保命。

    仿佛早猜到她會沈默以對,繆容青並不氣惱,反是慵懶一笑,隨後在她抿緊的唇間,淺淺印下一吻。

    她的抽息聲,在耳邊響落,他眸光上挑,直勾勾地盯住她,獸瞳一般的透出掠奪野性。

    「繆容青,你這是做什麼?」她低嚷警告。

    她試圖推開他,無奈那具胸膛堅硬若磐石,任憑她如何使勁,依然撼動不了半分。即便隔著層層衣衫,仍能感覺到傳自他身上的溫度,以及包裹在衣袍之下的雄壯身軀。

    「照你的說法,我這是在調戲皇帝的妃子。」他自我解嘲地笑道。

    「你——你——」

    「我總算能明白,何以誠王妃會挑中你當世子妃。」

    他眸光灼灼的直視她,好似能看穿她所有,面上那抹笑,更是充滿她悟不透的深意。

    「我也曉得,你大有來歷,絕非出身民間的貧戶女,至於你是什麼來歷,我自會查個水落石出。」

    「我不過是一個弱女子,無權無勢,更沒有任何靠山,宮外亦無人接應,你何必浪費心神在我身上。」

    冉碧心鎮定的冷冷回應,只盼能透過激將法,讓他打消調查她的念頭。

    可繆容青好似洞悉她的想法,兀自一笑,深湛的墨眸掃過她那一臉緊繃,最終落在那兩片嫣唇上。

    長指描繪過花瓣狀的唇,他笑著退開身,坐到一旁去,看著她迅速折腰坐起,滿臉防備的瞪著他。

    「看來耿歡是真沒碰過你。」末了,他如是說道。

    她一怔,嬌容霎時漲紅。原來——他是為了試探她,方會這般對她一這個厚顏無恥的奸佞!

    「繆容青,耿歡碰沒碰我,關你什麼事?任你再如何威風,如何目中無人,皇帝的後宮由得你來管嗎?」她氣得直發抖。

    他笑睞著她,驀然探出皓玉似的修長大手,一把將正準備站起身的她拉向自己。

    她低訝一聲,絲毫不及防備,就這麼跌進他的懷裡,被他以一臂圈緊。

    「朝中大小事我能管,皇帝的摺子我來批,宮中大事我發落,朝裡諸王百官任我宰割,你說,區區一個後宮,我是管得著還是管不著?」

    他語調慵懶,目光卻森銳如刃,挖苦似地反問她。

    她氣極,只能咬緊粉唇,惱怒相瞪。

    手背撫過她的頰,隨即被她躲開,可下一瞬,別開的嬌顏又被大手扳回。

    他湊過來,算不上溫柔地在她唇上一吻。

    她抵死不從,緊閉雙唇,直至他用舌尖撬開,探入芳腔,逼她投降。

    凜然霸道,爽冽直接。他的吻,一如他的人,教她防不勝防。

    吻畢,他一臉心情甚好的笑道:「往後,不許你讓耿歡在你宮裡過夜,更不許你侍寢。」

    語氣含笑,仿佛雲淡風輕,說的卻是涉及帝王內務的後宮大事。

    冉碧心知道她鬥不過此人……怕是放眼朝中,無人能與之相抗衡,她只能氣悶地吞忍下來。

    她不傻,她伺候過男人,她看得出來,繆容青對她有幾分意思,可她不認為這便代表他喜愛她。

    他是個野心家,陰謀家,他已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掌控了大樑江山的命脈,他不過是因為不甘心終究只能為臣,無法真正坐上龍椅,方會對她起了歪念。

    「你覺得我在忌妒耿歡,所以才會這樣對你?」

    遭他猜中心思,她目光微動,面色有些不自在。

    他笑了笑,並未多加解釋,只是鬆開她的手,含笑命令道:「有勞娘娘幫微臣重新煮上一份餺飥。」

    冉碧心只得恨恨地瞪他一眼,憤然起身,在門外宮人的帶領下,去了慶和宮的小廚房,挽起衣袖揉麵團煮羹湯。

    ……混帳東西!日後若是她活得不耐煩了,不怕他這只大樑妖孽了,她肯定要在親手烹煮的膳食裡下毒,讓他歡快地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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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54:49


    燕國使臣帶著貢禮前來祝賀新皇登基,今夜大梁皇城燈火粲然,皇太后頒令下來,將在朝曦宮大宴使臣。

    燕國不過是大樑南邊的一處小國,由於國土狹小,軍力薄弱,因此長年以來一直附屬在大樑王朝之下,年年上貢,與大樑交好。

    燕國子民多是燕族人,燕族人多以畜牧維生,畜養最多的便是羔羊,每年上貢不少羊只供給大樑宮廷。

    由於氣候與風土,大樑境內畜養較多的是牛,是以牛肉在大樑容易取得,價格上亦平易近人,老百姓但凡有能力的,大多吃得起;至於一般人家,或者家境沒這般寬裕的,平日以食用豬肉為主。

    這回燕國使臣前來,自然帶上了好幾車的上等羔羊,進貢給大樑新皇,因此今晚的宮宴自然少不了各式烹調手法的羊肉膳食。

    暖橘色的燭光,透過繡上萬壽菊的宮紗燈罩,一盞盞地照亮了舉辦宮宴的朝曦宮正殿,以及偏殿。

    四品以上的官員方得進入正殿,至於品階不夠的官員,只能坐在偏殿用膳。

    正殿裡又分前後兩部分,前半部是二品以上官員的座位,後半部則是二品以下、四品以上的官員。

    能夠陪同帝王一塊兒大宴他國使臣的,後宮中自然只有皇后能有此殊榮。

    然而,莫名其妙地,儀元宮接獲聖旨,讓後宮四妃一同出席宮宴,說是新皇登基初次舉辦宮宴,要讓後宮妃嬪一塊兒同樂。

    ……見鬼了,哪來的四妃?除了前不久繆縈自作主張,幫耿歡冊封了個皇后,其餘被繆縈認可的秀女,多是封了嬪位,四妃的位置除了賢妃一位,其餘三個仍空著。

    冉碧心不必猜也曉得,肯定是某人狐假虎威,假傳聖旨讓她出席宮宴。

    畢竟,自從上回在慶和宮遭某人撂警告,外加調戲輕薄之後,那只奸孽已有個把月不曾出現在她面前。

    她雖是松了口氣,可莫名地,感到一絲悵然,以及不安。

    朝廷內閣已被繆容青掌握在手,宮中則有繆縈隻手遮天,至此,大樑不過是名義上仍是耿氏江山,實則早已易主。

    她多少聽說了,繆容青做為宰相,正在推動新政,改動稅賦制度,甚至禦史台辦了幾個食官汙吏。

    除去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一點,繆容青在朝中的所作所為,實在不像一個奸佞該有的舉措,這點甚是奇怪,總令她揣測不透。

    當然,也不是沒有濫用職權的部分。據說,繆氏設了幾個局,剷除了政敵,這其中還有親王與老臣。

    繆氏正在排除異己,建立屬於他們的政治勢力,這些舉動都是可想而知的。

    「娘娘。」

    聽見春蘭的低喚,冉碧心這才回過神,舉目望向正前方。

    宮宴之上,席開上百桌次,耿歡與繆縈坐在正殿最上方的鎏金禦案後方,剛剛冊封的皇后,座位矮了禦案一階,但仍是離皇帝最近的。

    至於她,座位自然又矮了皇后一階,與正一品的大臣們只隔了一個階。由於四妃之中僅有她一人,是以身旁座位空蕩蕩的。

    燕國使臣便坐在殿下正中央的位子,一身燕國常服,坐姿甚是豪邁,一旁還有宮廷司膳候著,一會兒開宴要給使臣布菜斟酒,甚是給足了燕國面子。

    皇帝坐定了,皇太后亦早早便上座,大殿裡的臣子個個坐得直挺,可宴席卻遲遲不開。

    冉碧心掃了一眼殿下眾臣,不意外的冷哼了一聲,隨後便見殿門口緩緩步進一道身穿絳紗繡瑞獸官服的人影。

    霎時,殿裡氣氛起了微妙的變化,那些官員雖是坐著,卻個個面露恭謹之色。

    就連燕國使臣亦站起了身,不符禮節的朝繆容青拱手作揖,行了個君臣之禮。

    殿上,繆縈微微笑著,耿歡不明所以的看著,毫無反應。

    冉碧心卻是無比的心寒。儘管知道繆容青已是大樑的地下皇帝,眾人只認他為主,可親眼看見這一幕,仍不免為耿歡感到痛心。

    我告訴你,別這麼輕易就同情他們,這是他們應得的,誠王不義,禍延子孫,殃及母妻。

    驀地,繆容青那日說過的話在耳畔響起。

    冉碧心攢起秀眉,合握金杯的纖手收緊。他為何會說這樣的話?就她所知,誠王為人正直忠義,在世時甚為朝中眾臣尊敬,梁靈帝年少登基時,亦十分信賴誠王,大大重用……

    尋思間,她沒察覺那道絳色人影已朝她這方走來。

    「大人,您的座位在那邊……」內務大總管著急的聲嗓落下。

    冉碧心醒過神,一抬眼便對上繆容青端著笑的白玉俊容。

    他不理會大總管,兀自在她身旁的座位落坐,待他坐定,殿上的皇太后便喊了聲開宴,遲了許久的宮宴總算開始了。

    宮人們先為禦案上好菜,數百位宮人才陸續為殿中大臣上菜,在內務府太監的指示下,教坊司開始拉琴奏樂,宮伎翩翩起舞。

    冉碧心望著身旁的繆容青,對此人開始萌生不一樣的念頭。

    繆容青端起金杯,一旁的司膳宮女隨即為他斟酒,他舉杯品啜,眉頭微皺的拿開金杯。

    「大人,這酒可有不妥?」司膳宮女戰戰兢兢地問道。

    「把酒換掉,我不喝這個。」繆容青冷酷地命令道,神色甚為嚴峻。

    那名司膳嚇白了臉,連忙將案上的酒壺與金杯撤走。

    見著此景,冉碧心覺著古怪,不動聲色地轉回來,舉杯低啜。

    是出自大內酒麴精釀的薔薇露,這可是上好的酒,只有在宮宴時才能喝上,繆容青卻一臉嫌惡,似乎對這酒深惡痛絕,真是奇怪。

    司膳重新端上另一壺酒,戰戰兢兢地替繆容青斟上,他啜了一口,冷峻的臉色這才稍霽。

    冉碧心雖覺著有些說不出的怪,可又窺不出什麼異狀,便也沒放心上,默默品嘗起今晚禦廚特地烹製的各式羊肉佳餚。

    宮宴進行到一半,燕國使臣便因不勝酒力,半醉臥案,還是繆容青讓太監去給耿歡提醒,耿歡才發話讓燕國使臣退下休息。

    儘管使臣不在,可宮宴自有規矩,當然不可能這樣草草結束,畢竟滿朝官員全在場,總得讓大夥兒吃飽才行。

    於是宮宴照常進行著,大殿裡除了教坊司的琴聲,以及杯盤碗箸摩擦的進食聲,再無其他交談聲。

    直至皇太后啟嗓,接連點名底下幾名大臣,與之閒話家常,和緩了太過拘謹緊繃的氛圍,大殿裡才逐漸傳出交談聲。

    冉碧心對羊肉並沒有特別喜愛,因此這頓宮宴吃下來,倒也不覺著有太大興致,於是趁著大殿裡氣氛正歡之時,她便上殿向皇太后與耿歡先行告退。

    繆縈向來不喜她,見她主動告退,面色甚喜,自然不可能阻攔。

    倒是耿歡一臉捨不得,幾次想開口留下她,全讓她暗裡用嚴厲的眼神擋下。

    「賢妃娘娘可是身子不爽?」

    待到耿歡亦開口放行,她繞過席次準備退出大殿,卻在行經某人席位時,被這句冷不防冒出來的笑問楞住腳步。

    她停步,側身望向繆容青,後者上身靠著膳案,一手把握著金杯,俊雅眉眼斜睞過來,看上去甚是不恭。

    大庭廣眾之下,她沒道理要怕他,於是她揚起下巴,綻露笑靨。

    見她這般,繆容青逐漸斂笑,黑眸沈了沈。

    「謝謝繆相的關心,本宮素來在儀元宮僻靜慣了,實在不合適待在這樣熱鬧的場合,未免給皇太后與聖上掃興添麻煩,本宮還是先行告退。」

    「微臣看娘娘方才沒什麼用膳,莫不是宮宴菜色不合娘娘胃口?」

    他沒事提起宮宴菜色做什麼?冉碧心心下狐疑,面上猶然揚笑。

    「確實。」繆容青兀自挑剔起來,「宮宴的口味的確不怎麼樣,比起娘娘的好手藝還差得遠。」

    他究竟想做什麼?這不是明擺著讓其他人曉得,他曾經嘗過她親手煮的膳食?冉碧心不安地覷了覷殿上眾人。

    果然,皇太后目光如針的掃來,耿歡這個傻孩子一臉懵懂,沒太大反應……對座的皇后亦望向這頭,如花似玉的臉蛋,罩著一層冷霜,目光充滿敵意。

    這是怎麼回事?莫非繆縈給耿歡冊封的這個皇后與繆容青有姦情?

    冉碧心心思微亂,想及耿歡被他們這夥人欺負,像個傻子一般的被耍,不由得冷下臉。

    欺人太甚!冉碧心冷冷地瞪向繆容青,語氣不怎麼溫和地道:「本宮倦了,先行告退。」

    約莫是看透她的心思,繆容青薄唇一揚,這次並未出聲攔阻,便這麼目送她離開大殿。

    端坐於殿上的繆縈微眯起眼,順著繆容青凝視的方向一同望去,看著冉碧心離去的背影,神色陷入了沈思。

    由於宮中大宴,大多宮人都被調派到朝曦宮,今晚的後宮明顯安靜了下來,走在路上少見宮人太監經過。

    回到儀元宮時,沿途雖然點上了宮燈,可四周靜悄悄的,仿佛整座宮殿已被遺忘,長久以來的壓抑與緊繃,頓時鬆懈了不少。

    一想到這當頭宮中那些妖孽禍害,全聚在朝曦宮裡,安插在她宮裡的那些眼線,肯定也偷懶去了,至少不會跟得這麼勤,冉碧心不由得心情大好。

    換下了專為大宴時裁制的如意緞綴瑪瑙珍珠袍子,拔去了簪在流雲髻上的金釵珠花,她穿了件素雅的湖綠撒花短襖,配上一件同色調的四開百褶裙,挽了個墮馬髻,簡單簪了朵金蝶步搖。

    「去把先前本宮剪的紙人拿來。」著裝完畢,冉碧心又吩咐下去。

    春蘭與鈴蘭手腳麻利的取來一隻黃花梨雕麒麟紋官箱,擱在窗側的紫檀木瑞獸雕紋羅漢榻上。

    「去讓安榮架幕子。」冉碧心一邊推開箱蓋,一邊吩咐道。

    春蘭與鈴蘭見她嘴角上翹,心情甚好,亦被主子感染了笑意,笑嘻嘻地領命去辦。

    不多時,儀元宮的前院園子裡,太監們先將白布放進木框裡,使之展平並且便於架高,接著再打幾盞油燈擱在影布之後,當作燈源。

    春蘭與鈴蘭忙著幫一個個剪好的紙人粘上細木棍,充作操縱紙人的操縱杆。

    「娘娘,您這是打算演什麼樣的紙影戲呢?」春蘭好奇地問道。

    冉碧心水眸悠悠流轉,難得露出一絲調皮的戲謔,她瞅了在場眾人一眼,估量著這些人待在宮中的年資。

    除了那些從祥甯宮撥來的老宮人,眼下這批輪值的宮人太監,年紀至多二十多歲,對於宮中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即便多少有聽說,可應當不那麼熟悉。

    冉碧心想起了「前生」在宮裡的那段日子,那時宮人們在年節時輪流休值,即便偷個小懶也不會被責怪,過年時連宮中那些管束的老嬤嬤、老太監,都比平日和氣許多。

    那時年節休值時,宮裡盛行紙影戲,不若眼下盛行的皮影戲,紙影戲要來得更簡陋,卻也取得容易,宮人太監們只消沒幾天工夫,便能變出一出紙影戲來。

    她猶記得,自己看過一出老宮人寫的戲,那出戲恰恰是在講慶和宮的主子。

    是的,便是二十多年前被毒殺的七皇子。

    關於七皇子這人的傳聞,其實有很多,特別是在當年那些老宮人的嘴裡,七皇子簡直是活神仙一般的存在。

    據傳,當年梁景帝底下共有十多名皇子皇女,而皇子之中就屬七皇子最聰明英勇;聽那些老宮人說過,七皇子允文允武,尤擅兵法,加上娘親德妃的外家便是大樑武將世家,是以七皇子與朝中武官素來走得近。

    還說,那七皇子出生時,適逢文曲星君生辰,說是那日出生的孩童,特別聰慧,想不到還真是如此;七皇子三歲能識字,五歲能讀詩,七歲能寫文,八歲能馭馬,十歲已能隨梁景帝上北鳶山狩獵。

    七皇子成年之前,身旁已有個外貌才能兼備,樣樣出挑的青梅竹馬,據說此女一直等著七皇子封王,按照大樑皇室的規矩,皇子成年後封王,接著便各自成家立室,少有皇子在未成年便娶正妻。

    只可惜,後來七皇子因故身歿,且確切死因以及兇手始終成謎,七皇子之死成為大樑皇室最忌諱的一樁懸案。

    七皇子死了二十多年,大樑皇帝亦已歿了兩位,物是人非,宮人們不知已換過多少批,就連她也……

    走過「前生」一遭,如今又逢「來世」,她對這座吃人的宮殿並沒有太多留戀,只餘心悸與驚駭,然而在此之中,仍有一些非常細碎的,或許不值一提的某些回憶,總會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

    就譬如說,當年在宮中看過的那場紙影戲。

    那是老宮人們一塊兒透過口述編寫的戲,先請識字的女官幫著抄寫下來,再交由識字的太監與宮女,一邊操縱紙影人一邊演出來。

    即便過了這麼久,她依然記得,老宮人述說的戲裡,那位文采翩翩、豐神俊秀的七皇子,是如何查破當年鬧得人心惶惶的宮中鬧鬼案,又是如何與那位青梅竹馬在宮宴上,攜手揭穿燕國使臣與朝中重臣勾結,透過皇商買辦燕國貢羊,從中食汙自肥的英武事蹟。

    「……宮人們都說冷宮荒園鬧鬼,你怎麼看?」

    「依我來看,荒園無鬼,有鬼的是人心。」

    「喔?七皇子的意思是,這樁鬧鬼案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不錯。」

    冉碧心就坐在春蘭指派太監搬到園子裡的羅漢榻上,邊喝茶邊嘗著她最喜愛的香藥木瓜與蜜煎果子,欣賞起春蘭與鈴蘭合演的紙影戲。

    平素禦膳房少做這些民間吃食,還是托今晚宮宴的福,為了讓燕國使臣品嘗大樑民情的膳食,禦膳房得了上頭旨意,特地做了數道民間百姓常食的甜食,好讓使臣感受一下大樑特有的風味。

    「七皇子,荒園久無人居,恐有危險,先讓鳶兒上前一探究竟。」春蘭嬌滴滴地操縱著繪成女子形貌的紙人。

    「鳶兒不怕鬼?」鈴蘭一邊操縱著男子形貌的紙人,一邊掐著嗓子裝出男子低沈的聲嗓。

    「有七皇子在,鳶兒不怕。」

    「我雖是皇子,可也鬥不過鬼,你為何不怕?」

    「因為鳶兒知道,無論遇上什麼危險,七皇子都會保護鳶兒,絕對不會捨下鳶兒不顧。」

    兩名繪得俊俏的紙人,在白布上談情說愛,一旁伺候的小宮女看得面紅耳赤,卻又忍不住露出一臉神往的表情。

    就連那些小太監亦看得津津有味,全忘了手邊的活兒,紛紛停在園子各個角落,直盯著白布上的影戲。

    「大人,您來了……小的這就去通報娘娘。」

    儀元宮殿門外,一名看守的太監,對著走在掌燈太監之後的高瘦身影,略帶驚惶地不停鞠躬。

    繆容青淡淡掃過守門太監一眼,又隱約聽見儀元宮裡傳出忽高忽低的對話聲,於是腳下未停的逕自往裡走。

    守門太監不敢攔,更沒膽攔,只能眼睜睜看著繆容青往裡頭走。

    「大人您走慢些,留心腳下。」掌燈太監邊走邊回頭提醒,生怕繆容青腳下被磕著絆著。

    走近前院花園時,繆容青便看見白布加裝木框的影窗,以及透過光源照在影窗上的紙影。

    「大人……」掌燈太監詫異地回過頭。

    繆容青大手一揚,掌燈太監隨即噤聲不敢多言。

    墨黑長眸一掃,先是望向了斜靠在羅漢榻裡的冉碧心,隨後才看向了眾人盯得目不轉睛的白布影窗。

    「……鳶兒,莫怕,那不是鬼,不過是盞破燈籠罷了!」

    「我不怕,我只是想保護七皇子。」

    看著紙影人偶演起了一出為彼此奮不顧身的戲,繆容青面色漠然,眼底升起了一抹異光。

    這戲,演的是二十多前的宮廷舊事。不僅僅是舊事,還是少有人知曉的深宮秘事,怕是曉得這些事的人,都已作古,要不便是已不在宮中。

    兩道陰柔漂亮的峻眉攢起,黧黑如夜的眸子自影幕上挪開,繆容青冷著張臉,大步往前走,直接走向斜倚在羅漢榻裡的冉碧心。

    「大人!」一旁伺候的宮人與太監,率先回過神來,紛紛下跪行禮。

    影幕上的紙人原本抱成一團,聽見這聲大人,隨即彈了開來,塌倒在影幕後方,春蘭與鈴蘭一塊兒白著臉,動作靈敏地自布幕後方走出,隨其他宮人一塊兒下跪行禮。

    冉碧心穩穩地坐在位子上,手裡還捏著塊香藥木瓜,正準備放進嘴裡品嘗。

    繆容青神色嚴峻地直盯著她,好似想從她那張臉上瞧出個什麼端倪來。

    冉碧心將小塊狀的木瓜擱回漆金果盤裡,拿起手巾擦淨雙手後,才慢條斯理的站起身。

    「宮宴尚未結束,大人怎麼會……」

    「都退下。」繆容青一雙眼直盯著冉碧心,嘴裡卻對一眾宮人太監下令。

    春蘭與鈴蘭悄悄抬頭覷了冉碧心一眼,見她一派老神在在,似乎不覺有什麼,便默不作聲的領著其他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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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55:38


    片刻後,園子裡只剩他們兩人。園裡靠著幾盞宮燈照明,再加上為了演出影戲,宮人們特意掐滅了幾盞燈,只余前方影幕後方的燈。

    即便如此,冉碧心仍能清楚看見繆容青的神色。

    他的眸色陰沈,面色鐵青,凝視她的目光充斥著某種猜疑。

    這可奇了怪了,近來她乖得很,鎮日關在自己的儀元宮裡,他又是為了什麼跑來試探她?

    「大人?」她佯裝關心地揚了揚嗓。

    驀地,繆容青一把伸手將她拉過來,她一時沒站穩,就這麼撲倒在他懷裡。

    「您這是做什麼?」她緊蹙秀眉,自他懷中仰起嬌容,正想推開他,一隻手臂已將她的腰箝住。

    不該有的臊熱,以及奇異的情愫,悄悄在心底竄動,她抑下臉紅的衝動,努力保持冷然之色,就怕被他識破因他而起的心神蕩漾。

    他低垂眉眼,睨視著她,冷聲問道:「這出紙影戲是誰寫的?」

    聞言,她水眸微爍,面不改色地撒謊:「是一個老嬤嬤寫的。」

    「老嬤嬤?老嬤嬤識字?」他挖苦的語氣擺明瞭不信。

    「不識字。是本宮讓識字的女官謄寫下來。」

    「我說過,在我面前,少來這一套。」他冷斥。

    她咬咬唇,不悅地反瞪回去,「繆容青,你也別跟我來這一套,全天下的人都怕你,可我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我,可我也知道你怕一件事。」

    見那張俊美的面龐揚起一抹冷酷微笑,她心口一跳,沈穩地問:「什麼?」

    「我知道你怕我動耿歡,你也怕我動誠王府。」

    「廢話。」她根本不怕他知道。「我出自誠王府,誠王府便等同於我的根,誠王府若不在了,我也沒有後盾。」

    「誠王府不過是在利用你,你何必為他們孤兒寡母賣命?」這也是他始終不得其解的疑惑。

    「我與誠王妃相知相識,耿歡更是由我一手照料扶持,誠王府不棄嫌我的出身,反提拔我成為誠王府世子妃,我對他們自有一份道義在。」

    「道義?」繆容青冷嗤一聲,笑裡滿是嘲諷,仿佛她說了什麼可笑的話。

    「你對誠王府似乎有很大的成見。」她當然看得出他笑裡的不以為然。

    繆容青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後鬆開了她,走向影幕後方,拿起了繪成男子形貌的七皇子紙人。

    冉碧心看不明白他的舉動,怔忡地楞在原地。

    「宮中人心叵測,唯一能相信的,便只有皇權。」

    影幕後的紙人,一邊擺動著,一邊低沈說道。

    「皇權面前,哪怕是曾經許諾永不分離的愛人,都有可能背叛你,甚至是幫著敵人一同置你於死地。」

    這聲嗓略透著嘶啞,感覺得出飽含悲憤與沈痛,就好似……好似他曾經親身經歷過。

    冉碧心心念一動,問道:「爾曾經有過這樣的愛人?」

    這可能嗎?有誰膽敢背叛繆氏?況且,繆容青可是大樑皇京裡最炙手可熱的未婚貴族,有哪個女子會傻到背叛他?

    想嫁進宰相府的名門閨女,怕是能繞整座皇城三圈,環肥燕瘦供他挑選,她怎麼想,都不認為繆容青這樣心思深沈又工于謀略的野心家,會愛上他不夠信任的女子。

    此人太聰明,又深諳算計,若不是他,相信繆縈再如何專寵于後宮,繆家也不可能獨大於朝廷,更不可能朝廷與皇后合力,慫恿子嗣空虛的梁靈帝將耿歡過繼為皇太子,讓他繼承大統。

    這樣厲害的繆容青,怎可能被一個弱女子背叛?這豈不是太匪夷所思?

    影幕後方的紙人,緩緩倒下,接著被拿高。再然後,便見繆容青折返回來,手中拿著七皇子的紙人。

    「你對這七皇子的事倒是挺感興趣的?」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她,眼中是毫不遮掩的質疑。

    「都已經是作古二十多年的人了,已成深宮舊事,這樣的人最合適拿來當故事聽,況且……我聽說七皇子是個了不得的人。」

    「聽說?」他峻眉一挑,眸光益發尖銳。「你口口聲聲『聽說』,究竟是聽誰人說及七皇子的事?」

    「看來不單單是我,大人對七皇子的事亦甚感興趣。」她笑笑地回道,沒打算替他解惑。

    「冉碧心。」驀地,他沈沈地喊出她的名。

    止水般死寂的心,仿佛被什麼驚動一般,在胸中重重地跳動兩下。

    冉碧心百般不願承認,這個男人竟能擾亂她早已將之封起的心……

    「你信不信我把整座皇城裡的宮人都找來,讓人一個個去盤查,問清楚究竟是誰寫出這齣戲?」

    「爾又為什麼非得知道這戲是誰寫的不可?」她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得出他對七皇子的事異常敏感。

    「這座宮中不該還有人知道七皇子的事。」他冷著俊顏斥道。

    「知道又如何?七皇子又不是什麼亂臣賊子,亦不是什麼匪類,比起你這樣的奸佞,早已作古的七皇子才是眾人更應該敬重的人。」

    她語氣堅定,面上帶著抹替人抱不平的倔怒,看在繆容青眼底,這樣的她,耀眼非凡。

    最重要的是……

    「你如何得知,七皇子是個值得敬重的人?」他面色稍霽的問道。

    「自然是曾經聽那些老宮人說過他的事蹟。」就怕又招疑,她輕描淡寫的解釋道。

    「你聽說的七皇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英明神武,天資聰穎,能辨忠奸,允文允武,賞罰分明,對上尊敬,對下仁慈。」

    若說「前生」在宮中,她最想見的,最想知道的,最想認識的,那便是這位慶和宮的主子,七皇子。

    繆容青突然揚開一抹笑,道:「聽起來你說的這個人,簡直是天上神人下凡間,厲害得誰也比不上。」

    「這是我聽來的,況且……曾經有幸伺候過他的老宮人,大多是這麼說的,可見這些描述不太可能是後人造假。」

    儘管不明白何以他這般在意七皇子,可從他談及七皇子此人的態度看來,不像是厭惡,既是如此,她便大大方方的說出自己看法。

    「原來那些人是這麼看七皇子的。」繆容青揚起一抹古怪的笑,自嘲似的低語。

    「怎麼,你總算知道,自己有多不如他嗎?」她故意嘲諷的笑道。

    豈料,繆容青非但沒生氣,反是對她笑了笑。

    這一笑,不似先前帶著深沈算計,更沒有一絲猜忌,就仿佛是她說了什麼好笑的傻話,反過來笑話她。

    而且,他這麼笑,真的……很好看。

    眉眼俊朗,黑眸若星,笑起來更顯俊秀,她想,天底下怕是沒有幾個女子能抵擋得了這樣的笑。

    察覺她目光泛懵,繆容青順勢拉了她一把,將她圈進懷裡。

    她回過神,嬌容微窒,連忙伸手按住他的胸膛。

    「繆容青……」

    「我已經很久沒這麼仔細打量過一個女人。」

    啊?他對她說這樣的話,莫不是想暗示什麼?冉碧心穩住就要失序的心跳,佯裝不解的眨了眨眼。

    七皇子的紙人被扔在地上,繆容青探手撫過她的眉眼,黑眸如謎一般起霧,嘴邊卻掛著一絲淺笑,那樣的神情,甚是溫柔。

    這是冉碧心頭一回見到他這樣笑,胸中那顆拴緊的心,又忍不住隨著情波蕩搖而載浮載沈起來。

    「冉碧心,我當真記住你了。」他喃道,深邃漂亮的黑眸越發專注,要將她整個人看透似的,直教她喘不過氣。

    「大人何等尊貴,我何德何能?大人莫要把我往心上記……」

    話未竟,那人上挑的薄唇已覆來,結結實實的封住她,不讓她往下說。

    有別於上一回的突兀與魯莽,這一次的吻,早有預期……興許,她心底亦正期盼著。

    察覺心中甚為羞恥的念頭,冉碧心兩頰終是難抑地浮上霞霓,伸手推了推緊緊相抵的渾厚胸膛。「繆容青……」

    她雙唇方啟,他順勢而為,喂入滾燙的舌,勾惹她的,與之糾纏。

    她渾身發軟,不住顫抖,雙手握成拳狀,一下又一下的敲打他肩頭。

    那雙圈擁在腰腹間的鐵臂,卻一寸又一寸收緊,似在回應她的抵抗。

    「……既然你這麼仰慕七皇子,那我又怎能讓你失望。」

    恍惚之間,似乎聽見繆容青低沈含笑的聲嗓,如是說道。

    可當她睜開迷惘的眼,想再聽真切些,卻見他眉眼凝笑,俊麗之至,仿佛不存在於世間的妖仙。

    壓在唇上的吻,如斯溫熱,如斯纏綿。

    他的舌勾動的豈只是她的舌,更甚者,是她死寂許久的心魂……

    兩世為人,她從未對哪個男子動過心。

    曾以為,自己是個冷情的人……即便被英姿颯爽的帝王臨幸,依然未曾動情。

    即便,曾經有過斯文翩翩的王爺對她許諾,願帶她離開後宮,可她始終沒把那人記掛在心上。

    可為何,對上這個不該生情的奸臣,她竟然……

    「大人。」

    驀地,暗處傳來了一聲極沈的聲嗓,若然不細聽,竟與繆容青的嗓子有七、八成像。

    繆容青松唇,退開身,圈在她腰間的手臂卻沒放。

    他撇首,面色冷峻的睨了一眼花叢,淡問:「何事?」

    得到了他的允許,隱於花叢後方的一抹暗色人影,動作迅速且無聲的出現在燈下。

    冉碧心一怔。那男子一身黑色勁裝,無論是容貌,抑或身形,皆與繆容青有七、八成像。

    當男子抱拳行禮,並且不著痕跡地掃過她一眼,冉碧心猛然一震。

    這男子分明是繆容青的影衛,可為何他的形貌與繆容青這般相像?

    霎時,她想起「前世」曾聽老宮人提及,據說皇子們多會有幾個影衛,暗中保護他們,且有的皇子更會特意挑選身形容貌與自己肖似的影衛,遇上特殊情況,可讓影衛以假亂真,以防被刺客暗殺。

    眼前這名影衛,想來便是繆容青特意擇選過,方會與他這般神似。

    「大人。」影衛又看了杵立在一旁的冉碧心一眼。

    繆容青知他有所忌諱,淡漠回道:「無妨。」

    影衛心下詫異,面上卻不動聲色,維持著抱拳行禮的姿勢,稟道:「大人,誠王府出大事了。」

    聞言,冉碧心面色刷白,焦灼追問:「誠王府出什麼事了?」

    影衛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無動於衷。

    繆容青睨了蒼白的嬌顏一眼,這才發話下去:「說吧。」

    得了批準,影衛方道:「誠王妃與太夫人因為誤食毒物,接連毒發身亡。」

    登時,冉碧心腦中一片空白。

    待她回過神時,她的雙手已緊緊揪住繆容青衣領,既悲且惱地興師問罪。

    「繆容青,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誠王府已敗,只剩兩名心碎的寡母,你為何還要趕盡殺絕?」

    見狀,影衛迅疾起身,抽出腰間短刀,毫不猶豫地朝冉碧心那頭砍去。

    電光石火間,繆容青飛快將手臂打橫,打飛了影衛的短刀。

    短刀鏗鏘落地,影衛心下訝異,可也看出主子欲護全冉碧心的心思,當下抱了抱拳,低垂眉眼往後退。

    冉碧心哪裡還顧得上這些細節,她紅著眼眶,氣恨難平的嬌吼:「你這個奸佞,竟然連女人也不放過,你怎能這般惡毒——」

    「不是我下的令。」繆容青淡淡一句堵住她的怒斥。

    冉碧心當即楞住。

    不只是她,影衛亦然。他跟隨主子近十年餘,從未見過繆容青任由女子對他撒野,甚至還向她解釋,這全是前所未聞。

    繆容青一把拉下冉碧心揪在襟領上的纖手,轉向影衛吩咐道:「去把看守誠王府的人找來。」

    「大人可要去一趟誠王府?」影衛又問。

    繆容青又瞥了一眼方寸大亂的冉碧心,道:「不了,我會讓陌鎮走一趟。」

    陌鎮便是新繼任的參知政事,自然是繆氏人馬,聽令于繆容青。

    「段霖,你去朝曦宮守著。」末了,繆容青又下了這個命令。

    那影衛——段霖抱拳頷首,如影子一般退了下去。

    「……真的不是你?」因為極力壓抑憤怒,冉碧心的嗓音明顯在顫抖。

    「我沒必要騙你。」遭受質疑,繆容青並未發怒,相當平靜。

    是,他沒必要騙她,更不可能騙她。先前,他當著她的面承認自己的陰謀野心,更不諱言將耿歡當作傀儡,照他狂妄的性格來看,誠王府那兩條對他來說不值一提的人命,他沒必要撒謊騙她。

    可相對的,他也沒必要向她解釋。

    心細如冉碧心,當下便省悟了這條理。

    她滿心混亂,又氣又恨,又惱又惑,只覺著整個人矛盾得很痛苦。

    「我得去見耿歡……不對,是皇上。」面對這個高深莫測的繆容青,她當下只想暫時逃開。

    似是洞察了她的心思,繆容青拉住了轉身欲走的冉碧心。「我不準你去。」

    冉碧心慘白著嬌顏,扯開他握在腕上的大手,不發一語的朝宮門走去。

    下一刻,一雙強壯有力的手臂硬是將她離地抱起。

    「繆容青,你放開我!」她被他抱進了偏殿裡,眼前一晃,人已經被卸在臨窗暖炕上。

    繆容青冷冷地瞅她一眼,撂下警告:「在我查清楚之前,給我老實待在這裡,一步也不能離開。」

    嚴厲的聲嗓一落,繆容青繃著俊顏轉身離去。

    那高大寬拔的背影,一路帶著勃發的怒氣,大踏步走出冉碧心的視線。

    她爬起身,神情凝重的問道:「那個真人說了什麼?莫非說你命格不祥?」

    他輕笑,「你畢竟不是長於宮中,還不曉得這些人的厲害。」

    「什麼意思?」她眉頭蹙得更緊。

    「上玄真人說我的命格是天命所歸,是仙佛麒麟智者的轉世,將為大樑王朝開展一番新局面,是真龍天子的命格。」

    見他一臉冷峻,語帶嘲諷,她越發疑惑了。蘭貴妃等人不就是怕七皇子會被立為皇儲嗎?怎會讓上玄真人在皇帝面前說出這樣的話?

    「你可曉得景帝是什麼樣的人?」洞悉她的疑惑,他淡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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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56:24


    入了夜,宮中並不平靜,遠處似乎時不時傳來砸東西的聲響。

    冉碧心幾次想出儀元宮,全讓繆容青派來看住她的禁衛軍攔下,沒有繆容青或皇太后的口諭,她哪裡也去不了。

    於是她只能等,坐在寢房裡枯等。不知等了多久,到了下半夜,她精神不濟的昏睡過去。

    「娘娘。」

    春蘭的低喚驚醒了冉碧心,她倏然睜眼,翻身坐起,身上仍是稍晚回儀元宮時換穿的那套衣裳,就連發上的簪飾亦未取下。

    「何事?」她見春蘭面色有異,心頭不禁一跳。

    春蘭快步走來,彎下身在她耳邊悄語:「聖上來了,身邊只跟著一名公公。」

    冉碧心大震,隨即起身出了寢殿,順著交談聲往偏殿里間走。

    一進到隱密的里間,就見一名年紀不大的太監,好聲好氣的安撫著耿歡。

    「怎麼回事?」冉碧心揚嗓道。

    「阿碧——」耿歡紅著眼眶,起身便要撲過去,卻讓冉碧心一個手勢攔住,硬生生的停在原地。

    冉碧心兀自望向那名太監,冷著臉重問一次:「陛下怎會來儀元宮?你怎麼讓皇上穿成這樣?」

    此時的耿歡,竟穿著太監穿的醬紫色便袍,看上去像個年輕小太監,毫無帝王扮相,不倫不類,甚是可笑。

    那名太監見冉碧心神情戒慎,連忙下跪行禮,道:「回娘娘的話,小的叫福祿,是今晚輪值伺候皇上的太監……」

    福祿悄悄抬眼,覷了一眼冉碧心身後的春蘭,冉碧心看出他的顧忌,揚嗓道:「無妨,自己人。」

    福祿這才接續道:「宮宴結束後,太后娘娘命禁衛軍護送皇上回宮,皇上卻想上儀元宮找娘娘……太后娘娘不允,皇上便鬧了彆扭,皇后娘娘那頭看不過眼,便將誠王府出的事告訴了皇上。」

    皇后元氏?她這是做什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添亂!冉碧心怒而不發,只能在心底暗斥。

    「皇上知道後,哭了好一會兒,接著便嚷著要出宮去誠王府,宮裡的人自然是幫著攔人,又怕被太后娘娘知情後會鬧出大事,於是小的便擅作主張讓皇上換上太監裝束,悄悄瞞過眾人的耳目,帶皇上上儀元宮見娘娘。」

    「你可知道,這事若是被發現,你恐怕會小命不保。」冉碧心冷嗓斥問。

    「小的知道。」福祿頭也不抬,雙手緊緊抱拳,直跪於地的身子隱約可見顫著抖,應當是恐懼所致。

    「既然知道,你還敢這麼做?」

    「小的見皇上傷心,實在於心不忍……」

    「起來吧。」冉碧心親自上前扶起了福祿。

    福祿驚懼之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宮中妃嬪一向視宮人太監如無物,打罵只是常理,甚至還有把宮人太監當成豬狗般管教的惡毒作為,願將宮人太監當成人看待那便已屬難得,更何況是如賢妃這般親厚,絲毫不嫌棄他是個太監,親自出手相扶。

    冉碧心發話下去:「春蘭,帶福祿去外頭歇會兒,順便守著。切記,不得讓任何人知道皇上在此。」

    春蘭應諾,便領著福祿退出里間。

    「阿碧,他們說祖母跟娘親死了……」耿歡紅著眼眶,像個孩子撲進她懷裡。

    冉碧心摟著泣不成聲的耿歡在臨窗暖炕上落坐。

    「歡兒莫哭,眼下不是哭的時候。」

    耿歡自她懷中抬起淚水縱橫的清秀臉龐,氣憤地控訴:「朕傷心,朕痛苦,為何不能哭?還有,你們個個都尊朕一聲陛下,可朕說的話卻沒人理會,朕算什麼皇帝!」

    此話一出,冉碧心不由得怔住。

    想不到那些人做得如此明顯,竟連一向單純憨直的耿歡,都察覺到身邊人的陽奉陰違。

    「他們如此,想不到連阿碧也如此,朕究竟算什麼皇帝!」

    耿歡吼畢,氣紅著臉站起身,作勢想奔離這兒。

    「歡兒,站住。」冉碧心難得用起嚴厲的語氣喊他。

    耿歡一向最聽她的話,即便再氣憤,仍是聽話的停下腳步。

    冉碧心起身繞到他面前,雙手重重地按在他肩上,清澈水眸直視他的雙眼。

    「你聽我說,誠王府已經回不得,誠王妃與太夫人的死絕非是單純意外,而是有心之人所為,眼下情勢未明,你不能任意妄為。」

    原以為這席話能按捺耿歡的情緒,怎料,他瞪大雙眼,激動地反問:「阿碧的意思是有人殺了她們?」

    「歡兒……」

    「是誰?是誰膽敢殺了朕的娘親?是誰……」

    冉碧心一把捂住了耿歡口無遮攔的嘴,壓低了嬌嗓痛斥:「爾若是再這樣胡亂嚷嚷,我倆也別想活著離開皇宮!」

    耿歡這才慢慢緩下情緒,並拉開捂在嘴上的纖手,焦灼地追問道:「阿碧會帶朕出宮嗎?這是真的嗎?」

    見耿歡情緒已然不受控制,冉碧心明白,若是不讓他去一趟誠王府,怕是會鬧得更凶。

    她沈默片刻,心中琢磨再三,總算點頭承諾:「好,我帶歡兒出宮。」

    「真的?!」耿歡又驚又喜,眼角猶掛著淚水。

    「但你得聽話,別吵別鬧,乖乖照我的吩咐做。」

    「好!朕一定都聽阿碧的!」

    冉碧心見他眼中滿是信賴,忽又想起誠王妃曾經的請托,心頭不由得微微發酸,有些感傷。

    然而當務之急,她得好好想個法子,將她與耿歡安全送出宮。

    玄虹門這扇小門位在大樑皇宮的北側,向來只開放給宮人太監,或來自宮外的商賈等等,因此出入分子向來較雜,盤查自然也嚴上許多。

    因此,當福祿曉得冉碧心準備帶耿歡從玄虹門出宮時,當下大驚失色,拚命阻攔。

    豈料,冉碧心卻道:「正是因為宮人們多從這扇門出入,按照尋常人來看,有哪個妃嬪或皇帝會屈就自己,走這樣的小門出宮?即便盤查嚴謹,可負責看守此門的禁衛軍,大多不識宮中妃嬪,更遑論是見過皇帝,我們只要稍加裝扮掩飾,必定能瞞天過海。」

    聞此言,福祿不禁整個人發懵。這……這賢妃娘娘應當沒走過玄虹門才是,可怎會知道得如此詳細?就仿佛假冒身分出宮這樣的事,她早前就幹過了。

    趁著五更天,天色濛濛初亮,正是守門禁衛軍準備輪值換班之時,冉碧心換上了春蘭弄來的粗使宮女衣裳,帶上換了尋常百姓的粗布衣裳的耿歡,在春蘭和福祿互相配合演戲下,準備出玄虹門。

    「沒有內務府的權杖,宮人太監不得任意出宮。」方走近玄虹門,他們一行人便讓禁衛軍攔住。

    春蘭上前與之打交道:「這位大哥,您且行行好,我這個姊妹特意領弟弟進宮給內務府的曹公公瞅一瞅,看他是否合適留在宮中……」

    「傻阿梗,笨阿梗!讓你巴結曹公公都不會,往後能成什麼大事?」

    冉碧心佯裝慍怒的擰了耿歡一把,耿歡從頭到尾縮著頸,低垂著臉龐,做足了畏縮膽怯的模樣。

    「這麼小年紀便要送進宮當太監?」這種事雖然見多了,可禁衛軍免不了會閑問幾句。

    「這位大哥,我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底下還有好幾個弟妹,這個弟弟又不愛讀書,沒什麼才用,與其留在家裡浪費米糧,倒不如送進宮中當差,還能幫家裡掙點錢。」冉碧心不慌不亂地笑道。

    「姊兒,你別把自個兒的弟弟說得這麼難聽。」照著先前冉碧心所教,耿歡佯裝一臉害臊的扯了扯冉碧心袖角。

    「大哥,您行行好,我們出內務府時太匆忙,忘了跟府裡的人討權杖,她不過就是想送送弟弟,您且放行吧,好不?」

    裝成是幫他們打燈的福祿,趁勢幫腔,邊說還邊塞了一隻錦囊到那名禁衛軍懷裡。

    那人接過錦囊,在掌心上掂了掂重量,頗滿意的笑了笑,轉過身向另一名禁衛軍做了個手勢,準備放行。

    春蘭與福祿互覷一眼,心下激動,冉碧心不敢大意,緊緊握住耿歡的手,就怕會把他這麼大一個人弄丟似的,怎樣也不敢放。

    玄虹門緩緩開啟,他們一行人的心亦跟著吊到嗓子口,就在帶刀禁衛軍準備讓開時,遠處傳來嚷叫聲——

    「皇太后有令,不得放行!」

    聞言,所有人俱是一楞。那名禁衛軍率先回過神,立馬將宮門重新合上。

    「娘娘!」春蘭惶恐地望著冉碧心。

    冉碧心轉身望去,只見不遠處一行人浩浩蕩蕩正朝這兒來。

    走在前頭的是一眾打燈太監與宮女,再來則是一些老年資的嬤嬤,兩側各有數十位帶刀禁衛軍護佑,光看這陣仗,冉碧心便能猜出來者何人。

    「……是太后……怎麼辦?是太后來了!」耿歡慌亂不已。

    冉碧心將耿歡拉到身後,緊緊護住他。見狀,春蘭亦站到冉碧心前方,忠心護主。

    反觀一旁的福祿,早已放下燈籠,面朝繆縈那夥人下跪行禮。

    至此,冉碧心總算悟透,原來從一開始這便是一個局。

    「賢妃,你這是向天借了膽量,竟然挾持天子私自出宮!」

    繆縈下了鳳輦,在宮人與禁衛軍的簇擁下,怒不可抑的來到冉碧心面前。

    「來人,皇上受妖女挾持,飽受驚嚇,即刻攙扶皇上回承德宮。」

    「朕不回去!朕要回誠王府見娘親與祖母!」

    見太監就要靠過來架走自己,耿歡抱住了冉碧心的腰,閉緊眼睛大聲喊叫。

    冉碧心一窒,連忙轉過身捂住耿歡的嘴。

    可惜,為時已晚。方才那聲吼叫,在場眾人全聽見了。

    繆縈臉色微變,目光宛若毒針,寒得磣人,她高聲斥道:「哀家在這兒,皇帝是想上哪兒見娘親呢?」

    耿歡當下聽明白了,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個猛使勁扒開了冉碧心的手,發狂似的沖著繆縈怒吼:「你根本不是我娘!你不是我娘親!我的娘親是誠王妃,不是你這個老愛板著臉命令我的——」

    搶在耿歡說出更難聽的字眼前,冉碧心重新捂住耿歡的嘴,另一手將他摟進懷裡,並且抬起恨意滿盈的臉蛋,橫目瞪向繆縈。

    「太后莫要跟一個孩子過不去,要殺要剮,沖著我來便是。」

    這一眼,不僅僅是憤怒,更多的是刻骨入髓的恨意,滿滿的,自那雙年輕清澈的美眸中迸湧而出。

    這一眼,竟震懾住早已見過各種恨色凝瞪的繆縈。

    且,這一眼勾動了記憶中的某些片段。

    繆縈微地瞪大眼,一時竟發不出聲來,只因此時的冉碧心,竟令她想起早在十年多前慘死於手下的某個妃嬪。

    「太后娘娘?」一旁的老嬤嬤見主子震楞不語,連忙出聲低喚。

    繆縈猛然回過神,心口竟卜通蔔通直跳,一種詭譎的異感,以及因往事回溯突生的心慌,令她對這個冉碧心又厭又怕。

    「來人!把她給本宮抓起來!杖打兩百!」繆縈一個激靈後,慌亂生怒,隨即指著冉碧心痛斥。

    杖打兩百?這分明是打算致冉碧心於死地。

    在場稍有經驗的宮人都聽得出來,皇太后這是有意除去賢妃,沒有人能挨得過一百下的杖刑,這分明是打算將她活活杖斃!

    耿歡掙脫冉碧心的懷抱,竄到她身前,張開雙臂,驚惶地吼叫:「朕在此,誰敢動阿碧,朕便與他拚命!」

    繆縈冷笑,「方才不是說不稀罕當皇帝了?怎麼,眼下又稀罕了?」

    自入宮以來,耿歡從未見過繆縈對他語氣如此無禮,當下不禁傻愣住。

    幾名太監走來,強行架起冉碧心,春蘭白著臉意欲攔住那些太監,卻被冉碧心一個眼神制止。

    「你退下。」冉碧心命令著春蘭。

    「娘娘……」春蘭已紅了眼眶。

    「阿碧!不準你們動阿碧!」

    另一批太監上前拉住耿歡與春蘭,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冉碧心被壓在地上,左右兩側分立著手持木杖的太監。

    眼看硬實的木杖就要落下,可伏臥于地的冉碧心,嬌顏慘白,死死咬住嘴唇,兩眼直直望向前方……

    太像了!就連面對極刑的神色亦如出一轍!

    繆縈只手緊按心口,一臉驚駭,嘴裡不自覺地喊出某個埋藏已久的舊人名字。

    「莫瑤然……」

    「打!」與此同時,一旁的老嬤嬤幫著主子下令。

    太監高舉手中的木杖,相準了冉碧心的腰臀,就要重重落下。

    「給我住手!」伴隨蹬地的馬蹄聲,一道冷峻而憤怒的沈嗓隨後落下,及時制住了那根就要落在冉碧心身上的木杖。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繆容青端坐於馬背之上,紫色衣袂被風迅速吹動,仿佛一雙羽翼,襯上那張絕美俊容,身後是天光乍現之景,恍惚一眼,似是仙神入凡,教人震懾不已。

    冉碧心緩緩抬起蒼白如雪的臉,她麻木地伏臥著,與塵泥同地,模樣狼狽不堪,握緊的雙拳,不住地顫抖。

    咬得過緊的下唇,隱約可見血絲,紅透的眼眶,卻不見一滴淚。她倔強得近乎殘忍,對自己的殘忍。

    她沒哭,沒喊,沒掉淚,就只是直直地望著前方,望著正從馬背一躍而下的繆容青,推開那些宮人太監,來到她面前。

    繆容青低垂眼睫,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凝結著銳亮的怒意,如刀刃一般冰冷,記記刺在她面上。

    「為什麼不聽話?」繆容青面色冷峻地質問。

    冉碧心不吭聲,只是垂下了眼,不再看他。

    繆容青怒氣更盛,單膝觸地的蹲下身,抓起她一隻粉拳,陰沈沈地怒斥:「冉碧心,我在跟你說話!」

    「……要殺就殺,我不怕你。」

    那個渾身顫抖,面色不見血色的女人,竟然直視著他雙眼,毫無畏懼的吐語。

    可恰恰是這一眼,他看清了此時的她,眼中並無他。

    她雙眼看似有神,實則透著迷茫,焦距落在遠方,不在他面上。

    咬出血絲的蒼白唇瓣,明明在顫抖,嘴裡卻喃喃反復著那一句:「要殺就殺,我不怕你……我什麼都沒有了……」

    繆容青總算發覺她不對勁,她這分明是睜著眼夢魘!連眼前站的人是誰都弄不清楚,只是六神無主的抵抗著外來侵犯。

    「容青,你這是在做什麼?」繆縈見繆容青抱起了冉碧心,當下大驚。

    繆容青不應聲,兀自抱起懷裡打著哆嗦的人兒,轉身走向段霖。

    段霖見狀,當即意會過來,便將繆容青的馬兒牽來。

    「容青!」繆縈僵白著臉低嚷。

    「護送皇上回承德宮。」繆容青將冉碧心抱上了馬,隨後躍上馬背,居高臨下的命令起隨繆縈來的禁衛軍。

    禁衛軍不敢不從,個個抱拳領命,朝著馬背上的高大身影頷首行禮。

    明眼人都曉得,如今掌控大樑權柄的主子是誰;繆容青既掌有內閻議政權責,手中又握有虎符,等同于大樑一半兵馬皆聽從他的指揮。

    龍椅上坐的是誰已不再重要,聰明人當知,大樑皇權掌握於誰之手,皇帝不過是一個虛詞罷了,誰當都一樣。

    揮動馬鞭之前,繆容青撇首,望向一臉震驚的繆縈,神情冷漠地道:「娘娘且息怒,賢妃雖有錯,但錯不至死,微臣先行帶賢妃回儀元宮,待到賢妃緩過神之後,再行定奪。」

    言下之意,便是賢妃此人他保定了,不容誰再多做置喙。

    繆縈是一路看著繆容青長大的,雖說兩人出自不同娘胎,可她對這個弟弟是費煞苦心,十多年來從旁推波助瀾,幫著他走到眼下這一步,對他的期許自然不比雙親少。

    儘管這個被世人譽為神童的弟弟,自幼聰明早慧,對誰都是清冷冷的,不怎麼親厚,可他一向聽她的話,除去涉及朝廷政治的事,旁的幾乎都照她的意思走,從未當眾拂了她的意,甚至是語出不敬。

    眼前他竟為了冉氏,對她怒目相向!

    究竟,這個冉氏有什麼特殊之處?莫非容青對她……

    看著繆容青毫不避諱地將冉碧心護在身前,策馬而去的背影,繆縈心下一沈。

    驀然,她又想起方才冉碧心欲受杖刑時,不畏死的那抹堅毅眼神,冷不防地打了個激靈。

    「娘娘?」老嬤嬤察覺主子有異,連忙上前攙扶。

    「莊嬤嬤,你可還記得那個人?」

    「主子是說……」

    繆縈閉了閉眼,腦中回溯起十多年前的深宮舊事,而後才低低吐語:「莫才人。」

    打從繆縈入宮第二年便跟在身邊伺候的莊嬤嬤,先是一楞,記性好的她隨即想起那個容貌清麗、性子寡淡卻也堅毅的女子。

    「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娘娘怎會……」

    「回祥甯宮。」

    繆縈不願再多想,頭一甩便往鳳輦走去。她在心底不斷告訴自己,莫瑤然已死了十多年,絕無可能變成十多歲的冉碧心再回宮的。

    是了,一切不過是她多心罷了。不過是一雙酷似的眼,偶然間肖似的神韻,怎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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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57:05


    繆容青將冉碧心抱進了儀元宮,守在正殿裡的鈴蘭一見著繆容青,當下白了臉,慌亂不已。

    「去打盆水和沏壺熱茶過來!」

    怎料,鈴蘭尚未做出反應,繆容青已冷厲地落下命令。

    鈴蘭回過神,瞥見繆容青懷裡的冉碧心,整個人不停打顫,臉色慘白,兩眼無神的直視前方,咬得死緊的下唇緩緩滲出血絲。

    雖不詳內情,可鈴蘭也看得出主子有異,不敢多問,應聲之後便急急退下。

    繆容青將人抱到里間偏廳,讓她在紅木雕瑞獸紋飾寶座上落坐。

    「冉碧心?你可有聽見?」他單手扶在她身後,一手輕拍她臉頰。

    她猛然一驚,仿佛將死之人,面色青慘,奮力推開他,整個身子往後縮起。

    「……別打了……別再打了!」她忽嫣紅著眼眶,又怒又怕的嬌吼。

    「你看好,我沒打你。」他緩緩放下雙手,黑眸盯緊她每一個舉動。

    默了好片刻,她眨了眨眼,好似已回神,可當他探手撫上她臉頰的淚痕,她突然又往後縮了下,染著血絲的唇瓣一顫,下一刻放聲痛哭。

    「歡兒……把我的歡兒還給我……」她哭得近乎崩潰心碎。

    「耿歡人在承德宮,好得很。」他小心翼翼的安撫她。

    她搖了搖螓首,淚如雨下,目無焦距,不知在對誰訴苦:「我的歡兒還那麼小,她怎忍心這樣對他!她怎忍心下這樣的毒手!」

    「你說的她是……繆縈?」繆容青直覺問道。

    冉碧心一窒,這名字仿佛咒術般,早已不見血色的嬌顏,霎時越發懼怕,渾身抖得更厲害,像是有人正掐著她的頸子似地,張了張唇瓣,卻吐不出半個字。

    見她這般,繆容青眉頭深皺,心下不忍,遂伸手將她拉入懷裡。

    「莫怕,有我在,她傷不了你。」

    大手在她背後輕揉,和緩她緊繃的腰背,他的聲嗓更是異常溫柔,異常的輕,仿佛怕一個聲嗓過大,便會傷著她。

    鈴蘭端著水盆進來時,正好撞見這一幕,她心下震愕,又不敢顯露於外,低下頭快步入內,將水盆往幾案一擱。

    「茶呢?」繆容青冷聲問道。

    「奴婢這就去端來。」鈴蘭低頭福著身退出去。

    片刻後,鈴蘭將沏好的茶送上來,繆容青端起杯盞,送至冉碧心的嘴邊,哄著她喝下。

    冉碧心就著他端來的杯盞淺抿一口,茶香入喉,溫暖了直發寒的身子。

    見她心魂漸定,渙散的眸光逐漸聚攏,繆容青放下杯盞,取過方才鈴蘭已擰濕的錦帕,替她擦去臉上的冷汗與淚痕。

    驀地,一隻纖手按住了繆容青握著錦帕的大手,他停住,望向已回過神的女人。

    「……你究竟想要什麼?」冉碧心眸底隱約流映水光,可淚水已止住,重新抹上昔日的倔硬。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誰。」繆容青目光灼灼,直截了當對她坦白。

    冉碧心幽幽地望著他,始終沒開口。

    繆容青不逼她,只是拉開覆在手背上的纖手,繼續幫她擦拭臉上的淚跡。

    「我曾經死過一次。」

    死寂的氛圍中,柔雅但不柔弱的嗓音響起。冉碧心直視著他雙眼,面無表情地輕訴前塵。

    繆容青拿開了手,將錦帕擱回水盆裡,晃漾的水面,倒映出兩人四目相顧的影像。

    「我有過孩子……因為遭人設局,險些摔死,雖然僥倖救起,但成了癡兒。即便如此,她依然不肯放過我,當著我的面,命人將兩歲大的孩子壓在水盆裡,活活淹死。」

    「……孩子死後,便輪到我。她把德妃的死栽贓到我頭上,命人將我杖斃,她就坐在旁邊,看著我挨棍,一下又一下,直到我挨不住了,痛得吐血,痛到只剩最後一口氣,她才肯走。」

    冉碧心這話說得雜亂無章,沒頭沒腦的,且還牽扯到宮中舊人,任誰來聽都會覺著荒謬至極,恐怕還會認定她中了邪,方會神智不清的胡言亂語。

    「我的死相淒慘,屍身連夜被運出宮外,葬在皇京近郊的一處亂葬崗,連座墳塚也沒有。」

    繆容青只目光沈沈的看著她,專注凝神的聽著,面上沒有一絲不耐或懷疑之色,仿佛正聽著一件再正經不過的大事。

    末了,一聲哽咽過後,冉碧心別開了臉,抬起手背抹了抹眼角濕痕。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對這個奸臣吐露心中的秘密,她肯定是方才被嚇傻了,要不便是……被他所救,方會產生依賴之心。

    他不會信的。如此荒唐的故事,沒人會信。偶爾午夜夢回,當她被「前生」自個兒七竅流血的可怖死相嚇醒,她亦覺著那仿佛成了一場夢。

    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

    況且,她說得這般零碎雜亂,他肯定猜不出什麼的。

    莫瑤然可是十多年前便悄然死去的一抹芳魂,那時的繆容青尚不足十歲,饒是他天賦異稟,聰明早慧,可對於後宮裡狗屁倒竈的骯髒事,肯定一無所知。

    再說了,繆縈如此疼愛這個異母胞弟,又總在這個年幼的弟弟面前裝足了模樣,肯定不會讓他知道,她為了剷除後宮裡可能危及後位的女人,曾用了多少惡毒手段,又有多麼殘忍。

    繆容青不可能信她的,她很清楚。冉碧心在心中對自己如是說道。

    然而,靜等許久,始終未聞繆容青啟嗓質問,抑或說些冷嘲熱諷的話。

    她難忍忐忑,舉目望去,不意然的對上一雙比大樑皇宮的夜,越發深沈濃黑的眼;那雙眼,複雜得連她這個曾兩世為人,看盡人心醜惡的女子,亦捉摸不透。

    他太沈靜了,沈得像一潭死水,可死水底下藏著許多波瀾,那些波瀾一旦蕩至湖面,恐將大樑從裡到外掀了開來。

    這樣一個不世之才,恐怕窮其大樑初立,乃至於大樑傾滅,都將只出現這麼一個繆容青,可他偏偏是個奸臣。

    耿氏天下至此,早已名存實亡。

    「繆容青,你沒話問我嗎?」又靜候半晌,始終等不到他開口,她終是沈不住氣,先他一步揚嗓。

    「有什麼好問的?」他面無表情,黑眸爍爍,猜不透心思。

    「方才我說的那些……」

    「你是說你方才做的惡夢嗎?」他驀然插嘴,嘴角挑高,森亮如刃的目光,不見半絲笑意,再認真不過。

    她楞住,當下不知如何回應。

    「我只當你方才說的那些,全是你做過的惡夢。」末了,繆容青如是說道。

    她滿眼迷惘,心中亦然。他這是什麼用意?他這麼說,究竟是信她,抑或不信?……然而,她說的那些事無根無據,荒唐至極,他怎可能會信?

    怕是真把她說的話當作是夢魘了?

    冉碧心腦中一片混亂,當真摸不透他的思路。

    「繆容青,你知道我剛才說了什麼嗎?」她開始好奇,他究竟有沒有聽懂。

    繆容青只是深深地凝視她一眼,隨後又拾起錦帕擰乾水,繼續為她擦拭臉龐,似乎不打算搭理她。

    她懵了,再次伸手想抓住覆在臉上的那只大手,豈料,這一次沒能如願。

    錦帕自臉上滑落,纖手被他一把攫住,抓下,反剪在腰後。

    她水眸圓睜,還未做出反應,那張俊顏已經湊近,垂下一雙長睫毛,英挺的鼻樑碰著她的臉,他的唇就這麼印上來。

    輕輕地吻著她。

    「莫怕。」恍惚間,她似乎聽見他如是勸哄。

    可她不明白,他既然不信她,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的吻,透著憐惜與安撫的意味,不帶一絲撩撥或挑逗,只是純粹的吻著。

    她心底的那抹頑強,如同霜雪曝曬在煦陽底下,一點一滴融化……

    莫名地,她感到慌張,感到心怯,總覺得這個男人把她摸透徹了,可她卻對他一無所知。

    他似乎總能找到法子對付她,讓她不得不屈服,讓她……不得不對他動心。

    「你知道我在怕什麼?」她從他的吻中退開身,眸光盈盈,仿佛兩面水鏡。

    「我知道。」他的語氣再肯定不過。

    「為什麼要幫我?」她指的是他從繆縈手中救出她。

    他嘴角一挑,黑眸湛湛,裡頭有著不容錯辨的情愫,自嘲地回道:「難道我表示的還不夠嗎?」

    她一窒,沒想到他會如此大方坦承,默了下方道:「我是耿歡的妃嬪。」

    「你與耿歡是什麼關係,我比誰都清楚。」提及此事,他眼神冷了幾分,分明是醋意。

    她何德何能,居然能讓這個地下皇帝對她這般在乎……冉碧心心口一抽,有股說不出的溫熱,在胸中湧動。

    「皇太后不會就此甘休,從現在起,你得聽我的。」

    她情緒激動的低嚷:「那是耿歡的親人,他想回去……」

    「誠王府已經敗了。」繆容青只給她這麼淡淡一句回復。

    她哽咽一下,鼻頭漸紅,別開臉,潸然淚下。

    大手卻將她的臉扳回來,他目光稍帶嚴厲的輕斥:「若想保命,那便別再插手誠王府的事。」

    「……是她做的?」

    繆容青不作聲。

    冉碧心眼中的傷悲逐漸被憤怒取代,她握緊雙拳,下意識咬住早已破洞滲血的唇瓣,藉此壓抑滿心的恨。

    「你得聽我的,才能好好活著。」

    「在這座吃人的宮殿裡,沒有人能好好地活著。」

    聽出她話裡的濃濃悲哀,繆容青捧起她的頰,神情堅定的許誓:「我會保你不死,保你好好地活著。」

    「那耿歡呢?」她不識相的問道。

    他沒回話,只是清冷冷地看著她,仿佛她問了一個極蠢的問題。

    她心下一慌,兩手緊緊揪住他袖袂下的手臂,略帶哭嗓的央求道:「繆容青,你答應我,別殺他。」

    他漠然反問:「為什麼我要答應你?」

    她楞住,卻又無從反駁起。是呀,她什麼也給不了,她不過是這座宮裡的一小傀儡,而他什麼都有,樣樣不缺,只除了……那把龍椅。

    見她兩眼頓失光彩,好似悟透了什麼,一臉死灰般的絕望,繆容青曾以為早已不會被女人動搖的心神,竟起了波瀾。

    他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個她出現,更想不到,自己居然會為了她,再次起了情愛之心。

    繆容青握住了準備松放的纖手,黑眸微微一閃,道:「只要你好好的,我便會盡我的能耐保住他。」

    「繆容青,謝謝你。」

    聞言,青蒼的嬌顏驀然綻亮,她淚盈於睫,感激地望著他,不住道謝。

    話一出口,他內心便深感懊悔,只因他比誰都清楚,必要之時,他不可能遵守承諾,保住耿歡。

    可見她喜逐顏開,淚中含笑,總算稍止悲傷,他也只能在心底暗惱。

    「你先歇下,今晚的事,我自會與皇太后交代。」

    纖手揪住了繆容青站起身的衣角,他一頓,撇首望向座上的人兒。

    她掙扎著,隨後低低吐嗓:「我沒有什麼可以給你。」

    他微笑,「你有。」

    她一臉茫然。

    「下回我讓你來慶和宮給我下廚時,不許不來。」他不知是認真,抑或玩笑的下了命令。

    她怔了怔,不由自主地失笑,「你瘋了嗎?就為了我煮的膳食,便對我這般好?」

    她自認有一身好廚藝,但,可沒好到能讓一個奸臣捨命護全她。

    面對她的困惑,繆容青淡笑不語,隨後轉身離去。

    冉碧心目送著那抹高大背影,一顆心半暖半寒,當真五味雜陳。

    暖的是,在這座鬼魅般的皇宮中,有一個男人願意為她扛起一切;寒的是,這個男人既可保她亦能棄她,他掌握了她的弱點,隨時能毀去她。

    她真能完全相信他嗎?相信一個機關算盡,只為登上龍椅的奸佞……她心底沒有答案,只覺無比茫然。

    冉碧心閉起眼,雙手環抱住自己,藉此抵擋打從心底冒出來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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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57:29


    今夜的祥甯宮並不安寧,一頓關起門來只有姊弟倆談話的家宴,讓一旁伺候的宮人太監心驚膽顫。

    宮人撤下了前一批菜式,後頭宮人隨即又送上新的,膳桌旁候立的尚食先上前試菜,確定菜肴沒有異狀後,才又默默退至一旁。

    這些稱作尚食的女官,原先只為帝王試菜,然而今時此刻,她們不光是為耿歡試,還得為皇太后試。

    皇太后垂簾聽政,皇權在手,地位形同天子,宮中起居自然比照起帝王規格。

    瞥見對座的繆容青擱下了漆金箸子,繆縈跟著停住進食的動作。

    「怎麼,禦廚煮的不合你胃口?」

    聽出她話裡意有所指,繆容青端起宮人奉來的熱茶,啜上一口漱去嘴裡的食物氣味,然後才悠悠開口。

    「不知太后今日召見微臣,是為了國事?還是為了家事?」

    「如今,我們繆家的事兒,便是整座大樑的事兒,國事與家事早已不分,你說呢?」說罷,繆縈重重地放下金箸,繃緊了臉皮,眉眼添怒。

    繆容青淡睞她一眼,不痛不癢的回道:「既是如此,姊姊怎能故意瞞著我,讓人毒殺了誠王府那兩個寡母,姊姊分明是不把我當自己人了。」

    「你也不想想,本宮是為了誰才會這麼做!」繆縈氣得拍了下桌。

    「不錯,誠王妃私下與毅王勾結,意圖藉由毅王收買前朝老臣與皇族,一同聯手彈劾我,又想搜羅姊姊的罪證,公諸於世,讓天下人來撻伐姊姊,可那又如何?如今大權已歸我們,姊姊貴為一朝之尊,在宮中已能隻手遮天,何必殺了那兩個婦道人家?」

    「爾為何會對誠王府心軟?」繆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爾忘了嗎?是誰勸告過姊姊,為了繆氏的將來,為了握牢皇權,哪怕是老幼婦孺,只要危及我們,便可剷除。」

    繆容青心下冷嗤:不錯,這道理是他教她的,而她倒是從善如流,謹記在心,將惡毒的天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姊姊別忘了,有耿歡這麼一個傻兒子,饒是誠王妃再如何暗中奔走,煽動朝中諸王反叛,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並非是繆容青對誠王妃等人心軟,而是他很清楚,誠王妃妄想聯合諸王與老臣私下對抗繆氏,還得看那些人願不願意,甚至是敢不敢。

    依探子回報,誠王妃聯繫的那些人,除了幾個年邁老臣,出於對皇族的忠心耿耿,願意幫助誠王妃,朝中剩餘無多的諸王,明白大勢已去,耿氏已衰頹,無力回天,因此多是沒有太大意願陪誠王妃瞎攪和。

    畢竟繆氏獨攬大權,先前已有幾個總與繆氏不和的王被剷除,剩下的那些耿氏親王,個個人心自危,生怕被繆氏視為眼中釘,一舉一動甚是保守謹慎,哪裡還敢應允誠王妃一同對付繆氏。

    「本宮知道,光憑那些烏合之眾,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可誠王妃到底是耿歡的生母,耿歡傻歸傻,心卻偏向誠王府,在這宮中最聽冉氏的話,萬一誠王妃透過冉氏,從中與耿歡聯繫,抑或是透過冉氏傳話或傳授,耿歡到底是皇帝,他若不聽本宮命令,擅自下了任何聖令,都有可能為我們繆氏帶來麻煩。」

    繆容青漠然接話,「於是你乾脆設了個局,讓人毒殺了誠王妃與誠王太夫人,再故意讓皇后向耿歡洩漏口風,又安排了個小太監從旁鼓吹,好讓耿歡去找冉氏,讓冉氏帶他出宮去奔喪。」

    繆縈不語,那神色算是默認了。

    「真不愧是當年寵冠六宮的繆皇后,當上皇太后之後,陷害人的心計越發厲害了。」

    莫名地,這話聽起來竟帶著幾分挖苦之意,像根棉針戳進繆縈心頭,她不禁皺緊眉頭,不悅地瞅著向來她最疼愛的弟弟。

    「爾這是在褒獎你姊姊,還是在挖苦你姊姊?」

    「自然是褒獎。」繆容青揚了揚笑。「榮姊不是說過,欲成大事者,絕不能心軟,縈姊為了繆家,為了我,耗費了多少青春在這座皇宮,我怎可能挖苦您。」

    聞言,繆縈怒色稍緩,念頭一轉,又問:「爾跟冉氏又是怎麼回事?」

    繆容青目光炯炯的迎視,毫不遮掩地直言道:「如縈姊所見,我喜愛冉氏。」

    儘管心中早有底,可親耳聽見他承認,繆縈仍是免不了一陣震愕。

    「本宮給你找了多少才貌雙全的絕色女子,爹娘為了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怎會看上那個細作?!」

    「縈姊多心了,依我與冉氏幾次接觸下來,她什麼都不會,就只知道要護著耿歡,要說她是細作,似乎太過。」

    「她是誠王妃納的媳婦兒,誠王妃是什麼樣的人,豈會隨便幫自己的傻兒子討老婆?依本宮來看,誠王妃肯定教過冉氏什麼,興許日後某天她會煽動耿歡來對付繆家。」繆縈生性多疑,什麼事兒都能預先揣測到一塊兒。

    「這樣說來,縈姊是打算除去冉氏?」

    察覺繆容青面上笑容漸失,黑眸透著冰冷,繆縈心下一楞。

    「怎麼,容青當真喜愛那個出身卑微的冉氏?」

    這下繆縈當真著急了,「那冉氏怎麼說也是皇帝的妃嬪,你怎能傻到喜歡上她?你這是打算怎麼著?搶走皇帝的妃子?」

    「她與耿歡並沒有夫妻之實,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罷了。」

    「但她是皇帝的……」

    「我知道。」繆容青打斷了繆縈,美眸一挑,淡笑道:「皇帝的妃嬪又如何?總有一日,龍椅易主,她將不再是賢妃。」

    繆縈微怔,琢磨著他的意思,當下詫異道:「即便如此,到那時,天下女子任你揀選,你又何必撿耿歡的破鞋?容青,聽姊姊一聲勸,莫要把心思放在冉氏身上,那個女人不值得。」

    「縈姊看來,哪樣的女子才值得我去追求呢?」繆容青目光驟寒,嘴角猶然含笑,聲嗓甚是溫潤地道:「是不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惜背叛十多年青梅竹馬的感情,甚至幫著能讓自個兒登上權力之巔的男子,一起除掉青梅竹馬的女子?」

    繆縈震楞。他……他這是在胡扯什麼?

    無視繆縈的驚詫表情,繆容青兀自續道:「想必縈姊應當也不希望我喜歡上這樣自私自利,為了權力便不顧情義的女子。」

    容青這是……這是在說她嗎?不,不可能,那些事情發生前,容青根本還未出世,怎可能會知道……莫非是有人向他說了什麼?

    繆縈面色一白,略帶慌亂地問道:「是不是有人向你說了什麼?」

    繆容青挑了挑眉,故作不解,「榮姊指的是什麼事?」

    見他神情並無異狀,注視她的目光同樣溫潤,繆縈心下雖覺疑惑,卻也安撫起自己,怕是因為那日的冉氏,勾起太多陳年往憶,方會這般敏感。

    容青不可能會知道她年輕時的事,更不可能是在嘲諷她,他們可是至親的姊弟,一路扶持到現在,就為了光耀繆家,讓繆家成為大樑江山的主人,他們榮辱與共,密不可分。

    「榮姊這是怎麼了?竟然當著我的面走神?」繆容青低低笑道。

    繆縈這才回過神,略帶赧色的捏起錦帕擦了擦嘴。

    「我看縈姊近日來為了誠王府的事,太過操勞,方會走神,您早些歇下吧。」

    繆容青站起身,作勢準備告退。

    繆縈也沒攔著,她確實有點累了……近日,由於冉氏的緣故,夜裡她總夢見一些故人。

    那些故人之中,總有一兩個人,是她曾經真心相待的……

    見繆縈恍惚失神,繆容青垂下眼,嘴角淡淡揚起,貌似譏諷。

    臨出殿門之際,繆容青看見端著一碗銀耳粥走來的莊嬤嬤,心念一動,當下停住腳步。

    莊嬤嬤見著他,連忙福身行禮。「奴婢給繆相大人請安。」

    繆容青瞥了一眼冒著熱煙的銀耳粥,笑笑地道:「縈姊還是跟以前一樣,愛喝銀耳粥養顏,有勞莊嬤嬤這般用心伺候縈姊,我這個做弟弟的,都不及莊嬤嬤千分之一的體貼。」

    「大人千萬別這樣說,大人為國事操勞,為太后娘娘分憂解勞,已是相當傷神耗力,這等小事自然由我們這些奴婢來操心。」

    「莊嬤嬤跟著縈姊已經多少年了?」

    「這已經是奴婢伺候太后娘娘的第三十個年頭。」

    繆容青黑眸一閃,笑道:「我這兒有些事想請教莊嬤嬤,勞煩莊嬤嬤一會兒走一趟慶和宮。」

    莊嬤嬤雖然有詫異,但想及繆容青與繆縈姊弟情深,多半是想問些繆縈生活起居的事,也就不覺著古怪,當下便福身應諾。

    慶和宮的偏殿花廳裡,一側臨窗邊擱著架填漆戧金的琴幾,幾上擺著把鳳紋古琴,另一側長榻上的紫擅炕案,擺著鋈金香爐,獸口冉冉飄出熏香。

    莊嬤嬤一進到花廳裡,便看見繆容青換上了一襲寬大紫袍,長髮以墨黑色錦帶束於身後,宮燈照耀之下,白玉容顏越發俊麗如仙。

    莊嬤嬤上前行禮,繆容青兀自往琴幾後方落坐,淡淡應了聲,便讓下人搬來一隻紫檀四足坐墩。

    「莊嬤嬤不必拘束,坐吧。」

    得了繆容青的令,莊嬤嬤面色難掩忐忑的在坐墩上落坐。

    「我有些話想請教莊嬤嬤。」繆容青修長大手輕輕撫過琴弦,勾起了幾個單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令人心慌。

    「大人莫要這麼說,老奴不過是個老宮人,什麼都不會,就只懂得伺候人,哪裡有什麼能讓大人請教的,您千萬別折煞了老奴。」

    「我想讓莊嬤嬤回想一下,過去靈帝仍在世,縈姊還是六宮之主時,後宮妃嬪可曾有人懷上龍胎?」

    聞此言,莊嬤嬤先是楞住,隨後略帶慌恐的回話:「大人好端端的,怎會想問這些深宮舊事?」

    繆容青低垂眼眸,勾動長指,彈奏了短短一串樂音,面淡如水,教人窺探不出喜怒。

    「靈帝生前並無子嗣,以至於皇室凋零,後繼無人,可當年靈帝在世,即便專寵縈姊,後宮依然時不時納入新妃,若說這些女子身弱福薄,全都懷不上胎,這未免也太過巧合。」

    莊嬤嬤臉色丕變,顫巍巍地道:「莫不是有人向大人說了些什麼……」

    「莊嬤嬤莫要害怕,我問這些不過是出於好奇,再加上近來諸王私下動作頻頻,見皇上尚未有皇嗣,便想從耿氏子弟中推舉一人,慫恿皇上暫且立為皇儲。」

    莊嬤嬤畢竟是深宮婦人,無從得知朝廷裡的事,自然信了繆容青這席話。

    「原來是這樣,莫怪大人會擔憂此事。」

    莊嬤嬤一心向著繆縈,忠心事主,早認定繆容青為皇,認定他是擔心耿氏皇族會突然冒出個靈帝的私生子什麼的,當下斬釘截鐵的開了口。

    「大人,老奴能向您保證,先皇后宮絕無妃嬪誕下皇嗣。」

    「你真能肯定?」

    見著繆容青異常嚴厲的目光,饒是在宮中打滾多年的莊嬤嬤,亦不禁暗暗打了個激靈,心生懼意。

    沒有什麼能逃過繆容青的眼,他自幼便是大樑人盡皆知的神童,十五歲便破格入合出仕,靠著那一雙善於洞察人心的慧眼,一路幫著靈帝鬥垮以老賣老的前朝老臣,甚至還幫著靈帝整治了朝中的黨派之爭。

    沒有他查不破的案兒,他若真心要查,肯定會查到那件事……

    思及此,莊嬤嬤面色一肅,道:「倘若真要說的話,十多年前曾有個才人,不過侍過一次寢,便懷上了龍胎。」

    撫弄琴弦的長指一頓,垂掩的灼亮黑眸緩緩抬起,繆容青緊迫盯人的睇著莊嬤嬤,沈聲問道:「才人?是什麼來歷?」

    莊嬤嬤道:「那個女子本只是女官,是靈帝的尚食,有一回幫靈帝嘗出膳食有毒,便讓靈帝惦記上,朝夕相處下來,靈帝對這個尚食頗為喜愛,召過一次侍寢後便冊封才人。」

    「再後來呢?」繆容青神情專注的聽著。

    「約莫兩個月後,那才人便被御醫診斷出孕脈,靈帝甚是歡喜,可大人該知道太后娘娘的脾氣……」莊嬤嬤頓了下,斟酌著字眼,小心翼翼地續道:「娘娘自從滑過一次胎,便難再懷上,又憂心後宮中其他女子會因龍胎而坐大,而靈帝一向最聽娘娘的話,自然不敢逆了娘娘的心思。」

    「後宮裡的妃嬪,不管誰懷上孩子,便會讓縈姊想辦法除掉,是不?」繆容青直截了當說出他的推論。

    莊嬤嬤立時噤了聲,一臉惶恐。

    繆容青微微一笑,「莊嬤嬤怕什麼?我可是太后的胞弟,我們榮辱一體,她做過的事,身為繆家人,我自是概括承受。」

    聞言,莊嬤嬤這才稍稍鬆懈下來。

    「你方才說的那個才人,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不敢瞞大人,那名才人後來被歸到昭華宮底下,由娘娘親自照看。」

    繆縈生性善妒,視權勢如命,唯恐後位會被奪走,將那名才人歸到自個兒底下照看,分明是想了斷這個才人。

    繆容青心下了然,面色陰沈了幾分。

    莊嬤嬤沒察覺他面色有異,又往下回憶道:「孩子雖然生了下來,可被娘娘摔傷了腦袋,雖然大難不死,但是兩眼癡滯,有人逗弄也不見有反應,御醫診治之下,判定應是成了癡兒。」

    「即便是癡兒,既然已生下來,那便該入皇室玉牒,為何玉牒不見他的名字?」

    「衣大人來看,您想娘娘會讓那個孩子入玉牒嗎?」

    話至此,不必再往下說,繆容青便懂了莊嬤嬤的暗示。

    打從一開始,繆縈就不打算給那個孩子活路,興許那一次根本是想摔死那孩子,卻沒料想到那孩子竟然命大未死。

    「那個才人叫什麼名字?」繆容青忽問。

    「……莫瑤然。」莊嬤嬤面上浮現了一絲懼怕。

    繆容青及時捕捉到她眼底的驚惶,順勢又問:「她後來怎麼樣了?」

    「那孩子後來被淹死了。娘娘又查獲莫才人與齊王私通,一狀告上了靈帝那兒,靈帝自然將莫才人交由娘娘定裁。」

    莊嬤嬤停頓了下,在繆容青炯炯的注視中,續道:「原來……莫才人被娘娘動用私刑,直接杖斃,為了護住靈帝的顏面,為保不讓莫才人與齊王私通一事洩漏,連夜命人將莫才人的屍身送出宮。」

    「莫才人可真的與齊王私通?」

    「據說,那時有宮女撞見齊王特地上昭華宮見莫才人,又時常暗中托人送信入宮,有一回信被娘娘的貼身宮人給劫了,娘娘讀完信後便一口咬定莫才人紅杏出牆,至於信裡究竟寫了什麼,莫才人是否真有與齊王私通,奴婢不好說。」

    聞言,繆容青一顆心直直沈落,面色越發陰晦。

    他沈默了會兒,方又揚嗓問道:「那個死去的皇子可有名字?」

    莊嬤嬤努力回想,「原是要等到滿月過後再由靈帝起名,怎料滿月那時正巧逢馮太后薨逝,礙于禮俗應避免喜事,於是起名一事便給按下,可奴婢記得,當時莫才人自己給孩子起了小名……對了!叫做歡兒。」

    當!一根琴弦應聲斷裂,幾滴鮮血落在琴上。

    莊嬤嬤訝叫:「大人,您的手……」

    繆容青抓過一旁的錦帕,往被割傷的指尖一蓋,面色越發僵青難看。「不礙事。」

    「大人,您對莫才人難道一點印象也沒有?」驀地,莊嬤嬤問及。

    繆容青用另一手壓著錦帕,淡淡抬眼,不明白莊嬤嬤為何會這麼問。

    莊嬤嬤道:「記得大人當時曾經入宮幾回,還與莫才人打過照面……當時娘娘私下還曾經用玩笑話問過大人,如若後宮有人妄想搶走娘娘的後位,又想扶持自己的孩子登上帝位,大人認為娘娘應當怎麼做才好,大人當時還回了娘娘一句話。」

    繆容青握緊了指上滲著血的那只手,下顎一抽,略微急躁地問道:「那時我說了什麼?」

    這怎麼可能?為何他對此人毫無印象,任憑他怎麼想,就是想不起莫瑤然的容貌!更遑論是與繆縈聊起此人……

    莊嬤嬤垂下眼,似有餘悸的覷了覷繆容青,而後小聲回道:「奴婢還記得,當時大人是這麼回娘娘的,您說:若是有人阻礙了娘娘的路,甭管那人是誰,都得毫不猶豫的將之除去……您還說……還說大樑只能有娘娘一個皇后,往後天下將會是繆氏江山,誰也搶不走。」

    莊嬤嬤對這件事記得特別牢,不為別的,只因當時繆容青年紀雖輕,卻與繆縈有著相同的心思,入朝為官之後,其治人的手段越發殘酷駭人,只能說這兩人真不愧是姊弟,對於阻撓他們大業的人,甭管是老幼婦孺,絕不心慈手軟!

    繆容青已僵在那兒,無法再作他想。

    他沒想過竟然會是這樣……儘管不論他有沒有說出那樣的話,繆縈肯定早已打定主意要殺了莫瑤然,可當他說出切合繆縈心思的話,甚至是間接鼓吹她痛下毒手,那等同於是……他借繆縈之手殺了莫瑤然!

    只因他與繆縈一樣,皆不樂見靈帝有任何子嗣!

    這個結論方落,繆容青霎時渾身冰寒,如墜不見底的深谷,只覺萬死亦難辭其咎。

    竟是他那份心思,間接害死了莫瑤然……繆容青垂下眼,咬緊的下顎,隱隱抽搐。

    隨後,他高舉起纏著錦帕的拳頭,重重地朝古琴捶落。

    錚錚數聲,琴毀弦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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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58:11


    那些宮人將她死死地壓在地上,太監手中的木杖一下又一下,落在她的臀上,甚至是背上。

    每一下都很重,很沈,仿佛要將她整個人打碎似的,痛得她咬破了嘴唇,依然止不住哭聲。

    可是再痛,再難熬,她仍是沒喊出「饒命」兩個字,更沒想過要苟活。

    她懷胎十月的孩子,先是被摔成了癡兒,好不容易救活,卻又被活活壓進水盆裡淹死……且還是當著她的面。

    她痛不欲生,早希望隨孩兒一同離開這座吃人宮殿,只是那樣的死法,當真太痛。

    不必看也曉得,她的臀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鮮血浸濕了襦裙,筋骨似也斷了幾根,她痛得淚水直流,開口想喊,一口鮮血卻先一步湧出來。

    「打!」

    彌留之際,她猶聽見繆縈尖銳的命令聲。命令聲一下,那些太監打得更賣力了,她的下半身已然麻痹,沒有知覺。

    她整個人泡在血水裡,連眼睛亦進了血,刺痛得睜不開……興許也沒那個力氣睜開了。

    再然後,疼痛到了一個極致,她咬牙撐過,便再也不會痛了。

    解脫的那一刻,她竟然看得見;看見自己脫離了那具皮囊,看見那些太監取來了一塊席子,將那具浴血的皮囊包裹起來,連夜運至皇城近郊,在一處亂葬崗半山腰處,隨意挖了個洞,便往洞裡扔去。

    她死了。

    可她為何還能看見這些事在眼前發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成了一抹遊魂,在皇城各處遊蕩。

    白晝,她便隨意尋一處陰暗角落蜷縮起來;入夜,她便如同睡醒一般,能自由行走,卻碰不著任何一個生人。

    不知以這樣的姿態遊蕩了多久,偶然間,她被一道呼喚聲吸引至誠王府,在那兒看見了逃跑不成,反被王府總管抓回去的冉碧心。

    尋常富貴人家簽了賣身契的下人,一旦逃工,被逮的下場便是動用私刑,刑罰過後,往往非死即傷。

    冉碧心不願受罰,夜裡假借解手逃離家僕的看管,在誠王府西院的一處庭院裡投井自盡。

    而她在一旁看著,當冉碧心準備縱身躍下水井時,似乎回眸看了自己一眼。

    那是她第一次被活人看見,當下震驚不已,不多想便上前想拉冉碧心的原主一把。

    然而這麼一伸手,她自個兒卻反被不知名的力量往下拖,竟然隨冉碧心的原主一塊兒墜落井底。

    ……之後,當她再醒來時,她已成了冉碧心。

    再次重生為人之後,她方知莫瑤然的鬼魂已在陽間遊蕩十年。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物事人非。

    由於這番尋死,嚇壞了誠王府眾人,請示王妃過後,總管告訴她,她能帶著賣身契離開,王府不再追究亦不再留她。

    然而,當她看見傻楞的王府世子,她便決定留在王府。

    可她亦明白,耿歡到底不是她的孩子,卻又忍不住揣想,倘若她的孩兒活了下來,是否會長成如耿歡這般?

    抱著這般念想,她想留在王府照顧耿歡,於是她前去求見誠王妃,不怕被看作一個瘋子,將自己的遭遇毫無隱瞞的告訴了誠王妃。

    誠王妃聽罷,久久不能回神。然而,誠王妃到底不是尋常女子,她出身名門,詩書滿腹,父親又是安國公,自幼便見多識廣。

    誠王妃托人前去請教皇京裡某位因年事已高,又因事主有功,得獲老太妃恩準,帶著豐厚頤養金出宮的老嬤嬤,透過那位老嬤嬤的嘴,證實了十多年前確實有莫才人這個人。

    不僅如此,誠王妃更照她的陳述,找著了莫瑤然的祖家,確認了世上真有此人活過,層層對證之下,誠王妃終是信了她。

    同樣為人母,孩兒又有著極為相似的遭遇,她與誠王妃惺惺相惜,並且靠著她對膳食這方面的專才,此後便留在王府裡照料耿歡的飲食。

    日久見人心,見她是真心實意對耿歡好,誠王妃便動了把她留在耿歡身邊的念頭,加上前世那一遭,她對男女情愛之事早已心如止水,不再抱有任何盼望,因此當誠王妃提出由她嫁給耿歡,與誠王府成為真正的一家人時,她欣然答允。

    反正,耿歡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根本不懂媳婦兒與玩伴的分別,兩人成親之後,雖是同床共寢,卻不曾有過肌膚之親。

    原以為,這樣平靜安好的日子,在誠王府的庇蔭之下,能夠這麼走下去,一輩子平順,無憂無慮。

    豈料,正因為耿歡的傻憨天真,竟使他淪為朝堂上政治角力的一顆棋,而她這個死過一遭,好不容易離開那座惡夢宮殿的局外人,竟然又重回皇宮。

    昏暗的寢殿裡,一道人影靜靜地佇立在錦榻旁。

    冉碧心驀然驚醒,翻身坐起,正好看見那道人影,當即瞪大了水眸,卻沒有放嗓大叫。

    她一向能忍,痛能忍,懼怕能忍,委屈能忍,於她而言,這世上要忍的太多,不能忍,那便活不成。

    繆容青舉高手裡的燭臺,照亮了自個兒那張白玉俊顏,亦照亮了眼中那抹陰鬱。

    冉碧心這才緩過神,緊繃的身子鬆懈下來。

    「爾怎麼來了?」她低聲問道,就怕驚動殿外的宮人。

    繆容青未答,只是沈沈地凝視著她,面色異常凝重。

    她心下一緊,「莫不是耿歡他……」

    「他沒事。」沈啞的聲嗓在安靜的寢殿裡響起。

    她蹙起秀眉,看出他心情沈重,便掀被下榻,接過他手中的燭臺,擱至一旁的香幾,順道將房裡另幾盞宮燈點亮。

    點好燈轉過身,她才發覺他右手纏著錦帕,隱約可見幾滴血痕。

    「爾的手……」

    話未竟,他忽然朝自己走來,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她一窒,正欲掙扎,頂上卻傳來他嘶啞的命令:「別動!就這麼靜靜的讓我抱一會兒。」

    「……繆容青,你究竟怎麼了?」她不安地問道。

    從未見過他這般,好似天塌下來一樣,俊朗的眉宇蒙上一層陰霾,眼中的自信狂妄似被削去一角,顯得那樣沈鬱。

    「是我對不住你。」他近乎啞著嗓地吐語。

    「爾幾時對不住我了?」她茫然失笑,隨後又想起什麼似的,補了句:「是不是因為誠王府的事?」

    真是奇了怪了,他這樣一個面對指控還能坦蕩蕩,大方承認亦不覺害臊的奸佞,居然會對她心懷愧疚?

    「與誠王府無關。」

    繆容青只給了這麼一句,其餘的,不願亦不能再說。

    他從沒想過,他的野心,他的陰謀,在這條復仇路上,犧牲過的人之中,竟然有她。

    更想不到,她竟會「重生」為另一個人,進而來到他面前,動搖他的心神。

    清楚莫瑤然究竟都遭遇了什麼事之後,過去他所不解的,所懷疑的那些事,終於真相大白。

    她對繆縈的恨意,對這宮中的熟悉,對七皇子的事之所以如此瞭解,原來,全都出自有因。

    「……你抱疼我了。」伏在他胸懷裡的人兒,略微尷尬地揚嗓。

    收緊的鐵臂聞聲才稍稍放鬆,卻依然不肯放開她。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抱了一會兒,直到冉碧心發覺這男人的身軀不再那樣僵硬,才小心翼翼地試著推開他。

    豈料,纖手正欲推挪,那男人已俯下身,吻住了她。

    滾燙的唇舌,如暗夜中的火苗,竄進了嘴裡,她被燙著了舌尖,頭暈目眩的閉起眼,不敢細看他孟浪索吻的表情。

    因為太美,太野,太狂。

    這樣的繆容青,不知會教世間多少女子為他瘋狂?

    驀地,她腦中掠過了前兩日在承德宮的情景——

    合該是熄燈時分,承德宮裡卻是盞盞宮燈大亮。

    自從誠王妃與太夫人雙雙辭世後,耿歡便夜夜難眠,總要留著寢殿裡所有的宮燈,才肯入睡。

    上回鬧出逃宮那樣的大事後,在繆縈從中阻撓下,耿歡終究沒能出宮去給娘親與祖母撚香祭奠。

    至於她,雖在繆容青的力保下,並未受到任何責罰,卻也被繆縈下了旨,拘禁于儀元宮兩個月。

    在太后旨令頒佈下來前,冉碧心早從繆容青那兒得知這消息,

    便趕在聖旨降下前,不顧恐又會觸怒繆縈的危險,來到承德宮見耿歡。

    她陪著悶悶不樂的耿歡聊了一會兒,多半是聊及過去在誠王府的趣事,以及誠王妃與太夫人曾經說過的話,藉此勉勸他,莫要辜負了親人的期望。

    唯有活下去,方有逃離此地的希望。

    「阿碧,你說,我們還有機會回到過去的日子嗎?」

    哄著耿歡睡下之際,耿歡躺在明黃色的繡龍錦榻裡,拉住她的手,那雙單純的細長鳳眼,竟透著一抹他不應該有,亦不可能懂的悲哀。

    冉碧心怔住,心中一緊,反手握緊他發冷的掌心。

    「陛下,日子是一天天的往下過,一旦過了,便不可能再回去,所以我們人只能往前看,不能頻頻回頭,這樣只會讓自己更痛苦。」

    耿歡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臉似懂非懂,良久才閉起眼,緊握著她的手睡去。

    她坐在榻邊的繡墩上,看著在睡夢中依然不安穩,眉眼間凝結著憂愁的耿歡。

    「啟稟賢妃娘娘,皇后娘娘駕到。」寢殿門口傳來太監的宣傳聲。

    冉碧心卻沒起身的意思,仍然動也不動的坐著。

    皇后元氏領著兩名貼身宮人進到寢殿,一見冉碧心坐在龍榻邊,先是微楞,隨後面上露出一抹嫌惡之色。

    「妾身見過皇后娘娘,娘娘金安。」冉碧心只是半側著身,淡淡地向元氏口頭行禮。

    元氏瞥了一眼耿歡緊握住她的手,只能將到口的指責吞回去。

    「賢妃不愧是賢妃,當真溫良賢淑,知道皇上近日身子不爽,還特地上承德宮相陪。」元氏口是心非的笑道。

    冉碧心沒搭話,只是眼神奇怪的看她一眼,元氏見著,面色隨即沈下來。

    「哼,怎麼說,本宮都是六宮之首,賢妃這般不理不睬,為免太過恃寵而驕!」

    「你我心知肚明,我們都算不得是真正的妃嬪。」

    在知道誠王府的事是由元氏之口,洩漏給耿歡知情,冉碧心對此人便再無一絲好感;儘管,沖著元氏是繆家表親這個身分,她便應當曉得,元氏與繆縈肯定是同種人,可尚未交手,總不好太過武斷,畢竟有些人待在那個位置上,不見得是出於本心,興許是被迫或出於無奈。

    然而,經過此次風波後,亦算是坐實了她對元氏的揣測,看來元氏當真是繆縈的同謀,亦是心甘情願的一顆棋。

    元氏眯起眼,凝瞪著總一派安之若素的冉碧心,對她的厭惡與妒意越發深濃。

    「冉碧心,你別這麼囂張,在這宮中,我才是正主兒,而你不過是靠著繆相才得以繼續苟活的落水狗!」

    聽出元氏話中濃重的妒意,冉碧心一怔,隨即意會過來。

    「看來皇后對繆相大人上回極力護我一事,甚是看不過眼,可怎麼辦呢?我也不能拂了繆相大人的面子,更無法阻止他一心想力保我的心思。」

    元氏見她分明是當著自個兒的面炫耀,不由得妒紅了眼,一手怒指著她,大聲斥道:「冉碧心,你算什麼東西?」

    就怕擾了耿歡的睡夢,冉碧心抽回手,站起身淡淡看了元氏一眼,隨後往寢殿門口走去。

    元氏一陣錯愕,氣急敗壞地尾隨追去,來到寢殿外的庭院裡,正欲開口痛駡,卻見冉碧心忽焉一個轉身,氣定神閑的回視她。

    「我不是東西,我是人,活生生的人。」

    「你憑什麼用這種態度同我說話?」

    冉碧心存心要讓她不痛快,故意揚笑道:「就憑繆容青喜歡我。」

    果然,挑釁的話一落,就見元氏面色刷白,眼眶怒紅,貌似委屈又氣憤。

    「如若我沒猜錯的話,皇后娘娘對繆容青應當也……」冉碧心話故意只說一半。

    「你住口!」元氏心慌怒斥。

    畢竟眼下可是在宮中,這個不要臉的冉氏不怕丟人,不怕被傳成是偷人,可她會怕,她是皇后,一國之母,絕不能傳出這樣的流言蜚語!

    「冉碧心,你瘋了是不?你可是皇帝的妃子!」

    「娘娘不也是皇帝的正妻,大樑王朝的皇后嗎?」

    「我不像你,如此恬不知恥,公然勾引繆相,別以為沒人知道你那些把戲,你故意在繆相面前裝作溫柔賢淑的模樣,讓他為了你險些與太后反目,你分明是在挑撥太后與繆相的姊弟情誼!」

    呵,原來繆縈那夥人是這麼看她的,與從前沒什麼兩樣,坦白說她並不意外。

    冉碧心佯裝不在乎的笑了笑,抬起手輕輕撩開落在胸前的一束髮絲,那姿態甚是高傲,絲毫不將元氏放在眼底。

    「即便如此,危急之際,繆容青仍是選擇護全我,而不是從了太后的命令。」

    「繆相對你不過是一時所迷,不可能一直坦護你!再說了,你人在後宮,後宮是我與太后所掌,要將區區一個小妃子弄走,那可是易如反掌。」

    見元氏開始語出威脅,冉碧心不驚不懼,只道:「不錯,整座後宮是你與太后掌治,可天下卻將是繆容青的,甚至,興許不久之後,連那把龍椅也將成為他的,屆時,區區一個後宮,可不再是你們所擁。」

    「你——」

    「想必娘娘入宮之前,必定經過一番掙扎與考量,你想嫁的,應當不是憨傻如稚兒的皇上,而是另一位……」

    冉碧心點到為止,便又接著道:「可娘娘為了榮華富貴,終究還是選擇入宮,由此可見,對娘娘來說,後位比兒女私情更重要,既是如此,娘娘應當不希望到手的後位,最終成為一場空吧?」

    元氏瞪著她,露出恨不得將她撕成兩半的兇殘眼神,退至後方的貼身宮人,聽見冉碧心這一連串的話,全露出難以置信的驚駭神情。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冉賢妃居然膽敢當著皇后的面說出口,這話若是傳進了太后耳裡……她這分明是仗恃著繆相的偏袒,方敢如此氣焰囂張!

    「皇后務必多加謹言慎行,莫要做出傷害皇上的事。」

    末了,冉碧心笑著扔下這句話,也沒行禮,轉身便離開承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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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59:33


    熾亮的宮燈照耀下,寢殿裡兩具身子緊緊相依,周遭靜得針落可聞。

    冉碧心低低嬌喘著,渾身乏力的靠在繆容青胸前,腦中仍想著那日在承德宮與元氏談話的經過。

    「你在想什麼?」一隻大手輕輕頂高她的下巴。

    「我在想皇后。」她據實答覆。

    繆容青眉頭微擰,湛亮的黑眸顯露一絲不解。

    「那日我在承德宮碰見元氏……這事,你應當也曉得?」

    這座偌大宮殿早已屬於繆家人,處處是他們姊弟倆的眼線,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

    繆容青墨眉一挑,嘴角淺淺上揚,莞爾地道:「倘若宮人回報無誤,又沒有加油添醋的話,好似是你對皇后威脅了一番,且還是打著我的名義。」

    「是打著你的名義沒錯。」她面上沒有絲毫赧意。「既然她有膽去害歡兒,我便有膽當面威脅她。」

    他好笑地反問:「你憑什麼認為,我能一直坦護你,成為你在宮中橫行無阻的靠山?」

    當他從宮人口中聽見她間接承認兩人的關係,甚至以此關係威嚇元氏,當下不僅沒動怒,反是覺得有趣,亦明白她這層用心。

    她巴不得他離得遠遠的,絕無可能真打算拿他當靠山,她之所以會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嚇唬元氏。

    她亦笑,「我不認為你會當我的靠山,我只是順她們的心思,讓她們認為我倆真有點什麼,這樣一來,我說的話才有些分量。」

    見她一臉灑脫,又想起自她進宮以來,她便一直小心翼翼,不敢隨意得罪繆縈的模樣,繆容青面上的笑容漸淡。

    「你又憑什麼以為,我不會成為你的靠山?」

    「最你是繆家人。」她斬釘截鐵的說道。

    「是繆家人又如何?繆家人便要不起你?」他面色淡然,不見怒意。

    「我知道,遲早有一天,你會殺掉耿歡,自己坐上龍椅,然而,我是這世上唯一希望耿歡活下來的人,所以……」

    繆容青眸光灼灼的打斷她,「你希望活下來的不是耿歡,而是莫瑤然生下的那個孩子。」

    冉碧心明顯一窒,面上血色迅速褪去。他……他是如何得知莫瑤然?又是如何得知那個孩子……那日,他當真信了她?!

    尚未緩過震驚心神,繆容青猛然一把抓起她的手,將她扯進自己懷裡,俊美的面龐低俯,直勾勾地望進她眸心。

    「關於莫瑤然的總總,還有是如何變成眼前的冉碧心,這些我一概都不問,就只想問一句,當初莫瑤然去給靈帝侍寢,可是出於心甘情願?」

    那雙黑眸裡似燒著兩簇烈焰,是惱怒,是不甘,更有著太多冉碧心無法讀透的複雜情緒,致使她驚詫得無法言語。

    「莫瑤然對靈帝……可有一絲一毫的情意?」

    握在她腕上的大手,隨著這話吐出而收緊,緊得幾乎擰疼了她。

    而後,她總算讀懂了——原來,他這是在忌妒呢。

    不知怎地,她竟然想笑,且心口泛起微酸微甜的奇妙滋味。

    只因她很清楚,他若是在為她「前生」吃味兒,那麼,他心底應當是真的在乎她。

    「你說話。」他難得這般沈不住氣,情緒甚是浮躁。

    「我只想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若真想計較,怕是沒完沒了。」她笑道。

    可這不是繆容青要的答案,他眉頭深皺,氣惱之至,聲嗓更沈,更急躁地追問:「冉碧心,我不想聽這些,你給我老實點,認真回答!」

    她斂起嘴上的笑,眉尖凝上一束淡淡的悲,儘管前生一切早已如煙,可眼下換了另一個皮囊談及前一世,仍是不免感慨萬千。

    她輕聲道:「如若你真要問,問當年的莫瑤然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去侍寢,那我可以告訴你,莫瑤然誠惶誠恐,不願亦不想,哪怕當年靈帝英俊非凡,莫瑤然都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待到合同約滿時,領著安家費出宮,開間食肆,了此殘生。」

    繆容青眼中的陰沈漸淡,僵硬的俊顏這才有了表情。

    「這樣說來,莫瑤然會被靈帝看上,純粹是場意外?」

    「是一場悲哀的意外。」她苦笑。

    「那,莫瑤然與齊王那一段,又是怎麼回事?」他緊迫盯人的接著問。

    她赫然失笑,「敢問大人,這是打算來我這兒升堂審案了?」

    「我問起的這些人,全已作古,能審什麼案?我想知道的,無非是莫瑤然究竟愛的是誰。」他目光沈沈的直視著她。

    她怔住,在他深邃的凝視中,心口似被一把火煨暖,發燙。

    她仔細地端詳起這個男人,覺著自己似乎從來沒有好好地瞭解過他。

    明明是密謀篡位的大奸臣,卻一邊做著剷除朝中惡臣的事;明明是太后胞弟,應該向著自家人,卻為了護她,險些與至親反目。

    明明能夠納娶天下絕色,偏偏喜愛上她這個背負前生悲慘遭遇,貌不驚人,才不全的平庸女子。

    繆容青啊繆容青,你究竟是怎麼樣的男人?

    回過神時,才發現不知何時,她抬高了纖手,指尖順著深鐫的輪廓,撫過那張年輕俊麗的面龐。

    而他正低垂眉睫,眸光諱深地等待著她的答覆。

    「恐怕要讓大人失望了……」她淺淺一笑,那笑,宛若花瓣初綻,淡雅甚美。

    他伸手握住撫過剛毅下顎的那只纖手,拉至心口處,深深攥緊。

    「莫瑤然那一世,除了爹娘與死去的孩兒,當真沒愛過任何人。」她不疾不徐地吐嗓,眼底的豁達分明與這具皮囊的年紀不相符。

    那是經歷過風浪,遭遇過生死劫,大徹大悟之後,方會有的灑脫。

    對,當初便是她眉眼間的這抹灑脫,以及異常謹慎的神情,引來他的留心。

    「莫瑤然也不知是走了什麼黴運,先是被靈帝看上,後來一次宮宴上,意外與齊王聊了幾句,就這麼被惦記上……知道莫瑤然無法適應當妃嬪的日子,齊王竟異想天開,想找機會帶她出宮……齊王也是一片心意,只可惜,莫瑤然不知好歹,終究沒能愛上他。」

    「齊王生性風流,幸虧莫瑤然沒聽信他那些瘋話。」繆容青不以為然的嗤道。

    她一怔,「齊王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病逝,聽你那樣的口吻,倒像是曾與他相處過?」

    他未答,兀自言道:「莫瑤然死得如此淒涼,可有想過向殺她之人報仇?」

    他這是在擔心她會想對付繆縈嗎?驀地,思及他身分,冉碧心的心竟有些不痛快了。

    是了,他是害死她前生的仇人胞弟,本應該敬而遠之,可看看眼下兩人抱在一塊兒的情景,這……這算什麼?

    忽焉,冉碧心覺著自己的前世與今生,都有些荒謬,教人啼笑皆非。

    「繆容青,你聽好了,莫瑤然雖然死在繆縈手下,儘管因為喪子之痛,恨透了繆縈,但今世的冉碧心只想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只想躲開這座皇宮,別與任何人有牽扯,冉碧心沒想過要報仇。」

    聞言,繆容青緊繃的面色未見舒緩,反是目光陰沈沈地,似乎不怎麼認同她這席話。

    「你是怕我懷有復仇之心,想藉由你去對付繆縈嗎?」見他這般,她不禁笑問。

    「不是。」他毫不猶豫的反駁。

    她釋然一笑,「我知道,你終究是繆家人,是她的胞弟,這麼多年來,你是在她的庇護下,一路走到這兒,哪怕她心腸再狠、手段再毒,依然改變不了姊弟同心的事實。」

    繆縈與繆容青同心,為的是皇權,以及繆氏日後的百年基業,哪怕兩人心生嫌隙,抑或意見相左,可只要觸及帝位一事,姊弟倆必定是同心合作。

    聽了這席話,繆容青未多加反駁,只是定定的看著她片刻,隨後牽起她的手往寢殿外直直走去。

    「爾要帶我去哪兒?」冉碧心眼露迷惘。

    「隨我來,你便知道。」繆容青頭也不回,只淡淡扔下這麼一句。

    雖然已不是第一次來慶和宮,可每回走進這兒,冉碧心免不了想起前生聽過老宮人們不斷掛在嘴邊,那關於天人下凡般的七皇子。

    那樣厲害的人物,那般好的男子,就這麼英年早逝,實在教人惋惜。

    倘若當年七皇子未遭毒殺,今日的大樑,興許會是另一番局面。

    繆容青牽著她的手來到與寢殿相連的後院,院裡有修整過的花園,園裡栽滿了各色牡丹,像征富貴之貌。

    「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察覺繆容青又牽著她往更深處走去,她雖然不怕,但難掩好奇心。

    繆容青兀自往前走,未答,走了一段後,撥開爬牆而下的一幕紫藤花,一道掩藏於後的月洞門豁然開朗。

    冉碧心怔住。「這……這裡竟然還有道門?」

    繆容青側過身,對她揚唇一笑,月色之下,那笑,如俊美妖魅,蠱惑人心。

    她被迷住一般,只能順從地被他牽進月洞門內,跨進了另一座別有洞天的小庭院。

    只可惜,這座庭院長年失修,疏於整理,早已荒廢,亭子裡爬滿了蔓草,花圃亦已乾枯,只依稀能看出格局設計得甚好,倘若照顧得當,應該是至美之境。

    繆容青松開了她的手,來到花圃角落,蹲下身搬開一塊特別光滑的青石。

    她好奇地湊近,看見他徒手撥開泥土,從土裡挖出了一個黃花梨鑲白銅衣箱。

    衣箱沒上鎖,他輕輕推動箱蓋,蓋子往後掀開,原以為裡頭放的是什麼特殊寶物,不想,當他取出衣箱裡那件物事,她當即楞住。

    竟是一隻漂亮的紙鳶。

    當她再仔細查看,才發現那不是紙鳶,而是「紙鳳」才對。

    上頭描繪的分明不是鳶鳥,而是一隻火紅色的鳳凰,繪得栩栩如生,眼神十分靈動,最特別的是,紙鳳上頭當真縫上了紅色羽毛,更點綴著珍珠與瑪瑙,顯見這是一隻相當華貴的紙鳶,不是尋常人家能玩得起的。

    「曾經,我向那人許諾過,待我登上帝位,她便是我的妻,大樑的皇后,這紙鳶是我親手繪上的,藉此為證,絕不辜負。」

    月光下,繆容青的面容一半黑暗一半光明,好似兩種面孔,教人看不清究竟哪張面孔才是真正的他。

    且,他說這些話時,神情透著一絲歷經萬劫之後的深沈,仿佛已洞悉世間至美與至醜的事物,竟教她覺得心疼。

    「繆容青……」

    「你聽好了,我曾經那樣深深愛過一個女子,可她背叛了我,所以我將這只紙鳶埋了,等同將曾許下的諾言埋葬,不許自己再想起。」

    他竟然有過心愛之人?冉碧心心下暗詫,繆容青是何許人也,

    他若有喜愛的女子,那不僅僅是他自個兒的事,怕是整個繆家都會跟著鬧騰起來。

    可為何,她從未聽說過這等事?再者,他挖出的衣箱,以及這只塵封已久的紙鳶,看起來都頗有年歲……不似這幾年才埋下的。

    莫名地,冉碧心看著此時面前的繆容青,她竟升起一股濃濃的陌生感。

    「我曾以為,從今往後不會再為哪個女子動情,更不會再讓這只紙鳶重見天日,可如今我才知道,有些話果真不能說得太早。」

    嘴角一揚,繆容青垂眸凝睞她,並將手裡的紙鳶遞過去。

    她怔住,好片刻不能動彈。

    「冉碧心,你打算拒絕我嗎?」他不急不躁,執著紙鳶的大手就這麼懸在半空中,等著她接過。

    「你這是打算做什麼?」她半是心慌半是迷惘的望著他。

    「我這是在下聘。」他嘴角揚得更高,俊朗眉眼難得抹上一絲柔情。

    「下聘?」有這麼個下聘法?單單靠一隻舊紙鳶?

    他微微一笑,姿態甚為狂狷,可這樣的神情卻極其合適出現在那張面龐上。

    他嗓音朗朗,擲地有聲地道:「冉碧心,我向你許誓,待到我登上帝位那日,便會以皇后之位聘你為妻!」

    她一窒,心口翻騰如浪,袖下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下一刻,她轉身便走,徒留下無比震愕的繆容青。

    「站住!」

    聽見身後傳來氣惱至極的喝止,冉碧心腳下一頓,難得聽話的停在原地,看著繆容青繞到面前,眸子直冒怒火的瞪著她。

    他很少這般大動肝火,更沒見過他這般氣急敗壞的受挫模樣……驀地,冉碧心噗哧一聲,竟捂唇笑了出來。

    繆容青沒想過她竟還有心情笑,當下俊臉可難看了,又黑又綠,僵硬得像塊石雕,炯亮有神的黑眸直竄火苗。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冷冷質問。

    「我不想當皇后的意思。」她邊笑邊回道。

    「不許笑!」他氣壞了,哪有一個女子會在這種時刻,莫名其妙笑個不停!

    「這還是我第一次讓尊貴的繆相大人吃癟,不趁此機會取笑一番,下回可就沒機會。」

    見她一個勁兒的止不住笑,繆容青已不知該怒還該笑,依他這樣的身分地位,他敢妄言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會如她這般不識相,竟然甩身就走!

    「冉碧心!」繆容青難得失去平素的優雅從容,氣得臉黑下顎抽緊。

    豈料,一隻纖手無預警的抽過他手中的紙鳶。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便暫時先收下吧。」她垂下長睫,眼角猶然懸淚,貌似就著月光仔細端詳手裡的紙鳶。

    然而心細如他,自然沒漏掉她泛紅的眼眶與鼻頭,以及捏著紙鳶、隱隱顫抖的纖手。

    這一刻,他明白了,明白方才她為何會掉頭走開。

    是出於恐懼吧?莫瑤然慘死于宮中,她已怕透了這座只帶給她惡夢的皇宮,方會當下做出那樣的反應吧?

    想起莫瑤然的死,繆容青胸中一緊,隨即伸出雙臂將她圈擁入懷。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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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1:59:58


    突然被抱了個滿懷,冉碧心眼眶泛淚,嘴裡猶笑,就這麼靜靜的靠在他胸膛裡,垂下眼眸,望著手邊那只鳳凰紙鳶,仍有些難以置信。

    ……她真能相信他嗎?他可是大樑奸臣啊!更是繆縈的胞弟,她與耿歡,將來是死是活,全掌握於他手中,她怎能戀上這個奸佞……

    可偏偏,前生未曾為誰動搖過的芳心,除去耿歡,未曾為誰掛懷的擔憂,全在他身上發生了。

    方才,她因為前生慘死的恐懼,以及極其不願面對自己愛上此人的事實,亟欲逃避,方會下意識轉過身想走。

    「你聽好,這只紙鳶便是我們之間的信物,總有一日,你將會是大樑皇后。」

    她不作聲,就只是靜靜的靠在他懷中。

    出於心底那份愧恨,繆容青不願亦不敢逼她回應,只能小心翼翼地捧起她掛滿淚痕的臉頰,萬分溫存的吻住她。

    繆容青,我若信了你,會不會後悔?這句話,始終梗在冉碧心的喉頭出不來。

    這日,用過早膳之後,冉碧心坐在寢殿的外廳裡,若有所思的想著事兒,手邊擺弄著先前做好的紙影人。那只七皇子的紙影人。

    「鈴蘭。」她抬起頭沖著門外喚了一聲。

    守在門外的鈴蘭推門而入,恭謹的站在門邊,等候主子差遣。

    「你去找找後宮裡那些老資歷的嬤嬤與太監,看誰過去曾經伺候過七皇子,若有,便帶來儀元宮,本宮有話問他們。」

    「奴婢遵命。」

    鈴蘭福身退下時,正巧,春蘭步入小廳,上前稟告,「娘娘,皇上來了。」

    冉碧心驚詫地放下紙影人。「陛下?」

    自從繆縈下令將她拘禁在儀元宮後,約莫有半個多月沒見著耿歡,更無從得知他的近況,只能透過繆容青,旁敲側擊的知道他好不好。

    繆容青的口風甚緊,饒是她再如何想方設法套話,總是得到一句「皇帝甚好」的敷衍回復。他不願透露,她亦無從逼問起,只得安慰自己,無論如何,耿歡都是名義上的大樑皇帝,繆縈等人再怎樣也不能餓著他「冷著他,甚至是傷著他,至多是委屈了他罷了。

    冉碧心又喜又憂,連忙起身前去正殿。

    進到正殿,就見耿歡仍穿著朝服,坐在紅木夔紋寶座上,吃著宮人送上的點心,稚氣未脫的清秀臉龐看上去清減不少。

    「妾身見過陛下,陛下萬安。」冉碧心款款行至,行了個君臣之禮。

    「賢妃請起。」一反常態,耿歡安坐在寶座上,十分沈穩的做了個手勢。

    冉碧心心下暗詫,礙於殿外有承德宮的隨行太監守著,她只得忍下,起身笑了笑,來到寶座另一側落坐。

    「許久不見陛下,陛下似乎瘦了。」冉碧心含笑的端詳耿歡。

    耿歡亦笑,卻不似先前那樣,每每見著面,便激動歡喜。

    「近日朝務繁忙,朕沒能撥空過來儀元宮,賢妃可有好好照顧自己?」

    仿佛變了個人似的,眼前這個耿歡竟用著無比沈穩的態度,說著那些咬文皭字的官腔。

    冉碧心怔在那兒,一時竟接不了話。

    耿歡仿佛沒看見她的怔楞,兀自幫她斟了杯茶,道:「賢妃近日被拘禁,想必心情甚是苦悶,朕想帶賢妃上御花園走走。」

    耿歡這是打算支開宮人太監,與她私下單獨談話?

    思及此,冉碧心自然不可能拒絕,只淡淡瞥了一眼殿門外的太監,隨即若無其事的應允,「妾身謝過陛下。」

    兩頂鳳輦一前一後出了儀元宮,被抬進了離承德宮較近的一處花園,下了轎輦,太監們簇擁而上,卻讓耿歡給摒退了。

    儘管太監面有豫色,可礙于耿歡的身分,仍是不得不退守一旁,用眼睛死死地盯住兩人。

    冉碧心隨耿歡閑走了一段,直至與那些繆縈的眼線拉開了段距離,她才稍作鬆懈,面上佯裝在談風說雨,微笑地啟嗓。

    「歡兒,近來可好?」

    耿歡沒停步,兀自往前走,望著園中花草的目光,一如從前單純清澈,卻有股冉碧心說不透的古怪。

    「歡兒?」見他久久未答覆,冉碧心不禁停下腳步。

    耿歡先是旁若無人的持續往前走,而後遲鈍地發覺身後沒有腳步聲跟著,這才停步轉過身。

    「歡兒,你還好嗎?」冉碧心憂心忡忡地望著他。

    耿歡綻了抹笑,似是想讓她安心,可見著這抹笑,她心底的不安沒能打住,反而越發濃厚。

    「朕再好不過了。」耿歡走回她面前,猶然帶著微笑。

    「歡兒……」

    「阿碧,朕想離開這裡。」

    這突如其來的告知,教冉碧心震驚不已,遲遲發不出話來。

    耿歡兀自說道:「前兩日晉王來見過朕,是在一旁沒有太監盯著的時候見上的,晉王問朕想不想離開皇宮,他能幫朕逃離這裡。」

    冉碧心聞言一楞,隨即脫口駁道:「萬萬不可!」

    耿歡似也不意外她會有此反應,相當平靜的道:「阿碧莫慌,朕信得過晉王。」

    「過去晉王雖然與誠王交情甚篤,可如今朝中裡外全是繆氏的人,即便晉王真有把握幫歡兒,亦不見得真能成事。」

    「朕知道阿碧想說什麼,但是朕信得過晉王,也已經答應晉王。」

    這是耿歡頭一回態度如此強硬的打斷她,冉碧心不禁深深楞住。

    只見耿歡用著無比堅定的眼神,再三強調:「晉王十分坦白,當著朕的面說他想要皇位,因此希望朕可以脫離太后與繆相的掌控,而他會盡全力護朕安全出宮。」

    這件事情來得太突然,冉碧心無法靜下心思索個中利害關係,只是揪緊一顆心擔憂著耿歡。

    「阿碧,你會幫我吧?」這一次,耿歡改掉了自稱詞,且還用著如同過去那般孩子氣的撒嬌語氣。

    冉碧心不敢貿然答應,只能緊蹙秀眉,咬緊下唇。

    耿歡拉起她的雙手,就如同過去在誠王府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樣,天真稚氣的搖動她雙手,耍賴地央求道:「阿碧,我真的不想再繼續待在這座可怕的皇宮了,你幫幫我吧!阿碧,你最疼我了,你不會希望看見我跟娘親一樣的下場……」

    聞言,冉碧心一窒,想回絕的話硬生生噎在喉頭。

    「阿碧,我不想跟娘親和祖母一樣。」耿歡紅了眼眶,啞著嗓哽咽道。

    「……好,我們就相信晉王一次,一起來想法子逃出這裡。」

    過去晉王與誠王往來密切,兄弟情誼甚深,應當信得過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阿碧最疼我了!」

    耿歡紅著眼綻露笑容,緊緊握住她的手,嘴裡不斷喜嚷著。

    冉碧心忍住亟欲奪眶的淚,摸了摸他的頭,微笑道:「歡兒莫怕,阿碧就跟以前一樣,會守護歡兒,我們一起出宮,一起去給誠王妃與太夫人祭奠,一起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嗯!我相信阿碧,阿碧一向說到做到,娘親跟祖母說過,我什麼人的話都不能聽,就只能聽阿碧的。」

    「好,咱們先說好,不論晉王向你保證過什麼,你都先聽我的,再聽他的,絕對不能擅作主張,知道不?」

    「我知道,都聽阿碧的!」

    冉碧心瞥了一眼不遠處努力豎長耳朵,並且睜大了雙眼盯梢的太監,隨後拉起耿歡的手往前走,假意指著身旁兩側開得正盛的綠萼花,有說有笑,漫步賞花。

    「歡兒且說說看,晉王的計策是怎麼打算的?」

    「近來太后夢魘不斷,祥甯宮的宮人們都嚷著是有不乾淨的東西,太后有意從神霄宮找道士進宮做法事……晉王私下與神霄宮來往密切,與那些道士甚是相熟,屆時太后若召神霄宮道士入宮做法事,晉王會幫著打點,讓我一塊兒打扮成道士,等法事結束後便一塊兒出宮。」

    冉碧心輕蹙眉頭,道:「可承德宮全是太后的眼線,你如何能假扮成道士?又如何瞞過那些眼線,混在那些道士之中一塊兒出宮?」

    耿歡不以為意的回道:「這些事阿碧不必擔憂,晉王說了,他自會打點一切。」

    「歡兒當真信得過晉王?」冉碧心依然放心不下。

    「我與晉王私下會晤多次,他要皇位,而我要的不過是活著出宮,並不會擾了他的路,再說,我甘願將皇袍與玉璽親手交給他,他沒有道理不幫我。」

    「不行,這事,我得再想想。」冉碧心向來謹慎小心,不敢輕信片面之詞。

    「阿碧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晉王嗎?」

    「我是信不過宮中的一切。」

    「那麼,阿碧便信得過繆容青嗎?」耿歡有些苦悶的問道。

    冉碧心一嘻,「歡兒怎會提起他……」

    「我無意間聽見宮人在說阿碧與繆相的事,他們說繆相喜愛阿碧,想把阿碧搶過去,阿碧是不是也喜愛繆相?」

    耿歡自然不曉得成人間的男歡女愛,他認定的喜愛,便是屬於玩伴之間的那種喜愛,因此聽見宮人這些話,肯定是誤會成繆容青想把她搶過去當玩伴。

    「歡兒莫要聽那些宮人說三道四,我與繆相不過是有些交情罷了,別忘了,繆相可是太后的胞弟,即便他真喜歡我,我也不會喜歡他。」

    這席話說來有些心虛,可為了安撫孩子氣的耿歡,冉碧心不得不撒點小謊。

    是,她撒了謊。儘管,她很清楚繆容青與繆縈是密不可分的,可她卻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阿碧真的不喜歡繆相?」耿歡似是相當歡喜的笑了出來。

    「那當然。」冉碧心亦笑。

    「不過,做法事那晚,晉王就怕繆相若是在場,恐會讓我們的計畫亂了套,所以晉王讓我向阿碧提及,希望那晚阿碧能拖住繆相,別讓繆相上祥甯宮攪局。」

    想不到晉王竟連繆容青也算計進去,冉碧心心下不免有些驚詫。

    看來,晉王是真鐵了心想奪權,說不準還想趁這個機會扳倒繆縈,畢竟繆氏奪了耿氏江山,做為耿氏子弟,晉王過去表現雖不起眼,亦不受先皇重視,可想必難忍這口怨氣。

    耿歡怎麼說也是耿氏之後,面對眼前這局勢,怎樣都不該傷及自家人,看來或許真能信得過晉王一回。

    思及此,冉碧心這才稍卸戒心,承諾道:「好,假使晉王真有意幫歡兒,那麼我自然捨命相陪,絕無可能棄歡兒不顧。只是,屆時歡兒若真出了宮,在宮外可有人照應?」

    耿歡猛點著頭,「阿碧莫要擔心,這些事晉王都已張羅好,肯定不會有疏漏。」

    冉碧心仍是有些不安,道:「不知晉王會否有變卦,歡兒務必要多加小心。」

    耿歡握住了她的手,笑得那般開心,道:「有阿碧幫著我,祖母與娘親在天上庇佑著我,一切都會順利的。」

    望著耿歡仿佛回到誠王府那段日子般,笑得這般無憂無慮,她鼻頭忍不住一酸,反手攥緊了他的手。

    「歡兒,你且先離宮,我保證,我努力想法子出宮去找你。」

    「真的嗎?」耿歡欣喜若狂。

    「我向誠王妃許過承諾,必定會好好照顧你,你若出了宮,我又何必再待在宮裡?歡兒莫要忘了,我是你的妻子。」

    「對呀,我怎麼都忘了,阿碧可是我的妻子!」耿歡天真的笑道。

    冉碧心摸摸他的臉,想起自己那個早已死去的孩兒,眼眶不禁微微泛潮。

    「阿碧哭了?」耿歡低聲訝喊。

    「沒有。」冉碧心輕輕搖了搖螓首。

    「阿碧是在擔心歡兒嗎?」耿歡一反常態,竟反過來安慰她,「歡兒已經不是昔日的歡兒了,不需要阿碧時時跟在身邊耳提面命。」

    今日的耿歡確實與往常不一樣……冉碧心望著眼前的耿歡,竟有些覺著陌生。

    仿佛看出她眼中的迷惑,耿歡突然扯了扯她的手,孩子氣的撒

    嬌道:「啊,我好想念阿碧包的餺飥,再配上一碗大羹湯,不知該有多麼好。」

    冉碧心笑了笑,「我們回承德宮,我幫歡兒包上滿滿一盤的餺飥,再煮上一碗大羹湯,再給你弄上一盤炒蟹。」

    「阿碧最好了。」耿歡咧開一個大大的燦笑,襯著那一身刺眼的明黃色龍袍,滿臉的天真無邪,孩子般的神態,實在突兀。

    冉碧心心下暗暗疼著,為這個孩子感到不值,可惜世事總弄人,教人無奈又可歎。

    「走吧,咱們回去吧。」冉碧心鬆開了他的手,往旁邊退了一小步,頷首福身做出恭請的姿態。

    見此景,耿歡笑容漸失,轉過身,睞了遠處一臉戒慎的太監,眼神又是一黯。

    「……阿碧,我真懷念過去在誠王府的日子。」

    聽見耿歡悶悶不樂的聲嗓,冉碧心詫異地抬起眼,可只看見他挺直的背影。

    正欲提嗓,耿歡已邁開大步往前走,並未回首,她只能將未脫口的話咽回,重整神情,做足了一個妃嬪該有的儀態。

    只可惜,她走在耿歡身後,始終沒能看清那時他眼中深濃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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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2:11:23


    儀元宮的小廚房裡,只見冉碧心挽高袖口,圍上裙兜,站在爐竈前,細心地切洗食材,手勢嫺熟地下鍋翻炒,春蘭與鈴蘭在一旁打下手,幫著下料與遞盤。

    不久後,偏殿花廳裡的烏木膳桌上,擺滿了各式吃食,大多是坊間常見的菜,少見宮廷禦膳的菜式。

    「肉油餅,水滑面,蟹黃饅頭,羊肉兜子,酸餡兒包子,五珍膾……」

    春蘭一邊端菜上桌,一邊細數條列著菜式。

    尚未數完,轉身就見鈴蘭又捧著一道先前冉碧心釀制的棗圈上桌。

    「娘娘這是……打算宴請什麼人?」

    春蘭一進小廚房,卻見冉碧心正麻利地撈起剛煮好的乳糖圓子,擱進甜湯裡,實在按捺不住便問出了口。

    冉碧心將盛好的乳糖圓子放上託盤,再遞給了春蘭,這才大功告成的拿起手巾擦拭雙手。

    「你讓安榮前去慶和宮,就說是本宮準備宴請繆相。」

    春蘭驚詫,「今晚?可……」

    娘娘應當也聽說了,今晚祥甯宮請了一班道士進宮做驅邪祈福的法事,繆相人在宮中,自然也會前往祥甯宮協同一道兒辦法事。

    「就說本宮非要他上儀元宮一趟不可。」看出春蘭的猶豫,冉碧心加重語氣吩咐道。

    少見冉碧心態度這般強硬,春蘭不敢再有異議,轉身出去找來了安榮,將冉碧心交代的話一字不漏轉達。

    安榮雖然同樣面有難色,但伺候冉碧心已有一段時日,豈會不知她的性子,幾時聽過她主動前去相請繆相,這可是第一次,想必自有她的理。

    不敢有絲毫怠慢與疏失,安榮領了令便即刻前往慶和宮。

    到了慶和宮,外頭伺候的太監原是趾高氣昂,見著安榮卻是稍作收斂,態度甚是親和的上前相迎。

    「給王公公請安。」安榮輩分較低,躬身作揖的寒暄起來。

    繆相是皇太后的胞弟,又長居宮中,慶和宮裡當差的宮人們可都不馬虎,多是老資歷的太監宮女,生怕伺候得不妥貼,讓繆相住得不舒暢。

    「儀元宮那兒沒什麼事吧?」王公公笑笑地問道。

    「承蒙公公的關照,儀元宮那兒甚好。咱家主子是讓小的過來,請王公公代為通傳一聲,賢妃娘娘在儀元宮擺宴,想宴請繆相大人。」

    王公公皺眉。「罷宴?今晚?莫非賢妃娘娘沒聽說祥甯宮的事?」

    安榮故作不知情的訝問:「敢問公公,祥甯宮有什麼事?」

    召道士入宮驅邪祈福這等事,雖然不是什麼壞事,可畢竟涉及鬼神之說,加之宮中自來便流傳著各式各樣的謠傳,就怕這事若是傳得太過,恐會影響宮中人心,因此祥甯宮那頭自然是儘量低調。

    上頭要下麵的人低調,哪怕早已傳得沸沸揚揚,眾人還是得裝聾作啞,假作毫不知情,方是宮中生存之道。

    雖不知安榮是真不知,抑或假不知,王公公自然曉得少說少錯,不說不錯這條理。

    「沒什麼。」王公公笑道:「爾且等著,我這就前去向繆相大人通傳。」

    「有勞公公了。」安榮拱手一鞠躬。

    等了片刻,仍是不見人出來,安榮漸感不安,面上出了虛汗,時不時抬眼覷向宮門內。

    幸虧過了一會兒,就見王公公去而複返,面上掛著笑容。

    「久候了。方才大人在批折,我也不敢上前打擾,一直等到大人批完折才敢通傳。」

    太后垂簾聽政,繆相偕同治朝,這在宮中已是公開的事實。

    「那大人的意思是……」安榮虛笑著問道。

    「大人發話下來,說一會兒先上儀元宮謁見賢妃娘娘,然後再去祥甯宮給太后請安。」

    「好咧!謝謝王公公。」一邊道謝,安榮一邊從袖子夾層裡取出一個錦囊,湊上前塞進王公公手裡。

    王公公笑著,沒說話,大大方方的收下。

    安榮連連道謝數聲,轉身回返儀元宮。

    儀元宮裡,冉碧心已換上一套素緞粉色交領襦裙,外罩一件荷花白繡紫花半臂,搭著一條輕紗披帛,烏髪梳了個墮馬髻,簪上素雅的金絲珠花,面上畫著嬌媚妝容,有別於平日素淡的裝扮。

    她坐在偏殿的花廳裡,纖手捧著鎏金酒壺,一旁擱著兩隻勸酒杯,耐心等待著那人到來。

    「娘娘,繆相大人來了。」鈴蘭小碎步進來稟告。

    「快請他進來。」冉碧心撇首,面色沈著,唯有眸內那一閃而逝的慌色,悄悄洩漏了心情。

    不久,那一襲緙紫色繡玄黑蝠紋常服,襯得身形益發高大英挺的男人,端著熟悉的狂妄與冷峻步進花廳裡。

    冉碧心站起身,淡淡一個眼色,讓旁邊伺候的人都退下去。

    「你這是想做什麼?」花廳裡只剩兩人,繆容青淡睨過那滿桌的吃食菜肴。

    「賄賂。」冉碧心直截了當的說道。

    繆容青別首,挑眉,飽含戲謔的眼神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我想買通你……就這麼一夜。」話說得夠露骨了,連她自個兒亦禁不住豔紅了臉。

    「是為了晉王準備謀反一事?」繆容青在黃花梨方杌上落坐,語氣好似在談論今晚的月色,淡漠平靜。

    冉碧心那好似緊懸在嗓子眼的一顆心,在聽聞他這句話後,瞬間跌回原處。

    「原來你全知情。」依他的能耐,確實不該意外,可她仍是不免有些錯愕。

    「有一幫老臣暗中支持晉王謀反奪位,這事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晉王要幫歡兒的事,你也知情?」

    繆容青不答,大手握起金杯,眉眼一挑,睞她,笑問:「不是要賄賂我嗎?」

    冉碧心粉頰發臊,掩在袖裡的纖手,正悄悄顫抖。

    說來奇怪,她與他本該是敵,偏偏產生微妙的情愫……這非敵非友,似愛似仇的牽扯,實在教人矛盾得緊。

    冉碧心太清楚這人的脾性,於是她捧起酒壺,替他將金杯斟滿。

    繆容青拿近金杯,似嘲似謔的道:「羊羔酒?為了收買我,你倒是費了不少心思。」

    「爾究竟想怎麼做?」冉碧心沈不住氣的問出口。

    「那你呢?你又打算做什麼?親手下廚弄了一桌子的菜,又把自己打扮成這模樣,是想引誘我飽暖思淫欲?」

    見他那雙深邃好看的眸子在自個兒身上打量,冉碧心渾身發燙,下意識撇開臉,不願迎上他別有深意的目光。

    望著她冷然倔強的神情,繆容青其實心下有怒,只是隱而不發。

    他早料到耿歡會去找她,卻沒想到她為了耿歡,竟能犧牲到這種地步。

    雖說明白她護著耿歡並非男女之情,可到底耿歡與她非親非故,過去又打著夫妻的名義一塊兒生活,見她為了耿歡用盡心計,不惜賠上自己,他怒氣更盛。

    怒歸怒,可繆容青面上卻不露痕跡,俊朗面容依然掛著笑。

    他啜了口酒,隨後一把將她拉近自己,俯首吻上她,將嘴裡那口溫熱的羊羔酒喂入芳腔!

    冉碧心瞪大眼,雙手緊抵住繆容青的胸膛。

    原以為他這孟浪的舉動,是真打算對她胡來,可當她觸及他眼中毫不掩藏的怒意後,總算明白他的用意。

    他唇一挪開,她嘴裡滿是火辣辣的酒味,雙唇亦因他的吮啃,豔若春櫻。

    拇指在她唇上摩挲著,他低垂著俊雅的眉眼,雖是笑著,眼中的怒火卻那樣熾盛。

    她心下發慌,一把握住他手腕,軟聲央求:「你別這樣……我曾向誠王妃許誓,無論如何都會保住耿歡。」

    「所以,你便不顧自己的安危,亦不顧自己的清白,打算色誘我?」

    「那也要你看得上眼,才算得上是色誘。」她紅著臉替自己開脫。

    「送你的信物可有收妥?」他驀然問及。

    她微怔,隨即想起那只壓在衣箱底處的鳳凰紙鳶,遂又想起那一夜,他堅定不豫的許諾。

    心,一陣緊縮。

    迎上他星辰般璀亮的黑眸,她點了點頭,態度漸軟。「我知道你在氣我,可我知道你不會傷我,方會答應耿歡幫這個忙。」

    「你真希望讓晉王把他弄出宮?」他淡問。

    他也跟我不一樣,他就是個孩子,這宮中太多算計,太多骯髒的人心,他挨不下去了,就當是我求你了,幫他一回吧!」

    他目光清冷,嘴角上揚,頗有幾分自嘲意味,道:「你怎麼就沒想過,我就是想幫他,才讓他當上這個皇帝?」

    她一怔,「這是什麼意思?」

    「靈帝一死,那把龍椅之於我,不過是唾手可得,我卻偏偏讓耿歡坐上去,你只當我是想找個傀儡,怎麼就沒想過,我這是替耿氏江山守住最後一線。」

    「你有什麼理由要為耿氏守住這一線?」她迷惘地問道。

    繆容青未答,目光深沈的別開,投向他方。

    總是這樣,他身上有著太多難解的謎,他不願開口,不願給線索,那便無從解起。

    「不論你是存什麼心讓耿歡當上皇帝,我只知道,他不樂意。」

    「他既然姓耿,又是誠王子嗣,樂不樂意都由不得他。」

    「我當真弄不明白,你與誠王毫無交集,更遑論是與他有過什麼交涉,為何你每每提及誠王,便是這般仇恨?」

    冉碧心總算將壓在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

    繆容青揚唇一笑,那雙眼眸卻好似一座海,此刻正翻騰著驚濤駭浪。

    「你不懂,也無須懂。」末了,他如是說道。

    見他無意解釋,她亦莫可奈何,只好作罷。

    她垂下眼,莫名有些氣悶,卻又無處可發,繆容青察覺了,忽爾一把拉過她的纖手。

    她心口一抽,抬眼望去,望進他廣複無垠的眸海;那汪海洋,太深沈,太複雜,藏著太多危險的欲望,以及永遠碰觸不到的秘密。

    「我再問你一次,你真想讓耿歡離開宮裡?」他沈嗓問道。

    在他嚴肅的凝視下,她慎重的點了點頭。

    「好,今晚我不去祥甯宮。」

    「晉王若叛變……」

    「隨他。」

    「耿歡能順利出宮嗎?」她知道,向他問這些是過於得寸進尺,可她終是忍不住擔心。

    「這你得問晉王,我管不著。」他近乎冷酷地說道。

    在繆容青心底,他只在乎兩個人;一個是自己,一個是她。其餘的人,死活一概與他無關。

    冉碧心清楚他性子,他願意幫她,不過問今晚晉王等人的舉動,已是最大容忍,她不該再奢求他會伸出援手。

    「你要認清一件事,我是幫你,不是幫耿歡。」繆容青深望她一眼。

    一股暖意,如同水上漣漪,在心底蕩漾開來。

    冉碧心抽出手,替他重新斟滿酒,親手送近他唇邊,喂他喝下。

    他一動也不動,只拿那雙眼深深地凝瞅著她,就著她的手喝完那杯酒。

    她放下酒杯,拿起一雙金箸,夾了一塊羊肉兜子,親自喂至他嘴邊。

    「色誘之前,先用手藝收買我的胃嗎?」他好笑問道。

    「爾不喜愛我的手藝嗎?」她抿嘴笑,眼角微彎,一邊喂進他嘴裡,一邊假意歎氣道:「唉,當初我真不該一時客套請你吃那碗面,誰知道這一吃,從此誤了終身。」

    大手驀然握住她執箸的纖手,她一頓,看向他盈滿笑的眼。

    她亦笑,暖意湧上心頭,眼眶竟些微泛潮。

    在這座冰冷嗜血的宮廷裡,她死過一回,如今重活一遍,又受困於此,不同的是,這一次,有另一個人願意真心相待。

    儘管他是繆縈的胞弟,是仇人的親者,亦是謀奪江山的逆臣。

    可這個人,一心一意的待她好,甚至欲以後位相聘,她實在做不到無動於衷。

    繆容青探手拿開她手上的金箸,並一把攏握住發抖的纖手,眸內那把烈焰,是熾熱的欲,清晰得教她不住發燙。

    「你還有猶豫的機會,只要說一聲,我立刻走。」

    「走去哪兒?祥甯宮?」她笑問,壓下頰上的臊熱,壯著膽說道:「我都說讓你誤了終身,你怎麼還聽不明白?」

    他眸光深濃,語氣卻透著一絲冰冷,「這是為了耿歡?」

    「如果那人不是你,你想我會答應耿歡嗎?」她眸子清亮,嘴角那彎笑,嬌媚如春花初綻。

    他胸中一窒,手上一個使勁,下一刻,她嬌軟的身子已抱了滿懷。

    強壯的手臂緊緊箝住她,大掌托著衣料之下,纖瘦卻硬直的背脊。他太清楚這具身子底下,藏著多麼強韌的一縷魂魄。

    死過一回的人,早已無懼死生之事,視榮辱於無物,為了守護自己渴望守護的,什麼都做得出來。

    不僅僅她如此,他,亦然。

    纖手抬起,撫過他俊麗的眉眼,她深深端詳著,目光入迷,喃聲啟嗓。

    「……在莫瑤然的記憶裡,曾見過年僅六歲的繆容青一次,那是在昭華宮裡,僅僅打過一次照面,莫瑤然卻記得很清楚,那個孩童有著一雙不尋常的眼。」

    柔軟的手心覆在他眼上,遮蔽了光線,教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正欲拉下那只纖手,怎料,唇上驀然印來一陣柔軟,玫瑰花脂的氣味沁入鼻息。

    雙眼被手心覆去,他無法視物,卻能感覺到她的唇是那樣香軟,那樣脆弱,仿佛一朵嬌嫩的花,稍縱即逝。

    周遭一片靜默,他閉著眼,看不見她面容,她亦看不清他那雙複雜的眼,只餘彼此的氣味,透過唇舌相濡。

    興許,有時事情看得太清,反而看不透人心;有時,把人心摸透了,卻看不清世間萬物。

    於是她遮去了他的眼,不去看,不去聽,只是用她的唇去感受。

    把他那些晦深的秘密,那些捉摸不透的心思,全留給他自己,她不再去猜,不再去想。

    她知道,他為她做的,夠多了,夠好了,她不該再奢求其他。

    而她,亦無以為報。

    「繆容青,莫瑤然活了二十多個年頭,不曾愛過任何人,卻因被帝王看上,就這麼身不由己賠上一生,幾經流轉,莫瑤然成了冉碧心,卻又再次被囚於這座宮殿,我真的怕了……」

    聞言,他拉開眼上那只手,眸深似海,她卻覺著永遠碰觸不著那片海。

    「我說過,我絕不負你。」

    「我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

    早在一次次交涉之中,他們把彼此的性情摸透了,儘管各自心中有著秘密,可他們太清楚彼此之間化解不了的隔閡與防備。

    冉碧心望著他,嫣然一笑,湊上前吻住了他。「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不信。」

    「所以,你休想離開這座宮殿,休想離開我的身邊,我會證明我的諾言不假。」

    大手托住她無所依靠的後背,他反客為主,俯身深深索吻。

    她放軟了身子偎入他懷裡,一雙瓷白柔嫩的手臂,自綢袖中探出,挽上了他的後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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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2:11:55


    遠處祥甯宮的方向,似有搖鈴聲與持咒聲傳來,若有似無,飄散於風中。

    這端的儀元宮,卻是一片寂靜,仿佛被這座皇城隔絕在外。

    寢殿裡,絲繡燈罩下的火燭在晃動,映照出紫檀木攢海棠花圍拔步床裡,那一雙交纏的身影。

    冉碧心背貼著繆容青的胸膛,微微弓著領口大敞的雪背。

    火熱的唇舌,似竄動的焰苗,自後方吻上了她雪白的耳廓,大手撩開剛剛卸下的一頭青絲,露出纖美白晰的頸子。

    他眸光黯下,湊上前,沿著秀美的線條一路往下吻,另一手扯弄著早已半褪的衣衫。

    她額間冒著細小汗珠,星眸半睜,雙手不住打顫,雖然看不見身後的男人,卻能感覺到他滾燙的唇舌,正吮吻著她光滑渾圓的肩頭。

    輕薄的衣料被褪去,只剩下杏花白抹胸,那雙修長好看的大手,竟從她的腰腹往上探,滑溜地鑽進了抹胸裡……

    她打了個哆嗦,細嫩的肌膚泛起了一點一點的小疙瘩,眼眸低垂,望著被強行扒開扯下的抹胸,當下不禁好氣又好笑。

    這麼沈得住氣的一個人,竟然也有這麼急躁的時候……她小瞧了男人的獸性。

    望著白玉般修長好看的男人手掌,撫上了柔嫩的雪胸,似在撫弄一匹絲緞,手勁是那樣的輕巧,那樣的溫柔。

    看似急躁,緊要關頭卻是這般不慍不火,這人真是……

    冉碧心被那雙手撩撥得渾身發燙,嬌軟乏力的往後一靠,正合了他的心意,讓他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他輕啃起白嫩的後頸,大手掬捧起一方雪軟,帶繭的指頭輕刮過那朵嬌嫩,她渾身一悸,眸內盈滿水光。

    大手輕扶她後腦,將她轉向自己,氤氳媚眸尚未看清他的神情,他的唇舌已喂入,擷取那方甜蜜芳澤。

    她從未心甘情願伺候過男人。做為莫瑤然,被帝王看上非她所願,侍寢更是迫於無奈,她並未從中感受到一絲愉悅。

    可被他吻著,碰著,撫著,她能真切地感受到那股渴望一身為一個女子,渴望被一個愛她的男子疼寵,被真心愛著她的男人愛撫的那股渴望。

    於是她大膽探舌,追逐起他,並在他眼中看見熾熱的火光……

    她微微地笑了,嬌媚神態,宛若一朵妖冶豔花,在他眼前燦爛盛開。

    他一窒,再難自持,力道近乎野蠻地將她壓進錦榻裡。

    舌勾著舌,唇燙著唇,那雙大手似在撫弄琴弦一般,長指撩撥,輕刮重撚,細霜堆起的雪胸,遍染嫣紅。

    她喘著氣,頰生桃花,嬌豔似火。他撤出滾燙的舌,卻是直接吮住了綻放的花蕾,仿佛要勾走她所有心魂,極盡能事的以唇舌挑撥。

    染欲的俊朗眉眼,緊緊鎖視她,看著那個總是冷靜自持,面臨生死關頭依然咬緊牙根的剛強女子,因他而卸下層層防備,在他身下嬌媚承歡。

    「他可曾這樣碰過你?」

    修長的大手,順著絲緞般的雪膚,撫過柔潤的胸,光滑的腰腹……纖手按住了正欲再往下探究的大手。

    他揚眸,對上她那雙透著羞澀,但是毫不避諱相視的媚眼。

    「眼前的我,已不是莫瑤然,而是冉碧心。」喘息間,她輕柔吐嗓。

    「我知道。」他面色沈著,眸色卻遠比燈罩底下的火苗,來得越發熾熱。

    「你為何如此在意?」她又問。

    他低垂眼眸,晦暗的俊顏,看上去有些冷淡,可眼中的那抹烈焰,卻是那樣真實,若非如此,她當真要認為他根本不想要她。

    「爾在意的,是我曾經委身於他人,抑或……」

    「我恨的是耿嘉。」

    寒透的聲嗓,打斷了她的臆測。

    他眸色冷冽,撫過她頸間的大手,卻是那樣暖,那樣溫柔。

    「……靈帝?」她訝然。

    「不管是耿嘉,還是齊王,他們都曾經年輕,曾經風華無雙,而你卻不曾對他們動過情念,偏偏惦記著素未謀面的七皇子。」

    他眼角上挑,望向寢殿一側,懸於牆上的那只紙影人偶。

    人偶繪得甚為精妙,模樣俊俏,正是先前她親手繪製的七皇子紙影人偶。

    她隨他的眸光望去,目光漸柔,嘴邊綻放一朵笑花,渾然不知他正灼灼凝視著她。

    那雙深邃似星空的黑眸,藏著太多複雜的情緒,有欲望,有深情,有遺憾,有懊悔……有太多不能言說的情緒,無法向她坦白。

    「你有所不知,當年那些老宮人對七皇子可是讚譽有加,儘管宮中多忌諱談及此人,可私下那些老嬤嬤與老太監,說及深宮怨事時,總免不了要聊起七皇子。」

    「單憑那些人的片面之詞,你便惦記起一個死人?」

    大手一下又一下的撫過她面頰,溫存的愛撫,教她舒服地半眯水眸,越發蹭往他手掌心,那模樣好似討寵的貓兒。

    他低笑一聲,俯下身輕吻她的眼,可她的目光依然在那側牆上,在那只紙影人偶身上。

    她輕喃:「倘若有幸能認識七皇子,我想……興許我會愛上他也說不定。」

    「人都死了,還想認識他?你真把這個七皇子當作神了?」

    「在那些老宮人的心底,他比皇帝還厲害,比菩薩還神聖,我總想,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男子,竟能讓這些只認錢不認主子的老宮人,一致這般死心塌地的說好話。」

    大手將麗顏轉正,他深沈的眸光望進她眼底,隨後吻住了她,吮啃起柔軟的唇瓣,直至兩人氣息漸亂,他才退出火燙的舌尖,抵住她下唇低語。

    「你已經認識他了。」

    聞言,她先是一怔,隨後大震。

    而他卻不給她回過神的機會,再次傾身封住她的唇,展開了激狂的掠奪。

    大手撫弄起柔嫩的胸房,健碩的男體卡進她的腿間,如蛇一般在她光滑如軟瓷的身上遊動,一會兒吸吮著,一會兒輕啃著。

    他用唇舌代替大手,摸索嬌美胴體的每一寸,她幾度想開口,脫口的卻是虛軟的呻吟。

    大手撫過她輕顫的雙腿,將之分開,滑入其中,探究那一方嬌軟。

    她在他身下逐漸癱軟,眼眸溢著水光,紅腫的唇張啟,吟出破碎的央求。

    他卻一如既往的狂妄,驕傲地凝視著她;看她因他火燙的撫揉,輕輕擺動腰肢,看她因他的吻,似蜜水一般融化。

    他張唇,含住一朵綻放的紅櫻,一手扶起她後腰,而後潛入她溫潤的身體。

    她咬唇,忍住心底那陣慌,奇特的是,她的身子並不害怕,全然的信賴他,徹底的接受了他。

    他與她額抵著額,渾身似火一般滾燙,可與她不同的是,他不過是衣衫半褪,身上還掛著絳紫色衣袍,雄渾胸膛半遮半掩,俊美似仙,似妖,上揚的眼梢盡是風華。

    他的舌纏著她,廝磨相染,他的堅硬緊依著她的嬌軟,隨著彼此呼吸起伏,漸起漸落,漸進漸出……

    燈罩下的火苗漸弱,慢慢地,油燈燒盡,只餘一絲火光在搖曳。

    半掩的窗,透進了幽微的月光,就著昏沈的光線,她抬起雙手,撩開垂掩而下的髮絲,捧起他的面龐。

    兩雙黑沈的眼,同樣曾經歷過死劫的兩縷魂魄,此刻透過水乳交融,深深地凝視著彼此。

    喘息聲中,她顫抖著嬌甜的嗓,悄問:「你,究竟是誰?」

    他停頓在她溫潤的身子裡,氣息與心跳一致,徹底相融。

    他那雙眼,藏著誰也無法觸碰的深沈思緒,她曾以為,那些思緒出於陰謀算計,卻不想,竟是……與她一樣的滔天秘密。

    「你希望我是誰?篡奪帝位的逆臣繆容青,還是,因為功高震主,因為風頭正盛遭手足妒恨陷害的耿璿?」

    她聞言一震,隨後而來的卻是他一記深挺,情潮欲浪中,她載浮載沈,身子隨他擺動而起伏,思緒亦然。

    他緊緊頂住她的柔潤,逼她動情,墮入他鋪天蓋地的溫柔掠奪,教她沈迷其中,無可自拔。

    大手勾起她一條滑膩的玉腿,頎長男體緊縛著她,將她死死壓在錦褥裡,不讓她有絲毫機會逃離他。

    泛著點點紅暈的身子,隨他而起,隨他而落,受他牽引,破碎的呻呤似泣,眼角眉梢卻甜得能溢出蜜來。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疼寵……莫瑤然什麼都經歷過了,連孩子也懷過,卻從未真正被男人疼寵過。

    因為,奪了莫瑤然清白之軀的男人,並不是她要的。

    眼前這個男人,不論他是誰,她都很清楚,自己已經愛上他,甘願為他在情潮裡沈淪。

    細雪般的身軀,在膚色略深的男體之下,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一雙藕臂亦環上了男人的後頸,緊緊攀抱。

    他貼在她耳旁,和著粗濃的喘息聲,溫聲低語:「耿璿沒有機會認識莫瑤然,但上天卻讓耿璿用繆容青的身分,認識了這個冉碧心,你說,這會不會是天意如此?」

    汗濕的髮鬢緊依,她透過他垂落的髮絲縫隙,微微睜開迷蒙的眼,唇吐嬌喘,柔媚如狐仙,僅止一眼便可奪魂。

    「……你真是他?」喘息間,她低問。

    「你若不信,那便將我當作繆容青。」

    「我不是不信,而是……」她輕輕推開他,雙手再次捧起那張泛著紅潮的俊顏,眸光漸生癡迷。

    「……我何德何能,竟能讓神人一般的男子戀上?」

    語畢,她眉眼微彎,嫣然綻笑,仿若天下最嬌豔的花,在面前盛開。

    他心口一震,黑眸沈沈,俯身便吻住了那朵花,牢牢地霸佔。

    纖瘦的雪臂在半褪的緞面紫袍上滑動,抱緊了身前的男人,將他徹底納入自己嬌瘦的胸懷……

    儀元宮門口,燈火依然熾亮,王公公等人卻被大內禁衛軍擋在宮門外。

    「王公公,真對不住,大人有令,今夜不得有閒雜人等入內滋擾。」

    安榮得了消息,特地出來接應,頻頻對王公公賠不是。

    王公公既知是繆容青下的令,心下雖然慌怒,但也不敢隨便生事,只得隱忍下來。

    「既然不讓進,那便請你進去代為通傳大人,祥甯宮那頭還等著大人。」

    安榮自是曉得不能得罪王公公,畢竟他過去伺候的可是祥甯宮那位。

    「王公公客氣了,王公公交代的話,安榮必定會如實轉達。」

    目送著安榮轉身離去的背影,王公公的臉隨即垮下來。

    一旁的小太監湊上前,壓低聲量道:「公公,您看,這個賢妃娘娘不讓您進去通報,這是什麼用意?」

    王公公眼一橫,不悅地回道:「你方才沒聽見嗎?那不是娘娘的意思,是大人的意思。」

    「大人這是……」小太監意有所指的頓住。

    「混帳東西,嘴巴給我閉緊一點!」王公公斥道。「大人的事可是你這樣的賤東西能夠隨口議論的?」

    小太監躬著身,連忙自甩幾個巴掌。「的該死!小的該死!」

    王公公正欲再罵上兩句,卻見安榮去而複返,隨即打住。

    「讓公公久候了,公公喝茶。」安榮邊說,邊向身後的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連忙奉上了一杯熱茶。

    王公公沒自個兒伸手去接那杯茶,還是一旁的小太監上前接下。

    宮中處處講輩分,講資歷,如王公公這般伺候過當權者的老太監,在宮人中自有地位,在年輕宮人面前擺譜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王公公,大人與娘娘正在對弈,不讓人進屋裡打擾雅興,小的不敢貿然通傳,還請公公見諒。」

    對弈?都已過了晚膳時分,孤男寡女關在屋裡對弈……明白人都當聽得出,這不過是藉口。

    宮中近日早有傳聞,繆容青與賢妃走得近,然而,繆容青是何等人也?若真要說,他才是手握大樑權柄的真正掌權者,哪怕是太后亦要讓他三分,稱他是地下帝王,那是一點也不誇大。

    誰都曉得,眼下坐在龍椅上的是個傻子,任誰皆可欺,繆容青只缺黃袍加身,以及不坐在那把鑲九龍金椅上罷了。

    區區一個妃嬪,冉氏既沒有龐大的外戚權勢,又不過是個賤戶出身的女子,倘若繆容青真看上她,只要太后不出聲,又有誰敢多說什麼?

    皇帝?皇帝不過就是個傻子傀儡,只要旁人攔著瞞著遮著掩著,他哪會曉得這些事。

    王公公經歷兩朝皇帝,自當曉得這些道理,只是……祥甯宮那頭千叮嚀萬矚咐,今夜非得讓繆相過去一趟,眼下可怎麼辦才好?

    「公公可是有什麼急事?」窺出王公公那一臉的凝重之色,安榮出聲關切。

    王公公回過神,若有所思的睨了儀元宮內一眼,隨後扯了抹笑,搖搖頭。

    「我也不過是來提醒大人,今晚還未上祥甯宮給太后請安,可既然大人與娘娘在對弈,那便別擾了兩位主子的雅興。」

    場面話說畢,王公公接過太監手裡那杯茶,一飲而盡,太監又接回空杯,遞還給安榮身旁的宮人。

    隨後,王公公便領著那群小太監跟班,浩浩蕩蕩朝著祥甯宮方位而去。

    安榮面無表情的目送那群人,心下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夜,更沈,更靜……

    冉碧心原是趴在男人的胸膛上,聆聽著沈穩的心跳聲,驀地,她睜開了眼,驚醒一般的抬起臉兒。

    同時,一隻大手撫上她的頰,安定她紊亂的心神。

    她微怔,看清那張俊麗的男人面龐,恍惚的神智,才緩緩沈澱平靜下來。

    「祥甯宮那頭是不是……」她不敢再往下問。

    「我不清楚。」他低垂眼睫,波瀾不興的面色,窺不出喜怒。

    他一直待在這兒,待在這張錦榻上,與她廝磨糾纏,他無從掌控外頭的局勢。

    祥甯宮那頭少了他,晉王等人要辦的事,肯定容易得多,興許……此際,耿歡已隨那班道士出了宮。

    皇帝失蹤,只能瞞上一夜,不,說不定只能瞞上幾個時辰,承德宮遍佈著繆縈的眼線,晉王要想將耿歡弄出承德宮,必定已是費盡心思,若想踏出這座皇城……

    一記吻忽然落在唇邊,驚動了她。

    她眸光一揚,望進他闐黑的眸心,清楚看見那抹不悅,以及對耿歡的妒意。

    她眼睫一彎,笑了,柔軟的手心平貼在他心口,感受著胸膛底下的火熱跳動。

    「告訴我,耿璿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瓊夜寂寂,她凝視著他,毫不掩飾語氣裡的崇慕。

    他眸光沈沈,嘴角上揚,雖是笑著,腦中卻翻騰著一幕幕無比血腥的舊憶。

    「你不是聽那些老宮人說過七皇子的事?」

    「那是七皇子。」她的下巴抵在他胸前,笑容恬靜而柔媚,嗓子那樣甜,那樣軟,「我想知道的是耿璿這個人。」

    他目光漸迷,長指順過她披散下來的烏絲,薄唇略略掀合,用著淡漠且事不關己的口吻,追憶起那個,連他自個兒都備覺陌生的男子。

    耿璿。

    「跟繆容青一樣,耿璿聰明早慧,他娘親死得早,一直寄養在安皇后宮裡,安皇后膝下無皇子,便將他視如己出,一心栽培。」

    當他談及那些早塵封于宮牆之內的往事,他的眸光漸寒,面色漸冷。

    她聽著,身子不自覺地縮了一下,伸出手撫過他瘦削好看的下巴。

    他接著道:「耿璿太聰明,卻也太自負,不懂得收斂鋒芒,太常把自個兒的能耐展現出來,他並不曉得,宮人們的讚揚,皇子間的褒贊,乃至於朝中要臣的支持,都將令他功高震主,招人妒恨。」

    她眼露迷惑的輕蹙秀眉,問道:「他貴為皇子,又寄養在皇后宮裡,照理說,應該很有機會立為皇儲。」

    「安皇后與當時的太后是遠親,並不被景帝所喜,兩人相敬如賓,甚少臨幸,這也是為何安皇后始終膝下無子的原因。」

    「原來是這樣……對了,當時宮中流傳一則謠言,說是當時的蘭貴妃殺了七皇子。」

    她字句斟酌,緊瞅著他神色變化,就怕勾起他不快的記憶。

    可他面色淡漠,獨獨眸色晦暗,尋思片刻方回道:「不是蘭貴妃。她不過是主謀,下毒者另有其人。」

    她驚詫不已。

    未待她再往下問,他續道:「耿嘉是蘭貴妃所出,與蘭貴妃一樣心性,善妒且心狠,見眾人對我褒贊有加,生怕景帝當真會起了立我為儲的念頭,於是與蘭貴妃商議,與當時被景帝視為國師的上玄真人勾結,在景帝面前談及眾皇子的命盤。」

    冉碧心搖首。莫瑤然在宮中當差時,當權者已是靈帝,景帝已逝多年,她對這位先帝一無所知。

    「景帝就同靈帝一樣,生性多疑,而且善妒,雖然貴為天子,可他並不喜見有人風頭勝過於他這個帝王,哪怕是自己的兒子亦然。」

    她總算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蘭貴妃那些人抓準了景帝的心思,故意讓上玄真人說出那些話,好挑撥你們父子間的感情?」

    「耿璿風頭太盛,朝中要臣與皇后外戚紛紛擁立他為皇儲,渾然不知,景帝對這個皇子早有芥蒂,不喜見他功高震主,甚至贏過他這個帝王。」

    思緒一轉,冉碧心嬌顏霎時刷白。

    「莫非,七皇子的死……」水眸驚惶地瞪大,她不敢再往下說。

    他只是靜靜的望著她,平靜得好似此事發生在他人身上。

    「不只是景帝,很多人都參與了這場陰謀,他們都想除掉耿璿。為了權勢,為了爭位,為了榮華,所有人都想除掉他。」

    「……那鳶兒呢?她是誰?她為何沒幫著你?」

    她猛然想起流傳在宮中的那些軼事,關於七皇子與青梅竹馬之間不離不棄,癡情相守的故事。

    倘若老宮人也知道這位鳶兒,鳶兒肯定與宮中脫不了關像,可那些故事中卻從未透露出她的背景來歷。

    繆容青笑了笑,低垂的美眸凝著一束殺意,良久未語。

    而她明白,他不願答的,往往藏著更深的秘密……莫非這個鳶兒……

    驀地,寢殿外傳來雜遝的腳步聲。

    「娘娘,伍殿前司在前殿等著,說是承德宮那頭出了點事。」

    門外傳來春蘭略微慌亂的稟報聲。

    冉碧心僵住,隨即從繆容青胸膛上翻起身,抓起散落一旁的衣衫,抖著雙手替自己著裝。

    該來的總歸要來……伍銘負責統帥皇城裡的禁衛軍,負責保護皇帝,他會找上這兒,肯定是發覺耿歡失蹤了……

    「你在這等著。」驀地,低沈的聲嗓自身後響起。

    她一邊抬起手欲將手裡的珠釵插上,一邊僵硬的轉過身,嬌顏泛白地迎向已著裝完畢的男人。

    他走過來,接過她怎麼也插不好的珠釵,穩妥地為她插好,然後俯下身,在那兩片顫抖的唇瓣落下一記吻。

    他黑眸深湛且堅定,用著不容她拒絕的強悍,命令道:「繆縈千方百計想找你的麻煩,你絕不能摻和此事。」

    在他嚴峻的目光之下,眼中有著掙扎的她,終是點頭答應了。

    「只要那些人知道你整晚都與我在一起,這宮中沒有人敢動你。」

    「……繆縈呢?」

    他眸光漸寒,冷酷的承諾道:「特別是她,我絕不會讓她碰你一根頭髮。」

    冉碧心怔訝,可還來不及捕捉他眼中那抹深意時,他已轉身離去。

    方才在他眼中閃爍的那抹精芒,分明是……分明是……

    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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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2:12:32


    下半夜,守夜的太監發覺偌大龍榻上,竟然空無一人,獨留一件明黃色龍袍,本該睡在榻上的皇帝,不知去向。

    當值的太監慌了,隨即上稟祥甯宮。剛剛做完祈福法事的祥甯宮,還以為一切已平靜,這一鬧,當下可真炸開了鍋。

    繆太后下令,命殿前司率領大內禁衛軍,封鎖皇城,徹底搜查皇帝下落!

    霎時,各宮各院全讓禁衛軍進佔,承德宮的太監宮人全被圈禁起來,準備受嚴刑拷問,短短幾盞茶的工夫,宮中宛若大敵入侵,一時之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繆容青剛下轎輦,正欲走進祥甯宮的正殿,屋裡驀然傳出鏗鏘一聲,隨後便聽見繆縈氣急敗壞的吼聲。

    「給本宮找出來!翻天覆地,鏟平這座宮殿也得把那個傻子找出來!」

    「娘娘息怒……」

    繆容青一踏入正殿,便見滿室宮人齊刷刷跪了一地,地上全是被摔壞的花瓷以及翻覆在地的賞玩盆栽。

    「娘娘,繆相大人來了!」一旁伺候的莊嬤嬤,同樣嚇白了老臉,一觸及繆容青高大身影,當下如見救世主。

    繆縈撇首望去,怒氣不減反更盛。「前兩日本宮分明囑咐過你,今夜祥甯宮要做法事,讓你一塊兒過來,你這是上哪兒了?」

    繆容青不以為意,從容回道:「太后這是明知故問。」

    繆縈臉色更沈,可也明白眼下不是追究這事的時機,只得將這口怒氣壓下去。

    「皇帝不見了,這事你總該知道吧?」

    「方才殿前司已向我稟報。」

    「承德宮的人已給拘禁起來,杜忠翰與余仲已經召進宮,皇城只進不出,本宮就不相信,那人有天大的能耐,把皇帝給藏起來!」

    望著繆縈指天畫地的大發雷霆,繆容青只覺好笑,可他面上不露半絲笑意。

    「娘娘且息怒,依臣弟來看,皇上恐已不在宮裡。」

    「這怎麼可能!」繆縈震驚不已。

    「娘娘可要做好心理準備,接下來恐怕將會是一場硬仗。」

    見繆容青仿佛已摸清局勢,繆縈皺了皺眉,正覺古怪,欲開口詢問時,殿外一名太監連同殿前司,急慌慌地飛奔而至。

    「啟稟娘娘,朱武門的禁衛軍回報,說晉王身穿龍袍,手握玉璽,領著大軍在朱武門外意圖闖入。」

    繆縈臉色一瞬刷白。「晉王?晉王怎會有龍袍與玉璽?」

    繆容青道:「還想不透嗎?肯定是皇上給的。」

    「這怎麼會……不可能,怎會有這樣的事!」

    惶亂間,繆縈想起前一陣子,晉王曾經上承德宮與耿歡會晤,那時探子回報並無異狀,這對叔侄是如何搭上線的?

    「娘娘,如今宮中群龍無首,可該如何是好?」殿前司焦灼的請不。

    驀地,遠處傳來無數巨響,似是宮門被強行撞了開來,砍殺聲與宮人們尖叫聲隨後由遠至近的傳來。

    繆縈畢竟是婦道人家,長年待于宮中,饒是她再如何呼風喚雨,何曾面對過這樣直逼面前的血腥衝突,當下早已慌了手腳。

    「娘娘!」莊嬤嬤及時扶住身子輕晃的繆縈。

    繆容青只冷冷瞥過六神無主的繆縈一眼,隨即召來等候在外的影衛段霖,並解下腰間的玉佩交給他。

    「把這玉佩親手交到宋太尉手上,他知道該怎麼做。」繆容青命令道。

    「是。」段霖接過玉佩,身影一出殿門便消失無蹤。

    「容青……這可怎麼辦?我們千防萬防,居然沒料到這個傻子會窩裡反,竟讓晉王給勾結上了,他龍袍與玉璽在手,又是耿氏之後,哪怕他造反鬧宮變,天下人亦會站在他那邊。」

    繆縈撲了過來,緊抓住繆容青的雙臂,情緒已有些失控。

    繆容青拉開了她的手,淡然安撫道:「晉王平庸無能,不過是背後有一班老臣在為他獻計出策。太后莫慌,我既是大樑宰相,更是統領大樑軍權的樞密使,我自當出面力抗晉王。」

    「你說什麼傻話!」繆縈一把抓住轉身欲走的繆容青。「容青,本宮不許你去!你可是我們繆家的命脈,你若是沒了,整個繆氏都要跟著陪葬,你不能去!」

    繆容青側著身,垂眸睞著那一臉焦灼的繆縈,反問:「你想見到晉王稱帝嗎?」

    繆縈僵住。

    「晉王若稱帝,繆氏一定活不了,肯定連誅九族,當務之急,自當是擋下晉王。你且放心,我已讓人去知會宋昱,宋昱會帶援兵進宮。」

    「那不如我們就在這兒等著,等援兵進宮……」

    「在那之前,晉王便會攻破這裡,殺了我們以儆效尤。」

    聞言,繆縈面上血色盡失,眼前發黑,險些癱軟下去。

    「娘娘當心!」莊嬤嬤與其他宮婢上前攙扶。

    「這可怎麼辦才好……」繆縈閉著眼,嘴裡念念有詞。

    繆容青不以為意,只吩咐了一句照顧好太后,便步出了正殿。

    儀元宮這頭——

    整座皇城的宮人太監全亂了套,看守的禁衛軍亦全被調走,冉碧心換上了宮婢裝束,不顧安榮等人的攔阻,堅持離開儀元宮。

    「娘娘,聽說晉王叛變,還挾持了皇上,眼下宮中無首,宮人們誰也拿不定主意,只是各自逃難,其他宮的娘娘都躲著,不敢出來,您怎麼還想著要出去啊!」

    春蘭紅著眼眶勸阻,一旁安榮與鈴蘭亦頻頻點頭。

    這段時日,只有這幫人對她最真誠,即便大難臨頭,這幫人依然護著她……

    冉碧心胸口一熱,眼圈亦泛紅。

    「春蘭,鈴蘭,安榮,你們幾個聽我說。」冉碧心本是想著自己一人冒險,別帶上任何人,可眼下見幾人這般忠心,實在放心不下。

    「艮下晉王叛變,大樑勢必又要經歷一次改朝換代,甭管是誰當皇帝,我這個前朝妃子都不會有好下場,所以我得逃。」

    冉碧心冷靜沈著的分析起局勢,「趁著宮中大亂,沒有人發落,眾人各自逃命的時候,我才有機會逃出宮,你們想留想走,我都沒意見。」

    春蘭與鈴蘭互望一眼,又望瞭望安榮,三人雖未吭聲,可眼神卻同樣堅定。

    「娘娘,我們想跟著您。」三人異口同聲的啟嗓。

    見此景,冉碧心眼眶淤淚,卻不敢落下,只是吸吸鼻頭,將那份感動擱在心頭。

    「那好,你們三人換好衣裳,收拾好寶貴的東西,一同隨我出宮!」

    朱武門那頭——

    屍首遍落滿地,有力抗叛軍的禁衛軍,亦有晉王領進宮的叛軍,更甚者,是那些無辜的宮人與太監。

    晉王領著數千精兵,身穿龍袍高坐於馬背上,一舉闖進宮門,剷除了阻擋在前的禁衛軍,殺進了祥甯宮,欲逼繆縈等人就範。

    「王爺,您看!」晉王身旁的軍師,驀然指向某一方。

    馬背上的晉王順著所指方向望去,竟見宮殿右翼拱門處,繆容青身披金色鎧甲,同樣高坐於馬背之上,手上握有一把鑄金浮雕麒麟鋼刀。

    一眼認出那把麒麟刀,晉王渾然大震,面色僵青。

    繆容青並非單槍匹馬,在他之後,有著數十名黑衣人,同樣騎著馬,手持長刀,緊隨在他之後。

    顯而易見的,那些是繆容青養的死士,平日化身為影衛,伏於暗處或在宮中、朝中遊走,為他打探收集各種情資。

    「王爺!」見繆容青等人逐漸靠近,軍師拉高嗓門警示晉王。

    晉王隨即醒神,握緊手中的長劍,雙腿夾緊馬腹,策馬奔去!

    另一方,繆容青渾身金色鎧甲,眸光清冽,唇噙冷笑,貌美似仙,端坐於馬背上的高大身軀,在月色盈照之下,英挺逼人。

    他緩緩舉高手中的麒麟刀,甩動韁繩,直朝晉王奔去。

    鏗鏘!

    金色麒麟刀與雪白長劍在空中交會,激蕩出刺耳的聲囂。

    一個抽刀,繆容青翻身下馬,晉王亦然,兩人一個反身,刀劍便又狠狠對上。

    刀劍相會,鋼金相抵。刀劍之後,兩張臉譜,一者年輕,一者中年;可怵的是,兩者眼中的深沈,卻是足以匹敵。

    這一幕,震懾了在場眾人,刹那之間,除去他們兩人對峙,其餘人竟無法動彈,亦不知該不該拔劍相向。

    「繆容青,你投降吧!」晉王咬牙,緩緩加重持劍的臂力。

    繆容青下顎抽緊,面色不見一絲焦躁,雙手虎口緊扣塵封了二十多年的麒麟刀,死死抵住晉王的長劍。

    「好久不見了,耿軒。」低沈的聲嗓,雖是年輕,卻莫名充滿滄桑感。

    晉王猛然一震,握劍的雙手一個閃神,失了幾分力,緊抵于上的麒麟刀如同咬住獵物的猛獸,死死地砍下。

    晉王支撐不住,腳跟陷地三分,身軀頻頻後退,他面色如土,汗如雨下。

    「這樣便撐不住了?」一抹妖魅的笑,在年輕俊麗的面龐上劃開。

    那抹笑,如斯熟悉……晉王倏然瞪大眼,倒抽一口冷息!

    「你……是誰?」

    「你說,能得聖上御賜的麒麟刀,而後又被整座皇室聯合謀害的那人,還能是誰?」

    瞥見繆容青眼中那抹嗜血的恨意,晉王心下又驚又詫,這麼一個閃神,手中的劍暫態又被壓制了幾寸。

    下一刻,繆容青驀然松刀,一個退身再回轉,高舉麒麟刀,直朝措手不及的晉王狠狠砍下!

    鏗然一聲,銀白劍身應聲斷裂,勢如猛虎的麒麟刀未曾減弱,直直砍下。

    這一刀,深深砍進了晉王的左肩,筋脈盡斷,深可見骨!

    「啊!」隨著鮮血飛濺而出,晉王倒落下來,發出痛苦的吼叫聲。

    沒人敢上前,只因那個手持麒麟刀的金色身影,一雙腥紅色的眼,堪比刀鋒銳利的目光,俊秀臉龐沾染了大量血跡,卻不曾緩下手中的刀。

    那一身磅礴氣勢,仿若天界神將,力抗妖魔,斬除萬物,誰也不敢妄自上前阻攔。

    「你……你究竟是誰?!」晉王面色如紙,嘴角溢著鮮血,眼前竟浮現另一道久遠之前的人影。

    「你是最後一個。」繆容青掀動薄唇,微笑吐嗓。

    「什麼意思……繆容青,你究竟跟耿氏有什麼仇?」

    「當年參與那場聯手毒害七皇子的合謀之中,你是不是也參了一腳?」

    晉王聞言直瞪大眼,痛苦的急速喘息。

    「這場局我布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就為了一個個剷除你們。」

    「你……你……這不可能!」

    繆容青嘴角一挑,霍然一把抽出麒麟刀,隨即又朝晉王右肩砍落!

    霎時,淒厲的痛叫聲回蕩在祥甯宮裡。

    「你們一個個都容不下耿璿,眼紅妒忌,進而生恨,我遭耿氏遺棄,被耿氏合謀所殺,親父如此,手足如此,今日我滅耿氏,不過是應天而為!」

    話畢,繆容青再次抽刀,眯緊了血紅的眼,握刀的雙臂在一個敏捷且漂亮的起落之後,了結了晉王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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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2:13:27


    晉王的人馬分做四路,從東西南北四個宮門包抄了皇城,四座宮門早已沒有禁衛軍看守,四處可見屍首,一片淩亂。

    冉碧心連同春蘭等人,趁亂直往玄虹門闖,一路上竟也沒碰上什麼險難,也虧得安榮正巧深諳武功,真到了危急之時,尚能一擋。

    宮人太監們像無頭蒼蠅似的,在各處奔走,有些冷宮之中的老妃嬪沒人看顧,竟也全跑了出來,眼前此景,宛若亂民逃難,甚是可笑亦可怖。

    冉碧心冷眼看著,心下無比感慨。

    這座宮殿曾是她的惡夢,兩世為人,依然逃不過此地,上天真會弄人。

    晉王叛變,意圖逼宮太后,剷除繆氏,就不知……不知他能不能擋下這場災厄?

    驀然想起仍藏在錦榻之下的那只鳳凰紙鳶,冉碧心胸中沒由來一陣刺痛。

    「娘娘?」察覺她面色有異,春蘭及時扶了她一把。

    「不行……我有樣東西落下了,我得回去取。」

    「娘娘,我們好不容易平安闖至宮門,若再回頭怕是難再出來。」生怕情勢瞬息萬變,安榮第一個出聲勸阻。

    冉碧心目光堅定,道:「你們先走,先到宮外找好照應,我去去就來。」

    「不,我不走,我要保護娘娘。」春蘭堅持的說道。

    「我也是。」鈴蘭雖然膽小,但亦是個忠心的奴,不願輕易背棄主子。

    「娘娘若不願一同離開,那安榮亦不走。」

    見他們三人如此,冉碧心眼眶發燙,卻狠下心來,喝斥道:「我是主,你們是奴,你們膽敢違抗主子的命令?安榮,我命你保護好春蘭與鈴蘭,你們三人出了宮,安全無虞之後,即刻上誠王府,務必找著皇上。」

    聞言,三人面有難色,沒人敢應諾。

    「你們三個不願追隨我了嗎?!」冉碧心怒顏斥道。

    「娘娘……」春蘭知道她這分明是想護他們周全,方會下此命令。

    「好了!你們且照我的吩咐去辦,我出了宮自會前去誠王府與你們會合,倘若見著皇上,切記要好好護他周全。」

    不待三人有所回應,冉碧心轉身便走。

    她特意繞過主要回廊,從皇城週邊走,幸虧路上並無遇見任何叛兵,順利地返回儀元宮。

    豈料,她剛踏進寢殿,便撞見最不想見的人一繆縈。

    「你去哪兒了?」繆縈一見是她,原先慘白的面色,頓時因怒氣而漲紅。

    「太后怎會在儀元宮?」在這緊要關頭,冉碧心懶得再虛與委蛇,冷然以對。

    「晉王領兵叛變,想傷害太后,繆相大人讓太后先行躲到其他宮裡,以防被賊人傷害。」莊嬤嬤說道。

    原來,為了躲避晉王等人逼宮,繆縈夥同貼身伺候的宮人,自祥甯宮躲到位置較為僻靜的儀元宮。

    「都是你!要不是你勾引容青,今晚也不會亂成這樣!」繆縈咬牙切齒,湊上前便欲刮她一耳光。

    霎時,冉碧心抬手攔住了繆縈那一巴掌,冷靜且神準地一把抓住她的手。

    只見她目光幽冷,語氣如冰,「倘若不是你,誠王妃與太夫人也不會死,皇上更不會鋌而走險,與晉王交換條件,拱手讓出龍袍與玉璽。」

    繆縈大為震驚。「你——你說什麼?!你早就知道傻子與晉王勾結的事?」

    冉碧心不答,甩開繆縈的手腕,兀自往內寢裡走去。

    繆縈何曾受過這樣的對待,當下怒紅了眼,撥開了莊嬤嬤伸來的手,繞過那幅紫擅蓮座嵌琉璃大插屏,追進了內寢。

    繆縈怒氣衝天,正欲啟嗓痛斥,卻見冉碧心翻開榻上鋪著的厚重錦褥,自最底下抽出一樣眼熟的物事。

    急遝的腳步驀然煞住,當繆縈看清冉碧心手上的紙鳶時,面色瞬間慘白,渾身不可抑止的顫抖起來。

    那紙鳶……她找了許多年,就是沒找著……怎麼會……

    冉碧心順手抽過衣架上一件褙子,將紙鳶簡單包覆起,冷不防地,一雙手探過來,一把搶過紙鳶。

    「這紙鳶……怎會在你手上?」繆縈白著臉,抖著嗓問道。

    冉碧心詫異反問:「太后這是怎麼了?你也識得這紙鳶?」

    繆縈的神情慌亂之中,隱帶一絲恐懼,近乎吼問:「是誰給你的?是誰?!」

    「是我。」

    略啞的低沈聲嗓自背後傳來,繆縈身心一震,當下死死楞住,手中的紙鳶滑落在地。

    望著繆容青一身金色鎧甲遍染鮮血,冉碧心捂住嘴巴,長睫不住顫動。

    她快步向前,撫上冰冷的鎧甲,欲觸上他同樣沾血的臉頰時,反被他一掌握住。

    「我沒事。」他低語,嗓音甚柔,明顯是安撫。

    冉碧心凝窒的胸口,這才緩緩恢復正常。她收回手,轉身拾起紙鳶,手腕卻猛然被抓住。

    抬眼望去,對上繆縈滿布血絲,已陷入瘋狂的雙眼。「這不是你的!」

    冉碧心扒開腕上那只手,平靜回道:「這是我的。」

    「你這個賤人!」繆縈怒斥,又想上前搶,可這一回,繆容青挪步過來,偉岸身軀直挺挺地擋在冉碧心身前。

    「你這是做什麼?!你當真被這個女人迷得失了魂是不?」繆縈氣得一掌打落在繆容青鎧甲上。

    「那你呢?」繆容青神色冷酷,嘴上揚起一彎嘲諷淺笑。

    繆縈楞住。眼前這人……真是她自小看到大的那個弟弟嗎?他的眼神,為何充滿了恨?為何……如斯熟悉?

    「當年,耿嘉戀慕你已久,在他的癡纏之下,你得知景帝夥同諸位皇子,都有意除掉耿璿,於是放棄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改投入耿嘉懷抱,成了那些同謀者的其中之一,引耿璿入局,飲下毒酒。」

    此話一落,房中兩個女人俱是面色丕變。

    冉碧心難以置信的撇眸望向繆縈,忍不住喃出那個名字:「……鳶兒?」

    乍聞這個早已埋葬在過去的小名,繆縈如遭雷殛,面上再無一絲血色。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繆容青瞥向冉碧心手裡的鳳凰紙鳶,嘲弄地回道:「看見那只紙鳶,還需要我來告訴你,是誰嗎?」

    繆縈腳下一軟,硬生生退了兩步,撞倒了黃梨花幾,花瓷碰碎一地。

    「……耿璿?」繆縈顫不成嗓,喊出那個長年埋於心頭的夢魘。

    下一刻,繆容青自懷裡取出一隻瓷瓶,清冽的眸光,瞟向繆縈那張風華猶存、略有老態的面龐。

    「耿璿的一片真心,抵不上皇后之位,多年情誼,敵不過權勢富貴。」

    「這怎麼可能?你是容青,是我的弟弟,怎麼會……這不可能!」

    繆容青朝著繆縈跨出一大步,將手中的瓷瓶遞向她,面噙微笑地道:「享了這麼久的榮華富貴,你應該心滿意足了,喝下它,去找靈帝吧。」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繆縈幾近崩潰的大喊。「耿璿已經死了!你是繆容青啊!」

    「耿璿死了,卻又活成了繆容青,成了仇敵的至親,靠著仇敵之手,一步步爬上這裡,只為了算清當年的生死帳。」

    繆縈瞪大眼,胸口劇烈的起伏,好似一口氣喘不上來。

    冉碧心站在一旁,同樣深受震撼。她從沒想過,原來繆縈便是七皇子的青梅竹馬,那個流傳在故事中,聰慧美麗的姑娘……世事總如此,真相往往醜陋不堪。

    「你是打算自己喝下,抑或由我親自喂你?亦如當年你親手奉上那杯毒酒,喂耿璿喝下。」

    繆縈如同將死之人,面色青灰,眸瞪如鈴,扯嗓大喊:「來人!來人!」

    一名黑色人影,手裡拎著莊嬤嬤的首級,自那幅大插屏之後探出。

    繆縈僵住,認出那人是繆容青的影衛……她當場癱坐下來。

    握著小瓷瓶的大手探至眼前,她顫著唇瓣,眼神滿是不信與不甘。

    繆容青無動於衷,嘴角略揚,輕聲問道:「需要我喂你嗎?姊姊。」

    繆縈探出顫抖的手,自那只冰冷的大手中接過毒藥,至此,她眼中只餘恐懼與絕望。

    繆容青就這麼目光冰冷的看著繆縈服下那瓶藥。

    不,她服下的不是藥,而是當年她親手種下的惡果一自食惡果,這方是對至惡之人最妥切的報復。

    藥效還未發作,繆縈渾身不停顫動,嘴裡發出幾欲發狂的哀號,模樣甚是狼狽,再不復見昔日的囂張跋扈。

    冉碧心面無表情,再平靜不過的看著繆縈毒發,然後在眼前咽下最後一□氣。

    直到一隻大手拉起她的手,她方回過神,發覺滿臉是淚。

    「莫瑤然的仇,我一併給報了。」繆容青淡淡說道。

    乍聽此言,冉碧心的心翻騰似巨浪,無數的悲歎瞬湧而上。

    她無法想像,他是被最愛的人親手毒害,再次重生為人,竟成了仇敵胞弟,這麼多年來,他一個人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於是她哭了,哭得悲痛欲絕,替自己亦替他可哀可歎的命運,徹底放聲痛哭。

    上天對他們並不寬容,甚至可說是狠毒的,他們無人能倚賴,無人能傾訴,只能被上天「被命擺佈……

    繆容青一把將她擁進懷裡,輕輕拍打著她顫抖弓起的背。

    「沒事了,都過去了。」

    淡然的聲嗓,仿佛未曾經歷那些殘忍背叛,未曾遭遇那些屈辱忍耐,可她比誰都清楚,在他平靜的面容之下,壓抑了多少悲憤與痛苦。

    原來,他們的命運如此相像,是上天註定讓他們相遇,進而相知相惜。

    那些卸不下的仇恨,遭命運捉弄的身不由己,隨著冉碧心伏在繆容青懷裡,所發出的一聲聲悲泣,逐漸消散於風中。

    這一夜,大樑王朝宮變,耿氏江山終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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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12:14:16


    天光熹微,在重重禁衛軍的護送之下,馬車停靠在誠王府門口,冉碧心撩起簾子,在一雙強壯手臂的攙扶之下,出了馬車。

    「你回去吧。」站定之後,冉碧心轉過身,望著堅持隨她一起來此的繆容青。

    他身上鎧甲未卸,俊麗的面龐上仍殘留著乾涸的血跡,高大身軀立于晨曦之中,眉眼間帶著淡淡疲憊,目光卻依然那樣清醒,那樣銳亮,如同剛出鞘的刀鋒。

    這些年來,日日與仇敵當姊弟,與昔日謀害自己的兄長以君臣相稱,他也是這麼熬過來的嗎?

    用著近乎對自己無比殘忍的清醒,逼自己成為繆容青,再把仇恨藏起,留在黑暗裡,獨自面對。

    「宮裡還需要你發落。」冉碧心語重心長的叮矚道。

    晉王已死,叛變已平定,手掌權柄的太后亦已不在……眾人都以為是被晉王所殺,沒人會懷疑到繆容青頭上,眼下只剩耿歡尚未找著。

    可明眼人都當曉得,失了龍袍與玉璽,即便耿歡再回宮裡,沒了太后與外戚那幫人聚眾造勢,世人絕對容不下這樣一個軟弱無能的帝王。

    換言之,耿歡已當不回皇帝。

    那麼,誰來當這個皇帝呢?俗話說得好:成王敗寇。晉王雖是皇室子弟,可到底是起兵造反,世人皆可撻伐誅之,後代史書怕是亦會將晉王歸成不義之人。

    繆容青有著太后外戚這一層殷實的靠山,又親自平息了這場宮變,他治朝有功,懲奸除惡,早在朝中以及世人之前,樹立起英明神武的形象。

    如今耿氏諸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耿氏皇室早已無力回天,眾人能指望的,還能有誰?

    毋庸置疑,繆容青是眾望所歸,他若坐上那把龍椅,除去那班在背後出策起哄拱晉王造反的老臣,怕是沒人敢反對。

    而她比誰都清楚,他比誰都更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他是當年受無數人景仰的七皇子,被視作仙人麒麟智者的轉世,若非人心善妒,他早已是率領大樑王朝走向另一太平盛世的一代明君。

    「晉王叛變才剛剛平定,宮中還亂著,還需要你主持大局。」

    「怎麼說耿歡仍是皇帝,得先找到他才行。」繆容青淡淡給了個藉口。

    其實,他是放心不下她吧?他比誰都清楚眼下的局勢,耿歡形同廢人,誰也不會去管他的死活下落,他知她掛心,便親自隨她一同前來。

    冉碧心胸中一緊,伸出手握了握他冰涼的掌心。

    「當年那場合謀……誠王也有份?」她悄聲問道。

    繆容青凝睞著她好片刻,薄唇微掀,淡然回道:「都過去了。」

    這一句「都過去了」,背後藏著怎生的痛與苦?冉碧心眼眶發燙,不敢再往下深想。

    原來那場合謀毒害,誠王亦有份,莫怪乎他會那樣對待誠王府,全是因果啊!前人種下的因,後人來承受這個惡果。

    聽見外頭有動靜,一道人影自誠王府側門溜了出來,隱身在圍牆之後窺探動靜,一看見遠處大門前的冉碧心,那人隨即又哭又笑的奔上前。

    「娘娘!娘娘!」鈴蘭正欲上前,卻讓繆容青貼身的禁衛軍一把攔住。

    「放了她。」冉碧心命令道。

    那些禁衛軍不敢違抗,隨即放人,鈴蘭這才撲上前,往冉碧心跟前一跪。

    「娘娘,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冉碧心彎下身扶起鈴蘭,安慰道:事了,都沒事了。」

    驀地,大門開啟,安榮從門內探出身來,隨即往繆容青面前跪下行禮。

    「大人。」

    看著安榮這一跪,口中這聲大人,冉碧心終於明白,原來安榮是繆容青的人,是他讓安榮來監視她,抑或,是來幫她?

    從安榮一路忠心護她,捨命跟隨她來看,安榮幫她的成分居多,看來,繆容青將安榮安插在她身邊,是出於善意。

    「人呢?」繆容青頷首問道。

    安榮抬起臉,面色有異地覷了覷一旁的冉碧心,始終沒敢開口。

    冉碧心不傻,見安榮不語,心中一緊,隨即往門內走去。

    再次重生為人,受誠王妃庇蔭,又心憐耿歡這個傻孩子,她早將誠王府當作自個兒的家,與誠王府密不可分。

    如今舊地重遊,物是人非,望著昔日再熟悉不過的景色,那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俱已失了往日的榮景,顯得蕭索頹靡。

    冉碧心一顆心緊緊擰起,腳步越來越快,繞過了中庭,順著抄手遊廊直直進到後宅,找著了昔日她與耿歡同住的院落。

    出了月洞門,繞過花草枯萎一片的庭院,正欲進到正廳,卻見春蘭自另一側寢房步出,冉碧心這才停住腳步。

    她額上泛汗,胸口甚喘,呼息紊亂,莫名的感到害怕。

    春蘭一見著她,隨即紅了眼眶,低下了頭,緩緩跪了下來。

    她一步步走去,每一步都似踏在火裡,那麼燙,那麼痛。

    「娘娘,對不住……奴婢們來晚了,沒能來得及……」

    春蘭伏於地上,後背劇烈抽動,哭了出來。

    冉碧心想張嘴安慰她,卻怎麼也擠不出半絲聲響,她紅著眼,白著臉,一步步往屋裡走,行過外間小廳,繞過插屏,來到寢房裡。

    那個孩子就躺在榻上,和衣躺著,完好無缺,只餘嘴角一抹怵目的鮮紅。

    桌上擱著一壺酒,見底的瓷杯傾倒著,那酒……摻了毒。

    下一瞬,冉碧心崩潰了,她放聲痛哭。

    一雙手臂自後方圈住她的腰,不讓她再往前走,她只能拚命揮動雙手,想緊緊抓住那個孩子。

    她曾答應過誠王妃與太夫人,無論情勢如何艱難,務必要保住他的性命,可她食言了……

    痛徹心扉的哭聲,自她嘴裡逸出,她拚命掙扎,不斷扭動身子,意圖掙脫腰間那雙手臂。

    「放開我!你放開我——我要去見他!」

    繆容青下顎緊抽,怎麼也不肯鬆手,硬是將痛不欲生的女人圈在懷裡。

    「他已經死了。」低沈的嗓,緩緩道出她最不願面對的事實。

    她僵住,一朵朵淚花在眼中綻放,眼前的景象,隨著淚水的模糊而破碎。

    「他在承德宮留了一封手信給你。」身後的男人又道。

    「……他都說了些什麼?」她哽咽著,近乎啞著嗓問道。

    「他不傻,他早知道晉王不會留他活口,所以他與晉王交換條件,助他出宮回誠王府,他想回到熟悉的地方自行了斷。」

    原來歡兒全都想好了……那日在御花園,他一反常態,神情異常成熟,不似往日模樣,原來竟是如此。

    這孩子心中究竟有多苦,那樣單純的他,竟然……竟然決心尋死。

    冉碧心眼前一黑,身子驀然軟下,若不是繆容青的雙臂緊緊將她箝抱,她早已癱坐在地上。

    她別過臉,埋進身後男人冰冷的鎧甲裡,徹底痛哭起來。

    是命運弄人,是上天非要他們走上這一遭,她已無法再像從前那般,將所有的過錯推責于繆容青。

    經歷過這一切,她知道,他同樣背負著血海深仇,耿歡沒有錯,錯就錯在前人不為後人著想,方造成今日這些種種……

    是野心,是妒忌,是人性之惡,造就了所有人的悲劇。

    冉碧心抱緊了繆容青的手臂,臉貼著剛硬的鎧甲,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抑或是鎧甲上的鮮血。

    繆容青只能反手將她輕擁,比窗外的天還要清亮的眼眸,望向榻上那個無辜的孩子,終究只能閉起眼,將所有的歎息壓入心底。

    旭日東昇。

    大樑,依然是那個大樑;然而,盤龍金椅上,身穿龍袍的帝王,已不再是昔日那一個。

    冉碧心披著緋紅色袍子,散著發,素著消瘦的臉,倚在房外的楹柱邊,靜靜地望著東邊的天空漸被晨光染亮。

    「娘娘,時候不早了,您且用點早膳吧。」春蘭手裡捧著漆朱託盤,上頭擱著兩盤簡單素菜與米粥。

    耿歡的屍身已運回皇城,按照帝王禮制厚葬。一場血腥宮變,死傷無數,眾人至今依然心有餘悸,少有人敢提起那晚的事。

    皇帝與太后陸續下葬之後,在朝中繆氏朝臣的推波助瀾之下,繆容青在眾望所歸中正式登基為皇。

    耿氏王朝已不再,據聞,在繆容青登基前幾日,那幾位流放異地的耿氏諸王,同時接獲一封密信與毒藥之後,相繼服毒自盡。

    她清楚,死去的諸王全是與當年合謀毒害七皇子一事攸關的人,繆容青這是一次了斷這份仇恨。

    諷刺的是,他本是耿氏之人,卻得手刃耿氏王朝,頂著「繆」這個姓氏重活一世,甚至成了繆氏榮光。

    收回遠眺的視線,冉碧心攏緊外衣,轉過身回到屋裡,在臨窗暖炕上落坐。

    春蘭擱下託盤,為她張羅起來,看見她捧起米粥喝了幾口便又放下,當下不由得歎了口氣。

    「娘娘,安榮來了。」鈴蘭的小臉蛋自門外探進來。

    冉碧心沒什麼反應,只是起身來到妝鏡臺之前,讓春蘭為她梳頭。

    安榮進了屋,躬身行禮,久久未聞冉碧心回復,便抬起頭來,憂心地覷上一眼,春蘭正巧回首,對他搖了搖頭。

    安榮面上擔憂,兀自開口:「小的給娘娘請安……」

    「好了。」

    驀地,冉碧心啟嗓,鏡中那張蒼白消瘦的嬌顏,一臉木然,沒有太多表情。

    「人已不在,我算哪門子的娘娘?往後都別再那樣喊我了。」

    「可是……」

    「就喊我夫人吧。」冉碧心淡淡下令。

    春蘭與安榮互望一眼,誰也沒敢出言反對,只得無奈的聽從。

    「夫人,皇上讓小的前來接夫人進宮。」安榮字句斟酌,生怕刺激了冉碧心。

    耿歡的屍身雖運回了皇宮,可冉碧心堅持留在誠王府,另外在正廳給誠王妃與太夫人以及耿歡辦了超渡法事,設了個小佛龕,鎮日在佛龕前為死去的亡者誦經祈福。

    宮裡來過好幾回,來的都是內務大總管,是皇帝貼身伺候的宮人,想勸冉碧心回宮,可每一次都碰了軟釘子。

    繆容青知她念舊,便派安榮來說服她,另外還派了幾個影衛看著誠王府,王府外亦少不了禁衛軍鎮守,目的自然是為了護她周全。

    「安榮,你回去吧。」梳好了髮髻,冉碧心站起身,攏著外裳轉過身,面容憔悴得令安榮驚怵。

    「夫人且保重身體。」安榮忍不住出了聲。

    「爾回去告訴繆容青,我不回那座皇宮,有什麼話自個兒來說。」

    冉碧心並非說氣話,而是她打從心底認為,眼下的她,已沒有必要再回宮裡,那裡本就不是屬於她的地方,亦無她的容身之處。

    「皇上一直在等著您。」安榮勸道。

    「回去吧。」冉碧心背過身,不願再多談。

    安榮無可奈何,只得退出屋外,帶著空蕩蕩的馬車返回皇宮。

    春蘭上前為冉碧心著衣換裝,她換了件繡蘭花的雪白短襖,搭配一襲深藍馬面裙,髮髻上簪著一朵白花,麗顏素淨,不抹胭脂。

    她來到前院正廳設置的小佛龕,跪在軟墊上,捧著地藏王菩薩本願經,開始念誦經文。

    窗外的日光,一寸寸爬至最高處,又緩緩往下降。

    中間春蘭送來了午膳,就擱在一旁紫檀茶幾上,卻始終沒動過。

    直至傍晚,春蘭實在忍不住了,上前勸道:「夫人,也該歇息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冉碧心低垂眼眸,目光落在手裡的佛經上。

    春蘭怔楞。

    未待春蘭詢問,冉碧心已揚嗓道:「明日一早,我便要離開誠王府。」

    「夫人要離開誠王府?!」春蘭震驚不已。

    合上佛經,放回佛龕前的供桌上,燃了三炷香給佛祖上香,冉碧心悠悠轉過身,望著春蘭揚起一抹淡笑。

    這還是事發之後,春蘭頭一回看見她微笑,當下不禁心疼得紅了眼眶。

    「夫人……」

    「我正想同你與鈴蘭談這件事。」冉碧心湊近,拉起春蘭的手,輕輕握住。

    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春蘭淚水不住的往下掉,搶著開口:「不論夫人要去哪兒,春蘭都要跟著夫人。」

    「說起來你們是宮人,內務府的人才能發落你們的去留,如今我已與那座皇宮沒有瓜葛,若不是繆容青的允可,你們早已回宮中當值,絕無可能還陪著我在這兒誦經。」

    「春蘭明日就去求見皇上,懇請皇上開恩放奴婢離宮跟著夫人……」

    冉碧心語重心長的打斷她,「春蘭,宮裡沒什麼好的,但,跟著我一樣沒什麼好的,怕是吃的苦會更多。」

    春蘭不傻,自然聽得出她心意已決,不可能更改,當下只能猛掉淚。

    「夫人……」

    「今晚他會來見我,我會好好請托他,往後多照顧你們一些。」冉碧心笑笑地安慰起春蘭來。

    春蘭不敢再多話,只得低下頭,默默拭淚。

    冉碧心拍拍她的肩頭,隨後來到後宅的竈房,挽起袖口,圍上裙兜兒,從麻布袋裡勺取麵粉,開始揉起麵團來。

    門外,春蘭紅著眼與鈴蘭談及方才冉碧心那席話,鈴蘭聽罷,當場抽抽嘻嘻哭了起來。

    冉碧心在裡頭聽見了,卻也只能佯裝沒聽見,繼續揉她的面。

    夜幕降下,誠王府屋裡燈亮起。

    一輛馬車緩緩在王府門口停下,做便衣打扮的太監連忙去掀簾子,只見繆容青一身玄黑常服,身形敏捷的出了馬車。

    安榮早已在門口等候,手裡掌著燈籠,為繆容青打燈領路。

    一進偏廳,八仙桌上擺了滿滿一桌菜,繆容青神色漸冷,怎麼也不肯再往前。

    安榮不知主子心思,回身道:「陛下,小的聽春蘭說,娘娘自天將黑時便忙活了許久,這一桌子的菜全是為陛下準備的。」

    怎料,繆容青身後驀然響起冉碧心清脆的嬌嗓:「錯了。這些菜,不是為陛下準備的。」

    繆容青轉過身,望向那個近一個月不見的女人,深邃的眸光頓時沈了下去。

    她瘦了好多,整個人看起來清減不少,膚色蒼白,襯著那單薄的身子骨架,好似一團殘雪,烈陽曝曬便要消融不見。

    繆容青一聲不吭,大步上前便將那女人抱住。

    緊緊地,圈抱在懷裡,仿佛生怕眼前這具人影只是一場幻夢。

    安榮低下了頭,不敢多看,冉碧心則是靜靜地任由他抱住,嘴角微揚。

    片刻,她抬起纖手輕輕推撼他的胸膛,繆容青這才稍稍退開身,垂眸凝視。

    「你的那一份,在房裡。」她輕道。「這桌子的菜,是我給安榮與春蘭她們做的,算是為我餞行。」

    聞言,繆容青俊顏僵住,眸色越發沈暗,可他沒發怒,只是尾隨她的腳步,來到昔日冉碧心住的院落。

    「過去我還沒與耿歡成親時,便是住在這兒。」冉碧心推開燈火通明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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