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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0:48:17

千尋 - 一米陽光

真愛就像見鬼,聽過的人多,碰過的人少,所以稀少且珍貴,
穆小花極其幸運,她碰過了,儘管從一個女強人穿越成大理小土著,
但她真的很喜歡這個山明水秀又民風純樸的地方,
她低調的運用前世的農業知識種茶,不僅能賺錢,
還收穫了一個好朋友──木王府的七爺木裴軒,
知道她獨愛特別的種子作物,他想方設法滿足她的喜好,
為了與她多點時間相處,還出錢出力在自家莊子蓋她想要的暖房,
他待她的用心她都懂,自然無可自拔陷入他細心編織的情網,
然而穆小花也是極其不幸的,因為她的愛情不得善終,
最後她在大宅後院被鬥死了……可老天鵝啊~她又重生了!
這一世她努力想躲開上輩子的人生軌跡,卻還是走入同樣被賜婚信王的命運,
她以為有過前世經歷,可以順利擺\脫這個愛男不愛女的武夫,
誰知這個信王好奇怪,一點也不像彎男,對她熱情得讓她懷疑他的性向,
甚至會說只有穆小花與木裴軒知道的故事,會唱他們才會唱的歌,
種種可疑的跡象迷惑了她,她幾乎要弄不清他到底是誰,
難道……曾經沐浴了一米陽光,他們前世未完的愛情真有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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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0:49:00

【楔子】 愛情已然消逝

        嘉和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

        鞭炮聲響、鑼鼓喧天,凝睇遠方的迎親隊伍,穆小花微微地笑著,只是笑容裡帶著淒楚悲涼。

        他快樂嗎?幸福嗎?這場婚禮真是他想要的嗎?或者是……身不由己?

        彷彿解釋成身不由己,才能向自己交代似的。

        因此她必須想像,馬背上的他,凝肅著面容,對未來失去喜悅與想望;因此她必須想像,他和她一樣哀愁。

        是的,是環境造就他們分離,不是他變心,也不是她見異思遷,他們只是相遇,在錯誤的時空裡。

        這樣的揣想讓人心平氣和,只是啊……哪能呢?!

        木王爺熱愛漢文化,族裡的小輩成親,不用納西族婚禮,學的全是漢族那套。

        八字合和,鳳冠霞帔,嫁妝聘禮,在大理,這樣的婚禮會吸引大批百姓圍觀討論,但穆小花不是因為想沾沾喜氣而圍觀,她來,是為著教自己徹底死心。

        沒辦法呀,她就是那種人,那種不撞南牆頭不回,不一路走到底,打死不相信懸崖就在前方一公里的人。

        這種個性很討人厭,可她阻止不了自己。

        她必須親眼見證,他們說的不是謠言,也必須面對他認認真真說一聲再見,認認真真向愛情告別……

        告別了,結束了,心死了,就好了。

        唯有破釜沈舟,方能涅槃重生,唯有徹底結束今夜,才能再見明天。

        隊伍越來越近,她下意識地推開人群,走到路中央。

        頭抬得高高的,下巴仰起,並非驕傲,她只想教淚水歇一歇,只想看清楚馬背上的男人,看清楚即將成親的他,是否一如從前……

        今天是木裴軒大婚,他將迎娶雲家姑娘。

        雲家老爺是這裡最大的馬幫頭子,手下有數千人,每年運送的茶鹽絲綢,替雲家帶來大筆財富,唯有這樣的人家,才配得上木王府,配得上木王爺的嫡子。

        其實很早以前她就清楚,鳳凰烏鴉不相配,烏龜豈能嫁給鱉?即使牠們有相似的基因與染色體,即使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認定「人生而平等」,可這理論在這裡寸步難行,她再不甘心,也得接受。

        雖然她曾經以為或許一搏,可以拚出那麼一點可能性,就像許多穿越劇的女主角,即便是不入流的小宮女,也能在眾皇子身邊周旋,可……戲劇終究只是戲劇,那是小說家為滿足觀眾編造出來的結局,不會成為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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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0:49:13


        所以她輸了,全盤皆輸,輸掉愛情、輸掉高高在上的驕傲。

        鞭炮帶起陣陣煙塵,隊伍越來越近。

        遠遠地,穆小花看見他,木裴軒也看見她了。

        她試著高傲微笑,試著用美美的樣貌和愛情永別,但胸口一陣揪痛,淚水滾落,悲哀出現得又急又猛。

        怎就這麼難啊,不就只是告別、訣別、永別而已?!

        目光瞬間淩厲,木裴軒憤怒不已,為什麼沒人攔著她?為什麼讓她到這裡?穆姨明明答應過他的,為什麼……

        她在笑,只是笑容裡的快樂成分稀少,他懂她,知道她在硬撐。

        她說過:越難受就得笑得越開心,何必讓敵人看見我的脆弱,教他們稱心如意?

        終究,他成了她的敵人,在愛情灰飛煙滅之後。

        從一開始他就想過這天,從一開始他就曉得放手才是最好的決定,從一開始他就不該妄想這樣一個鍾靈毓秀的女孩,能和自己建立關係,從一開始……

        是他貪心了,如果不要有那個「一開始」該有多好,那麼她還在山林裡,一面採著茶葉,一面大唱山歌。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代表我的心……
她表了她的心,他收下她的愛情,可最終被他親手謀殺了。

        他是個罪大惡極的壞蛋,憑什麼他敢收下她的愛情?!

        他咳嗽了,越咳越重,一聲聲地,像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

        穆小花在心中默唸,川貝、枇杷葉、陳皮、沙參、茯苓、瓜蔞仁、遠志、蓮子、款冬花、桔梗、法半夏、乾薑、薄荷腦、蜂蜜、麥芽糖。

        她承諾,要做出川貝枇杷膏治好他的咳嗽,讓他再不必受肺虛之苦。

        她說得大氣,「拿不到的藥材,我自己種,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健康安樂。」

        那時候,他是怎麼回答她的?

        哦,想起來了,他說:「妳在我身邊,哪裡都別去,我便安樂。」

        他說得多麼信誓旦旦啊,可如今……她再無法帶給他安樂?

        隊伍來到近前,王府侍衛企圖把擋在路中央的穆小花拉開,木裴軒強忍咳嗽,用力跳下馬背,一個踉蹌沒站穩,差點兒摔了。

        侍衛上前扶他,他借著對方的力氣站直,闊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終於見面了……

        她曾想過,再見面要熱情地撲進他懷裡,訴說著自己的想念。

        她曾想過,再見面,要說一百次我愛你,讓他明白,她的愛情有多麼猛烈。

        沒錯,既深刻又猛烈的愛情。

        那時她認真相信,遇見他、愛上他,是穿越的首要目的,她相信放棄二十一世紀的生活與成就,用以交換他的愛情,相當值得。

        可是,他的紅禮服,他身後的大紅花轎,狠狠地搧了她一巴掌。

        兩人定眼相望,心萬分揪痛。

        她瘦了,瓜子臉變得更小,眼睛變得更大,大大的眼睛裡面寫滿蒼涼,十六歲的小姑娘卻有著五十歲的滄桑。

        強咬牙,他問:「為什麼來?」

        「想要答案。」

        「什麼答案?」

        「聽說雲家姑娘是你親自求娶的?」她嘴巴問著,心底卻懇求著,不要承認,即便是事實也不要點頭,她希望自己就算死心,原因也是兩人身分有如雲泥,而非愛情變質、他變了心。

        看著她的眉、凝睇她的眼,胸口像是被千斤重磨壓著似的,教他喘不過氣。

        這些日子以來,唯有想著她,心方能輕鬆,她是他的川貝枇杷膏,可是他卻把她弄得這麼傷、這麼痛,把不哭的她弄得淚崩。

        見他不語,她低聲說:「給我答案。」

        木裴軒嚥下哽咽,握緊拳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他想殺人、想洩恨,想詛咒這可惡的老天爺!

        他遲遲不說話,她陡然變得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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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0:49:44


        垂下頭,她認真地告訴自己,還想不透嗎,他不愛她啊,他追求完美、痛恨錯誤,她的愛情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的重大錯誤,既然如此,為什麼還不教心死得痛快些?

        再抬眉,她又笑了,笑得和過去一樣甜,笑得眉彎彎、眼瞇瞇,像他最喜歡的那隻小貓咪。

        再度抬眸,她逼淚水停止。「我明白了,對不起,製造這麼大的錯誤。」

        這時木王府的大門緩緩開啟,準備等他迎入新婦,木裴軒眉心一皺,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不能冒這個險!

        扯住她的手臂,他將她往外推,怒道:「滾遠一點,不要讓我看見妳。」

        他突如其來的暴怒和拉扯扯痛了她,穆小花愣住。

        「不要製造我的困擾,不要妨礙我的婚禮,不要讓我的妻子成為眾人笑柄。」他氣急敗壞的說。

        這下子她聽明白了,他心疼雲佳兒,心疼他不離不棄的女子。

        她乖乖轉身,即使雙腿有千斤重,即使每走一步都無法呼吸,即使那個震耳的鼓樂聲像刀子,一刀刀將她的心臟淩遲處死,她依舊逼自己邁開腳步。

        因為……他心疼媳婦,媳婦……曾經他這樣喚她,那時她想啊,這麼簡單的兩個字,怎就那麼讓人臉紅心跳?

        點點頭,是她錯了。

        在他走到她面前說「以後不要再見面」時,她就該放棄,在他說「我們的家世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時,她就該知難而退,在他說「永遠不要再想起我,好好過妳的日子」時,她就該恍然大悟……愛情已然消逝。

        傻什麼呢?又不是真的納西族女子,二十一世紀的女人再明白不過,男人和詐騙集團是同一類別,不同的是,詐騙集團要妳的錢,而男人要一段愉悅。

        她慢慢走著,慢慢走著,慢慢地、慢慢地想起過往,那些錯誤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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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0:50:20


        嘉和二十二年,春。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

        穆小花一面唱著歌,一面採集茶樹頂端的嫩葉,這年代的普洱茶還是野生種,幾乎沒有人工培養,也恰恰是因為這樣,量少,更顯珍貴。

        來到這個時空整整十年,阿娘習慣了性格改變的她,而她也習慣了古代生活,或許曾經彼此心裡都有過疑問,但生活嘛,攪和攪和著也就過去了。

        納西族女子與漢族女子不同,這裡的馬幫文化很發達,有出息的男人全出門運貨去了,經年累月待在外頭,也許一兩年才見得上一面,家裡只能靠女人來支撐門庭,因此納西女子非常能幹,不但要操持家務、織衣繡布、教養孩子,還要下田耕種。

        婦人大多穿著大襟寬袖布袍,下面穿著深色長褲,腰間有黑、白、藍等色的棉布腰帶,打上百褶,正所謂一天穿四季,東邊晴時西邊雨,說明這裡的天氣日夜溫差極大,因此婦人習慣在背上披著一塊羊皮,具有保暖及保護的作用。

        羊皮上方下圓,縫著一道寬邊,再釘上七彩繡的圓形布盤,代表北斗七星,羊皮上端縫著兩根白色長帶,代表月亮,披戴時從肩上搭過,在胸前交錯、繫在身後,意謂著披星戴月,象徵納西女子勤勞樸實、賢德善良。

        穿越在這樣的家庭,自然得適應這樣的角色。

        她家裡人口簡單,只有她和阿娘兩人,聽說當年阿爹跟著馬幫,在穿過玉龍雪山時墜崖身亡。

        幸好母親心有成算,細細算計著過日子,辛勤耕作,慢慢將她拉拔長大。

        前輩子的穆小花是學農的,到處推展有機農作,她與小農合作,架設網站,把好的食材推廣到百姓家裡。

        讀農學院的人很多,放棄本行的佔大多數,只有她,不但沒放棄,還往裡頭鑽。

        剛畢業時,她拎著包包不回家,直接往鄉下跑,在泥田間耗了五年,曬成黑人不說,日子只能勉強維持溫飽,當教授的爸媽快被她氣瘋,向她發出通牒,要不轉行,要不回學校繼續唸,博士班畢業後,爸媽會想辦法讓她留在大學裡當助教。

        她沒理會爸媽的警告,第六年、第七年,她結合小農成功創立自己的生機品牌,第八年、第九年,同學會上,同學用羨慕的眼光看她。

        第……十幾年吧,她開始感受到中年女子的寂寞,想找個好男人定下來,卻發現自己已經離開婚姻市場。

        本來就長得普普,又把自己搞成中年農婦,而存款簿裡面的數字無法替她找到真心的男人,一再被騙後,她考慮過要不要找個男人捐精,從此把事業當成丈夫?

        計劃還沒成形呢,沒想到她到西雙版納尋找優質普洱茶,學習耕作農法,卻遇上一場豪雨狂災,被淹沒在土石流底下。

        清醒後,她成為穆小花。

        成為穆小花的缺點是,所有努力成就都得從頭來過。

        優點是,穆小花打小就長得精緻可愛,以她阿娘的容貌作推估,將來肯定是婚姻市場上的搶手貨。

        她沒猜錯,十三歲之後,來家裡說親的人都快把門檻給踩平了,但阿娘似乎不打算將她賤賣。

        阿娘說:「妳值得更好的男人。」

        這點,母女立場一致。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

        她唱得起勁、唱得高昂,是啊,她的心情超好。

        前年移植到田裡的普洱茶樹,在她悉心照顧下長勢很好,去年雖然只收了一、二十斤乾倉茶,但她用現代製茶法做出來的茶餅,味道與時下做出來的差別很大。

        這樣的茶,碰到識途老馬,能不被高價收購嗎?她賣的價錢,是別人家的兩倍。

        阿娘不信有這等好事,刻意去探聽,這才曉得,那些茶最後全被轉到木王府裡,聽說還向朝廷上貢了十斤茶餅。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提木王府。

        數百年前,這裡居住的幾乎都是納西族人,納西族的土司姓木,幾代以前土司便領導納西人從農轉商,不但帶族人到各地運送、買賣貨產,這幾年更設置集散中心,讓各地來的商賈可以在此交換商品。

        尤於商業繁榮,稅收增加,並且來此的商人要吃要喝要睡,漸漸地,小鎮發展成大城,馬路越修越寬越直,馬幫們從四方匯集,不僅帶來貨物財富,也帶來多元文化。

        聰明的人懂得往錢多、資源豐富的地方靠攏,於是百姓人口年年增加,越來越多人選擇在此定居。

        外頭不斷改朝換代,戰爭殺戮不止,唯有此地,數百年如一日,朝氣蓬勃、欣欣向榮。

        在這一點上,穆小花覺得木王爺們很聰明。

        他們對政治版圖沒有太大野心,只關注經濟與百姓,不管朝代換過幾輪,一概不參與鬥爭,一概對朝廷伏首稱臣,他們用更多的歲貢來換取和平。

        木土司領受「王爺」爵位,自願為朝廷固守一方疆域,這樣的做法為百姓們爭取到安居樂業、穩定生活。

        許是上蒼回報王爺們的心願,多年來,此地風調雨順、商業發達,在木王爺的統治下,富甲一方。

        有這樣的領導者,穆小花不得不承認,能穿越到這裡,她非常幸運。

        可重商輕農也不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多年來,此地的農業技術並未更進一步,雖然四季如春、風調雨順,可農業產值並未見增長。

        雖然山多平原少,大量放牧讓百姓不缺肉食蛋白質,沒有饑餓之虞,但蔬果量不足,導至百姓纖維素與維他命的不足,到晚年往往會出現三高問題。

        她不確定是不是食物的關係導致這裡的人們平均壽命較低,但她確定均衡的飲食是長壽的關鍵之一。

        於是茶葉成為解決之道。

        這裡滿山遍野的野生茶樹,姑娘們不畏高,一個個身手矯健的上樹採茶,返家後做成普洱茶餅,自有商人來收購。

        但讓穆小花爬樹?汗顏吶,即使已經穿越十載,這方面她仍遠遠比不上本地人,所以她選擇改變茶樹生態。

        前世她是農學院畢業,熟悉各種養殖技術,和一般大學生不同,她懂的不僅僅是教科書上的知識,她還花好幾年時間上山下海到處實習。

        為尋找最古老的、優質的、不受汙染的好食物,她從國內到國外,參加演講和學術討論,進到各農家學習農事技術,下田種菜、上山製茶。

        她在屋頂上曬過金針花,在森林裡尋找山棕,在西雙版納森林裡見證百年野茶樹,下海捕過野生烏魚取卵……在現代粉領階級中,她稱得上神力女超人。

        只不過,面對一群從小就當神力女超人養的胖金妹,她只能俯首稱臣。

        當然,她不是不能爬高高,只是不喜歡爬高高,更重要的是,依當地這種方式做出來的茶葉,產量根本不足以供應這麼多人,因此她說服阿娘,給她幾畝地種植茶樹。

        去年的茶餅受到誇讚,今年茶未收,已經有人上門向她預購。

        阿娘語重心長說:「小花,甭妄想攀上木王府,那些人不是和咱們同一道的。」

        這道理她明白,雖然木王府美名在外,可樹大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癡,誰曉得木王府裡有沒有幾個敗類,萬一人家看她們孤女寡母好欺負,硬把阿娘擄走,逼她交出茶樹栽培法、茶葉製造技術……

        不是她自私,而是她多心,太早改變歷史,她得承擔些什麼?

        因此穆小花是個小人物,憋著勁兒死命工作,是為著讓自己過上衣食無虞的生活,真沒打算呼風喚雨、名留青史。

        因此她低調再低調,連唱首現代歌,都得確定附近只有她一個採茶姑娘,才肯鬆開喉嚨。

        想起她的小茶樹,心情更歡了,她引吭高歌,唱得更歡暢,「我默默的想啊悄悄的問,你家鄉有沒有這樣的茶林,茶林裡有沒有採茶的大姊,大姊裡有沒有你心愛的人……」

        爬下樹,今天茶葉採夠了,她一面唱著,一面彎腰在老樹附近尋找新茶苗。

        通常在霜降前後,茶樹種子成熟落在地表,三、四個月後生根發芽,茶苗長成,便可試著移植。

        阿娘說,她樂意的話,可以再墾上兩畝地,多種些茶樹,這是對她侍弄茶葉的肯定。

        「有茶林、有大姊,沒有心愛的人。」

        一個突兀的男聲傳來,穆小花猛地起身往後看。

        那是個斯文的男人,穿著漢人的綢衫,做漢人打扮,一百七十公分左右,身材略微纖瘦,皮膚過度白皙,五官深邃,打扮得乾乾淨淨,手裡還學漢人拿著把扇子。

        以二十一世紀的眼光來看,是個小花美男,雖然不夠高,但是夠養眼,不過以這裡的審美來看,他是高的,他不像話的白皮膚和這裡有些格格不入,這裡連女人都曬出一身健康的小麥色。

        穆小花微皺雙眉,哪來的男人?

        早說過這裡的男人以進馬幫為榮,凡有幾分本事的男子,莫不把進馬幫當成人生重要目標,可長期在外的男人,怎能養出一身細皮嫩肉?更何況他還穿著漢人服飾。

        用膝蓋都可以猜得出,此人非富即貴,且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出自木王府。

        木王爺嚮往漢文化,花大把銀子從京城請來師傅,教導下一輩經史子集,聽說這些年府裡吃的喝的用的,無不模仿漢人。

        木王爺是此地的土司首領,由他帶領風潮,貴戶富人當然會群起仿效。

        「怎麼不唱了?」男人問。

        穆小花大翻白眼,他在這裡,她還唱什麼啊,又不是以賣唱為業!

        男人沒介意她的白眼,笑道:「妳果然聽得懂漢語。」

        她不只聽得懂、看得懂,還運用得很流利呢,想當初……剛穿越過來,雖帶著前身的記憶,她還是花了大半個月才克服心中障礙,試著用納西族語言與人交談。

        「公子有事嗎?」他靠得太近,她忍不住退開三步。畢竟要注意男女大防嘛,漢人都嘛這麼做。

        「漢語是跟誰學的,學得這樣好?」

         跟國文老師、跟小說作者、跟新聞記者……但,關他什麼事?撇撇嘴,穆小花瞇眼,開口,「請問……」

        「妳問。」他笑彎眉毛,真心實意的誠懇笑臉讓他看起來更順眼幾分。

        「我們熟嗎?」她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他,笑容可掬。

        吭?怎麼會問這個?下意識地,他實誠地搖搖頭。

        「既然不熟,我為什麼要回答你?」

        轉身,她把茶樹根裹上一層泥土,放進簍子裡,心裡盤算著,回家後先把茶苗種到茶園裡,這一批長到冬天,可以收下第一季冬茶,想到豐收,她眉開眼笑。

        她的茶賣出好價錢後,村裡有不少人家也想學她種茶,可他們哪有她的專業,一段時間後,田畝裡又種回苦蕎和青稞。

        她快步往家裡走,把木裴軒忘到腦後。

        居然……被無視了?!望著她的背影,木裴軒笑開,嶄新的經驗吶。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加快腳步跟在穆小花身後,她速度加快,他輕咳幾聲,隨著她的小跑步,他越咳越厲害。

        穆小花皺眉,試圖忽略,但他……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的,他咳得連腸子都快吐出來似的。

        聽不下去了,站定轉身,她望向他,他回看她,他忍不住笑出聲,一面笑還一面咳,那模樣明明很狼狽,卻誘發出她的同情。

        「你在跟蹤我?」

        「更正確的說法是,我在跟『著』妳。」

        「有事嗎?」

        「想知道妳的漢文是怎麼學的?」

        穆小花搖頭,確實啊,當地漢文僅僅在「上流社會」中流傳,這裡的人家要是請得起漢學師傅,就足以到處誇耀,像他們這種平民,能上東巴院唸書的已是寥寥無幾,哪有機會接觸到漢文?

        她太不小心了,這事傳出去,不知道會引發多少疑問。

        穆小花閉上嘴,對於無法解釋的事,她選擇緘默,她看了他一眼,轉身繼續走。

        他大步追上。「妳不想回答?」

        還用問?她這樣子,像是樂於回答的態度嗎?

        他想了想又問:「這是妳的祕密?」

        啊不然咧,是可以到處宣揚的八卦?

        「是不是不談這個,妳就願意開口?」他從不是個窮追不捨的男子,但是對她……莫名其妙地,他想要窮追不捨。

        穆小花滿臉不耐,出門沒看黃曆,怎就招惹一塊牛皮糖,還是顆名牌牛皮糖。

        他再咳兩聲,笑著改用納西語問:「是不是假裝沒這回事,妳就願意和我當朋友?行啊!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何況只是守個小祕密,前提是,妳必須是朋友。」

        穆小花不是遲鈍之人,這話已經不是純然的友善,而是確確實實的威脅—— 想保有祕密?就做朋友吧!否則……嘿嘿嘿……

        穆小花立定、轉身,面對他時他又咳了兩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臉色微紅。

        對自己語出威脅感到羞愧?真是可惡,更可惡的是,竟然說著邪惡的話,卻擺出一副無害無辜的表情。

        穆小花問:「你很缺朋友嗎?」

        她在諷刺他,他卻想也不想地坦然接下。

        「對啊,考慮考慮吧,我不會給朋友帶來困擾,比較喜歡給朋友帶來幫助。」揚揚眉,他把「困擾」兩個字加重音節。

        她輕哼一聲。「我習慣自助天助,多謝!」

        他指指她簍筐裡的茶苗,問:「妳想種茶?我有從中原來的茶樹,想不想要?」

        有茶樹的是他的庶妹木青瞳。

        之所以取名青瞳,是因為她有雙漂亮的眼睛,她長得嫋嫋婷婷,細柳生姿,甚迷人眼,見過她的人都忍不住讚嘆。

        她的美麗再加上她是這一代唯一的女兒,因此很得長輩寵愛,是被嬌寵大的千金小姐,多少養出幾分驕縱任性,凡是想要的,都要順從她的心意。

        前幾年她一時興起,讓父王從中原聘來幾個侍弄花木的好手,搜羅不少這裡見不著的花種樹木、種子秧苗,還給她搭起大暖房。

        她得意洋洋,漢語學得普通,卻學起中原貴女,季季辦賞花宴,邀手帕交進府炫耀。

        從中原得來的茶樹?瞬間穆小花整個人綻放光彩,看他的眼光變得不同。

        她可以種出不少東西,可惜這裡地處偏遠,能拿到手的只有當地物種,如果能有中原的……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個現實勢利的傢夥。

        她對自己的勢利感到汗顏,卻欲蓋彌彰地舉起三根手指頭,說:「交朋友,我有三不原則。」

        「哪三不?」

        「不交利益、不交背景、不交權勢,單純交心。」

        這算不算越描越黑?算!她臉上明明寫著「我要我要我要」,嘴上卻說得義正辭嚴,矯情的小樣兒看得他更覺得有趣。「行,我喜歡妳的原則,所以……我們是朋友了?」

        她沒應,是默認。

        她繼續走,他繼續跟。「我叫木裴軒。」

        姓木?她沒猜錯,是木王府的人。是正統還是旁支?不管正統或旁支,在這裡,凡是姓木就高人一等。「穆小花。」

        他詫異。「妳也姓木?」

        她撿起樹枝,在地上寫出「穆」字,此穆非彼木,同音不同義,身分階級差上好幾個段數。

        木裴軒更訝異了,她居然會寫漢字?府裡的妹妹和堂姊妹們雖然上過課,勉強能把漢文說得順暢,可口音和師傅天差地別,能認得幾個字已經不容易,能寫的更是寥寥無幾,沒想到她……她是從哪裡來的呀?

        木裴軒揣著滿肚子興趣,越發想與她親近。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村子,她沒回家,先帶茶苗往田裡去。

        她彎身植苗,他卻看得眼睛發直,這幾畝地是……茶樹?她把高大的茶樹變成矮叢?還修剪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若所有茶樹都長這模樣,採茶工人能省多少功夫?!

        他忍不住問:「妳是怎麼做到的?」

        小花微哂,能把喬木養成灌木,她不張揚得意都難,這叫什麼?叫做專業!講到專業的話題,她忍不住洋洋灑灑說上一大篇。

        「原則上野生茶樹無人管理,茶葉大多粗獷,葉大枝大,做出來的茶葉口感相對霸氣耐泡,至於管理良好的茶樹,因採集時葉鮮芽嫩,製作出來的茶葉雖然沒有野生茶樹那般耐泡,但勝在味道雋永清新。」

        其實野生茶多少帶點野味,有部分人喝過後會覺得噁心、胸悶、頭暈,寒性較重,且有一定的毒性,只是在二十一世紀因物以稀為貴,經過商人的不斷炒作,野生茶突然走俏,登上大雅之堂,價錢也不斷上漲。

        「莫非金老闆收購的茶,是出自妳的手?」

        穆小花點點頭,若能夠拿到中原茶種,她想嫁接,試著改良口味,或許能提升茶葉的層次。

        「真的是妳?!」木裴軒不敢置信,她只是個小姑娘啊。「味道獨特,我很喜歡。」

        「你有喝?不是聽說進貢朝廷了?」

        「是,府裡只留下幾斤,母親知道我喜歡,除了給父親留下的,剩下的全送到我那兒了。可惜量太少,再省還是喝光了,這會兒其他的茶都喝不下口,大哥嫌我嘴刁,託人從中原送茶來。」

        她這是碰到粉絲了?穆小花憋住,不讓驕傲表現得太明顯。「我那裡還有一些,是冬茶。」

        冬茶味道更好,只不過產量比春茶更少,她便留下來祭自己的五臟廟了。

        這裡的食物實在不怎樣,河魚腥羶多刺,沒有瘦肉精的野放豬肥得流油,羊肉甭談了,那股腥羶味兒是她絕對不碰的,至於氂牛肉……饒了她吧,沒有大量的香料和加工,誰吞得下去?

        因此她迫切想種出蔬菜鮮果,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

        「妳還有?!」他就好這一口,木裴軒高興得跳起來,今晨醒來,發現枝頭喜鵲喧囂,就曉得能有好運,這不,交到一個好朋友。

        這天,穆小花和木裴軒成為朋友。

        穆小花把他帶回家,本想讓阿娘下廚做幾道好菜宴請新朋友,她的廚藝不差,但阿娘的廚藝可是阿基師等級的。

        可惜阿娘進城了,她有一堆繡件要拿去換銀子。

        便是這次的錯過,才讓事情變得無法阻止,穆媋不止一次後悔,倘若這天別出門,該有多好?!

*             *             *

        穆小花的三不原則,在用幾兩茶葉換到三盆茶樹苗之後打破了。

        因為身分有用,權勢有用,利益更是有用到不行,所以三不原則悄悄換成—— 朋友有通財之義,兩肋插刀是身為朋友該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木裴軒這種良善暖男讓人無法討厭,於是兩人的感情以等比級數成長。

        身體弱、不太愛與人溝通的木裴軒,在穆小花面前就會變成話簍子,穆小花本就是個超級業務員,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夫一流,否則怎能從小農變成CEO?

        她沒有刻意,幾句話便挖出他的身世,她連問都不曾,他便交代自己的喜怒哀樂。

        話,說著說著便順了,心,交流交流著便通了,然後她明白他的寂寞。

        木裴軒打出娘胎身子就不好,家裡長輩對他分外寬容,上頭有六個哥哥,都是出自母親的肚皮,但木王爺既然嚮往漢文化,自然不會忽略中原男子三妻四妾、開枝散葉的「優秀傳統」,於是臨老入花叢,迎進幾個美麗漂亮、溫柔又善解人意的通房姨娘。

        幸好那時王妃已經年過四十,又得木裴軒這個老來子,所有精力全放在身體不好的兒子身上,沒精力與那群狐狸精較量。

        何況她有七個兒子,二、三十個男女孫子,一個比一個能耐長進,王妃的地位便是九級地震也無法撼動,因此王府後院還算相安無事。

        約莫是王爺年紀大、精力不足,雖然納進好幾個美女,卻只得木青瞳一個幼女,年紀和穆小花一樣,但穆小花的成長歷程刻苦自勵,而木青瞳則是一路被嬌慣養大。

        她天不怕、地不怕,從小到大闖過無數禍事,若非有王爺兜著,名聲早已壞到轟動武林、驚動萬教。

        王府裡的老王爺十年前過世後,才將爵位傳給木裴軒的父親,老王爺特別疼愛木裴軒,親自為孫子啟蒙,他過世後,老太君接手教導木裴軒,如今八十幾歲的人了,依舊精神矍鑠,神采奕奕。

        木裴軒說:「沒見過像我祖母那般剛毅的女人,年輕時,她可是個馬背上的巾幗英雄。」

        便是跟著祖母,木裴軒才愛上兵法,他常說:「若不是身為女子,祖母定是開疆拓土的大英雄。」

        他對英雄有強烈的崇拜,除祖母之外,他還崇拜大隋王朝的赫連湛。

        赫連湛是皇上的第九個兒子,年紀與木裴軒一樣,卻是武藝高強、驍勇善戰,這些年來領兵征戰邊關,保大隋百姓安居樂業,不受戰火波及。

        比起討論赫連湛,穆小花更喜歡聽他說木府老太君的故事。

        這就是女人啊,命好、命差,全看原生家庭和夫家。

        木裴軒的祖母從小在自由的環境中長大,性情豪放、不拘小節,對家事中饋不感興趣,成親後一顆心全在丈夫身上,不屑與妯娌爭奪。

        可最後大伯、二伯早亡,繼承爵位的反倒成了她丈夫。

        她就一個兒子,膝下沒有兄弟鬩牆的事兒,丈夫也不曾想過對外發展,一心一意教育兒子、照顧妻子。

        她一輩子被護著成長、茁壯,便是老了也活得恣意。

        相較起自己的阿娘,穆小花只能嘆三聲無奈。

        她沒見過阿爹,也許原主有,但穿越過來時她才四歲,對父親沒有半點印象,她問過阿娘,「阿娘,阿爹長什麼樣兒?」

        阿娘想起阿爹,眼眶微微泛紅卻又故作堅強,說他是極好的人,可講完這句後便接了一句話,她說:「儘管再好的男人,女人也萬萬不可折損翅膀,任人關在籠子裡,那麼天空再美再好,也不屬於妳。」

        她不知道阿爹是不是備下一座籠子將阿娘給鎖了,但她明白,阿娘可以貧、可以苦,卻無法失去自由,在許多女人眼裡,風霜雨露是苦,可在阿娘眼裡,那是上天恩賜。

        她又問:「阿娘,阿爹死去,妳傷不傷心?」

        阿娘想了半天,斟酌著回答,「離開那樣偉岸的男子,自然傷心,可想著從此便是海闊天空,便也明白了,老天爺不會虧待一個人到底。」

        她家阿娘是不是很先進?竟提早幾百年,在這樣的環境裡發展出女權意識,不願在婚姻中受限制。

        事實證明她家阿娘確實有本事,從她穿越到四歲的原主身上直到現在,整整十年,她親眼見證阿娘從無到有,勤儉持家,為自己買地買房、安身立命之外,還能開創事業版圖,也只有這樣的阿娘,才捨得撥出幾畝地,讓她去種植不知道會不會成功的茶樹,也只有這樣的阿娘,不著急為她訂親,早早把她給嫁出去。

        阿娘說:「我自己都害怕不自由,怎捨得妳也和我一樣,男人不好便不要了,沒道理非要吊死在一根繩子上。」

        她問:「阿娘,我成親後,妳一個人怎麼過?」

        阿娘不答反問:「妳什麼時候見我一個人過?」

        這倒是大實話,阿娘的人緣好,即便是寡婦也不曾讓人看輕,村裡的男男女女都喜歡她家阿娘,更何況……還有阿貴叔呢。

        阿貴叔是沈家馬幫的領隊,攢下不少家底,買屋置田,算得上村裡的大戶人家,可惜阿貴嬸福薄,十年前病死,留下一個兒子,和穆小花差不多大。

        阿娘和阿貴嬸感情好,阿貴嬸死的時候阿貴叔在外頭,阿娘允諾會好好照顧于大山。

        結果照顧著照顧著,于大山把她阿娘當成自個兒的阿娘了,自己有家不住,偏來擠她們的小石屋。

        阿貴叔長年在外頭跑,每次回來總說著外頭的山川風光,那些不曾聽聞的世界,教阿娘心生嚮往。

        他對于大山說:「過幾年,阿爹從馬幫退下來,就帶大山到外頭闖闖。」

        于大山不感興趣,他喜歡讀書作文章,成天夢想著戴官帽,可是看見阿娘羨慕盼望的目光,便說:「帶阿娘一起去。」

        他指的娘是穆小花的阿娘,他親生阿娘去世時他才四歲多一點,見小花喊阿娘,他不認輸也跟著喊,好像誰的聲音大,阿娘就歸誰似的。

        之後喊著喊著,再也改不過來。

        穆小花的阿娘和木裴軒的祖母、親娘是截然不同的女性,所以這個世界要怎麼說呢?

        有人愛山,有人就水,山山水水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處。

        在這樣的觀念熏陶下,和木裴軒的來往她表現得很自然也很坦然,不像其他少女,多講幾句話便幻想起木府七夫人的寶座。

        家裡有些逼仄,再加上不討喜的于大山進進出出,於是第一次見面後,她就不再把木裴軒往家裡帶,反倒是老往他的莊子跑。

        木府雖大,但上頭有六個哥哥,小時候還行,六個哥哥成親之後,陸陸續續有自己的娃兒,再加上服侍的下人,木府再大,人來人往的還是吵雜得很。

        木裴軒身子弱,喜靜不喜鬧,因此每年有大半時間是待在莊子上休養。

        木府莊子多,他獨愛鄰近秀喜村的莊子,因為有山有水,風光明媚,再加上地方大又清靜,且離木府只有三個時辰,因此成了他的休養聖地。

        那次,莫名地和隨身僕役走散,他才會遇見穆小花。

        雖說身子不好,可身為木府嫡子,多少要參與一些應酬,這裡民風不若漢人,男女之間並未有太明顯的分際,他見過的女子不算少,卻都覺得無知、無趣、無聊,碰上一個可以談天說地的穆小花,他豈還能撂得開手?

        於是從春到夏、從秋到冬,一年即將過去,兩人從朋友變成兄弟,什麼玩笑都開得起,什麼葷素都不忌,打打鬧鬧、說說笑笑,感情和親人一樣好。

        「七爺,穆姑娘來了。」全管事上前稟報,他很清楚穆小姐到,七爺心情就會大好,心情好,身體就會強健,王爺、王妃心底最掛念的就是這個。

        正倚在床邊看兵書的木裴軒聽見穆小花來了,急急忙忙下床,趿起鞋子就要往外走。

        他就曉得,只要幾把種子就能把她引過來,見過喜歡金銀珠寶、華服美飾的女人,見過喜歡珍饌美饈的女人,可是沒見過她這種的,可偏偏就是她這種女人讓他歡喜。

        瞧七爺跑得這麼快,全管事呵呵地跟著傻樂,頭一轉,看見放在床頭的木匣子,搖頭失笑,上前把匣子捧起來往前廳走。

        這是七爺曉得世子爺送完歲貢、打京城回來,特地讓阿保回府拿來的,大夥兒都以為七爺轉性子了,和小姐一樣愛上花花草草,殊不知哪裡是啊,全是為穆姑娘備下的。

        關上房門前,全管事發現床邊的鐵箱尚未開封。抿唇藏笑,裡頭全是七爺最喜歡的兵器,送過來到現在好幾天啦,摸都沒摸,倒是這幾把種子得到青睞,匣子開開合合不知看過幾次。

        看樣子,七爺對穆姑娘是真的上心。

        這是好事吶,王妃為七爺的婚事傷透腦筋,只道七爺身子弱,在這方面不開竅,如今……也許可以往府裡透個口信,替七爺尋門好親事。

        至於穆姑娘,雖當不了正室,但抬個姨娘不成問題,瞧七爺待她如此上心,日後定不會薄待她。

        彎起眉眼,全管事和他的七爺同喜。

        進門前,木裴軒忍不住又咳上幾聲,看他這副模樣,穆小花忍不住嘮叨。「跑這麼快做啥,我又不急著走。」

        「不急嗎?太好了,留下來吃飯?」

        「這可不行,估計這兩天阿貴叔就要回來了,大山鬧著我阿娘,要給他阿爹接風。」

        這麼亂的關係,要是在中原,阿娘肯定會被人戳脊梁骨,可在這裡……加入馬幫雖然賺得多,卻也風險大,每趟下來總有人死傷,若是所有寡婦都不能拋頭露面、不允許再嫁,此地的人口總數恐怕會急速下降。

        「那怎麼說不急?妳待不了多久。」他悶了!她來,他總想著,她能多待一會兒、再待一會兒就好,她走,他便開始扳著手指頭算,下回見面還得多久?等待的感覺不好受,他恨不得能時刻把她留在身邊。

        留在身邊?突地,一個念頭鑽入腦袋瓜,心……忍不住雀躍!可以嗎?他這樣一個病秧子,能把她留下嗎?

        穆小花看看天色,道:「午時未過,我可以待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很久嗎?他花那麼多功夫,只換來兩個時辰?木裴軒有些不滿。

        他的不悅表現得太明顯,穆小花失笑,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吶,還不懂得隱藏自己。她伸手,嬌俏問:「給我的種子呢?」

        他背過身不回應,耍起小性子,全管事趕忙上前,把木匣子遞過去。

        小花沒理他,打開匣子,只消一眼便樂開了花。「這個……很難弄到吧?」

        應該說難的,讓她承自己的情,可木裴軒是驕傲的男人,再難也只會輕描淡寫。「倒也不難,我妹子只想種可以炫耀的花,至於開不了花的秧苗種子,沒多大興趣,我只是順口要來的。」

        倒也不難?噗!全管事噴笑。為這些種子,七爺想盡辦法討好世子爺,還擔心著呢,信一封封往京城送,提醒世子爺甭忘記,多大的事兒啊,這般勞師動眾的。

        全管事這一笑,穆小花懂了,繞到木裴軒跟前,她把匣子遞上,指指格子裡頭圓滾滾的深色種子,說:「這是菜籽、這是綠豆、這個是瓜類,真真是太感謝你了,我正打算弄間能透光的屋子種菜蔬,要是能夠種成,冬天就有菜可以吃啦。」

        實話說,她超級佩服自己的腸胃,在少蔬少果的環境下,她居然沒有便祕困擾……肯定是她勞動量夠多,至於那些高門大戶、四體不動的貴人們,肯定沒有她的好運道。

        「綠豆是什麼?」

        「等我種出來,熬上一大鍋給你嚐嚐,那味道……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嚐。」在現代要吃綠豆不難,在古代,唉,她對綠豆湯的思念真如滔滔江河,奔騰不已。

        「有妳說得這麼好,莫不是妳誇張了?」

        見他鬆開眉頭、不耍性子了,穆小花咯咯笑開。「倘若你吃一碗,不想再要第二碗,便算我輸,我允你一件事,倘若你一吃上了癮,就要想辦法再給我弄一匣子種子。」

        這個賭約可以打,反正不管她贏或輸,他總會想盡辦法給她弄來種子。木裴軒點頭問:「妳方才說要弄間能透光的屋子,是不是指暖房?」

       「對,你見過?」

       「木府裡頭就有一座,是漢人師傅蓋\的,在暖房裡種花,一年四季都能開。」

        大理氣候四季如春,日照足,降雨夠,照理說養什麼都好長,只不過晝夜溫差太大,往往白天如夏,夜晚即入冬,再加上地形複雜,海拔高低懸殊,氣候差異顯著,嬌嫩一點的菜蔬不易養活,往往白天長得好好,一個晚上下來就凍死了,因此百姓大多是種好養的植物。

        穆小花想要一座暖房,目的不僅僅是為著增暖,更是恆溫。「真的嗎?我可不可以請他們幫忙蓋?」

       「妳有銀子嗎?」木裴軒斜眉望她。

        這可踩著她的短處啦,家裡的銀錢歸阿娘管,蓋間連聽都沒聽過的暖房,不知道阿娘能不能同意,就算同意,年初阿娘剛買下幾畝地,不曉得還能不能拿得出銀錢。

        難倒她了?木裴軒雙眉微挑,「我的月銀有限,過去又沒在這事上頭花心思,怕是身邊也沒剩多少銀子,請師傅千里迢迢一趟路來蓋暖房,沒有個三、五百兩,哪裡請得動人。

        「要不我同母妃說說,想在莊子裡搭個暖房,蓋在莊子裡,錢自然由王府支付。往後妳有空就來照顧菜苗果蔬,不管種出多少都算妳的,我不和妳分,行不?」

        聽著七爺的話,全管事心裡咯登一聲,這是公然說謊啊,什麼千里迢迢?師傅分明住在王府裡頭,更別說師傅是僕,七爺是主,想讓他們到哪裡做什麼,還不是一句話的功夫,哪裡需要使銀子了?

        就算需要……七爺的小金庫明明富足得很吶!

        木裴軒笑盈盈地等她上勾,他清楚得很,對那些草草樹樹的,她可花心思啦,如果暖房蓋在莊子裡,她肯定天天來報到,不會隔三差五還得他用東西引誘才肯出現。

        穆小花猶豫了,阿娘雖不過問她的行蹤,可天天上山,日子久了,多少會有疑惑,只是暖房……著實太吸引人……

        見她久久不發一語,他再加碼下注。「阿保說,在城裡看見有人賣葡萄苗,問我要不要,如果蓋起暖房,能不能種得起來。」

        葡萄……天,那種花青素超多的東西?噹!穆小花兩眼發光。

        因商業興盛,葡萄於百姓倒也不是什麼傳說,只是貴得讓老百姓吞不下,只有財大氣粗、諸如木王府之流的人享用得起。
倘若、如果……一咬牙,她重重地點頭,說:「行吧,就蓋在這裡。」

        上勾了!木裴軒揚眉,那模樣,像偷了腥的貓。

        全管事忍不住嘆氣,穆姑娘看起來一臉聰明相,怎就被七爺誆了呢?

        可能怪她嗎?七爺天生一副實誠相,人人都說他善良,可不是跟在身邊的人,哪裡知道七爺那付腸肚九彎十八拐的,再能耐的人都會被他給拐得團團轉,就是王爺、王妃也得入套!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0:51:29


        十一月,阿貴叔回來了。

        中午阿貴叔到穆家報到,手裡抱著一塊大石頭,光看就覺得重。

        他曬得更黑了,不過精神奕奕、身子結實,三十幾歲的熟男看起來像二十幾歲的小夥子,尤其是笑的時候,露出一口大白牙,憨厚可親的模樣真討喜,和她家阿娘站在一起,分明是郎才女貌。

        穆小花就不懂,阿娘幹麼光和阿貴叔搞曖昧,卻遲遲不肯鬆口嫁人?

        她不會反對這件親事,雖然挺討厭多一個弟弟,尤其那個弟弟叫做于大山。

        于大山—— 一個古靈精怪、嘴巴惡毒,會讓人想咬斷牙根的臭小子。

        進門,阿貴叔把石頭往窗邊的櫃子上擺,下頭還放了個木架子,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歡。

        他就曉得這石頭擺在這裡好看,木架子還是他這一路上親手刻的。

        「阿貴叔,你幹麼帶石頭給我們?」

        他憨厚一笑,說道:「上回妳在集裡,喜歡一塊紋路漂亮的石頭,可老闆價錢開得太貴,妳阿娘捨不得,這回出去,恰巧看見,就順手帶回來。」

        阿貴叔這是在討好她,她哪能不知?「阿娘要知道你亂花錢,肯定要叨唸。」

       「很便宜的,才六兩銀子。」

       「六兩?!都能買一畝良田了,厚,阿貴叔慘囉。」她笑著睨他一眼。

       「那、那……說我路上撿的?」他緊張兮兮模樣逗樂了穆小花。

       「行啊,阿貴叔打算拿什麼封我的嘴?」她笑眼望著阿貴叔。

       「這個行不?」他從懷裡掏出個木匣。

        穆小花接手打開,裡頭有幾顆紅寶石,哇咧,她知道這時的緬甸很落後,寶石比糧食便宜,一匹上好的綢緞可以換上一匣子,可阿貴叔也未免太大方了。

        她摀住自己的嘴巴,用力搖頭,悶悶的聲音從手指後方傳出。「封住了!」

        阿貴叔笑得兩道濃眉相聚,揉揉她的頭髮說道:「給妳攢嫁妝,將來我們家小花要風風光光出嫁。」

        鬆開手,她勾起阿貴叔的手臂,親暱道:「要攢嫁妝也是我阿娘先攢,阿貴叔等急了吧?」

        一問,阿貴叔的臉爆紅,她在大山那死小子身上吃的癟,在阿貴叔身上全討回來啦。「阿貴叔說說,這回掙了多少,能不能給阿娘下聘?」

        想到她家阿娘,阿貴叔僵硬的五官變得異常柔軟。

        馬隊回來,于貴到主人家卸完貨、領過銀票,就到街上賣貨。

        在主家做那麼多年,得到主人信賴,升上領隊之後,他便有權帶上一輛私人的車,跟在馬隊後頭跑。

        買貨賣貨這種事,全仗一雙利眼。

        他帶去的鹽、茶葉和上一趟從京城帶回來的絲綢,在緬甸賺到不少銀子,他用賺得的銀兩在當地買下玉石珠寶和漆器,裝了滿滿一車。

        一趟遠路,讓這些貨品變得身價非凡,若是賣到京城,再讓高明的師傅打磨雕飾過,會更水漲船高。

        阿貴叔笑著撓撓頭,回答:「還好,如果妳阿娘點頭,我隨時可以下聘。」

        穆小花咯咯笑開,分明是再精明不過的漢子,可每回出現在她們母女面前,他卻是一副憨厚樣,偏又不是裝的。

        她曾聽過一個實驗,讓一個女人束胸,走到一群正在交談的男人面前,男人不會有反應,繼續交談,但同一個女人穿上性感衣服、擠出乳溝,再次走到男人面前,他們大腦會瞬間分泌大量的腦內啡,感到無比興奮。

        換言之,並非女人胸大無腦,而是胸大的女人會讓周圍男性變得無腦。

        她家的阿娘符合這種狀態,再加上漂亮的五官外表,她想,阿貴叔想在阿娘面前表現出有腦袋,有現實上的困難。

       「還好是多少呀?說吧說吧,反正阿娘早晚會告訴我。」

        他靦腆回答:「連同主家給的兩百兩,這次進帳近三千兩,是運氣好。」

        哇塞,三千兩!

        難怪都說好男就得進馬幫,在田裡從年頭忙到年尾,能夠養家活口,再攢上幾兩銀子,就得感激老天庇佑,讓她得意到掉渣的茶葉,也不過換得幾百兩,阿貴叔這趟出門,還不到一年呢,進帳就這麼多?

        不過這得看人,三十幾歲能當上領隊的沒幾個,而目光精準,能找到正確貨品做成買賣的人更少。

        十幾年前阿貴叔走一趟緬甸,發覺玉石是好貨,可是得懂得挑玉,之後他押隊進京時,帶回幾本玉石書籍,花大筆銀子請人翻譯,從此日夜苦讀,再加上親身到當地學習,換來一身本事,幾回試著出手,從小賺到大賺,這當中的功\夫和眼力,可不是一句「幸運」可以道盡的。

        「妳阿娘呢?」

        「又要把銀票交給我阿娘?阿貴叔就不怕阿娘捲款潛逃?」

        這些年,每出一趟馬隊都得大半年才回得來,阿貴叔說銀票和兒子帶在身上不方便,交給阿娘保管才安心。

        也虧得他全心信任,阿娘才敢作主幫阿貴叔買田買地,尋的全是良田,佃與人耕作,每年收回來的租子又是一筆收入,阿娘再把收入投入買地產,現在阿貴叔名下有近千畝田地,至於現金她就不方便問了。

        因此村裡誰不曉得阿貴叔家產多,誰都想把女兒嫁給阿貴叔,即使是買一送一的交易也願意。

        好心的鄰居大嬸讓阿娘把肥肉給咬緊囉,別讓旁人插手,阿娘聽見這話只是默默笑著,不多話。

        但穆小花看得出來,阿娘信心滿滿,不曉得是兩人早有默契,就差那麼點時機,還是阿娘天性豁達。

        搖搖手,阿貴叔連聲說道:「不怕,不怕。」

        在阿貴叔眼裡,他和阿娘早就是一家人,不管有沒有成親。

        古人守信守諾,阿娘答應阿貴嬸照看孩子,連契約都沒立,就一句口頭話,阿娘便貫徹到底。

        人在做、天在看,這樣的品性,若穆小花是男人也會心喜,更甭說外在模樣,阿娘雖然年近三十,可腰是腰、腿是腿,一張俏臉人人瞧。

        穆小花隨了娘親,越長大樣貌越像,濃眉大眼,瓜子臉,五官明媚,肌膚更是得天獨厚,天天在陽光下勞作的人,偏有一身雪白肌膚,誰見了不嫉妒?

        說到這點,她就遠遠甩于大山幾條街啦,大夥兒見到她總說:「一看就曉得妳是妳阿娘的女兒。」

        這話可沒人對于大山說,就算他把「阿娘」兩個字喊得震天價響也沒用。

        「阿娘去鎮上賣繡品,傍晚才回來。」

        「我去接她,晚上別開夥了,我到飯館帶些菜回來。」

        「嗯,多謝阿貴叔。」

        「自家人道啥謝?」

        這時,于大山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指著她的鼻子說:「收下我阿爹那麼多東西,還喊阿貴叔,不懂得感恩圖報。」

        他剛從東巴院下學,大大的包袱背在小小的背上,都快把人給壓垮。

        「哦,你不喊我阿娘嬸子,是因為感恩圖報囉?」她從鼻子輕哼一聲。

        「錯,我是想搶走妳家阿娘。」

       「那也得搶的走才成吶,這兩家人變成一家人的事兒,得我點頭,我一天不點頭,你就乖乖當隔壁鄰居吧。」

       「我不急啊,反正妳很快就要嫁掉,到時……嘻嘻嘻……」

        小屁孩,怎麼會有人那麼討厭,四歲時哭著把她從阿娘床上踢下來,理直氣壯、霸佔她的位置,之後搶飯搶菜、搶阿娘注意力和關愛,若非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老靈魂,肯定會暗中下藥,把那張臭嘴給毒啞。

        「還不知道嗎?我不嫁呢,我要守著阿娘一輩子。」

        「說得那麼大聲,也不怕閃舌頭,村口那頂藍篷馬車裡的胖金哥是來找妳的吧,還守一輩子呢,能守得過今晚就不錯啦。」

        乾柴呦!烈火呦!這一燒,不曉得柴房會不會倖存下來,他皮癢地衝著穆小花邪笑。

        藍篷馬車?是木裴軒?不會吧?他只來過那麼一回,又相隔一年多,不是他,肯定不是!

        微微發愣,穆小花還沒做出反應,就見小屁孩拉著阿貴叔走了,一路走一路叨叨說著,「阿爹,咱們去找阿娘,就在鎮裡吃了吧,別理穆小花。」

       「胡說什麼?那是你阿姊。」于貴伸手朝兒子後腦巴下。

       「這麼兇的阿姊,我可不認。」

       「不想認阿姊,就別認阿娘。」

       「她是小花、我是大山,怎樣都比她大,還得她喊我一聲哥吶。」

       「你比小花小三個月。」

       「我個頭比她高三寸。」

        兩父子一面走一面爭執,穆小花看著看著笑了,她挺羨慕這樣的親子關係,前輩子父母嚴厲,對孩子期待高,親子間總有層隔閡,哪像阿貴叔……

        穆小花笑著抬高下巴,得感激她家阿娘,要不于大山那個小屁孩肯定會長成人憎狗厭的歪苗子。

        她轉身往屋裡去,卻聽見外頭出現馬蹄聲……不會吧,真是木裴軒?

        打開門,馬車已經停在門口,阿保駕的車,簾子掀開,一張笑臉出現在車簾後。

       「怎麼這表情?看到我不開心?」木裴軒問。

       「沒,你怎會這時候過來?」

       「我回木府,一早就出門往秀喜村趕,可路上遇到兩場婚禮給耽擱了。」

       「今天是好日子呀。」穆小花接話。

       「成親為什麼非要挑好日子?」依他看,挑人遠比挑日子重要。

        穆小花笑道:「因為成親之後就沒好日子過啦。」

        噗哧一聲,木裴軒和阿保大笑不止,一句話都說不成串。「未出嫁的胖金妹……噗……這話……千萬、千萬……別給妳阿娘聽見。」

        看兩人笑得前俯後仰,穆小花一時興起。「再給你們說個笑話?」

       「行,妳說。」

       「有男人犯了事,被抓進牢裡,妻子去探望他,心疼道:『你在這裡受苦啦。』男人回答:『沒事,監牢和家裡差不多,不能喝酒、不能出門,一樣要看人臉色,夥食也一樣差。』」

        前笑未止,後笑又起,兩人捧著肚子,咯咯笑不停。

        阿保心裡開心吶,七爺身子弱,從小到大只有悶著的分兒,幾時見他這般快意了,這穆姑娘……全管事說的對,她是個好的。

        穆小花雙手橫胸,望著哈哈大笑的木裴軒,蒼白臉龐多出幾分血色,有了健康的模樣,心也甜著。

       木裴軒笑夠了,跳下馬車問:「妳幾時有空?」

       「有事?」她把人領進門。

        才來第二次,他便熟門熟路地進屋,端起茶壺給自己倒水。

        壺裡頭是涼茶,木裴軒喝了肯定要咳嗽,穆小花拿走茶杯,低聲說:「我去給你沏新茶。」

        他沒堅持,鬆開手,追在她身後問:「暖房已經蓋好,妳什麼時候過來種菜?」

       「這麼快?從中原到這裡得一兩個月吧,我以為至少得等到明年。」

        謊話被戳破了!裴軒尷尬一笑,說道:「我不知道府裡又蓋了一座暖房,師傅都在呢,我便讓他們先到莊子上做了。」

        她從罐子裡倒出乾燥的玫瑰花瓣,再添點蜂蜜,把沏好的茶盞往他面前遞。

        他問:「怎不沏普洱,我不愛喝這個。」

        「春茶沒啦,冬茶還未採收呢。」

        與他認識在今年初春,本想聽阿娘的話,茶葉就甭供木王府了,卻因為「新朋友」,最終還是把春茶、冬茶全交給了木裴軒。

       收到茶葉,木王爺心情大悅,一斤茶給三兩,還賞下十兩銀子,讓她往後有多少供多少。

        可她最怕的就是市場壟斷,遲遲不給回應。

        提到茶葉,兩人聯想到冬茶,木裴軒知她猶豫,開口道:「妳如實告訴我,我不為難妳。」

        「告訴你什麼?」她還想裝傻。

        「今年冬茶,可以收多少?」木裴軒不允。

        「兩百斤左右吧。」她想了想,老實交代。

        「妳是不是想留下來,交給妳的阿貴叔?」

        穆小花詫異,他居然能摸透自己心思?好,要敞開天窗說亮話是吧,也成!「王爺把茶葉往京城裡送,不知價格要哄抬多少倍,與其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己人。」

       「妳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請說。」

       「妳打算讓這些茶以多高的價錢賣出?」

       「有差別嗎?」

       「如果妳只打算賣三、五兩,確實可以讓于貴帶到京城賣與商家,在這種情況下,妳需要考慮的是茶園每年可以供應多少產量?會不會因為品質太好,惹來旁人的眼紅爭奪,到時于貴若賣給東家、不賣西家,得罪京城權貴,妳能不能收拾後果?

       「若妳計劃賣三、五十兩,就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喝得起了,販售對象非富即貴,在這種情況下,妳更需要人脈靠山,否則不管得罪哪路人馬,都不是能夠輕易解決的。倘若交給木王府,便可以省去這些麻煩,至於價格,可以再談。」

        對哦,她忘記這不是公平貿易的時代。「所以木王府有人脈?」

       「妳知不知道上回的六十斤茶,去了哪裡?」

       「不知道。」

      「宮裡,全都上貢了,我們一斤都沒留。」他喝的還是穆小花私底下送的。「皇帝發話,有多少全送到振興茶鋪,那是皇太后娘家。」

        穆小花愁眉,皇帝老子表孝心,想讓皇太后娘家人得利,連木王爺都不敢說不,她又豈能置喙?

        悶悶地,她點頭低聲道:「明白了。」

        看她一臉的不甘願,木裴軒笑道:「放心,我會替妳爭取更好的價錢,至於茶葉,就種那幾畝地吧,別再擴種了。」

        她本來就沒打算擴種,種茶、管理茶園不困難,難的是製茶技法,每個環節都得小心翼翼,否則品質會大打折扣,她不想把製茶術傳出去,就得親自動手。

        製茶期雖說不長,可時間擠在一塊兒,往往得熬上好幾天不眠不休,她又不傻,有命賺也得有命花。

        「嗯。」她有些悶,想像很美好,可一旦實行竟是困難重重,看來在這個時代裡,她當不成CEO。

        穆小花進屋,抬出一個扁平的四方盆,裡頭綠豆已經長成三、四公分的芽苗,兩片嫩綠的葉子夾在種子中間,眼看就要伸展開。

       「妳已經種上了?」

       「本來想先種在田裡試試。」

        綠豆喜熱,屬短日照植物,可以在春夏播種,不過這裡四季如春,雖然氣溫偏低,日夜溫差大,可她還是想試試,待長到子葉展開,再移植到泥地裡,到時看看生長情況如何,倘若不差,不一定非要往暖房裡種。

        「不必,種我那兒吧!」木裴軒決定。

        她想想也是,雖說四季如春,可山區早晚還是會冷,過秋後說不定還會降霜下雪,種子不多,若辛苦培育出來的秧苗就這樣沒了,多可惜。

        「好吧,你先幫我把幾盆豆苗帶回去,我明天過去種。」

        「行!」想起往後能天天見著她,木裴軒忍不住雀躍。

        見她仍神色鬱悶,木裴軒道:「我回府要幾盆花送妳?」

       「不必啦。」她也能種花,只是對糧食產物更感興趣。

        這裡本就四季如春,繁花似錦,各花有各自風情,野花家花一樣美麗,都說無利不起早,她沒必要為視覺饗宴勞動身體,當然,如果一盆花可以賣十兩銀子就另當別論了。

        「我還以為女孩兒都喜歡花。」

        「我自己都是小花了,對其他花兒,只有仇人見面、份外眼紅的競爭情結。」

        能夠說笑了?所以那點不快已經拋諸腦後?木裴軒鬆口氣,跟著笑開,她的情緒早就能影響自己,她開心,他便愜意,她心悶,他怎麼都愉悅不了。

        「明天一早讓阿保來接妳。」

        「別別別!」想起讓人頭痛的于大山,不曉得他會不會在阿娘面前嚼口舌。「我自己過去。」

        「那明天……留下來吃午飯吧。」

        「是要我留下來吃午飯,還是要我留下來做午飯給你吃?」

        她挑眉,望他兩眼,望得他臉紅紅、耳粉粉,啊就……她的廚藝確實比府裡的廚娘好啊!

        「知道了,我會留下,你快回去吧。」

        目的達到,木裴軒起身往外走,當視線接觸到櫃子上頭那顆石頭時,咦了一聲。

        「怎麼了?」

        「妳怎有這塊石頭?」石頭頗大,他沒抬起來,光是就著光線左瞧右瞧看半天。

        「不對勁嗎?是阿貴叔從緬甸帶回來的。」

        半晌,他眉開眼笑的站直身,問:「有沒有聽過賭石?」

       「沒有。」石頭也能拿來賭?中國人的賭性是有多堅強啊?

       「這是一門生意,有些石頭就外表看不出所以然,但裡頭蘊藏著水晶、玉料,商家會把那些瞧不準裡頭有沒有寶物的石頭拿出來賣,有興趣的客人可以賭賭看,花錢買下,讓商家剖開石頭,若裡面果真有好東西就賺到了,若是沒有等同於輸了,當中有賭博意味,因此叫做賭石。」

        穆小花點點頭,問:「所以呢?」

        他撫摸石頭,笑逐顏開。「我敢說這裡面有好東西,還不少。」

       「你怎麼知道?」

       「妳以為我只研究兵法兵器?我也花不少時間研究玉石。」

        家裡有六個哥哥,除了承爵的大哥需要學會管理政務之外,其他的哥哥們各自掌理一方生意。

        目前府裡掌管玉石生意的是三哥,他是個玉石迷,他和三哥感情好,在三哥的薰陶下,對玉石知識頗豐。

        「所以……」

       「交給我,我讓阿保扛回去,再讓鋪子裡的管事來看看。」

        穆小花點點頭,木裴軒怎麼說她便怎麼做,沒想過他會貪了自己的東西,就像阿貴叔從來沒想過她阿娘會捲款潛逃,這樣子的信任需要長時間培養,但木裴軒與她並未花太多時間。

       也許這是緣分,也恰恰是這個緣分讓穆小花相信,自己從千百年後穿越到此,便是為著結識這個男人。

*             *             *

  馬車緩緩進入木家莊子。

  這會兒誰都看得出七爺有多討好暖房裡那位姑娘,前些日子才急巴巴地讓人從王府裡調來工匠,在莊子里建起暖房,昨兒個大清早剛從木王府回來,晚上又讓阿保回一趟王府。

  這不,又有兩輛馬車從城裡過來,只是不曉得七爺在瞎折騰什麼?

  別人怎麼想的他不知道,全管事卻是樂觀其成,七爺能開竅,王爺王妃就鬆口氣,他們可是日盼夜盼,盼著七爺早日成親。

  暖房的規模比想像中大,原本穆小花只想小打小鬧,滿足自己的五臟廟就好,可他竟闢出這麼一大片,想企業化經營嗎?

  暖房確實做得不錯,屋頂上頭開著幾十扇窗子,白天推開木窗能讓陽光曬進來,夜裡氣溫驟降,拉上窗、燒起炭,不但可以防霜雪還能保溫。

  木裴軒心細,特地尋來幾個手腳俐落的小廝幫忙,沒多久功夫,她的綠豆苗全種上啦,她還挑挑撿撿播上幾樣菜籽。

  忙完暖房的事,她進廚房準備做幾道菜,感激好朋友的幫忙。

  芙蓉蛋、蝦球、炒野菜、泡菜肉片和一道酸辣湯,製作泡菜的大白菜是她用幾個花盆種的,日裡搬到院子裡曬太陽,夜晚搬回屋裡,辛苦幾個月才得了那一小盆。

  平日裡木裴軒胃口不好,再加上一桌油膩葷菜,往往只吃了幾口飯便停箸。

  不能怪廚子,在這裡,肉類的取得比菜蔬容易,所以穆小花的菜一上桌,木裴軒便餓了!

  夾一筷子野菜入口,細嚼細品,笑容溢出,連苦澀野菜小花都能做得如此爽口,倘若……他勾起嘴角,心滿意足說:「我開始期待暖房裡的收成。」

  「蛤?我還以為暖房裡的收成全歸我。」她瞠大眼睛,表情誇張。

  「貪心,種那麼多,你吃得完?」

  「喂,話是你親口說的,又不是我逼你的。」

  「看在我找人給你指使的份上,分我一點吧。」他說得可憐兮兮。

  穆小花笑了,夾點泡菜炒肉放進他碗裡。「吃吧吃吧,話那麼多!」

  她沒應承,可木裴軒明白,自己的未來菜不愁吃啦!

  原本一碗飯都吃不下的他,這頓硬是吃掉了兩碗,吃得肚皮漲起,被穆小花拉到外頭消食。

  看著七爺歇不下的笑意,阿保忍不住多話。「穆姑娘要是天天做飯給七爺吃,七爺肯定能胖上幾斤肉。」

  一個栗爆彈上阿保額頭,木裴軒說:「你當爺是豬啊,秤斤論兩的。」

  穆小花呵呵樂著,「阿保哥這話倒沒說錯,你實在瘦得天怒人怨,瘦得很礙眼。」

  「我礙著你的眼啦?」他不滿地朝她猛瞪。

  她眉一橫,瞪回去,只是生氣的表情卻配上溫柔的聲音,穆小花說:「待會兒教你們家廚娘幾招,男人還是得養得壯實些才好看。」

  「她們要是學得會,我能餓出這副德性?」小花又不是第一次做菜,祭他的五臟廟。

  冤枉哦,阿保替廚子抱屈,七爺這話說得不厚道,廚子做的菜誰不誇,明明是七爺太挑嘴……不過怨啥呢?誰教穆姑娘做的菜,又香又好吃。

  「不然,我能當你家廚娘?」

  「有何不可?」最好當他一輩子的專用廚娘,他怕怕地在肚子裡補上一句。

  「想得美。」

  她朝他皺皺小巧的鼻子,可愛的表情讓他無法不動手動腳,掐上她的鼻子,柔嫩的觸感讓他捨不得鬆手。

  「好啊,我美美地想、你美美地做,總之不會讓你吃虧。」

  不會讓她吃虧?這話從他們認識之後他就老說,搞得好像她與他來往,圖的就是一個不吃虧。

  她不現實、不勢利,她與人往來全憑真心,卻被他搞得像個勢利小人,偏偏啊……有一堆「不吃虧」的事實例證,讓她無從辯解。

  她在不知不覺中收下無數好處,一次兩次三次,慢慢地,不曉得是習慣成自然還是被制約,每回碰到事,想到的第一個求助對象就是他。

  好像只要他在,所有為難的事通通可往他身上推,自己落得一身輕鬆。

  這情況不好,人不能過度依賴,否則靠山山倒,不會落個好下場。

  只是她不圖著輕鬆,輕鬆卻自動找上門,她不圖著利益,他卻親手把利益奉上,你說說你說說,她得有多堅強的意志力,才能把好處拒於門外?

  很次以後她才發現,他就是這樣子,一點一點把她給寵壞的。

  這一刻她想,也許該設下攔門,攔截他過度的善心。

  這時,小廝匆匆自前院走來,跑到木裴軒跟前稟報。「七爺,您要的人來啦,全管事已經把人領到偏廳。」

  「到了?這麼快?」

  阿保抓抓腦門,能不快嗎?三爺對七爺的事兒有多上心,七爺一封信過去,立刻連人帶車都給送過來。

  「小花,走!」木裴軒拉起她。

  「去哪裡?」

  他笑彎漂亮的雙眼,說道:「去了便知道。」

  然後她的手被他摟在掌心,微微的涼、微微的軟,微微的……又沒吃糖,卻覺得眼底嘴角都沾了甜味兒。

  偏廳裡,白白胖胖、滿臉福相的胡掌櫃正坐在椅子上,細細看著桌上的大石頭,正是阿貴叔帶回來的那一塊。

  幾名工匠或立或蹲,圍在石頭旁,一個個看得仔細。

  見木裴軒進來,大夥兒連忙起身,上前招呼。

  「七爺。」

  「一路辛苦。」

  「不辛苦。」胡掌櫃說道。

  「你們覺得裡頭可有東西?」木裴軒問。

  「應該有,只是不曉得成色如何,依我看……」

  木裴軒和胡掌櫃兩人對著石頭指指點點,穆小花不懂,聽著聽著便神遊太虛。

  昨天阿貴叔沒理會大山,還是上館子買了幾道菜回來,兩家人圍在四方桌邊吃得歡快,阿貴叔說起路上的見聞和趣事,聽得阿娘眼睛眨也不眨。

  她清楚,阿娘心裡頭有多嚮往,只可惜是女兒身,只可惜身邊還有個拖油瓶,不得不把她圈在小小的土地裡,日夜為生活操心。

  夜裡,阿娘悄悄問她,「阿貴叔送給你的石頭呢?」

  石頭尚未剖開,裡頭是什麼不確定,她敷衍道:「朋友懂玉,想帶回去瞧瞧,看看裡頭有沒有玉石。」 

  阿娘叨念她幾句,怨她鑽進錢眼裡去,阿娘的表情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心動、是喜歡上啦。

  既是喜歡,為何不當家人?難道是顧念女兒?

  想著想著幸福洋溢,那是她的阿娘啊,事事為她著想。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阿媛,攔著擋著不讓阿娘再嫁,阿媛擔心阿爹攢下來的家當便宜別人,又怕自己的嫁妝給少了,可她出嫁後,她阿娘一個人,漫漫歲月要怎麼過?難不成一個人孤零零倚門到老?

  昨兒個晚上她滿心琢磨,怎地說服阿娘嫁給阿貴叔,就算多個屁孩弟弟她也認了,可阿娘沒理會她的心思,只追著問她哪裡來懂玉石的朋友?

  穆小花笑笑,故作神秘。

  她不說,阿娘也不追問,只提醒她,男人的外表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兒,心好,才會待你好。

  她知道,阿娘是信她的,一如她信任木裴軒。

  回過神,有經驗的工匠對著石頭指指點點,討論要從哪裡下刀,只見一個個笑得嘴巴幾乎咧到後腦去,怎就這麼開心?是覺得好笑,還是裡頭真有大寶貝?

  她望向木裴軒,他揚揚眉,繼續看著工匠。

  「七爺,解石了?」胡掌櫃問。

  「嗯,解石了。」

  他點頭,就見幾個人湊上前,拿起工具解石,她看著認真,一夥人動手動得仔細,不多久石頭剖開,裡頭綠得耀眼的玉石出現。

  有人驚呼,「是上好的翡翠吶!」

  有人訝道:「這麼大塊,得值多少錢?」

  木裴軒更樂了,驕傲地朝她努努嘴,沒說話,她卻是明白,他在說一一瞧,我沒教你吃虧吧!

  初認識時,還以為他就是個病弱少爺,不缺吃喝,心慕漢文化,沒事當當假文青,可越是接觸越明白,他並非她想的那樣。

  他博學多聞,一副病弱的身子,卻醉心兵書武藝,木王爺無心政事,他卻對大隋朝堂摸得一清二楚,他對什麼都抱持高度興趣,對什麼都懂上幾分……弄到最後,她這個二十一世紀人類能在他面前顯擺的,只有農事專業以及滿肚子的古龍金庸和電視劇。

  偏他對她的傳奇故事感興趣,聽著她的故事,欲罷不能,惹得阿保笑話她,「往後姑娘不種糧了,還可以說書糊口。」

  「七爺,這翡翠讓老奴帶回去吧。」胡掌櫃眉開眼笑,嘴巴都快喇到後腦去了。

  「這不是我的,是穆姑娘的。」他把小花推出來,笑眼望她。

  胡掌櫃上下打量穆小花,說不上來為什麼,覺得她有些眼熟。

  他不是狗眼看人低的傢夥,尤其這些年與馬幫往來,也碰過幾個運氣好的,帶回的石頭裡面藏著好東西,只不過成色這般好的,著實少見。「姑娘,您這翡翠可不可以轉讓給我?」

  穆小花不懂玉石更不懂市價,看一眼木裴軒,見他微微點頭,她便也跟著點頭。

  「胡掌櫃打算花多少銀子買下?」木裴軒開口問。

  胡掌櫃審視小花,依她的穿著打扮……許是住在附近村子的農婦。忖度片刻,他揚起笑臉,在商言商道:「翡翠成色不錯,姑娘您覺得,三千兩銀子賣給我,行不?」

  三千兩?聽到這個價,穆小花倒抽口氣,玉石有這麼好賺?

  如果不算能私人帶回來販賣的貨物,就是阿貴叔這種馬幫老人,也得跑上十幾趟才賺得到這麼多的辛苦錢,往後要不要讓他多帶幾塊石頭回來?

  只見穆小花點頭如搗蒜,胡掌櫃揚起笑眼,就要往懷裡掏銀票。

  木裴軒卻搖搖頭,「胡掌櫃,做生意講究誠信,您這樣欺負小姑娘不厚道。」

  胡掌櫃詫異,七爺這是在幫小姑娘說話?可鋪子是木家的,莫非……眼睛咕嚕嚕轉上一圈,他再次試探。

  「七爺這話說得太重了,這剖面大,看到的翡翠大,可誰也不曉得整塊切下來是不是想像的那樣。好吧,既然七爺開口,我再加點價,六千兩,行不?」

  穆小花眼睛瞪得更大了,一句話就漲一倍,果真是欺負她不懂行?幸好木裴軒在,否則豈不虧大。

  人嘛,聽著看著,多少能學一些,何況前輩子她也是做生意起家的。

  穆小花微笑,不疾不徐道:「胡大爺,要不……我給您結工錢,這翡翠我不賣了。」

  不賣?怎麼成?好不容易看到成色這樣好的翡翠,若他沒看錯,這塊石頭至少值萬兩,再經工匠巧手雕琢……三五萬兩絕對跑不掉。

  「姑娘,不是小老兒誇口,附近幾個城裡,就咱們木家玉石鋪最大,開的價錢最實在,要不,姑娘想要賣多少,出個價吧,如果能買得下來,小老兒就做這個主,若不成,我回去問問東家,再給姑娘答覆?」

  出價?穆小花將目光投向木裴軒。八千?她用口形問。

  木裴軒握住她的手,出面和胡掌櫃討價還價。「一萬兩千兩吧!」

  這價錢讓穆、花和胡掌櫃一同倒抽口氣。

  七爺這是偏幫外人啊,難道……她不是外人?可看她的穿著打扮又不像,胡掌櫃猶豫著。「七爺……」

  「成不成?胡掌櫃要是不能應的話,就依穆姑娘說的,先結工錢。」

  胡掌櫃一臉的苦大仇深,他要是說不成,七爺轉頭把石頭往鋪子裡送,三爺知道這事,能不氣他不會辦事?可一萬兩千兩,這價錢應下,回頭那幾個管事背地裡能不說他幾句閒話嗎?

  「七爺,減一些,行不?」他苦哈哈的臉上,把「為難」兩個字寫得明明白白,七爺這口價還得太狠!

  糖小花扯扯木裴軒的衣袖,低聲道,「得饒人處且饒人。」

  她胃口沒那麼大,聽到五千兩已經高興得想跳起來了,一萬兩千兩?天價吶!

  見穆小花鬆口,胡掌櫃連忙接話。「七爺,一萬兩成不成?這是咱們木府的生意,方才確實是我欺負姑娘年輕,開的價過份了些,您就大人大量高抬貴手。」

  見他可憐兮兮的模樣,木裴軒失笑,他就是看不得胡掌櫃欺負小花,她是他的人,誰也甭想欺負!

  這是替她出氣呢,穆小花笑逐顏開。

  胡掌櫃說的沒錯,既是木府的生意,就算好朋友站在自己這邊,她也不能太過份,又扯扯他的衣袖,微微點頭。

  木裴軒這才鬆口,「我不為難胡掌櫃,但第一次做生意,胡掌櫃是不是該釋出一點善意?」

  見他開口,胡掌櫃才定下心,連忙道:「這是應該的。」

  他從懷裡掏出匣子,點出一萬兩銀票,遞給七爺,連同契書一起奉上,他把契書遞給穆小花,穆小花看不懂,木裴軒接手讀一遍,確定沒問題才讓她蓋下手印。

  直到契書完成,胡掌櫃忙道:「給穆姑娘的賠禮,過兩天小老兒定會雙手奉上,多謝姑娘、多謝七爺不怪罪。」

  「沒事,做生意本就這樣。」穆小花回答。

  這姑娘性子不錯。胡掌櫃點點頭,又道:「七爺,三爺問您那圖樣……」

  話剛問出口,阿保已上前將匣子遞上,胡掌櫃沒打開,卻是滿口道謝。

  直到全管事把人給送出門,穆小花才低聲問:「自家的玉石鋪,你這樣漫天要價,不會有事嗎?」

  木裴軒微哂。「一萬兩是公道價,他沒虧,你沒損。」

  「可原本玉石鋪能賺很多的。」

  「別擔心。」他替她把銀票收好,卻突地問:「你看得懂漢字,卻看不懂東巴文?」

  又來了,老問她答不了的問題。她挑眉笑問:「七爺,我跟你很熟嗎?為什麼要事事告訴你?」

  「我以為我們已經夠熟了。」

  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兩下,穆小花巧笑回道:「對不住,你認知錯誤。」

  木裴軒沒有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心想著,總有一天吧,總有一天他們會熟悉到可以分享彼此所有的事,到時她肯定不會隱瞞。

  他盼著那天早日到來。

  見他不語,穆小花以為他當真了,連忙轉移話題,「你給胡掌櫃的圖樣,是玉石雕刻用的嗎?」

  「對,你感興趣?」

  穆小花吐氣,很高興他沒反問她:我跟你很熟嗎?為什麼要事事告訴你?

  「嗯嗯。」

  見她點頭,他很開心,很高興她對他的事感到興趣。「我的圖畫得不錯,常幫三哥畫圖樣讓師傅雕刻。」 

  「你會兵法,會漢文,寫得一手好字,會彈琴、會下棋,又會畫圖……」她報著手指一樣一樣數,滿臉崇拜的的問,「請問,你有什麼不會的?」

  「我這身子啥事都不能做,閒的時間多,自然什麼都學了一點。」

  他不是自怨自艾,只是直覺說出事實,卻害得她笑容凝在嘴角。

  她握住他的手,說得鄭重。「你身子哪兒不好啦,頂多是虛了點,等等我,等我種出藥材,給你做川貝枇杷膏,保證你藥到病除。」

  這刻她做出決定,決定買很多很多很多土地,為他種枇杷、為他種川貝、為他種足所有藥材。

  「神藥?」從娘胎帶來的病,他看一輩子大夫,從漢醫到巫醫,能用的法子全用上了也不見有效果,她怎敢信誓旦旦?

  「神仙姊姊親手製出來的,自然是神藥。」

  「神仙姊姊在哪裡?」

  「眼睛這麼大,在這裡啊。」她指指自己。

  他看著她,笑了,她回望他,也笑了,笑會感染似的,兩人從咧嘴微笑到出聲大笑,越笑越開心,越笑越得意。

  全管事在門外聽見,忍不住也笑了,他的七爺啊……難得這般快活恣意…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0:52:20


  嘉和二十三年,春。

  穆小花和木裴軒認識只有短短一年,卻像認識一輩子似的。

  她種菜,他在旁邊陪著,她做茶,他幫她賣,她發家致宮全仗著他。

  穆小花從不瞞阿娘任何事,除這一樁以外。

  在阿娘知道今年她又計劃把茶全數供應木王府時,強烈反彈,她不認為阿娘自卑,可她一再反對,反對女兒和木王府有任何交集。

  為此,阿娘甚至激動得想把她的茶園毀掉。

  對獨立自信的穆小花,阿娘向來採取放養方式,可這件事卻讓阿娘緊張起她的行蹤,有一段時間她連莊子都去不成,幸好有阿貴叔從中調解緩頰,否則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要進入叛逆期了。

  因此,和木裴軒的關係被她隱瞞下來。

  幸好萬兩銀票救了她。

  穆小花把銀票全交給阿娘,她和阿貴叔關起門來討論半天,決定到城裡開鋪子,討論過後,他們很快買下鋪面,生意不差。

  阿娘本想把穆小花帶過去,但穆小花喜歡侍弄農事,堅持留在家裡,母女倆又為此吵了一架,穆小花頭痛不已,最後跳出來擺平的還是阿貴叔。

  最終穆小花留下,大山跟阿娘搬過去,城裡有教漢文的師傅,束修貴卻教得不差,大山想當官就得參加科考,想參加科考就得學漢文,所以一定要跟去。

  至於阿娘……她雖然點頭同意讓穆小花留下,可母女倆關係降到冰點。

  穆小花不懂阿娘的堅持,一如阿娘不懂她的固執,即使如此,阿娘在搬家前一天,還是抱著穆小花哭了,哭得眼淚鼻涕齊飛,一邊打她一邊罵她冤孽,穆小花也哭,哭著允諾會經常去看阿娘。

  送走阿娘,她開始計劃種植藥材,她說話算話,非要種出所有買不到的藥材做出川貝枇杷膏。

  春天悄悄來臨,穆小花擔心剛種下的藥材,一大早就披上羊皮披肩,巡過一回農田才到莊子裡。

  暖房裡的菜長得鬱鬱青青,不缺蔬菜,穆小花覺得自己的消化系統健康得多,而胃口大増的木裴軒也長胖不少。

  他最愛吃炒豆芽,可得要多少綠豆才能一出一盤荳芽菜啊,她千萬個捨不得,卻還是孵了一盆豆芽,讓他大快朵頤。

  吃得好、精神棒,王妃不再催他回王府了,連王爺都開口讚莊子風水好、養人,祖母眼見孫子身體一天比一天壯實,開始想著替孫子尋門好親事。

  也是,木裴軒年紀不小,幾個哥哥在他這年紀都當爹了,就他……教人放心不下。

  收下一籮筐蔬菜,指點廚娘做飯後,穆小花回到小廳,拿出帶來的工具材料,開始做弓織。

  弓織是泰雅族文化,是男性出外狩獵時,用就地取材的竹片或藤製成臨時織布機,利用弓的張力來拉撐經線,主要用來編織背簍的背帶或捆綁刀子的成帶,材料多為藤皮或山棕。

  比起成品,穆小花更喜歡製作過程,因此閒暇時,穆小花做好簡單工具便上手了。

  她找不到山棕,便改用各色棉線編上幾條腰帶,原是送給阿娘顯擺,盼著她消氣。

  豈知阿娘心喜,竟放到鋪子裡賣,聽說價錢挺好,昨兒個讓大山送來一箱棉線,讓她「再接再厲」。

  穆小花忍不住失笑。

  阿娘老說她鑽進錢眼裡,看來那是遺傳,旁人可以嘮嗑,阿娘卻不能編派她。

  今天她打算編兩條一模一樣的手環,上頭串幾個小玉珠,玉珠是胡掌櫃給的賠禮,滿滿一匣子,木裴軒說,應該是他自己掏的腰包。

  「你在做什麼?」木裴軒放下兵書,走到穆小花身邊,把東西一樣樣拿起來看。

  「猜猜。」嘴上說著,手上沒停下,專心做事的她,份外美麗。

  「你真閒不下來。」他笑著坐到她身邊。

  沒見過像她這般喜歡勞碌、樂意勞碌的,她總能找到事情做,那雙手就沒見停過。

  穆小花微抬頭,想了想女笑,這倒是真話,在薪水只有22K的二十一世紀……哪家公司不是責任制?哪個想往上爬、想出人頭地的年輕人可以不熬夜、不燒肝,不把命拿來搏前程?

  比起那時代的自己,現在她已經清閒許多,至少該睡的時候,不必拿一杯濃咖啡來逼退周公,想那時候,往往準備下班了,才發現好幾個喝光的咖啡杯在桌沿立正排隊,現在想想,穿越到少了些文明的世代,不見得比較壞。

  「因為……」她笑笑,說出他聽不懂的話。「我不想當下流老人。」

  這是上輩子老媽常拿來恐嚇她的話,說不努力讀書就找不到好工作,沒有好工作就無法買房買車養存款簿,在退休之前沒把該買該存的東西都收拾好,就準備迎接下流老人的時代吧。

  她應該是真的被恐嚇到了,才會立志當女強人。

  木裴軒望著她,下流老人?很奇怪的話,但稍稍琢磨便能想得通透,木裴軒盤膝坐下,湊近她道:「有我在,怎能讓你當下流老人?」

  穆小花偏過頭回望,他在?以什麼形式存在?朋友?貴人?恩人?或……情人?她忍不住挑眉。

  心,一點點的發酵、一點點的悸動……一點點的情愫添入,添出她形容不出的風味。

  她不是一廂情願的傻瓜,她的理智經常跑在感情前面,她很清楚這時代的男女,當不成朋友,男女之間的關係只能是情人……

  可兩人身分懸殊啊,儘管她有再多人類生而平等的觀念,這個世代終究不允。

  見她蹙眉,木裴軒拍胸脯保證。「別再說我含金湯匙出生,你含石頭出生,往後有我一口飯,就少不了你一口。」

  真是甜蜜而美好的承諾,可……哪能啊,總有一天,環境會改變他們的處境,很多事終會力不從心。

  所以珍惜當下友誼,在乎曾經擁有,捨去天長地久,期待朝朝暮暮,別渴盼長長久久,眼前這樣便足夠。算了,別想得太多了。

  穆小花笑著剪掉棉線,拿起編好的手鍊繫在他左手腕間,問:「喜歡嗎?」

  他看半天,誠心回答:「喜歡。」

  木裴軒拿起另一條,一模一樣的配色、款式,但更細一些,為她繫上右腕。

  他的左手拉住她的右手,對著陽光抬高,兩條手煉、兩張笑臉,四隻眼睛對望。

  「不可以拿下來。」他說。

  明明是她的東西,卻讓他作了主?不過穆小花點頭回答:「好。」

  他滿意地牽起她,走進房間,窗邊有一株綠色的爬藤植物,是穆小花種的,順著窗橋往上攀,綠得耀眼。

  桌上有一個瓷缸,裡頭兩條橘色小魚、幾株漂亮的水草,水草下方鋪著一顆顆渾圓的小石頭,魚缸是小花帶來的。

  櫃子上有好幾個臉蛋形的石頭,她在石頭上畫了眉眼鼻口,上方鑿出凹洞,往裡頭種小麥草,小麥草爭先恐後長高,像是長出綠色頭髮……

  她特別喜歡綠色,說綠色植物會讓人感受到生命力,她沒有做額外的事,他卻在她眼底看見對生命的珍惜。

  這點,讓他份外感動。  

  一直以來,他不認為自己可以活得精彩、活得長久,卻因為她對生命的珍惜,他便也珍惜起自己。

  他把一匣子點心推到她面前,點心是木府廚娘做的。

  穆小花常說:「甜食是女人的第二生命。」

  他便督促著府裡日日給他送點心過來。

  穆小花檢起一塊雪花糕放進嘴裡,滿足……這裡的甜食沒有二十一世紀多樣,顏色也不吸引人,但真材實料,咬下去,滿嘴的食材香。

  木裴軒見她吃得歡,也拿起一塊塞進嘴裡。最近他胃口越來越大,再這樣養下去,許久不見的親戚朋友,定會誤以為他的身子被神醫給醫好了。

  他幫她倒一杯茶,說:「吃我的點心、喝我的茶,貢獻一個故事吧!」

  他們經常這樣,一匣子點心、一壺茶水,你說個故事,我講個笑話,整個下午便過去了。

  原本只是為著打發時間,誰曉得穆小花舌燦蓮花,故事講得比說書人還好,讓他聽著聽著便著迷了。

  當然,穆小花的故事也讓木裴軒心存懷疑,分明是納西族人,不熟悉族裡的故事,卻對中原的傳奇瞭若指掌?

  再塞一塊杏仁酥,穆小花認真想想,西遊記講完、水滸傳講過,白蛇傳、三國演義、金庸……天,她到底說過多少故事給他聽?

  「今天輪到你,我有點累了。」

  也是,從早到現在,她片刻都沒閒下來。

  他認真想想,問:「聽說過一米陽光的傳說嗎?」

  「一米陽光?沒聽過。」

  「在玉龍雪山上,終年雲霧繚繞,即使在最晴朗的天氣裡,陽光也難穿透雲層,傳說每到秋分的時候,如果玉龍雪山霧散,陽光就會鋪滿整個山谷,而被陽光照拂的男女,便會得到最聖潔的愛情。

  「但是風神不願百姓得到愛情,所以秋分這天總是有霧有雨,因此世間很難擁有完美愛情。」

  「為什麼風神不願意百姓得到愛情?」

  「這是個流傳在納西族的一個古老故事,從前有個可愛的女孩叫做康米久美姬,她住在玉龍雪山下,父母早逝,牧主善良的兒子朱古羽勒排靜靜地陪伴著她、分擔她痛苦與寂寞,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十年過去,小康米婷婷玉立,聰慧美麗,如雪山上面的雪蓮花般純潔,兩人深愛彼此,對著巍峨的雪山許下生生世世諾言。

  「然兩人的真愛遭到牧主的反對,牧主逼迫朱古羽勒排迎娶另一個牧主的女兒,並在九月二十三日秋分這天成親。

  「這天,小康米站在雪山上,守住兩人的承諾,數著日出日落,絕望地看著秋分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後,她縱身一跳,墜入崖谷。

  「當朱古羽勒排突破重重阻力趕來時,看見小康米縱身跳下山崖的身影,他崩潰了,也隨之跳下懸崖,他們純美的愛情感動了掌管世間真愛的歡喜佛,封康米久美姬為風神。

  「小康米為人們達造了一方凈土,在那裡,男男女女可以享受著愛情、幸福和自由,只不過想要到達那方凈土,男女必須像他們一樣殉情。至於那些不願殉情之人,無權得到愛情。

  「我剛說過,在秋分這天被陽光照拂過的男女便可以得到愛情,因此風神在秋分這天吹來烏雲,讓陽光無法穿過雲層,照在人們身上。

  「然而,風神的女兒心地良善,不願見相愛的人們必須以殉情為代價才能得到愛情,於是趁著母親打盹的時候,剪下最美麗的一縷陽光,藏在雪山的山洞裡,留給那些拋開世俗雜念、真心相愛的戀人,讓他們沐浴在一米陽光裡,得到最聖潔的愛情。

  「但風神醒來後很快發覺,便去追回陽光,所以這一米陽光只能停留很短暫的時間,如果有那勇敢、幸運的人們在正午時分來到山洞,便會得到絢麗完美的愛情。」

  故事說完,穆小花趴在桌面上,看著他的臉,久久不出聲。

  「怎麼啦?」他問。

  她回答:「我不喜歡這個故事,既殘酷又現實。」

  木裴軒失笑。「只是個傳說,怎麼會是現實?」

  「它闡述了現實,有勇氣的男女很少,愛情實現的機率不高。」

  「你怎麼知道?」

  「因為聽過愛情的人很多,見證過愛情的人很少。」

  「就是因為稀少所以珍貴。」

  「我寧願愛情普遍一點、廉價一點,讓人人都能沾上邊,在苦澀的人生裡面都能夠品嘗到幸福滋味。」

  「人人都能沾上邊?」木裴軒笑了,摸摸她的頭,說:「小花,你是一個很善良的女人。」

  善良嗎?搖搖頭,她看著他,沒有回答。

  對於生活,她始終疲於奔命,雖然人生沒有大志向,可不管是前世或今生,她都汲汲營營,試圖讓自己過得更舒暢順利。

  她不太會同情別人、幫助別人,相對地,她對人際關係有些冷漠,雖然她經常表現出大方熱情,可這往往是建立在某些需求上。

  比方說,她可以為一筆生意對客戶大獻殷勤,她可以為爭取利益,對人展現親切熱清,但沒有利益的往來,她比誰都冷漠。

  所以她不是胡扯,她確實不為利益交朋友,以利益為前提交流的,她不把他們歸類為「朋友」,因此她的朋友稀少,不管是前世或今生。

  因此第一次見到木裴軒,她連應付都懶,直到他帶給她的利益遠遠超出想像,她才開始應付他,應付著應付著便應付出真心實意,也應付出不在她計劃內的友誼,甚至應付出……更多一點的……感情……

  這不在規劃內,但感情已然發生,她不想排斥阻攔,只想著順其自然,或許只是一段、或許只是短暫,但她無所謂啊。

  她有些倦了,沒有反對他對自己的讚美,安心地在他面前閉上眼睛,想著小康米,想著玉龍雪山下的愛情……

  時序繼續往前,沒有人刻意提起,但他們都曉得彼此間的感情更為濃烈。

*             *             *

  再過月餘,中秋將至。

  納西族非常重視中秋佳節,在納西的傳說中,月亮是個美麗慈祥的女神,她將溫柔的銀輝灑向大地,為黑夜帶來光明,在高高的天際上俯視著大地,關照人們的生活。

  秋天是豐收季節,樹上的果子、板栗、核桃、松子……都熟了,田裡的莊稼也可以開鐮收割,因此這些天,穆小花忙得足不點地。

  鋪子裡的生意越好了,於大山那小子竟然很有良心地想回村裡幫忙收割,穆小花一口拒絕了。

  她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倘若他不想念,便甭花那個銀子,若是想念,便別拿幫忙作藉口,企圖偷懶。

  他哪是偷懶啊?呸!不識好人心。穆小花的說詞氣得于大山賭咒,「我要是再拿一回鐮刀,就永遠不提筆。」

  她擠眉弄眼,樂得只有自己一個人,這樣,才可以每天回莊子上,見見想見的那個人。

  穆小花本想僱人收割,可是木裴軒讓莊子裡的人全數出動,連他自個兒都換上粗布衣,扮演一回平民百姓。

  那些天雖累,卻累得很有趣。

  山歌一句接過一句,和著歌聲,農夫農婦們越忙越有力氣,穆小花教木裴軒唱茶歌,是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穆小花唱的那首。

  他的肺不好,哼不出勁兒,一個用力就哈咳不已。

  全管事不樂意,穆小花卻聽得滿臉笑,她緊握他的手,信誓旦旦。「等我的枇杷收成,我就把你治好。」

  這話……自然是託大了,連大夫都不敢說一味藥就能治好病人,如果這麼厲害,林黛玉怎會死得可憐?

  但穆小花相信,控制人類生命長度的是意志力,只要他深信自己的身子夠好,身子就會順應他的意志力,越變越好。

  瞧!現在的他,比起初識時的他,好得太多。

  話題扯遠羅,中秋節在這樣富饒的月份裡來到,無論貴賤貧富,納西族人都可以利用大自然賞賜給人們的東西,好好地過中秋節。

  因此到了八月十五那天,百姓們會將樹上結的、地裡產的食物,一樣不缺地搬到桌上。

  他們在中秋節做班濤節,意思就是「中秋嘗月」。 

  婦人們節慶前做好「班濤」,在族人和親戚間互贈,除自己品嘗之外,還要孝敬父族、母族的長輩,有孝在身的親戚也得送上門,以示慰問,這項活動充分屏現納西族人敬老尊老的美德,以及人與人之間的親情與友愛。

  另外,班濤節還有個更重要的含義,就是納西族男方到女方家說親、訂親的日子,這天,男方家親手做的班濤必得送到女方家裡,因此如何做好自家的班濤,就是一生早出晚歸、勤勞賢慧的納西族婦人大展身手之時。

  「班濤」是納西語,意思是有形有狀的甜食,為納西族人過中秋必備的食品,有團圓、甜蜜、美滿的意思,用麵粉、苦薔粉、紅糖水和油脂做成麵皮,裡面包上桃仁、火腿、玫瑰糖……等餡料,表面撒上芝麻,壓印圖案,烘烤而成,等同於漢人的月餅,只是口味不同。

  這年阿娘忙,製作月餅的重責大任便落在穆小花頭上。

  穆小花沒有阿娘的好人緣,會家家戶戶到處送月餅,但今年她有想送的人,因此幾個月前,她開始腌鹹鴨蛋,開始計劃備料、製作,既然木裴軒嚮往漢族文化,她便做蓮蓉鹹蛋、鴛鴦、伍仁、蛋黃酥……等漢族口味。

  為怕失敗,她提早又提早,提早預做月餅。

  這天,莊子裡擺滿用來盛裝月餅的大小簸箕,幽靜的院落變得熱鬧起來。

  月餅出爐,穆小花累得吃不下飯,往床上一躺,睡得不醒人事,木裴軒卻看著盛在精緻玉盤裡的月餅,久久轉不開目光,想起她說的話……

  她說:「這是特地為你做的,從沒做給旁人吃過。」

  她說:「這點累算什麼,本就該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嘛。」

  她說:「你當然是特別的啊,我從沒認真交往過朋友。」

  她說:「朋友一生一世走,當然得好好對待。」

  一生一世走……是啊,他想和她一生一世,過去,不管祖母、父王、母妃怎生相勸,他總是一句「我這副身子,不知道能撐多久,何苦拖累好人家女子」阻擋他們的好意。

  可是現在,他貪心了、想要了,他要她嘴裡的一生一世。

  川貝枇杷膏還沒做出來,他已認真往返秀喜村與木王府,藥喝得勤,大夫讓他怎麼做,他都無條件配合。

  他告訴母妃,「等我身子再好些,便聽母親的話,立業成家。」

  小兒子也想立業了?願意成家了?這話讓母妃高興得淚水直流。

  所有事都在往好的方向進行,木裴軒的手指撫過她細緻的臉龐,深信他與她,會有他一心想要的結果。

  他深吸一口氣,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慾望,強烈盼望身體能像正常男人那樣,可以保護她、照顧她,並且娶她。

  想像著紅蓋頭下臉紅紅的穆小花,木裴軒心情大好。

  一定會的,他會牽著她的手,走向幸福。

  輕輕俯下身,親吻她的臉頰,為了愛她,他願意付出最大努力。

  穆小花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木裴軒床上,是她累糊塗了胡亂找張床便往上頭躺?不記得了。

  棉被裡得密密實實地,把她丟得像只棕子似的,穆小花翹起唇角,怕冷的人不是她啊,她的身體健康得可以賽過千軍萬馬。

  轉頭,發現木裴軒躺在自己身邊,手裡拿著書,認真看著。

  從這個角度,她望見他好看的下巴,瘦瘦的肩膀,和剛冒出來的青髭,他是個耐看的好男人,不笑的時候有點冷,笑起來有如百花盛開、萬物滋長……

  這樣的形容詞很怪,但阿保說:「以前沒見七爺笑過,只能從眉毛的角度判斷七爺心情。」

  他說的那個「以前」,是指認識她之前的木裴軒。

  全管事也說,七爺現在很快樂,連身子狀況都挺好。

  對咩,所以說心理影響生理。

  不過她確實沒見過板著臉孔的木裴軒,沒見過傳言裡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腦海裡有關他的所有記憶,通通是春天,和大理給她的感覺一樣。

  她認識的他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她認識的木裴軒和傳言中的木裴軒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人。

  她曾經問他,「你為什麼這麼愛笑?」

  他愣愣看她,半晌才拍拍臉,反問:「有嗎?」

  她點點頭,用手指把他的嘴角往上拉,說:「這是我心中的木裴軒。」然後把手指往下扯。「這是阿保、全管事心裡的七爺。」

  她說得認真,他聽得更認真,然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原來是你。」

  「我怎麼了?」

  「你改變我的習慣,讓我從冰到熱、從冷到溫,從臭臉男變成暖男。」

  這話不是打屁,是認真反思。

  接著他笑得越發燦爛,原來是這樣啊,難怪老覺得在她身邊很輕鬆,難怪老是不想讓她離開自己太久,難怪她不來,他胸口就像被誰抓著撓著似的難受……

  因為他已經為她改變習慣,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認得的男人。

  誰說非要被一縷陽光照耀才能得到幸福,錯!只要喜歡的女人在身邊,就會幸福。

  彎彎眉眼,穆小花心想,要有多大的魅力才能讓男人因為自己而改變?她該高興自己的魅力嗎?

  心底,某個地方變得不同,也許很早以前就不再相同,只是這一瞬,突地感受……不同的那處,柔軟了、甜了,像梅子醋也像梅子酒,微酸微甜,微微的好滋味,教人停不了口。

  看著「暖男軒」,她心暖了……她暖暖的視線暖暖地投射在他身上,感覺到暖暖的溫度,木裴軒放下書冊,轉頭看她。

  他的視線太專注,專注到令她羞澀,穆小花假意拿起他的書讀著。

  她的眼睫毛長長翹翹的,視線往下,睫毛在下眼皮處留下兩道陰影,只不過是陰影,他卻覺得是再美好不過的風景。

  他魔怔了,為一個女人。

  他還在看她,她對兵書不感興趣,可他一直看,看得她無法抬頭。

  過去她是大刺刺的女強人,和三教九流都能說得上話,羞澀對她而言是種無法理解的情緒表現,但現在她懂了——因為兩道專注目光。

  幸好他是個體貼暖男,開口打破僵局。「這麼喜歡?我有滿滿一櫃子兵書。」全是二哥幫他搜羅來的,他佔盡當老麼的好處,仗著自己年紀和侄子們差不多,一路被寵著長大。

  母妃曾憂心仲忡的擔心,他這身子將來要如何撐起門戶,幾個哥哥異口同聲回答:有我們當哥哥的在,小麼幹麼撐門戶?

  木王府裡沒有兄弟鬩牆、唯有兄弟相親。

  「你怎會喜歡兵法?」順著木裴軒的話,穆小花坐起身。

  「許是身子弱,特別崇拜英雄好漢,小時候看著兵書、想像自己身穿戰甲,當個在馬背上打江山的大將軍,就能開心一整天。」

  穆小花怔怔地,不曉得為啥,每次他提到身子弱,她就忍不住鼻酸。

  他沒自艾自憐,她已然心怨,她不喜歡這樣的對話,握住他的手,她說:「你的身子會好起來的,信不信?」

  他聽見她的話,更看請她的心疼,點頭回答:「我信。」

  她板動手指,認真說:「好好吃、好好睡,把心裡那點兒憂鬱全給拋棄,以後我陪你鍛鍊,陪你把身子練得強壯。」

  鍛鍊就能讓他變壯?天底下哪有這麼輕省的事兒,可話從她嘴裡說出來,他便信了。他相信她說的每句話,相信有川貝枇杷膏,他就不再咳嗽,也相信把憂鬱丟掉、好好鍛煉,他就能變成強壯的男人。

  他順勢道:「好,以後麻煩你了。等我變得健康後,我便……」

  「便怎樣?」

  「便陪你跑遍千山萬水,去怒江的源頭看看拍岸大浪,去玉龍雪山尋訪一米陽光,去見識馬兒肥、牛兒壯的佑連山下好風光!」

  「好。」她點頭。

  看著她堅定眼神、微笑表情,給足他更多勇氣,深吸氣,他又說:「你說,如果大夫說我可以活得更久,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一句話,卻讓她定格。

  這是求婚?在她熟悉的那個時代,男人和女人上床千百次,也不願意承諾婚姻,可是他…… 

        聽過〈大齡女子〉嗎?那年她在KTV裡不斷唱著,唱著、哭著,也心痛著。

  因為倔強的緣故,錯過緣分遇缺未補,不要束縛,卻又被流年困住……親愛的,我們誰不曾盼望,有一份好歸宿,能夠直到永遠,幸福啊不會被攔阻,總有一天可以被所有人羨慕,直愛也許,只是遲到一步。

  一個、兩個、三個……無數男人從生命中經過,一個接著一個,讓她看得透徹清楚。多數男人愛自己比愛女人多,他們期待女人付出、卻不願意回饋,他們的自私自利表現得理直氣壯。因為看得太明白,於是相信,真愛不是遲到,而是不會到。

  漸漸地,她學會享受愛情,卻不奢求婚姻,她追求愉快刺激,卻不全然交心,直到她太老,老到不在婚姻市餳上……

  她喜歡木裴軒,願意和他進行一段甜蜜之旅,只是一段不是永久,她不是個奢侈女人,可他竟然說……

  小花複雜的表情,給了他錯誤解讀。

  不等她開口,他急忙解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我是木王府七爺,家裡不會讓我與平民百姓結親,你擔心我對你的安排是通房或姨娘,不會允你一世真心,你害怕偌大的木王府裡,人人對你輕視鄙夷……不會的,請相信我,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我雖是木府嫡子,可身子贏弱,撐不起大局,我肯娶親,母妃已經高興得緊,定會依著我的心意,聘我心儀的女子,我將娶你為妻,一生一世只允你在身邊。

  「至於木府後院更不必擔心,不說哥哥嫂嫂們都是好的,就算他們不好,我便帶著你離府另居,忘記了嗎?我們還有千山萬水要經歷。」

  安靜地聽著他匆促的解釋,所以是她多想了?

  身分差距不重要,妾室通房不存在,她還沒想到的,他全考慮上了,表示他的提議相當認真?

  所以她也該認真考慮將會發生的問題?

  但……不需要啊,她能力強大,她能做到連男人都辦不到的事,就算後宅爭鬥、就算身分登不上檯面……這點小事,怎為難得了她?

  她是大齡女子,不是單純良善的美少女,就算與婆婆正面對決,她也不見得會輸。

  她無法抗爭的是命運,是錯過,是緣分殘缺不補,既然她盼望的好歸宿已經來到面前,她為什麼要攔阻幸福?

  她終於能被所有人羨慕,為什麼要逼退遲到的幸福?

  於是她點頭應下。「好。」

  木裴軒挖空心思,企圖找出更多的理由來說服她,沒想到……她說好?

  幸福來得太快,他不敢確定,瞪著她看了半晌,問:「我有沒有聽錯?是『好』,不是『不要』?」

  穆小花搖揺頭,認真說:「請記住你的承諾,永遠都不要讓我為今日的點頭後悔。」

  「我不會讓你後悔,絕對不會。」沒有生死賭咒,卻是再鄭重不過的承諾。

  兩人雙手交疊,腕間的鏈子撞在一塊兒,玉珠子相碰,清脆的聲音響起,那玉珠子檑上他們的心,叩地一聲,敲開一扇門,一扇……叫做幸福的門……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0:53:05


  木裴軒認真吃藥、認真運動,就算身子撐不住,也硬逼著自己繼續。

  他要儘快好起來,他要擁有一副強而有力的肩膀,他要像個男人一樣,把她護得緊緊,讓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幸福開心。

  也許是運動起了作用,也許是心理影響生理,木裴軒的臉色變得紅潤,咳得撕心裂肺的情況少了,不愛針灸的他天天請大夫上門,教自己吃痛半個時辰,他的積極努力,全看在穆小花眼裡。

  她知道他為誰、為什麼事而努力,這份「知道」讓她的嘴角時刻上揚。

  轉眼,中秋將至,于大山回村子一趟,告訴穆小花他阿爸回來了,中秋節能留在這裡,但阿娘鋪子忙,無法回村子過節,思來想去,還是讓她進城。

  知道這事,木裴軒高興的不得了,「既然如此,我們一起回去,趁著中秋,我去拜訪伯母。」

  他不停追問她家阿娘、阿貴叔喜歡什麼,一張紙塗塗改改,他要備下最合心意的禮物上門,因為啊……因為他將娶走人家疼愛的女兒。

  她原想,若能瞞著就別讓阿娘知道,可都提到親事了怎還能瞞?所以該來的就來吧。

  穆小花測好肉片往木裴軒碗裡擱,全管事和阿保也同桌,吃火鍋嘛,肯定要人多才好。

  看著翠綠的菜葉,阿保口水快流下來。「這麼多新鮮的菜蔬,別說老百姓,便是王府桌上也沒有。」

  「前兩天不是才送一車過去?」穆小花問。

  她也託阿保送兩簍菜蔬進城給阿娘和于大山嘗鮮,還有第二回做的月餅,整整三大盒,希望阿娘別貪銀子,又把它們給賣掉才好。

  「前個晩上摘下,裝在簍子運回城,能和從泥土裡摘下直接送進鍋的一樣?」阿保反問。

  這倒是大實話,穆小花認真想著,木裴軒為送禮物給阿娘,耗盡心思,做為強調公平的現代人,她怎能來而不往。

  她說:「要不,跟在我身邊侍弄暖房的小廝,送兩個去王府,有他們帶著做事,王府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鮮蔬菜。」

  她的回答讓木裴軒微訝,他問過的,要不要把她那手功夫往上報,到時父王定會為她記一大功。

  她想也不想便否決了,她說:「暖房雖好,卻是違逆天時運轉,人還是活得自然點好。」

  他嘲笑她沒志氣,不曉得自己的功夫有多珍貴,不但能讓她賺個缽滿盆溢,更能讓她名揚四海。

  她卻說自己是小女子,對名留青史不感興趣,只在乎自家後院那一畝三分地,侍弄蔬果為的不過是解饞。

  「可你說過……」

  直接截斷他的話,穆小花解釋。「木王府裡早有暖房,不是我首開先例,我占的優勢,不過是還沒有人想到把菜種進暖房裡,說不定王爺覺得好,明年就往中原尋回幾個擅長農事的人過來種菜,既然如此,何必讓王爺繞個大彎。

  「想開了?」木裴軒笑問:「如果暖房可以,那麼製茶、種藥材……」他目光灼灼的望著她,穆小花猛搖頭探手。

  這兩者能一樣?在暖房裡,她並未進行基因改造、配種、生物防治等等二十一世紀養殖工程,不存在改變歷史的疑慮,至於藥材和製茶術,手法不同,試驗還在進行,過滅紫外線的紅光調萎……這種事她打死都不外傳。

  她是賣生機食品的,走過那段經歷,她比誰都不願意提早植物演化過程。她很清楚在人類智慧未開之前,過度的文明與改變對世界是種危害。

  人們是在氧氣層被破壞之後才曉得冷凍的危害,是在PM2.5對健康造成威脅之後,才曉得火力發電並非好事,是在吃過無數基因食品、用了無數年的塑化劑之後,才曉得那會造成腫瘤疾病。

  所以再有本事,她也絕不製造化肥,不進行基改,不讓物種提早幾百年改變。便是這樣的信念,她的有機、生機事業才會如日中天,讓她成了見報率頗高的CEO,她贊成原始、崇尚自然,不願意自己的穿越對這世界造成改變。

  阿保接話。「太好了,王妃肯定高興,聽說桌上多幾道菜蔬,王爺飯量大增。」

  在這裡,菜蔬矜貴,他押車回府,王妃賞了他一錠雪花銀吶。

  穆小花沒應聲,全管事接話。「七爺,王妃催著呢,問您什麼時候回府?」

  木裴軒轉頭看她。「你打算什麼時候進城?」

  「這兩天吧,將這一堆菜收了就回去。」

  「那我同你一起,順便送你一程。」

  她還來不及點頭應下,就有婆子進門稟報,「七爺,大小姐來了。」

  「大小姐?」阿保倒抽口氣,臉像見鬼似的。

  全管事也凝重起表情,兩人立刻起身,離開座位。

  轉眼,方才的輕鬆轉為凝重,不曉得的,還為王府的大小姐有三頭六臂。

  穆小花看看眾人,不確定自己該做什麼反應,只見木裴軒在桌子底下握緊她的手,低聲說:「你繼續吃,我出去應付一下。」

  他用「應付」兩個字?不是他的妹妹嗎?怎麼一個個如臨大敵? 

  穆小花起身整理桌面,打算把鍋裡的東西撈一撈,免得湯熬稠了,待他們回來再重新熱鍋,可沒等到木裴軒出門,木青瞳已帶著一行人進屋,速度之快,讓人措手不及。

  想也不想,木裴軒把穆小花拉到身後護著。

  這是直覺,而阿保和全管事順著主子的直覺上前兩步,把穆小花藏在三個肩膀後頭,整個「防護措施」中,只有穆小花在狀況外。

  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讓木青瞳生氣,以為她喜歡來嗎?如果不是雲姊姊想見七哥,求她她都不來。

  母妃想給七哥說親,消息放出去,便有不少人家邀請母妃上門。

  賞花、賞玉……全是藉口,重點是把家裡的小姑娘讓母妃過過眼,雖然木府七夫人不是世子妃,七哥無法襲爵,可在這塊地界上,木府就是土皇帝,誰不想沾一口?

  沒她的事,她壓根不在乎,只是她瞧上雲家二少爺,就得討好雲夫人,既然雲姊姊有意七哥,那麼她幫上一把又何妨?

  且雲夫人講得有理,她說:「你家嫂嫂待你雖客氣卻也疏離,現在你是木府小姐,自然要護著你,可將來出門,在婆家受委屈,想得娘家撐腰,就得靠嫂嫂們了,與其讓你七哥娶個不認識的,不如娶個與你交好的,日後就算嫡母不幫你,還有個嫂嫂可以為你出頭。」

  雲姊姊模樣雖比不上自己,卻也溫和大氣,人人都誇她好性子,交往多日,她確定是個好拿捏的,選這種人當嫂子比選旁人都強。

  她看看七哥再看看雲姊姊,只見雲姊姊紅著臉低下頭,滿面害羞,只是那人是誰啊?值得他們護成那樣?

  她上前幾步,,企圖把穆小花看清楚,不料木裴軒和阿保、全管事三人靠得更緊了,恨不得築起一道牆似的。

  他們防賊的表情搞得木青瞳火氣上揚,她是鬼嗎?值得他們這般小心提防?他們越是這樣,她便越想看個清楚!

  不敢和七哥硬碰硬,木青瞳挺起胸脯,朝阿保和全管事跟前靠。

  當下人的哪敢碰到大小姐?因此一退、二退,堅強的防線瞬間潰堤,穆小花曝露在木青瞳面前。

  木青瞳和木裴軒一樣有雙漂亮的眼睛,只不過那雙眼睛在看清楚穆小花之後,蹭地燃起兩簇火苗。

  無疑地,木青瞳是個清麗嬌妍的小美女,她是穆小花穿越以來,除阿娘之外見過最漂亮的女子,只不過她的態度……實在讓人說不出稱讚的話。

  三分美、三分氣質、四分態度,就算是林志玲,齜牙咧嘴的把自己搞成一副妒婦樣,也美不起來。

  木青瞳自視甚高,木王府又是一方土皇帝,她在小小的一畝三分地裡當女王,誰見著都要讓步,因此見識不廣的她,自以為是天仙美女,世間再無人能勝得過自己,沒想到這會兒硬生生輸上一大截,那個火氣啊……一飛衝天!

  她想也不想,直覺揚手,就往穆小花臉上搧去。

  一個搶步上前,木裴軒把穆小花拉到懷裡,木青瞳那巴掌就這樣狠狠地撞上木裴軒下巴,啪地一聲,使盡全力,倏地,他的下巴浮上鮮紅指印。

  阿保、全管事和雲佳兒都嚇壞了,齊聲喊:「七爺!」

  木青瞳的反應在木裴軒的估計之內,她自負容貌,凡見著能與自己相較的女子便心生不平,對外頭的女子便造謠、抹黑、排擠,府內凡有幾分姿色的奴婢也都捏在她手中。

  父王膝下只有她一個女兒,百般寵溺,母妃不願為這種事與父王鬧僵,經年累月下來,木青瞳越發目中無人。

  這會兒性情溫和的木裴軒也惱了,他淡淡看著木青瞳,對全管事說:「沒事兒,身子不好的人才用舌頭說話,身子好的,自然是用拳頭說話。」

  「是七哥自己搶上來,又不是我要打你。」木青瞳抗辯。這話要是傳回王府,幾個哥哥都疼七哥,她能不被冷言冷語給酸死?老太君那裡更是得不了好。

  打人還有理了?穆小花讚歎起木王府的家教,如果木青瞳這樣才是常態,那……木裴軒是長歪的那個?穆小花悄悄嘆息,歪得好、歪得棒,不這麼歪著,她還瞧不上眼呢。

  「小妹的意思是我命賤,搶著挨打?」

  這話更誅心……木青瞳怒氣暴發!

  七哥溫和良善,一派的斯文儒雅,對誰說話都輕聲細語,可她清楚,如果願意,他也能氣死人不償命。

  府裡人人都讓她,唯獨七哥不讓,有老太君和母妃撐腰,她沒敢多話,可是今兒個他卻是為一個小丫頭找自己的碴,這讓她怎麼忍?

  「我要打的是她,身為主子難道不能教訓奴婢?」木青瞳理直氣壯。

  穆小花推開木裴軒,走出保護圈,笑盈盈道:「木姑娘真有趣,請問您手上可有我的賣身契?就算我是奴婢,也不該是你想打就能打的,何況我並不是,木府千金……唉,難道木府家道中落,已經請不起教習嬤嬤了?」

  她惡意地朝木青瞳上瞧下瞧,輕搖頭再抿唇微笑。

  意思是說她沒規矩?

  木青瞳是噴點火星子就能炸毛的性子,被穆花這樣罵,還能不發作?

  忍不住,她揚手又要朝那張漂亮到讓她恨極的小臉打去,沒想到不需要木裴軒、阿保或全管事出手,穆小花已搶先一步穩穩地握住木青瞳的手腕。

  她手指施力,木青瞳痛得咬牙,「放手!」

  「你說放手我便放手,那我叫你別手賤,你的手就能安份?」

  「你敢說我賤?」

  「你聽錯了,我沒說你賤,我只是在形容某種場景狀態,像是明知道打不著人還想打,明知道打人下場會很慘,仍然控不住慾望、非打不可,這種狀態通稱為賤。」

  噗嗤!阿保忍俊不住笑出聲,王府的大小姐打出生就沒這般憋屈過,看得真是讓人……賞心悅目啊!

  「你以為我喜歡打你,如果不是你笑得……」

  「很欠扁?木小姐誤會了,我的笑是很有深意的。」穆小花慢條斯理說著。

  「什麼深意?」話問出口,木青瞳後悔得想咬掉舌頭,幹麼順著她的話說啊?

  「我只是在笑,一個人得要有多蠢,才能看不清自己被討厭,還巴巴地趕上前,招人厭恨?」

  她罵她蠢?說她招人厭恨?「你!我不會放過你的。」

  她丟下雲佳兒,往外頭跑去。從頭到尾始終保持沈默的雲佳兒這才上前,屈膝為禮,向木裴軒告罪,然後跟在木青瞳身後離開,只是她始終盯著兩人手上顏色鮮艷的手環,目光微冷。

  穆小花看著兩人的背影,嘆氣道:「我太衝動。」

  擔心了?在意了?他喜歡!表示她把自己擔在心上,在意起婚事。「別理她,她最近心情糟得很,正想找人發作,你不過是遭到池魚之殃。」

  「為什麼?」

  「朝廷下了聖旨,要與木王府聯姻,她哪肯進宮伺候老皇帝?正鬧騰著呢。」

  「皇帝很老嗎?」

  「四、五十歲跑不掉。」

  穆小花輕嘆。「這就難怪她了,花樣年華卻要去陪伴垂垂者矣的皇帝?後宮……難吶。」

  這是在同情木青瞳?人家還想打她呢,做人何必這麼善良!木裴軒笑魅眼,輕咳幾聲,罵道:「傻瓜。」

  穆小花;明白他的意思,回嘴。「我是傻瓜,不過你肯定傻得更厲害些。」

  「為什麼?」

  「要不是夠傻,怎會瞧上傻子?」

  「傻子配傻子,算不算天作之合?」

  「不然呢?正常人豈肯將就?只好蛇鼠一窩、同類相親,彼此接納包容囉。」

  木裴軒大笑幾聲,握上她的手,認真說道:「別擔心,有我在,總是能夠護著你的,只是你氣焰太囂張,青瞳隨便想想便能猜得到我們的關係,看來你得賭一把了。」

  「賭什麼?」

  「我原本打算等身子痊癒才上門提親,如今恐怕你得儘快嫁給我,否則那丫頭肯定會想盡辦法破壞咱們。」

  旁人不論,父王絕對是疼青瞳的,他不想因為青瞳讓父王反對小花,就算有老太君在,事情終將成功,但他不願事起波瀾。

  穆小花望著他,意思是婚事得提前?不怕的,早在告白那日,她便允許自己陷入。 她不再把感情藏著掖著,不再用「一段」、「短暫」來安慰自己、提醒自己,就算沒有圓滿結局,也不必介意。是他先篤定他要的關係,她又何須畏懼?

  一哂,她回答:「不過是早嫁晚嫁,賭在哪裡?」

  「賭在你嫁的是個病秧子,賭在你需要承擔的『萬一』機率有多大。木七夫人不是件好差事,一個不小心就得落得一世孤苦無依。怎樣?賭不賭?」

  穆小花笑得燦爛無比,說道:「信不信,我的賭運一向很不錯。」他的身子從來不是她考慮的問題。

  點頭,他也笑得燦爛,他信!他必須相信!

  穆小花猶豫著,要不要先知會阿娘一聲,免得她當著木裴軒的面發飆。

  可阿娘一個勁兒地忙,再加上她的自我洗腦——這樣的女婿有啥好挑?她生下來便註定要當木七夫人。

  她想,沒事的,有阿貴叔在呢,阿娘誰的面子都可以不給,但阿貴叔的面子非給不可,誰讓他們馬上就要成為一家人。

  她想,沒事的,木裴軒的性子溫和,口才俐落,連她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都能被他拐了去,阿娘定也會在他跟前輸得一敗塗地。

  既然如此,還擔心什麼?於是到頭來她半句話也沒提起。

*             *             *

  時間眨眼過去,中秋這天,鋪子關了門,阿娘在廚房擺弄晚上的團圓大餐,而月餅穆小花早已經做好。

  今兒個她啥事都不必做,只要打扮得美美的等木裴軒上門。

  那天被木青瞳一鬧,菜沒收成,剩下的火鍋沒吃成,他們匆匆回到城裡……實話說,穆小花有點擔心,擔心木王爺的心肝寶貝女兒往他跟前告上一狀,婚事會不會變成昏事?

  一路上,木裴軒安慰她,「怕誰都好,怎會怕一個腦袋蠢到不知道自己招人厭的笨蛋?」

  他對木青瞳的評語讓穆小花笑問:「你和木青瞳是原本就處不好,還是我害得你們沒處好?」

  他斜眼望她,問:「覺得罪惡?」

  「有一點,搞得別人家兄妹鬩牆,不曉得會不會下十八層地獄?」

  他呵呵樂著,回道:「青曈跟誰都處不好,除了巴著她、哄著她的有心人之外,咱們不做那樣的人,所以……處不好便處不好,反正再忍也,忍不了多久。」

  「是啊,後宮豈是正常人能待的?」在她眼裡,後宮和動物園差不多,差別在於後宮圈養的動物叫做女人。

  他的笑安定了她的心,是啊,她又不是章含煙,木王府也非庭院深深,難不成一個惡婆婆就能教她妥協?

  她不是弱雞,也沒有委屈求全的習慣,所以就算日後與公婆相處有困難,她定也能過關斬將,一路順暢。

  「穆小花,你幹麼在門口轉來轉去?阿娘在廚房裡忙,你還不去幫著。」于大山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突如其來一嗓子,嚇得她猛然轉身。

  穆小花大翻白眼,道:「不是有你幫著嗎?天天和我搶阿娘,這會兒我把廚房讓給你,你又不樂意啦?」

  于大山在她身前繞圈圈,一面繞著一面說:「不對勁,說吧!你瞞著什麼?」

  「你是我誰啊,我幹麼事事同你交代?」

  「不交代也成,今兒個氣氛太好,不如……明天吧,明天我找個時間跟阿爹、阿娘說說,我們搬到城裡,你也搬了家,村子裡的老房子不如賣了輕省。」

  穆小花被踩到尾巴了,該死!

  她確實搬了家,直接從老家搬到木裴軒的莊子裡,可那是因為她要照顧暖房……算了,此話不通,她才讓莊子上的人幫著收成莊稼,就算于大山不多嘴,阿娘只要回村子一趟就會曉得這事兒。

  都怪她太放心,可……有木裴軒罩著,誰不安心?

  她也不爭辯,寒著臉說:「想搬弄口舌,隨你,反正我從來也沒打算要你這個弟弟。」

  這話是威脅了,要是過去,于大山定要同她駁上幾句,但今天穆小花的表情讓他不敢輕舉妄動。退開兩步,于大山審視小花的態度,不對……

  穆小花心情被弄槽了,原本就緊張的,這會兒連笑都笑不出來,她乾脆走到門外去等,不看于大山一眼。

  幸好沒教她等太久,木府的馬車出現在鋪子外頭。

  他能來,代表前幾天的事並沒有造成大影響?太好了,她的心總算放下,頭過身就過,只要阿娘那關OK,好事將成。

  穆小花迎上前,馬車剛停穩,車簾子打開,她看見他的笑臉。

  坐在馬車前的阿保笑盈盈地扶七爺下馬車,隨後和全管事兩人抱著大大小小的禮盒進了穆家鋪面。

  穆小花在他耳邊低聲問:「王爺、王妃沒生氣?」

  「如果青瞳害我打消成親念頭,他們才要生氣呢。」他的話讓穆小花鬆開眉心,他又道:「除咱們擬的禮單,母妃還添上不少,她要我儘快把媳婦給定下來。」

  這一回合是通個氣,只要對方點頭,母妃立即讓人上門提親,祖母也說抱個媳婦好過年,要是對方不介意,婚期就訂在年前吧!

  木裴軒自信滿滿,方圓百里,哪個人家不樂意與木府結親?雖然他身子弱了些,雖然他不能襲爵,可……小花哪裡在乎這些?

  穆小花皺皺鼻子,問,「你傻樂什麼?」

  「馬上要把小傻子娶進門,怎能不樂?」木裴軒滿臉喜氣洋洋。

  穆小花緋紅了雙頰,覷他一眼。「不過是娶個傻子。」

  「怎麼辦呢?天下這麼大,七爺獨獨喜歡你這傻子,記得,日後千萬別變得精明,否則爺要求退貨。」

  他說著笑著,禁不住的得意,握上她的手,兩人手環相碰,玉珠發出清脆響聲。

  穆小花湊近他耳邊說道:「知道了,我要不傻,怎能物以類聚,又怎能天作之合?」

  兩個傻瓜傻樂著,手牽手走進屋裡。

  于大山看著兩人親昵的模樣,撇撇嘴,低聲嘟嗔了句,「果然女大不中留。」

  「說什麼吶,快去請阿娘出來。」穆小花巴上他的後腦勺。

  大山又叨念兩句,才心不甘情不願進屋。

  不久,穆嫣和于貴從廚房裡出來,阿保和全管事把禮物呈上,于貴笑著接下,招呼眾人入坐,阿保和全管事笑著推辭了,走回馬車旁等候主子。

  穆嫣睜大眼看著木裴軒、一瞬不瞬,半句話不說,光是看著,那目光……看得穆小花心頭發毛。

  快步走到母親身邊,穆小花說道:「阿娘,他是我上次同您指的新朋友,幫我蓋暖房的那個。」

  穆嫣依舊盯著木裴軒,眼底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穆小花推著母親,急道:「阿娘,您怎麼了?」

  穆嫣看女兒一眼,咽下口水,方上前問:「請問公子貴姓大名?」

  「伯母您好,我姓木,叫木裴軒。」

  果然……心微涼,她端過于貴倒的茶水,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喝完一整杯,方才尋到自己的聲音。「是木王府的人?」

  「是,王爺是我父親。」

  穆嫣瞪了小花一眼,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淩厲,她求助地望向阿貴叔。

  「木公子今日上門,不知有何要事?」阿貴叔接收到了。

  「今日拜訪,一來是見見伯父、伯母,二來是與您們通個氣,若是您們不反對的話,中秋過後,木府會請媒人……」

  木裴軒未說完,穆嫣搶快一步,對穆小花道:「大山,有貴客到,你和小花回村子一趟,把埋在梨樹下那兩壇酒起出來。」

  什麼?回村子?來回得四個時辰,一趟路下來,回來都得是夜深了,團圓飯是吃還不吃啊?更何況木裴軒哪能在這裡待這麼久。

  「阿娘,廚房裡有備酒……」

  穆小花才要反對,阿娘一道淩厲目光射過來,連于大山都抖了抖,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往外走。

  他一路走一路說:「咱們動作快點,定來得及……」

  穆小花不滿,想回頭,可架不住于大山力氣大。

  他硬是拽住她的手臂道:「傻了啊,阿娘這是要避著你呢,哪家姑娘說親會把姑娘留在現場?」

  是這樣嗎?穆小花鬆口氣,是這樣的吧!

  果然,她還沒真正融入這時代,可都這麼多年啦,怎還沒融入呢?因為……木裴軒尚未出現? 

  想著,心甜了,穆小花乖乖跟著于大山往街道另一端走去,她低著頭,踢著石子,想像著他許諾過的生活。

  會的吧,他們會一起去經歷千山萬水,他們會一起走遍世界,他們會活得長長久久,他會陪她走過所有的精彩萬分。

  看著她一臉的少女懷春,于大山忍不住嘆息,不過是哄她兩句,怎就信了?唉……什麼姊姊,分明就是個傻子,讓他認傻子當姊姊,實在太委屈。

  他不懂,穆小花怎看不出來,阿娘那態度,分明是想把木家公子給拆了吞下肚!女人啊,心裡住了男人果然會變笨。

  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節,街上的人比平常少,兩個人一步一步往前走著,都低著頭,各懷心事。

  于大山悄悄地看她幾眼,問:「你喜歡木公子嗎?」

  難得他口氣和善,穆小花微訝,抬眼望向他。

  「幹麼這樣看我?好歹是一家人,日後我是你娘家人,還得撐著你。」

  撐著她?噗地,穆小花失笑,勾住他的肩膀,像對待兄弟那樣。「你真的很想和我當一家人哦?」

  「有別的選擇嗎?你是阿娘的拖油瓶,阿娘又不能拋棄你。」他悶悶地別過頭,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望著彆扭的小孩,穆小花笑道:「其實我沒你想的那樣討厭你,你可以試著少討厭我幾分。」

  這話讓他愣住了,愣愣地轉頭回望穆小花,那張精緻美麗的臉龐,那雙靈動慧潔的眼睛,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誰說他討厭她?誰說他口口聲聲喊阿娘,是為著同她搶阿娘?除兄弟之外,丈夫也可以和她一起喊阿娘的啊。

  如果他對她真有那麼點說不出口的討厭,那也是討厭她從來都拿他當小屁孩看待,他不過比她小三個月,可他努力讀書,他上進、苦幹實幹,他正拚命讓自己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她為什麼……不等等他?

  見他不語,穆小花轉身面對他,表情極其鄭重。「于大山,我不知道你怎麼看待我和木裴軒,但我可以老實告訴你,我喜歡他、想嫁與他,並無虛榮的成份。

  「我沒想過他會莫名其妙出現,更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他這樣的男人,被阿娘一手帶大,我覺得女人不一定非要成親、非要有個丈夫才算是歸宿,我始終相信可以讓自己過得很好……」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改變初衷?」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無法不喜歡上他,如果說每個人都有一生追尋的目標,現在的我只想和他一起,經歷生命中的每個春夏秋冬,我喜歡他、愛他,並且不願意改變。」

  「你敢確定,他會給你幸福?」

  穆小花搖頭。「幸福不是別人給的,要靠自己經營,我有信心,能夠為自己的未來鋪出一條錦繡大道。」

  「我們是平頭百姓,木王府和我們不同。」

  「我知道,但它不會成為我自卑的理由,能看輕自己的是自己,不是別人。」

  「如果阿娘反對呢?」

  「我會說服她。」只要裴軒與她齊心並肩,她便天不怕地不怕,風雨再大也要向。「萬一木王府比你想像的更可怕,他護不住你呢?」

  穆小花失笑,她隻身闖天下的時候,誰護著她了?

  那時候還是父母帶頭反對她,可最終她成功了,她有自信自傲的本錢,才敢闖天下,不過是區區的木王府,誰害怕!

  她自信滿滿的笑容,看得于大山再說不出話。

  他知道的,從來他都曉得,穆小花沒拿他當男人看待,在她眼底,他就是個長不大的小屁孩,她甚至還同阿娘、阿爹商量他的教育問題,這樣的她又怎會花時間等自己長大?

  一直都曉得,卻藏著摀著不敢大聲說的心事,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真實,他再清楚不久的將來,他將徹底失去她。

*             *             *

  怎會這樣呢?穆小花還是不曉得哪裡出了錯,怎麼突然間說不愛就不愛?怎能夠一轉頭心就變得那麼快?

  中秋節那天,她和于大山回家後,木府馬車已經離開,阿娘氣得半句話都不說,她只好旁敲側擊,各種手段全使上了,才從阿貴叔嘴裡敲出一句話。

  阿貴叔說:「木府是要迎你為妾,你阿娘反對,這門親事,往後別再提。」

  怎麼可能?他明明說天涯相伴,只需一人,他明明要和她一起走過千山萬水,他明明……

  穆小花抓狂。「你們可以反對、可以說謊,但這是我的終身大事,決定權在我,我不是非要你們的祝福才可以走下一段路。」

  是的,她不是非要長輩的祝福也可以闖出一條路,這話不是隨口說說,她曾親身經歷過,到頭來她終能向他們證明,自己的選擇是對非錯。

  阿娘氣急敗壞,把她趕出家門。

  她身無分文,一個人呆呆地走到木王府門口求見,但卻被拒絕了。

  他們說:「七爺讓你回去,他不想見你。」

  她不信這是木裴軒的意思,她知道中間一定有個難解的結,她是毅力堅強的女人,所以在人人慶祝的中秋節夜晚,她靠著兩條腿慢慢走回秀喜村,走回他的莊子。

  但下人們說:「七爺在王府裡過中秋。」

  所以,不是下人不肯通傳,編造謊言欺騙她,真的是……他不肯見她?

  為什麼?因為阿娘打了他的臉?因為他真是要妾不要妻?因為他的驕傲自尊排在愛情前面?

  不死心啊,她穿越時空千百年,只為求得一份情緣,怎能就此放棄?

  她留在莊子上,哪裡都不去,她讓下人到木王府傳話,告訴木裴軒:不管阿娘怎麼說,她沒改變心意,她在莊子等他回來。

  可是一天天過去,她沒等到木裴軒,卻等來他要成親的消息。

  他要和雲家成親,雲姑娘的背景很硬,雲家掌握大理最大的馬幫,稱不上富可敵國,卻是木王府最好的合作夥伴。

  可她不相信啊,信誓旦旦還在耳畔,他的承諾她細細收妥。

  他明明說過,天底下獨獨喜歡她這個傻子。他明明信心滿滿,要把兩人的親事定下……為什麼轉個身就物換星移?

  問題出在哪裡?是誰做錯什麼?又一起聯手擊退他們的愛?穆小花糾結著,想尋出癥結出在哪裡,可是卻無能為力。

  換了其它女人,或許悲春傷秋個幾日便將事情拋諸腦後,可穆小花不是遇到挫折就讓步的女人,她是會咬住牙根、硬著頭皮撐過風雨的女生。

  她回到城裡,企圖從阿娘那裡找出原因。

  阿娘冷笑道:「如果你想當人小妾就去吧,我不會攔著你,那是你的命。」

  她到木王府求見木裴軒,但他沒有出來,出來的是木青曈,她笑著遞給她一張請帖,邀她參加木裴軒的婚宴。

  她刻薄諷刺,用最尖酸的言語還給穆小花,她還盜用穆小花說的話回應她,「一個人要有多蠢,才能看不清自己被討厭,還巴巴的趕上前招人厭恨?」

  她招木裴軒厭恨了?不對啊,她相信人心會變,卻不相信可以無端端變得這麼快、這麼猛,這麼教人措手不及。

  她像無頭蒼蠅,在城裡來來回回,試著找方法見木裴軒一面。

  沒見到木裴軒,倒是全管事出現了。

  天曉得看見他那刻,穆小花有多麼狂喜,誰知道,他出現的目的,竟是為著澆她一桶冷水。

  他說:「穆姑娘回去吧,七爺說是他對不起你,可不可以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沒發生過,從春到夏、從秋到冬,是他撩撥她的心,是他起了她的意,現在幾句輕省的話,就要她當成沒發生過?他以為她的心是什麼做的?

  「給我一個理由,一個能夠說服我的理由。」

  可悲,她居然把愛情拿到談判桌上,一個說服得了她的理由,難道他給得出,她便可以轉身,假裝一切全然不曾發生過?

  全管事想很久才艱難開口。「一直以來,七爺愛慕雲姑娘,可惜身子病弱,始終沒有勇氣上雲家提親,七爺想,沒有女子會喜歡虛弱男人,那天、那天意外間遇見穆姑娘,靈機一動……」  

  全管事把話說得坑坑瘡疤,可她聽懂了,聽懂自己不過是個替身,他把對雲姑娘的追求試用在自己身上,看看會不會成功,然後……他擄獲她的心,她點頭願意與他婚娶,他有了自信,為著補償她,他願意許她一個妾位。

  所以那些誓言,全是想對雲姑娘說的?他殷勤的對象是雲姑娘?她不過是個替代品。真是……傷人……

  穆小花無語了,一個女強人跑到古代被古人欺騙?果然是傻子,她的腦袋裡裝的是豆渣!

  她信了一大半,卻仍固執搖頭。「全管事,你知道自己說的多荒謬嗎?回去告訴你的七爺,他編故事的能耐遠遠不及我。也請轉告他,我在莊子裡等他,如果他是個男人,與我面對面分說清楚。」

  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隔天他出現了,像個男人,他說的故事不比全管事高明,但確實……多了可以說服人心的部份,當然也更殘忍。

  他說:「以後不要再見面了,這段時間是我對不起你。」

  他說:「家世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更何況佳兒才是我真正心儀的那一個。」

  她不平,反問:「所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假的?」

  他回答不出來,只是咳著,咳得很用力,像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

  她問:「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我只是你的實驗品?」

  他瞪大眼睛望著她,許久許久,才回答一句,「事情已經過去,何必追根究底,在你阿娘給我那樣的難堪之後,你以為我們還能在一起?」

  所以是阿娘予了他難堪?而不是為妾的提議,難堪了她家阿娘?他沒有說服她,卻讓她清楚明白,自己蠢得多麼厲害。

  離開莊子、回到村裡,穆小花親手毀掉為他種下的藥材。

  汗水濕透衣襟,散髮貼在頰邊,仰頭面對繁星,她一次次告訴自己,「不是我太傻,是他太奸詐,是他滿足女人被愛的虛榮,是他用寵愛來誘惑大齡女子的寂寞,是他偽裝的癡情和溫柔,哄得我想和他一起到白頭。」

  沒錯,就是這樣,男人的誓言太美、承諾太真,動人說詞讓女人剛硬的堅持化成繞指柔……

  感情失敗於她並不陌生,她很清楚愛情從來不是唾手可得。

  前世歲月三十餘載,她見識過無數壞男人,在一次次的錯誤戀情中盤桓,當時她是怎麼嘲笑自己的?她要自己百折不摧,要自己別為愛情逝去而哭泣,她大聲喊話:傻瓜才會相信愛情。

  殊不知,在這一世,她又當了一回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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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0:53:38


  嘉和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正值秋分。

  忍不住,她還是來了,來到婚禮隊伍前,再見木裴軒一面。

  這種行為極其愚蠢,可是誰的人生沒有做過幾件蠢事?他說的對,不該追根究底,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對誰都無益。

  可她過不去自己那一關啊,她沒有辦法將過去解釋為一場騙局,沒辦法認同他說的每一句,更沒有辦法合理化他編的劇情。

  所以明明曉得,就算愛得真實也已然過去,明明知道就算承諾曾有過幾分真心,早就不算數,她仍然不顧一切來到他的面前,要求他再證實一次。

  在愛情中,女人往往不是因為傷心而死,而是因為愚蠢而亡。

  如果一次的解釋無法釋疑,那麼這次,他清楚地說出這句「不要製造我的困擾,不要妨礙我的婚禮,不要讓我的妻子成為眾人笑柄」,再多的疑問也都該清楚了,他確實喜歡雲佳兒,確實把兩人之間那段當作遊戲。

  遊戲結束了,他後悔,所以他說,不會從頭來過,因為他不允許自己重蹈覆轍。

  真是淒慘啊,她這樣一個精明厲害的女人,怎麼老在愛情底下慘敗?

  她沒有懦弱過,但在他面前懦弱了。

  她認錯,不只是對他,也是對自己,對自己的失敗折腰。

  所以,她牢牢記住……通通不要了,不要愛情,不要男人,不要因為短暫的幸福而沈淪。

  她從婚禮隊伍中退開,試著將自己從悲劇中抽離……

  前方出現一輛馬車,快馬奔馳。

  突地念頭橫過腦海,如果就這樣擋上去,是不是會重回她的二十一世紀,重新當她的大齡女子,重新做她無堅不摧的女強人?

  雖沒有年輕肉體,至少心夠硬。這想法不錯……看著快馬,她揚起愜意笑臉。

  「你在幹什麼?!」

  手臂忽地被人狠狠拽過,她險險地避開馬車。

  回頭,她看見于大山焦急的目光。是關心?關心他想要阿娘便不得不接受的拖油瓶?「穆小花,你要為一個男人拋下阿娘去死?」

  他臉色蒼白,拳頭攥緊,呼吸急促,擔心的表情像個真正的弟弟。

  穆小花笑了,她說:「我允許你。」

  莫名其妙的話,誰聽得懂?于大山怒問:「允許我什麼?」

  「允許你嘲笑我。」

  嘲笑止不了的喜歡,嘲笑她妄想和木裴軒經歷每個春夏秋冬,嘲笑她信誓旦旦的愛情……那條錦繡大道啊,現在聽起來,多麼滑稽!

  「你已經夠悲慘,我為什麼要嘲笑你。」

  「不要同情我,我痛恨同情。」

  「我才不同情你,穆小花,你給我聽清楚,我允許你回去跟阿娘道歉,我允許你當我的家人,我允許你喜歡我、愛上我,允許你在我身上經營幸福,聽清楚了嗎?別人不稀罕,我稀罕,別人不在意,我在意!」

  他衝著她吼叫一通,吼完臉色漲紅,緊張地看著穆小花。她靜靜地聽著,很久很久才彎起唇角。「于大山,其實你沒有那麼討厭我,對不對?」

  于大山臉紅了,用力拉住她的手,用力說:「我們回家!」

*             *             *

  木王府裡一片安靜肅穆,找不到辦喜事的氣氛。

  昨晚,木裴軒歇在書房,雲佳兒等了一整晚,連妝都沒卸下。她不信,快樂怎會那麼短,現實一下就砸到頭上?

  那天木裴軒找上她,問:「青瞳說你心悅於我?」

  這樣大刺刺的問話,讓女孩子家怎禁受得起?

  她沒回答,他只等了三息便說:「看來我弄錯,是青瞳胡說八道。」

  他話丟下,轉身便要離去,匆促間,她拉住他的衣袖,滿懷羞澀地承認他的問話。

  他說:「我身子弱,可以活多久,連大夫都不敢把握。」

  她搖頭,認真回答:「我不在乎,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說不定你得守活寡。」

  這話,任憑她再大膽也無法回應。

  然後他說:「如果想清楚了,仍舊願意嫁給我,十日後,我會登門迎娶。」

  幾句話他便讓她置身冰火,她想嫁,因為阿爹需要木府的勢力,因為阿娘需要她的婚事來長面子,因為木裴軒身子雖弱,卻英俊瀟灑、溫柔和氣。

  可他卻說他不知道能活多久……

  要賭嗎?能賭嗎?

  她沒花太多時間,便決定下這盤賭注,即使她懷疑木裴軒突然求娶的原因?儘管她腦海中深烙著那雙緊緊交握、戴著相同手環的手,她還是咬牙允下這門婚事。

  十天,多麼倉促,但她終於嫁進木府。

  她相信日子會越過越好,相信再冷的石頭也能夠被焐熱,不管是什麼理由讓木裴軒放棄穆小花,最終她都會取代她,成為他身邊最重要的女子。

  她是這樣的信心滿滿,卻沒想到新婚夜,他竟沒留宿在喜房內。

  對著鏡子,雲佳兒告訴自己,「不能被打敗,至少在他身邊的人是我,不是穆小花。」打開窗戶,望著天際那一抹魚肚白,她深吸氣,換下喜服,她不認輸。

  木裴軒灌下黑糊糊的湯藥,雲佳兒身上的脂粉味讓他難忍,皺著眉頭,不願意睜開眼,他揮手,讓所有人全下去。

  刺鼻的脂粉味仍在,他微張眼,不耐道:「你回房吧。」

  「我是你的妻子,夫君身體不適,怎能不在身旁伺候。」她溫婉說著。

  「這裡有人伺……」話設說完,他猛烈地咳著,驚天動地的咳法,讓人惶恐。

  難道不是哄騙,他是真的藥石罔效?才捨卻穆小花選擇自己?他不忍穆小花守著牌位,一世孤獨淒涼?那她呢,她怎麼辦?

  全管事急忙上前,為主子拍背。

  方才喝下去的藥汁在咳嗽後全吐了出來,只見丫頭小雁急急上前,為木裴軒更衣換帳。

  全管事退開幾步,忍不住長嘆,當時他就不該贊成七爺這麼荒謬的主意,看七爺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再看看穆姑娘……這是誰對不起誰啊?

  一陣忙亂後,一切恢復平靜,丫頭重新煎好新藥端上來。

  看著藥湯,木裴軒苦笑,之前是怎麼搞的?怎會覺得藥不苦,是因為心裡想著小花?

  「七爺,快喝吧,王爺、王妃和幾位爺,待會兒要過來看您。」

  木裴軒點點頭,他知道的,就算失去盼頭,也不該教親人難受,他端起藥碗,仰頭一口氣喝掉,喉間一陣發癢,但他硬生生憋住,不想再次徒勞無功。

  大口大口喘著氣,他躺回床上,把小花拿出來回想,想她的嬌笑、她的故事、她的豆芽菜……想著,舌尖的苦化為微甜,想著想著,心頭上的澀意成了甘鮮,想她,是也最好的一劑良藥。

  全管事見七爺閉上眼睛,他心頭清楚,七爺根本睡不著,他正等著阿保回報。但……看一眼雲佳兒,他上前躬身行禮,淺笑道:「七夫人先回房吧,等七爺醒來再讓下人去喚您,好不?」

  這回她沒有堅持,她確實得好好想清楚,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

  見她點頭,全管事上前開門,誰知道阿保低著頭往裡衝,連聲喊著——「七爺,不好了,七爺……」

  「還有沒有規矩?」全管事喊一嗓子。

  阿保這才看見七夫人,連忙低頭問安,閃身到旁邊候著。

  可他能候著,木裴軒又怎麼肯等?他猛然坐起,怒問:「什麼事不好了?」

  阿保看看全管事、再看看七夫人,不知道該不該立刻跑到七爺跟前,這時,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阿保急急奔到主子跟前。

  「說!發生什麼事?」木裴軒扶著床,大口大口喘氣。

  「穆姑娘昨天被于大山帶回去,我原本以為沒事了,可是、可是……」

  「可是怎樣?」他快被阿保氣死,一句話拖拉半天。

  「我今天過去,于貴正在套車要去找人,穆姑娘留書出走,她說……說要去玉龍雪山尋找一米陽光。」

  尋找一米陽光?該死的,他為什麼要告訴她這個故事,她是要尋找康米久美姬創造的一方凈土吧?

  噗地一聲,鮮血從他口中疾噴而出,一朵朵血花墜落,看得雲佳兒膽顫心驚……她後悔了……

  三天後,剛辦完喜事的木王府,為木裴軒辦了一場盛大的喪事。

*             *             *

  嘉和二十四年,春天。

  大軍來到城郊,入夜後紮營。

  明日早朝後,皇帝將率領百官迎到城門前,到時有功將官將會隨九皇子赫連湛進城。想當年,皇帝在馬背上打下萬里江山,數年經營,經營出這方沃野良土,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四海異平。

  只是光陰對任何人都不留情面,皇帝老了,駕馭不了戰馬,那年野心勃勃的北戎貪婪再起,皇帝命九皇子率軍北征,兩年間鐵蹄踏遍之處,北戎盡收腳下。

  皇帝龍心大悅,決定親自迎接兒子進城,接受萬民歡呼。

  儘管赫連湛心急難耐,想進城與四皇兄論事,也只能乖乖等在城外。

  眼下是多事之秋,心思慎密的四哥肯定不能出城見自己,到時落人口實,沒罪都能羅織出罪名。

  手負在身後,赫連湛走出營帳,看著遠方農家炊煙襲裊升起,是做晚飯的時刻了。

  突地,他懷念起炒豆芽的滋味,一根根肥胖漂亮的銀芽,只不過炒上蔥蒜,就好吃得讓人無法停筷,只是再家常不過的一道菜,可……從那之後,他沒嘗過相同的好滋味。

  「九爺,阿罄回來啦。」侍衛阿望上前稟報。

  阿罄?赫連湛揚眉,他已經等了好久。

  赫連湛快步朝營帳走去,用力掀開帳簾,留著大鬍子、身材魁梧的阿罄上前,正要跪下行禮,被赫連湛一手扶起,大掌拍上他肩膀,說道:「辛苦你了。」

  「九爺,阿罄不辛苦。」

  「查得如何?」

  「此行,屬下透過人與木府三爺木裴環相識,從他口中知道木王爺、王妃身雅康健,老太君精神爽朗,木王爺把地方治理得井然有序,百姓有口皆碑。

  「木家幾位爺生意做得很大,這些年生意開始往西域發展,日後四爺若要與西域通商,木三爺可以提供幫助。」

  木王府已經往西域發展?提早了……

  前世三哥有意與朝廷合作,但東宮太子興趣缺缺,比起加強中西雙方貿易,太子更樂意朝江南、大理、木王府伸手,多撈些金銀。

  「木七爺呢?他身體如何?」

  阿磬眉心微緊,不確定九爺和木裴軒是什麼關係,看著九爺滿臉期待神情,話難出口,「木七爺在兩年前一場風寒,病重身亡。」

  「木裴軒已經不在了?」赫連湛驚得大喊。

  阿罄點點頭,心道,九爺肯定和木七爺感情深厚,只是……大理與京城相隔千里,兩人是如何結識的?

  「稟九爺,是的,在兩年前木七爺便已過世,他終生未娶,府裡兄長不捨他無人祭祀,過繼兒子為木七爺續承香火。」

  兩年前……時間也提早了……不是嘉和二十三年九月……

  他點點頭,明白了,換言之,兩年前木裴軒死、赫連湛續活,換言之,再沒有一個木裴軒能去結識穆小花了?

  赫連湛鬆口氣,形容不出心情,遺失那段曾經,他說不出遺憾還是開心,但對小花……是好事。

  「秀喜村的穆家呢?」

  「稟王爺,穆家母女三年前已經從村子搬走,我問過附近村民,沒人知道她們搬去哪裡。」

  「只有這樣?」

  阿罄想想,又說:「村裡人都說穆家的莊稼是附近侍弄最好的。」

  「有種茶嗎?」赫連湛問。

  「爺也知道穆家種茶?那裡的百姓都到森林裡採野茶、製茶,普洱是那裡最有名的茶,可穆家學咱們中原人,把茶種弄到田裡種,只種一、兩畝,聽說味道好到不行,但只供自喝、不外賣。」

  「更有意思的是,穆家弄出一間暖房,無論春夏秋冬,就是下雪結霜的日子都有新鮮菜蔬可吃。村人形容穆家,都說她們母女是懂得過日子的,製茶釀酒,他們家的餐桌頓頓讓人驚艷。」

  只供自家吃?與木王府再不搭上半點關係?他苦澀地撇了撇嘴角,問道:「也種藥材嗎?」

  「藥材?沒聽說。」阿罄不解地看著九爺,藥材自然是野生的好,為什麼要種,種出來的藥,能治病嗎?

  她是為做川貝枇杷膏才種的藥材,既然不認識木裴軒,何必多此一舉?

  長嘆後,赫連湛問:「于貴呢?還住在村子裡?」

  「于貴倒是值得一提,那人原是沈家莊的第一把交椅,年年都一走緬甸,他頗有眼光見識,每回往返都帶上幾塊原石,剛開始沒經驗,收入不手,但他沒死心,不出隊的日子裡常常守在玉鋪,跟老師傅學,有老經驗的人帶著,他的目光越發精準,帶的原石玉料越來越好,到後來還有玉鋪想聘他當掌櫃。」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他跟沈家辭工,大家以為他要投靠別的東家,可這人就像消失似的,再沒人見過。」

  「他在秀喜村的房子呢?」

  「鎖著,沒賣。」

  「他的田呢?聽說有上千畝。」

  「就是這個,才有後來的謠言,一直以來于貴的田產都是由穆嫣幫著買賣管理的,那回于貴在外地時,穆嫣竟然把他的田都給賣掉,只留下于家老宅。」

  「有那心生嫉妒的在背後造謠,說穆家母女捲走于貴的財物,說她們是狐狸精投胎,勾引于貴父子,謀奪財產,對了,還有更荒謬的說法。」

  「什麼說法?」

  「說穆嫣勾引木府世子爺,什麼跟什麼?我見過世子爺一面,是再端正溫厚不過的君子。」阿罄輕嗤一聲。

  「為什麼有這樣的說法?」

  「據說穆嫣和穆小花離開後,世子爺曾到秀喜村尋人,便有人傳說穆家母女手腳不乾淨,奪了于貴的財產,也偷走木王府寶物。」 

        所以……她們提早一步搶先避開?

  心,越發沈重,是他去得太晚,或是……無緣的兩人終究要錯過?

  嘆氣,他道:「辛苦了,繼續查。」

  「屬下明白。」

  「下去吧。」赫連湛拍拍他的肩膀。

  阿罄拱手,轉身離開軍帳。

  帳簾拉開又落下,把陽光擋在外頭,赫連湛身上戰甲未除,仰身往後躺下,兩手枕在腦後。

  他靜靜地看著帳頂,滿肚子的話不知道該對誰說。

  是他動作太慢了嗎?他應該早點派人去找的,只是清醒後在病床躺了半年,緊接著征戰不休,直到他立威、提拔心腹……沒想到,終究慢了一步……

*             *             *

  皇帝給予九皇子最大的榮耀。

  不但親自到城門口迎接,還讓赫連湛坐上天子車駕,父子倆親親熱熱、執手回宮,看在百姓眼底,交相稱讚,這份殊榮可不是誰都能輕易擁有。

  當天,聖旨下達,封九皇子為信王。

  消息傳進九皇子府,滿府上下喜慶歡騰,達官貴人與禮物一車車送進府裡,九皇子妃忙得足不點地?臉上笑意不曾停。

  但這消息讓太子心情不豫,誰不曉得老九和老四是一夥兒的,人人都道老四厚德寬仁,足智多謀,他與人交好,深得民心。他何嘗不知臣心暗向,若非父皇心志堅定,說不準自己這個東宮太子當不了太久。

  當今皇帝有九個皇子,扣除未成年便夭折的,順利長大的有七個。太子、老二、老三、老四、老七、老八和老九。

  老二赫連淵自小聰慧,曾被太傅譽為天才,卻是個混不熟的,成天風花雪月、不理俗事。

  老三在爭儲中落敗,被送進宗人府,挨不到半年就死去。

  老七和老八是一黨的,老八赫連青的生母是皇帝最寵愛的淑妃,淑妃娘家勢大,他是個精明的傢夥,權謀算計、野心勃勃,是最有實力爭儲的人選。

  而老九生母出身不顯,赫連湛出生不久她便香消玉殞,之後被養在老四赫連叡的生母文貴嬉膝下,因此兩兄弟從小感情交好,走得很密。

  至於太子是先皇后所出,據說皇帝與先皇后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兩人情感深厚,因此皇后離世之後,皇帝遲遲不立新后,為確保太子之位,甚至挑了個沒有子嗣的李如屏封為貴妃,掌理後宮。

  太子性格偏私嫉妒、愚昧貪婪,兼之好色好財,小時候,教導眾皇子的太傅經常被太子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幾次向皇帝告狀。

  皇帝捨不得責備太子,竟然決定更換太傅,可朝中老臣換過一輪之後,還是沒有找到能夠指導太子的合適人選。

  太子不喜念書,總不能其它皇子跟著荒廢學業,最後是皇太后出面干涉,挑選大儒岳青山為眾皇子授業,至於太子嘛,獨自建書房、尋師傅,依他心意行事。

  若干年後證實,岳青山確實是個好師傅,品性不論,但他教出來的皇子,對朝政世局都有一定的眼光與抱負,至於太子的師傅……到最後有本事留在書房裡的,莫不是些逢迎諂媚之談什麼教導,不被帶歪都難。

  年幼分離,造成太子與兄弟關係淡薄,才能懸殊,造成長弱幼強局面,等皇帝發現情況嚴重性時,眾皇子們已經成年、無法彌補。

  皇帝對太子的寵愛讓人無法理解,即使太子行差踏錯也不容人說嘴,即使是最得皇帝歡心的老八赫連青,若是膽敢影射幾句太子,往往惹來一頓嚴厲斥責,更遑論其它皇子或大臣了。

  舉朝上下都曉得太子是皇帝的逆鱗,碰不得。

  因此有先見之明的賢臣能士,未免心存隱憂,萬一皇帝駕崩,太子即位,百姓豈能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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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0:54:19


  出宮時,太子和赫連湛遇上。

  太子看著意氣風發的赫連湛,氣不打一處來,可人家手裡還握著熱騰騰的聖旨呢,現在趕上前去打臉,這巴掌豈不是搧在父皇臉上?

  只是不挑剔個幾句,他滿肚子火氣往哪兒洩去?

  老四封王,老九又封王,本就是狼狽為奸的兩個人,現在更好啦,勢力越大、威脅越大,那群專會拍馬屁的言官,不曉得又要把他貶成啥德性?想到前陣子的事,太子臉上愈加陰沈。

  事實上,太子眼裡的「意氣風發」,實則是義憤填膺。

  赫連湛知道,為著避嫌,昨日四哥肯定不敢提早見自己,可今天連父皇都迎到城門口啦,為啥遲遲不見四哥?

  方才出宮,他多問了兩句,這才曉得四哥竟被禁足了。

  為何事禁足?

  為揭發太子剋扣軍糧,從中謀取三成軍費,與太子在父皇面前爭辯,最後雖然糧草順利出行,四哥卻被扣上不孝不悌、不友愛兄長、性情刻寡的罪名,在府中禁足三個月。

  什麼鬼啊,士兵在前線保家衛國、拼死拼活,在後方安享榮華的人,居然還想從他們身上摳下一層油?

  讓人更恨的是,父皇竟偏心至此,不贊四哥忠義,反倒扣上罪名,這樣的大隋還能千秋萬代嗎?

  太子湊上前,笑道:「九弟好樣的,年紀輕輕就封王了,連當哥哥的老二都沒這等榮光,由此可知父皇多看重九弟,看來日後我還得仰仗九弟提攜。」

  太子皮笑肉不笑、語調刻薄,順帶把站在一旁的赫連淵給拖下水。

  赫連淵施施然走過來,一雙含笑桃花目,容貌俊秀至極,只是氣質帶著三分貴氣、兩分邪氣,怪異的是,兩種氣質融在他的身上,並不顯得衝突,反倒讓他有股吸引人的風釆。

  小時候的赫連淵聰明聰慧、極愛作學問,與赫連叡旗鼓相當,可惜一次落水意外之後,癡癡呆呆近半年,清醒後便性格大變,再不肯讀書上進。

  他和所有皇子都保持距離,不沾邊、不結黨,鎮日只顧著吟詩作對、風花雪月,府裡妾室一房房的納,外頭處處留情,上朝聽政只當點卯,木頭人似的不說不應,偶爾靠得近的,還會聽見微微的鼾聲。

  怪的是,他這般不長進,皇帝對他的愛護卻多了幾分,有事也寧可尋他商量,也不找赫連叡,難不成做父母的,當真都偏寵敗兒?

  見太子向老九挑釁,赫連淵悄悄退開幾步。

  他的原則是——絕不攙和麻煩事。人生短短數十年,何必放著好日子不過,像鬥魚似的,明明水塘那麼大,幹麼非搶那塊方寸地?

  赫連湛淡然一笑,沒有因為太子的挑釁而惱火。「太子哥哥羨慕嗎?下回北戎再來犯,太子哥哥就別退讓,主動請纓,掙下大功勞,父皇的封賞還能少?」

  太子被他堵得語塞,這個可惡傢夥,哪壺不開提哪壺。

  當初北戎入侵,朝臣請命讓太子壓陣,這種會死人的事兒,他只有躲的份,哪肯挺身而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懂嗎?身為太子,豈能置自己於險地!

  因此,他推薦赫連叡上戰場。

  老四是個深藏不露的,嘴巴上說不爭,可是一個不爭的人,怎會到處博名聲?博得百姓愛戴、群臣擁護?

  所以不管他怎麼否認,太子都認定赫連叡野心勃勃。

  好啊,既然赫連叡這般忠君愛民,就叫他表現個夠,太子還想著呢,刀劍無情,讓他有命去、無命回,才叫做老天開眼。

  誰知老九這個武夫竟跳出來頂缸?那個時候赫連湛中毒,下個床兩條腿還抖著呢,可他就這麼直挺挺地跪在金鑾殿上,那股氣勢……還未上戰場,舉國百姓已經將他當成英雄了。

  這段時日,太子不是沒有對赫連湛動過手腳,能動用的人全給用上了,結果呢?不但回回讓他躲了過去,還被拔除不少釘子,這下子,他在軍中能用的人,十成只剩下三,得不償失。他怎麼都沒想到赫連湛還能平安回來,他的命怎麼就這麼大?!

  「老九這是幹啥,還在為那事兒憋火?怎不想想,當時要不是為兄推你一把,哪得今日榮耀?幾個兄弟不曉得多羨慕你,說不準老四正恨得咬牙切齒,當初要不是你搶著出頭,今兒個名揚四海這事兒,可就落在老四身上。」他呵呵兩聲,笑得遭人恨。

  還想挑撥他與四哥的感情?赫連湛冷笑,戰場上刀劍無眼,他幾次命懸一線,如今落在太子嘴裡,倒是一派輕鬆。

  看狀況不對,赫連淵走過來充當和事佬,一把攬住老九的肩膀,卻轉頭朝太子眨眨眼。「行啦,都過去了,走走走,哥哥今日作東,請太子哥哥和九弟到萬花樓一夜銷魂,就當給九弟接風了。」

  太子滿臉不屑,要不是老九手握軍權,要不是他風頭正盛,要不是父皇讓自己好好攥著他,望老九為自己效力,他才懶得和這種武夫打交道。

  赫連湛看赫連淵一眼,莞爾,他無視太子,他算定太子囂張不了太久,但赫連淵……他的面子,赫連湛是樂意賣的。

  事實上,他不是赫連湛。

  兩年前,赫連湛娶趙涵芸為妻,原本是喜事,豈料合巹酒裡頭被下了藥,赫連湛於新婚夜裡死亡,一代英雄就此隕落。

  赫連湛死去,木裴軒重生。

  木裴軒怎麼都沒想到,竟能成為自己最崇拜的大將軍,他無法形容心情,無法接受這個改變,整整一個月,他沈默不語。

  那個月當中,赫連湛的記憶一點一點在他心裡熟悉,他很清楚自已不是赫連湛,但他卻有了赫連湛的心情與壯志雄心。

  他記得赫連湛從小到大經歷過的每件事,在看見赫連叡時,心中的兄弟之情油然而升,遇見太子,心中的憎恨壓也壓不住,他接收了赫連湛所有的情緒。

  他花半年的時間來調養身子,那段時日,所有人都以為赫連湛已廢,門前冷落車馬稀,唯有赫連叡每天上門探望,不斷的鼓勵他,經過多次的對談,讓他對這個四哥的眼界見識和心胸謀略佩服得五體投地。

  過去,赫連湛是木裴軒的英雄,如今,赫連叡成了他的新英雄。

  赫連湛行事磊落,卻是少根筋、目光不夠敏銳,在御人觀心上頭,始終略遜一籌。要不是這樣,軍隊是他的地盤,太子怎能輕易在他眼皮子底下插人?

  過去赫連湛依附著四哥,赫連叡不願陷入爭儲爭鬥,他便不想改變什麼,但他是木裴軒,一個在土皇帝家族裡長大的孩子,雖然身子不俐落,性格卻是極敏銳機靈,行事從不按一般路數走。

  因此他認定比起太子,赫連叡更適合當皇帝。

  幸好赫連湛的中毒讓赫連叡再也無法躲避,他徹底明白了,並非不爭不搶就能置身事外,他的選擇不是爭或不爭,而是願意或不願意待宰。

  兩人一拍即合,赫連湛躺在床上、適應新身體的半年裡,兄弟倆談了很多、計劃很多,這些計劃,一步都不能出錯!

  赫連湛武功卓絕,但性情直率,好便好,壞便壞,在他眼裡沒有灰色地帶,這樣的他,在戰場上以驍勇善戰著稱,但軍事謀略尚嫌不足。

  木裴軒不同,他從小到大最大的嗜好是看兵書,他天生心思細密、城府極深,更擅長謀略,只不過在兄友弟恭的木王府裡沒有發揮空間,成為武藝高強的赫連湛之後,夢想與世界在他眼前。

  北戎進犯給了他機會,一年多的戰場磨練讓他越發成熟,這樣的他再回頭看看太子,心中鄙夷更甚從前。

  只不過,換了芯的赫連湛再不會鑼對鑼、鼓對鼓,與太子正面對上。

  既然有人搬來梯子,又是他肯賣面子的赫連淵,他淺笑,把那股不忿吞進肚子裡,笑道:「行!什麼時候?小弟想先回一趟府裡,洗去一身塵土。」

  他居然同意了?太子意外,這顆榆木腦袋幾時開竅了?莫不是老四被禁足,讓他看清楚局勢?

  若能把他拉到自己旗下……太子換上笑臉,連聲道:「應該的,這麼久沒回去,九弟妹興許想你想得緊,先回去吧,等我回頭立刻下帖子。」

  赫連湛點點頭,拱手一拜,翻身上馬。

  太子兀自樂個不停,赫連淵的目光卻變得深遠,盯著赫連湛遠去的背影,好半晌才若有所思地微微笑了起來。

  果然是……長大了啊!

*             *             *

  他要回來了,終於要回來……趙涵芸一顆心怦怦亂跳,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自己的丈夫。

  看著鏡中的自己,她已經十八歲,不年輕了,許多女人在她這個年齡,已經當娘,可是她為了「他」,情願獨守空閨,夜夜寂寞,願意……讓自己成為寡婦。

  她是九皇子妃……

  不,聖旨已下,她現在是信王妃,這個身分將跟隨著自己,直到死去那天。

  所以她和「他」,再沒有可能了,是吧?

  但她忘不了「他」。

  那年桃花樹下,相遇、相戀、相知相守,她只是個小官員的嫡女,配不上「他」高貴的身分,可是「他」說:「不要怕,你安心參加選秀,我定會求得母妃讓你入選,到時……」

  「他」沒把到時怎樣說透,但她心領神會。

  她從沒那樣認真過,跳舞、練琴、刺繡、學習禮儀,她吃盡苦頭,卻沒有半句埋怨,因為相信,「他」在那頭努力著,她當然要為他拼盡心力。

  果然如「他」所言,她入選了,趙涵芸連睡覺都在笑,只是……哪裡出了差錯?為什麼聖旨賜婚,對象卻不是「他」,而是九皇子?

  她當場昏倒,所有人都以為她高興得無法承受,可她怎麼高興得起來?誰要嫁給一個莽夫?誰要與那等粗魯漢子相守一輩子?更別說還是個好男風的!

  那天夜裡,「他」來了,神情憔悴,「他」緊抱住她,不斷跟她說對不起,說是太子使的壞,不願教「他」順心遂意。

  那個皇上多麼偏心啊!

  「他」說:「我們約定來世再成夫妻。」

  「他」說:「我寧願孤獨,此生我要為你守身、守心。」

  「他」說:「為你,我的心變得邪惡,我天天詛咒老九,希望他快死,就算我們的愛情不能見光,我也想要和你在一起「他」的話提醒了她。

  是啊,就算不能名正言順,只要九皇子死去,他們就能在一起,即使是暗渡陳倉也沒關係。

  從小,在母親的教導下,趙涵芸學會心狠手辣、排除異己,以鞏固嫡妻的地位,可她怎麼都沒有想到,所學的手段第一次使用,竟是用在丈夫的身上。

  可惜,功虧一簣。

  赫連湛沒死成,被太醫救活之後,一直躺在床上,不願讓她近前服侍,才下床便出征北戎……

  好笑嗎?她甚至沒看清楚赫連湛的模樣,只看見他一臉的大鬍子和鐵桶似的身材。

  她日夜惴測不安,憂心忡忡,會不會是他有所懷疑?可他始終沒對自己動手,還把府裡中饋交到她手上,這讓趙涵芸越發看不懂了,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之後他便被派到北疆,與勇猛難抗的北戎打仗,知道這消息時,天曉得她有多高興。

  從赫連湛出門那天起,她便茹素拜佛,人人都說她賢良,哪裡知道她是求神仙有靈,讓他戰死在沙場上,可惜神仙不願庇佑,讓他活著回京,還封了信王,現在……便是「他」也在赫連湛之下了。

  可恨的是,那夜情話全成過往雲煙。

  「他」成親了,兩個側妃、一堆小妾,每個女人的娘家都比她顯赫,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像個傻子般受人糊弄。

  被背叛的感覺像毒藥,那股恨意侵蝕著她,她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兇狠,她看不慣別人愜意快活,她不允許別人在自己跟前幸福著。

  緩緩吐氣,不……不該再想「他」了,她該想的是如何面對赫連湛,如何博得他的寵愛與看重,如何為他生下子嗣,確保信王妃的身分不落到外人手裡。

  男人三妻四妾理所當然,赫連湛既已封爵,肯定有不少人迫不及待要把女兒往府裡送,眼前她最要緊的事,是如何坐穩這個位置。

  再次深吸氣,她愛「他」,卻也懂得衡量局勢,做好信王妃,才是首要之務。

  下定決心,她揚聲喊,「紫宛。」

  「是,夫人。」紫宛上前應聲,沒想到迎上的竟是一個響亮巴掌。

  「喊我夫人?」趙涵芸的嗓音尖銳。

  另一名乖覺的丫頭迎上前,揚聲道:「王妃,奴婢在。」

  趙涵芸滿意點頭,沒錯,往後她就是信王妃,她會把這個身份落實,不讓任何人欺到她頭上。

  「備水。」她要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送到他床上,征戰多時,哪個男人受得了誘惑?  

*             *             *

  想起府裡的信王妃,赫連湛頭疼。

  那不是他娶的女人,但他接收了赫連湛的身子,就得概括承受,清醒的那半年,他以養病為由住在書房,可是以後他要找什麼藉口堅持下去?

  他對趙涵芸無心,他非要找到小花不可。

  前世無緣,上蒼給了他重來的機會,他絕對要緊抓不放,因此對趙涵芸……他不願也無法接受她。

  馬行到府前,門房迎出來,眼看王爺就要入府,府裡的下人早已列隊成行,準備好好歡迎他們的主子,沒想到赫連湛竟扯起韁繩,調轉馬頭離開了。

  「四嫂好。」赫連湛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他喜歡這個四嫂。

  顧嫚是個聰慧識大體的女子,她性子溫婉、為人和善,掌家卻也能恩威並施,將誠王府的後院打理得井然有序。

  她與京中貴婦相處甚歡,私底下替赫連叡籠絡不少人心,這樣的女子,才是母儀天下的典範,至於太子妃……

  唉,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窩子的蠢貨,偏偏以為自己比誰都能耐。

  「你四哥昨兒個就叨念著,說你今日返京,下朝後必定先往咱們府裡來,果然……」她上下打量他,問,「餓了吧?我讓人給你備熱水,先洗去一身塵土,再和你四哥好好喝幾杯。」

  「四嫂太懂我啦。」

  「去吧。」

  「還是青雲軒?」

  「要不然呢?那是王爺特別為你備下的。」

  王爺待阿湛的好,不必擺在明面上,人人都感受得到。

  「多謝四嫂。」

  「說什麼客套話。」顧嫚笑看赫連湛的背影,一年多的歷練,他真是不同了。

  夫君說,許是那次的毒殺讓他突然長大,變得有心計,做事再一根筋,也懂得琢磨了。待在軍中的這段時日裡,他遭遇到的恐怕更多。做大事的人吶,哪能不受磨礪?

  轉身,她對身邊丫頭說道:「吟翠,命人備幾個菜,送到書房。」

  「是,王妃。」

  「記得,一定要炒一道銀芽。」

  「是。」銀翠抿嘴偷笑。

  九爺真奇怪,旁的不喜、專愛這一味兒,還說他們府裡做得最好,過去九爺病著,每回王爺過府探望,都要帶上一大盤去看他。

  顧嫚轉身朝書房走去,想起夫君知道阿湛過來,緊揪的眉頭總該舒展開了。

  還沒走到書房呢,只見三個兒子手拉手跑來,見著她,圍著她直問:「母妃,聽說九叔上門了,人呢?」

  誠王府裡有妾室,卻沒側妃,自從林側妃死後,貴妃娘娘提過幾次,都讓丈夫給回絕了。

  王爺說:「何必讓人再往咱們府裡安插眼線?」

  至於幾個妾室,剛進府王爺就讓人灌了絕子湯,以男人的眼光來看,這種行為匪実所思,但王爺說:「兄弟鬩牆的苦,我自己受著便是,何必再傳給兒子。」

  能得此婿,夫復何求?所以她感激更感恩,她能夠回饋丈夫的便是傾盡全力襄助,助他完成想做的事。

  「在梳洗呢,父王等著和九叔說話,你們乖一點,別去吵大人。」

  「母妃能不能說動九叔,讓他在咱們府裡住幾天?」說話的是老二品璋,他一心向武,在他眼裡,九叔比親爹更厲害。

  府裡有三個男孩,全是出自正妃,十歲的品玥、八歲的品璋、六歲的品鈺,三個兒子在他們父王的照看下,習文學武,站出去就是比旁人家的小郎君能耐幾分。

  她原以為就這樣了,有三個兒子,不再奢求其它,沒想到最近又懷上,大夥兒都贊她好福氣,可她深信福氣不會憑空得來,得儘力去爭取。

  「那怎麼行,你們九叔連自己家裡都還沒回去呢。放心,等忙過這幾日,九叔肯會經常過來。」

  「母妃沒騙人嗎?」最小的品鈺奶聲奶氣問。

  「怎麼會?要不你們和我一起去書房,問問父王。」

  「好啊!」品璋帶頭走在前面,昂首闊步地,心裡琢磨著,待會要到功夫房把九叔教的拳法再練幾回,他可是九叔最得意的徒弟。

  赫連湛和三個侄子玩了會兒才把他們給打發。

  四嫂備的全是他最喜歡的菜,當然,有他最喜歡的炒銀芽,不是他記憶中的味道,但已經是最接近的了。

  「累了吧?折騰大半天。」赫連叡笑問。

  看著四哥,他眼裡沒有被禁足的不悅,只有志得意滿的暢快。

  赫連湛道:「是累人啊,城門口那出,唱大戲似的,人人粉墨登場,好似真有這麼感激邊關將領,如果是真心感激,又何必處處使絆子?」

  「還嫌棄,人家肯粉墨登場已是給足你臉面啦,如果輸得一敗塗地,猜猜,迎接你的會是什麼?」

  「鍘刀。」他心知肚明,世上有兩種事世人最愛做,一是錦上添花,二是落井下石。

  「你倒是明白。」赫連叡笑道。

  赫連湛嘆氣,直正當上大將軍才曉得,這外頭看著威風,裡頭卻非事事如意,打仗、對付敵人,只需要一排弓箭手、一把刀,但對付朝廷派去監察的宦官,陰謀陽謀詭計樣樣得派上場。

  還不只這樣,連後方糧草都有人想剝削揩油,誰體恤在前方賣命的人了。將軍、將軍,什麼叫做將軍?就是人人都可以將他一軍。

  「累不累,過飯先休息一會兒,今晚你該回王府裡待著。」赫連叡道。

  想到趙涵芸,赫連湛連連搖頭。「再累,同幾個侄子玩過一陣子就不累了,四哥,再讓我蹭幾頓飯吧。」

  「這麼喜歡小孩,自己有王妃,回去加把勁。」

  四哥的話讓他心微沈,勾勾嘴角,淡淡一笑,轉移話題,「四哥,你為什麼任由父皇將你禁足?多少朝臣為你不平,只要他們聯合上書,父皇那邊……」

  話還沒說完,赫連叡莞爾道:「我必須禁足!」

  「什麼?」赫連湛沒聽懂。

  「老八很快就會挑事,我待在府裡,才不會被髒水潑到。」

  「四哥故意的?」

  「嗯,這回老七、老八的計劃挺縝密的,我不確定太子會不會被定罪,但我確定老七、老八得不了好,這種時候,你我都別蹚渾水。」

  四哥能知道的這麼詳細,代表不僅宮裡,就是老七、老八身邊都有四哥的人?看來他在前方忙戰事,四哥在後方也沒歇著。「他們打算做什麼?」

  「我猜不出幾日,從豫州送上來的萬民書就會到。萬民請願,求父皇徹查貪官,去年你不在京裡,豫州發大水,朝廷賑災,發下去的全是發黴陳米,一斗十文錢的米,竟然發黴,你說辦差的太子爺要不要擔上關係?」

  「所以父皇定會派人去查,四哥不想去?」

  「老七、老八當然希望我去,他們等著我把太子鬥下台,可我何必攬事呢?沒猜錯的話,證握早就被在他們手中,換言之,此行必有太子阻道、危險重重,但到豫州之後,有老七、老八的人暗中幫襯,查案定然輕鬆,不管是誰去做這件事,只要沒在半路上被截殺,就是板上釘釘、跑也跑不了的功勞。」

  赫連湛接話。「誰曉得半道上,除太子爺的人馬之外,老七、老八不會摻一腳。欽差大臣被殺,父皇定會震怒,命人徹查。

  「這一查二查,必定會查到太子頭上,到時老七、老八再請幫前往豫州,證據到手,太子還能脫得了干係?!倘若四哥當這個欽差大臣……一招計便損兩方敵。高明!」

  赫連叡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阿湛,長進了。」

  淺淺笑出聲,他早就不是那個直腸子的赫連湛。「在戰場上被陰過那麼多回,再不長進,哪還有命回來見四哥。」

  「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需要苦難。你吃的苦,值!」

  「接下來,四哥大概希望我『舊傷復發』,在府裡躲上一陣?」

  赫連叡一笑,「不需要太久,一個月足矣。」

  「知道了。」

  「阿湛,賜婚一事,父皇同你提過了嗎?」

  「賜婚?我沒聽說啊!」赫連湛急急搖頭。一個趙涵芸已經讓他頭痛,再來一個……他有暈眩的感覺。

  「是大理木王爺的嫡女木青瞳,父皇打算讓她當你的側妃。」

  天!那個任性的壞丫頭?他都忘記這件事了,可……木青瞳不是要嫁給父皇的嗎,沒想到繞了一圈竟然是要賜婚給他……赫連湛無語。

  這是亂倫,這是……他直覺回答:「我反對。」

  「我也不贊成,但父皇已經下定決心。」

  「為什麼?」

  「猜猜木王爺送了多少金銀過來?你以為我有辦法逼太子把貪走的三成軍餉吐出來?若非木王爺送上來的歲貢,想打贏這場戰爭……你會更辛苦。」

  「那也不必……」

  「不要急,先聽我說,太子向父皇建議,讓你長年駐守北疆。」

  這是想折掉四哥的臂膀?所有人都知道他與四哥交好……「父皇同意了嗎?」

  「就我所知,父皇同意了。木王爺的歲貢解決了朝廷的燃眉之急,為了示好,父皇決定與王府聯姻,可木府嫡女豈能為妾,再不濟也得當個記在玉牒上的側妃。

  「可惜太子身邊的女人已經多到擠不下,而這次木王府表現出來的實力讓老八極力想要爭取這樣的岳家,父皇能不知道老八在想什麼?既不願讓木王府成為老八的助力,又怎會讓他成為我的助力?

  「倘若你駐守邊關,到時木王府在南方,你駐守北方,鞭長莫及,就算木王府有再大助力,你也用不上,只能乖乖納貢給朝廷,因此你是可以考慮的人選。」

  「駐守邊關的命令會很快下來嗎?」

  「父皇愛惜名聲著呢,怎樣也得把你留在京裡一、兩年,免得寒了將士的心。」北方苦寒,誰都不願意常駐,讓一個立下大功的九皇子長年駐守,民間不知會傳出多少議論。

  可父皇為保太子,還是打算做此決定,這舉動實在太傷人。

  赫連湛沈默了,還有兩年,若兩年內可以鼓動太子幹下蠢事,若兩年中四哥需要木王府的助力,若配合這場婚事,可以鬆懈父皇的戒心,那麼……府裡夠大,多養一個女人沒差,就算木青瞳很會挑事,也有趙涵芸頂著,不勞自己費心。

  看著赫連湛的表情,赫連叡明白,他已經想通其中關鍵。「怎樣?」

  「明白,我會進宮謝恩。」

  赫連叡點點頭,回答:「我不想犧牲你,若真不喜歡,便給她一個院子待著,等大事既成,我再為她另行指婚。」

  另行指婚?對那丫頭也不算虧了。赫連湛說:「就依四哥說的做。」

  「木王府的車隊已經出發,我猜要不了多久木青瞳就會進京。」

  赫連湛搖頭……兄妹相逢,人事皆非吶。

  「看來不必舊疾發作,怎樣我都得留在京裡迎娶側妃,對吧?」

  兩兄弟相視而笑,許多話不必明說便能通了心意。

  赫連湛說:「四哥,今兒個我留在你這裡吧。」

  「理由?」

  「讓人去請太醫,因為四哥被禁足、鬱結不解,臥病在床。」

  這樣子,就算老七、老八再會說話,淑妃的枕頭風吹得再厲害,總沒有讓一個病人去當欽差大臣的理兒吧,吃皇糧的人多著呢,沒猜錯的話,太子肯定會搶著讓自己人去,而那人……就算太子不動手,也無法平安到豫仲。

  赫連前大笑。「你不必裝舊傷復發,倒要我裝病?」

  「是啊,咱們兄弟友讓,讓小弟待在誠王府,親手侍情,他正愁找不到藉口賴在邊疆呢。

  赫連叡搖搖頭,笑了。「品鈺幾個可要樂壞啦。」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0:55:04


  摀不住胸口的躁動,趙涵芸差點喘不過氣,接過紫宛倒來的茶水,她仰頭,一口氣喝光。呼……她閉上眼睛,緩緩吐氣……

  半個時辰前,她將赫連湛迎進王府大門,她不敢相信,自己認知中的莽夫,竟有一張絕世容顏。

  剃掉鬍子的他,玉面朱唇,豐神俊朗,渾身透著股書卷氣,目光像舂天的湖水般讓人看著好不舒服,他穿著一襲月白色長袍,雍容貴氣,教人不敢逼視。

  那是她的丈夫啊,趙涵芸嫁的男人!

  從來沒有這樣一刻她感激老天爺!幸好她失敗了,幸好他活下來,幸好自己沒有抵死不上花轎,否則……否則她將會如何痛恨自己?

  「紫宛。」

  「是,王妃。」

  「命人備熱水送到書房,再吩咐廚房整治一桌菜,用最好、最貴……不,到品香居叫一桌席面回來。」

  「是。」

  見王妃一掃連日來的陰霾,紫宛鬆口氣,這下子可好,再不會有人惹得王妃心煩,那日王爺過門而不入,王妃憋著一口氣無處發洩,連日來因小事被杖打的下人不勝其數,人人都擔心自己是下一個。

  現在……王爺回來就好了。

  「紫宛,過來幫我梳個新髮式。」趙涵芸慌得厲害,彷彿回到那年在桃樹下遇見那位翩翩貴公子,心,又重新活過來。

  手微顫著,她一面挑選首飾,一面對自己說,過去的全忘了吧,從現在起,她要用最大努力當好信王妃,愛他敬他,也讓他敬愛自己。

  打開盒子,挖一勺雪膚霜細細地塗在臉上,她十八歲了,不再年輕貌美,但她會用盡方法擄獲赫連湛的心。

  不管怎樣,她已經是信王妃,身份板上釘釘,無人能改變。

  在誠王府「侍奉」五日湯藥後,赫連湛還是被四嫂給趕回家,要不是四哥說得有理,他還想繼續窩著。

  短短幾天,大門已換上新匾額,偌大的「信王府」三個字昭告天下人,他的身份再上一層。

  老七、老八和太子看在眼裡,氣壞了吧?

  今晨上朝,父皇難得地問起四哥的狀況,赫連湛回答:四哥只是一時想不透,不知道如何在「忠君愛國」和「友愛兄弟」之間做平衡。

  難得地,他帶著諷刺的話讓皇上的老臉紅了。

  赫連湛不懂父皇的偏心?他當一輩子的皇帝,難道連這點識人之明都沒有?看不出太子不堪大任,對大隋無法有建樹,仰賴這樣的人,大隋王朝真能千秋萬代?

  就算父皇非要太子接位,至少該教導太子豁達大度,與其防備弟兄、殘害手足,不如寬容以對,讓他們成為助力。

  有人說,皇帝與先后感情深厚。這是兩碼子事啊,私情豈能淩置於國事之上?

  對於父皇,他無話可說,但對蠢笨的太子,赫連湛不吝嗇演戲,他接下拜帖,去一趟萬花樓,除了禁足在家的四哥以外,幾個兄弟都到了,老七、老八也沒落下。

  席宴間,他努力保持赫連湛的本色,卻沒忘記在小地方表現對太子的折服,這讓太子滿意極了,眼下至少要把自己和四哥從豫州事件當中摘出去。

  太子沒忘記刺探四哥的情況,他沈下臉,隱晦表示,四哥的病情比太醫所說的更嚴重。

  言談間,他覷了老七、老八幾眼,兩人皆是臉色難看。

  赫連湛理解,若四哥不能擔任欽差重臣,他們原本一石二鳥的計劃只能打下一隻,更何況以父皇的偏心程度看來,鳥雖然打下了,重傷還是輕傷尚且難說,精心布置這樣一場,結果不盡如人意,難免沮喪。

  他們的表情讓他忍不住暗地得意。

  前世,身子贏弱的自己,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對著兵書幻想千軍萬馬,重生而來,這個世界給了他新舞台,任他恣意探灑,何等暢快。

  他喜歡當赫連湛,只是……赫連湛與穆小花之間卻失去了聯結……

  書房門打開,阿望進屋。「九爺。」

  「阿罄呢?」

  「前日已經啟程,前往大理。」

  已經去了?很好,只不過……「再派一隊人過去,聽從阿罄的指揮。」

  「是。」阿望剛應聲,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不久,阿臨進屋,道:「稟九爺,王妃求見。」

  趙涵芸?他濃眉緊蹙。「她來做什……」

  話未出口,赫連湛先是一陣苦笑,她當然要來,丈夫回府,身為妻子當然要來伺候,只是……他始終沒想到要如何面對她。

  儘管不樂意,可他還是回答:「請王妃進來。」

  「是。」

  揮揮手,阿望去辦事,阿臨繼續出門守著。

  轉眼,含羞帶怯的趙涵芸進了書房,望著赫連湛俊朗的眉目,心臟狂跳。

  還以為失去「他」,人生再無喜樂,還以為嫁給粗魯蠻橫的武夫,此生已毀,誰知她錯了,赫連湛不是她想的那樣。

  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吶,是幸福再度回到眼前啊,她發誓,這回她會牢牢抓住。  

  「王爺,妾身命人備水,伺候王爺洗去一身疲憊可好?」她嬌嬌柔柔問道,臉上是一片掩也掩不住的緋紅,若是順利……兩年前因自己的執拗,來不及喝下的合巹酒……今天該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她的嬌羞像毛毛蟲似的在他身上亂黏,害他雞皮疙瘩冒過一陣又一陣。

  「不必。」反射地,他一口拒絕。

  趙涵芸錯愕,拒絕得那麼徹底,他這般不喜自己?

  因為她老了、不再年輕貌美?或他在外頭有了女人?不對,前方戰事吃緊,就算是深閨婦人也能聽得到風聲,他哪有時間風花雪月,就算有……他立下那麼大的功勞,而她爹不過是個五品小官,他根本不需要藏著掖著,直接把人帶進府就行。

  所以,問題出在哪裡?

  想不出原因,趙涵芸再接再厲。「王爺出外多時,妾身為你備下接風宴……」

  接風宴之後呢?趙涵芸想得到,他豈能想不到?兩年前未完成的洞房花燭夜……他實在無法!無法心裡裝著人,卻與另一人上床。

  望著趙涵芸,他滿肚子抱歉。他相信嫁給赫連湛不是她可以決定的事,當初花轎出門,她定滿心期待能有一個好歸宿,誰曉得洞房花燭夜會發生那樣的事,更甭說赫連湛的身子被一個陌生靈魂進駐。

  她沒做錯,錯的是命運。

  身為丈夫,他理應有擔當,負責她的人生與幸福,就算無法愛上,也不能教她無依無靠。

  給她一片能遮風避雨的屋簷、讓她享受榮華富貴,已是能力極限,他無法像正常丈夫對待妻子那樣,兩年前他辦不到,兩年後依舊辦不到,他只能拖延著,對她臉上的希冀視若無睹。

  別開頭,他不忍心看她。「王妃見諒,今晚我與四哥有約。」

  趙涵芸垂下頭,心嗆得嚴重,他知道些什麼嗎?否則為何一次次拒絕?

  不對,他的眼神中沒有惡意,其至帶著淡淡的歉意,莫非傳言為真,「他」沒誆騙她,赫連湛確實喜男不喜女,真的養了一宅子小倌?

  趙涵芸再抬眼,滿臉委屈,看在他眼裡,心底的歉意更濃。

  她是無辜的,和前世的雲佳兒一樣,前世臨死時他讓大哥將雲佳兒送回雲府,別誤她一生,而現在,不管是他的身份或處境,都不能輕易把趙涵芸送回娘家,他真這麼做的話,依漢人規矩,這是要逼她去死。

  赫連湛轉移話題。「父皇賜婚,對象是大理木王府的嫡女木青瞳,她很快就會進府,婚禮有禮部那邊籌辦,你只需要整理一個院子,好好把人安置了就行。」

  什麼?他連自己這個正妃都還沒碰,皇帝又要賜婚?

  木府?那可是化外蠻夷之地,人人說著番話,男女之間往來沒規沒矩,大字不識一個……這樣的女人,怎能送進王府?夫君不是剛替朝廷立下大功?

  令人痛恨的是,就算是這樣的粗鄙女子,背後娘家也是王府,而自己不過是個五品小官的女兒,更甭說就算她嫁入皇家,兩年來也不見皇帝對父兄有分毫看重提拔。

  若木青瞳是個乖巧好拿捏的還成,若是個張揚自負、愛憑藉身分耀武揚威的,她能對付得了?

  憂心忡忡、楚楚可憐地,她說:「王爺,不知妾身把木姑娘安置在哪裡才妥當?」

  他低頭想了想,道:「安置安樂軒吧。」

  安樂軒?那是府裡最偏僻的院落,平日無人涉足,若非他提起,她都快忘記府裡有這麼一塊地方。換言之,王爺對這門親事也不滿意?

  她低頭,笑意自嘴角流洩,只要男人不上心,任憑她家世背景再好又如何?

  望著纖弱溫柔的趙涵芸,再想想任性驕縱的木青瞳,兩人顯然不是在一個等級上的,若木青瞳鬧起來,趙涵芸豈是對手?

  到時木青瞳怕是要在府裡上竄下跳、鬧個雞犬不寧。

  心中有微微不忍,就算無法拿趙涵芸當妻子對待,他還是多提點了幾句,「你別忘記自己的身份,木青瞳的家世再好,進府後也不過是個側妃,該怎麼管就管著,若她肯關上門安安份份過日子便罷,若是想攬和得後院不寧,你也不必太客氣。」

  木青曈不是吃素的,若趙涵芸有本事把人管起來最好,否則接下來朝堂事變化莫測,他哪有時間在後宅浪費心神。

  老七、老八已經動起來,這兩天父皇就會定下欽差人選,現在他們正和太子角力,若拍板定案,欽差大人是太子一派,半途必會遭到截殺,如若幸運,平安抵達,這趟豫州行必也毫無斬獲。

  可老八哪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因此接下來的戲肯定精彩可期,這場風波真能把太子掃下台?要是不能,心有不甘的老八又會有什麼動作?他們該如何把事件鬧到最大……

  該謀劃的事成山成塔,他哪能讓木青瞳再給自己製造麻煩。

  赫連湛的提點讓趙涵芸又驚又喜,這代表……那個木青瞳,隨她怎麼折騰都行?!

  「我明白該怎麼做,妾身不會讓王爺失望。」雙眼閃過一抹狠戾,姓木的若是肯安份便罷,否則……有王爺的話撐腰,她有什麼事是不能做的?

*             *             *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劃出一道陰影,微微搧動,像羽毛似的,木青曈像靜止的畫像,靜靜地在燭光照映下定住了身形。

  想不到千防萬防、兜兜轉轉的,還是進了信王府,花過大把的力氣,人還是無去勝天,終究是徒勞。

  也罷,如果是命數,便這樣吧,都死過一次的人,還有什麼好怕的?

  低頭望著身上的喜服,金銀雙絲廣綾大袖衫,袖邊繡著蜜鴦石榴的圖案,胸前用赤金嵌紅寶石領扣住,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繡雲金纓絡披肩,下方早桃紅緞彩雙花鳥紋十二幅留仙裙,尾裙長擺拖曳及地三尺許,邊緣滾寸長的金絲綴,鑲五色米珠。

  看著看著,忍不住低低笑出聲,她不是正妻,無權穿大紅嫁衣,便是鳳冠霞帔也無她的份,但父王還是挖空心思給她做了這麼一套豪華精緻的嫁裳,下花轎那刻,她甚至聽到圍百姓的驚呼聲。

  木府果然是一方土豪,從那樣遙遠的地方嫁女兒,還整整帶來上百車嫁妝,聽說她進信王府大門時,最後一抬嫁妝還沒出驛站門口呢。

  父王認定這是營造聲勢,是給自己做足面子,卻哪裡曉得信王一心放在權力朝堂上,半點不將女人放在心上,後宅的破事兒,他連理都不願理會。

  至於父王擺出來的面子,信王樂不樂意,她不確定,但肯定會惹惱信王妃。

  聽說趙涵芸當年出嫁,嫁妝少得可憐,小小的五品官家,就算全榨乾了也給不起女兒多少支持,而一個從「蠻夷之地」來的側妃竟如此大張旗鼓,能不惹火正經主母?

  才進府第一天就如此囂張,往後來自王妃的下馬威肯定少不了。

  她不怪父王,在木王府裡,只有兄友弟恭的態度,沒有後宅暗鬥這回事兒,父王只想女兒外嫁,姿態擺得越高,越能讓夫家曉得自家女兒有人支持、不能輕惹,卻哪裡曉得這些權貴名媛心思多著呢,一句話都能想出九層意思,何況是驚人嫁妝?

  於她而言,嫁妝是面子,於正妃來說,卻叫打臉,現在人家的臉不知道腫成什麼樣兒,日後定是要找機會把場子給討回來的。

  原本就沒想過爭寵,只想安安份份在異鄉活著,可她不挑事,能逼著別人也不挑事嗎?前世她死去死得莫名其妙,原只是一場風寒,卻越醫越嚴重,到後來藥石罔效,最後那天……她記得是大哥來看她,他握住她的手,淚流滿面,不斷地對她說抱歉。

  重來一回,她想盡辦法改變,她以為已經成功逃脫宿命,卻沒想到最終依舊回到這裡……

  這代表她還得再死一回?

  不要了,就算逃脫失敗,她亦不輕言放棄,上一世,她把自己過得太悲傲、太哀傷,也太罪惡,她放棄整個世界,更放任自己隨波逐流,她沒有竭盡全力打這場女人戰爭,而現在……

  Round One,木青瞳大敗,Round Two開始,她告訴自己,可以輸掉感情婚姻,但絕對不能輸掉性命。

  所以會不一樣的,她重複告訴自己。

  不曉得坐了多久,直到真兒進屋,木青瞳才回神。

  真兒臉上帶著勉強,說道:「小姐先歇下吧,今晚王爺怕是不會來了。」

  不會來?現在是多晚,怎地真兒用一副哀怨的表情說著哀怨的話?不過……沒有新郎的洞房花燭夜,木青瞳放鬆心情,正好!

  揚眉發笑,木青瞳漂亮的小臉瞬間綻放光芒。「備水吧。」

  「是。」真兒轉身,在背對木青瞳時悄悄嘆氣。

  拍拍守在門外的雅兒,真兒壓低聲,說道:「我去燒熱水,你進屋服侍小姐。」

  雅兒憂心忡忡問:「要告訴小姐我們的處境嗎?」

  「先過了今晚再說吧!」丟下話,真兒往院門方向走,越走越是沈重,都以為小姐可以嫁給九皇子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說出去誰不羨慕得緊?

  唯有小姐幽幽問她們,「你們覺得,漢人會不會拿咱們當南蠻子看?」

  一句話,問得她們膽顫心驚。

  她卡老半天,才能回上兩句話,「小姐嫁的是皇子,旁人不敢看輕您。」

  小姐笑了,說道:「就是嫁入那上等人家,才會更教人嫌棄。」

  那話,她本當小姐是杞人憂天,可如今……小姐竟是未卜先知。

  真兒忿忿不平,就算不是正室,但也是上了玉牒的側妃,豈可如此輕慢?

  小姐進府後坐上另一頂花轎,搖搖晃晃地抬到院子裡。

  安樂軒地處偏僻,轎夫花好長時間才走到地兒,王府大嘛,可以理解,但她不懂,沒有喜娘、沒有女眷擠滿喜房道賀,連前來服侍的婆子丫頭都沒有,這是什麼意思?

  整座安樂軒冷冷清清地,唯有主屋稍作整理,其它的地方蛛網密布、灰塵滿地,連扛嫁妝進院子的腳夫都感覺不對勁。

  可能怎麼辦呢?在這大喜的日子裡鬧騰起來?

  她要真是這樣做,豈不是讓人更加看輕,南蠻……諷刺吶,她家小姐的氣質,比京裡官家小姐更高雅,他們憑什麼狗眼看人低?!

  走到門邊,真兒發現院門已經從外面鎖起,她用力拍幾下,無人回答,這是……要把她們關起來?左右望去,看不見半個王府下人,難不成要放任她們自生自滅?

  不行,不可以這樣的,高舉兩隻手,她把門拍得砰砰響。

  取下滿頭珠飾,鬆開髮髻,連換洗的衣物都整理好,真兒還沒進來。

  她是個辦事俐落的,沒道理這樣,木青瞳疑問的目光落在雅兒身上。

  雅兒、真兒是大哥從中原買回來的,都是十六歲,真兒行事穩重,眼光敏銳,聰明、舉一反三,雅兒心思單純、活潑伶俐,手腳麻利。

  兩人原本是家生子,在權貴後院裡被訓練長大,行事氣度不同一般丫頭,她們是在主家犯事之後才被發賣出來的。

  大哥之所以挑選她們陪嫁,也是為著幫自己在信王府立足,免得「不懂漢禮的南蠻子」成為京城後宅的嘲笑對象。

  木青瞳明白大哥的用心以及兩人的好處,不是她打誑語,把雅兒、真兒推出去,萬萬不輸小戶千金,這樣的女子作為奴婢,是暴殄天物。

  前世,雅兒、真兒不存在,從頭到尾她身邊只有趙涵芸派來的人,防得了遠防不了近,身邊人要使壞,她就算睜著眼睛睡覺也會著了道。

  這輩子她有雅兒、真兒相助,從馬車離開大理的第一天起,木青瞳便開始考慮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雅兒欲言又止的表情惹笑了青瞳,還能再更壞嗎?應該不會了吧。

  「說吧,這裡不是木王府,沒人可依靠,萬事只能靠自己,有話,你不告訴我,難不成還能找大哥去?」

  雅兒笑不出聲,咬唇啞聲道:「這個院子很奇怪。」

  「怎麼個奇怪法?」

  雅兒想半天,找不到應該從哪裡形容起。

  木青瞳沒耐心等,拿起披風往外走去,雅兒一急,抓起桌上的燭火跟在小姐身後。

  木青瞳快步踏出房門站定,前後左右幾個轉眼,她笑了,這裡……她知道的啊,是安樂軒,很熟悉的老地方呢?

  前世每回受了委屈,無人可說,她便躲到這裡沈澱心情,安樂軒是信王府裡最偏僻的一塊,平日人煙罕至,於是這裡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沒想到這輩子這裡居然成為自己的落腳處?她心底一陣暗暗歡呼,只不過這處境……看似比前輩子更艱辛啊。

  她這樣的「艱辛」,是不是就不會成為趙涵芸的眼中釕?是不是趙涵芸就不會急於將她拔除?是不是可以多活幾年,是不是可以免於鬥爭困擾?

  所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真是有大智慧的話。

  念轉,木青瞳忍不住笑起來,但笑容剛勾起,就看見真兒匆匆忙忙從小徑上跑來,她的衣服上有泥土,狼狽得厲害。

  這丫頭,當真以為自己什麼事都可以承擔?搖搖頭,木青瞳問:「摔倒了?」

  「小姐,院門被鎖起來,出不去。」

  她知道啊,安樂軒的門一直是鎖著的,不過那把鎖鏽得厲害,用石頭多敲幾下便掉了,不過現在肯定換上新鎖了。

  如果這院門代表赫連湛的態度,那麼……相當好,她心存感激。

  「外頭有人守著嗎?」青瞳問。

  「我喊了半天,沒人應聲。」

  真兒心慌,難不成真要將她們主僕三人給困在這裡?雙眼滿載憂鬱,真兒望著小姐,未來幾十年,小姐的青春就要耗在這裡?

  木青瞳接下她的目光,忍不住想笑,她理解真兒的優傷,但說實話,她寧願這樣,生活清靜、無憂無擾。

  安撫地拍拍真兒的肩,木青瞳說道:「沒事,明天早上再看看。」

  真兒問:「小姐餓了嗎?」

  「是餓了,你能變出東西?」她調侃真兒。

  真兒和雅兒自責地低下頭,怎沒想到備些點心呢,這會兒只能挨餓了。

  木青瞳沒想到兩人還認真了,笑道:「走吧,先四處逛逛,好歹得弄清楚咱們住在什麼地方?」

  其實對這裡,她還算熟悉,哪裡有水井、涼亭,哪兒是廚竈、書房……前世秉持著冒險精神,裡裡外外逛過好幾回。

  設備不是頂好,但隔局規劃不差,過去不懂,這麼好的院落,怎就乏人問律?為此,她還特地探聽了一下,方才曉得信王爺竟是個癡情種。

  據說十六歲時,赫連湛戀上某個小太監,是的,是小太監,不是小宮女。

  但他明白,自己的身分怎容得他迎娶太監為妻,因此出宮建府時,蓋上這樣一座規格精緻度遠遠不及主院的安樂軒。

  安樂軒離主院很遠,隔著假山流水、林子花圃……來回一趟得花大半個時辰,若把小太監安置於此,正房嫡妻就算想尋釁,光想到要走這麼長的路也沒了力氣。

  誰知小太監福蓮,在皇子府建好之前竟被太子給搞死,是正常的「搞」,不是會讓人想歪了的那種「搞」。

  因太子對赫連湛不滿,卻不能光明正大對付弟弟,竟藉故把火氣燒到無辜的小太監身上,之後赫連湛大病一場,他是個記仇的,從此把太子給恨上了。

  尋常皇子十七、八歲時,正妃、側妃便進門,只有赫連湛到二十歲皇帝賜婚,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迎娶趙涵芸進門。

  木青瞳記得,當時曾有傳言,他在府外養了一窩小倌,是否屬實,木青瞳不曉得。

  前世直到她死前,信王府裡只有她、趙涵芸以及新帝賜下的女子,一妻、兩個室,三人都沒有生下子嗣。

  木青瞳曾經覺得趙涵芸是個白癡,有本事就去把那一窩小倌給踹了,幹麼拿她試刀?

  她明裡暗裡暗示過無數次,可趙涵芸非要拿她當假想敵,唉……女人為難起女人,手段何其陰狠!

  算了,與其糾結前世之事,不如想想該如何開創新局面才是重點。

  她一手拉一個,三人牽著手走著,小小的燭光為她們引路。

  安樂軒佔地不大,但五臟倶全,正中有一排屋子共六間,裡頭的陳設還在,琴房、書房、凈房、花廳、兩間臥室,現在除兩間臥室之外,其它房間都堆滿木青瞳的嫁妝。  

  幸好一路迢迢,大哥沒備下大件嫁妝,多數是珠寶玉石、金銀服飾,還有幾座剛在京裡買下的田莊,否則光那幾間房,怎麼堆得下?

  三人往左走,有幾片花圃,早已荒廢,如今荒煙蔓蔓,只有幾叢玫瑰零零落落地長著,只見綠葉不見紅花。

  再過去幾十步是一個附庸風雅的小池塘,約一個籃球場大小,上頭種著蓮花,夜色太黑看不清楚,但木青瞳知道,裡頭有不少魚。

  池塘是從外頭引活水進來,另一頭有人工河,將水引出安樂軒,池塘再過去有幾排竹子,緊接著就是圍牆。

  木青瞳拉真兒、雅兒從花園和池塘中間的小路往後走,後面有一排下人房及廚房,兩排房子中間有一塊空地以及獨立的小屋,空地上立著梅花妝,屋子裡有刀劍弓戟和長鞭……各種冷兵器樣樣有。

  連練武房都設下了,看來他不反對娶妻留子嗣,卻計劃將大部分時間留在這裡,與他的小太監長相廝守。

  既然如此,怎麼會讓她住到這裡?他不是該守住兩人之間的美好回憶?

  她承認,不管前世或今生,她都沒看透過赫連湛。

  一排下人房的最尾端是廚房、柴房,廚房旁邊有一口井。

  雅兒透出笑臉,說:「太好了,有井?」

  不過是一口井吶,竟高興成這樣,想他們大理,處處山水、處處風光,河裡的水清凈甘甜,這時分……她份外想念如花似錦的家鄉…

  從右方繞回主屋,右邊只有幾棵大樹,現在看不出是什麼,但等到白天……如若一口井就能讓雅兒這麼開心,那麼明天清晨,肯定會有人驚喜連連。

  真兒說:「小姐,既然找到井,我去燒水,小姐洗個澡,今晩先對付著過吧!」這時雅兒的肚子咕嚕一聲,可見得是餓極了,她們和自己一樣,忙了一整天卻沒晩飯可吃,想想古代成親,能夠吃飽喝足的,大概只有新郎官。

  這是下馬威吶,用意是告訴女人,成親後別再妄想有大小姐待遇?

  木青瞳想了想,說:「我們先一起回房拿衣服,燒好水,就端到下人房裡洗漱,別來來回回送水了。」

  真兒咬唇,知道這是小姐體恤她們,只是……「太委屈小姐了。」

  「都到這個境地了,還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能暢快活下去才是重點吧,不說了,再傷春悲秋下去就要天亮了。」

  「是,小姐。」兩人異口同聲。

  不多久,三人一起出現在廚房邊,雅兒燒柴、真兒打水,幸好裡頭的工是一應俱全,木青瞳也沒閒著,找了隻大碗,拿起燭火,順著記憶走出廚房,拐到樹林裡,一二三……第四棵,她把燭火高高舉起,太好了,沒記錯!上頭結實累累的全是成熟的桑葚。

  高處的摘不到,但光是矮枝的就足夠填飽她們肚子。

  水才燒開,木青瞳已經摘了滿滿一碗,手指沾滿紫色紫汁,要是過去肯定是要嫌棄的,不過現在……她愛死了!

  仰頭看著桑樹,她心裡想著,明天趁早再收成一回。

  「小姐這是……」雅兒尋了過來,眼睛瞠得老大,看著小姐手上的東西。

  木青瞳端來清水,把桑葚往裡頭倒,漂洗幾下撈出來。「快吃,今晚且拿這些墊肚子,明兒個前頭應該會送東西過來。」

  她不相信赫連湛或趙涵芸膽敢在短時間內把她給弄死,她後頭可是有木王府撐腰呢!拿起一顆往嘴裡塞,和記憶中的一樣甜,再吃一顆……她吃得不亦樂乎,卻見兩丫頭傻在原地,眼底透出淡淡的哀憐,覺得堂堂木府的千金搞成這副德性很可憐?

  天底下哪有什麼可憐人,除非是自己想把自己給弄得可憐。「快啊,再不吃就要被我給吃光了。」

  真兒嘆氣,她是真的覺得小姐可憐啊,才嫁進王府就遭到這般對待,日後還有什麼盼頭?

  是王妃自作主張?不對,今兒個是洞房花燭夜,若王爺想與小姐圓房,王妃哪能作怪?所以是王爺不喜歡小姐,想把小姐圈在安樂軒中直到老死?想到此,她只覺得前途茫茫,為自己,更為小姐。

  雅兒心思淺,只覺得小姐很厲害,處境這般壞,還能掛著笑臉不被打敗,王爺不懂得珍惜這樣的小姐是他的損失。

  雅兒拿起一顆桑葚放進嘴裡細嚼幾下。「真甜!」

  「是吧,明兒個早上咱們多摘一點,要是前頭能送點糖給咱們,就做點桑葚果醬起來,怎麼樣?」木青瞳問。

  「好啊,方才我看過,柴火不多,不曉得他們會不會送過來?」雅兒回答。

  「他們不送,就去要。」木青瞳說得落落大方,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被軟禁似的。「要不到呢?」

  「那就爬牆出去買,反正剛才看過,牆又不高。」

  「爬牆?哪能行,萬一外頭有人守著……」

  「頂多被扔回來,會怎麼樣嗎?」

  「小姐確定?不會拿咱們當偷兒,送官究辦?」

  「若能送官究辦才好,把本小姐的身份亮出來,最好鬧到皇帝那邊,讓皇帝看看,他那兒子是怎麼看待賜婚的,竟讓新娘子餓得爬牆買糧?你想,到時候會是誰倒黴?」那個信王怕是得被扒下一層皮。

  見小姐和雅兒一人一句討論起來,真兒失笑,心真寬吶。

  她也拿一顆桑萁放進嘴裡,這顆不太熟,一半是紫的、一半是紅的,甜甜酸酸,像她的心情。往後的日子能好過嗎?

  不過就是再擔心也不能改變現況,不如拉起笑臉,跟著小姐和雅兒胡言亂語。

  真兒接話,「自然是小姐倒黴,手肘往內彎,王爺可是皇帝的親兒子,媳婦再好也是隔了層肚皮,頂多責罵幾聲、不痛不癢的,可萬一王爺發火,關起門秋後算帳,小姐怎麼辦?」

  「能怎麼辦?實話實說啊,我要求的不多,唯有生存,既然信王府養不起一個側妃,不如放我出去,從此天高地遠,再無相干,到時有這麼多嫁妝,本小姐帶著你們吃香喝辣,享受榮華富貴去。」

  她們心裡都明白,哪能這麼簡單,不過是苦中作樂而已,但既然已經夠苦了,難不成還要苦上加苦、為難自己?

  說著無聊的話,讓自己笑得開心,彷彿吃在嘴裡的不是桑葚,而是滿漢全席。

  填飽肚子、洗過熱水澡,三個女人吱吱喳喳地回到前面的房子,也不曉得是王妃還是王爺故意為難,那麼多間房,只有新房是乾淨的,其它的房間都是蛛網密,灰塵處處。

  她們都已經忙上一天了,哪有精神整理,木青瞳說:「來,今天我們一起過洞房花燭夜。」

  這話木青瞳說著覺得幽默,可聽在真兒、雅兒耳裡,好生哀愁。

  兩人互瞅對方一眼,不說話,把被子鋪好,一左一右將小姐護在中間,三人並肩躺下。雖然今天累慘了,可這會兒誰也入不了眠,抱著棉被,念頭滿腦子繞。

  半晌,雅兒翻身,問:「小姐,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擔心王爺對小姐一直是這種態度。」

  「什麼態度?」木青瞳側過臉,望向雅兒。

  真兒蹙眉,都這麼明顯了,小姐怎會不了解?就算天黑看不出來院子奇怪,光這喜房……雖然棉被枕頭是簇新的,但床上沒有棗子、花生,桌上擺的不是喜燭,牆上、窗戶沒有喜字,更甭說代表喜慶的小物,連合巹酒都沒有一壺……王妃連做樣子都懶。

  信王府裡只有王爺和王妃兩個主子,小姐受到這般待遇,一定是他們做的主意。

  若是王妃的主意,代表王妃有能耐,想把主子給踩到底;若是王爺的意思,代表他不喜小姐或懼內,不管哪一種,小姐以後哪還有順當日子可以過?!

  「小姐是皇帝賜的婚,還讓小姐住到這院子,往後……」雅兒想到那個「往後」,覺得好可怕。

  木青瞳笑開。「母雞不曉得蛋的命運。」

  「小姐的話太深奧,我聽不懂。」

  「不管母雞把蛋下在草堆或窩巢裡,都不曉得蛋會被孵成雞還是變成荷包蛋。」

  「所以……」真兒問。

  木青瞳將手臂伸到雅兒、真兒脖子底下,把兩人攬過來。「所以誰都不能忖度命運,未來是好是壞,和草堆、雞窩都沒關係。」

     「敢把堂堂側妃鎖在院子裡,代錶表王妃不是吃素的,她肯定……」真兒著急,小姐分明聰慧無比,怎會在這上頭犯傻?眼下的命運根本不需要忖度,這是已經擺在眼前的事實。

  拍拍真兒,木青瞳緩聲說:「有人說,要跑得用力一點,狠狠把別人用在身後,自己才可以先到達終點。

  「可我不這麼想,我認為各自跑各自的路,不同的路有不同的風光和精彩,如果只在意競爭,只懂悶著頭快跑,就算跑到終點,也不可能奪冠。」

  「我還是不懂。」雅兒道。

  「你們想想,王妃已經比我提早跑上好大一段,有王爺這樣的男子作為丈夫,她必定為了爭取勝利卯足全力。」

  「是。」雅兒點頭。

  「既然如此,已經搶先那麼多,她為何還要打壓我?」軟禁側妃?這話傳出去,善妒之名能不跟著往外傳?趙涵芸可是再愛惜羽毛不過的。

  「因為……她並沒有搶先太多?」真兒回答。

  「沒錯,她只贏兩步,當然會擔心我會後發先至。」

  「我明白了,所以小姐的贏面還是很高的!」難怪小姐心寬,就說她們家小姐不是尋常人。

  真兒誤解自己的意思了,木青瞳笑道:「不對,一個用盡心力的王妃耗盡全力,也不過搶快兩步,興許她跑一輩子也只能停在原點,為什麼啊?是她不夠千嬌百媚,還是王爺……力不從心?」

  力不從心?雅兒倒抽口氣,莫非是王爺不能人道?難怪王妃嫁入王府兩年,肚子始終沒動靜。

  木青瞳微笑,她只差沒指明信王爺是Gay了,雖然兩人心意不完全相同,但雅兒瞭然的表情讓木青瞳很滿意。

  未來她只能仰仗雅兒和真兒,她們必須和自己齊心。

  真兒猛地坐起身,急道:「小姐確定?」

  她笑得滿臉曖昧,刻意誤導兩人,「雖是小道消息,但沒有八、九成真實性,不會從大哥嘴巴裡說出來,你們很清楚,大哥有多寵我。」

  真兒失神點頭,這是真的,除王爺給的嫁妝,世子爺又添上三成,莫非這是要給小姐的後路?

  「那怎麼辦呢?」雅兒也慌了。

  木青瞳坐起身,握住她們的手,認真回答:「這天底下,有人順著路走,有的人自己開路走,旁人不給咱們路走,難道我們沒本事挖路造橋,走出一片柳暗花明?」

  木青瞳說得雄赳赳、氣昂昂,連大男人也不敢這般講話,何況是個小女子,但她堅定自信的目光卻讓兩個小丫頭相信了,相信小姐會帶著她們一鑿子、一斧頭,破山開路,走進光明境地。

  於是三個人、六隻眼睛相對視,片刻後,一個點頭、兩個點頭、三個點頭,這個晚上,讓未來過得更好,成為她們堅定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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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0:57:18


  木青瞳猜想,信王肯定極愛那位小公公。

  因為安樂軒麻雀雖小、五臟倶全,書房裡頭的書多,練武房裡頭兵器多,廚房裡頭餐具多……生活用品樣樣齊備,雖然擺明了不是為她準備的,她也滿心感激。

  這幾天,她們把時間全用來整理嫁妝,先把屋子打掃乾淨,再把同類的歸置在一個房間裡,光是這工作就折騰得大家腰酸背痛,晚上頭一沾枕就睡得不醒人事,哪有多餘的心情想其它事。

  昨天,另一間房也整理出來了,雅兒手巧,棉被帳子全縫上了,昨兒個,木青瞳終於能夠獨享大床。

  她的嫁妝多數是金銀頭飾,一箱箱全給鎖緊,在安樂軒裡不必塗脂抹粉,所以她把裝著脂粉的箱籠清出來,準備賞人。

  至於那些擺設對象,一開始她就認為不需要,但父王的面子至上論,還是硬把它們塞進去。

  這會兒,她們只整理出筆墨紙硯、衣服、布匹,和一些日常會用上的東西,其它的分門別類收拾妥當。 

  她最滿意的一口箱子是大哥送的,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卻最合乎她的心意,裡頭滿滿的全是種子,是大哥讓馬隊在中原搜刮的,只可惜沒有農具可使,不過窮則變、變則通,她很奢侈地拿兵器當耕具使,結果當然是相當不趁手,早晚還是得想辦法弄到農具。

  睡過午覺,她發現兩個丫頭採下不少桑葚。

  「小姐,快過來嚐嚐。」

  木青瞳揉揉眼睛,看著真兒雅兒笑出幾道彎月牙,忍不住跟著開心。

  這裡不是木王府,沒有糕點甜食可吃,連三餐也只有兩菜二湯,是下人的規格等級。赫連湛是個大氣的,肯定不會在這上頭苛待自己,那只會是趙涵芸的手段。

  吃得差,又沒別的補充品,短短幾天,她們已經迷上桑葚,把它當成天下美味……如果大哥知道,肯定會心疼吧。

  前世,她乖乖按照赫連湛的心意,寫著令人安心的家書送往木王府,今生,他倒是沒這樣要求自己,是因為……太有自信?

  這一世,有許多事不曾改變,也有許多事偏離前世軌跡,當中有某部分是她刻意為之,某部分是她不解的,比方前世的信王並沒有將北戎消滅,只打得北戎乖乖簽下停戰協定,也比方前世她沒有一進王府便倍受冷落。

  那麼,未來……會繼續朝她知道的方向進行,還是無法掌控的方向前進?

  木青瞳搖頭不願多想,走到樹下,和她們並肩坐著,撿起一顆成熟桑葚放進嘴裡。

  雅兒指指滿地落果,說:「每天掉下來的桑葚越來越多,真可惜,尤其是那些長在高處的,既大顆又紫得發黑,看得我好心疼。」

  「捨不得?」

  雅兒點頭。

  「要是有糖,就能做果醬,能多放一點時間。」

  真兒接話。「要是有把梯子就好了。」

  三人相視,突地,木青瞳呵呵笑出聲,雅兒、真兒也跟著笑不停,笑著笑著突然覺得好心酸,要是在過去,誰會心疼這些小東西?

  「看看吧,看看吳婆子好不好商量,上次真兒要了,若她肯給咱們種子,說不定還能多要點東西。」木青瞳道。

  「萬一要不到呢?」

  「那就真得爬牆,到外頭買去。」

  想到箱子裡那一大錠一大錠的雪花銀,只能看,不能花,那個痛啊,比桑葚掉下來更心疼。

  「不管怎樣,一定找把梯子,要不,下個月梅子成熟,之後桃子、蘋果熟了,都像這樣浪費,會更捨不得。」真兒說得斬釘截鐵。

  「就是就是,一定要有把梯子。」

  這會兒樹上的梅子結實累累,桃樹、蘋果樹都開了花,雖然稀稀落落的,但如果風調雨順,年尾肯定不會教她們失望。

  「要不,這幾天咱們先練爬牆?」木青瞳提議。

  雅兒才想附議呢,就聽見大門呀地一聲打開,她率先跳起來。

  真兒和木青瞳看彼此一眼,這會兒送晚膳,會不會太早了點?

  只見吳婆子打開門,幾個小廝魚貫走進來,每人身上背著大小不一的麻布袋。

  看見主僕三人,吳婆子停下腳步說:「王妃說了,側妃想種糧是好事,讓奴才送種子過來,不知側妃想擺在哪兒?」

  趙涵芸有這麼好說話?赫連湛對她的不喜,讓她心情大悅?不對……肯定還有後招等著自己。

  目光微閃,點頭示意,雅兒道:「各位大哥,麻煩跟我把糧送到後頭柴房。」說著引眾人往後頭走去。

  木青瞳扯扯真兒衣袖,兩人朝吳婆子微笑點頭,快步回房。

  挑個荷包,往裡頭塞點碎銀子,木青瞳再拿出一錠五兩銀子,對真兒說:「你拿給吳婆子,讓她幫我們送鋤頭、鏟子等農具進來。」

  「是,小姐。」

  兩人走出房間後,真兒朝吳婆子走去,一張臉笑得像花兒似的。

  她把銀子往吳婆子手裡塞,吳婆子低頭一看,天哪!這輩子她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銀錠子,能看到銀角子就已經謝天謝地。

  她的心兒怦怦跳個不停,只差沒昏過去。

  「多謝嬤嬤給我們送種子過來,可您也看見的,這裡沒有鋤頭鏟子的,怎麼能種地啊,能不能請嬤嬤給我們張羅一些農具進來?側妃說了,嬤嬤要是能幫這個忙,定會大大感謝一番。」

  說著,她瞄一眼吳婆子手中的銀錠。

  鋤頭鏟子?這算什麼,王妃都允許她們自己種糧了,豈會捨不得這些?

  她在王府裡頭不過是個粗使婆子,一年到頭還掙不到二兩銀子,現在她可要發了啊……這會兒輪到她笑得像朵花似的。

  「行,明天一早準給姑娘送來。」

  有錢果然能使鬼推層,真兒想了想又道:「嬤嬤也曉得,這裡三頓飯只管飽、不管讒,恰好碰到桑葚成熟,只不過這幾天矮枝上的果子都教我們摘完了,可不可以再給我們尋把梯子來,讓我們摘高處的果子?」

  梯子?小事一樁。當下她滿口應承,眼看左右無人,吳婆子壓低聲音,在真兒耳邊說道:「王妃發話,說側妃既然想自己種菜,往後就不往安樂軒送飯了,所以……」

  什麼?這樣就不送飯食,太過份了,分明想把她們給活活餓死!

  只見真兒臉上變色,吳婆子續道:「姑娘莫怪,這是主子的命令,我不過是個守門婆子,就算心裡同情側妃娘娘,可也沒法說上話是不?姑娘可千萬別怪罪老婆子啊。」

  真兒強忍不悅,說道:「嬤嬤肯幫忙尋來農具,側妃娘娘已是感激不盡,哪還會怪罪嬤嬤。」

  「我們當下人的,不能編排主子,可往後要是有能幫上忙的,姑娘儘管吩咐。」

  吳婆子滿面貪婪,看得真兒心中忿然,可面上卻是笑容可掬,一口一句的感激不盡。「老婆子就守在門外,倘若姑娘還缺什麼,就敲三下門。」

  「多謝嬤嬤,我會同側妃娘娘說的。」

  這邊交涉完畢,後頭雅兒也塞了銀子給領頭的小廝,小廝悄悄地掂了掂重量,竟有一、二兩之多,頓時笑得合不擾嘴。「多謝側妃賞賜。」

  木青瞳微哂,點點頭,讓雅兒領人出去。

  她還記得趙涵芸治家手段嚴厲,府裡不管是誰都別想摳油水,因此有人在背後把話說得很難聽,說趕涵芸是小門小戶出身,吝嗇成性,連蚊子腿上都要刮下二兩肉,跟在這種主子手下,註定要兩袖清風。

  既然府裡有個吝嗇正妃,她就來營造一個寬厚側妃的形象,但願有錢能買到鬼推磨,別教自己寸步難行。

  不多久,一行人笑逐顏開的離開安樂軒,臨行前他們還跪地行禮,恭敬得看不出木青瞳只是個空有名頭卻不受丈夫青睞的可憐側妃。

  門關上,真兒把吳婆子的話對木青瞳說。

  木青瞳無奈搖頭,趙涵芸一如記憶由那般心胸狹窄,她都被關到安樂軒了,不知她還擔心什麼?

  不過吳婆子那裡倒是有著不錯的往來。

  她說道:「沒油、沒鹽,今晚大概又只能吃桑葚果腹,走吧!再摘果子去!」

  她笑眼瞇瞇地領頭往前走,雅兒、真兒看著主子挺直的背影,好似半點不在意似的,便也揚起笑容。

  是啊,不管王妃使什麼招,就過關斬將唄,表面上委屈委屈也就罷了,千萬別讓自己心頭也跟委屈。她們要是真的難受了,人家說不定更高興,何苦順遂她們的心意?

  雅兒一拍手,說道:「又不是頭一遭吃桑葚果腹,怕啥?」

  真兒點點頭,兩人握著手朝主子跑去。

  事實證明,做人只要夠樂觀,上天發現為難不了,便會改弦易轍,換個立場。

  這個晚上,吳婆子送來四個菜,裡頭居然有一隻雞,這頓飯,是她們從嫁進王府以來,吃得最豐盛的一餐!

  當然,吳婆子得到的饋贈也不少。

  之後吳婆子不只送來農具、梯子,還送來一堆「肥料」,有點噁心,但木青瞳欣喜若狂。

  她給吳婆子十兩銀子,讓她再送一個月份的三餐。

  為賺那十兩銀,吳婆子頓頓不缺肉,希望她們下個月、下下個月,每個月都捧場,但木青瞳很了解趙涵芸,這種好光景不會持續太久,她們必須儘早自立自強。

  因此能買的盡量託吳婆子買,很快地,她們的院子裡有雞、有兔子,有大澡盆、柴火木炭堆滿滿,吳婆子甚至還偷渡過幾個工人進來,幫著蓋雞舍、搭豆棚,再把後面一排沒人住的下人房打出兩排大窗戶,短短一個月就花掉一百五十幾兩。

  雅兒、真兒見小姐花錢大手大腳,擔心道:「照這樣下去,小姐的嫁妝能撐多久?」

  木青瞳神秘一笑,回答說:「沒多少機會可以花了。」

  她讓真兒轉告吳婆子,小心東窗事發,能夠的話,攢足銀兩就趕緊贖身走人。

  她這是好意啊,總不能讓幫自己的人得不到好下場。

  可惜吳婆子貪心,甭說一個月平白無故賺得八十幾兩,恐怕一輩子她都賺不了這麼多錢,因此想著再多待一些時候,也許還能多賺幾筆。

  木青瞳沒料錯,一日早上,兩個婆子打開院門,其中一個還提著吳婆子準備帶進來的食盒。

  那時木青瞳正在侍弄菜苗,雅兒在洗衣服、真兒在餵雞,三人心情榆悅,因為她們正準備進行第一回京城冒險。

  沒想到兩個婆子闖進來,裡裡外外巡過一回後,拎著吳婆子離開。

  木青瞳有些不忍,看著吳婆子直搖頭,早讓她贖身的,她偏不聽,這會兒肯定要遭罪了。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秘密這種事最難守,吳婆子看起來又不是個精明的,她在短短時間內撈這麼多,能不到處誇口?

  就算她不往外頭說去,但守安樂軒怎麼都不是門好差事,要是成天容光煥發、心情愉悅,看在有心人眼裡,自然會讓人起疑。

  在信王府當下人沒油水可撈,眼看只有她一人得好處,自己卻撈不著,能不妒嫉?能不往上報?說不定有不少人眼饞這個「肥缺」呢!

  她上下打量進來的兩個婆子,記憶中,她們似乎是府裡負責行刑的,猶豫片刻,木青瞳遞了荷包給真兒。

  真兒上前,悄悄地把荷包交給其中一個婆子,低聲道:「此事原是我們的不對,吳嬤嬤只是見我們主僕可憐,幫忙帶點東西、送來飯菜,如今連累嬤嬤,主子心有不忍,還請兩位在王妃面前美言幾句,如果吳嬤嬤非要遭罪,還望嬤嬤們手下留情。」

  這話聽得吳婆子涕泗縱橫,滿心感恩。

  兩雙利眼掃過木青瞳,她沒說話,卻是面帶不忍,與她懇求的目光對望,婆子們嚴肅的臉孔緩和兩分,朝木青瞳微微點頭後,拉著吳婆子離開。

  關門、落鎖,雅兒耳朵貼著大門,確定腳步聲走遠,才轉身問:「小姐,你為什麼要給那兩個婆子塞錢?咱們早就勸過吳婆子,是她不聽勸才會惹來這場禍端,與我們無關。」

  「傻,小姐這是在賣好呢!」真兒戳上她額頭。

  「賣好給吳婆子?何必,說不定她馬上就要被發賣出去。」

  「我這個好,不只賣給吳婆子,還要賣給另外兩個人。」木青瞳解釋。

  「雅兒不懂。」

  見她抓耳撓腮的模樣,木青瞳笑出聲,解釋幾句。

  「王妃把王府後院管得像監獄似的,誰都不能越雷池一步,人人謹守分際,這對當家作主的人是好事,管理起來很方便,可水至清則無魚,咱們想混水摸魚,就得把水給攪混了才行。」

  雅兒搖搖頭,依舊滿頭霧水。

  木青瞳笑著說道:「今兒個東窗事發,咱們還是別出去,誰曉得王妃會不會興之所至跑到這裡來察看,真兒,你去把木梯藏好。」現在她們什麼都能丟,就是那把梯子丟不得。

  「好,我去尋個好地方藏妥。」真兒應聲。

  見真兒去藏梯,小姐又去澆菜,兩人分頭行事,雅兒還是沒搞懂。

  她跟在小姐屁股後面,磨著她道:「小姐,你再同我分說分說,我變得聰明機靈些,小姐也才好使喚對不?」

  木青瞳無奈,說道:「有上次搬糧的小廝,再加上吳婆子的事,現在府裡上下肯定知道你家小姐出手闊綽,再加上成親時我那些嫁妝可夠唬人的了,如果是你,你願意效忠嚴厲小氣的主子,還是溫和大方的主子?」

  「當然是溫和大方的,可那是王妃啊,掌理整個王府後院,據有生殺大權。」

  「是,所以明面上他們不敢親近,但暗地裡心是向著咱們的,只要是人,就會同情弱者,再加上咱們是有利可圖的弱者,往後不管換誰來守安樂軒,就算不敢像吳婆子那樣明目張膽,但能夠行點方便時也會幫咱們幾分。」

  「我懂啦。」她恍然大悟。

  「快去把衣服曬好,該讀書了。」

  這些日子閒來無事,她就教兩人背詩念詞,她記得的不多,幸好書房裡的書不少,有兵書也有詩詞,她不認為後者是信王所好,所以……那個小太監肯定不是文盲,說不定還有幾分文采。

  大哥也幫她搜羅不少書,怕自己被當成番人,被人小瞧了去。

  她還記得趙涵芸鄙夷的目光,在她眼裡,木青瞳是永遠的番人,可即便是番人她亦容忍不下。

  她理解,換了自己,也容不下丈夫二心。

  只是趙涵芸弄錯了,肝硬化卻割掉胃袋有何意義,男人不愛她,她就算謀殺全世界的女人,也改變不了事實。

  前輩子,她覺得這個世界失去滋味與色彩,與其辛苦地活著,不如早點離開,於是她任由命運折騰,不在乎命運走向,心想,死後就能回二十一世紀了吧,她想回去,她不畏懼死亡。

  然而當她終於死去,卻沒回到想去的地方,她試著避開曾經的人事物,最終卻頑強不過命運。

  上天對於欺負她仍然抱持高度興趣,她決定改變做法,不再順天應命,她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倔強過命運。

  雅兒看著小姐,她在笑,是打心底的開心,沒有虛偽與矯情,換上別的女人大概要哭哭啼啼,怨天怪命,也許詛咒王妃下地獄,也許痛恨男人薄倖。

  瞧她的小姐多特殊,她越來越明白小姐的話了,生活確實無法打敗人,能打敗人的只有自己。忍不住興奮,她湊到小姐身邊說:「小姐,我要變成和你一樣的人。」

  「和我一樣?」

  「不怕欺辱,不怕折騰,再多磨難也不氣餒。」

  木青瞳聽懂了,用沾上泥巴的手指刮雅兒小臉一下,笑說:「做人啊,當做石灰一般的人,別人越是潑我冷水,我的人生越是沸騰。」

  深吸氣,木青瞳抬頭仰望藍天,她相信的,相信這輩子自己一定會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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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0:57:39


  果然,太子倒了大楣。

  豫州的萬民書送上來,加上八皇子報集的證據,全指向太子。

  皇帝震怒,聽說把太子叫到御書房,不久裡頭傳來斥責聲,東西砸碎聲,乒乒乓乓的,守在外頭的太監一個個臉色慘淡。

  宮裡發生的事清清楚楚,可見四哥的勢力非同一般,倘若父皇知道,恐怕要坐立不安了。

  赫連湛志得意滿地喝掉一大杯烈酒,著實太爽快,他又給自己和四哥斟上一杯。

  「別喝得太急,你的胃不好。」

  當兵的,幾天不吃或一天吃三天份都是常事,很多時候他不是在吃飯而是在吞飯,吃對他而言不是享受,而是為了活下去的必要舉動。

  「別擔心,太醫的藥吃著呢。」

  「趁回京這段時日好好將養,別讓小病成了沈病。」

  「行,四哥別說教,快說說,豫州那裡怎樣了?」

  「太子的人中箭落馬,空出來的缺,老八想補自己人上去,但連半個都沒入父皇的眼。」

  「赫連青花大把力氣,怎能半點好處都撈不著?」想到赫連青那張氣得歪七扭八的臉,赫連湛忍不住哈哈大笑。

  「父皇的偏心眾所周知,這次的事鬧這麼大,讓父皇想包庇太子都無法,在這情況之下,把差事辦得如此之『好』的老八,父皇豈能不遷怒?」

  「肯定會遷怒,上次為軍糧一事,四哥不過與太子辯上幾句,分明行事正確,卻被扣上不孝不悌、性情刻寡的罪名,這回父皇不責怪才有鬼。」

  偏心偏到是非不分,只有兒子、不見國家,父皇真是糊塗了,枉他年輕時的英明。「所以,誰在老八推薦名單上頭,誰就甭想騎馬。」  

  「那麼最後誰會上位?」

  「常行走御書房的有哪幾位老臣?」

  「陳蘇馮林……不會吧,四哥,他們願意支持你?」

  天,他才離開京城多久,四哥已經如此得人心,想當年他們還一路處於挨打位置,若非被逼得無處可躲,四哥哪會奮力一搏,沒想到……

  赫連湛望著四哥的雙眼閃閃發光,裡頭滿是崇拜敬畏,這樣有能耐的人,定能帶領大隋走向四海昇平、安康富足。

  赫連叡莞爾,陳蘇馮林等幾位老臣支持的不是自己,而是有能力穩定朝堂,可以富國利民,不為私慾私心所欲的領導者,他所做的,不過是在他們面前展現實力罷了。

  「昨天我已經拿到名單,都是可用之材,有他們駐守豫州,我相信豫州很快能夠恢復昔日光景。」

  赫連湛又喝下一杯酒,灼熱感下肚,爽快的感覺直衝腦門,這是他前世想都不敢想的暢快!

  「四哥的病可以恢復,上朝聽政了嗎?」

  「不,我還在禁足呢,這會兒湊上前去,誰都得不了好。記住我的話,這兩天父皇召你進宮,問你對太子一事的看法,你萬萬不要表示意見。」

  要是過去的赫連湛,肯定會反問:大好機會,為什麼不用?但換了芯的赫連湛微微一笑,回答:「我明白,恐怕我還得表現兄弟友愛一番,替太子分辯幾句。」

  赫連叡點頭,阿湛越發成熟,做事不再是一條道走到底,非得弄個黑白分明、是非兩立。

  「父皇雖封你為信王,卻只是為著堵住悠悠眾口,對你,心裡多少有些顧忌。」顧忌阿湛不與太子站同一隊,不願為太子打天下,顧忌有能力的他,成為砍傷太子的那把刀。

  「我明白的,此次回京,我與太子虛與委蛇,參加過幾次太子辦的宴會。」他也沒想得到什麼,只想消除太子的戒心,讓他傾盡全力與老七、老八鬥。

  「那就好。」

  「我不懂,父皇為什麼非要讓太子來當家?」曾經英明的帝君,怎會因為年老就變得如此愚眛昏庸?事實一件件擺在眼前,依舊矢志不改初衷?

  「阿湛,不會太久了。」他嘆口氣,舉頭望向遠方。

  「什麼意思?」

  「父皇正在服用神仙散。」

  「神仙散?那是什麼?」

  「一種會讓人上癮、壞人心志的毒物,父皇用的量日益増加,許是……撐不了太久了。」

  前陣子父皇精神不濟,在房事上往往力不從心,有人上貢神仙散,服用此藥後,皇帝龍馬精神,一夜御數女。

  赫連叡明白父皇所想,不就是太子令人失望,他想趁著自己還行,多生下幾個皇子,好好栽培成材。

  赫連叡很早便曉得此事,原以為只是春藥之類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並未放在心上,直到宮裡傳來消息,十數日前,神仙散遲了兩日上貢,父皇變得暴躁,行為舉止大異平常,他才覺得情況有異,一路追查,結果……令人心寒。

  「神仙散是誰上貢的?」

  「太子。」

  「莫非他擔心受罰,東宮之位被取而代之,便想謀害父皇性命,趁太子名頭還在,順利登基?」

  赫連叡莞爾。「我要是你,會更在乎是誰撩撥太子,父皇將要廢他,又是誰支的招讓他用這種方法謀害父皇?」

  「四哥知道?」

  他點點頭,吐出一個名字。「李如屏。」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父皇對李如屏不差,卻換得這般下場?

  赫連叡嘆息,至高無上的權力、至高無上的尊榮背後卻是無數算計,若非被逼到絕境,身為聰明人,他從未想去謀奪那把龍椅。

  「她是貴妃娘娘,父皇雖未立她為后,卻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難道為此她便恨上父皇?」

  李如屏膝下無子,娘家卻顯赫非凡,皇帝有意拉攏李家扶持太子,日後尊她為皇太后,李家便成了太子的外祖家,這麼好的前程,李如屏為何要放棄?

  「你想錯了。」

  「不然?」

  「李如屏與老八過從甚密。」赫連叡展眉一笑。

  赫連青長相風流、性子討好,一張嘴跟沾了蜜似的,他家太座說只要是女人都會被誘惑。

  「我懂了,若是老八引薦,太子生性多疑,必定不採信,所有人都曉得李家和太子綁在一起,由貴妃開這個口,太子定會深信不疑,而且日後事發,查證屬實,也只會查出太子與貴妃娘娘勾結篡位,怎麼都沾不到老八頭上?

  「等等……方才四哥說過從甚密,莫非貴妃與老八之間不清不楚?不會吧,老八才二十四歲,貴妃娘娘整整比他大十歲。」

  一句話便推論出始末,赫連叡對赫連湛是越來越滿意了,得此助力,日後在朝堂上他會輕鬆得多。

  「年齡不是問題,利益才是重點,這並非老八第一次使美男計。」

  老八身邊的女人,每個都能帶給他足夠好處,他最大的能耐是把那些女人安撫得穩穩當當,分明後院女人數量龐多,卻能讓她們相安無事、一團和氣,人人以他的利益作為優先考慮,這可不是簡單的事情,赫連叡自認沒這等本事。

  「美男計?這麼簡單的計策我怎麼就不懂得用?」

  「如果你肯早點聽四哥的話,捨棄那把大鬍子,京裡哪有老八立足之地?」阿湛的容貌可不輸老八。

  赫連叡的揶揄讓兩兄弟捧腹大笑,只是笑容裡帶著淡淡的輕鄙,雖然老八比太子有腦袋,也更陰狠狡猾,但他的手段他們是看不上的。

  「不行,我是要上戰場殺人的,把自己弄成玉面郎君,哪來的氣勢?」

  「這倒是,除非有娘子軍壓境,你這張臉才派得上用場。」

  「那更不行,我家後院小,可住不了那麼多人。」赫連湛笑個不停。

  「說到後院,那個木側妃如何,還安份嗎?」

  能不安份嗎?都關進安樂軒了,還敢不「安樂」?

  「嗯,安份。」

  「兩年前,我見過木王府的世子爺一面。」

  說到前世的大哥,赫連湛眼光閃了閃。「四哥覺得他怎樣?」

  「謙謙君子,是個好人,日後由他繼承爵位,定會像木王爺一樣,不會對朝廷生出異心。」

  四哥的話讓赫連湛安心,木王府的人是他前世的親人,他再了解不過,就算有多餘心思,也只會花在經濟上頭,讓百姓有好日子過,這是府裡傳下來的家訓。

  赫連湛的笑讓赫連叡誤解,以為他和木青曈相處愉快。

  「好好對待木側妃,沒有木王府的慷慨解囊,這回對抗北戎,你不會贏得這麼順利。」

  「四哥放心,我有分寸的。」看來木青瞳已經得到教釧,她這般安份,日後自己定會讓四哥為她尋一門好親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留個子嗣,日後為你撐起門戶。」

  說到這個,赫連湛眉心皺成川字,他也想啊,只是於家和穆家人至今仍無半點消息。她還嗎?嫁人了嗎?會不會晚一步便是一世蹉跎?

  搖搖頭,赫連湛問:「父皇那裡遲遲沒有處置太子的消息嗎?」

  「父皇雖是雷霆震怒了,只不過會不會雷聲大、雨點小,還得看後續發展,不過老八這幾日肯定難挨得很。」

  赫連湛接話。「他從來都低估了父皇對太子的看重,幸好我們沒攪和進去。」

  「這些日子低調一點,有空的話留在府裡,陪陪妻妾。」

  「不談這個,來!四哥,喝酒!」他舉起酒杯,與兄弟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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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1:25:01


  木青瞳原本還擔心趙涵芸再使手段,可過了幾天都無風亦無雨,讓主僕三人鬆了一口氣。

  果然如木青瞳所料,她的寬厚仁慈、善待下人、出手大方的評語傳了出去,因此新的守園婆子對她們的態度客氣,客氣到看不出木青瞳是個形同圈禁的犯人。

  新換上的是馮婆子,真兒塞給她五兩銀子,不但換回油醋醬鹽,還把吳婆子的事交代了個清楚透徹。

  吳婆子被打了二十板子,行刑之人手下留情,留她一條性命。

  趙涵芸前腳讓人牙子把人帶走,吳婆子的丈夫後腳就把人給買回來,順便給一家子全脫了奴籍。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居上位者再嚴酷,只要下面的人臉服心不服,總能從當中尋出脫身的法子。

  這些天不再有飯菜送進來,幸好之前的糧米還在,再加上池塘裡的遊魚以及後院圈養的雞很給力,天天下蛋,三人倒也沒餓著,只是天天吃相同東西,多少有些膩味。

  於是,她們決定今天放大膽量出門去。

  木梯一架,她們小心翼翼地爬上圍牆。

  信王府的後院連著旁人的後院,兩個院子中間只留下一個小小的、只能容納一個拖板車的寬度,她們合力把木梯拉到牆外,再順著梯子爬下來,走個一、兩百步才走出狹窄巷弄。

  京城分為內、外兩部分,內城又分東西南北四個面,其中最熱鬧的是南城,那裡有不少商販鋪面,而多數的皇親勛貴則住在離皇宮最近的東城、西城。

  從吳婆子口裡,她們曉得信王府位在東城,相當靠近南城。

  真兒過去的主家也在東城,不過位置較靠近北邊,她對京城還算熟悉,升上一等丫頭之前曾在總管手下做事,經常往返商鋪訂貨取貨,因此由她擔任今日導遊。

  京城果然和大理城差很多,街道寬敞整齊,熱鬧繁華,百姓穿著乾淨,商鋪林立,真兒一進到南城便熟門熟路起來。

  她們先把幾條街飛快走過一遍,再尋個食館坐下來點幾道菜,好好祭祭五臟廟。

  食館是真兒推薦的,她說:「汪家食館做的餛飩好吃又不貴,每次出來我們都會繞到那裡看看有沒有位置,京城裡的老饕會常上門。」

  餛飩?好久沒嚐到這個味兒,木青瞳嘴饞了。

  「那還等什麼,快走啊。」木青瞳催促真兒。

  她們的運氣沒有想像中好,汪家食館很大、人也多,一樓擺著一、二十張桌子,每張桌子都坐滿了顧客。

  看見三人,小二一甩肩上的巾子,帶著笑臉迎上前問:「姑娘,一樓已經沒有位置,要不要上二樓,二樓有雅間。」

  「好啊。」木青曈想也不想便應下。

  真兒急忙輕扯她的衣角,低聲道:「二樓雅間得點五兩以上的席面才成。」

  木青瞳笑著握住她的手說:「不怕,難得嘛。」說著便提腳隨小二往樓上走去。

  二樓有七、八個雅間,小二領她們走進其中一間,佈置還算雅緻,但桌椅明顯有些年頭了,果然是家老店。

  臨街處有一排大窗,坐在靠窗處可以往下望,小二見三人都是姑娘,便上前拉下簾子,不教外頭的人看見。

  三人就座後,小二俐落地報出一串菜單。

  木青瞳道:「你幫著挑吧,五兩銀子的席面、幾道師傅的拿手菜。」

  「行,馬上來。」小二轉身往外走。

  小二離開後,真兒說道:「小姐,咱們這段時日花錢像流水似的,沒有進項,只有出項,您不擔心?」

  「放心,大哥同我說過,那些莊子每年會有幾百兩進頂,餓不著咱們。」

  「若王妃不讓管事見咱們,那些進項哪能到小姐手裡?」她說得隱晦,只差沒點明那些錢會流到王妃口袋裡,和吳婆子聊過幾回,真兒多少知道信王妃是什麼性子,那可不是個寬厚人。

  「莊子的管事姓方,我見過一次,是個精明能幹的,若沒見到我本人,肯定不會把進項給交出去,至於王妃……」

  趙涵芸出身低,雖摳門儉嗇,卻極愛惜名聲,最怕人家說她是小門小戶出身、登不了大雅之堂。

  她相信趙涵芸會把她給活活熬死,再來接手嫁妝,卻不相信她會明著強取豪奪,硬逼她交出嫁妝,如果她敢的話早就動手了,趙涵芸這人吶,最在意的就是那層遮羞布。

  至於餓死?她才嫁進王府多久,若是突然暴斃,恐怕連信王都不會放過她,更何況木王府才往朝廷投進多少銀子,光是看皇帝的態度,趙涵芸就沒這個膽子下手,再怎樣也得演上幾年戲,總得等木側妃在世人心裡淡了身影,才好動手。

  木青瞳信誓旦旦回答:「她不敢拿、更不敢搶,等著看好了,她不但會大大方方的讓方管事見我,還會讓我在正廳迎人。」

  「小姐確定?」真兒不曉得小姐哪來的自信。

  雅兒用手肘推了真兒一把。「確定確定,小姐講的哪句話沒有成真?」

  「好啦,不談那個,先說眼前的。」木青瞳從懷裡拿出紙張打開,放在桌面。

  紙上畫著真兒依記憶錄下的南城街道圖,哪裡賣米糧、哪裡賣糖鹽油醬、柴炭、布匹……畫得一清二楚,原本不記得的,剛才逛過一圈又多了些記憶。

  木青瞳指指紙張上方,那裡有一片民宅區。「我們過來的時候發現有幾家沒人住,回去再看個清楚,下次出門,直接把房子買下。」

  「買這麼近好嗎?到時信王府找人,隨便搜搜就會找到。」雅兒不贊成,她總覺得拒絕危險,就要遠離信王府。

  「那房子不是要住的,是要藏嫁妝用的,我們陸續分批把嫁妝藏到房子裡,再找個妥當時間,讓方管事送到莊子上。」

  待一切佈置妥當,就可以拜拜走人,等趙涵芸想到她時安樂軒裡早已人去樓空了。

  「買房子還是得找中人,不如待會兒我先帶小姐先去見見中人?」

  「不好,買房子這件事由你出面,也以你的名義買下。」

  王府裡沒有人會去在乎木側妃身邊的丫頭叫什麼名字,怎麼也聯想不到她頭上,這事兒不曉得要拖多久才能完成,是生是死就看這一遭了,她不想出半點差錯。

  「要現在去嗎?」

  急事緩辦,木青瞳想了想,回答:「吃過飯後,你和雅兒一起去找中人,和對方約定時間去看房子,記得,太小好壞都無所謂,重點是要離信王府越近越好,越不顯眼越好,我在這裡等你們回來,再一起去買推車和米糧肉菜、日常所需。」

  「好,那和中人約什麼時候看房子?明天?」

  「三天後吧,辰時一刻,在豐年糧鋪見。」那裡是東、南兩城中間的第一家鋪面。

  「知道了。」

  接下來她們討論要買的東西,從哪條街、哪條巷子開始進行採購可以最快最省力,哪家鋪子做生意憑良心,哪家是黑店、裡頭的東西碰不得,真兒一一說明。

  雅兒想起什麼似的問:「要不要把嫁妝裡頭的擺設換成銀票,咱們要走的時候比較好帶?」

  木青瞳笑道:「我更想把那些頭面首飾給換成錢,可哪能呢,那裡頭有不少東西是在咱們大理打造的,款式與京城截然不同,要是拿出去賣,肯定很快就會被追查到,要是到時咱們還沒走,事情就爆出來,豈不是白忙一場?」

  那些擺設是母妃與大嫂怕她思鄉,特地為她備下的。

  雅兒嘟嘴,道:「真可惜,那些東西在京城可以換到好價錢呢。」

  木青瞳明白,物以稀為貴,誰都喜歡難得一見的稀罕物,何況她帶來的樣樣精緻,尤其是那些銀器,要是拿出去,不曉得會被搶成什麼樣兒。

  「銀子是用來傍身的,夠用就行,也不差那些。往後,你們家小姐不只要帶你們離開那座牢籠,還要帶你們賺錢,賺一堆花也花不完的俗物。」

  聽木青瞳這樣說,兩個丫頭笑得合不攏嘴,小姐真有本事,落入這副光景,非但不自艾自憐,還能信誓旦旦,天底下有幾個女人能辦到?

  真兒說:「往後要全仰仗小姐了。」

  「包在我身上,我不只帶你們賺個缽滿盆溢,還要幫你們挑門好親事、嫁個好郎君。」

  雅兒直覺道:「丈夫能比小姐好用嗎?如果不行的話,我寧可跟著小姐。」

  「哼哼,話說得大聲,哪天看到俊俏小郎君,肯定跑得比飛還快。」

  三個人又開始打屁了,漫漫長日,時光無聊,鬥嘴打屁成為她們消遣時光最好的休閒活動,木青瞳相信她們將會練就一副好口才。

  不久菜上桌了,她們已經很久沒看到這麼精緻的菜肴,三個人不顧形象大快朵頤,要不是有事待辦,她們還打算一路坐下去,把晚餐也給解決才離開。

  出門前,真兒擔心小姐想把雅兒留下。 

  木青瞳再三保證自己哪裡都不去,就坐在這張椅子上等她們回來,真兒才勉強拉起雅兒快步往外走,心想著快去快回,別讓小姐等太久。

  撤下酒菜,木青曈要了一壺雨前金萱和兩碟點心,向夥計借上筆墨紙硯,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

  前世,她不願改變歷史,做什麼都是小打小鬧,只求安穩渡日,不顯露穿越人的優勢。

  重來一回,她小心謹慎,依舊避不開被送到信王府的命運,既然如此……如果戰戰兢兢也落不到好下場,何不放手去做?說不定能夠開創新局。

  花若盛開,蝴蝶自來,人若精彩,天自安排。

  這次,她不會再乖乖地等待命運把什麼送到自己面前,她要親手創造命運。

  暖房是第一步,在出不了安樂軒之前,她會試著育苗、改變品種,試著培育更容易栽種、更不易被病蟲害侵蝕的鮮花蔬果,等出了王府,那些莊子將是她施展本事的根據地。她還打算種花種茶,以現代的技術做出各式茶品。

  她是學農的,在這個以農為重的朝代裡,她會讓自己大放異彩,她不需要當神農娘子,她只要種出不怕病蟲害的果實菜蔬和高產值的糧作,就會有足夠籌碼讓自己過得平安喜樂。這一世,她要當回女強人,再不庸庸碌碌。

  在紙上,她寫下一行字——追求卓越,成功才會追著你跑。

  沒錯,與其競爭、與其把人踩在腳底下,不如花心思讓自己發光發亮,讓別人想視而不見都做不到。

  突然門被推開,一個醉漢闖進來,木青瞳受驚,手上的筆落在桌面,滾過幾滾,落在地上。

  「出去!爺……」

  他還沒嚷嚷完,後頭又有一名年輕男子進來,他拉著醉漢,目光卻瞟向木青瞳,只一眼就倏地定身。

  真漂亮的女人!雪膚香肌,嫵媚有致,絕俗容顏,英姿神采,她瞼上並無半點脂粉,卻膚色潔白細膩,與鼻下艷潤的丹唇相映生輝。

  什麼時候京城有這一號美女了?他看得眼睛都直了,連忙把七哥推給身後的小廝,上前兩步拱手道:「驚擾姑娘了。」

  木青瞳暗暗吸一口氣,低頭,心臟一陣怦怦亂跳。

  她知道他,前世曾在皇帝的家宴中見過,他是八皇子,據說是太子最大的競爭對手,此人陰險狠戾,對付非我輩之人趕盡殺絕。

  她低頭……是代表害羞?赫連青很清楚自己的優勢所在,上前抬起筆,輕輕擺在硯台旁。「在下赫連青,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赫連青自報姓名,京城中人人都曉得八皇子名諱,聽到他的名字,未婚女子哪個不臉紅心跳、欲語還羞。

  但木青瞳卻始終低頭,不發一語。

  見她不動作,赫連青更大膽了,他靠近她,看著紙上的字,一字一句慢慢念出來。「追求卓越,成功才會追著你跑。」

  有意思,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想要追求成功?

  轉頭,手一揮,兩個小廝把七皇子給架出去,門關上,赫連青逕自拉一把椅子坐下,拿起木青瞳的茶杯斟滿茶喝下。

  他巡著杯緣,可惜她沒塗口脂,否則可以一嘗芬芳。

  「一個姑娘家,最大的成功不就是嫁個好夫婿!姑娘可有心儀之人?」

  木青瞳在心底罵了千百遍,可是看他那模樣肯定是不走了,都說八皇子是風流才子,是京城女子吹捧的對象,看來若非背著八皇子名號,若非有張能騙傻女人的臉孔,什麼風流才子,應該是下流登徒子!

  木青瞳輕聲道:「還望公子自重。」

  公子?她不是京城人士?是從外地來的?「姑娘何必拒人千里?本公子不過是想結識姑娘。」

  他不懂,怎會有女人不被自己的笑容迷惑?心微惱,今天怎地諸事不順?!

  昨天他和七哥被父皇狠狠臭罵一頓,他在床上輾轉,整夜無法入眠,心裡怎麼都想不明白,做錯事的分明是太子,他不過是把證據擺在父皇跟前,讓他親眼目睹百姓的怨恨,沒想到他一心憂國憂民,換來什麼?

  想當年,父皇叱吒風雲、何等睿智,怎看不清太子本質,那等狹隘愚眛之人,哪值得父皇處處維護?!

  太子貪婪無過、斂財無錯、威脅百官無過,鬧得民怨沸騰更無過,太子黨羽一個個落馬,太子呢?只不過禁足、罰俸各一年。

  他從百姓身上挖了那麼多,一年俸祿算什麼?

  反觀自己,為朝廷做了大事,豫州百姓誰不吹捧七哥和自己,結果呢?

  心悶極了,他約七哥喝酒,卻碰到老九。

  那傢夥回京後似乎和太子走到一塊兒,是親眼見到老四無法在父皇跟前討好,便轉換目標?哼,還以為他多有骨氣,原來也是個見風轉舵的。

  要不是他在父皇面前捧太子的臭腳,太子能輕鬆過關?

  七哥同他對罵幾句,原本口拙的老九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竅,弄得七哥吃癟,酒喝得更猛。

  真以為太子躲過這關就沒事?

  哼哼,父皇的脾氣是越發暴躁了,雙目混油,心志不專,看來神仙散沒少用,再等等吧,到時勝敗才能見真章。

  赫連青不是個能受氣的,本該用袖而去,只是眼前的美女著實太誘人。

  看看左右……他想,沒人在場,就此將人擄走,京城這麼大,一個少女憑空消失,怕也不容易找得到。

  心思正轉著,臉上邪氣越盛,木青瞳微驚,這人在打什麼壞主意?

  貝齒咬上嘴唇,她收起眼底鄙薄,故作嬌羞問:「公子真想知道奴家是誰?」

  「自然。」

  木青瞳輕聲道:「奴家是秦相爺的嫡孫女,秦可心。」

  秦家姑娘從小一直養在鄉下老家,照理說官家的適婚閨女,凡京裡有親人在,為便於尋門好親事,應要找個機會到京城,可為什麼秦相始終沒讓她進京?

  因此各種臆測紛紛出籠,有人說她貌似無鹽、有人說她身體病弱,還有人說她八字克夫,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很難說成親事,誰曉得最後到相府求親的竟是赫連青。

  他府中早有側妃兩人,妾室無數,但王妃之位空著,他為得秦相安持,竟不顧謠言,求娶秦可心為王妃,這舉動讓多少名門淑媛碎了心。

  兩人成親之日不少人去觀禮,後來傳出來,秦可心的右臉有一塊紅色胎記,胎記相當大,幾乎佔去半張臉,看起來很猙獰。

  前世,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也讓赫連青有很長一段時間成為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算算時日,前世他們是在年底成的親,七月前後赫連青上門求的親,換言之……她不介意就此事推上一把。

  赫連青倒抽一口氣,她是秦可心?

  他一直想尋求秦相爺的支持,正愁想不出辦法,前天幕僚提出這個法子,他還在考慮著。

  美男計用過不少回,回回有斬獲,他不介意再施展一回,只不過幕僚提的是王妃,若秦可心像傳言那般醜陋,他該如此犧牲嗎?

  沒想到,秦可心竟是長得這般貌美?!

  他上下打量木青瞳,青衫棉布、面無脂粉,頭上除一支玉簪之外別無飾樣,但那支玉簪玉質上佳、價值不菲,可見身分不凡,再加上會寫字,家世必定不差,沒做城裡姑娘的打扮,肯定是從鄉下來的……

  線索一點一點拼湊起來,沒錯,她肯定是秦府姑娘,難怪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太好了,如果秦可心長這模樣,他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收起笑容,恢復翩翩君子風度,他躬身行禮,道:「打擾姑娘了,還望姑娘不計較,本公子先行告辭。」

  輕點頭,木青瞳故做害羞狀,目送他離去。

  直到門關起,她才大大地鬆口氣,把紙張納進懷裡。木青瞳提醒自己,待會兒買幾套男裝回去,日後出門得喬裝打扮,否則這張臉太招搖,遲早惹禍。

  兩天後,赫連青果然向秦府提親,太子見他擴張勢力,心火更盛,從此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奪嫡之爭正式擺上檯面,此為後話。

  真兒、雅兒回來後,她們準備付帳走人,才曉得赫連青已經把帳給結清。

  真兒追問,木青瞳笑笑,把方才之事說出,只是沒提赫連青的身分。

  不等木青瞳開口,真兒搶先一步建議買幾套男裝,木青曈笑著應下,這丫頭果然是得用的,有她在身邊,可以省不少心思。

  她們買了一車子東西,三人推著推車往前走,只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三人都沒經驗,把車子推得歪歪倒倒地,好幾次差點兒撞了人,一路上不斷對人點頭抱歉。

  路人看見是三個俏生生的小丫頭,也不計較,還有人好心地幫著推上一段。

  就在她們快到家時,赫連湛駕馬迎面而來。

  木青瞳匆匆看他一眼,只覺得眼熟,卻沒太大反應,但真兒、雅兒被嚇壞了,她們壓低聲音說:「小姐,快走!」

  木青瞳糊裡糊塗地追著兩人跑,卻不明白為什麼?

  同時間,郝連湛也看到木青瞳,他一愣,用力揉揉眼睛,是她嗎?有沒有看錯?她怎麼會在這裡?!

  回神,他拉起韁繩朝木青瞳的方向奔去。

  只有一小段路,雅兒、真兒轉進兩院間的小巷弄後,發現木青瞳沒跟上,雅兒轉身往回跑,奔出巷弄,一把抓起木青瞳沒命地跑。

  赫連湛騎馬奔馳,轉過彎後順著大道往前直追,忽略了那條小巷弄,直到跑過好長一段路都沒見著人,他才勒馬停住,喃喃自語,「是我眼花了嗎?」

  阿臨、阿望追上前,問:「爺在找誰?」

  他看看左右,失笑,是啊,怎麼可能……「阿罄有沒有消息?」

  見阿臨搖頭,赫連湛頹然垮肩,揚鞭道:「回府!」

  真兒坐在牆上,接過小姐和雅兒遞過來的東西,一樣一樣往院子裡頭丟,等東西都拿完,雅兒把推車推到最裡頭,抓過幾叢雜草蓋上,才和木青瞳爬上牆,合力拉起木梯轉進院子裡,三人依序下木梯。

  直到雙腳著地,那顆怦怦亂跳的心臟才算歸了位。

  木青瞳還沒開口,雅兒已急吼吼地說:「小姐,你知不知道方才那個騎在馬上的男人是誰?」

  「誰?」

  真兒瞅雅兒一眼。「小姐蓋著喜帕,怎麼會曉得?」轉頭,她解釋,「那人就是信王爺。」

  赫連湛?他怎麼刮掉鬍子了?

  前世他一直留著那把代表英勇的鬍子,這輩子是哪裡不對勁了,怎麼剃掉他的標誌?不過……說實話,剃掉鬍子的他有副讓人心動的好樣貌。

  這人還真是得天獨厚!

  不過再好看也沒用,這樣的男人終歸不是她該擁有的,她沒別的好處,自知之明是有的,既然不擅長宅鬥,想保命的最佳方法還是遠離王府。

  雅兒湊到木青瞳身邊,勾勾小姐的手臂,問:「動心了嗎?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木青瞳覷她一眼,掐搶她臉上的嬰兒肥,笑說:「不要命的話就湊上去,你以為王妃是吃素的?」

  真兒嘆氣,這倒是,她在大宅院裡服侍多年,旁的不敢說,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像小姐這樣的性子,肯定鬥不過王妃,依目前情勢來看,走依舊是上策。

*             *             *

  趙涵芸怎麼都沒想到會再遇見「他」。

  眼底帶著妒恨,她釐不清自己的心情。恨他嗎?自然是恨的,既然無心,何苦攬動她一池春水,讓她日夜思念憂鬱,還讓她差點兒鑄下大錯,可是……看到他的第一眼,趙涵芸滿腦子想的全是那年兩人相遇相識的情景。

  他的情書寫得如此勾人,他每句話都說進她心底,甜得她無法不一想再想,他的一舉一動無不牽繫著她的心,讓她在孤枕難眠的漫漫長夜得到一絲慰寂。

  今日到萬佛寺是為著求神佛庇佑,王爺已經回府近三個月,卻從不肯踏進她的房間,她試著誘惑,無數次暗示,願意與他做一對和美夫妻,她連臉皮都不要了,話裡話外的暗示,她別的不求,只求夫婿給她一個孩子,讓她有所依恃,可是聽完話他轉身就走。

  他真的很討厭女人嗎?只有男人才能討他歡心?趙涵芸心灰意冷,幾乎想要放棄,可是她必須當信王妃,日子必須過下去……只好來求神佛為她指點一條明路。

  所以她來了,為求夫婿垂憐,也為著萬佛寺後院那片桃花林。

  那年,她便是在桃花林下邂逅赫連青。

  那年的他和今日一樣穿著一件天馬皮袍,足下一雙青緞黑皮靴,服飾雖貴重,卻不甚張揚,氣度宛若翩翩佳公子。

  兩年不見,他依然豐神俊朗,依然渾身透著高貴氣息,一雙丹鳳眼依然散發著勾魂魅力。

  趙涵芸以為他沒臉見自己,沒想到目光接觸,他揚起笑容、快步朝她跑來,像是迫不及待似的。

  隨著他越跑越近,她的心跳越發強烈,彷彿下一瞬,心胸就要跳出胸口。

  他終於來到她跟前,他的笑容不停歇,他一聲「芸兒」,喊得她鼻酸。她深吸氣,想假裝若無其事,可表情反應了她的真實情緒。

  赫連青對身後的侍衛說:「去前面守著。」

  「是。」侍衛領命,轉身走開。

  他看紫宛一眼,紫宛不敢自作主張,垂著頭,直到趙涵芸揮手讓她也離開,她才快步跑開。

  紫宛很害怕,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王妃身邊多少伺候的人死得無聲無息,她不想當下一個,可是她不過是個奴婢,又能怎麼辦?心裡想著,眼淚忍不住落下。

  趙涵芸沒有看見,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赫連青身上,吞下哽咽問:「不知八皇兄……」

  話沒說完,赫連青一把將她抱進懷裡,他捧起她的臉,封住她的唇,在她唇間輾轉流連、吸吮,像要將她的靈魂攫取似的。

  理智告訴她必須反抗,可她卻不由自主地環上他的腰,任由他肆虐。

  她知道這是錯的,她明白自己是赫連湛的妻子,可是赫連湛的冷待、他的無心無情,讓她夜夜孤枕難眠……不由自主地,她在他的吻裡沈淪,她彷彿又回到那年,又是那個青春天真的小姑娘。

  赫連青再懂女人不過,趙涵芸滿瞼的哀怨再再說明她在信王府裡的待遇。

  看來老九果真是個好男風的,對女色不上心,那麼王府傳出的消息定也不會有假,聽說木青瞳一進府就被打入冷宮。

  看來趙涵芸於老九不過是個擺設,既然如此……他的動作更放肆大膽了,吻從嘴唇一路往下滑,溫柔的手指挑開她的衣帶,在肚兜下輕撫她細緻的皮膚。

  她倒抽氣、想阻止,沒想到嘴裡發出一聲低吟,表達出她真實的慾望。

  淺淺一笑,他的手指滑入肚兜裡,一路往上、一路挑逗,最終覆上她胸前豐腴,輕攏慢撚,她的慾望一寸寸往上攀升。

  肚兜不知何時被拉開,他的唇停留在她胸前兩點櫻紅。「芸兒,你好美……」

  她無法說話,無法反應,任由他的唇舌在她身上製造出一波波心悸,那是陌生的難受,她從不知道自己有這樣放蕩的一面。可她不想停止,更不想他鬆手,兩年了,兩年來她不斷恨著、怨著,卻也想著、思念著。

  多麼壞的男人啊,卻是第一個闖入她的心、她夢裡的男人。

  看著她臉上的潮紅,他脫下衣服鋪在地上,溫柔地把她放在上頭,他嘴裡說著甜蜜的話。「我想你、我愛你,我每個夢中都是你,芸兒,你可曉得,我為你吞下多少相思苦?」

  他說他愛她、想她?這時的趙涵芸已經無法分辯話中真偽,滿腦子盤旋的全是他的思念。

  他吻著她的唇,他的手在她身上輾轉流連,對於性愛,他是高手,沒有女人能不在他身下臣服。

  他在熱吻間除去她的衣褲,他抬起她的玉足,輕輕地吻遍她每一寸肌膚。

  慢慢地,他的唇回到她胸口,含住她的柔嫩時,他抬起頭,邪邪一笑,道:「芸兒,我愛你,你還愛我嗎?」

  她看著他深情的眼眸,無法不點頭,她愛他,可也恨他,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一個男人,教人又愛又恨,卻又放不下……

  他笑了,為自己的魅力,也為自己的征服。

  他捧起她的臉,再度吻上她的唇,同時也闖入她的身體。

  一陣刺痛,她垂淚,驀地,他明白發生什麼事。兩年了,她竟還保有處子之身,是為著他?她始終愛著他?太好了……又是一顆好棋,老天待他不薄!

  下一刻,他放任自己在她身上不斷索取,一下一下,他用力進擊,她忍受著疼痛,卻也帶著至高無上的喜悅。

  桃花林裡安靜極了,只有兩人的急喘聲和肉體撞擊聲,他們在極樂世界里徜祥徘徊……

  雨散雲收後,他體貼地為她整理衣服,動作很輕,動作間他不時地在她身上印下一個吻。

  每吻一下,他就說一聲,「這裡是我的……這裡是我的……」直到兩人整理妥當,他把她抱在懷裡,滿足地說道:「全部全部的芸兒都是我的,我等這天已經等了整整兩年,天曉得我等得多憋屈,謝謝老天,終於把你送回我身邊,芸兒,我愛你。」

  話落,他又吻上她的唇,直吻得她又丟魂失魄方才停止。

  她靠在他懷裡,一句句罵自己沒出息,可是……她要怎樣有出息?

  她明明已經將他放棄,明明已經決定對王爺一心一意,她想當好信王妃的呀,只是……他怎麼可以出現,怎麼可以破壞這一切?她好怨吶,他這樣待她,她應該恨他的,只是……腦袋一片空白。

  兩人就這樣抱著彼此,誰也不動,風吹過,時空彷彿在此刻凝住。

  好半晌,他又開口,「芸兒,我愛你,很愛很愛很愛你。」

  趙涵芸終於恢復理智,輕輕推開他,帶著冷笑,寒聲問:「既然愛我,為何要求娶秦相孫女為妻?為何府邸後院裝滿女人?你說過,為了我會終生不娶,你要為我守身、守心,結果呢?」

  他望著她,一句話不說,半晌,兩顆眼淚墜落。

  他的眼淚像滾燙的開水,灼傷她的心,她慌了手腳,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太天真了。我沒有大志向,我什麼都不要、不爭,我只想和芸兒在一起,尋片世外桃源,好好守著彼此,過平淡卻幸福的日子,我的願望很小,可是總有人看我不順眼。」

  「太子?」

  他點頭,滿眼的苦楚,「芸兒可知道,你坐上花轎嫁給九弟時我在哪裡?我沒有去喝喜酒,我抱著一壇酒坐在這片桃花林裡,一遍一遍質問老天,既然讓我們相識,為何不允許我們相守?

  「那晚,我喝得酩酊大醉,大病一場,在病床上,我終於想通自己錯在哪裡?是我不夠強,才留不住心愛女子,倘若我坐上那把至尊無上的龍椅,所有人都要聽我的,我才能從九弟手中奪回你,我才可以實現承諾,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想清楚了,我不再拒絕賜婚,誰想嫁給我都好,只要她們背後的勢力能助我奪得江山,助我贏回愛情,我便欣然接納。

  「我知道這樣很槽糕,可我管不了自己,芸兒,你知不知道夜夜想著一個女人卻無法得見的痛苦?你知不知道思念會像蠱毒一寸寸侵蝕心臟,教人痛不欲生?

  「我不管了,就算對不起全世界,就算對不起九弟,我對自己發誓,總有一天,我要把你重新奪回自己身邊!」

  滿篇都是謊言,他卻說得順暢極了。

  這些日子,他內心焦慮不已,太子被父皇下令圈禁,但那也算圈禁?不過是挪個窩兒,住進過去的定王府,砌上高牆、種上蒺藜,在府內劃定一塊地方,限定活動範圍,除了剝奪自由以外,其它一切如常,甚至還有人可以偷偷進府去見他。

  赫連青氣得雙眼通紅,恨不得一把火燒掉定王府。他痛恨父皇的偏心!立功的是他,他卻不時被父皇冷嘲熱諷,當著百官面前責罵一通。

  他知道的,大事將成,但他必須防著老四、老九,既然無法拉攏,就只能毀掉,他可不想冒險犯下殺頭大禍之後卻是為他人作嫁。

  趙涵芸還陶醉在他的話裡。原來是這樣……可不是嗎?傳言相府千金貌似無鹽,他都願意為自己將她給娶進門……

  感動濡染胸口,她把頭埋進他懷裡,想在他的心跳聲中尋找安定。

  她的動作讓赫連青彎起眉毛,她聽進去了,對於女人,他向來得心應手。低頭,親親她的額頭,把她環得更緊。

  當年透過母妃,他早知道父皇打算把她許給老九,老九好男風之事已傳遍京城,沒有人願意讓女兒出嫁,唯有趙府願為仕途犧牲嫡女。

  得到消息,在選秀之前他便製造偶遇,勾得趙涵芸對自己上了心,之後賜婚聖旨下,他誘她怨恨老九,甚至言裡言外暗示只要老九死了,他就可與她暗渡陳倉,只待時機成熟便帶她遠走高飛。

  他幾乎成功了,趙涵芸在合巹酒裡下毒,沒想到赫連湛如此命大,昏迷三天三夜竟還能清醒,可惜了趙涵芸這顆棋子。

  沒想兩年過去,他還有機會重來一次,看著懷抱裡的嬌女人,他忍不住歡欣雀躍,勻起她的下巴,又吻得她意亂神迷。

  趙涵芸突地捶打他,怒問:「你憑什麼奪回我,我已經是信王妃、是別人的妻子!」

  「憑我登上大位、憑我是天下至尊,如果非要取走他的性命才能奪回你,我不會有半點猶豫。」他說得斬釘截鐵,篤定的口氣讓人定心。

  「話說得好聽,過去兩年你在哪裡?你可知道我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我在蓄存實力,我在招兵買馬,我隨時隨地伺機而動,芸兒……」他握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輕吻。「我很清楚你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我也知道你為我守身如玉,你怎會以為你身邊沒有我的人?好芸兒,光為這份堅貞,我就不會棄你而去。」

  他的隨口糊弄便安了她的心。「你在王府裡安插棋子?你怎麼敢?信王……」

  「就算被他知道,心存報復,我也不怕,因為……」他的額頭貼上她的,唱歌似的低吟著。「因為不知道你的消息,教我如何活下去……」

  淚墜落,心軟了,趙涵芸再度落入他的圈套卻不自知,仰起頭,她主動吻上他的唇。

  他再加把勁問:「芸兒,你可不可以在這裡多待幾天?我等這天已經等得焦頭爛額。」

  她讓他焦頭爛額了?說不出口的成就呵……點頭,就讓飛蛾撲火吧,就算最後只餘一縷煙灰,她亦不悔……

  在兩人攜手離去後,桃樹後面轉出一道頎長人影。

  赫連淵閃爍的目光落在赫連青背後,眼底飽含濃烈的興味,他勾唇一笑,桃花眼開出朵朵桃花。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1:25:42


  時光飛逝,轉眼從春到夏,從夏到秋。

  進入十一月後,天氣驟然變得寒冷幸好柴火、木炭早早備足,冬衣冬被上個月已經縫好,臘肉、菜乾與各種米麥豆類儲滿糧窖。

  雞舍鴨房蓋起來了,雞鴨養得肥滋滋的,蛋產量很穩定,暖房裡頭種植的蔬菜長得鬱鬱青青,再加上夏初釀的梅子酒……這個冬天,她們肯定能夠過得很滋潤。

  外面的宅子早已買下,是一幢不起眼的宅子,有三間房、一個竈間,和一個小院子。換上新鎖後,木青瞳讓人在圍牆上埋入碎瓷,再往院子裡曬幾件男人的衣褲,擺上幾雙男鞋,佈置成有人住的樣子。

  佈置完畢,木青瞳領著雅兒、真兒,用鋤頭在床底下掘了一個大洞,把值錢的嫁妝一件件往裡頭擺,擺滿後蓋上土,把床挪到上頭作掩護。

  埋完一間再埋另一間,順利的話,預計在過年前就能把值錢的嫁妝全數挪窩兒。

  她們只打算帶走金銀珍寶、田契銀票,至於那些擺件,賣不得又容易碰壞,便留下了,另外布料、脂粉等等用品也不打算帶走。

  置辦好宅子後,她們幾乎每隔一天就出門,挪移部分嫁妝,也帶回日常所需,現在木青瞳已經開始尋找良辰吉日,計劃一場大火,把安樂軒燒掉。

  從此木青瞳將消失於人世,穆小花重返世間,海闊天空,主僕三人重見天日。

  不過,這些都得等見過方管事之後才能成行。

  這時,愛操心的真兒開始失眠了,成天到晚擔心趙涵芸不讓小姐見方管事。

  對於這點,木青瞳還是有幾分把握的,趙涵芸再齷齪的事都可以做,卻不能讓人說嘴。

  眼看計劃一步步成熟,木青瞳眼裡、心底時刻漾著笑意。  

  真兒想起主子說的,戰勝命運的人,方有權力主導命運,順從命運運的人,只能被命運主導。

  命運把她們送進安樂軒,原以為就這樣渡過餘生,沒想到還有機會改變、還有機會期待,還能夠有所不同……她很慶幸能跟著這樣的主子。

  「小心點,不要弄壞。」木青瞳站在牆下,小心翼翼地看著一寸寸往下移的盆栽。

  現在她們的「運輸系統」已經成熟,兩把梯子,牆內牆外各擺一把,A在院子裡,守在牆下,B坐在牆上,C站在牆外,C或A把東西固定在繩子上,B慢慢往上拉,再慢慢往下送,A或C在下頭接著。

  很簡單嗎?對不起,看似簡單,但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要順利完成這頂工程並不容易,尤其她們現在運送的不是一包糖、一塊肉、一條魚,而是種苗、盆花……一件件都是耗銀子的,得小心著,不能損壞。

  原以為滿池蓮花,到夏季會有吃不完的蓮子、蓮藕,後來才發現那是觀賞用的,結出來的蓮子和蓮藕味道很差,滿肚子的希望在看見怎麼都養不肥的瘦小蓮蓬時轉為失望。

  雅兒悶得好幾天都笑不出來,為此,木青瞳尋來一隻大缸,下水挖漱泥往缸裡填,再跑到外頭市場買回幾節蓮借種進去。

  雅兒成天到晚盯著水缸,看著它長出一片葉子就樂上老半天,所以說種植農作物是很療愈的咩。

  站在牆下,把盆栽接到手裡,木青瞳的心才落定,這盆茶花是她花大把心血嫁接改良出來的,純白色的花瓣外面圍著一圈粉紅,越靠近花蕊顏色越淺。

  大隋朝民生富裕,有錢人喜歡養花鬥花,花市的發展相當蓬勃,幾乎每一季規模較大的花房都會舉辦活動,藉此行銷自家花存。

  木青瞳不曉得這盆花能為自己帶來多大的利益,她並不缺錢,但關在小小的安樂軒裡,需要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意義,否則沒有個盼頭,生活多麼苦悶哀愁,現在她們最不需要的就是哀傷,想當林黛玉就得有不長命的打算,更別說真兒對她這手功夫很感興趣,她一面做一面教導,主僕其樂融融。

  再接手兩個包袱放到推車上頭,裡頭全是金元寶,木王府給的陪嫁,說是十里紅妝也不為過。

  今天可以把客廳那個洞給填起來,剰下的只能埋在院子裡了。

  雅兒、真兒爬下木梯,她們把繩子捲成團,塞在巷弄後頭的雜草堆裡,再把木梯收妥,一切準備齊全,推著推車往外走。

  三人先去宅子裡把元寶埋好,花市在外城,距離太遠,她們無法推著車走那麼遠,把推車擺在宅子裡,雅兒、真兒合力抬起花盆,木青瞳到外頭叫了一輛馬車。把茶花穩穩妥妥擺好後,直接前往花市。

  雅兒,真兒看著小姐,臉上的緊張掩都掩不住,這是她們第一次賣花,不曉得成果如何?

  她們自然知道小姐的本事,暖房裡的菜蔬可以做見證,只是……第一回啊,這是她們的人生初體驗。

  看著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木青瞳忍不住好笑。「在擔心?」

  「嗯。」兩人點頭如搗蒜。

  「這段時間我們在花市裡來來回回,可不是玩假的。」她們把各種花的行情價弄得清清楚楚,京城有哪些花圃,有哪幾個侍弄花草的高手也打聽得明明白白,這次出手,她就沒打算無功而返。

  只是她老覺得身為農業人才,把全副注意力擺放在花卉上頭未免有些可惜,若他們肯分點心思在糧米稻種的改良上,幫助農民的收入増加、讓百姓遠離飢貧,豈不是更好?

  「小姐,如果這盆花能賣得高價,要不要把暖房裡那幾盆拿出來賣?」

  她回答:「再看看情況,如果可以見到方管事,我打算讓他在莊子上蓋暖房,把盆栽移到那裡,這是第一年,明年肯定能開更多更美的花,我也能再培養更多新品種。」

  除了茶花之外,她還嫁接了一些果樹、改良不少禾苗,那些都得找個地方種植起來。雖說她相信能順利見到方管事,但也要真的見到人了才算塵埃落定。

  雅兒壓低聲音問:「小姐,明年……咱們真的可以離開王府?」

  木青瞳敲她一記,反問:「你還不信你家小姐?」

  見小姐如花笑靨,雅兒和真兒樂了,可不是,小姐什麼時候教她們失望過?現在她們只盼著方管事早點進王府大門。

  「我還沒在莊子裡住過呢,前府裡有人做錯事,就會被發落到莊子上,我總覺得莊子是個可怕的地方。」真兒說道。

  「這是心境問題,如果穿棉布衣、不穿綾羅綢緞便是可怕,如果只有木簪沒得金銀頭面便叫可怕,如果腳踩泥地而非青磚便叫做可怕,那麼確實在莊子上生活很可怕。」

  雅兒連連搖頭,說:「那些不可怕,吃不飽、穿不暖,不知道下一頓在哪裡又被關起來才叫可怕。」

  真兒道:「我現在只想過得自在逍遙。」

  「如果你們這麼想的話,莊子不但不是地獄,還是天堂呢。在那裡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沒有四堵高牆限制你的活動,在那裡想笑便笑、想哭就哭,沒有嚴苛的主子追著你要求守規矩。雞鴨魚肉稻糧菜蔬,全是在最新鮮的時候上桌,在那裡,連空氣裡都帶著淡淡的青草香和花香。」

  在木青曈的形容裡,雅兒和真兒陶醉了。「這麼好日子啊,真不曉得大家在怕什麼?」

  說著聊著,馬車出了外城,她們經常打交道的錦繡花坊近在眼前。

  馬車停下,真兒叮囑雅兒一句,「記得,別喊小姐。」

  「知道知道,要喊大哥、二哥嘛。」雅兒嘟起嘴,明明她不是最小的,偏要當小弟,都怪她個頭長得不夠高。

  自第二次出門起,她們就打扮成男子,臉上塗黑、穿上男裝,至於動作……做了那麼久的農事,想不當大家閨秀並不困難。

  下了車,木青曈讓車夫在外頭等著,她走在前頭,真兒、雅兒合力把茶花搬進花圃。

  看見三個年輕小夥子,葉老闆的眼睛瞬間發亮,雖稱不上大客戶,可最近他們每次來都沒空手而返。

  「葉大叔,我們來羅!」木青瞳笑眼瞇瞇地朝老闆走去。

  錦繡花坊不是附近規模最大的,但葉老闆勝在做生意實誠,木青瞳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因此成為常客。

  「小青,今兒個缺些什麼?」

  「今天不買東西,倒想讓老闆看看咱們這盆花,能不能賣個高價?」她退開兩步,讓雅兒、真兒把花盆抬到桌子上,打開覆在上頭的絲絹,露出裡面的茶花。

  自花枝上有四、五個花苞,只有一朵剛在綻放,葉老闆彎下身認真審視,這一看滿眼驚訝,這、這……竟能培育出這樣的茶花?心跳突地增快,他看著木青瞳的眼光,瞬間不同。「這是小青培育的?」

  木青瞳點點頭,自信浮上臉龐,這是她的專業與成就,不管經歷過千百年都不會改變。

  「葉大叔,我們家小……」話沒說完,就聽見真兒的咳嗽聲,雅兒急忙改口,「我們家小哥哥很厲害吧!」

  「厲害、太厲害了!小青,你是怎麼辦到的,可不可以告訴大叔?」

  木青瞳笑而不答,真兒接話,「葉大叔這是欺負人呢,這門手藝是要替我們家掙活路的,教給了您,我們要靠什麼過日子啊?」

  「對不住,你們沒說家裡是開花圃的啊,我還以為你們只是玩玩。這盆花……你們能不能賣給葉大叔?」葉老闆連連道歉。

  「若合作愉快,不只這盆,我們養出來的花都會交給葉大叔。」木青瞳回答。

  葉大叔再實誠也是商人,何況木青瞳這話說得夠明白,愉快便繼續,不愉快,連這回買賣都甭談。

  這麼漂亮的特殊品種,他怎麼可能放過?而且小青說他家裡還有吶!

  說白了,三兄弟只要抬著花盆往花市繞上一圈,還怕沒有人催著銀票上門嗎。

  「要不,一千兩賣給大叔,如果轉手能賺,往後的生意大叔定不虧待你們。」 

  一千兩?!真兒、雅兒倒抽口氣,她們明白了,為啥那些養花高手寧可把心思放在花花草草,卻不肯用在農作物上,一盆花就能賣上千兩,天吶、天吶,這麼好賺的生意!

  木青瞳很清楚,葉老闆開的是公道價,可做生意咩,豈能不討價還價。她笑了笑,手負在身後,往花圃裡頭逛去,東走走、西看看,她也不一定非要多拿葉大叔銀兩,但能夠拗點小贈品倒也不錯。

  上回她看到幾株青椒和百香果,據說種子是隨著海外的大船過來的,葉大叔試種了,但養得不怎樣,如果可以弄走的話……木青瞳奸笑兩聲。

  但她繞了兩圈,沒找到想看的,卻在角落發現一堆發芽的馬鈴薯。

  當!她的眼睛瞬間發亮,馬鈴薯欸,做洋芋片、做薯條的好東西……像吞了興奮劑似的,心臟狂跳,只是轉身時她維持住一臉的雲淡風輕。

  「葉大叔,這是什麼東西,看起來挺醜的?」木青瞳問。

  「不曉得,前幾天一個番人拿來賣的,他也沒多要,只要走五錢銀子,我看便宜就接了下來,可對面青山花坊的張老闆說,這東西開的花小小的,沒啥看頭,他種過幾盆都沒人要……」

  話說一半,前頭有客人進門,葉老闆道聲歉,轉身去接待來客。

  猛地轉身,木青瞳的快樂控制不住,她緊握雅兒和真兒的手,低聲道:「那是好東西啊,好東西吶!」

  雅兒也壓低聲音問:「葉大叔不是說花小小的沒看頭,養出來的花沒人要?」

  「那不是養來看花的,那是糧食,可以填飽很多張嘴巴的糧食。」她壓住胸口,安撫跳個不停的心臟,吸氣、呼氣,吸氣、呼氣,臉上的表情像是天上掉下黃金。

  兩個丫頭糊裡糊塗的,可光看小姐的模樣,也忍不住把那堆醜東西當成黃金,才笑著呢,可瞬間木青曈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翻轉,她目光微斂,危機感上升。

  因為,她們身後的貴客開口了,他說:「四哥?真是巧遇啊!」

  那是……赫連青的聲音!

  馬車裡,赫連湛和赫連叡面對面坐著,手裡端著茶水,各自想著心事。

  自從知道神仙散之後,他們到處尋訪高人,希望能幫父皇解毒。

  皇帝在服用四、五個月的神仙散後也開始察覺情況不對,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依賴神仙散,不吃就會變得反應遲鈍,連思考都無法。

  他試著停藥,但上癮的痛苦讓他挨不住,停了再吃,癮頭越來越大,身子狀況越來越差。

  太醫們很清楚皇帝對太子的偏心,就算都明白神仙散是毒非藥,知道它會造成的後果,但誰敢輕易在皇帝面前點明?

  此話一出,等同於誣陷太子有弒君之心。

  他們只好用藥,讓皇帝癮頭大發時減緩痛苦,至於解毒?誰有本事!

  萬一解不了毒,皇帝雷霆震怒,到時還不是脫不了一個死字,既然如此,不如揣著明白裝糊塗,皇帝要拿神仙散當補藥……也就當了。

  上個月,赫連湛終於找到能解神仙散的高人姜辛。

  姜辛冒著生命危險把事實告訴皇帝,如同太醫們所料,事實果然惹得皇帝震怒,斥責姜辛妖言惑眾,要將他千刀萬剮。他怎能相信自己竭盡心力栽培疼惜的太子會這樣對待自己?他認定姜辛這話是赫連湛、赫連叡設下的詭計。

  原本姜辛是要被推出午門斬首的,赫連叡和赫連湛跪在白玉磚上向父皇磕頭求情,磕得額頭一片青紫了皇帝仍氣憤未平,不願收回成命。

  赫連湛啞聲道:「天底下能解神仙散之毒的人稀少,若父皇日後查證屬實,太子確有不臣之心,屆時後悔了想要解毒,卻無人可願為父皇解毒,該如何是好?」

  赫連湛的話像一桶冰水,朝皇帝兜頭潑下,對啊,如果他們沒說謊呢?如果太子果真等不及想當皇帝呢?

  最後,姜辛被押入大牢,皇帝派密探查證事實。

  皇帝再昏庸,身分擺在那兒,實力不容忽視,短短半個月,製藥的老道被捕,太子的心思被證實。

  正常人到這種時候早該把圈禁中的太子下令斬首,再不也該貶為庶民流放,怪的是皇帝並沒有任何動作,好像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赫連湛不懂,赫連叡卻不說清楚講明白,只讓姜辛為皇帝悉心診治。

  診治結果並不樂觀,姜辛說:「神仙散的毒已經侵蝕皇帝的五腑六臟,這會兒再治已是耽誤了,我再有能耐,也沒辦法讓皇帝拖過兩年。」

  兩年……太長,朝堂局勢日日變化,千思百慮後,赫連叡做出決定。「把消息放出去。」

  「什麼消息?」赫連湛問。

  「姜辛能將父皇的病給治好。」消息一出,赫連青肯定急得跳腳,若父皇病癒,之前的功夫豈不白費,他怎能放任情況發展。

  「四哥想逼老八動手?」

  赫連叡點點頭,不只老八,還有太子,目前雙方的佈置都未臻成熟,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赫連叡結束禁足,為了給赫連青製造危機感,最近頻頻出招,表現得令群臣刮目相看,更別說他的人已經深入六部,執掌要職。

  可惜皇帝擔心赫連湛不為太子所用,將兵權收回,手中無兵,他缺了隻有力胳臂。

  但事情總有正反兩面,因赫連湛手中無權,皇帝並不急著逼他立刻前往封地。天底下的事都是如此,有得必有失,好運哪能永遠抱在一個人手上。想當年皇帝接位,處心積慮謀的事……不曉得午夜夢回,他是否曾經後悔?赫連叡嘴角掀起嘲諷笑意。

  「他們越早動手,對我們越有利。」

  赫連湛點點頭。「希望經此一事,父皇能看清事實。」

  赫連叡輕淺一笑,望向赫連湛閃閃發光的眼眸。看清事實?他何嘗沒看演過,只不過是私心作祟罷了。

  赫連湛沒忽略四哥的表情。「莫非四哥覺得,經此一事,父皇仍會袒護太子?」

  赫連叡笑著搖頭。「你等著看吧!」

  驀地,赫連湛目光微凜,倘若如此……太子的命該不該留?

  馬車在這時候停下,侍衛上前亶道:「王爺,錦繡花坊到了。」

  皇帝最重孝道,皇太后壽誕將至,必定大肆操辦。

  皇太后最喜茶花,最近不少人在花市裡繞繞轉轉,想在壽誕當天泰上茶花作為壽禮。可不是嗎?金銀珠寶、瑪瑙珊瑚皇太后看過太多,再珍貴的也不覺稀奇,唯有投其所好,才能得皇太后注目。

  討好皇太后等於討好皇上,不說他們,其他大臣也是命人到賺找品相好、品種稀少的茶花獻上去,表達孝心。

  至於赫連叡,他送花不是為著討好,而是為著感激,感恩皇太后為自己做的。

  馬車停下,兩兄弟下車,一前一後進入花坊。

  前腳剛走進去,便聽見赫連青的聲音響起,「四哥?真是巧偶啊!」

  赫連叡笑笑,回答:「八弟也來給皇祖母挑壽禮?」

  「可不是,不早點來,好的被挑光了,弟弟豈不是遜人一籌?」赫連青輕笑兩聲,目光在赫連湛身上轉了幾圈,說道:「我還以為九弟站到太子那裡去了呢,沒想到……怎麼,四哥禁足就往太子身上靠,如今太子圈禁,又轉頭換邊了?」

  赫連湛淺哂,挑撥離間?真不高明。

  「都是兄弟,哪有什麼站到哪邊的說法,好像自從太子被圈禁,八弟都沒去見過太子,要不下回我們去探望太子,八弟同我們一起?」

  赫連青咬牙,這是他最痛恨的地方,既然被圈禁,為什麼不奪去太子封號,為什麼讓人進出探望?那哪是圈禁,不過是禁足,犯這麼大的事只禁足一年,天理何在?

  赫連叡淡眼望向老八,他越來越焦躁了,比起太子,他更等不起。

  因為皇帝身子已經敗壞至此,仍不肯放權,因為太子已經無法隨輔國大臣一起進出御書房,皇帝仍沒有讓人取代他的位置;因為不管他表現得再努力,父皇始終沒有重用他的意思。真真是讓人鬱悶的人生吶!

  猛地轉頭,赫連青對上葉老闆,遷怒斥喝。「把你們這裡最貴、最好的茶花拿出來。」 

  葉老闆看著兩方貴客,表面上都是客客氣氣的,也不曉得怎地八皇子火氣就竄了上來。

  望了一眼誠王,他依舊笑咪咪的,沒有計較之意,忖度片刻,葉老闆決定寧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

  「八皇子這裡請。」屈身上前,葉老闆領著赫連青往裡走。

  腳步聲越靠越近,木青瞳連忙彎下腰,假裝整理盆栽。

  雅兒、真兒滿頭霧水,搞不懂小姐怎地龜縮起來,但她們相處甚久,早有默契,連忙跟著蹲下身,學起小姐的動作替身前的盆栽除枯葉。

  上回木青瞳和赫連青見面後,赫連青便速速向秦家姑娘求親,比起前世的婚禮提早了數個月。

  聽說在喜帕挑起那一刻,滿屋婦人嘩然不止,赫連青當場愣住,他氣怒的揪起新娘子手臂怒問:「你是誰?」

  「這是秦家大姑娘,相爺嫡孫女,是八皇子親口求來的王妃啊!」秦家丫頭回答。

  聞言,八皇子接連退了四、五步,一個沒站穩往後仰倒,兩三個喜娘連忙把人扶起來,喜床上的新娘見狀臉色慘白,淚水盈眶。

  這一幕經過好事者的嘴巴被數倍誇大,還有人說赫連青當場嚇暈過去,他的失控成為大笑柄,即使過了數日京城上下還在傳言這個八卦,他成為全城百姓的笑柄。

  木青瞳確定,自己要是被他認出來,依他陰險的性格、睚訾必報的個性,她肯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她們逐一把盆花裡的枯葉雜枝除去,從花坊中間整理到後方,三個人隱身在剛送來的百棵桃樹苗後方,木青瞳才稍稍鬆了口氣。

  「這是花坊裡剛收下來的茶花,不知八皇子覺得如何?」

  赫連青附庸風雅,對花花草草頗有涉獵,視線望去,看到木青瞳送來的茶花,一時間竟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只見深深淺淺的紅落在花瓣上頭,像翩然起舞的女子,美不勝收。這是怎麼種出來的?是要怎樣的匠心巧手才能培植出這株茶花,他一看再看,細細地將盛開的茶花裡外看透,真美……

  「這株叫什麼名字?」

  「還沒取名呢,花匠才送過來,這是新品種,眼下只培育出這盆。」

  「就它了,多少錢?」

  葉老闆實誠,也不敢要得太多,只說:「一千兩百兩。」

  赫連湛不懂花,但木裴軒懂,他很清楚這株茶花有多特殊,拿來當壽禮,定能贏得皇太后的歡心。

  雖然不見得非要它不可,但他不想讓赫連青得意,於是輕飄飄地說了句,「一千五百兩,這盆花我要了。」

  剛伸出手,他的手就被赫連青拍掉。「兩千兩。」赫連青加價。

  赫連叡抿唇,挑挑眉。

  赫連湛再加價。「兩千三百兩。」轉頭面對赫連青,他笑道:「八哥知道的,對花花草草,弟弟是門外漢,既然八哥說好,這花肯定挺好,要不就讓了弟弟,八哥再另外挑一盆好的?」

  「不行,兩千五百兩,葉老闆,成不成一句話。」

  葉老闆還沒開口呢,赫連湛又輕飄飄地丟下話。「兩千六百兩。」

  價越喊越高,雅兒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木青瞳附耳對她說上幾句,雅兒點點頭,鼓起勇氣站起身,拍拍衣服,朝葉老闆走去。

  她經過葉老闆身邊時,看也不多看一眼,但在靠近赫連叡時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赫連叡側眼,看著雅兒的背影,她沒轉身,只是輕搖頭,人就往外走去。

  赫連叡微哂,望著兩個弟弟,這時赫連青已經喊到三千兩百兩了,見赫連湛還要開口,赫連叡出手阻止。「九弟,別固執了,看不出來八弟誓在必得?讓讓吧。」

  赫連湛不懂四哥怎會要他突然收手,但既然四哥這樣說,他便也退開兩步。「好吧,咱們再到別家看看。」

  語畢,兩兄弟一前一後出門,走到花坊門前時,雅兒悄悄上前,低聲說:「請兩位爺明兒個再過來吧,我們家裡還有更好的。」

  赫連叡問:「裡頭那盆茶花是你家裡種的?」

  雅兒點點頭,回答:「是我二哥種的。」

  「要不,我們直接到你家裡看看?」

  「那可不成。」雅兒直覺回答。

  「為什麼不成?」

  因為他們住在信王府啊,可當著王爺面前,她哪有膽子把話挑明。「阿爹不許,要是知道我們兄弟偷偷種花、賣花,會把我們毒打一頓。」

  「你阿爹為啥不許你們種花?」

  「阿爹要我們讀書識字,考狀元、當大官。」

  「所以你會認字?」

  「當然。」雅兒驕傲地挺直背脊。

  赫連叡微哂,從懷裡掏出一本冊子,指著上頭的字問:「寫些什麼?」

  想考倒她,哪那麼容易?雅兒逐字讀出。「詩經集注。」

  果然會認字,赫連叡點點頭,說道:「好,就約明天這時候,成不?」

  「成!」

  話丟下,雅兒沒回錦繡花坊,直接往另一頭走去,小姐吩咐過,到附近繞兩圈,等王爺離開後才能上馬車。

  人走了,赫連叡和赫連湛互視一眼,赫連湛道:「滿口謊言,考什麼狀元,分明就是個女子。」

  赫連叡道:「京城裡種花的能人,排得上名號的有四十七人,每一個都超過四十歲,沒見過這般年輕的,而能培育出新品種茶花之人,肯定經驗手富,非一般農戶,我想會會小丫頭的二哥。」

  「四哥對京城花匠這麼清楚?」

  「去年我讓李準逐一拜訪花匠,希望他們能幫朝廷培育出耐旱、耐寒,產量更多的稻秊,但他們都拒絕了,說是本事不足,事實上卻是認為培育稻種的收益遠遠不如花卉。如果小丫頭的二哥能為我所用,許他一個官倒也不難。」

  無利不起早,世間人皆以利為基準行事。

  四哥的話讓他想起小花,如果小花在的話……

  「明天我找人在這裡守著,只要那丫頭出現就能循線找到他家裡。」

  「好,先回去吧。」

  赫連叡和赫連湛離開錦繡花坊,赫連青付過銀子,讓侍衛把戰利品給抬走,貴人通通離開後,木青瞳才從樹苗後面站起身。

  「小青,看見啦?」葉老闆喜孜孜地拿著一疊銀票朝她走過來。

  「是,葉大叔運氣真好。」

  「不是葉大叔運氣好,是小青手藝好。來,三千兩百兩,咱們一人一半。」

  比原定的一千兩又足足多得六百兩,真兒笑得嘴巴幾乎咧到後腦勺。

  「葉大叔,我還是拿走原來說定的一千兩,不過大叔可不可以把那一袋東西給我?」她指指被隨便擺在旁邊的馬鈴薯。

  「你想要?」

  「如果上次那幾盆番椒和百香果也能給我就更好了!」她得寸進尺。

  「那幾盆快被我給養死了,丟在後頭呢,你要的話,通通給你。不過這六百兩你還是拿著,只要記住往後有好的花,別忘記往葉大叔這裡送就是了。」

  「葉大叔做生意實誠,我自然要送到這裡,難不成還送到別家,讓人吭嗎?」

  「這話大叔愛聽,往後小青到鋪子裡來買東西,價錢好談。」

  「大叔真好,就這麼說定了。」

  木青瞳笑逐顏開,跑到花坊後頭將那幾棵快枯死的番椒和百香果給翻出來,真兒使盡吃奶的力氣把一大袋馬鈴薯拉上車,她們也不告訴葉大叔明兒個還要送花過來,只是一個逕兒笑著,與葉大叔揮手道別。

  坐上馬車後,過了片刻雅兒才回到馬車上,手裡多出兩包種子,她笑盈盈地遞給小姐。「小姐,我花一兩銀子買的,沒人知道這是什麼,只說是從番人手裡買過來的,我擔心會不會買貴了,不過就算買貴也無妨,不過一兩銀子。」

  「呵!」真兒戳上她額頭,道:「口氣真大,不過一兩子,講得好像自己是爆發戶似的。」

  「可不就是爆發戶嗎?小姐剛賺一千兩呢!明天再送兩盆花來,賣給王爺,錢還不輕鬆落袋。」雅兒滿臉得意洋洋。

  真兒心眼多,憂心忡忡問:「小姐,真要把花賣給王爺?」

  「有得賺,為什麼不賣?」

  可她擔心東窗事發啊。

  木青瞳搖頭道:「別擔心,沒事的。」  

        她知道這段歷史,眼下爭得最厲害的是太子和八皇子,大家都認定未來登上皇位的會是兩人之一。

  錯了,取得最後勝利的是低調的四皇子。

  前世皇帝病重,太子逼宮,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八皇子起兵救駕,領兵斬殺太子。當時只要太子歿、皇帝死,他便能理所當然接位,眼看大事將成……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木青瞳不太清楚,只曉得病入膏育的皇帝莫名其妙恢復健康,真相一百八十度大翻轉。

  逼宮的竟不是太子,而是赫連青,給皇帝下藥的也是赫連青,幸好赫連叡尋到世外高人治好皇帝的病,才能揭發這一切。

  赫連青與七皇子一黨於午門外斬首,當天日月變色、血流成河,皇帝重新坐上龍椅,只不過病情沈重,只是拖時間罷了,一年多後赫連叡便登基為帝。

  四皇子登基,興利除弊、廣召人才,除開科取士之外,軍農工商各行業都挑選佼佼者進入朝廷,短短幾年朝堂風向一新。

  新帝為信王指婚徐婉君,那個是漂亮女子,可惜腦袋不好,被趙涵芸拿來當槍使,處處為難自己,直到死去那刻,她還以為是徐婉君動的手腳,要不是靈魂出竅,她飄飄蕩蕩地來到趙涵芸身旁,哪曉得元兇竟是趙涵芸?

  再次重生,她不想算帳,只想安份把日子過好。

  若歷史軌跡不變,到最後依舊是誠王取得最後勝利,那麼她不介意向誠王賣個好,留下幾分交情。

  不出所料,趙涵芸讓方管事來見木青瞳了,只不過為隱瞞木青瞳被發配冷宮的事實曝光,趙涵芸讓她在大廳接待方管事。

  兩旁嬤嬤林立,監控兩人對話,連貼身丫頭都換上趙涵芸的人,那些嬤嬤們只差沒喊一聲威武,否則木青瞳就成了明鏡高懸的包青天。

  方管事約二十三、四歲,年紀不大卻心有成算,樣貌清秀,氣質溫潤,教人看著舒服,當初大哥把人送給木青瞳時便告訴她,這人值得信賴。

  木青瞳早有準備,在方管事遞上帳簿時她略略翻過,便將袖中的信箋滑入帳本中夾起,兩手平舉,交還方管事。她柔聲道:「這帳目我是不懂的,往後方管事作主就行了。」

  「多謝夫人信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連大哥都如此信任方管事,我又何必疑心?」

  看一眼擺在桌面上的木匣子,裡頭都是十兩一錠的銀元寶,足足有七百兩。

  她蓋上其中兩個匣子,交給方管事,道:「這兩百兩請方管事好生分配,賞給莊子上的佃戶和下人,這兩百兩……方管事辛苦了,明年還望您繼續出力。」

  他落落大方收下銀錢。「多謝夫人賞賜,這是奴才該做的。」

  「沒事的話,你先回去吧。」

  「是。」

  兩人見面不到半個時辰,交談也沒幾句,府裡大陣仗應對,連排排站的僕婦都覺得王妃過度小心,原就同情側妃的人,這會兒心又往木青瞳挪近幾分。

  木青瞳離開椅子,對站在身邊的女丫頭說:「姑娘不知怎麼稱呼?」

  紫宛沒想到側妃會對自己說話,急忙躬身低頭回答,「奴婢紫宛,不知側妃有可吩咐?」

  「我入府不久,府裡上下的人認不全,年關將至,我也沒什麼好東西可以送給大家作年禮,這裡有三百兩,當中兩百兩是我孝敬給王妃的,另外一百兩勞煩姑娘分給府裡下人,不求其它,務求公平而已。」

  紫宛嚇到了,這種收買人心的事,她怎麼敢做?求助地望向一旁的儲嬤嬤,她是王爺的奶娘,分府後自然跟著王爺出宮。

  只是王妃並不敬著儲嬤嬤,只拿她當一般下人使喚,明面上她不與王妃爭權,可在府裡待久的下人,都曉得儲嬤嬤的實力。

  儲嬤嬤大氣,上前接下銀子。「多謝側妃賞賜。」

  木青瞳微笑,前世若非儲嬤嬤護著自己,自己哪能安生那些年,不管她的目的是為了與趙涵芸對抗或是偏幫自己,總之這份情她記下了。

  「勞煩嬤嬤。」點點頭,她半點不耽擱地往安樂軒走去。

  她不曉得背後的儲嬤嬤靜靜地看著她,滿心不解,這樣的好姑娘,為什麼王爺看不上眼?

  回到安樂軒,院門再度落鎖,滿心焦慮的雅兒、真兒見木青瞳進來立刻跑過去,用眼睛詢問。

  木青瞳點點頭,說:「後天去汪家食館候著吧!」

  木青瞳這時候還不曉得,因為方管事的臨時到來,誤了雅兒與赫連叡的約定,赫連叡以為她們失約,派在錦繡花坊守著的人無功而返。

  延遲了一天,木青瞳把另外兩盆茶花送到錦繡花坊,讓葉大叔派人送進誠王府,雖沒誤了誠王的事,卻導致她與赫連湛再次錯過。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6 21:26:27


  與赫連青在桃花林裡再次相遇後,趙涵芸每隔半個月就要到萬佛寺禮佛,赫連湛從不管束她,放任她自由行動,因此這大半年裡她過得滋潤無比,整個人變得越發美麗。

  東窗事不發,她越來越大膽,竟直接與赫連青約在福人客棧幽會。

  對赫連青而言,自己送上門的,豈有不笑納之理,不過除了解饞,他更在乎趙涵芸能提供多大用處。

  雲雨散盡,趙涵芸賴在赫連青身上,手指在他胸口輕劃,若有所思。

  「怎麼了?」他握住她的手,一個轉身,把她壓在床上,撥開她的頭髮,親吻她的額頭。

  「我好像懷上了。」她楚楚可憐地看著赫連青。

  心頭一緊,懷上了?實在太好,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渴了有人送西瓜,老天待他不薄。

  沈吟須臾,赫連青道:「你與老九沒有夫妻之實,如今懷上孩子只有兩條路可行,第一,把孩子流掉,繼續當你的信王妃;第二……」

  「第二是什麼?」

  「把老九解決掉,到時你傷心為由,我安排你到莊子上生產,再以收養為藉口,將孩子帶在身邊,等我登上大位,便可以作主一切。」

  趙涵芸猛地挺起身,又要對赫連湛下手?

  那次下毒未果,這兩年來,她戰戰兢兢,深怕事情爆發,日子過得心驚膽顫,他可知道?現在又要……

  他捧起她的臉,輕哄,「不要怕,萬事有我。」

  「那次你也說萬事有你,到最後呢?是我被送進九皇子府!」趙涵芸一怒,翻身下床。

  抓住她的手,他把她拉回懷裡,他在她耳畔柔聲道:「你以為隱身暗處那些人是幹什麼吃的?若不是確定你安全無虞,他們早就動手了。」

  赫連青的謊話說得極順暢自然,當初他早將趙涵芸視為棄子,哪會派人暗中守護?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現在都沒出事,不是嗎?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見我一面?」

  「傻瓜,老九出征,老四的人眼睛睜得遏大,一不小心就會折進去,我不動、不說、不知會,通通是為你好。」

  幾句話,他再度說動了她,她在他懷裡安靜下來。

  「芸兒,給我時間,我保證不會太久,父皇病體沈癇,御醫都說沒救了,我已經佈置妥當,只要父皇不在,太子、老九一死,老四再沒戲可唱。」

  謊話一句接著一句,他一點也不臉紅,只是擔心著老四找到高人為父皇治病,姜辛信誓旦旦說他能讓父皇病體恢復,如果父皇恢復健康,他們這大半年的戲豈不是白唱了?

  這幾日他緊湊密鼓,忙得腳不沾地,雖然準備尚未周全,可他不得不動起來,要是父皇身體痊癒,定要追查神仙散的事,太子怕死,絕對會移禍江東牽扯到李如屏頭上。

  女人可以利用,卻不能相信,當刀子橫在李如屏脖子上,她還能不把自己給賣了,到時他只有引頸受戮的份。

  多年籌劃,怎甘心成為空話?

  因此就算沒有必勝把握,他也不能再等,太子那邊有人嚴密監視,只要一有動作,他便以救駕為名出兵,將太子斬殺殿前,至於老四……他雖無動作,但能找到高人為父皇治病,怎不曉得神仙散的厲害?說不定他早在暗中查證一切。

  所以他必須先出手、佔住先機,不管老九是太子的人或是老四的心腹,他都不可能活下來! 

  趙涵芸臉上表情變換,他說不會太久……她能信他嗎?

  見趙涵芸不說話,他再添把柴火。「太子被圈禁,卻不見反省,父皇對他早已心生不滿,你知道的,眾皇子中父皇最疼愛我,若非太子佔了嫡長之名,東宮之位根本輪不到他。

  「芸兒,請你相信我,或許剛開始為著朝堂穩定,我不能動秦可心,但我發誓,我一定會讓你當上皇后,讓你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

  最尊貴的女子?!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做皇后的一天……趙涵芸動心了,猶豫片刻後問:「這次,我要怎麼做?」

  赫連青滿臉喜色,又說了好大一篇,哄得她死心塌地後,細細把計劃和盤託出。

*             *             *

  木青瞳和方管事約在福人客棧見面,如今萬事倶備,只欠東風。

  「小姐,宅子裡的東西我已經送到莊子上了,這是清單,請小姐過目,看看有沒有對不上的,若有遺漏,趁現在趕緊取出來。」方管事做事周密,他把單子遞上。

  木青瞳看也沒看就交給真兒去對。「辛苦方管事了,等這件事情過後,城裡的宅子也得儘快處理掉才行。」

  「小姐放心,我已經請了中人幫忙看著。」

  雅兒替兩人勘茶,說:「小姐,暖房裡的秧苗不要了嗎?」

  當然要,那是她的心血結晶,花大半年時間才弄出來的,她可不想從頭來過,雖然她將各種秧苗的孕育、改良過程,甚至栽培重點都詳細記錄下來,但那是她辛辛苦苦養大的,怎捨得丟棄?尤其是她的馬鈴薯,都抽芽了呢。

  只是那些盆盆土土的很重,光靠三個弱女子,不可能全部運出去。

  「方管事可不可以派幾個孔武有力的漢子到安樂軒來,幫著把東西帶走?」

  「行。」

  雅兒聞言樂彎眉頭,說:「既然花草可以帶走,那廚房裡腌的梅酒和桑葚酒也一起帶走吧?」

  一個暴粟彈上,真兒道:「就惦記著吃,你是偷運東西偷上手了嗎?不知道做這種事要擔多大風險?」

  光是把秧苗運出就得小心翼翼,萬萬不能洩露行蹤,否則功虧一簣,她們之前的努力全白費了。

  「不就是捨不得嘛,那些東西咱們弄了好久,現在要離開,卻連一口都嚐不上,多可惜。」雅兒嘟起嘴,可愛的模樣讓方管事抿唇輕笑。

  「可以的,雅兒姑娘放心,到時我一定讓人把你想帶走的東西全都帶走。」

  木青瞳瞅她一眼,又對方管事說:「除此之外,還請方管事幫我尋幾個在農事上有經驗的人,我想開春後在莊子附近的田裡試種一些東西。」

  「知道了,小姐打算什麼時候運走秧苗?」

  「方管事認為什麼時候合適?」

  「除夕和元宵,王爺、王妃都得進宮赴宴,那時候府裡的侍衛會跟在身邊護衛,府裡的人就少了,這兩天可行事。」

  「除夕快到了,準備恐怕來不及,還是元宵吧,那天城門不關,百姓與天家同樂賞花燈,混水摸魚正好。」

  「好,亥時二刻,我領人在安樂軒外牆等候。」

  「方管事辛苦了。」

  「應該的。」

  真兒看看外頭天色,提醒小姐該回去了。

  木青瞳先起身,一個時辰後方管事才會跟著離開,她對方管事點頭為禮,走到門邊,作賊似的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沒想到下一瞬,她倒抽口氣,連忙把門關上,背貼著門板,一動也不動。

  「小……」

  噓!手指壓在唇間,木青瞳示意大家安靜。

  她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傾聽外頭動靜,直確定那人下樓了,才轉身道:「我看見王妃和八皇子從隔壁房裡走出來。」

  王妃和八皇子?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人,怎會從同一個房間裡出來?

  方管事走到窗邊,打開一道小縫,從樓上往下窺探,木青瞳走到另一扇窗邊,做著同樣的事。

  門口停著一輛馬車,不久趙涵芸在紫宛的陪伴下坐上馬車,又耐心等過一會兒,他們才看見赫連青走出客棧,只見他春風滿面地騎上白馬,韁繩一扯,趾高氣昂的離去。

  木青瞳仔細回想,她不記得前世裡這兩人有什麼關聯,她只確定一、兩年後,赫連青將會死於逼宮事件。

  所以……他們認識?

*             *             *

  計劃很美好,但現實很殘忍,事情發展得比想像更快,逼宮事件整整提早近兩年,事件是在除夕前發生的,木青瞳連她最重要的秧禾都還沒往外運呢。

  太子誤以為貴妃娘娘是自己人,有她掌控後宮,太子計劃毒死皇帝、直接登基,但有喬裝成太監的姜辛在旁隨侍,怎能讓皇帝把毒藥吞下肚?

  更別說李如屏打算及時的在皇帝「毒發」那刻,領著赫連青出現,打著保護皇帝的名號,在皇帝眼前斬殺太子。

  赫連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殺死太子,他以為皇帝早已喝下太子的毒藥,膽大包天,竟連下數道旨意,讓一品大臣在御書房集合,企圖在控制皇帝之後進一步控制輔國大臣。

  赫連青假造聖旨,以皇帝名義封自己為東宮太子,在皇帝駕崩後接位,可是在緊要關頭,他竟然找不到玉璽。

  就在太監宮女受命翻箱倒櫃尋找玉璽時,他卻發現站在自己身後的人一個個倒下,就連自己也昏昏欲睡。

  不多久,太監宮女倒成一片,赫連青失去意識,誠王、信王及時出現,領兵護駕,該綁的綁、該斬的斬,一個都沒放過。

  原來在太子逼宮時,姜辛已經把迷魂香擺進爐子裡,就算沒有赫連青,太子也成不了事。

  所以赫連青的救駕行為不但是多此一舉,更顯得刻意矯情,而他假造聖旨、掌控後宮的行為更是大逆不道,至於最令皇帝雷霆震怒的自然是——赫連青竟敢在皇帝面前殺死他心愛的太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帝紅了雙眼!

  黎明之際,一場悄悄上演的奪宮叛變悄悄落幕,叛變之人殺的殺、砍的砍,該關的一個都沒放過。

  事情處理得非常迅速而俐落,皇帝以為自己威信仍在,滿朝忠義之士仍然效忠自己,他不是廉頗老矣,他依舊是萬人之上的威武帝君。

  殊不知這背後有多少赫連叡的精心安排。

  做完這一切,赫連叡像沒事人似的又回去當他的誠王,不邀功、不求賞,好像自己在這場叛變裡只是個局外人。

  他確實不著急,太子已死,老七、老八下獄,已不足為懼,朝政皆掌控在他手心,朝廷不會變動,國家不會危急,他不在意什麼時候坐上龍椅。

  他並不想當這個皇帝,但既然要當,就要當得理直氣壯、名正言順。

  領過聖旨,赫連叡和赫連湛雙雙步出宮廷。

  事情告一段落,兩人表情輕鬆,兄弟相視一笑,腳步輕盈,相偕出宮,他們棄馬坐車,折騰一夜都累了。

  狠狠灌下幾杯水,赫連湛問:「四哥,父皇會怎麼對老八?」

  「你想呢?」

  「父皇寵愛淑妃,想來會雷聲大、雨點小的過去了。」

  赫連叡搖頭,說:「你猜錯了。」

  「不然呢?」

  「赫連青必死無疑。」

  「為什麼?」

  「因為他殺死太子。」

  「太子逼宮啊,父皇再偏心,也不會無視太子的行徑。」弒父逆倫,天理難容。

  「等著看吧,明天早朝,太子逼宮之事定會被一筆抹去,說不準到最後他還是忠心耿耿、為護駕身亡的忠臣孝子。」

  父皇對太子竟能偏心到不分是非黑白?劍都懸在父皇脖子上了,他還可以……「不公平,我不甘心!」

  「再不甘心,你也得把這口氣吞下去。」赫連叡礙聲道。

  「為什麼?」

  「因為……只有太子是他的親生兒子。」赫連叡深吸口氣,事情已了,是該掀開底牌的時候了。

  「什麼?!四哥……」

  「你沒聽錯,這就是父皇偏心偏得理直氣壯的原因。」

  「那我們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嗎?後宮嬪妃全是淫蕩女子?」

  「先告訴我,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感覺父皇偏愛太子偏心得過份?」

  他愣住了,在赫連湛身上重生不過短短兩年……他認真地在赫連湛的記憶裡搜尋相關訊息,半晌,頹然搖頭。「我不記得了。」  

  赫連叡苦笑。「不怪你,那時候你才兩、三歲。」

  「四哥,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告訴我。」赫連湛著急的問。

  「當年皇祖父與皇祖母生下一對孿生兒子,赫連靖瑞、赫連靖桐,兩人長大後,皇祖父放棄嫡長子,選擇讓二子赫連靖桐入主東宮,是因為相信二子才識胸襟都在長子之上,於是赫連靖瑞受封為恭王。

  「皇祖父棄世後二子即位,就是我們的親生父親赫連靖桐,果如先帝所料,父皇勤於朝政、以仁治國,在位十幾年國富民安、民生樂利,只是父皇病重,長子赫連端只有十歲,無法撐起江山,為穩固朝堂,父皇臨死前和皇祖母決議,讓赫連靖瑞取代弟弟坐上龍椅。

  「當年恭王病逝,恭王妃殉夫,其實真正死的只有恭王妃,恭王已經成為新帝。有我們父皇打下的基礎,再加上這些年來的風調雨順,就算赫連靖瑞無為而治,江山依然屹立不搖。

  「父皇生子九人,赫連靖瑞卻子嗣稀少,只生下一個兒子赫連宣,也就是剛被老八斬殺劍下的太子。

  「父皇與赫連靖瑞是孿生子,太子與我們的長兄赫連端樣貌相似,赫連靖瑞為了讓自己的兒子赫連宣接下大位,將大哥害死,讓赫連宣取代他的身分。

  「所以赫連靖瑞對太子寵溺偏疼、包庇到讓人無法理解,可真正了解這層關係後便不難懂了。」

  「四哥,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父皇常贊我天資聰穎,從四歲起就讓我在御書房裡念書,手把手教我寫字,突然有一天,御書房對我成了禁地,父皇拒我於門外,你認為我會不會懷疑?

  「赫連宣取代大哥那年稱病不出現在眾人面前,一年後就算容貌略有改變,大家也不會覺得奇怪,只是喜歡吟詩作詞、對繪畫有深厚造詣的大哥突然間什麼都不懂了,我會不會懷疑?更何況我並不是沒見過恭王府的赫連宣。」

  「四哥為什麼不揭穿?」

  「我那時只有八歲,別說揭穿,就是粗心說出一句令人疑心的話,我能活到今天?過去父皇一再誇獎我心思敏銳、不似孩童,赫連靖瑞已經夠提防我了,我還能再給他藉口,把自己性命雙手奉上?」

  「四哥……」

  「三年前你在新婚夜裡中毒,差點救不活,那是我第一次有爭儲的念頭,要不是我的退縮與懦弱,誰敢這般輕忽你?大理寺看準皇帝的態度,案子連查都不查,直接砍了兩個奴僕便結案,我想,當時是你,下一個會是誰?你四嫂?你的侄子們?

  「幾天後,太子荒淫無道,鬧出強逼後宮媛美人為奸一事,皇祖母召我進宮,皇祖母早就猜出我知道赫連靖瑞代父皇為帝一事,皇祖母告訴我,父皇臨終前懇求皇祖母,就算不當皇帝也沒關係,只要能保住我們幾個兄弟的性命。

  「父皇很清楚自己大哥的心性,但皇祖母告訴我,父皇雖沒親口說,但她知道父皇對我寄望很高,他想把江山託付給我,父皇是個好皇帝,他希望大隋千秋萬代,希望保百姓萬年和平。因此,皇祖母不但為父皇保下我們兄弟幾個,還為父皇做了一件事。」

  「什麼事?」

  「後宮美人眾多,赫連靖瑞當皇帝後選秀無數次,為什麼那麼多女子,無一人能幫他生下子嗣?」

  若非太子是赫連靖瑞唯一的孩子,他何必為了保住太子惹得滿朝爭議?

  「是皇祖母她……」

  赫連叡點點頭,便是為此,他就該尊著敬著、服侍皇祖母到終老。「這輩子,他再不會有子嗣。」

  在姜辛的治療下,赫連靖瑞的身子才剛恢復些許就迫不及待往各宮嬪妃那裡跑,姜辛說他不要命,哪裡知道他在乎的是什麼。

  太子和他一樣也是妻妾眾多,卻子嗣單薄,膝下只有一名幼女,還性格冷僻、聰明有限。

  赫連湛咬唇,問:「這個秘密,我們要不要……」

  赫連叡截下他的話。「別說,為大隋朝的穩定,必須閉嘴。」

  他不是野心勃勃之人,他也曾經因為怨恨企圖搶奪皇位,可最終想起一心一意要大隋好的父皇,他願意忍耐。

  直到皇祖母說出父皇的心意,直到九弟差點殞命,他知道,隱忍並不會讓大隋變得更好,所以他出手了。

  「四哥甘心嗎?」

  「曾經不甘心過,但年紀越大看得越清楚,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並非各個舒心。」

  父皇是赫連靖瑞最大的心結,從小到大一路慘輸,他最怕被人拿來與父皇的政績作比較,他過得戰戰兢兢、謹慎小心,既怕被折穿真面目,又怕自己處處不如。

  赫連叡在一旁冷眼看著赫連靖瑞的掙扎,不得不說,其實有許多時候他暗地裡高興著,他甚至想著,如果赫連靖瑞能夠長命百歲,能眼看著他長長的一輩子被枷鎖困住,還挺讓人愉快的。

  「難怪他要用四哥又怕四哥,我始終不理解他的矛盾,現在豁然開朗了。」

  提到這個,赫連叡反手握住赫連湛,認真道:「阿湛,你聽我說,我得到消息,吳國十萬大軍壓境……」

  「哼!我領兵去把它給滅了。」想也不想,赫連湛接話。

  就算不滿意赫連靖瑞,但大隋朝不能亡,大隋一亡就是萬民流離顛沛,他的爹娘和木王府也會遭到波及。

  「打個賭,這次他會讓我帶兵。」在赫連靖瑞眼裡,自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是嗎?這場戰爭會讓他看見真章!

  「他不怕四哥擁兵自重?不怕四哥打退吳國後,帶兵回頭逼宮?」

  「他會怕,所以要掐住我的弱點……」語畢,他緊盯赫連湛。

  赫連湛笑開。在赫連靖瑞眼裡,戰爭躲不掉、兵符勢必要交出去,那就得掐住四哥的弱點,免得他擁兵逼宮。

  四哥的弱點不是妻兒就是兄弟,在赫連靖瑞的認知中,他肯定比四嫂更好用,因為他是四哥得用的臂膀,至於妻兒,四哥風華正茂,再娶再生又有何難?

  赫連靖瑞錯了,比起帝位,四哥更重視親情,比起朝堂,四哥更在意家庭,他以己之心忖度四哥,錯得離譜。

  不過他樂得赫連靖瑞犯這個錯誤,他寧願受苦也不願四嫂和侄子們辛苦。「四哥想我怎麼做?」

  「給他一個藉口,把你圈禁起來。」

  佈局多年,朝堂上多是英才,就算皇帝才智不足,有他們各司其職,大隋朝也會立得穩穩當當。

  與其讓赫連靖瑞防範、對付赫連湛,不如把他圈禁起來,只要赫連湛有用處,便可確保他安全無虞。

  腦子一轉過,赫連湛微笑,篤定的說:「四哥,我知道怎麼做。」

*             *             *

  消息傳回信王府,趙涵芸嚇壞了,赫連青被斬首?那是皇帝的親兒子,他竟如此狠心?!她茫然無措,怔怔地跌坐床緣,失敗了……他失敗死了,那她怎麼辦?她的肚子裡還有赫連青的孩子,她不想死……

  心亂、腦子更亂,可是……亂不得啊,她必須鎮定下來,必須認真想想,要怎麼做,要怎麼替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喃喃自語,她不停說著,「我不要死,大好青春才開始……沒有赫連青,我還是信王妃,受人吹捧、被人羨慕的信王妃……我為什麼要死?」

  倏地目光微閃,笑意從嘴角漫出。是啊,她是信王妃,孩子當然是信王的,出生後他要成為小世子,日後承襲爵位,成為高高在上的人!

  是……就是這樣!

*             *             *

  赫連湛心情飛揚,朝堂事終算塵埃落定,不管赫連靖瑞心裡怎麼想,未來能接下大隋的只有四哥了。

  這叫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就算他用盡心機,想把親兒子推上帝位,最後又如何?機關算盡,卻是把自己性命都給算進去。

  大年初二,新年新氣象,王府裡頭喜氣洋洋,這是重生以來赫連湛第一次在王府過年。

  「九爺。」門外,阿罄的聲音響起。

  他回來了?這次他有預感,阿罄肯定找到了……赫連湛跑到門前,用力拉開兩扇房門,帶著期待的目光望向阿罄。

  九爺的盼望令阿罄垂頭,啞口無言。  

  赫連湛心思敏銳,阿罄微小的動作已讓他猜出些許端倪,他鬆手,苦笑道:「沒關係,快過年了,先在京城歇歇,過年後再去找,一天找不到就找十天,十天找不到就找一年。」他不相信上蒼非要和自己作對。

  搖搖頭,阿罄啞聲道:「九爺,屬下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你找到穆小花還是于貴、穆嫣?」抓住阿罄的手,他迫不及待的問。

  阿罄咬牙,從懷裡掏出一張紙。

  飛快打開,赫連湛看見上頭的字時,一個踉蹌,幾乎站不住。

  阿罄見狀,連忙扶住主子,將他安置在椅子上。

  那是一張拓印,從穆小花墓碑上拓下來的,她已死了,在一年多前。

  心墜入谷底,水從四面八方湧來,灌入他的眼耳鼻喉,冷水取代血液封住他的心脈。

  他冷得牙齒打顫、全身發抖,他被打入地獄了,魑魅魍魎在耳邊嘲笑著,陰森的空氣中帶著血腥味,彷彿間他又回到那天,回到吐血而亡的那天……

  為什麼會這樣?木裴軒死了啊,再沒人告訴她一米陽光的故事,沒有小康米作榜樣,她應該活得好好的。為什麼會這樣?這輩子的她,沒有一個違背承諾的負心男人,她應該過得順風順水、平安喜樂……

  是他的錯,如果早點找到她,小花就不會死,是他的錯,沒有想盡辦法護著她、愛她,沒有為她撐起大傘。

  所以,他註定和小花無緣嗎?不管幾輩子,他們終將錯過?

  視線定在穆小花三個字上頭,好像多看三百遍,他就會從夢中請醒,然後……阿罄沒有回來,小花沒有死……

  阿罄嘆息,倒一杯水遞給九爺。

  赫連湛沒接,他反手拽住阿螌,苦澀的問:「老天爺就是不讓我順遂對不對?牠就是不讓我得到幸福,對不對?你說,我和老天爺到底有什麼仇恨,值得祂這樣對付我?」

  阿罄看著九爺,他語無倫次,說著阿罄聽不懂的話,無法停止的喃喃自語,九爺失心瘋了嗎?

  突然間,他想起什麼似的,眼底散發出光彩。「阿罄,那墳裡沒人對不對?那只是空墳對不對?穆小花根本沒在裡面對不對?!」

  前世,聽說留書去玉龍雪山,他心急吐血,他認定小花和康米久差姬一樣投身山谷,為愛殉情。

  他熬了三天,熬得一顆心焦灼難解,彌留時刻,全管事帶小花來了。

  小花站在他床前,重複說:「你醒醒,你看清楚,我沒死,我好好的活著,求你也為我好好活下來,行不行?」

  她熱熱的淚水滴在他腕間,溫溫的,卻會燙人似的。

  那時他心想著,對啊,他怎會想死了呢?她是多麼積極樂觀的女孩,她說她不是養在暖房的家花,她是長在路邊迎風向雨、不畏霜雪的小花,就算心傷透了也會好好活下來的小花。

  那一刻,他想要活下來,只是身體再不受意志力所控制。

  他死了,但他的嘴角帶著微笑,為他心愛的小花……

  仰起頭,帶著暖暖的笑容,赫連湛想融化阿罄臉上的堅硬線條,盼著他的答案。「墳裡頭沒人對不對?她又騙我一次,對不對?」

  阿罄再次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手環。「這是屬下從屍體上拿下來的。」

  那是一個手環,色彩鮮艷、花紋特殊,埋在土裡一年多,顏色褪去大半,但仍可以看出剛織成時的絢爛。

  驀地,他的笑容凝結成霜,溫柔眸光轉為哀痛。

  那是弓織,一個他沒聽過的少數民族編織出來的織帶,她曾織過兩條一模一樣的手環,他戴在左手,她戴右手,兩手相牽,亮麗的手環在陽光下閃耀。

  此刻,他眼底承載的不是失望,而是絕望,他以為重生後的自己有權利幸福,沒想到幸福於他,始終是癡心妄想……

*             *             *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她必須把握!

  去探聽的下人回報,王爺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喝悶酒。

  喝悶酒,正好呢,她拿出瓷瓶,將裡頭的白色藥粉往酒壺裡倒,輕輕搖晃,待白色粉末與酒液充分混合後放進食籃裡。

  趙涵芸對著銅鏡攏攏頭髮,露出一個嫵媚笑容,過了今晚,再沒有難關能橫在她前頭。

  喚紫宛進門,讓她提起食籃,主僕一前一後朝書房走去。

  一路走,她一路琢磨著,這時候王爺的酒量再好,也該有幾分醉意了。

  書房門口,阿臨和阿望守著。

  趙涵芸走近,她滿臉的憂心忡忡,柔聲問:「聽說王爺一個人在裡頭喝悶酒?」

  兩人皺眉,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好垂下頭。

  阿罄從南方帶回來的消息,讓九爺心情鬱悶,不過多勸兩句,九爺便一陣震怒,把他們給攆出來了。

  「怎麼不勸著呢,又不是不曉得王爺的胃不好,不吃東西光喝酒,要是老毛病又犯上怎麼辦?」趙涵芸雖有責備之意,但口氣是溫順柔和的,不見嚴厲。

  能回答什麼?確實是他們失職,兩人低頭不語。

  「算了,王爺那性子,你們肯定是勸不動,還是我來吧!」

  她轉身接過紫宛手上的食籃就要往書房走,阿臨和阿望對看一眼,猶豫片刻後退開一步,把路讓出來。

  趙涵芸悄悄地鬆了口氣,要是王爺吩咐不讓任何人進去,她的大戲要怎麼唱?

  朝兩人點點頭,她輕巧地走進屋裡。

  赫連湛已經有五分醉,一手抓著酒壺,一手撫摸著手環,心裡不斷重複「小花死了」,他重複無教次,卻依然無法相信她已經死去的事實。

  怎麼可能?那樣蓬勃盎然的生命力,那樣堅軔的性情,這樣的女子怎麼能活得不長久、不精彩?

  他心裡只有穆小花,眼底看不到任何人,便是趙涵芸在他耳邊喊了好幾聲王爺,他都聽而不聞。

  醉了嗎?趙涵芸唇角勾起,更好!

  放下食籃,抽掉他手巾的酒壺,換上自己帶來的。

  他怔怔地任由她擺布,手裡仍舊撫摸著手環,時不時仰頭喝一口酒。

  趙涵芸不心急,她耐心地走到書房旁邊的長榻上把棉被枕頭鋪好,再慢慢地褪下衣服,從外裳到裡衣、到褻褲肚兜,她拔掉髮簪,鬆開高髻,拉過棉被遮蓋赤裸的身子,一雙眼睛溫柔地望著他。

  她沒有等太久藥效便發作了,赫連湛臉色潮紅、心跳加速,她掀開棉被,朝他伸手,溫柔的聲音帶著撒嬌,輕喚一聲,「王爺……」

  赫連湛抬頭望去,那是……

  他用力甩頭,用力揉眼睛,企圖看清楚。

  趙涵芸笑得更開懷,裸身朝他走去。

  「小花?」

  什麼?小花?小華?小話?在喊他珍愛的小太監嗎?無所謂了,她本就放棄爭寵,何況是要跟一個死人爭,她只想保住信王妃的位置,保住腹中胎兒。

  她上前,捧住赫連湛的臉,點點頭,回答:「是我。」

  是她!是小花!小花沒死,小花回來了?

  想確定似的,他也捧住她的臉,細細撫摸。

  趙涵芸不給他思考的機會,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兩手輕輕一扯,拉開他的睡帶。

  驀地,慾望像烈焰燎原,他打橫抱起趙涵芸往長榻走去。

*             *             *

  御書房裡,幾個輔國大臣站立兩旁,赫連叡和赫連湛雙雙跪在皇帝跟前,赫連淵站在皇帝身後,臉上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經過姜辛的治療,皇帝臉色比之前好很多,只是赫連叡和赫連湛都明白,這不過是強駑之末,皇帝再撐不了太久。

  可惜皇帝不曉得,他還以為身子正逐漸痊癒,他還有機會讓後宮女子懷上龍子,他有信心,接掌大隋王朝的,定是他赫連靖瑞的子孫。

  人吶,嘗過權力的滋味之後怎麼捨得再鬆手?

  眼下吳國舉兵,邊關危急,他對老四雖有疑慮,卻不能不把兵符交出去。

  可是他怕啊,逼宮之事才發生不久,太子的死讓他看得透徹,赫連靖桐的兒子,一個個都不是軟角色,儘管他早已表態接位的人選是太子,仍然壓制不了他們的野心勃勃。

  赫連靖瑞的視線在兩兄弟身上輾轉來回,陷入思索,站在兩旁的輔國大臣垂眉斂目,沒有人發出聲音。 

        皇帝琢磨著,赫連湛桀驁不馴、赫連叡仁慈厚德,若帶兵的是赫連叡,為著名聲,他肯定不會做出逼宮一事。就打仗而言,赫連叡遠遠不如赫連湛,赫連叡出戰,以他之能,戰事定會多拖上一點時間,到那個時候,軍隊大傷元氣,想要在半途截殺他不會太困難。

  赫連叡一死,赫連湛孤掌難鳴,他便可以穩穩當當地坐在這把龍椅上。

  他才五十歲,他的身子已經痊癒,定能再生出小皇子,這次他會花心血好好培養,直到他們有足夠本錢坐穩朝堂。

  屆時,這江山又將屬於他赫連靖瑞的子孫。做出決定,皇帝把兵符往前一推。「老四,你去吧。」

  赫連湛聞言暴怒道:「為什麼讓四哥去?四哥不曾上過戰場,比起我,他更擅長文治,更適合留在京城,做為父皇的臂膀,而我縱橫沙場多年,本就是在馬背上爭功的將軍,我真的不懂父皇的決定,難道父皇不希望早日掃蕩吳軍,為大隋開疆拓土?」

  「住嘴,朕的決定豈容你質疑?!」皇帝抓起筆洗朝赫連湛砸去。

  他不閃不避,冷聲道:「父皇到底在怕什麼?怕四哥留在京裡,對父皇的皇位造成危害?」

  「大膽!放肆!」皇帝氣瘋了,抓起紙鎮、硯台硬生生往赫連湛身上丟。

  他忍著痛,朝赫連靖瑞步步進逼,父子對峙,大臣神色驚恐不已,卻不敢出聲。

  赫連湛冷笑。「兒臣倒真想放肆一次,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問問父皇,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太子是個無能庸材,把國家交付給他,大隋必會走向滅亡,連三歲小兒都看得出來的事,為什麼父皇就是看不清楚?

  「舉朝上下,民間朝堂,凡是有心為國為民的都曉得四哥具治國之才,大隋在他治下必會國富民安,為什麼父皇從不做這番考慮?父皇是希望大隋早日走向滅亡,還是害怕日後四哥的手功偉業遠遠超過父皇,在青史上讓父皇難堪?」

  這話太誅心,不知內裡的人都嚇得噤聲不語,更何況是知根底的皇帝。

  這些話,一句句都戳著他的心,他輸了弟弟一輩子,現在連對他的兒子都要認輸?他當然害怕、當然不甘願。

  怒火中燒,他大吼一聲,「來人啊!把信王送到宗人府圈禁。」

  話一出口,外頭進來兩名侍衛,押著赫連湛朝外走去。

  見狀,群臣紛紛跪地為信王求情,赫連叡卻是半句話都不說,只是一雙眼睛灼灼地盯著皇帝。

  他的眼神讓皇帝怒火高張,道:「這樣看朕,是不服氣嗎?」

  赫連叡深吸一口氣後,強壓憤怒,緩緩吐出。「兒臣不敢。」

  不敢?很好!皇帝鬆了口氣,就曉得他性子溫吞,行事諸多考慮,不像赫連湛那般莽撞。

  「這兵符,你接是不接?」

  赫連叡閉了閉眼,明明早就盤算好的事,他還是表現出一副不甘願、千般忍耐似的,咬牙應話。「兒臣接旨,不過兒臣有一個請求,萬望父皇恩準。」

  「什麼請求?」

  「九弟長年征戰,飲食不定,落下胃疾,如今圈入宗人府,兒臣害怕……日後大隋江山仍需九弟效命。」

  這是恐嚇?用大隋江山來威脅自己?「你要朕收回成命?」

  「兒臣不敢。」

  「那你想要什麼?」

  「求父皇讓信王妃到宗人府照料九弟。」

  他此去時間必定不短,這些年阿湛東征西跑,始終沒留下子嗣,趁這段時間好好「做人」,才是正事。

  皇帝考慮片刻,衡量情勢,最後還是準了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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