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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她知道嫁來艷府水家是一樁讓雙方相互得利的聯姻
也知道他之所以娶她,為的是她家遍佈天下的茶莊
但不過一眼,她便被他的絕麗姿容攝住一顆心
心甘情願帶著御賜封名的「天下第一茶」嫁入水家
盼的僅是嫁給一個能夠肩負她一生的男人……
沒想到她名滿天下的美麗夫婿著實難伺候
在人前看似溫文有禮,實則冷漠驕傲不易親近
不但把她交給總管負責,還要她熟記「艷城規」
願意給她不愁吃穿的日子享受
卻不允許她過問任何與艷府有關的大小事情
她應該是他的妻,卻有種被當成賊在防的感覺……
哪知他竟連結髮妻子都能當成用計謀使心眼的對象
借刀傷人毫不眨眼,全是為了謀取更大的利益
看來在他心裡,她只是顆帶來龐大商機的棋子
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是…
序
五月,春夏交替之季。
「娘,開了、開了!」雙頰紅撲撲、年約五六歲的小女娃,一手牽著年幼的妹妹,朝庭院內唯一種植的白花蹦蹦跳跳跑去。
「慢點,珍珠,別把你妹妹摔著了。」慢步在女兒身後不遠處的少婦嬌軟的嗓音提醒著,手裡同樣牽著一個粉嫩嫩的小女娃。
兩道細細的柳葉眉,映著天上繁星點點的璀璨眼眸,小巧的鼻樑,不點而朱的水唇,雖然已經生了四個女兒,但不見體態走樣的少婦美麗依舊,從她隆起的腹部來看,過不久又將為這個大家庭添加新生命。
眼見二女兒聽話的放慢了速度,使三女兒得以跟上,少婦轉而向涼串內捧著書的大女兒問:「胭脂,你不一同過來嗎?」
「從這兒看得清楚。」小腦袋瓜從書中探出,水胭脂和少婦如出一轍的黑潤眼眸傳達出固執。
真要說起來,她家的庭院滿滿都是曇花,不論哪兒都看得見,毋須特意走向前去看,再說遠近各有一番風味,她喜歡遠遠的觀賞,近了,只怕會連細微的缺點都瞧得明白,何必呢?
小小年紀已有自己想法的水胭脂搖頭晃腦了番,又埋首回書本中。
少婦也不勉強,繼續牽著四女兒慢慢走向前頭兩個玩得不亦樂乎的女兒。
「娘,可以摘下來嗎?」水珍珠伸長手想摘取花期短暫的曇花。
少婦臉上掛著淡雅的微笑,制止了二女兒的動作。
「再等會兒,曇花綻開僅二到三個時辰,等盛開之時再摘下來,讓廚房的葛大娘擱進冰窖,明兒煮成甜湯喝。」
「為何不等花兒快謝了才摘呢?」散著一頭長長的發在背後,水青絲睜著一雙迷濛的眼,偏著小小的頭顱問。
曇花多在夜晚開花,通常已是女兒們熟睡的時間,今天是二女兒堅持非看到曇花否則不睡,甚至把睡夢中的水青絲硬挖起來等花開,連帶著跟水青絲睡同張床的老四水綺羅也被吵醒:兩姊妹同樣呵欠連連,滿臉睏意。
少婦撩起水青絲散亂在面頰前的柔軟髮絲,順順女兒有些凌亂的衣裝,柔美的臉龐有著慈母的光輝。
「花凋了,風味亦跟著流失。」
「娘,綺羅在吃花。」水珍珠發現妹妹嘴角有片花辦,連忙告狀。
少婦轉過頭,改面向四女兒,柳眉倒豎展現出嚴母的一面,「綺羅,吐出來。」
年紀尚小的四女兒幾乎所有東西都會用嘴來摸索,著實令少婦煩惱。
水綺羅像是怕人家同她搶,短短肥肥的小手把露出來洩底的花辦往嘴裡一塞,吞人腹中。
「綺羅!」美目一瞠,少婦想蹲下好好教導女兒可吃和不可吃的東西為何,卻礙於大腹便便,一時間蹲不下去。
趁著娘親行動不便,水綺羅聰明的覷了個空,便想溜走。
「綺羅——」少婦急忙轉過身想撈住四女兒小小身軀,卻被人搶先了一步。
身材頤長的男人抓到漏網的小魚兒。
「爹。」兩道甜膩的童稚嗓音響起。
原本在處理商事的父親突然出現,另外兩個小女娃也繞著頑長挺拔的男人打轉。
男人瞥了少婦的肚子一眼,眼神中傳達出要她動作輕柔點的訊息,再轉而詢問最小的女兒,「你惹娘生氣了?」
語氣很輕柔,但會看臉色的水綺羅就是知道爹爹不太高興,嘟起紅嫩的粉唇,她一句話也不說。
「再嘔氣就送你回房。」拿出做父親的威嚴,男人伸手輕掐四女兒的臉頰,算是給她一點小教訓。
水綺羅嘟了嘟嘴,接觸到父親威嚴的目光,最後氣勢還是弱了下來,伸長肥胖的兩隻小手想投靠溫柔的娘親。
少婦也不是真的生氣,擔心的成分比較多,一見女兒找她,伸手就要接過水綺羅。
男人退了一步,暗示性的看了她的肚子一眼,才開口:「夜深了,還不帶孩子們進屋裡去。」
「我們在等盛開。」水珍珠抱著他的左腿,仰起小臉宣佈。
抓著父親右腿的水青絲則打了個不小的呵欠。
「妹妹睏了。」男人的話相當於送她們回房的決定。「胭脂,帶妹妹們回房。」
水胭脂這才擱下手中的書本,慢慢朝家人走去,隨後領著妹妹們乖乖回房。
目送女兒們消失在視線之內,男人才走近少婦。
「忙完了?」主動牽起男人厚實的掌心,她柔聲問。
家業龐大,她知道丈夫常忙到夜深才會回房。
男人注視她的目光透著深刻的溫柔,「花開了,便想起你。」
挑起眉,少婦故作不悅,嗔道:「只有花開才想?」
男人比女人還美的面容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將她收進懷中。
此景,就像八年前他為她種植滿院的曇花盛開時,他倆賞花的景象。
當時他們還年輕,膝下無子,曾幾何時他們共組的家庭,成員已經多到讓他們老年時都不覺寂寞,他們的孩子們,最大的已經開始讀書識字,最小的也快要出生,這樣的日子之於她既平淡又幸福。
倘若這一生還能許其他願望的話,她或許會放棄許願的機會吧,因為她已找不著任何需要再奢求的幸福了。
她,很滿足。
男人扣住她精巧的下顎,無比認真的看著她。人比花嬌。就算曇花再美,也比不上他的妻子。「在花開的時候特別想。」男人的尾音消失在彼此緊貼的唇間。曇花,又名月下美人,是他特地為她種的花。因為,那是有含意的。
第1章
時值臘月,細雪隨著不斷吹拂的蕭瑟北風,緩緩飄落。
覆蓋著積雪的石板路上,由遠至近延伸出四道小小的足跡。
那是一對主僕。
在這熱鬧的東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不少,但那對慢步穿梭過東大街的主僕卻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打著傘遮去凍人飛雪的丫鬟杏梅,開口道:「小姐,咱們快到了。」
「嗯。」被喚為小姐的是一個絕艷無雙的美人,她對於自己所吸引的注視不為所勘,僅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一身素白裘氅綾羅綢緞,明眼人只消一眼便知質料上好,似乎總帶著水氣的璀璨大眼兒波光流轉著,媚眼如絲,挺直的鼻樑,瑰嫩的唇辦,再加上因風雪凍紅的兩頰,一頭青絲在腦後梳了個未出嫁姑娘的髮髻,她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既嬌又貴的氣質,定是個出身極好的世家千金。
杏梅覷了眼主子鞋上的白雪和濕漬,忍不住叨念:「小姐為何不乘坐馬車呢?從北大街走到東大街可不是段短距離。」
「反正咱們都快到了,能用腳走到的地方,又何須僱馬車?」露出柔美的笑容,余美人嬌軟甜膩的嗓音聽來毫無殺傷力。
「杏梅是怕小姐酸了腿,回客棧後會不舒服……」杏梅嘟囔著。
「安心吧。在家的時候,我不也鎮日跟著爹到茶園裡巡視,這點路我還走得動。」余美人笑笑的打斷杏梅的嘮叨,絲毫不在意丫鬟對她的決定有所不滿,畢竟杏梅也是為她好。
小丫鬟沒有再開口,主僕倆繼續著緩慢卻堅定的步伐,一路朝東大街最熱鬧的地方走去。
良久後,她們在一幢極為精緻典雅的大宅院前停下腳步,然後抬首。
門頂精緻的石區上刻著「艷城」二字。
「終於到了。」杏梅先讓主子走進店家搭起的遮雪棚,才收起傘,順便抖落了傘上的薄雪。
余美人一雙美目緊鎖著那二字,移不開視線,放在暖筒裡的小手忍不住握緊成拳頭,纖細的嬌軀不住顫抖著,旁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此刻的她是既緊張又不知所措。
她來了,從位屬南方的永樂城來到偏北方的長安京,就是為了來到這名聲響亮的「艷城」
長安京是王都所在,也是繁華富麗的地區。
在長安京裡天天都有新鮮事,稀奇古怪的行業特別多,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就屬艷府水家的獨門生意。
水家以賣雜貨起家,到了水明月父親那一代,開始大量引進女人家用的胭脂水粉,因為和關外民族有所來往,另有些新奇的玩意兒,造成盛況空前的熱賣,連皇城內的嬪妃公主們也都搶著下訂單,於是奠定了水家專做女人生意的基礎。
至水明月和水朝陽這一代,兩兄妹重是將水家的祖業發揚光大,只要是和女人有關的生意,他們樣樣皆做,甚至發展出更多讓女人趨之若騖的服務。
女人愛美古今皆然,胭脂水粉只是基本,金銀珠寶等首飾也是必備,卒長安京獨佔這兩項行業鮸頭的水家還不滿意,他們甚至開了間獨為女性打造全身行頭的店——艷城。
天子腳下,放眼望去膽敢自詔稱「城」的也只有水家這兩兄妹,偏偏後宮成群妃子與公主們都是艷城的忠實客戶,皇帝也只得買水家的帳。
在事業上成就超然的兩兄妹除了「稱城」還不夠,更是將主意動到自家門榍上,原本刻有大大的「冰府」兩字的木區,硬是讓兄妹倆拆下,換成有著「艷府」二字的石區,左右兩邊甚至刻上兩行對聯——「欽點紅妝,絕艷天下」,說明了兩兄妹以女人至上的行商概念。
這也成了長安京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有人說水家這兩兄妹數典忘祖,拆了門楣定會遭祖先報復;也有人認為水家生意是在這兩兄妹手上興隆的,他們本來就有權決定自己家門上要掛的是啥名字。
總之,長安京的人繼續說著水家獨到的事業和水家兩兄妹的離經叛道,同時也得倚靠著水家人創造出來的無限商機生活。
艷府水家是長安京的一大話題,亦是驕傲。她是個女人,目的地亦是艷城,但她卻不是為了買胭脂水粉或是姑娘家的玩意兒而來,她這趟來,是來看看自己未來的夫婿。
「杏梅,你確定水公子在艷城嗎?」站在門口,余美人猶豫著該如何踏出第一步。
「在這長安京,艷府水家人的行動似乎是百姓們關注的焦點,傳聞水大當家打個噴嚏,到了當晚便人人知曉,」杏梅立刻向小姐保證,「杏梅打聽過這位水大當家在艷城的時間比待在白個兒的家還久,肯定是在這兒的。」
「那咱們進去吧。」小巧的繡鞋幾乎被雪水濕透,她現下也想進入艷城好好的休息一番,至少為自己褪去這一身的寒氣。
艷城的總管惠舜禾第一眼見到余美人便知曉對方來頭不小,即便是生面孔,他仍是帶著一臉誠意十足的笑容迎上前。
「姑娘,先喝杯熱茶祛寒,再容小的替您介紹艷城,可好?」憑著多年的待客經驗和艷城對女性絕對至上的服務態度,惠舜禾立刻點中余美人現在最渴望的需求。
輕頷首,余美人露出一抹溫和的嬌笑,「勞請掌櫃的帶路了。」
惠舜禾忍不住在心裡稱讚,雖然在艷城每日都可見到各式各樣的女人,不論王公貴族或是青樓出身,但沒有任何一個比得上眼前這位嬌滴滴的美人兒,以她的絕麗之姿或許能跟主子一較高下。想到這兒,惠舜禾偷偷擰了自己一把。
他家主子最討厭別人說他漂亮,而他剛剛居然忘了,還拿眼前的美人兒和他做比較,要是被知道了,下場肯定不好過。
惠舜禾將王僕倆領進二樓招待貴賓的上房,待余美人一落坐,立刻有丫鬟送上新沏的熱茶。
「掌櫃的,先不勞煩你,我歇一會兒即可。」余美人支開了惠舜禾和所有他帶來的丫鬟。
「那麼姑娘請先好好休息,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差人喚小的一聲便行。」惠舜禾也沒強留的意思,躬身後離去。
捧起上好的瓷杯,余美人嗅了嗅香氣,繼而輕啜了口,茶的微甘和澀味在口中蔓延開來。
「小姐,如何?」杏梅在一旁問。
「這包種茶,香味雖較春茶淡薄,但同其他冬茶比起來可一點也不遜色,稱得上是頂好的茶。」余美人只喝了一口便能將茶的好壞道盡。
包種茶實屬冬茶,能有此番風味已屬上等。
余家在南方的永樂城,世代都以香茗茶葉為業,以種茶為基礎向下扎根,另外在永樂城和長安京以及其他地方都擁有許多茶莊,「天下第一茶」這個名字更是皇帝親自賜封的最高讚賞,於是余家的茶葉就這麼祖傳下來,早已不知經過了多少代。
她,是余家新上任的當家,由於是獨生女,從小她便熟記泡茶的方式,茶的種類和辨別茶葉好壞的能力。
當然,這一樁和水家聯姻的決定並不是她自己允下的,而是在她父親還是當家的時候便替她應允了這樁婚事,如今在她上任余家的當家之時,便決定要來看看究竟要娶她的是如何厲害的商賈。
傳言,他是長安京裡的首富,雖然做的是跟女人家有關的行業,但在各地擁有的商號和鋪子可不少,且經營的事業樣樣跟女人沾得上關係。
「光嗅著味道便知這茶肯定沒有餘家茶莊來得好。」同樣打小生長在余家,杏梅對茶的味道多少能分辨些優劣。
余美人抿唇笑言,「賣瓜人人懂自誇,你忘了「謙虛」二字怎麼寫嗎?」
杏梅吐吐舌尖,「小姐忘了杏梅不識字。」
「我的意思是要你惦記著這二字,別忘了其中包含的意思。」拿這個會鑽她話裡缺縫的小丫鬟沒轍,余美人直搖頭。
「杏梅去看看水公子來了沒。」一聽到余美人的責備,古靈精怪的小丫鬟稟報了聲,便一溜煙地出了上房。
余美人無奈的輕歎,再度捧起瓷杯。
才溜出房門沒多久,杏梅嚷著聲折回房內,「小姐,來了!來了!」捧著瓷杯的小手一震,差點抓不穩杯身,余美人不小心讓驚慌浮現於柔美的瓜子臉上。
好在隨侍在側的杏梅神經粗,只當她是因為自己的嗓門受驚,忙替主子擱下瓷杯,再拉起她的手連聲催促,「快,水公子就要進艷城了!」
還沒定下心思的余美人就這麼任由杏梅半拖半拉地來到廊上,跟著杏梅手指一比,告訴了她該往哪兒瞧。
「就在那兒呢!」杏梅的聲音裡全是激動和興奮。
能最先見到未來的姑爺,她當然開心。
可余美人則是提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緊張的盯著艷城大門口。終究是待嫁女兒心,縱使她對他的樣樣不要求,也還是會為即將見到未來的夫婿而不安。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好相處或是相反?如果跟對方處不好該怎麼辦?這些問題全都在她的設想裡。
雖然婚事是憑媒妁之言訂下,雖然她從未見過他一眼,雖然她不能拒絕這場富商間的政策聯姻,不過,她對父親只有一個請求,就是先讓她偷偷來長安京看他;其實趁著這一趟上長安京,亦是圓了她廣見永樂城以外的世面的願望。
而明年開春,她就得嫁來長安京。
幾乎陷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防備,等到耳邊傳來陣陣女眷們的驚呼聲,余美人才拉回了遠遊的心思。
「是水朝陽!」
「水朝陽終於來了!」
鶯鶯燕燕們的低呼和熱切的呼喊聲此起彼落,全對著那個甫踏進艷城,便受到所有姑娘目光洗禮的男人。
一身暗紫色的長袍繡上漂亮的金色梅花,尋常男子不會穿上有繡花圖案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卻一點都不突兀,沒有女性的柔媚,反倒突顯了他獨特的氣質和開放的思想。
他是背對著她,所以她僅能看到那麼多,仍是不見他的面貌。
垂斂下的水眸倒映著頑長的男性身影,她立刻知道那就是她未來的夫婿,只不過……
「水朝陽?」她淡淡啟唇,語氣裡帶著濃濃的不解。
如果她記得沒錯,來提親的不是水明月嗎?水家只有兩兄妹,假使提親的是眼下這名長相漂亮的男子,那麼水明月是誰?是妹妹嗎?難道是媒婆搞錯兩兄妹的名字了?
泛著水霧的大眼沒將視線移開,驀地,正在一樓和惠舜禾談論事情的他抬起頭,一雙明媚的鳳眼直直對上她。
余美人幾乎忘了該如何呼吸。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美麗的男人,他甚至比在場的每個女人都還要來得出色,即使有段不小的距離仍可看出他的皮膚細緻得吹彈可破,端正的五官,就連眉形都似姑娘般彎如月。
他的美,連她都看傻了。
「小姐,他往這邊看了!」杏梅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輕聲點。」余美人回過神,低斥,同時點頭對他致意,然後踩著軟軟的步伐,回到上房內。
杏梅連忙跟上,「小姐不看了?」
「給你那麼一嚷,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目的了?」回頭睞了杏梅一眼,余美人將桌上早放涼的茶一口飲盡。
「反正所有姑娘都在看呀……」杏梅替自己辯白。
喝完茶後,余美人重新站起身。
「小姐要去同水公子打聲招呼嗎?」杏梅低落的情緒又升起。
「不了,咱們走。」余美人率先踏出上房,從人群的後頭一路暢通無阻的離開,有一時片刻間她甚至很接近他,但她沒有再瞧過他一眼。
明年春天,就是她要下嫁的日子,到時,她想怎麼瞧都沒人說。
進入艷城,她是他唯一正眼瞧過的女子。
不同於其他姑娘對他的熱切呼喚,她就像尊精緻卻不會言語的娃娃,直直地看著他,當他發現了她的目光,她也不逃不驚慌,只是從容不迫地向他點頭致意,隨後離開。
嗯;生面孔,在艷城內不曾見過如此美麗又氣質高貴的女子。
順著主子的視線看去,惠舜禾同樣瞧見了方才當上賓款待的姑娘。
不待主子問起,他便開口:「是小的開上房招待那位姑娘。」
「探得身份了嗎?」收回視線,重新專注在惠舜禾遞上前的帳冊上,艷府水家的現任當家——水明月,淡淡的開口。
「水朝陽」是他妹子的名字,但因為她幾乎終年關在艷府水家足不外出,才有了水朝陽是他,水明月是他妹子的誤會。
畢竟,有哪戶人家會給兒子起個「明月」,給女兒起名為「朝陽」的呢?這誤會他懶得解釋,索性任由誤會擴大,直至現在,幾乎長安京裡的所有百姓都以為他是水朝陽。
「尚不清楚。姑娘說她想先歇歇腿,小的讓她等需要的時候再差人來喚小的。」
波瀾未興的丹鳳眼垂斂而下,「現在也甭問了。」
「咦?」惠舜禾對主子的話著實困惑。
「人已經走了。」即使沒抬眼,水明月都能清楚察覺艷城裡的大小事,當然也包含余美人離去的事。惠舜禾連忙抬頭,只來得及看見余美人主僕二人撐傘離去的背影。
余美人前腳一走,後頭身著青色布衫的小廝跟著追出去。
「姑娘!」小廝高調的喊聲,引起水明月眉問的皺痕。
惠舜禾見了,趕緊喝斥:「沒規矩,誰讓你在這兒大聲嚷嚷的!」他這麼說可是在解救那名小廝,否則要是讓水明月來懲處,肯定下場更不好過。小廝瞧了走遠的那對主僕一眼,只得先走回來,掌中還揣著一錠銀兩。
「那位姑娘留了一錠銀兩便離去,可她也只喝了一杯熱茶。」所以他才想追上去,告訴姑娘她給多了。
「上房是做什麼用的?」」清冷的語調配上水明月那笑意未達眼底的淺笑,在艷城打雜工作的奴僕都知道,這絕不是個好現象。
「是……」小廝怯怯地看了惠舜禾一眼,希望能得到幫助,惠舜禾只是愛莫能助的別開頭,他只好鼓起勇氣回答:「招待上賓用的。」
「你知道光是使用上房便要花費多少銀兩嗎?」水明月的聲音有一絲壓人的氣勢,縱然他從頭到尾沒將眼神移至小廝身上。
小廝在他無形的威脅下冷汗濕透了全身,哪還來勇氣回答,只顧著搖頭,趕忙把銀兩交給惠舜禾,差點就要下跪。
「下去吧。」清冷的鳳眼一睞,水明月擺了擺手。
「是、是。」小廝銜命,躬身後迅速離去。
「惠叔,等等把帳冊全送進皓月樓裡。」交代了聲,水明月踏出徐緩卻堅定的步伐,自在的穿梭過艷城裡所有女性的目光中,往後頭的別院走去。
「是,主子。」即使是在水明月的背後,惠舜禾仍然躬身恭送他離去。
這就是水明月,看似毫無殺傷力,總掛著淺淺的笑痕,卻能在短短幾年間將艷城推向長安京最賺錢的商號,何時讓艷府水家的名聲在長安京以外的地方響亮無比,其高妙的手段和聰明的腦子,以及處事態度正是他成功的原因。
只要是在水明月手下做事的奴僕,不論男女,無分老幼,全都必須熟背水明月親自訂下的「艷城規」,依照艷城規為行事準則,並且不得忘記,因為違規者都必須回到艷城裡最嚴格的「禮儀房」裡,重新接受訓練。
對水明月來說,「禮儀」指的除了是一般世俗的規矩之外,更重要的是行為舉止的優雅,所以艷府水家和艷城裡所有的奴僕各個都氣質出眾出眾,儀表非凡,即便是在廚房燒菜,抑或是打雜跑腿的僕役都相同。
這就是水明月的規矩。
正月開春,艷府水家喜臨門。
厚壁高牆讓人無法窺探的艷府水家沉浸在一片的喜紅中。今日是現任當家水明月的大喜之日,新娘從南方的永樂城嫁過來,帶著一身同樣雄厚的資產,相當的家世背景,嫁給水明月。
艷水家席開百桌,幾乎綿延了整條的中央大道,在喜宴的最前頭擺了張寫上新郎和新娘名字的紅紙,用以昭告天下。
「水明月?」路人甲看了,沉吟道。
「怪了,這婚禮不合該一男一女嗎?」路人乙也有同樣的疑問。
水明月和余美人?橫看豎看都是兩個姑娘家的閨名。
「是啊,怎麼會是水家的女兒呢?難道是招贅?」路人甲猜測。
「不對呀,今兒大婚的的確是水大當家沒錯。」路人乙反駁。
「也對,這余美人聽來也不像男人的名字。」路人甲同意的點點頭。正當兩名前來吃喜宴的路人都一頭霧水,一旁途經此地的老乞丐見狀,忍不住搖頭嗤笑,「笨哪!水明月才是水家的長子,水朝陽是女兒。」
被恥笑的路人甲不甘心的反駁,「誰道來著?」
「打水家在長安京扎根,俺就在這乞討了,有誰能比俺更瞭解長安京的大小事?」老乞丐粗啞的嗓音嗄暖說逼。
路人甲乙窒了窒,面上仍有欲駁斥的神情。
「不信?等會兒新郎倌出來,你們自己瞧個清楚。」老乞丐說罷,步履跟艙的離去。長安京百姓料想不到,當晚的喜宴,間接解開了兩兄妹被搞混的誤會。
新房內,新娘端坐在床前。
余美人正在等著,等著那個約莫一盞茶功夫前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艷府水家忒是大氣,前任當家水氏夫婦遠遊無法趕回長安京,於是水明月請出當今聖上主婚,這是她決計料想不著的。
她知道自己嫁來艷府水家即是一場聯姻,一場讓雙方相互得利的婚姻,永樂城的人都在傳,水明月是為了余家遍佈天下的茶莊和「天下第一茶」而娶她:事實上亦是如此。
想必長安京百姓也是這麼想的。
嫩白的小手捏緊了大紅羅裙,掌心早巳濕成一片,余美人連呼吸都顯得格外小心翼翼,心底很是緊張。
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對她而言,這只是一場再平凡不過的婚姻,她也是個普通的女人,盼的僅是嫁給一個能夠肩負她一生的男人。所以對於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男人,她的心裡是既期待又擔憂。
余美人不敢多喘的等著,然後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接著一炷香的工夫也過去了,跟著是一個時辰流逝,圓桌上時而閃爍時而明滅的蠟燭即將燃燒殆盡,只剩燭芯仍殘喘著。她數著時間,惶惶不安的情緒並沒有因時間的經過而放鬆,倒是升起了疑問。
若是賓客的敬酒時間應該不出兩個時辰,雖然外頭還是熱鬧得宛若白天的市集,新郎倌這麼久還沒進來,著實讓她狐疑。
正當余美人心頭泛疑,貼著喜字的門突然被打開。
輕巧的門軸扭轉聲傳進了她的耳中,霎時,余美人又恢復了侷促的心思,正襟危坐,動也不動,等待即將出現的光明。
可等了半晌,沒等到人,只等到聲音——
「小姐……」更甚的還是她從娘家陪嫁過來的杏梅的聲音。
余美人心下一涼,新婚之夜丫鬟通常是不會進來打擾新人,而這會兒她的夫君還沒回房,杏梅倒是先進來了,這意味著什麼?
「他……醉了嗎?」嬌軟的嗓音透過喜帕傳了出來。
杏梅站在門口,不知該如何回答主子的話,也不敢踏進新房。
她這一踏進去等於是壞了新婚之夜,可不踏進去,她可憐的主子定會癡癡的盼著那不會回房的姑爺了,到底該如何是好?
沒得到杏梅的回應,余美人也料出一二。
「夫君上哪兒去了?」
「姑爺去了艷城。聽總管說是艷城裡有要緊事,所以姑爺去處理……」杏梅將得來的消息婉轉的告知余美人。
事實上,水明月幾乎是在拜過堂後,便換下一身喜服,乘著艷府的馬車直驅往艷城,連片刻停留都沒有,可這教她如何同余美人說?
「是嗎?」柔嫩的嗓音夾著絲絲的落寞。
「小姐……」杏梅躊躇著,頭一次這麼氣自己不識字沒讀書,才會連安慰主子的話都說不出半句。
「替我更衣吧。」未了,是余美人出聲解決了杏梅的窘境。
素聞水家兩兄妹皆醉心於家業,把所有時間都花在這上頭,原來不假。
在杏梅的幫助下,余美人很快褪去厚重的鳳冠霞帔和一身大紅喜衣,心裡忖度的卻是另一回事。
如此看來,她的夫君似乎沒有要同她相互認識的意思。
這下,她該如何才好?
第2章
薄霧中的淡淡陽光灑在艷府水家的厚瓦上,只用片刻工夫便照亮佔地廣闊的院落。
艷府水家上下合起來超過四十來座院落,經過幾代的翻修形成院套院的形式,從正門經過天井一路走過五進式穿堂院,再繞過曲折迴廊,到達艷府最深處可不是段短距離。
天方亮,艷府的奴僕已開始一天的工作。
昨日的新房內仍是一片岑寂。
沉沉睡著的余美人一夜好眠。從小生長在南方的永樂城,嫁來長安京之前,她曾擔心氣候不同於故鄉,會有一段克服習慣的日子,沒想到這夜她倒是睡得安穩。炕下煨火,使得芙蓉帳內暖得有如春日,且她一直感覺靠近床的外側有股暖意,讓她不自覺地往那兒靠。
暖意?
白嫩的小手探出暖被外,摸摸身側,掌心探得一股餘溫,余美人瞬間清醒,從炕上爬起,眨著帶有淺淺困意的清亮眼眸透過芙蓉帳向外,瞧見了那道頑長挺拔的身影。
他回來了!
急急忙忙掀起暖被,余美人拉緊單衣,一手撩起芙蓉帳,兩條纖細的腿兒探出了芙蓉帳外,尋找地上的繡鞋。
正在梳洗的水明月從銅鏡中看見了她忙碌的纖影。
余美人也發現他的視線,忙掛上微笑,「夫君日安。」
鏡中的水明月也露出淺笑,「日安。」
瞧他雲淡風清的神態完全沒有要為昨晚晚歸的事給個解釋的打算,即便她早知道實情,但還是希望他能稍微安撫她;他甚至對沒掀喜帕這件事也毫無在意之情。
他是否記得曾見過她一面?雖然他們未曾說上半句話。
余美人並沒有心急的詢問,穿好鞋後,她緩步走至他身邊。接過早巳準備好的長袍替他更衣。今天他穿的是一身簇新的赭紅色緞袍,精緻的刺繡花樣絕對是出自名家之手。
水明月沒有拒絕,鳳眼裡閃過一絲怪異的光芒,直覷著面前僅及他下顎的女人。
纖細單薄的肩膀,露在單衣外的白皙頸項,小巧的鵝蛋臉未施脂粉,有著專心一意服侍他的認真。
他之所以娶她,就如同世人所看的一樣,為的是余家遍佈天下的茶莊和御賜封名的「天下第一茶」。
艷府的商號同樣遍佈天下,無論是票號、雜貨、胭脂水粉、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布莊或飯莊,只要牽扯上女人的行業,他絕對不會放過;偏偏有一項一直打不進市場中,那便是茶。
艷城使用的茶葉雖為上等,卻比不上南方余家的茶。
向來要求使用的東西不論是吃還是用都必須為最好的水明月,曾喝過余家的「天下第一茶」,當下讓他決定不管用任何方法,勢必要讓余家的「天下第一茶」完全屬於艷城。
於是,他娶了余家新上任的當家,也是余家唯一的繼承人——余美人。
他希望夫妻雨人相敬如賓,他不會虧待她,但也不會特別疼寵她,而她除了帶來余家的茶葉,另外只需要替水家傳宗接代就好。
是以他從未仔細看過他的妻子。
昨日他回房時,她已睡下。沒有燈火的房間裡他摸黑上了床,連看看自己妻子的心思都沒有,累得倒頭就睡。說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仔細的瞧著她。
人如其名,她活脫脫就是個氣質高雅、容貌瑰麗的美人。
「夫君,今兒要上艷城嗎?」余美人替他東上墨色的腰彩,隨口提道。
他願意給她不愁吃穿的日子享受,唯一的要求只是——她必須不過問任何與艷府有關的事,最好是學會裝聾作啞別插手。
水明月不動聲色,仍是一派溫文爾雅,「從今而後艷府便是自家,如果娘子有任何疑惑,可以請問葛總管。」
余美人顰起眉。
他話裡的意思似乎是要將她交給總管負責,她難道是嫁過來的下人,否則怎會歸總管「管」呢?
她敏銳的察覺水明月不願她過問他的工作日程。
「是的。」余美人斂容,乖巧的應諾。
她能體諒艷府家大業大,他的忙碌自是不在話下,他們亦稱不上熟識,料想再過一陣子,彼此間的隔閡感會消失的。
「為夫的有樣東西要給娘子。」水明月揚手按下她替他整理衣襟的纖纖玉手;掌心裡柔軟潤滑的觸感,讓原本打算放開的手轉而微使力握著她。
「嗯?」余美人順從的跟著他走到圓桌邊倚桌坐下。
水明月從虎皮交椅上拿起一本厚厚的書。
余美人始終注視著他的動作,在他拿起書時,右手小指上的翠玉尾戒閃了下,隨即吸引了她的目光。同樣生長在富裕之家的她看得出那色澤和質地皆屬上乘,同時發現水明月全身上不僅戴了那樣飾品。
他將書本擺在她的面前。
「這是?」認真的瞅著書皮上斗大的三個字,余美人一時間沒能意會他的意思。
「艷城規」是指?
「在艷府,不論是下人或是王子都必須熟讀艷城規。」水明月輕柔溫文的微笑像是刻在臉上不會抹去。
成為當家後,水明月甚至連爹娘都不放過,年紀一大把還被逼迫背誦規矩的水老爺和水夫人,為了逃避兒子訂下的艷城規,才會終年遠遊在外,不願回府中共享天倫。
「是嗎?」這次她沒有柔順的應允,連翻閱艷城規的興致亦無。
她有種被買來當下人的屈辱感,即便他說不論主子或奴僕都得熟讀,心頭那塊沉甸甸大石頭仍是壓得她不舒坦。
他真當她是買來的下人?
「我想娘子不會讓我失望才是。」似是瞧出她不明顯的反抗,水明月故意這麼說。
清亮的墨潤眼兒對上那雙不夠柔和的鳳眼,窒了窒,她最後只得回答:「妾身清楚了。」
或許,她把一切料想得太簡單了,到底,他似乎不願和她有太多交集啊!
艷府裡最偏旁的一座小庭院,瀰漫著茶香。
剛成為水家少夫人的余美人在水明月離去後,先見過了艷府總管葛京,然後來到了人煙稀少的小庭院,偕同貼身丫鬟杏梅一起泡茶。
「小姐……」一時改不了口的杏梅在接到主子苛責的眼神後乖乖改口,「少夫人,少爺今天也上艷城去了嗎?」
「祖業龐大,夫君守著家業至今更加擴大規模,委實忙碌。」余美人三兩句便將水明月冷落她的行徑合理化。
「但,今天是新婚的頭一天!」杏梅擔心主子在夫家不快樂。
「誰讓你碎嘴的?」余美人制止她。
「可小……少夫人,杏梅也是擔心少夫人您呀!」杏梅委屈的反駁。
眼見不遠處有艷府的丫鬟經過,余美人揚手一揮,「好了,以後別亂碎嘴碎舌。」
她想過,倘若不能和水明月做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那麼多留給彼此空間去做該做的事也沒錯,且余家在長安京也有不少分號,她得抽時間上分號去走走,打聲招呼,免得讓分號的掌櫃說閒話。
杏梅不敢再多說,乖乖在一旁替主子換水沖茶。
過了一會兒,主僕二人面前的長廊有幾名小廝與丫鬟踩著紊亂的腳步,匆忙離去。
「少夫人,似是有急事。」杏梅拿著茶壺替主子斟滿茶。
「嗯。」余美人啜著自家帶來的鳥龍茶,「許是前堂出事了。」
一杯熱烏龍下腹暖肚後,她緩聲道:「收拾收拾,咱們上前堂去。」
「少夫人要過去?」看熱鬧嗎?
余美人睨了在心中編派她不是的丫鬟一眼,「夫君不在,爹娘遠遊於外,這家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不該由我來擔嗎?」
於情於理,她都該去關心一下。
艷府總管葛京一看便知是聰明人,假設他無法處理,她才會出面,否則她只消靜靜作壁上觀便行。
當余美人緩緩踏進前堂門檻後,便見葛京神色一片慌亂。
「少夫人。」抬眼見到她,葛京連忙上前請安。
「葛總管。」她漾出柔美的笑容,點頭示意,「出事了嗎?」
「是……」葛京正要開口,猛然想起少爺交代別讓少夫人過問艷府的大事,欲出口的話隨即嚥下。「小事而已,少夫人不用擔心。」
余美人水霧迷濛的大眼裡有著諒解。
「那麼葛總管你忙吧。我就坐這兒,可以嗎?」她可以從葛京的神色中看出事情的嚴重程度,也瞭解了水明月不讓她插手艷府事情的決心。
她應該是他的妻,卻有種被當成賊在防的感覺。
「差人給夫君去消息了嗎?」
「去了,只怕……」提到這兒,葛京的面色更是難看。
「只怕?」余美人鼓勵他將含在嘴裡的話說出來。
深吸口氣,葛京決定全盤托出。「少爺只要一進艷城處理事情。通常不到子時是不會回府的。」
「平時?他卯時便出門工作,要一直到子時才回府?「夫君在艷城處理商事時,下令不准打擾?
「不准打擾還好,是根本無法打擾呀!」
余美人聽不懂他的意思,「葛總管,勞煩你說清楚點。」
「少爺在批帳摺的時候,無論是誰叫他,都沒反應的。」就是這樣才麻煩,如今佟爺說來就來,即使差了下人給少爺送口信去,也不見得有辦法盼得少爺回府。
他當真醉心家業到如此地步?
「來了!來了!佟爺的馬車已在北大街尾,現下正往咱們艷府來了!」站在門口探消息的小廝跌跌撞撞地快步進來,也知道事態緊急。
「這會兒該怎麼辦呀?」葛京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能讓佟爺先回去歇著,改明兒再來嗎?」雖然要萬里長途而來的貴客在家門前折返有失禮數,但如今似乎也僅能如此了。
「佟爺今天便要回邊關了。」事情都撞在一塊,情況著實不妙。余美人掐著下顎,沉吟片刻。
「葛總管,開門讓佟爺進來,另外派人去準備些嬰孩的衣物和金手鏈。」
「是。」葛京領命匆匆辦去。
接著她轉向杏梅,道:「杏梅,去取春茶來。」
「春茶?那可是茶農們為了小姐出嫁特地采收的……」余美人難得銳利的眸光一睞,杏梅只得乖乖去做。
約莫一盞茶工夫後,余美人在前堂接待遠道而來的佟邦雪。
邊關和塞外的民族們來往甚繁,更有通婚的關係,是以不同於長安京裡的商人總帶著溫文之氣,邊關來的佟邦雪蓄著滿臉的大鬍子,體格也魁梧許多,服裝亦有塞外民族的色彩,尤其嗓門更是不輸塞外的漢子。
「水夫人。」洪鐘般響亮的聲音,佟邦雪人還沒進屋裡,聲音已經先到。
「佟爺,日安。」余美人迎匕前,福了身,並將佟邦雪帶人上座。
「水當家呢?」佟邦雪也不囉唆,開門見山直問。
「這幾天艷城忙了些,夫君著實分身乏術,特讓妾身款待佟爺,還請佟爺見諒才好。」
早先沏好的新茶讓整個前堂飄散著茶香,余美人在落坐後,隨即親自替佟邦雪斟了一杯。
「水當家忙是應該的,佟某不請自來才會錯過。」佟邦雪的表情看不出喜樂,倒也沒拂袖走人就是。
「佟爺千萬別這麼說。」頓了頓,她續道:「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長安京雖無邊關來得嚴寒,亦相去不遠了。佟爺風塵僕僕的來到艷府,若妾身沒好好招待,那可真是讓您見笑了。」
「水夫人都這麼說了,佟某不喝這茶,似乎不賞水夫人面子。」佟邦雪舉杯,一口飲盡。
一旁的杏梅見了好不心疼。
這可是連「天下第一茶」都比不上呢!這個粗人喝起來如牛飲,真是糟蹋!
孰料,佟邦雪停頓了片刻,忍不住讚道:「這茶味兒真甘甜!」
「能得佟爺的脾胃,妾身甚感榮幸。」余美人柔笑,同時替他又斟滿杯子。
「天下第一茶?瞧,佟某這都忘了水夫人可是余家茶莊的當家呢!」佟邦雪拍拍寬高的額頭,朗笑道。
眼見佟邦雪終於笑了,余美人和葛京不由得同時鬆了口氣。
「佟爺過獎,這茶非天下第一茶,而是妾身的陪嫁,春茶。」她善盡解說之責,「春季雨量豐沛,茶樹經過秋冬兩季的休息,使春茶芽葉肥壯,色澤清新飽滿,葉質軟嫩而香味濃郁,更有茶以春茶為貴的說法。」
「既是水夫人的陪嫁,想必也是上等之品,佟某算是傍了夫人的福氣了。」佟邦雪緩下手勢,慢慢品嚐起來。
艷府前堂裡儘是賓主盡歡的聲音,葛京在心裡直贊少夫人的好,實在不懂主子為何阻止少夫人過問艷府的事宜。
至少在這件事情上頭,少夫人處理的比他好多了。
當佟邦雪在艷府水家做客的事傳進水明月耳中時,他人並不在艷城,而是在長安京裡艷府旗下的其他商號巡視。
一得知消息後,他立刻讓車伕驅車趕回艷府。
當藏青色篷頂的馬車停在艷府大門時,余美人正領著佟邦雪出來,三人在門口碰了面。
「夫君萬福。」佘美人率先福了身。
「水當家。」佟邦雪朝水明月拱手,「水當家真是討了門好親事,娶了水夫人真是好福氣。」
莫測高深的丹鳳眸先是瞥了眼安分待在他身側的余美人,繼而轉向佟邦雪,「哪兒的話,佟爺過獎了。」
「佟某是當真這麼認為。」佟邦雪朗笑數聲,「那麼,關於水當家在信上跟佟某提過的事,佟某會仔細考慮,十五前定會讓人回覆水當家。」
水明月心頭掠過絲絲詫異。
佟邦雪一開始對於兩方合作是采保守觀望的態度,如今這麼一說,不啻正是答應的意思嘛!
是因為她?
精銳的眸光被抑藏在深不見底的鳳眼中,他看著她的神情多了點不同的意味。
「夫君。」余美人低喚了他一聲。
「嗯?」
「妾身給佟爺準備些禮物。」她附在他耳邊低語,得到水明月的首肯後,她才出聲:「佟爺,且慢。」
正要跨上馬車的佟邦雪止了腳步,「水夫人還有指教?」
「不,只是聽聞佟夫人月前給佟爺添了子,夫君讓妾身準備了些送給小孩的禮物要給佟爺呢。」余美人將功勞全加在水明月的頭上,朝葛京使了個眼色,後者隨即奉上一隻精緻的漆盒。
「願小公子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長大。」她向時送上幾句祝福的話語。
「水當家的美意,佟某就不客氣的收下。來日艷府喜獲麟兒之時,佟某必定送上大禮祝賀。」佟邦雪顯得很高興,連聲承諾。
「水某先謝過佟爺了。」水明月點頭致意。
佟邦雪收下禮物,上了馬車,很快的離開。
夫妻倆佇立在門外,直至佟邦雪的馬車消失在中央大道。
「夫君今兒已經沒事了嗎?」余美人輕聲詢問,沒有其他意思。
收回拉遠的視線,水明月回首望著她,「有事?」
「已近午時,既然夫君在家,何不用過膳再繼續接下來的工作。」她純粹是出於客套挽留他,畢竟他們倆之前的熟識程度也只到如此,若非他是她的夫君,她可能不會留他。
隨侍在旁的葛京可嚇白了臉。
在艷府,決計無人敢說出這種話,水明月以商事為重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幾乎沒有人敢浪費他的時間。
「少夫……」葛京正想替余美人搭個台階下,水明月則有動作了。
「也好。」
「呃?」這聲帶點錯愕的單音,是出自葛京。
余美人當然也感訝異,不過她懂得隱藏,立刻吩咐道:「葛總管,請你讓廚娘準備些夫君喜歡的菜,咱們就在後堂用膳,可好?」
最後的問句是請示水明月的:她將大小事情的最後決定權都交給他,不希望他認為她是在強出頭。「娘子決定便好。」這會兒水明月倒也好說話,給了個不置可否的答案,反將決定權丟給她。
他知道余美人是余家新上任的當家,對於她的行事作風卻不甚清楚,畢竟她上任不久便下嫁於他,在商場上的資歷太過輕淺,無法判斷:不過同業相忌,一個家有兩個當家,不是他所樂見的情況,是以才不讓她介入太多。
她有著足以蠱惑人心的美貌,只要拋出幾抹柔笑,饒是鐵漢也會化為繞指柔,更懂得適時送上些關心,這樣的她出現在長安京詭譎多變的商場上,或許能成為異軍突起的一匹黑馬也不一定,瞧,佟邦雪不就栽在她手中了嗎?
有趣!
在長安京幾乎沒有人能鬥得蠃他,換個角度來看,他的枕邊人或許就是最大的勁敵也說不準。
斂下銳利的眸光,水明月將對她的興趣收起,撩起長袍率先踏入艷府。
余美人趕緊踩著細小的步伐跟上。
「今早給娘子的書讀了嗎?」水明月在她跟上後,始開口問。
小巧的繡鞋在石板地上踏出清脆的聲音,她沒想到他看起來從容不迫的步伐,實則快得令人跟不上。
「稍、稍微讀過。」差點嗆了氣,她一手輕撫胸,另一手提著裙擺,努力追上他。
聽見她岔氣的回答,水明月慢下腳步,回身等她。
見狀,她深呼吸喘了口氣,然後慢慢的踱到他跟前,漾出微笑。
「艷城規第五則,無論是否為要緊事,切記慢步輕移,勿做出奔跑等舉動。」
剛好,她也就看到第五則。
此話一出,原本暗責她拖累他時間的心思,立刻煙消雲散,畢竟她也沒要求他等她,是不?
「娘子真是好記性。」水明月唇畔淺淺的笑痕,有著平日不易見到的讚許。
余美人不經意的挑眉。
通常他都在笑,但這抹笑卻特別的不一樣。
「夫君過獎。」她喜歡這樣的笑容。
「適才娘子同佟爺說了什麼?」拾級而上,水明月放慢了腳步讓她跟在身側。
她也沒有隱瞞,誠實道:「聊了點和春茶有關的事。」
「春茶?」如此而已?
「嗯,妾身為佟爺沏了壺新的春茶,佟爺似乎很愛那味兒,一連喝了幾杯,還問了些關於茶葉的事。」她主動將經過簡述給他聽。
「嗯哼。」水明月輕哼。
他原以為她使了手段,沒想到僅是如此簡單。
夫妻倆一前一後進了後堂,鏤刻著精緻雕花的玉面圓桌上已奉了熱茶,裊裊輕煙在初春仍顯寒冷的空氣中,有股暖烘烘的幸福感。
余美人站在他身後一步的距離,待水明月先坐下後,才款款入座。
水明月舉止優雅的端起釉色鮮艷的瓷杯,不點而朱的紅潤唇辦輕啟,熱茶緩緩淌流進嘴裡,很快暖了他的脾胃。
出身同為良好的家世,但余美人仍是愣了一會兒。
明明同樣是端茶就口的動作,她完全沒把握自己能像水明月使來那般吸引人目光,卻又泰然自在,他良好的教養彷彿天生的。
「有問題?」放下瓷杯,他用緞子按壓擦拭嘴邊淺淺的殘漬,不解問道。
她的目光太直接,著實令人無法忽視。
余美人收起呆愣的神情,綻開愉悅的笑容,「沒,妾身只是覺得夫君長得很好看。」
話甫落,在她身後響起一陣不小的抽氣聲。
回首就見葛京一臉驚恐萬分的表情,連隨侍一旁的小廝丫鬟們都是同一號表情。
「怎了?」困惑佈滿小臉,她不解他們的反應從何而來。
水明月眉微挑,「沒事,上菜吧。」
頃刻,丫鬟們逐一端上膳食,不消盞茶工夫,圓桌已佈滿開胃的涼碟,熱騰騰的菜餚,同樣冒著熱氣的參湯和甜晶。
水明月舉箸片刻,卻發現妻子沒有動箸。
「不合口味?」
輕輕搖首,她問:「妾身在想,是否該請明月妹子一起用膳?」
兵兵兵兵!
這次,除了抽氣聲更加上瓷器落地摔碎的聲音。
她今天的好運似乎從佟邦雪走後便用盡,話一直說錯,弄得所有人都緊張兮兮的,這會兒更打翻了一地的熱菜。
余美人連忙轉向葛京,希望能從他那得到一些提示。
「那個……」
水明月向來極厭惡別人將他當成女人,如今新上任的少夫人不但誇他長得好看,甚至將兩兄妹搞混,葛京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替她搭台階。
「朝陽現下住在艷城。」孰料,水明月並沒有動怒,莞爾笑言。
朝陽……老天!她居然將自個兒的夫君和小姑搞混了!
粉嫩白皙的臉蛋飛快的染上一抹緋紅,余美人既羞又窘,連忙低下頭。頭一次無法在他面前笑得輕鬆,直想將自己埋起來,省得面對眼前的窘境。
怪只怪去年上艷城時,被那群鶯鶯燕燕給誤導,才會使她犯下如此可笑的錯誤,她根本不知如何收拾自己的失言。
「對不住……妾身……」聰慧的腦袋一片空白,她的手足無措連旁人都能輕易瞧出。
精銳的鳳眼裡閃著興味,覷著她垂首煩惱,佈滿紅暈的臉蛋嬌艷得像朵花兒,原本就色澤光潤的朱唇經她貝齒緊咬,閃著更加醉人的紅潤,她羞窘的模樣比起悠然自得是另一番風情,令人疼惜。
他確實不愛人評論他這張貌似女人的臉蛋,許是她一臉無城府的真誠,同樣的話由她說來,他倒也不覺有何不悅;可被誤認為妹妹水朝陽,即令他有些動怒。世人皆可不認得他為水明月,只有他的妻不能。
不過,看她如此懊惱便知她不是有意的,這次就算了。
「無妨。」他簡單的二字,輕易解決了她的窘境。
他的乾脆,反倒使她怔愣。瞧葛京他們反應如此,她原以為他不會那麼輕易饒恕她,任誰也料想不著他只雲淡風清的吐出兩個字,甚至主動夾菜給她。
「謝謝夫君。」她忙動箸。
一旁的葛京見了,半是安心半是埋怨。
想他們只要一說錯話,可沒那麼簡單解決呢!看來少爺很疼這位少夫人。
正當夫妻倆平靜無聲的用膳,葛京突然附耳在水明月耳邊說了幾句,只見他的表情沒變,但隱約能看出他的笑意從眼裡消失。
余美人默默的觀察著,等到葛京說完從差使那得來的消息退到一旁後,隨即夾了樣菜放進他的碗裡,慢慢地開口問:「夫君有要緊事?」
水明月沒答腔,只是進食的速度加快,般沒多久工夫便擱下碗筷。她知道他就要離開了。
「夫君,妾身有一問。」
啜口茶去除口中味道的水明月用眼神示意她開口。
「不知夫君今夜幾時進房?」今早聽了葛京的話,她委實認為他處理商事問題的時間過長,才會有此一問。
比黑夜更深邃的鳳眸瞅著她,半晌後水明月才啟唇,「有事?」
她讓下人將滿桌的菜色撤下,同樣啜著清口的茶水。
「今晚妾身想等夫君回房,可好?」
等他?
「晚了就睡下,甭等了。」話落,水明月站直身軀,舉步跨出後堂。余美人跟在後頭,朝他輕喊:「妾身會等到子時。」
他的步伐有片刻短暫的停頓,幾乎快得令人看不出來,但她捕捉到了。
她有十成的把握,水明月今夜會在子時前進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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