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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誰規定袁尚喜偷偷暗戀他,他柳嘯月就得愛她?道理何在?
既然是她自己執意要纏著他,就別怪他對她視若無睹,
他等著她知難而退,哪知她傻得很,只懂付出,不求回報,
他心再硬,遇上這樣待他比自己性命還寶貝的傻姑娘,怎能不軟了、化了?
終於,他將她放在心頭,可問題來了──他一認真,她卻嚇得跟小老鼠似地逃走!
這下又是在演哪一出?他要怎麼接才是?他真搞不懂她的心思,
但瞧她一見他就傻、就臉紅,分明還愛著他啊,他也不許她就此罷手;
接下來的日子裡,換他跟著她天涯海角,等她感動點頭做他的娘子……
第1章
尚善國南方的沛州城裡有間大鏢局。
一百多年前,柳家先祖本想叫它「天下第一大鏢局」,但怕被戳脊樑骨,就把「天下第一」四個字省掉,直接叫「大鏢局」。
柳家有條祖訓,就是要把大鏢局做成天下第一,可惜歷經五代的努力,這個願望也沒達成。
這件事成了沛州人茶餘飯後的趣談,還開了盤口,賭大鏢局那「天下第一」的名頭有沒有可能落實?
當然,九成九的人都將賭注押在「不可能」那邊。
袁尚喜也是其中之一。她甚至把每個月的例錢都拿去下注,弄得自己兩袖清風,別說買困脂水粉妝點門面,連吃顆糖都要東籌西借。
幸虧她朋友多,三天兩頭有人請吃飯,這才稍解她貧困的窘境。
袁尚喜最喜歡美酒、美食,尤其是酒,幾乎來者不拒。
今天好友伍福兒作東,在伍家酒樓請客,袁尚喜興奮得從昨日就空肚子,等著吃好料。
伍福兒看她滿頭大汗跑進來,差點從椅子上栽下來。
袁尚喜穿著一襲青色布衣,雖然洗得很乾淨,但下擺幾塊補丁讓她整個人添了三分落拓。她的頭髮沒梳髻,捉成一把,以青色頭繩綁在頭頂,幾繒調皮的髮絲掙出束縛,就在她額頭、頰邊跳躍。
她腰間還掛了一隻酒葫蘆,襯著她曬成蜜色的小臉,醉眼迷眸,哪裡像個未出閣的大姑娘?
她來到桌邊,看見一桌好菜,眼睛就亮了。
「福兒,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胭脂鵝脯、水晶肘子、香草燒雞……全是她最喜歡的。
伍福兒指著她,手指抖得像要斷掉。
「你就算沒錢打扮,至少梳兩條辮子吧,披頭散髮的……尚喜,你這樣將來哪戶人家敢要?」
「我本來梳了,可走到一半,頭繩斷掉,只剩一條,只好綁成這樣。」袁尚喜一臉無辜。
藉口!「你可以梳一條辮子。」
「我怕你等太久,梳辮子要花好長時間的。」
還是藉口!「你是怕我等煩了走人,這一餐沒人付帳吧?」
「你怎麼知道?」說溜嘴了,袁尚喜趕緊掩住唇,大眼直盯著伍福兒。
伍福兒很鬱悶。她拉著袁尚喜坐下來,幫她將長髮結成辮子,重新綁好。
「尚喜,我家的酒樓歡迎你隨時來吃,不收錢,這樣你有時間打理自己了吧?」
「不要,無功不受祿。」
「沛州城裡,只有我家的酒樓因為有你照顧,從無地痞流氓敢來撒野,這樣還叫無功?」
「我偶然看見有人在酒樓搗亂,出手教訓,因為我們是朋友。你請我吃飯,我受邀,也因為是朋友,可我在這裡白吃白喝算什麼?」
「算你太客氣。」伍福兒可不信,她能「偶然」地照顧到酒樓每一回的問題?分明是她一直注意著酒樓。
袁尚喜熱心仗義,儘管她為善不欲人知,但大家心裡都清楚,所以經年累月排隊請她吃飯。這受人恩惠,就算不湧泉以報,也要表現點心意,否則心裡難安。
袁尚喜笑了。「認識這麼久,從來只有你請客,我連一顆糖都沒給過你,我還算客氣?」她以行為證明自己絕不是個懂「客氣」的人——放開手腳,吃!
「我——算了!」伍福兒被她弄得沒氣了。「你慢點兒,沒人跟你搶。」她給她倒了一杯酒。
「香濃醇厚,人間極品。」袁尚喜一口飲盡,著迷得彷彿要飄起來。
「我真不懂你,明明好酒、又好美食,怎能忍住口腹之慾,將所有的錢都丟進賭場那個不可能有回報的無底洞裡?」
「誰說沒回報?」袁尚喜一口水晶肘子,一口今春新釀的青梅酒,好不快活。「我的回報大著呢!只是你看不見。」
「你的回報就是讓三公子注意到你,可他也討厭你了,這有什麼意義?」
大鏢局的柳嘯月,在這一輩柳氏子弟中排第三,所以沛州人都叫他三公子。
「我的回報才不是那個……」袁尚喜臉上的笑容僵了下,又瞬時恢復。「況且,我做我喜歡做的事,他怎麼想,與我何干?」
沛州的人都在傳,袁家為長女尚喜向柳家三男嘯月提了四次親,都被拒絕。袁尚喜氣不過,才將賭大鏢局能否贏得天下第一的盤口炒弄得人盡皆知,藉此削柳家面子。
可伍福兒並不相信。她認識的袁尚喜仗劍任俠、不拘小節,絕不是個睚皆必報的小氣人。
「照你的說法,你上賭場跟三公子毫無關係?可三公子乃沛州第一美男子,你能不動心?」
「你還是沛州第一美人呢!」袁尚喜挨到她身邊,將她上上下下瞧了遍。月為神來、水為肌,活生生一個白玉精雕的大美人,饒是她平常看慣,乍一細瞧,仍要目眩。「要論勾人程度,你更勝一籌……」她瞧著、瞧著竟有些出神了。
「找死啊?我的豆腐都吃?」伍福兒一巴掌拍在她額頭上。別看這姑娘嬌嬌弱弱,像風雨中的梨花,手下的力氣可有百斤,一巴下去,袁尚喜直接栽倒在地板。
同時,她視線裡出現一雙腿,筆直修長,每一步落下,踏實穩健卻不驚起半點塵土。沿著雙腳往上看,月白錦衣貼身地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好身材,錦衣外罩著同色外衫,拉出立領,襯著他容顏如畫,猶如深夜,枝影搖曳,正與月華爭輝的瓊花。
男人低下頭,和摔在地上的袁尚喜視線對個正著。他目光凌厲,彷彿可以洞金穿石,所以當他專注地看著一個人的時候,能瞧得人心尖發顫。但當他刻意忽略一個人時,那份遠隔天涯的淡漠也能將人打入十八層地獄。
袁尚喜現在就有種身處地獄的感受。她胸口緊縮,無法呼吸。
「三公子。」伍福兒一邊跟柳嘯月打招呼,一邊伸手去拉袁尚喜。尷尬!怎麼才說人閒話,正主兒就到了。
柳嘯月對她頷首,便繞過袁尚喜,直接走開。他根本就當腳邊沒人。
袁尚喜閉上眼,心裡把剛才那一幕想了一遍又一遍,渾然不顧伍福兒的拉扯。
直到她確信自己不會忘了剛才的景象,她才慢慢爬起來。
「尚喜,你沒事吧?」伍福兒很緊張,伯自己把她打壞了。
袁尚喜用力揉了下臉,沈重褪去,只把嘻笑留下來。「如果你答應再請我吃一頓,我就沒事。」
「真的?」
「假的。」袁尚喜比出兩根手指。「要兩餐我才會好。」
「我請你吃一輩子,但你要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三公子?你……你是為了惱他,才老上賭場押盤口?」伍福兒不瞎,袁尚喜瞧著柳嘯月時那種癡迷,她看在心裡。
「神經。」袁尚喜捉了只燒雞,拎起三亞酒往外走。「吃飽了,我先回家,你記得結帳啊!」踏著半醉的腳步,她搖搖晃晃地出了客棧。
「這傢伙,就會跟我打馬虎眼……」伍福兒看著袁尚喜的樣子,既無奈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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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嘯月在小二的帶領下,上了二樓包廂,柳乘風已經在裡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大哥看了一齣好戲?」他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柳乘風摸摸鼻子笑。「我瞧袁丫頭看你看呆了,你就這麼狠心,當她透明的?」
「她的感情,她自己負責,我沒義務回應她。」如果她以為跟他搗亂,他就會汪意她,那麼抱歉,她要失望了。
「難怪江湖人稱你『蜂蝶遠避三公子』,確實夠無情、夠冷酷,足以嚇退全武杯的狂蜂浪蝶。」
「大哥若不忍心,何不上前安慰?」
「我擅長的是品花鑒玉,不是憐香惜玉,對那種招蜂引蝶的事沒興趣。」話落,他掏出一隻玉盒遞過去。「對方要求一個月內送到樓倉,你動身吧!」
柳嘯月接過玉盒把玩著,有一股衝動想看看裡頭的東西,但出於職業道德,還是忍住了。
「大哥不覺得這趟鏢很有問題?」
「若沒問題,物主就直接上大鏢局托鏢,而不是約我出去談了。」
「那為什麼還要接?」
「托鏢的是金刀大俠。」金刀大俠曾經對大鏢局有恩,推不得。
「知恩不報枉為人。」柳嘯月點頭。「知道盒裡是什麼嗎?」
「對方只說這東西很貴重,千金難買,其他就不肯再吐露了。」
這是挾恩求償。柳嘯月突然覺得桌上這杯頂尖鐵觀音,喝起來一點也不甘醇,只有濃濃的苦澀。
「放心,我沒打算拿命去報恩。」柳乘風手一翻,又是兩隻玉盒落在桌上。
柳嘯月把三個玉盒比較一番,卻是一模一樣。「哪一個是真的?」
柳乘風雙手一攤。「要騙過敵人,就得先騙過自己人。」
「你直接說你把它搞混了就好。」
「我也沒料到王駝子手藝這麼好,仿製出來的東西幾可亂真……反正總有一個是真的。」
柳嘯月喝光杯裡的殘茶,起身。「我出發了,你和二哥也小心。」
柳乘風看著柳嘯月俐落的背影,摸摸鼻子。
老二是個武瘋子就不說了,老三的身法似乎也日進千里,倒襯得他這大哥無能了。
但論到琴棋書劍詩酒花,即便十個老二、老三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轉念一想,他又得意了,因為他是最會享受的——品花鑒玉柳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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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尚喜一出客棧,便忍不住胸腹間的翻滾,她一路跑到暗巷,將剛吃下肚的美食吐得一乾二淨。
「真浪費了……」翻個身,她攤在牆邊,剛結好的髮辮又散開了,她也懶得再梳,斜捉成一把,綁在頭頂。
「他可真討厭我啊,完全當我透明的,嘿嘿嘿……」
她想起伍福兒的話——她有沒有對柳嘯月動心?
「見鬼,我才不喜歡他。」我根本是愛死他……這念頭一起,噁心的感覺也跟著湧上,但她卻喝口酒,硬把反胃感壓下去。
他大概忘了,那年,袁家剛搬到沛州時,半夜,一場無名大火吞噬半座宅子,她大哥、小妹就死在火場中。
那晚,柳家三兄弟都幫忙救火,而她就是柳嘯月親自背出來的,他於她有活命大恩。
後來,她爹娘感激他,便說要讓她以身相許,但他拒絕了。
她也不難過,反而覺得這個漂亮哥哥瀟灑又有風度,施恩不望報。她長大了,也要成為像他這樣的好人。
然後,她開始觀察他,一天、兩天、一年、兩年……曾幾何時,她的目光再也離不開他。
她爹娘說,這就表示她喜歡三公子,便又托人上柳家提親。
可柳嘯月還是拒絕。
如此四回,她家人都叫她死心,她與他,注定了有緣無分。
他們都不信,她根本沒想過嫁他。一開始,她太崇拜他,將他當神仙,一個人怎會想要嫁給神仙?後來,她被他淡漠的目光一路推到天涯海角,他根本不許她接近他一步,還談什麼結緣?於是,她絕望了。
「誰說愛情一定要成親拜堂?」她常常這樣告訴自己。「我只要看他好,我就好,這樣也不行嗎?」
不過被他視若無睹還是有一點點難過,他也以為她十年如一日的下注是在找他麻煩,渴求他的垂青吧?
難道他不懂,沛州太小,大鏢局開在這裡,要壯大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除非擁有某些契機……她的搗亂其實是增加了大鏢局的名聲。
她數過,從她開始干「傻事」起,大鏢局接鏢的次數便逐年上升,至今,大鏢局已擴大了三倍有餘。
聲名、財富、權力,三者是一個循環。有了名,還怕金錢、權力不隨之而來?這才是她多年辛苦的真正原因。
可沒人理解,而她……
「算了,莫非我還要去跟每一個人解釋?我就是我,我做什麼,自己高興就好,哪管別人想法?」揭了壺蓋,她一口喝乾美酒。「我才不怕人說,我——咦?多了很多蒼蠅啊!」
她扔了酒壺站起來,杏實般的黑眸微瞇,鎖住正埋伏在客棧四周,不知意欲為何的大漢們。
五個人,同樣的勁裝打扮,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示出不凡的戰力。
沛州這樣一個小地方,幾時也臥虎藏龍了?
大漢們埋伏,她就反跟蹤。
那些人不止武功好,耐力也強,蹲下去就不動了。
相比起來,袁尚喜就辛苦了,她喝太多酒,現在有些頭重腳輕。
是不是該戒酒了?
她還沒做出決定,客棧那頭便走出一個白衣人,微風揚起他衣袂,衣上繡的祥雲彷彿也蒸騰起來,迷迷濛濛中,但見他的笑溫煦出塵,是百合初綻的顏色。
三公子!那些人的目標是他?!
柳嘯月似乎沒發覺自己被跟蹤,直接出了城。
袁尚喜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柳嘯月一走就是半天,差點沒累死她。
直到太陽落山,銀月初起,他終於停下腳步,打開手中摺扇,笑咪咪地回望來時路。
袁尚喜遠遠瞧著,心怦通怦通地跳。他真好看。
柳嘯月就這麼站在路邊編了半刻鐘,讓袁尚喜看得疲累盡消。美人不止飽眼福,還抵得過金山銀山加糧山。
「諸位跟蹤柳某半天了,還不願現身嗎?」從出客棧他就發現自己被跟蹤了,特意放慢腳步,看那些人想幹什麼,誰知人家耐性好,硬是不出手,他只好主動出招。
四周靜悄悄,一絲回應也無。
「柳某在這裡打多久扇子,你們也在那裡蹲多久,這樣明顯的破綻,莫非你們還想用『湊巧路過』來搪塞?」
袁尚喜偷笑。原來他剛才那番作為是在耍人。
五個跟蹤者終於被激得現身了。「柳嘯月,交出金縷衣,爺們不為難你。」
「金縷衣?什麼東西?柳某從未聽說。」
「江湖早已傳遍,金縷衣出世,已被人委託給沛州的鏢局,轉送到樓倉:這麼巧,你們大鏢局就接了一樁買賣,你還想抵賴?」
「原來你們說的是這個。」柳嘯月掏出那只巴掌大的玉盒,通體翠綠的盒子在他修長的手指間滴溜溜轉了起來。「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這麼小的盒子,不可能裝進一件衣服。」
「就是它。金縷衣薄如蟬翼,如此大小正好,把它交給我!」一個大漢說。
「司徒鴛,你想獨吞寶貝?」另一個大漢陰沈沈開口。
「原來你們不是一夥的,這可麻煩了,金縷衣只有一件,你們卻有五人,柳某該將東西給誰?」
袁尚喜再次肯定,柳嘯月很壞,擺明了是在煽風點火。
偏偏那五個被寶貝沖昏頭的大漢就吃他那一套,異口同聲說:「將金縷衣給我找。」
「要不各位好漢先打一架,誰贏了,柳某雙手奉送金縷衣。」這已是赤裸裸的諷刺了。
五個大漢面色俱黑。「我們先殺了你,再奪寶——卑鄙!」
他們還沒出手,柳嘯月的柳葉鏢已先發制人。
「各位好漢是不是腦袋進水了,你們要殺人奪寶,柳某不先下手為強,難道等者挨刀?」隨在柳葉鏢後的是他的扇子,開合如風、鬼神莫測。
這話讓躲在一旁的袁尚喜,笑得差點抽筋。
不過論使壞,她比柳嘯月又厲害了那麼一點點。
當他們六人戰成一團時,她就拿著一小包石灰蹲在道旁等著暗算。
那個司徒鴛剛被柳嘯月一招逼退,袁尚喜就衝出來,一把石灰灑過去。
「啊!」司徒鴛的慘叫聲驚天動地。
袁尚喜的手往腰間一抹,一柄細如繡花針、又暗勝黑夜的長劍如毒蛇吐信,倏忽吻上司徒鴛咽喉。
司徒鴛倒地斃命,至死都不知道是誰送他入黃泉。
袁尚喜的出現不止讓四個大漢嚇一跳,柳嘯月也吃了一驚。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一把扇子使出了龍虎之風,硬是將四個大漢逼得只有招架之力。
袁尚喜看柳嘯月吃定跟蹤者了,本想回家,反正他不愛見她,她也沒有招人嫌的惡趣味。
可她耳中卻接收到更多凌亂的腳步聲,其中幾個更是沈實得讓人心驚。
她錯愕的眼神投向柳嘯月,顯然他也發現異狀,鳳目微睜地看向她。
「先把這四人收拾了!」說著,她就要動手。
但他卻硬是使出絕招,先一步解決麻煩。
「袁姑娘,這是大鏢局的事,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他對她無意,因此,不想無故承受她的恩。
她突然又想吐了,顫抖著從腰間解下酒葫蘆,灌下一大口,火熱的、刀子一般的酒液滑過喉嚨,精氣重回體內。
「我不插手,待會兒你跟那些強盜說,我們沒有關係,請他們放開包圍,我立刻就走。」一股夜風繞著她的身邊轉,將她的長髮吹得更亂了。凌散的青絲遮住她半張臉,迷迷濛濛間,教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唇角那似有若無的輕笑,不停地放大。
柳嘯月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不得不承認,單論交友,他還挺欣賞這樣的人,狂放、隨興,沒有一般姑娘的扭捏,相處起來很輕鬆。但硬要他接受她的感情,就傷腦筋了。
他不討厭她,可也沒有喜歡,而他最痛恨的便是被逼迫。總有人問他,袁尚喜喜歡他,他怎麼想?或者,老是拒絕袁尚喜,他不內疚嗎?
簡直莫名其妙。憑什麼他一定要為她的感情負責?明明他們之間除了是隔街相望的鄰居外,什麼也不是——
他還來不及勸退袁尚喜,兩人已經被包圍了。
從那數十雙貪婪到發出綠光的眼裡,他知道,要這些人恢復理智放她走,是件很困難的事。
果然,第二波「強盜」根本不跟他廢話,提著刀劍,直接開搶。
袁尚喜笑盈盈地迎上敵人,還不忘譏他幾句。
「三公子,要不你往北方突圍,我朝南邊走,咱們離遠一點,旁人就不會以為我們是一路的了。」
柳嘯月的回答是射出一把柳葉鏢,替她擋住後頭的偷襲。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再不合作,就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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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脫一幹強盜,柳嘯月和袁尚喜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遁入二龍山。
一整夜,他們不停地跑,加上身上零零碎碎的刀劍傷,兩相折騰下來,兩人累極了。
當天邊出現第一縷金芒時,他們癱躺在溪澗邊,沒力氣動了。
他看著她,心裡竄過一絲煩躁。這姑娘恁傻了,陪他挨刀、陪他搏命,她就這麼喜歡他?
他本就討厭欠人情,尤其是她的,欠了,該怎麼還?給錢是侮辱她,難道……
他不可能以身相許。
應該把她趕走,省得兩人越牽扯,越糾結。但怎麼開口?他慣用的冷漠,現在還能用嗎?
袁尚喜沒注意到他複雜的眼神,翻個身,爬到溪邊,腦袋埋入冰涼的溪水裡,凍得顫抖,但飛散的神志卻漸漸回來了。
「袁姑娘,」他想不出勸她走的辦法,只好自己走,雖然他已經累到兩隻腳都沒力了。「休息過後,你便回家去,柳某任務在身,先行告辭,今日之恩,來日必償。」
只是恩,沒有情?用不用分得這樣清呢?袁尚喜坐起來,乾嘔一聲,腹內又翻滾起來了,她解開酒葫蘆,灌下一大口。
柳嘯月才移動的腳頓住了。她似乎有些不舒服。換作以前,他可以不理她,但現在,他做不到視若無睹。誰能將救命恩人隨手丟棄?
袁尚喜朝他揮揮手。「你有事先走吧,我很累,要再歇一會兒才回沛州。」
他想走,又不放心,她臉色真的很糟。
她又喝口酒。這習慣也不知是幾時養成的,她腹裡常翻滾,在不想吐、又不想示弱時,就喝酒將它壓下去。
一開始,她喝醇綿的果酒,歲月不經年,現在她葫蘆裡裝的是北地最烈的燒刀子。那一口下去,好像一把火,將她衰萎的性命、神志又燒得旺盛起來。
「你不是有事?怎麼還在這裡耽擱?」
他是想走,可他的身體不聽使喚。「袁姑娘,你可是身體不適?」
「我很好啊!只是有些犯酒癮,等我再喝一會兒,自己會回家,你不必擔心。 」
「空腹喝酒對身體不好。」
「我知道,你——嗯……三公子,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有人在喊救命。」柳嘯月心裡的警鐘敲響了。
她看著他,他也將視線栘到她身上,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沒有火花,但留下了淺淺的漣漪。
「我去看看,你有任務在身,就此告辭。」她沒有等他回答,身子就像一陣風似地消失了。
她沒有糾纏他,不是嗎?她的感情很瀟灑,她的愛,她自己負責,她不需要他的歉疚、愧負、回報,甚至是厭惡的。
不過眨眼間,密林裡就只剩他一個人了,獨身的滋味很輕鬆、很自在。
終於可以不必再跟她糾纏不清。他轉身欲走,可鼻間嗅進淡淡的酒香,是她留下的。
為什麼不是脂粉香、花香,卻是酒香?他腦海中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隨即,他笑自己,她愛在身上染什麼味道是她的事,與他何干?
不過她一個人去找那呼救之人,會不會有危險?
念頭一起,他的身體再度失控,朝著她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狂奔不過半盞茶時間,他耳邊聽到一陣刀劍交擊聲,心忽然狠狠地揪起。
「袁姑娘!」柳葉鏢已經夾在指問,他身若驚雷,劃過半里的距離,落在和她對敵的人群中。
柳葉鏢像閃電一樣,一閃即逝,兩名大漢手腕中鏢,兵器落地。
柳嘯月來到袁尚喜身邊。「怎麼回事?」
「土匪搶親。」她有些神思不屬。
「深山野嶺裡出現新娘?還有人來搶?」
「很不可思議吧?」所以她才吃驚。
他左右察看,翻倒的喜轎,已然身故的轎夫、媒婆,似乎,那不可能成真的事已變成事實。但是……
「新娘子呢?」
「被捉走了。他們一票人纏住我,另一票人捉著新娘朝東方去了。」
倘使不知道就算了,但真遇到不平事,江湖兒女,豈能袖手旁觀?
他握緊了下手中摺扇,已經做了救人的決定。
「速戰速決。」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落入土匪手中,若不能及時救出,那一輩子也毀了。
「好。」有他相勸,她還有什麼好怕的?拚起命來,狀似瘋虎。
他第一次發覺,原來掛心一個人是非常恐怖的事,這女人打架都不防不守的,她就不怕被拽條胳臂、斷只腳?他手中的摺扇舞到極致,化成盾牌,替她阻擋一切危機。
「袁尚喜,你小心一點!」他已經緊張到連「姑娘」兩個宇也不會說了。
「你說什麼?」她太專心對敵,沒聽清楚。
他氣急敗壞,才想拉住她,她已衝向最後兩名土匪,細劍撂倒對方後,也不停歇,繼續朝東方奔去。
「三公子,有話咱們邊走邊說,去晚了,怕新娘子出事。」她不止瘋狂,體力還很好,跑了一夜,又殺了半天,居然不累。
可歎他一個大男人,卻有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他哪裡知道,他的曲意維護,就像一道符,讓她瞬間請神上身,精氣神泉湧,別說打半天,再挨一日夜她都撐得住。
不自覺地,她唇角彎起,笑意染上眉眼。真希望這一程能一直持續下去,永遠也別走完……
第2章
上天顯然比較眷顧袁尚喜,他們這一追,就是三個時辰,直追到土匪窩去了。
她挺滿足這一日夜的相處,儘管疲累,眼角眉梢猶帶春意。
柳嘯月不知該說自己遜,還是自己老了,他現在喘口氣都難,確實沒體力再去救人。
兩人躲在樹上,遠遠看著那泥石堆就的房子,很破舊,但錯落有致、守衛森嚴。
「看來這窩土匪很有組織,不好打。」他說。
「那就不打嘍!」她滑下樹,拍拍屁股,轉身離開。
他不信她會見死不救,否則她就不會聽到呼救聲便急匆匆地趕來了。
「你有什麼好主意?」
「放火、下毒、報官,你說哪一種好?」她笑得有幾分賊,又趕緊搗起嘴。別讓他誤會她卑鄙才好,他對她的印象已經夠壞了。
他倒無所謂,傻乎乎地跑去行俠仗義、最後被揍成豬頭的人是笨蛋,做好事也要講手段的。
「找些迷魂藥草,燒了,薰暈那些上匪應該是最簡單實用的方法。」
「就這麼辦。」她附議。「現在先想辦法填飽肚子,睡一覺再說。」
他看一眼日頭,距離任務到期還有—一十九天,希望接下來的行程順順利利,別再像這樣,一波三折,否則大鏢局的招牌就砸了。
「唉!」他歎口氣。「只能如此了。」
「你趕時間先走吧!一窩土匪而已,我搞得定。」她摸摸胸口,他那眉頭皺得她好心疼。
他瞪她一眼,心裡頗悶。看過她對敵那種瘋狂後,除非他是石人木偶,要不怎放心她獨自應戰?
他可以不喜歡她,但相識一場,他還是無法眼睜睜看著她去送死。
悶著一股氣,他背對著她,走了。
又得罪他了?她錯愕地看著他的背影,反省自己的一言一行。自從知道他對她沒好感後,她一直克制自己別招惹他,怎麼他總是生她的氣?
搗著嘴,她又有些想吐了。
「唉!」她解下酒葫蘆,連灌三口。她是不是該當他是個陌生人,他才會開心?
看來她要加倍鍛煉自制力了,不看他、不想他、不插手他的事、不——
「呼、喝——」忽地,她聽見一個吐氣擊拳聲。
「三公子!」
自制力?那是什麼東西?在她的神智反應過來之前,她的人已經來到他身邊。
隨即,她給了自己一巴掌。白癡!怎麼又干蠢事了?
適時,柳嘯月正收拾了一頭野豬,見她打自己,用力得半邊臉紅了起來,心頭滑過一絲莫名的疼痛。
「你幹什麼?」他以最快的動作來到她身邊。
她低頭,好半晌了才說:「打蚊子。」
她懦弱、無能、廢物,她真的做不到對他視若無睹,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她情緒起伏不定。
她的腳有些發軟,心跳得好快。
「蚊子?」她當他是白癡嗎?
「是啊……呵呵呵……」她傻笑,反正蠢話都說了,又收不回來。
他看著她,臉上那紅腫好刺眼,刺得他心一緊。
為什麼她這樣不懂得愛惜自己?為什麼她的傷讓他心煩意亂?為什麼他突然在乎起她的感覺了?為什麼……
他腦海裡有太多的問題,卻找不到答案。
「你啊……能不能不要這麼讓人擔心?」良久,他長喟口氣,給了她一瓶消腫的藥,轉身走了。
但他留在風中的歎息好溫暖,像大雪過後的第一抹晨光。
他們之間什麼時候有過這樣不緊繃,甚至是帶著和暖氛圍的氣息?
「呵呵呵……」她忍不住又傻笑了,心裡又甜又酸。原來,沒有希望的愛情是如此地讓人心碎又心醉。
她捉著藥瓶,閉上眼。今生她還有擺脫這份情的可能嗎?或許等到他成親生子,在現實的逼迫下,她才能真正做到忘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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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尚喜花了一個時辰才讓自己平靜下來。等她回去找柳嘯月,他已經用完飯,在一旁打坐休息。他給她留了一份烤豬肉,和一竹筒的清水。
她看看食物、再看看他。多好看的一張臉,但是他最讓人感動的還是這份體貼,和溫柔的心意。
她拿了食物跟水,悄悄退離他半尺遠。
「蜂蝶遠避三公子」,江湖人給他取這匪號是暗示他冷心冷情,專傷姑娘的心,聰明的就離他遠一點。
但他們根本搞錯了,他才是真正的有心人。
她喝一口水,裡頭滿滿是他的關懷,所以水很甜。
他太好,是她這輩子永遠不敢以身相許的多情郎。
她默默進食,填飽肚子,再退後十步,開始練功。這個距離,她可以看到他,卻不會干擾他,對於他們而言,剛好。
柳嘯月運功九個周天後,終於將損耗了一日夜的精力補足。
他睜開眼,看到隔著大老遠的袁尚喜,先是一愣,接著心裡湧起一股複雜的滋味。
真不想纏人,昨天就不該急著追過來,現在算什麼?欲蓋彌彰?
但他奇異地並不討厭這種情況,只有一點點不自在。
愛情是一種很煩人的東西,但她的愛似乎沒那麼煩——不,她還是讓他的心湖起了波濤,但這種不平靜,卻摻著甜蜜,像是……他最愛的茶,入口微澀,到喉回甘,他生不起排斥的心。
袁尚喜,她是第一個沒被他冷眼嚇退的姑娘,可她怎麼受得了?他目光落在她腰間的酒葫蘆上。也許是因為她喝太多酒,喝糊塗了,才會錯把他的冷漠當溫情。
他有些好奇,當她徹底清醒後,她的感情還能不能始終如一?
這時,她正好行功完畢睜開眼,一觸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心下好奇。
「三公子可是有什麼為難事?」
他看著她的酒葫蘆,微笑。
她心一驚,被嘮叨戒酒的經驗太多,她一見他眼神,便知他要說什麼。可惜這酒啊……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迷上它,但她清楚,沒有它,往後的日子都要在噁心反胃中度過,那豈非比死更慘?
「救人如救火,不能再耽擱了,我們分頭找迷魂藥草。」她逃了。
「你——」得了,不必再多舌,她跑得不見影了。
他得承認,她的輕功比他高明。但是一個成天喝酒的人,是怎麼練出一身好輕功的?
他不知道,她只在跟他有關的事情上才會神力發作,其他時候,她的功夫只能算二流。
「唉喲!」跑太快,拐腳了。袁尚喜扶著一棵樹坐下來。「真疼。」她檢查自己,幸虧沒扭到筋。
「還好跑得快,繼續被他看下去,我這酒葫蘆就不保了。」不必他逼,她就會在他灼如焰火的目光中,扔掉葫蘆。
揉了揉腳,痛楚漸緩後,她站起來,四處搜尋迷魂藥草。
「其實我也沒有喝很多啊!每次不過幾口,一個葫蘆我可以喝三天呢!」可惜這些話沒膽在他面前講。
「再說,沒了酒,我怎麼活?整天吐,會出人命的。」她的日子裡,柳嘯月最重要,其次大概就是這一葫蘆的酒了。
「嗚嗚嗚……」一陣野鳥叫聲起,但音調卻是屬於柳嘯月。
出事了!她亡命似地往回奔,卻見柳嘯月站在原地等著她。「你……」
她的臉色很難看,整個人嚇得好像要昏倒,讓他有些愧疚,又有些感動。
「丈八燈台,照遠不照近。」他指著自己腳邊一叢開著黃色小花、綠色葉面、紫線環繞的藥草。
「醉八仙!」最好的迷魂藥草原來在這裡,虧她還到處去找。
他指間夾著一柄柳葉鏢,將那些藥草割得乾乾淨淨。
「我本來還擔心你跑太遠,不知道怎麼找你回來,試著叫兩聲,你倒認出來了,看來我學鳥鳴學得不好。」
「也不是,你叫得很好,不過你的音調很特別,我一聽就知道。」她不覺地回答。他平安,真好。
「怎麼個特別法?」
她蹲下身,幫忙撿拾那些醉仙草。
「就是……乍聽清淡,帶著一股冷意,但多聽一會兒便很溫暖,像你的人,面冷心熱……呃!」她說了什麼?錯愕的抬起眼,迎上他驚訝的眸,她立刻又低下頭,慌得不知所措。
柳嘯月真的很吃驚。她把他看得通透,他別開頭,居然覺得不好意思。
「藥草有了,我們準備救人吧!」他只得轉移話題。
她巴不得他忘了她剛才的話,歡快地點頭。
「對,救人,我們快走吧!」她又像一陣風般,飛在他前頭好遠。
柳嘯月也鬆了一口氣。誰都不要追究那莫名的差錯,很好。
他心情愉快,笑容如冰雪初融般,皎潔燦爛。這姑娘的戚情雖濃烈,卻不沈重,倒是挺貼心的。
不知不覺,他已經忘了要盡快與她分道揚鑣的念頭。
袁尚喜回頭偷看他,立刻被那出塵俊顏迷得腦子眩暈。
他眼睜睜看著她在什麼也沒有的地上跌個五體投地,揚起的泥塵把她半邊臉都染灰了。
「你沒事吧?」他緊張地奔到袁尚喜身邊。
她兩手捂著臉,不敢看他。
「摔傷哪裡了?」他扶起她,心微疼,剛才她摔得很用力。
她低頭,不敢看他。「沒事,我在體悟人生。」
原來傾城之貌就是他這樣,好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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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嘯月和袁尚喜怕時間拖久了,新娘子會被欺負,因此不顧大白天,便在山寨的上風處點燃醉仙草。
也是他們運氣好,今天滿空烏雲,山霧迷茫,醉仙草的煙霧沒有引起土匪的注意。
半個時辰過去,他們判斷藥性發作,煙霧也隨風飄走了,才進入山寨。
「醉八仙是強烈迷魂劑,但我們沒有時間精煉它,單靠火燒,功力高深者依然可以抵抗,你要小心——」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一個搖搖晃晃的土匪朝他們撲過來。
袁尚喜一腳把對方踢飛出去。
「你說什麼?」她有點緊張,沒聽清楚。
他看著正從牆壁上緩緩滑下的土匪,暗讚她的功力真不錯。
「沒事了,你——」他突然被她拉到後頭,她一掌劈翻了一名半昏半醒的土匪。
「你好生睡著不好嗎?非要來討皮痛。」她轉頭問柳嘯月。「三公子沒事吧?」
他想笑,什麼時候,他也需要姑娘保護了?
但她關切的眼神卻讓人心窩暖暖,原來被人千般珍視,感覺……挺不錯的。
他恍然發覺,其實她沒逼過他什麼,那些要他重視她、令他煩躁的話都是別人說的。說她纏人,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第一次反省自己,他對她真的不太好,要改進。
「我沒事,謝謝。」也是第一次,他重新看待這個姑娘,隨興瀟灑,有股很自然的風情,與她相處,如身處曠野,心胸不自覺開朗。
袁尚喜被他認真的眼神嚇一跳,像只小老鼠似地突然往前竄去。
「袁姑娘——」他急忙追上。「你怎麼了?」
「我……」她摸著胸口,還好,不看他就沒那麼緊張了。「我心急救人。」
「也是。」他頷首。
兩人一路走過來,看到每一個昏迷的土匪,便在他們身上補一指,保證上匪們睡到明天,不會中途起來搗亂。
「看來這些土匪就算不暈,也沒有太大的威脅了,不如我們分頭找人?」他說。
「好。」她走向西方,一間房一間房地查看,這座土匪窩外表看起來還不錯,裡頭卻髒得媲美豬舍。
好幾次,她一腳踹開門,被衝出來的酸臭味熏得眼睛發痛。
這種環境,居然有人住得下去,不可思議。她不得不抽出手絹,掩了口鼻。
找到第十間房,她眼睛已經被熏得紅了,終於在床上看到一身艷紅喜袍的新娘子。
「找到了!」她開心得大叫。
「在哪裡?」柳嘯月聽聲尋來。他也快被土匪窩的髒臭搞瘋了,乍聞喜訊,與她一樣興奮。
袁尚喜立刻檢查新娘子。她被綁在床上,喜袍半敞,一個滿臉橫肉,長得鐵塔也似的土匪就倒在床腳。
顯然,在醉仙草的藥性發作前,那土匪正想對新娘幹壞事,卻在緊要關頭被破壞了。新娘子安然無恙。
柳嘯月來到床邊,一見新娘,又迅速跑出去。
「袁姑娘,你在幹什麼?」
「我?」她看看自己、又看看新娘。「我在幫新娘穿衣服啊!」
「你應該先告訴我,她沒穿衣服。」男女授受不親。若讓人知道他瞧了新娘的身體,豈不壞人名節?
「她有穿,只是沒穿好。」她已經很努力在幫忙了。「現在好了,你可以進來了。」
「衣著整齊,不是隨手掩上?」
「對啦!」她不知道,原來他的男女之防這麼嚴重。
他這才小心翼翼踏進房間,先瞄一眼新娘,寸膚不露,很好;再看袁尚喜,她臉上綁著一條粉色手絹,繡著桃花飛舞,紛落如雨。
他有些吃驚,她這麼大剌剌的姑娘,竟用如此可愛的手絹?感覺挺不搭……不,再細瞧,其實別有一番韻致。
「我們來得及時,這傢伙沒得逞。」她踢了床下的土匪一腳。「人渣。」雖然他已經昏倒,但她還是不放心,又點了他的穴,再拿他綁新娘的繩子捆住他雙腳,最後更扯下臉上的手絹將他的雙手反綁在背後。
柳嘯月突然為那條手絹惋惜,好端端的,卻落了泥塵。
「不必這麼誇張吧?你都點住他穴道了。」
「你看這傢伙,高頭大馬,萬一他掙脫束縛,肯定麻煩,還是小心點好。」她扶起新娘子。「這裡面太臭,我受不了,我們出去再說。」
「我也這麼覺得。」既然她扛得起新娘,他就不插手了,省得新娘清醒,說他佔便宜。
她領先走了出去。他跟在她身後,行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去看那綁在土匪腕上的手絹。
他的眼力本來就好,這一細觀,便發現手絹角落以紅色絲線繡著小巧的「喜」字。
這漫天桃花飛舞難道是她繡的?手工真好,片片桃花,細緻精巧,迷濛間,彷彿還能聞到新春時節千花萬樹齊放,花香迷人,薰人欲醉。
他自己都沒想明白為何會這樣做——他轉回房,撕下一塊床帳,代替那手絹捆綁土匪的手,而她的手絹,則被他收入懷中。
他再次走出房,彷彿剛才的事從未發生。
袁尚喜在前方跟他招手。
柳嘯月的臉莫名地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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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多寶?」
柳嘯月和袁尚喜沒想到,他們辛苦救出來的新娘子竟然是江湖三大害之一,見錢眼開金多寶。
「不可能,金多寶何等狡詐,怎會這樣簡單就被捉進土匪窩?」袁尚喜不信。
金多寶沒回答,一雙夜空般漆黑的眼睛只顧著在柳嘯月身上徘徊。
柳嘯月抿緊唇,臉色陰沈沈的。
袁尚喜明白金多寶的狀況,柳嘯月生得太俊俏,幾個姑娘抵擋得了?
「喂,收斂一點,不然他發火,你連瞄的機會也沒有了。」袁尚喜以過來人的經驗說道。
柳嘯月氣結,走一邊去,懶得理這兩個瘋女人。
金多寶這才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你問我什麼?」她還是有在聽袁尚喜說話,不過剛才被柳嘯月迷暈了,沒空回答。
袁尚喜把遇見劫親、一路追到土匪窩救人的事說了一遍。
「你真是那個見錢眼開金多寶?不是同名同姓?也不是冒充的?」
「這名字很好聽嗎?也值得冒充?」金多寶白眼翻到一半,突然跳起來。「你說送親隊伍死光了?」
「我們晚到一步,沒救著人。」
「開玩笑吧?唐門雖然沒落了,也不可能弱到這種地步啊?十幾個弟子被一窩土匪殺個精光?那我的銀子怎麼辦?」金多寶咬牙切齒。「不行,他弱是他家的事,我任務既成,他們就要付我賞金,否則我把土匪們放了,再引他們去唐門搗亂!」
果然是為了錢不擇手段的金多寶,袁尚喜相信她的身份,也隱約猜到她落難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這場送親是個局?你是受人委託,故意被捉?」她就知道送親送到深山裡必有問題。
「當然,要不是為了五百兩賞金,誰會跑到這窮山惡水來?」
「為了五百兩,你幹這麼危險的事?你就不怕真被土匪欺負?你要錢不要命了?」
「銀子本來就比我的命重要。」
不愧是武林三大害之一,腦子果然不像一般人。
「唐門為什麼要請你幹這種事?」袁尚喜問。
「那個山大王數月前欺負了唐門一個姑娘,唐門想捉他血祭,可惜山寨地勢險危,唐門幾次圍捕都失敗……現在想來,土匪雖厲害,但失敗的關鍵還是在於唐門能力太差。他們請我混入山寨,來個裡應外合,一舉擒賊,誰知……」金多寶笑嘻嘻地看著袁尚喜。「你們兩人抵得過一個唐門,居然把整山寨的上匪都剿了。」
「我們也是運氣好,碰著陰天,又有山風幫助,才能一舉迷暈恁多上匪。」
「可你們做這些事,也只想救人,現在我平安了,你們沒其他要求吧?」
袁尚喜怎會不理解她的意思?「放心,我雖愛錢,可也沒到見錢眼開的地步,不會跟你搶賞金。」
「那就多謝啦!還沒請教兩位恩人尊姓大名?」得到保證,沒人跟她搶錢後,金多寶的注意力又悄悄地轉到柳嘯月身上。
她們的對話,柳嘯月一字不漏聽進耳裡,對金多寶的印象差到不行。袁尚喜好歹救了她性命,她卻只顧著錢和他,見錢眼開,不僅貪婪、而且無德。
袁尚喜倒是很能將心比心。飽暖思淫慾,有了錢,是人都會追求美色啦!
「他叫柳嘯月,我是袁尚喜。」
「蜂蝶遠避三公子!」金多寶兩顆眼睛亮了起來。「難怪如此俊秀,又如此冷漠。」
柳嘯月緊皺的眉頭差不多可以夾死蒼蠅了。
金多寶卻不在乎他的惡臉,微笑著貼上去。「多謝三公子救命大恩。」
「若非她提議,我不會多管閒事。」柳嘯月的口氣像冰。
金多寶卻不似一般女子,被凍得半死,反而陶醉萬分。「好有個性喔!」
柳嘯月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已經變成刀子一般銳利。
袁尚喜有點同情柳嘯月,想去把金多寶拉回來。
「既然人已經救出來,我們責任已了,下山吧!」柳嘯月只對袁尚喜說。
「不行。」金多寶插口。「你們走了,萬一那群土匪醒過來,剩我一個人怎麼應付得了?」
柳嘯月只當沒聽見她的話,逕自對袁尚喜道:「你走不走?」
「天快黑了,在山裡晃,很危險的。」金多寶還不死心,企圖留下他們。
柳嘯月只是盯著袁尚喜看。
金多寶倘若是好色,袁尚喜則是根本沈溺在柳嘯月的魅力中,無法自拔。他都開口了,她一定是乖乖跟著走。
柳嘯月走過金多寶身邊,別說招呼了,看都沒看她一眼。
袁尚喜倒是對她拱拱手,以示告辭。
金多寶氣得直跺腳。「你用得著這麼酷嗎?」她要留下來,親手把土匪交到唐門手中嗎?這樣是可以快速拿到賞金,可萬一唐門的人遲到了,土匪們提前清醒,她一個人要面對近百惡漢,很危險耶!
怎麼辦?她回頭望一眼沈寂若死域的山寨,再看柳嘯月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
還是不要孤身冒險的好。她隨手將唐門給的火訊甩上天空,剩下的爛攤子就讓唐門自己來收了,她嘛……
「三公子,等等我!」美人跟金錢她都喜歡。先跟柳嘯月他們下山,過後,她再去唐門收錢,就兩不相誤了。
柳嘯月終於看她了,那眼神像把刀,隨時要把她一刀兩段。
金多寶怔忡。這一刻,她真真實實感受到柳嘯月的殺意。他不是在嚇她,他確實想殺她。
袁尚喜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喜歡欣賞漂亮的東西是人之常情,不過他脾氣不好,你得小心色字頭上一把刀。」
「你是……」不好意思,美人太可口,金錢太誘人,金多寶自然把袁尚喜的自我介紹忽略了。
「袁尚喜。」她也不在乎,常年帶笑的臉上染著三分傭懶,瞧來分外可親。
「你好。」金多寶也是自來熟的人,很快便勾住她肩膀。「你的話聽起來……經驗豐富,很有說服力,那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想問我是不是也喜歡他?也吃過同樣的排頭?受過相等對待嗎?」金多寶的江湖名聲是很差,但她對柳嘯月的熱切卻讓袁尚喜覺得親切。曾經,她也跟她一樣瘋狂過。現在,情思依舊,但她已不再那麼癡纏了。
她解下腰間的酒葫蘆,烈酒入腹,好像又把那情愛重新燃燒一遍。「是,那些經歷我都有。可怎能怪他,是我們打擾他了,莫怪他發火。」
「就看幾眼,也不會少塊肉,恁小氣的。」
「我這樣看著你。」她學金多寶看柳嘯月的眼神。「你別不彆扭?」
金多寶後退一步。「是挺彆扭。我不死盯著他了,我用偷看的。」
「這樣就對了。」
前方的柳嘯月只想昏倒。不管是死盯著,還是偷看,還不一樣是騷擾他?他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喜歡金多寶,根本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女人。
但他沒發現,他對袁尚喜並沒有多少怒氣,似乎,他已漸漸習慣了她帶著仰慕的眼神,而且可以在那種視線下悠然自得。
他的這份優待,只給袁尚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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