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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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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烽火連三月

第一章  九世善人


  狹窄幽長的奈何橋,橫跨在忘川河上,通向虛無縹緲的雲蹤深處。足不沾塵的鬼魂們嗚咽著喝下一碗孟婆湯,踏上難以預料的來生路。

  雲蹤深處,有種無形的吸力,幽魂一旦踏上橋面,就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只能飄飄向前掠去,就像撲火的飛蛾一般。

  就在這時,居然有一個很囂張的聲音叫道:「我投訴!我一定要投訴!」

  隨著聲音,一個很帥氣的小夥子從奈何橋的對面走了過來,他的頭髮打著發臘,顯得整齊而發亮,穿著身綴著許多亮片的白色西服,那模樣就像是剛剛走下舞台的歌星。

  「啪!」一碗香味濃郁的孟婆湯應聲落地,,孟婆臉上堆積如溝壑的皺紋顯得更深了,她喃喃地歎了口氣:「第九次了,第九次了,這個禍害又回來了」。

  那個歌星般的鬼魂,後邊跟著一對牛頭馬面,牛頭的眼睛瞪得大到了牛眼的極限,馬面的臉拉得卻比驢臉還長,只因為被他們內定為拒絕往來戶的鄭少鵬又回來了。

  他的九次死亡、八次轉世的傳奇就從他在去南滄山的纜車上掉下時開始,由於在掉下來前托住了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兒,積下陰德,他的陽壽增加了三年。但是這對倒黴的牛頭馬面急著趕回來參加城隍老爺嫁女的喜宴,沒有等到他掉下山澗就把他的魂魄勾了來。

  等他們從酩酊大醉中醒來發現拘錯了人,鄭少鵬在陽間的肉身卻已被火化了,為了逃避責任,他們只好買通崔判官將他送回陽間,讓他借屍還陽,把這三年陽壽用盡。

  誰料......一年之內他竟然死回來八次,沒有一次超過兩個月的。說起來崔判官對他算是蠻不錯的了,第一世送他投身在一個剛剛被淹死的溫州富翁身上。這個富翁開了四家服裝公司,家資三億,今年68歲,老婆卻只28歲,三個如花似玉的情人年紀更小,最小的才18歲,夠對得起他了吧?

  問題是......這位富翁不是在河裡淹死的,也不是在海裡淹死的,而是在浴盆裡淹死的,是在洗澡的時候被他那位千嬌百媚的漂亮老婆給活活溺死的。

  看得飄在空中等著附身的鄭少鵬毛骨悚然,於是在他哭天抹淚萬般不願地被牛頭馬面推進那個剛剛淹死的億萬富豪體內後,他實在無法享受這種艷福。

  利用兩個星期時間,他瞭解了整個公司的運作和情況,然後將三分之一的財產劃給了這位富翁的糟糠之妻和被拋棄的兩個兒子,其餘的都想盡辦法捐了出去。

  一個月後,明明看到他已死去卻又活過來,而且整天用一種古怪的眼神兒看著她,直接把她嚇瘋了的漂亮老婆,用一把水果刀在他身上不斷地捅呀捅呀,等牛頭馬面聞訊趕去的時候,也覺得那具千創百孔的屍體再讓他附上去復活有點兒噁心,於是只得把他帶回了地府。

  鄭少鵬當然不會說破他是嫌那個老傢夥身上該硬的地方已經軟了、該軟的地方卻全是硬的,所以才存心找死,於是乎判官大人絞盡腦汁又把他送到了一個剛剛病死的副市長身上。

  這位副市長才48歲,算是年富力強了,他住在高等病房裡,渾身插滿了管子,而剛剛住院時車水馬龍的場面,自從主治醫生告訴組織上準備給他開追悼會後就已變得門可羅雀。

  鄭少鵬可沒想過能當這麼大的官兒,他倒是真想有一番作為,可是他真的不能忍受有一個快趕上他媽歲數大的女人當老婆。

  所以他整日賴在醫院泡病號,就是不肯回家,當他發現原來這個副市長居然是一夥貪腐份子中的一員時,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他搜羅了一堆證據送到了省紀委,於是在組織上對此案嚴厲查處時,他光榮地、主動地被原來的同夥幹掉了。

  人無完人吶,鄭少鵬只能如此慨歎,為什麼世上就沒有年少多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呢?

  呃......其實不是沒有,而是符合這些條件的年輕人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他想附身還有得等。

  好不容易讓他第八次附身到一個英俊瀟灑、名冠港台的紅歌星身上,算是遂了他的心願了,總該好好地呆夠這兩年陽壽了吧。

  想不到呀想不到......他居然又死回來了,不說可憐的崔判官,連牛頭馬面都快抓狂了。

  鄭少鵬卻是大大地鬆了口氣,當他美滋滋地附身在這因病剛剛去世的名歌星身上不久,就驚恐地發現這位惹得無數少女為之瘋狂的翩翩美少年居然是一個同性戀,而且是扮演零號的那種。

  為他伴舞的那兩個身材魁梧的小夥子經常騷擾他,而且被他拒絕接近時那滿眼幽怨的眼神兒讓他頭皮都炸了,這種殘花敗柳之身......我是堂堂七尺男兒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鄭少鵬悲憤地想,於是......公司安排他到大陸參加賑災義演時,這位『大病初癒』的名星『不小心』從台上跌了下來,後腦勺磕在一粒爆米花大小的石子上,於是一縷香魂幽幽怨怨地又直奔地府而來。

  ***************************************************************

  幽冥大殿裡靜悄悄的,烏沈沈的八仙桌上摞著半人高的文書,可是卻不見崔判官的人。牛頭馬面詫異地四下瞧了瞧,向八仙桌走了過去。

  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擺著一台和人間的電腦相似的顯示器,桌子下邊露出半截身子,似乎正有人鑽在桌子底下。

  牛頭鬼差走上前小心地叫道:「判官大人,您趴在桌子底下做什麼?」

  崔判官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他穿著紅色的古代官袍,烏紗帽上兩根桃葉兒似的紗翅,有點兒象戲台上的七品知縣,八字眉、小眼睛,皺巴巴的小臉好像包子摺似的,看起來比較滑稽。

  老頭兒看見是他們,愁眉苦臉地歎口氣道:「唉!還不是這個『瘟到死---岔皮了』系統,自從用了它,地府的工作效率倒是提高了,可是用上幾個月就得重裝一回,本大人現在閉著眼都能熟練操作每一個安裝步驟了。

  更糟糕的是,系統真死、假死、自動重啟,毛病不斷啊,聽說輪迴殿張洪判官那裡,很多陰魂利用系統漏洞穿越時空跑到古代去當種馬,這些人啊,都說人往高處走,他們前世也沒做什麼壞事,怎麼搶著要輪入畜生道呢?當種馬,多辛苦呀,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牛頭鬼差咧了咧嘴,想笑又忍住:「算啦,老頭兒年紀大了,不知種馬為何物情有可原,自已可不好跟他說這個」,於是岔開話題問道:「系統有什麼問題,要不要小神幫您修理一下?」

  崔判官搖頭道:「這回毛病不大,就是啟動之後硬盤燈狂閃了半個時辰才允許本大人操作,等得本大人直打磕睡」。

  馬面嘟囔道:「咱們的諦聽國產操作系統就挺不錯嘛,當初何必請個外國城隍來設計,聽說閻君陛下和西方的閻君路西法陛下正在交涉,要他們派當初那個設計師畢兒蓋瓦盡快升級操作系統。」

  崔判官搖頭道:「沒辦法,聽說那個城隍到人間休假去了,生死簿上沒有他的名字,假期沒休完,誰也找不到他,現在只好這麼挺著,對了,你們不是申請休假了麼,跑來做什麼?」。

  牛頭乾笑兩聲道:「大人,那個......那個不願意活著的傢夥又死回來了,三年陽壽他才過了一年,就死回來九次,您老可得想想辦法呀,走得路多終遇閻羅呀,萬一被閻君知道,可就慘了」。

  崔判官聽了臉皮子一陣抽動,趕緊趴在電腦前劈哩叭啦一陣亂敲,然後睜大眼睛瞪著屏幕作默默不語狀,馬面不由緊張起來,連忙把他的驢臉湊過來道:「怎麼了,有什麼情況?」

  崔判官道:「沒有情況,我的電腦又該重裝了,系統垃圾太多,這可是奔死處理器呀,運行超慢!」。

  牛頭聽了摸了摸牛角沒有說話。

  等了半晌,崔判官臉色突然變了,變得蒼白蒼白,要不是他還穿著那身大紅的官袍,牛頭馬面一定以為他是從牢裡逃跑出來的鬼囚,拘魂索一套,就得把他送回去。

  牛頭不覺動容道:「怎麼了大人,難道是系統垃圾多到不能奔死了?」

  崔判官渾身發抖,指著屏幕慘然道:「完了完了,岔皮了,這下可真岔皮了,唉!早知如此當初不如直接上報閻君,說你們違規操作,錯勾人魂,老夫為了幫你堵上這個漏子一錯再錯,這下可慘了!」

  馬面噴了個響鼻兒,恨恨地道:「有什麼好慘的,不就是一年跑回來八次嗎?大不了剩下兩年再跑回來十六次,我豁出去了,看誰靠得過誰。」

  崔判官哭喪著臉道:「非也非也,你看看,加上你們錯拘的那一次,他已連死九次,每次都是因行善而歿,所以......所以......」,崔判官長長吸了口氣,咬牙切齒地道:「他現在已經是九世善人了。」

  「九世善人?那是什麼意思?」,牛頭不解地問,判官大人的話太深奧,實在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崔判官哆嗦著道:「若是現在送他還陽,又因行善事而死的話,那他就是十世善人,跳出生死輪迴了」。

  牛頭不解地道:「十世善人?跳出生死輪迴?什麼意思?」

  崔判官一拍大腿道:「就是說......他成佛了」。

  牛頭馬面一齊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道:「不......是吧?成佛哪有這麼容易的?」

  崔判官苦笑兩聲道:「有時候成佛也講機緣的,觀音菩薩就是因為佛祖講經傳道渡眾弟子成佛之日,人間恰逢大難,菩薩言道:『眾生不度盡,誓不成佛!』,結果錯過了機緣,雖然她神通廣大猶在諸佛之上,也不得稱佛。」

  滿倉兒聽了不禁合掌道:「菩薩好心腸,難怪世人稱為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和觀世音菩薩一樣,雖未成佛,在我心中,卻是真佛」。

  崔判官歎道:「大慈大悲也救不了你我今日之難了,只因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佛祖為正人心,三百年前在靈山發下宏誓,若凡人能堅持十世行善,則立地成佛。若是再讓他行善死上一次,那便要成佛,佛祖神通廣大,必然可以窺透其中秘奧,到那時豈不漏了陷」。

  牛頭馬面聽了也不禁呆住了,怔怔地道:「這......這可如何是好?這該死的無賴傢夥,我們不忍讓他摔個稀巴爛,一時好心提前收了他的魂魄,哪兒知道生死簿突然又改了?這可如何是好?」

  忽然,牛頭狐疑地轉了轉眼珠道:「不對呀大人,讓他借屍還陽時,為了償盡這三年陽壽,我們可買通了孟婆沒讓他喝湯啊,說起來他無論死上多少次,也應該只算一世呀,怎麼變成九世了?」

  崔判官歎氣道:「系統漏洞......」。

  牛頭馬面呆了半晌才一齊悲痛欲絕地道:「我恨畢爾蓋瓦!」

  崔判官在大殿裡團團亂轉,過了半晌忽然眉頭一皺,賊兮兮地四下看了看,招手將牛頭馬面喚到面前撚著鼠鬚陰笑道:「咳咳咳,既然輪迴殿張判官那裡的電腦漏洞可以令鬼魂穿越時空,我倒是想出了一個辦法,要是想個辦法安排他到古代去借屍還陽,嘿嘿嘿......」。

  牛頭眨了眨眼,奇怪地道:「那又如何?萬一那混蛋修個橋呀,補個路呀,一不小心磕在小石頭子上又死了,還不是滿了十世善人之約?」

  「嘿嘿嘿......」崔判官努力地發出一陣陰險的笑容:「佛祖發下十世善人可以成佛的宏願是在三百年前,如果有人投胎到三百年前,就算他死掉一百次,也不會被列入十世成佛的條件,哈哈哈......」

  牛頭馬面聽了一齊撫掌大奸笑:「太好了,大人不愧是人老成精,呃......是老成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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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04:40

第二章 偷渡時空

  鄭少鵬被帶到了崔判官面前,崔判官捻著鬍鬚,擺出一副和靄的笑臉,說道:「鄭少鵬,雖然我們把你提前拘來三年,可是讓你附身的人非富即貴,也算對得起你了,奈何你卻猶嫌不足,一年之內居然回魂八次,也罷,你們現代人不是最喜歡穿越時空去古代麼?本判官既然有錯在先,便送你穿越時空去一趟古代,你看如何?」

  「去古代?」鄭少鵬禁不住一陣激動:「我只有兩年可活了,去古代旅遊一番也好,不過即然只有兩年好活,可沒機會征戰殺場、享受做大英雄的滋味了,嗯......得好好享受一番,兩年呀......做紂王?隋煬帝?都挺有艷福的呀,妞在精而不在多,不如做崇禎好了,那時可有秦淮八艷、紅娘子、陳圓圓哪。」

  崔判官捻著鬍鬚微闔雙目,搖頭晃腦地道:「鄭少鵬,這一世我要讓你轉世到古代去,總該給你找戶合適的人家,我來問你,你可懂得醫術?諸如開顱解剖、研製西藥一類的謀生手段?」

  鄭少鵬只想著享受幾年,一聽他的話,莫非還指望我自已創業,當個神醫不成?於是笑道:「不會,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讓我去藥房自已買點藥,我還是辦得到的,至於那些藥物的成份,誰閒著沒事記那個呀?

  再說那些學名我也記不住呀,至於開顱解剖,你可別逗了。華佗世之神醫,只因說了句要為曹操開顱,便被砍了腦袋,我就算會也不敢跑到古代去賣弄呀,那時候的人太沒知識,一代神醫他們都信不過,我要是去賣弄,不被人當成邪魔外道活活打死才怪。」。

  崔判官聽了臉色一僵,他壓了壓心火,又裝著和顏悅色地道:「懸壺濟世,做杏林國手,雖是風光,不過......不會便不會罷,我來問你,會配製火藥、研製現代兵器麼?斬將奪旗、建功立業,亦是人生樂事呀」。

  鄭少鵬歎道:「火藥麼......我記得好像要用硝石、硫黃,還有一樣不記得了,不會是木炭吧?至於比例更記不住了,諾貝爾是炸藥專家,研究它都被炸得缺胳膊少腿兒,讓我這半吊子去研究這個,那不是老壽星上吊,嫌活得太長了麼?

  至於現代兵器......你先打發我去兵工廠學習三年五年吧,另外古代的鐵也不合格呀,真搗鼓出來還不炸膛啊?你先打發我去學幾年怎麼採礦、怎麼煉鋼、怎麼鍛壓,怎麼造機床好了,估計技工水平不行,怎麼也得混個工程師水平,另外現代工業水平,這些工序哪一道也不是小作坊能辦得成的呀,到了古代整個社會生產力、科技力量跟不上,空有屠龍之技,而世間無龍,那不扯淡麼?」

  牛頭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道:「真是沒用,那麼來點簡單的,釀酒會麼?制玻璃會麼?神醫、英雄你是當不上了,當個大富商也不錯」。

  鄭少鵬道:「釀酒......不會,不過我會喝,我覺得紅星二鍋頭比茅台好喝,而且不上頭......你瞪什麼瞪,你去打聽打聽,有幾個人會釀酒的,誰不是幹那一行的,還懂那玩意兒?至於玻璃......我只知道是用沙子煉出來的,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嗨,瞅啥呀,就算玻璃廠的職工也只懂一道工序吧?不過我倒是知道有種玻璃叫玻璃鋼,有種玻璃叫糖化玻璃,電影拍特技用的,你可能不知道,嗯......不知道這些創意提供給那些造琉璃瓦的工匠,他們能不能發明出來。」

  馬面的一張驢臉拉得老長,額頭的青筋都繃了起來,他強忍怒氣道:「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你說你幹啥行?你就這張嘴......這張嘴......,對了,投個官宦世家怎麼樣?起碼現代社會的制度你瞭解不少吧,隨便拿出一點來,在古代都是極大的創新和進步,做個治世能臣也不錯」。

  鄭少鵬撇了撇嘴,說道:「馬面兄,你不會是想常常見到我,所以才給我出這個主意吧?」

  馬面怔怔地道:「怎麼了?」

  鄭少鵬道:「古代的變法我記的不多,不過記得有個叫商鞅,挺受主子支持的,這小子也沒做什麼大的變革,也就是鼓勵一下耕織,廢除一下貴族世襲特權,按軍功大小授勳啥的,結果就遭到了整個統治階級的強烈反對,把他給五馬分屍了。

  宋朝那個王安石更遜,不就是在原來制度上略求改進麼?要求促進商業發展、提高軍隊戰鬥力,改進一下科舉制度,就這麼小小不言的改動,結果他堂堂一個宰相,加上背後撐腰的皇上,還是擺不平,他在上面高喊改革,下邊地方官根本不聽他的,換了一撥又一撥還是不行,結果弄得兩度罷相,活活窩囊死了。

  你說這些思想只是稍稍站在歷史高度上的大政治家都不好使,我一個對古代制度、對統治階層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去瞎說些什麼現代制度,且不說符不符合那時生產力發展的需要,恐怕這麼超前的意識我去一說,就連商鞅、王安石那樣的改革派都得變成保守派,五馬分屍的就變成我了。唉,純屬清談,清談不但誤國,而且誤已呀。」。

  崔判官看著這個滔滔不絕的廢物兩眼發直,半晌才無奈地道:「那......你至少知道歷史走向呀,誰得勢誰失勢,這總該知道一些吧?去攀上一棵大樹,也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了」。

  鄭少鵬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知道那點歷史算啥呀,我倒是知道秦始皇肯定得天下,可你啥能耐沒有,就衝著你說他能得天下,你一定忠心於他,人家就養活你呀?

  我知道唐朝有個李世民,底下有個李靖魏征,至於程咬金,不知道是歷史上真有還是小說裡編的,宋朝知道有寇准,後來才知道人家不是窮老西兒,家裡挺富的,忠臣是忠臣,不過挺腐敗的,歷史局限性嘛。

  更可怕的是,照著史書或者故事書上描寫的他們的個性和為人去投靠他們,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上一世是歌星,客串演了一部歷史電視劇,聽請來的歷史學家講,歷史上有名的大奸臣嚴嵩,做首輔十多年,臨了抄家抄出來的財產還沒有在他之前只做了六年首輔的大清官徐階四分之一多,倆人當官前可是一樣的起跑線吶。

  嚴嵩的老婆管教兒子挺嚴的,嚴世藩也不是小說裡說的那種高衙內型人物,老嚴對付政治敵手,打垮了就得,可是徐階高拱那幾位首輔都是往死裡整,只不過那些人是善終的,寫史的人就不敢不給留幾分面子,誰叫嚴嵩是被殺頭的呢?唉,史書害死人吶。」

  崔判官渾身發抖,眼睛裡都快噴出火來了,過了半天才哆哩哆嗦地問道:「那......那我送你去宋末或元末如何?找本九陽神功、或者獨孤九劍什麼的,當一代大俠」。

  鄭少鵬滿臉無辜地歎道:「看書時不求甚解,老金又沒有在書裡畫個地圖,偌大的崑崙山我上哪兒找去?只記得張無忌叫人家追著跑,然後掉下懸崖發現了九陽真經,我總不能扛捆繩子一座懸崖一座懸崖去找吧?我看我不是繩子磨斷了摔死,就是被長蟲野獸咬死。就算真找到了,你以為那是連環畫啊?最高級別的武學秘笈,就像大學課程似的,肯定不會從基本知識開始介紹,我看得懂嗎?走火入魔不死也瘋。」

  他振振有辭、唾沫橫飛地道:「再說我算老幾呀,風清揚倒是好找,他肯教我功夫麼?這老傢伙在山裡貓了幾十年都不收徒弟,臨老收了個令狐沖,你真當他那麼偉大呀?誰不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吶,好歹那是他華山派的弟子,就這還考察了很久呢,我不和武林中人打交通還罷了,不然風清揚不收我,沒準被田伯光拐去做淫賊了」。

  牛頭的牛鼻子都氣歪了,他咬牙切齒地道:「你簡直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廢物,無恥之極,真丟現代人的臉!」

  鄭少鵬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洋洋得意地道:「本來就是麼,滿清再強大,進了中原還是被人數佔絕對多數的漢人同化了。區區一個人跑到古代去,還妄想改變這個世界?老老實實被古代同化吧。現代人了不起麼?現代社會學科分得那麼細,社會分工弄得那麼清楚,一個人就像坐井觀天,除了自已那一塊兒,什麼都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去了古代用得上嗎?至於現代思想,到了那裡根本就是惹禍的禍根,有還不如沒有。」。

  崔判官也被他氣得發暈,無可奈何地轉頭對牛頭人問道:「古代有什麼人是可以什麼都不用做,混吃等死的?」

  牛頭昂然答道:「王候!當皇帝的還要操心國事,當個王候最好了,什麼都不用管,想管反而會出事,反正是皇親國戚,混吃等死就行了,根本就是造糞的機器、社會的蠹蟲,最適合他了」。

  鄭少鵬聽了想了想:「嗯,王爺也不錯,沒事的時候領著幾個狗奴才,調戲一下良家婦女,做昏君嘛......好是好,不過一罵就給人罵幾千年,做王爺挺好」

  崔判官苦笑一下,他現在只想把這位大爺趕快請走,不過想想作弊送他去一次古代也不容易,如果他不安安生生呆足兩年又死掉了,總這麼作弊也挺麻煩,於是面容一整道:「好,就送他去轉世附身做個王候,不過這兩年你可要好好當你的王爺,不要再給我找麻煩了,否則的話。。。。。。哼!本官再見到你馬上把你踢回古代,做個比王爺更大的官兒」。

  鄭少鵬聽了滿臉燦爛地問道:「你要讓我去做皇上嗎?」

  崔判官拉著臉道:「時辰不到,你敢再死回來,我就請你去做九千歲!」

  鄭少鵬聽了打個冷戰,急忙道:「不要,不要,做王爺挺好的,本人。。。。。。呃,本王知足了,哎,我還沒說完呢,二位仁兄這是幹什麼?」

  牛頭馬面不理他,揪著他飄然飛出幽冥大殿,飛也似地穿過奈何橋,投向茫茫雲海之中。

  **********************************************************************

  六道輪迴,是一個三層樓高的圓形巨輪,正在緩緩轉動著。巨輪外緣刻著「轉輪聖王」四個金色大字,輪上是「三世佛」的金身塑像,這位佛爺面目醜怪,蓬頭獠牙,腳踏鰲頭,口銜輪沿,雙臂環抱巨輪,呲牙咧嘴的似乎表示以他的神力也不能扭轉人生之「業力」。

  巨輪中間射出六道毫光,直射輪外,將巨輪分為六份。分別便是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

  堡壘果然最易從內部攻破,牛頭馬面尋個由頭將看守的鬼差騙了出去,立即奔赴人道前,細細看了一下,將大輪中間第二層時間輪慢慢回撥,這法輪端的奇妙,時間輪撥動,第三層的身份輪便也隨之出現當時社會的諸種身份,牛頭鬼差將第三層法輪撥到王侯的位置上。

  前八次作弊都是牛頭馬面帶著他親自去人間尋找合適的附身者,這一次卻是通過六道輪迴法輪來轉世,這法輪就是決定人一生禍福命運的佛門至寶?

  鄭少鵬頗覺新奇,忍不住跑上前看了一下,一見果然定在王侯的位置上,不禁大喜。

  不料他是靈體,牛頭馬面也是靈體,他急不可耐地向前一跑,碰在牛頭的胳膊肘兒上,時間輪微微移動了一下,三人卻都沒有注意。

  只聽「喀」地一聲,轉世法輪定住,輪中射出的六道毫光頓然金茫大作,漸漸凝成一束,光束旋轉著照射在鄭少鵬身上,他的身子被無數縷光線穿過,幾至透明。緊接著,他的雙腳已離地而起,整個身影攸然縮小,投到那束金光當中轉瞬不見。

  金光停滯了片刻,又散成六束毫茫,法輪重新緩緩轉動起來,牛頭馬面撫掌大笑,笑罷牛頭忽然遲疑片刻,一雙牛眼瞄著馬面道:「啊~~~,賢弟」。

  「何事啊,年兄?」

  「馬賢弟有沒有記住他剛剛投到何人身上了?」

  「這個......,年兄沒有記下麼?」

  「啊......好像我們又犯了錯誤......這次是跨越時空,我們不能親自送他去,如果他不想死,他附身的那人又因為早已死了,在陰間銷了戶頭,我們到時去何處拘他的魂魄?」

  馬面縮了縮脖子:「這個......嗯......現在陰間也有人口普查嘛,好像百歲以上的老壽量,陰司會造冊登記予以監督,應該不會出現彭祖那種漏網之魚了」。

  「那就是說......」

  「咦?說什麼了?空口無憑嘛,誰說是我們送他穿越的?嘿嘿嘿,該當兩年喪命的人,真要活過百歲,到那時人事更迭,誰還查得出是哪個做的?分明這小子也是時光偷渡一族嘛」。

  「對對對,死道友,莫死貧道,關我們屁事,哈哈哈......馬賢弟,昨日為兄弄到一罈好酒,我請你去品嚐品嚐......」

  牛頭馬面說著,勾肩搭背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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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05:44

第三章 死而復活

  好冷,鄭少鵬幽幽醒來。這次逆時空轉世,他前世的記憶變得更淺了,一年來八次轉世的記憶和以前的經歷混雜在一起,使他已經分不清哪些是自已前世經歷的,哪些是轉世後經歷的,所有的記憶都像飄在天上的雲彩,若隱若現,不可觸及,恍若一場荒誕的夢。

  牛頭馬面跟送瘟神似的急急將我弄了來,也不知這是什麼時代,不過他們既然說要把我附在王侯身上,那麼自已附身的人應該是一位王侯了。

  可是這裡是哪兒呀?這麼黑、這麼冷,鄭少鵬虛弱地伸手摸了摸,身上蓋了薄薄一層被子,想來應該是冬季,空氣都透著一股陰冷。

  鄭少鵬正想弄明白自已的所在,忽地聽到「梆梆梆」三聲清脆的竹梆子響,接著有人高聲喊道:「有客到......,哎呦,楊老太爺,您老人家怎麼也來啦,楊秀才是您的後生晚輩,可當不起呀」。

  鄭少鵬定了定神:「楊老太爺?這是什麼稱呼?旁邊吵得這麼熱鬧,我卻兩眼一摸黑,天吶......我......我......我不會轉世到某個瞎子王爺身上了吧?」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咳嗽了幾聲,說道:「嗨,六弟這一房算是完了,我能不過來看看麼?凌兒是咱楊家難得的人物啊,我那兄弟五十四歲上才有了這麼個獨要苗苗,這才17歲,就成了咱宣府一帶最年輕的秀才,本來還指著他為我們楊家光宗耀祖呢,可惜......唉!」。

  隱隱約約的,還有女子嚶嚶的哭聲,鄭少鵬有點兒懵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雖說從沒來過古代,可是聽這口氣,可也不像是王侯世家呀。

  眼前一團漆黑,他著急地想站起來,可是剛剛附上的身子正在復甦之中,凍僵的手腳血液剛剛開始運行,一時半晌還沒有力氣撐起身子,好在他已有過多次經驗,每次鵲占鳩巢轉世重生開始支配身體時都是這樣,所以也就耐心地躺在那兒積蓄著力氣。

  那個大嗓門又喊道:「老太爺,您請這邊坐著,各位親友見禮啦!」

  霎時間,方纔還算安靜的房子裡山崩海嘯一般,把鄭少鵬嚇得一激靈,方才屋裡靜悄悄的,好像也就三兩個人,這時男男女女的一陣鬼哭狼嚎傳了出來,鄭少鵬才曉得原來房子裡有這麼多人,前幾次轉世也有正趕上人家家裡人正哭著的時候,可是從來沒有黑到伸手不見五指呀,鄭少鵬動了動眼睛,雖然什麼也看不見,可是直覺地感到眼睛不會有什麼毛病,心下稍稍得安。

  只聽那些人亂七八糟地哭喊著什麼『大兄弟你年輕輕的去得好早哇』『凌兄弟你咋就死了啊』,也不知道是哪些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

  鄭少鵬聽得直想笑,真哭假哭見得也不是一撥兩撥了,不過現代那時還算收斂點兒,現在聽他們說哭就哭,簡直跟唱戲一樣,倒也真是好笑。

  大嗓門又喊道:「客人禮畢,親人還禮哪!」,隨著這一聲喊,亂哄哄的哭聲戛然而止,靜得好像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出來,真猜不出怎麼齊刷刷的這麼訓練有素。

  然後只聽一個淒淒的女聲輕輕說:「未亡人楊韓氏謝過老太爺,謝過各位親朋好友」。

  未亡人?鄭少鵬腦門兒一緊,想必這些人哭的就是自已了,這倒好,連老婆都已經給我娶好了。可是......為什麼一團漆黑?弔唁也沒有黑燈瞎火的道理呀。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趕緊伸手四下摸索著。

  剛剛能夠動彈的手腳還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不過手指一摸到周圍的東西,他的心裡已經有些明白了,原來他已被放在了棺材裡。老天,這一會兒還不被活埋了?鄭少鵬這才著急起來,可他現在週身無力,卻也無可奈何。

  緊跟著只聽大嗓門又道:「各位至親好友靈前致哀,再送一程哪!」話音剛落鬼哭狼嚎的聲音又復響起,這回聲音更近了,想必是那些人都圍到靈前來哭靈了。

  鄭少鵬趁此機會艱難地舉起手來敲了敲棺材,可惜手腳還有些僵硬,輕輕敲了兩下就感到痛得要命,那點微弱的聲音哪壓得過那些正比著誰哭得賣力的人,他只好無奈地停下手來。

  這時大嗓門又喊道:「本家再次道謝,諸位親朋節哀順變,話到禮到心意到,禮畢!」好像一位最高明的指揮家,他話音兒一落,哭聲立即又戛然而止。

  只聽外邊又是一陣嘈雜,然後那個蒼老的聲音道:「楊韓氏,你的公婆去的早,如今凌兒也去泉下陪伴他們去了,剩下你孤零零一個人,可有什麼打算?」

  只聽一個低低的女孩兒聲音道:「叔叔,幼娘入了楊家的門,就是楊家的媳婦兒,夫君這一病,雖然家中已一貧如洗,尚幸還有四畝田地,幼娘謹守門戶,縱然苦些,也能渡日」。

  楊老太爺乾咳了兩聲道:「幼娘啊,你年紀尚小,獨立支撐這個門戶不易,你現在是我們楊家的人了,咱楊家在本地也算是個大族,總不成讓你一個人辛苦渡日,叫旁人取笑咱們。

  我跟族裡幾個老人商議,想把你這四畝山田交給你泉兒耕種,由泉兒家負責你的一日三餐,你一個婦道人家,說起來算是他的弟婦,田地給他耕種,你也求個衣食地憂,也還說得過去,你看可好?」

  得,又是一副爭奪遺產的畫面,鄭少鵬鬱悶地想:「還一個個都說得冠冕堂皇,怎麼這種事古今都有呀?只是剛剛來弔唁就撕破臉皮,這位叔叔也未免太急不可耐了」。

  外邊靜了一會兒,才聽幼娘道:「叔叔一番好意,幼娘心領了,幼娘命薄,夫君去得早,也不曾留下一點香火,但幼娘雖是平常人家女兒,也是幼讀《女訓》,知道為人妻子、從一而終的道理。

  奴家生是楊家的人、死是楊家的鬼,現在家裡雖只餘奴家一人,這一門便不算絕了,楊泉大伯和夫君總不是一母同胞,就算和叔叔您,都是早已分家另過了,將公婆傳下的田產交付與他,不妥當吧?」

  這女子一番話柔中有剛,既點了他不要以為自已年輕守不得寡,一個人撐不下去會將祖產變賣,又暗指他為自已兒子打算,這是上門搶奪堂兄弟家的產業。

  楊老太爺被她說破心事,老臉一紅,頓時有些掛不住了。他膝下有四個兒子,唯獨這個三兒子楊泉不務正業、吃喝嫖賭,將分給他的田產揮霍一空。

  老頭兒雖然恨他不爭氣,還是不忍眼見親生兒子窮困潦倒,所以才涎著臉上門提出這非份請求,只盼兒子得了這田地,能從此洗衣革面、重新做人,想不到這女娃兒年紀雖小,倒是自有主意,竟然一口回絕了。

  他不知道的是,兒子求他出面向楊韓氏提出這個要求,其實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楊泉吃喝嫖賭,四鄉皆知,又把家產揮霍一空,自從前年韃子來村裡劫掠,把他的媳婦兒殺死以後,到現在也再說不上個媳婦兒,四十出頭的人了,還是光棍一根。

  他的堂弟楊凌,也就是鄭少鵬附身的這個秀才,今年剛娶的這個楊韓氏,本名叫做韓幼娘,是遠近聞名的漂亮女子,人說深山育俊鳥,柴屋出佳麗,真是一點不假。

  楊凌抱病操辦婚事,想借成親沖喜,結果連媳婦兒的蓋頭都沒來得及揭,就病情加重、臥床不起。楊泉借口探看兄弟,多次上門來勾勾搭搭,結果都被韓幼娘趕了出去。

  要不是這位弟媳婦是獵人王的女兒,有一身的好武藝,他用強的心都有了。

  以他想來,奪了她的田地,控制了她的生活來路,假以時日要得了她這個才十五歲的苦命小寡婦的身心,便也不難了。

  楊泉正站在一旁,貪婪地盯視著穿了一身孝服、逾發顯得嬌媚動人的弟媳婦兒,一聽她這話竟將父親噎了回去,無賴脾氣頓時發作,忍不住跳出來道:「韓幼娘,你年紀輕輕,靠什麼維持這個家?我爹這也是一番好意,莫要你到時過不下去,做出有辱我楊家門風的事兒來」。

  韓幼娘年紀雖幼,卻極是剛烈,聞言拂袖而立,蛾眉倒豎,冷冽冽地道:「奴家知書答禮、守志終身。自入楊家門來,每日衣不解帶侍奉夫君,哪有半點有失婦德的地方?楊氏族大,縱有三兩不肖子孫,也斷斷不會出自我家!」

  楊泉聽她諷刺自已,不禁惱羞怒,破口大罵道:「你這小賤人,凌弟是我楊家唯一考中秀才的人,楊家光宗耀祖,全指著凌弟呢,要不是你八字硬剋死了他,他年輕輕的、身子一向硬朗,怎麼會說死就死了?」

  說女人剋死丈夫,那還真是既無法辯白、又無法承當的罪名,韓幼娘性子剛烈,被這無賴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一激,氣得渾身發抖。移目望去,丈夫這一門本來就人丁單薄,在場的都是叔叔家的直系親人,這些人一個個都是副陰陽怪氣的表情,那冷漠可憎的眼神像一根根針扎進她的心裡。

  委曲、悲傷、憤怒一一湧上心頭:嫁了個丈夫,從見到他的第一面,就是躺在床上等死的模樣,雖然談不上什麼感情,可是從一而終的理念使她嫁衣未曾脫下,便忙著請醫生、抓藥、變賣家產為丈夫治病,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自已如此不幸,年紀輕輕就要終生守寡,想不到夫君屍骨未寒,他的族人就來謀奪家產,還把這樣的污名栽到自已頭上,自已勢單力薄,今後要如何在這個大家族中活下去?

  一時悲從中來,韓幼娘忍不住俏目含淚道:「好!好!好!錢玉蓮投江全節,留名萬古,我韓幼娘又何惜此身,這便隨了夫君去罷,也免得受你這小人之氣。」

  小姑娘說罷擰轉身,就要一頭碰死在丈夫棺上。楊老太爺唬了一跳,這韓幼娘的父親一身好武藝,十里八鄉莫不知聞,今日人家夫婿剛死,自已上門逼奪家財原本就理屈,若是逼得她碰棺而死,這事兒傳出去,不但鄉鄰們要非議,她的父親又豈肯甘休?

  他慌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喊道:「快,快攔住她!」

  可是韓幼娘身手俐落,又是聲落即動,眾人相攔已來不及了,她已衝到棺材前,覷準了棺材的一角就要一頭碰下去。

  便在這時,她驀地自已停下了腳步,瞪大了眼睛駭然看著棺材。這口薄棺尚未釘棺蓋,以便供人弔唁,現在那棺蓋竟然向旁邊移動了一下,然後四根只蒼白的手指伸出來搭住了棺材板。

  韓幼娘見了這奇詭的事情也不禁駭得向後一退,眾人見了她的舉動都向棺材上看去,登時有兩個大媽怪叫一聲:「炸屍啦!」,一轉身便拔腿逃了出去。

  那些男人雖然沒有逃跑,可是也都戰戰兢兢圍攏成一團。韓幼娘膽子大些,想想裡邊到底是自已的夫君,就算是他炸了屍應該也不會傷害自已,莫非他見自已受人欺侮,所以才從陰間還陽?

  她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小心地移步向前,一把推開了棺蓋,只見丈夫跪坐在棺槨之中,正呼呼地喘著氣,因為天寒,他噴出的氣息也帶著陣陣白霧,韓幼娘見了不禁心頭狂喜:「死人哪能噴出熱的鼻息?天可憐見,他。。。。。他竟然活了」。

  鄭少鵬費盡了力氣,好不容易推開棺蓋一角,正跪在裡邊呼呼喘氣,忽地眼前大亮,刺得他眼睛瞇了起來,好半晌才適應了些,他抬頭看著這個被人欺侮上門來的可憐寡婦,實在無法把她同一個已嫁作人婦的女人聯想起來,這分明就是一個尚未長成的女孩兒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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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06:16

第四章  家徒四壁

  一身粗糙的白麻布的孝服,頭上繫了白絹,鵝蛋臉兒兒十分清秀,眼睛紅紅的,眼睫毛仍然濕濕的,小鼻頭也凍得通紅,她正怯生生地看著他。

  鄭少鵬怔怔地看著她,楊韓氏?也太小了吧?應該上初一了還是初二?雖然對於死而復生和迅速融入新的生活他已經驗多多,不過乍一看到新身份的妻子居然如此『年輕』,他的心裡還是怪異之極。

  極度虛弱的身體支撐著跪坐了了這麼一會兒已經又開始搖搖欲倒了,再次暈迷之前他勉強笑了笑,對她道:「不要害怕,我還沒有死」。

  韓幼娘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霎不霎地緊緊盯著他,淚水漸漸朦朧了她的眼睛,好半晌,她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聲哭,哭得鄭少鵬一股冷嗖嗖的寒意從尾椎一直透到後腦勺,這要多少心酸和委曲,才能哭得這麼撕心裂腑呀。

  韓幼娘哀哀地哭著,雙手緊緊抓著棺木,生怕一放手就會萎頓到地上去。平時只是無怨無悔地照顧他,以盡夫妻之道罷了,剛剛嫁過來,兩個人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其實兩人間還談不上深厚的感情。

  但是現在她才知道,他對自已來說意味著什麼,有多麼重要。哪怕他只有一口氣在,都是自已的男人,有他在,這個家才不算完,才算有個頂樑柱。

  鄭少鵬被她哭得一陣心酸,剛想安慰安慰她,說幾句『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一類的場面話,可惜身子不爭氣,嘴巴象粘魚似的張了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反而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靈堂上又是一陣大亂,清醒過來的韓幼娘又哭又叫地把他拖出了棺材。楊老太爺聽說過有些人假死復生的事,倒也沒有太過大驚小怪。見到楊凌復活,他雖然心裡有些尷尬,倒底是高興多一些。

  畢竟楊凌是這雞鳴驛堡唯一有功名在身的人物,族裡有這麼一個人,也是件榮耀的事,怎麼說那也是自已楊氏一門的血脈。

  先前被兒子說動,跑來搶奪財產,固然是為了兒子打算,但是在他私心裡倒有一半是擔心這小寡婦守不住,過上幾年帶了楊家的田產改嫁,現在堂侄活過來了,去了這門擔心,也就把那心思收了。

  他十分尷尬地叫人幫著把侄子抬上了床,又著人去找大夫,忙活了大半天,這才在兒孫們的攙扶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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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碗粟米粥,一碟羅卜鹹菜,就是九世大善人鄭少德轉世為楊凌後和妻子吃的第一頓飯。一盞油燈似熄不熄地在灶台上搖晃著,屋子裡瀰漫著一股煙火味兒。

  轉世的前八次,不是豪富世家就是大權大貴,乍一吃到這樣的飯菜,儘管飢腸轆轆,鄭少鵬,如今身份是大明弘治17年的宣府秀才楊凌也是勉強吃了個七成飽就再也難以下嚥了。

  韓幼娘卻吃得很是香甜,粗茶淡飯雖然太過艱苦,可是看到丈夫不但又活了過來,而且竟然能自已下地吃飯,她小小的心裡只有歡喜和滿足。

  看看家徒四壁的房子,楊凌不由暗暗一歎,看著這個根本就是個小女孩兒的韓幼娘十分香甜地將一碗粟米粥喝得精光,還用小舌頭把碗沿都舔了個乾淨,楊凌心中不禁一陣酸楚:「該死的鬼判看來是把自已耍了,早知如此,不如當初好好享受一下當億萬富豪的日子,雖然歲數大了點兒。。。。。。,如今怎麼辦?真的去做一萬歲再減去一千歲?那還不如就這麼混上兩年了,至少。。。。。。這個媳婦兒雖然年紀小點兒,卻實在耐看。」

  他心裡盤算著,見韓幼娘摞下了碗,便將自已喝剩下的半碗粟米粥推了過去,溫聲說:「還沒吃飽吧?來,把這些也喝了吧」。

  韓幼娘這時才大膽地看了一眼自已的男人,他的模樣還是十分憔悴,可是精神頭兒已經好了許多,一雙眼睛也有了神彩,見他好看的眼睛溫柔地盯著自已,韓幼娘不禁有些羞赧,她垂下了眼簾,輕輕地說:「相公,你病體初癒,應該多吃些東西才是」。

  楊凌想了想,才在腦海中搜索出應該叫她娘子,不過這種古人的稱呼他叫起來實在是非常彆扭,好在原來的楊凌自從病倒後,整日昏昏沉沉,就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也不曾開口喚過她娘子,於是喚著她的乳名道:「幼娘,我身體剛好,所以才吃不下太多東西,你若不吃也就浪費了」。

  韓幼娘想了想,向他靦腆地笑了笑,接過碗來低聲道:「多謝相公」。

  楊凌細細打量她,這女孩兒已經脫下了孝服,換過了一身青布衣衫,她臉蛋兒看來還顯得稚嫩,可能是常年習武的原因,身材倒發育得有幾分大姑娘的模樣了,容貌俊俏,皮膚微微有些黑,但是濃濃的眉毛,挺俏的鼻子,豐潤的嘴唇,烏溜溜的大眼睛,顯得十分可愛。

  發覺丈夫在看著她,韓幼娘還以為自已的吃相有什麼不文雅的地方,不禁有些害羞地偏過了身子。自成親以來,這還是她和丈夫頭一次坐在一塊兒吃飯,雖說做夫妻已經有大半年了,在她的印象中,自已的丈夫在心裡的印象仍然是一片空白,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宣府最年輕的秀才,是雞鳴驛堡唯一有功名的男人外,竟然一無所知。

  這套房子中間是飯堂,一進門就是灶台,右邊一進是臥室,裡邊隱隱的還有股子藥味兒。左邊本來是楊凌父母的住處,老人去世後就閒置下來,用來堆放一些雜物。

  飯堂也是客廳,同時也是楊凌的靈堂,韓幼娘生怕他病體太虛,堅持不肯讓他動手,扶他去炕頭上坐了,就自去把別人送來的輓聯、燒紙、金銀錁簍等等堆到了門後,把靈堂拆了,倒也忙出了一身細汗。

  看著韓幼娘麻利地收拾著屋子,楊凌不禁暗暗歎息,都說現代的女孩兒接觸的東西多,吃的東西好,所以早熟,早熟什麼呀?早熟的不過是她們的身體和慾望,看看韓幼娘,這才是心智成熟。

  十五歲的女孩兒,剛剛過門兒就要服侍一個臥床不起的病人,就這麼一貧如洗的家,可真是難為了她,也不知這大半年怎麼熬過來的。看著她的美麗和乖巧,楊凌不覺有些心動,這女孩兒淳樸清純的模樣,讓他心中產生了一種憐憫和愛惜的感情,想想自已頂多再活兩年,他還真的不捨得糟蹋了人家。

  韓幼娘收拾罷了一扭頭,見他坐在炕上打量著自已,不禁臉上一熱,這半年多來,日日只盼著自已的男人醒來,如今他真的醒過來了,被他這麼看著,她卻感到渾身的不自在。

  她有些不好意思,羞羞答答地走進屋來把油燈挑亮了些,見他的目光還追著打量自已,臉蛋兒不禁越來越熱,卻不知道該如何跟他搭話兒,她在屋子裡又磨實了一陣兒,紅著臉湊過來拉過薄被替他橫搭在腿上,結結巴巴地道:「相公,你剛剛復甦,多休息陣兒吧,我......我去隔壁李大娘家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說完逃也似地出了屋子。

  楊凌微微一笑,心頭湧起一陣暖意。他不知道自已原來是患了什麼病,不過自從附身以來,除了因為長期臥床,加上營養不良,變得四肢無力、心浮氣促之外倒是沒有什麼大礙。

  見韓幼娘跑了出去,他便掀開被子走下地來,正好趁機起來熟悉一下。這一看他的心也不禁涼了一半,到處都空空的,還真個是家徒四壁,實在可憐。

  走到對面房中,從韓幼娘口中,他已知道這間是原來楊凌雙親的住所,現在空著,放了一些雜物,他走到門邊,提了提糧口袋,裡面只剩了不到一碗碎粟米,難怪她晚上只熬了兩碗粥,喝自已那半碗剩粥喝得還那麼香,也不知多少天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楊凌鼻子有點兒發酸。

  這樣的日子怕是活著都成問題,這大冬天的可怎麼過呀?我說混吃等死,可沒說要活活餓死呀。他在心中把判官小鬼挨個兒咒罵了一句。

  房間不大,屋裡又沒什麼東西,幾下就逛遍了,他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山村的夜晚黑朦朧的,各家點的那盞小油燈光不及遠,根本不像現在的農村,處處明亮。看了看天上被烏雲掩住的那輪上弦月,他只覺得寒氣澈骨,四野靜寂,也不知道韓幼娘去了哪裡,他正想返回房中,忽然聽到不遠處吱呀一聲,然後有狗汪汪地叫了起來。

  側耳聽去,只聽不遠處一個老年女子聲音道:「幼娘呀,夜黑呀,走路看著點兒」。

  然後幼娘那脆生生的聲音道:「哎,謝謝李大娘,這糧食等來年我家地裡有了收成一準兒還您」。

  楊凌悄悄走到矮牆邊,牆下堆著掃過來的積雪,他扶著矮牆向那邊看去,只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婆一手舉著油燈,一手半推著門,幼娘想必已出了院門兒。

  只見那老太婆搖頭歎息了一聲,掩門時聽到屋子裡一個老頭子的聲音道:「老伴兒啊,秋上韃子來過,咱家的餘糧也不多了」。

  老太婆一邊關著門一邊嘟噥道:「唉,我知道,可幼娘這孩子可憐啊,能幫襯就幫一把唄。再說凌兒那孩子是有功名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將來......」。

  隨著房門掩上,下邊的話就聽不清了。楊凌聽到自家院門兒一響,有個嬌小的身影兒走了進來,不禁向前迎了兩步。

  韓幼娘瞧見院中走來一個人影兒,不由大吃一驚,還道又是楊泉那個無賴上門調戲,她一手提著小半口袋糧食,一手順手從院門後摸出一根棍子,低聲叱道:「給我滾出去,否則......否則我要喊我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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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06:39

第五章 相濡以沫


  楊凌只向前踏了兩步,就聽呼地一聲,一根兩指粗的木棍已點在胸口,倒把他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別......」,他的喉嚨有些發哽,吞了口唾沫才緩聲道:「幼娘,是我,我是楊凌」。

  「哎呀!」棍子噹啷一聲掉在地上,韓幼娘急忙搶上兩步,一把扶住了他,焦急地道:「相公,你病體初癒,怎麼出來了?天冷著吶,你要是再有點兒什麼事,你讓我......讓我怎麼辦才好?」

  楊凌道:「不妨事的,我已經好多了。就是不常活動,身子有點兒虛」,他伸手要去幫韓幼娘提糧口袋,韓幼娘哪捨得他再幹活,連忙扶著他往回走,說道:「相公,你快回去躺下,夜裡太冷,趕明兒晌午天氣暖了,我扶你出來曬曬日頭」。

  楊凌無奈,只好任她扶著往回走,進了房門才忍不住道:「幼娘,為了給我治病,咱家的錢都花光了吧?我看家裡也沒什麼東西了」。

  韓幼娘將糧口袋放在灶台上,扶著他向裡屋走,她低低地嗯了一聲,輕輕說:「秋上韃子來了,我只顧背著你逃上山去,家裡的存糧......都被韃子搶走了,所以。。。。。。只好把傢俱物什兒典當了些」。

  她扶著楊凌在炕頭坐下,一邊幫他脫著鞋,一邊抬起頭向他展顏一笑,說道:「相公不要擔心,等來年咱家地裡有了收成,日子就會好些,你是秀才,這些雜事不用擔心,待身子好些,只管安心讀書吧,明年可就是三年一次的鄉試了」。

  楊凌見她說到自已身份時,滿眼崇慕和自豪,不禁心中苦笑,自已現在這副模樣,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不過靠著寫那些狗屁不通的八股文章熬了個秀才的出身,在她眼中竟然成了真正的男子漢。這要擱在自已那年代,就算你是清華北大的畢業生,這麼窩囊,恐怕也早被老婆一腳踹開了,還會用這麼崇拜的眼神兒看著你?

  不過也難怪她如此重視,如今這個時代重農抑商,商人就算有錢,社會地位還不及一個只有三五畝地的小地主,所以陞官發財的途徑幾乎全靠作官,而進入仕途的主要途徑就是科舉考試,楊凌現在雖然只是一個秀才,但這時代,秀才身份無論在城裡還是鄉下,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有些讀書人七老八十了還不見得能考上一個秀才。

  大明對百姓監管最嚴,就算離開家鄉探親訪友都要由地方開具路引,過關蓋印,馬虎不得。不過秀才、舉人這些有功名的讀書人就不同,他們有權利佩帶利劍、穿青綢衫,隨便遊歷,沿途官吏不得阻攔監押,見了那些普通農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上的縣太爺,居然不必跪拜而且還有座位,在普通人眼中這樣的人自然是極有身份的人物。

  韓幼娘拉過被子讓他靠好,又打來一盆熱水,不顧楊凌再三的拒絕,溫柔地替他洗起腳來,這位楊凌哪享受過這種待遇,可是推拒了一番,眼見反惹得韓幼娘一臉的惶恐不安,他只好苦笑著任她服侍。

  夜晚,躺在床上,楊凌頭枕著手臂,默默地想著自已的心事。耳畔聽到韓幼娘輕微的呼吸聲,想來她已睡得熟了。

  兩個人自成親以來,韓幼娘和他雖住在一鋪炕上,卻是每日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兩人不曾行過人倫大禮,一直只是在他鋪蓋旁睡下,今晚相公不再是那種昏昏沉沉的模樣,反而令她極為羞赧,睡了吹了燈他看不見自已的樣子,韓幼娘還是渾身發熱,一鑽進了被窩就把頭埋進被子再也不敢露出來。

  不過今晚她的心情卻是成親以來最開心的一天,相公不但死而復生,而且似乎病也好了,看樣子將養些時日就能完全恢復健康,生活又重新充滿了希望和憧憬,她只覺得無比歡喜。

  楊凌和她雖是夫妻的關係,可是在他心裡,這女孩兒雖然生得楚楚動人,可是自睜開眼來所見到的她的不幸和堅強,讓他對這女孩兒憐惜不已,自已只有兩年好活,這麼可愛的女子,他可不會昧下良心打人家的主意。

  他看了看韓幼娘睡下的位置,屋子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只能聽見她細細的呼吸聲,像只小小的貓兒。唉,他幽幽地歎息一聲,如今這個女孩兒既然掛著自已妻子的身份,自已不但要想辦法活下去,還應該負起責任來照顧她才行,可是......就這麼個一貧如洗的家,自已要怎麼才能安頓得她衣食無憂呢?

  胡思亂想了許久,還是不得其法。這時炕頭的熱度漸漸地冷卻下來,不止露在被子外的臉凍得冰涼,被窩裡也開始冷了,他緊緊了被窩兒,忽地想到自已睡在炕頭,韓幼娘睡得更,不知道她能不能捱得住。

  悄悄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幼娘身邊的炕面,那裡冰冷冰的。山村中要砍些木柴總該很容易吧,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多燒些柴?剛才察看屋子好像沒記得灶旁放了多少柴禾。想想自已的情形,楊凌不禁釋然:自已這一段時間恐怕一直都奄奄一息、好像隨時都可能死掉的樣子,韓幼娘孤苦無助的一個人,又要照顧自已,她怎麼可能有時間上山砍柴。

  手指碰到了被邊,楊凌不由一怔,這被子......怎麼這麼薄?用手指捻了捻,那層被子比起自已蓋的真的是太薄了,這寒冷的冬夜她就是一夜夜熬過來的?

  這時韓幼娘的身子瑟縮了一下,好像身子弓了起來,楊凌臉上一熱,她還沒睡?他熱著臉低聲道:「幼娘,還沒睡?」

  韓幼娘含糊地應了一聲,怯生生的聲音好像有點兒發顫。楊凌歎息道:「你的被子怎麼那麼薄,這麼冷的冬夜怎麼捱得過去?家裡連厚棉被都沒有麼?」

  「嗯......」,韓幼娘低低地說:「相公,你病的厲害,幼娘實在想不出辦法請大夫,只好......只好......對不起......」。

  楊凌摸摸自已蓋的厚被,心中一熱,他忽地坐了起來,伸手去拉韓幼娘身下的褥子,炕面很光滑,那褥子被他硬扯了過來。

  韓幼娘心裡有些發慌,顫聲道:「相公......你......你做什麼?」

  楊凌見她嚇得什麼似的,心中十分好笑,故意逗她說:「我們是夫妻呀,睡到一起有什麼不可以?」

  韓幼娘更慌了,可是夫君這麼說實在沒有什麼不對的,她只好吃吃地說:「可是......可是你身子可好,我們別......別......」。

  楊凌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說道:「傻丫頭......,你的被子太薄了,看你在那裡受凍,我能睡得下去麼?來,我們睡在一起」。

  兩條褥子擺在了一起,楊凌把她的被子掀開,把自已的被子蓋在她的身上,然後把薄被蓋在這床厚被上面,說道:「你看,這樣就好多了」。

  韓幼娘窘得躲在被窩裡不敢出來,身子蜷得像張弓一樣,兩隻小拳頭握緊了放在胸前,她也不知道自已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害怕。

  楊凌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她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三從四德、夫是天、妻是地,聖人說過:『婦人者,伏於人也』,若是丈夫要她,實在沒有什麼不應該的,可是一想到可能發生的事,她還是禁不住心慌慌的,比她跟著父親去打獵,頭一次見到老虎時還要害怕。

  楊凌也感覺到了她的緊張,說實話他也不敢太靠近幼娘,如果兩個人真的挨得太近,他實在不能保證自已不動心,至少他身心健康,挨著這麼個年輕的女孩兒,縱然心裡不想,生理上還是不免會產生反應,所以兩人的肢體隔著兩拳的距離,他也不敢靠近了去。

  可是這樣一來被窩裡僅有的一點熱乎氣兒也都跑光了,雖然被子厚了,還是感覺不到暖意,躺了片刻,楊凌又爬了起來,摸索著趿上鞋。

  韓幼娘探出頭來問道:「相公,你......你去哪裡?」

  楊凌問道:「油燈怎麼點?不是,油燈在哪兒呢?」

  韓幼娘忙也爬起來用火石打著了油燈,燈光下她的臉蛋兒紅紅的,也不知是臊的還是燈火映的,反而更增幾分俏麗,她迷惑地對楊凌道:「相公要出恭麼?馬桶就在外堂」。

  楊凌搖搖頭道:「不,我給灶上再添點柴」。

  韓幼娘舉著油燈,隨他走到外堂,灶下堆著一小捆劈好的木柴,楊凌看了看,走到牆角把那些輓聯、燒紙、金銀錁簍拿過來一股腦兒拿過來塞進了灶底,這些都是高梁稈兒和紙做的,極易燃燒,快要熄滅的灶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楊凌又把那捆木柴一根根堆壓上去,韓幼娘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心想:「燒了就燒了吧,反正夫君身子見好,不用我時時陪在身邊,明早我早些起床去山上再砍些柴來就是」。

  楊凌讓火慢慢地燒著,然後拍拍手,回頭笑道:「這下好了,今晚可以睡得暖些了」。

  這一扭頭,藉著灶裡的火光,才看清韓幼娘穿著一身白色粗布小衣,雖然打著幾塊補丁,可也掩不住她窈窕動人的身段兒,領口露出一抹肌膚,在火光和燈光的掩映下,顯得特別誘人。

  楊凌心裡一跳,連忙移開目光不敢再看,韓幼娘覺察到了他的目光,臉上也有些害羞。忸忸怩怩地扶著楊凌回到房中,楊凌從韓幼娘手中接過油燈來時,感到她的手掌很粗糙,就著燈火一看,她手掌上有些繭兒,掌背肌膚摸起來很粗糙,裂了許多細細的口子,雖然今日才算是剛剛相識,楊凌也不禁心疼不已。

  韓幼娘紅著臉搖搖頭,怯怯地抽回手道:「相公,別凍著了,快些休息吧」。經過這一番舉動,兩人都不再那麼拘謹,一種莫名的情愫在兩人心中暗暗滋生,鑽進被子後兩人也不再那麼拘謹了。

  被子中間的縫隙灌進冷氣是很難受的,楊凌無奈,終是忍不住靠近了去,韓幼娘身子一顫,肢體有些僵硬,但卻溫馴地未發一言。

  楊凌只是讓她挨近了自已,若有若無地貼著身子,免得熱氣都跑了出去。他自嘲地對韓幼娘說:「幼娘,我們這也算是相濡以沫吧」,他輕輕地摩娑著幼娘的小手,憐惜地說:「你的手都裂了口子了,是洗衣劈柴弄的吧?疼嗎?」

  韓幼娘唔了一聲,搖了搖頭,發覺他看不到,於是又說:「不疼,相公,只要你的身體好起來,幼娘受再多苦也無怨無悔」。

  楊凌聽了不禁又握緊了她的手,只覺這次轉世雖是九次以來最艱苦的一次,卻是讓人心中又是溫馨又是幸福。過了好一會兒,聽到韓幼娘的呼吸不像是睡著的樣子,楊凌不禁又問:「在想什麼?」

  韓幼娘輕輕歎了口氣,說道:「相公,我在想明年你鄉試的事,家裡......已經沒有錢了,我娘家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爹爹負擔也很重,幫不上咱們。咱家裡四畝山田是祖上傳下來的,那是賣不得的,鄉試又是你一輩子的大事,這可怎生是好?」

  四畝山田?楊凌心中不由一動,他心中可沒有什麼祖產不可妄動,怕被人非議敗家的想法,只想著四畝地不知能賣多少錢,最好一下子就發家致富,讓自已安安生生地過兩年舒坦日子,死時能讓這女子後半生衣食無憂才好。

  他心裡胡亂琢磨了陣兒,倦意漸漸襲來,感覺炕下也越來越熱了。韓幼娘雖然任由他扳著肩頭挨近了,可是嬌小的身軀仍然蜷起來,繃得緊緊的,楊凌覺得有趣,他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地笑道:「幼娘,放鬆一些,挨近了暖和一些,天氣這麼冷,你怕我做什麼?嗯......我忽然想起一個古人來」。

  韓幼娘剛被他說得臉上一熱,一聽這話不知道自已的秀才相公要說什麼,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相公想起了什麼古人?」

  楊凌忍住笑道:「我想起了柳下惠,如果這位『君子』不是自已有什麼毛病,就是和我現在情形差不多,大冬天的在城門樓下,懷裡抱著一個少女卻不及於亂嘛,我也做得到,因為......實在是太冷了,什麼壞念頭都被凍沒了」。

  韓幼娘「噗哧」一下笑了,出嫁前她還擔心自已的相公是那種古板無趣的秀才老爺,想不到他......這麼有趣,韓幼娘心裡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是自已相伴一生的夫君,是自已今後最親的親人吶」,小小的心靈地輕輕地歎息,親切和孺慕讓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了楊凌,緊張的身體也放軟了下來。

  她情不自禁地挨近了楊凌,在他耳邊低聲呢喃:「相公,我願意這麼挨著你,無論生老病死、富貴貧窮,我願意無怨無悔地陪著你,直到永遠」。

  聽到韓幼娘以夜遮羞,對他吐露的心聲,楊凌的心不由輕輕一顫,人世間每個人是不是都在努力尋找著那個肯對自已說「我願意」的另一半呢?衝動使他差一點兒脫口對她說出自已也願意這麼陪著她,窮盡一生一世,可是話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兩年陽壽啊,他在心底裡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韓幼娘的身子輕輕的、軟軟的,熱乎乎的,抱在懷裡很舒服,愛惜壓抑了他心中的慾念,一陣困意湧上來,楊凌打了個哈欠,也不覺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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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07:03

第六章 走出山坳


  隔壁李家的大公雞扯著嗓門「喔喔」地叫個不停時,楊凌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醒來,順手摸了一把,懷裡卻空空的,急忙睜開眼,被窩裡已經空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楊凌苦笑不已,自已還想要照顧好人家,想不到人家早起來了,自已還貓在這兒睡覺,他抓過衣服來穿上,一件夾棉的青袍也打著幾塊補丁。

  走到外屋探頭探腦地四下看看,卻不見韓幼娘的影子,楊凌走出院門兒,天氣太冷了,冷氣直衝鼻子,他舒展了下手腳,擴了擴胸,覺得精氣神兒恢復了不少。

  晨曦初照,這是建在山坡上的一個小村莊,坐落著十來間房子,大多也是破破爛爛的,山坡下還有幾十幢房子,看樣子那裡的房子還不錯,應該是比較富裕的家庭。

  楊凌正站在右牆邊打量著山下,忽聽院門兒吱呀一聲,扭頭一看,好大的一捆柴禾兒,有些樹枝上還有一些積雪,下邊一個小小的人兒,和那柴禾的龐大比起來實在相形見絀,那蓬鬆的柴禾堆裡露出一張小臉兒,臉龐凍得紅通通的。

  楊凌連忙跑過去,又羞又愧地道:「幼娘,你怎麼......快,快放下,怎麼砍這麼多柴禾」。

  韓幼娘看見是他,比他還要著急,急忙的把柴禾放到一邊,提著斧頭跑過來攙他,神色焦急地道:「相公,你怎麼又出來了,外面好冷呢,快回屋去」。

  楊凌有些自責的惱怒,他一把搶過幼娘手中的斧頭丟在一邊,雙手捧著她紅通通的小臉,感動地說:「幼娘,以後不要砍這麼多柴了,你該叫我起來的,這活兒應該我們男人幹才對」。

  韓幼娘被他捧住了臉頰,心裡暖烘烘的,她認真地道:「那怎麼成?你是秀才呢,如果幹這些粗活會被人家笑的,相公,快回屋裡去吧,別凍著了」。

  她的手也冰涼冰涼的,手背通紅,十指都有些僵硬,楊凌把她的小手包在手掌裡,快步往屋子裡走,說道:「你才應該趕快進屋暖暖,你穿得也太薄了」,他有些難過的說:「家裡窮得連件衣服都沒有了?」

  韓幼娘羞笑道:「沒呢,還有套新衣服,我想著過年時候穿,現在不捨得用。相公,你餓了吧,我去做飯去」。

  楊凌鼻子一酸,心中暗暗道:「牛頭馬面,你們贏了,如果不讓這麼可憐又可愛的女孩兒過上好日子,就算你們讓我做九千歲再加一千歲,我也不回去」。

  他把韓幼娘拖到炕沿兒上坐下,拉開自已的胸襟,把她的雙手放到自已的懷裡,拿出大丈夫氣概霸道地說:「老實坐著,把手暖過來再說,看你凍的」。

  韓幼娘怔怔地看著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抽抽噎噎地掉起眼淚來,楊凌一愣,急問道:「幼娘,你怎麼了?」

  韓幼娘從他懷裡抽出一隻手來,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沒,人家開心,相公,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幼娘能嫁給你,是幼娘的福氣」。

  韓幼娘真的覺得無比滿足,上天待她真是不薄,不但把她的夫婿還給了她,而且他是這麼溫柔體貼,一點兒也沒有秀才老爺的架子,這個世界給自已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滿足和幸福充滿了她小小的心靈。看著她那麼容易滿足和感動的幸福表情,楊凌情不自禁地把她摟在了懷中。

  早餐還是粟米粥和鹹菜,幼娘熬的粥比昨晚多了些,到底餓了兩頓了,這難以下嚥的飯菜楊凌吃起來也覺得有些香味了,「咯吱咯吱」地踩著帶冰碴兒的羅卜條兒,他忽然問道:「幼娘,現在一畝地多少錢?」

  韓幼娘怔了怔才道:「相公,要是大同宣府那邊的好地,一畝大概值六到八兩不等,咱們這邊的山田差不多四兩銀子吧」。

  「才四兩?」楊凌大失所望,韓幼娘眨了眨眼,不解地道:「四兩不少了呀,那可是四貫錢呀,咱們農戶人家夠用兩年了」。

  楊凌嚇了一跳,他總是習慣性地用自已時代的觀念來想問題,技巧地問過了她,才知道這時一兩銀子大約值一千文錢,說用兩年還算保守的,有些小門小戶的人家省著用能用上三四年還多,難怪幼娘說不少了,不過那種算法是指糧食自已種,不然一兩銀子頂多夠用一年的。

  楊仔細盤算了下,一畝地四兩,四畝地就是十六兩,算起來也不少了,大概夠幼娘用上十多年的,不過看昨天那情形,如果沒有自已在,恐怕楊氏族人不會輕易地把田地讓幼娘得去。

  不過......如果自已要賣田地,可就沒人有權利阻攔了,他暗暗盤算了一陣兒,開口道:「幼娘,我想把田地房屋賣了,搬到城裡去住」。

  韓幼娘吃驚地張大了眼睛,急道:「什麼?這......這怎麼行?那是公公婆婆留下的地產啊,怎麼能從我們手中失去?相公是擔心我們的生活無以為斷麼?你不用擔心,這些日子因為你有病在身,我不敢稍離左右,現在你身子見好,你只管安心讀書便是。我自幼跟爹爹學了一身捕獵的本事,過兩日我就上山去打獵,只要熬過這個冬天就行了,拉下的饑荒等咱家的地裡有了收成就能還上了」。

  楊凌苦笑道:「冰天雪地的,你一個女人家到山裡打獵何等危險,這些日子也苦了你了,我想憑我寫寫算算的,到了城裡怎麼也能找到個活計,我實在......實在不忍你這般年紀還要養我這個廢物。」

  韓幼娘慌得站了起來,不知所措地說:「相公,我們是夫妻呀,你何以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是秀才,是有功名的人,怎麼可以去做那麼卑下的事」。

  楊凌不以為然地道:「這有什麼卑下的了?難道連老婆都養活不了就高尚了?」

  不料韓幼娘聽了竟然急得眼淚都下來了,哭泣道:「我不能侍奉好相公,讓你一個秀才去做那些低三下四的活計,將來九泉之下我哪有臉去見公公婆婆,相公,求你了,有個家咱就有了根啊,背井離鄉,流落他方怎麼能是長久之計?」

  楊凌看她掉淚,也不禁慌了,連忙放下碗來繞過桌子,把她摟在懷中,輕輕替她抹著眼淚,低聲安慰道:「乖,幼娘不要哭了,你一哭我這心裡倒難受起來了。你聽我說,明年鄉試就要舉行,咱們家連盤纏都湊不齊,怎麼去省城參加鄉試?行這破釜沉舟之舉,背水一戰,我也能夠一門心思好好讀書。為夫是咱宣府最年輕的秀才,你信不信我能考上舉人「。

  韓幼娘忙不迭地點頭:「嗯,幼娘相信,相公一定能考上舉人,然後進京再參加殿試,將來一定能做大官」。

  楊凌笑道:「這就是了,那你還憐惜這幾畝山田做什麼?要置產地,將來咱就置它百十頃好地,光宗耀祖,將來不是更有面目去見爹娘嗎?」

  韓幼娘側著頭認真地想了想,遲疑地道:「相公說的也是道理,可是......非要賣了田地麼?要不......咱跟叔叔借些銀兩盤纏,你只管放心參加考試,我在家中種地,這樣不是穩妥得多嗎?」

  楊凌看這窮荒僻壤,簡直就像一個經濟學家掉進了原始部落,脫離了現在的制度和生產力水平,懂得的那些東西根本沒有市場。以他想來,若是進了城,說不定也能像看書時候那些幸運的穿越天才們,搞些小發明、小創造發筆大財,安頓得韓幼娘一生衣食無憂,所以才執意離開這個地方。

  不過這話他自然是不便對韓幼娘直說的,只好借口道:「昨日你也見了,我現在實在不想欠叔叔那一房的人情。何況......」他附著幼娘的耳朵,說笑道:「昨夜你誤以為我是誰?這些日子是不是總有些無賴漢來打你主意?我怎麼放心得下這麼漂亮的小嬌妻一個人留在這裡」。

  他只當這番調笑的話說出來會讓韓幼娘又羞又笑地和他打鬧一番,不料韓幼娘聽了他的話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她猛地掙脫了楊凌的懷抱,顫聲道:「相公,你是說我招蜂引蝶、不守婦道麼?婦人之義,從一而終,這是人倫大禮,幼娘雖是獵戶家的女兒,也知道這些做人的道理,怎麼會做出那麼天打雷劈、神人不容的骯髒事來?」

  楊凌嚇了一跳,想不到開個玩笑而已,竟然惹得她如此激烈的反彈,他連忙安慰道:」幼娘,你多心了,我......為夫只是和你開個玩笑,是誇你長得美麗,哪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可千萬不要多心,好了,算是為夫說錯了話,來來來,為夫受罰,你打我好了」。

  楊凌抓著韓幼娘的小拳頭在自已胸口捶打一陣兒,見她眼淚汪汪的還是滿臉委曲,靈機一動,作勢咳嗽了幾聲,這一計果然見效,韓幼娘馬上捨了自已的悶氣,慌得什麼似的扶住他道:「相公,你可是身體不適了麼?快些去躺下」。

  楊凌心中暗笑,看來拿這一招來對付她倒是百試不爽,他裝著真的身體虛弱的樣子由她扶到炕上半躺半坐,然後咳著道:「我沒事,只是胡亂開個玩笑,不意說錯了話,見你傷心生氣,我口拙得很,又解說不清,心裡一急,就......咳咳......」。

  韓幼娘忙道:「幼娘相信了,幼娘相信相公,一切聽憑夫君安排就是」。

  她伏在楊凌懷中,雙手抱著他的腰,生怕他一著急生氣又有什麼不測,一迭聲地答應著,半晌才幽幽地歎了口氣道:「奴家一切由得夫君便是。只是......還請夫君容我幾日,待你身子再將養得好些,我想回山坳那家娘家一趟,好歹告知爹爹一聲。你前些日昏迷得厲害,爹爹來看過你,還送了些打回來的獵物,只是......家裡也很是窮苦,這幾日爹爹和兄長、叔伯去深山行獵還沒有回來」。

  楊凌滿口答應道:「這個自然,這房產地產要盤賣出去,也不是說賣便找得到買家的,總要有些時日,過兩日我和你一起去見見岳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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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07:29

第七章 馬上美人

  古語有云:「通京師者有居庸關,而居庸關之路必由雞鳴」。雞鳴驛與60里外的土木堡互為犄角,再加上榆林,成為拱衛京師的三大關隘。

  楊凌和韓幼娘從山窩裡搬了出來,先去拜訪那位素未昧面的岳父大人,可巧韓老大帶著兒子上山打獵還沒回來,韓幼娘知道雪大封山,父親去了山林深處沒個十天半月是不會回來的,便將搬到城中居住的消息告訴了鄰居,自與楊凌來到了雞鳴驛。

  在楊凌的記憶中,只聽說過土木堡的名字,記得有個明朝皇帝率領五十萬大軍曾在那裡被瓦剌首領也先殺得大敗,成為史上少見的被生擒活捉的倒霉皇帝,這知識還是看梁羽生的《萍蹤俠影》才知道的。

  在他的印象中,稱得上城的怕是只有宣德、大同這些地方,只是真要走起來,他才知道那時的交通多有不便。而雞鳴驛雖是個小城,商號、當鋪、油鋪、茶肆、餐館應有盡有。

  這裡是京師和西北往來的咽喉,商業發達、交通便利,故此也算是十分繁華了。

  楊凌和韓幼娘在蔣家油坊租住了一個小小的房間,房子地產都沒了,身上只揣著十來兩銀子,韓幼娘怎肯坐吃山空,便在街頭的裁縫鋪裡做些針線活兒。

  楊凌也想出去轉轉,看看有什麼門路發財,至不濟也得找個工作,讓一個15歲的女娃兒養活他,他實在是無法心安理得,但是韓幼娘卻執意不肯,非要他在家裡好好讀書,楊凌無奈,只得口上答應了,趁她不在便學那翹課的學生,偷偷溜出去四處亂轉。

  驛丞署、車馬行、當鋪、寺院,這些地方哪裡有適合他工作的?楊凌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有什麼發財的門路,逛了大半晌抬頭看見一個小酒鋪,進去切了三兩醬牛肉,一小壺燒酒,品了品滋味兒,這種純糧釀造發酵的燒酒感覺比他在大酒店喝過的百十元一瓶的好酒味道還要好些,就算不好可憐的楊凌也不懂得釀酒。

  唉,當初看小說,那些人穿越時空真是想發財就有人趕著來送銀子、想做官皇上馬上就哭著求著請他做官、想見美女就算出個恭都能碰上兩兒三的美女,我是不是太窩囊了點兒?

  楊凌無奈地喝完了悶酒,付了七文錢,走出酒館兒,袖著手鬱悶地走在雪地上,踩得積雪咯吱咯吱直響。這座城其實很繁華,人口流動也很大,但是你千萬不要用現在逛街摩肩接踵的情形去想像它,那個時候絕對沒有這麼多人。

  所以這條比較繁華、商舖林立的街道來來往往的行人其實也只是零零星星、並不算多。身後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習慣了聽到喇叭才讓路的楊凌恍若未覺,仍然走在大路中央,猛地他的右肩被什麼東西大力地刮了一下,身子向前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在地。

  站穩了身子扭頭望去,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噴著鼻兒立在身邊,馬上傳來一聲嬌叱:「你耳朵聾了?」

  「咦?撞了人還有理了?」楊凌氣往上衝,往馬上看去,皮風帽掀起了掩耳,露出一張粉光緻緻、光潔嫵媚的臉蛋兒,柔媚的彎眉近雙眉處淡一些,後邊卻又黑又濃,一雙亮晶晶的明眸下面是膩如玉脂的鼻子,紅潤的櫻桃小口。

  楊凌不由眼前一亮,說美女美女到,這個美女還真是他到了古代後遇到的第一個大美女,那眉眼五官,瑤鼻櫻唇,簡直無一處不媚,是那種真正的女人味的嫵媚,看她的年紀也就十四五歲,就已是個美人胚子,這要是再大一些那還得了?

  幼娘雖然是個漂亮女孩兒,不過眉宇間的英氣更重一些,五官也不如她生得嬌媚,而那種山村淳樸女孩兒的氣質更是無法和這種雍容高貴的女孩兒相比。看到這個女孩兒瓜子臉上那雙媚極了的眼睛,才讓人明白所謂狐狸精應該是什麼樣子。

  她穿了身男裝,外面罩了水湖綠夾披風,下面露出一雙鹿皮半統靴,柳眉倒豎,怒氣沖沖地向楊凌喊外,見他回過身來,穿身藏青色棉布夾袍,外罩青色長衫,身材高挑,雖然看面容文質彬彬,但是五官頗為英俊,最主要的是那雙眼睛頗為有神,瞧著挺順眼的,臉上的怒氣頓時收斂了些。

  「吁」,旁邊一個人馬術顯然不及這個美麗的少女,猛地一提馬韁,馬頭昂起希聿聿長嘶一聲,馬蹄踏得積雪飛濺,他欠起屁股,穩住身子,大聲喝道:「怎麼了妹子,喂,你這瞎了眼的小子,可是你碰撞了我妹妹?」

  這傢伙夠壯,身穿大襟馬褂,頭罩紫氈六合帽,大約二十出頭,古銅色的皮膚,濃眉大眼,氣宇軒昂,臉上滿是傲持之氣,顯得彪悍強壯,他一頭說著一邊衝上來,手中的馬鞭子一揚,「嗖」地一聲向楊凌打了下來。

  這人說打就打,實在暴戾之極,楊凌躲避不及,生怕被這一鞭子抽破了臉,下意識地抬手擋住了臉龐,那個少女身形前探,右手的馬鞭向前一抖,鞭梢兒筆直如一條線般射了出去,刷地一下纏住了哥哥的馬鞭,向後一扯,這一鞭子便沒抽下去。

  少女咯咯笑著,雙腿一挾馬腹,趨近了楊凌的身旁,笑吟吟地道:「算啦哥哥,看人家是讀書人呢,細皮嫩肉的哪受得了你的鞭子?喂,書生,別嚇壞了,本姑娘放你一馬,呵呵呵」她的嗓音俏俏甜甜的十分悅耳,口氣含著些善意的嘲笑。

  楊凌放下手來,抬頭正迎向她的嬌顏,那張臉兒艷如桃花,以楊凌歷經九世、視訊中不知見過多少美女的閱歷,竟然也被這天生媚骨的小美人兒引得心兒一跳。

  少女晶亮的眸子表情十分豐富,她似乎見慣了男人初見她時那種驚艷的表情,見楊凌也是滿眼欣賞,不過卻沒露出那些男人那種令人噁心的好色貪婪表情,眼中不由飄過一絲笑意,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轉頭對那男子說:「哥,走吧,還要去買禮物呢」,說著雙腿一挾馬腹,對楊凌笑道:「書生讓路,不要再撞了你」,在她一串咯咯的笑聲中,棗紅馬一掠而過,這少女的騎術真的好生了得。

  隨著嬌俏的身影掠過,楊凌嗅到一股淡淡的、品流極高的的醉人幽香。

  那豹子般矯健的壯漢狠狠盯著楊凌重重地哼了一聲,也隨在妹妹後邊揚長而去。楊凌既不是好勇鬥狠的人,也沒有好勇鬥狠的本錢,他淡淡地笑了笑,見兩人跑遠了,也繼續慢慢地向前踱去。

  楊凌見店便進,隨意亂逛,想碰撞出些發財的智慧火花來,只可惜實在是想不出什麼既適合古人、以現在的科技能力而自已又恰巧懂得的知識可以應用,好不容易想起個糖葫蘆來,就看見街角站著兩個扛著插滿糖葫蘆的老漢。

  楊凌悲哀地想:「不知道西域的羊肉串傳沒傳到中原來,要是還沒有可能算是自已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可是就算賣肉串,又怎麼發家?古人飲食方面派場架子遠勝過對口味的需要,要不然食品的『色、香、味』三者之中也不會把色字派在第一了。

  想想就算在自已那個時代,羊肉串也算不得能登大雅之堂的東西,有身份的人飲酒交往,誰會弄幾串肉串啃,沒錢的人你讓他花一文錢吃那麼幾粒肉,只怕他又不捨得。

  想想自已穿著藍白條紋的長褂,戴著假鬍子站在煙熏火燎的鐵架子旁邊,一邊捲著舌頭冒充維族人招攬顧客,一邊烤著肉串,韓幼娘坐在後邊拿著竹籤子串著死老鼠肉,楊凌就不由打了個冷戰:靠這個在這時代能發家?打死我都不信。

  無奈何地走著,看到一家樂器店,楊凌信步走了進去,一眼瞧見方纔那對兄妹也站在裡邊,看到有人進來,那少女還回頭看了一眼,這一來楊凌想退出去也不方便了,否則不免被人恥笑他膽小怕事了。

  那少女已除下了頭上的頭蓬,一張宜喜宜嗔的俏美面孔,眉目如畫,宛然動人,頭上梳了三丫髻,扭頭看見是他,少女不由嫣然一笑,又回過頭去調拭案上的一架古琴。

  楊凌不懂得樂器,不過也不便見了人家返身便走,所以裝模作樣拿起一個笛子看了起來,眼光卻不免悄悄瞧向那少女。

  那少女正低著頭看琴,看模樣那琴倒的確是琴中精品,古色古色的,光澤似金非金,紋路很精美,用的材料是上好的古桐木。

  少女眼中露出驚喜之色,伸出纖纖玉指,逐弦輕扣著,室中頓時傳出一陣悅耳的音符。「呵呵,音調的不錯」,少女喜悅地說,單指在第一根弦上一扣一挑,雄渾悲壯的音符充滿全室。

  「好琴,老闆,這把琴多少錢?」那個六十多歲的老闆滿臉讒笑地道:「小姐好眼力,這把琴可是前朝的古物,您要是喜歡,給二十兩銀子拿走」。

  少女吃驚地張開了小嘴兒道:「二十兩?這把琴雖不錯,二十兩可是貴了些,我看......也就值十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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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07:51

第八章 惹上官司

  老闆砸了砸牙齒掉落得差不多的嘴巴道:「小姐,這琴用的可是上好的古桐木,光是這桐木就得冒著生命危險在深山老林不知要找多久,你再看這弦,每根都是36根烏金絲纏成的,一分錢一分貨,這麼上品的琴,要您二十兩可是一點不多呀」。

  少女無聲地笑了,頰上露出淺淺的笑渦,顯得極是動人,紅唇微啟時貝齒如弧,那種美態便是站在側邊的楊凌都不禁怦然心動,少女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顯然知道他在偷看自已,不過神色間並沒有不悅之色。

  少女笑吟吟地扭過頭看了哥哥一眼,忽然嘰哩咕嚕說了一串楊凌聽不懂的話,那個矯健的青年也用類似的發音回答了一句話,少女搖了搖頭,對老闆說:「老闆,我是誠心要買你這琴,這雞鳴驛除了我,怕是也沒有捨得花這麼多錢買這把琴了,這樣吧,十五兩,你要是願意,我就做你這筆生意」。

  那白髮老頭兒又砸巴了一下嘴,點頭道:「好吧,貨賣識家,小姐既然這麼說,那這琴老漢就賣給你了」。

  少女聽了微微一笑,探手入懷摸出一個荷包來,從裡邊倒出一顆珠子,放在白嫩的小手掌心,托到老闆面前道:「好,這裡有顆上好的和浦珠,就算放到小地方也值十八兩銀子,我用這顆珠子換你的琴,也不用你找錢了,再給我配一個琴盒便是了」。

  那時候雖然有黃金白銀、還有大明寶鈔流通,不過以物易物在民間仍然十分流行,所以少女的行為也不奇怪。老漢接過珠子來,瞇著眼迎著陽光看了看,果然是一顆上好的珍珠,這少女用這麼一顆好珠子換他的琴,這生意倒的確不虧。

  不過......,老漢貪婪地又看了眼珍珠,暗暗盤算:這雞鳴驛雖然商客南來北往十分繁華,不過卻不是做樂器生意的好地方,來這裡開了兩年店還是賠多賺少,正打算著把店盤出去去大同做生意呢。

  眼看著年關將近,這顆珠子到了手還得想辦法脫手賣出去,這兄妹二人自已並不認得,肯定不是本地人,聽方才說話的口音像是關外的人,說不定是路過這裡的,如果憑白地昧了她這顆珠子,自已做生意的損失還能賺回來些。

  想到這兒老頭兒貪念大起,屈指一送,將那顆珠子順著袖筒兒滑了進去,呵呵笑道:「小姐,我這琴只要現銀交易,你若真想買就拿銀子來吧」。

  少女聽了嘴唇嘟了嘟,想來她身上的銀錢並不夠這些數目,她頓了頓腳,說道:「你這老闆,明擺著送你一樁便宜買賣,還要推三諉四,罷了,把珠子還好,我不買了」。

  老頭兒狡獪地眨了眨眼,做出一副驚愕的表情道:「珠子?什麼珠子?你來我店裡買東西,又不是來賣東西,我哪曾見過你什麼珠子?」

  「什麼?」少女的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她憤憤地一拍櫃檯怒道:「你這人怎麼這般不講道理?想賴我的珠子麼?」

  她那哥哥一聽勃然大怒,探手一抓,一把抓住了那乾瘦老頭兒,竟然硬生生將他從櫃檯裡邊提了出來,怒聲罵道:「他媽的,竟敢賴我妹子的東西,你當我馬昂是好欺負的麼?老狗,快把珠子還來」。

  老闆馬上扯開嗓子嚎叫起來:「強盜啊,打人了啊,街坊鄰居都來看看啊,我老王頭做生意一向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呀,外地人上門欺負人了呀」。

  他看楊凌是本地人的打扮,那時人鄉土觀念極重,典型的幫親不幫理,尋思這一喊街坊鄰居都跑來,再加上這個本地人作證,這對外地人只能吃個啞巴虧含恨離開,實在不濟自已還有兩個兒子,難道還怕了他們外鄉人不成?

  這一喊那自稱馬昂的青年更是怒不可遏,他怒沖沖地抬手要打,口中罵道:「奸詐老狗,真是欺人太甚!」

  這時後面簾兒一挑,一個四十出頭蓄著鬍鬚的壯漢衝了出來,一見這情形大吼一聲,猛地一拳打了過來,惡狠狠地道:「放開我爹,哪裡來的小兔崽子,欺到我王家門上來了」。

  這壯漢看來頗有幾份力氣,這一拳打得虎虎生威,馬昂見了輕蔑地一笑,手臂一揚,那大馬猴兒般的老頭兒被他脫手甩開,他身子立在那兒動也不動,只伸出一隻手去,「啪」地一把握住了那壯漢的拳頭,五指合攏慢慢收緊,那壯漢疼得唉唉直叫,被他一扼手腕,竟然痛得跪了下去。

  馬昂冷冷笑道:「想扮攔路搶劫的賊子麼?難道就只有這把子力氣?」

  那老頭兒被來被他揪著衣領扇了兩記耳光,這一被甩開,他指著馬昂喊得更起勁兒,只是叫了兩聲,忽然臉色漲紅,呼呼地喘了幾口粗氣,身子一下萎頓在地沒了氣息。

  馬昂扼著壯漢的手腕還待耍威風,左右店面的鄰居街坊們已經聞聲圍了過來,有人扶起那老頭兒,忽然大喊道:「王三兒啊,快來看看你爹,老爺子不行了」。

  馬昂扭頭一看,只見那見財起意的店掌櫃臉色灰白,軟綿綿地被人抱在懷裡一動不動,心裡不由吃了一驚,手上也不自禁地放開了。

  那個叫王三兒的壯漢連忙搶過去抱住老子探了探鼻息,竟然氣息全無,不由立時哀嚎一聲,眼淚鼻涕地道:「爹啊,可憐你偌大年紀,竟被賊人打死了,爹啊......」。

  後門兒這時又跳出一個年紀相仿的漢子,後邊女人孩子跟著一幫,看來都是王家的人聞聲跑了出來。馬昂本來還以為這一家子又要裝死詭詐,所以只是冷笑不語,這時見他們一家人圍過去又是爹又是爺爺哭叫個不停,臉上不禁變色,心中也膽怯起來。

  他悄悄一拉妹妹衣袖,向她使了個眼色,挽著她手腕就要往外走,王家的人哪裡肯放,呼啦啦圍上來一幫大呼小叫、推推搡搡,忙亂中有人去外邊喊來了兩個巡街的衙差,聽說是打死人命的大案,那兩個衙差也不敢怠慢,勿勿隨在鄰人後邊闖進店來大喝道:「殺人兇手在哪裡?」

  這雞鳴驛本來是因驛成城,算不得一座縣城,只是這裡軍事地位重要,加上這裡是客商中轉的重要驛口,稅賦豐富,所以也設了縣治部門,管理方圓數十里的地方,不過這縣也就相對小了些,縣令是從七品的官員。

  馬昂見官差來了,殺官造反的膽子他是沒有的,頓時也不敢再造次了,樂器店老闆的兒子指著他道:「就是他,就是這賊人殺了我爹」。

  馬昂有些氣虛地道:「我沒有,這老闆年紀大了,昧了我家珠子被我揭穿,自已羞怒昏厥、氣血攻心而死,與我何干?」

  哪有殺人犯說句人不是我殺的就放人的道理?那兩個衙差根本不理會他喊些什麼,其中一個從後腰上扯下一條細鐵鏈,嘩啦一聲就套到了他的頭上,攏肩頭,抹二臂,把他捆了個結實,另一個手執腰刀,只要他敢反抗,準是當頭一刀。

  捆好了馬昂,那衙差一拉鏈子,喝道:「有話對太爺去講,走!我說老王家的,不要哭了,帶上你爹去衙門說去,各位鄉鄰麻煩你們一塊兒去做個見證」。

  那少女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兒,眼看哥哥要被捆走,急忙伸手一指一直默不作聲冷眼旁觀的楊凌道:「我哥哥沒有殺人,這個人一直在場,他可以作證」。

  楊凌在一旁倒是一直看了個明白,這個馬昂雖然年輕氣盛,不過那老傢伙昧人財物,倒也真算得上是個老賊了。看他方才情形估計是有什麼腦溢血心臟病一類的毛病,被馬昂一打一罵,又氣又急,情緒一激動,結果昧了粒珍珠,倒把命搭上了。

  按刀的衙差聽了,本來已經半邁出店門,又硬生生兜了回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如此,這位也請跟我們回去做個人證」。

  眼看那美麗的少女哭得梨花帶雨,滿臉哀求之色,楊凌心中一軟,於是點了點頭。一行人來到縣衙門,王家的大孫子上去擊鼓鳴冤,縣太爺閔文健忙匆匆穿上官袍升堂問案。

  別看戲台上七品縣令通常都是最小的官兒,似乎出來個人物就能一指頭捻死他,其實縣令比起現在的縣委書記權力可大得多,他可是一身兼任縣工商局長、財政局長、稅務局長、法院院長、公安局長等諸多職務於一身。

  這位閔縣令同大多數進士、舉人出身的文官不同,他本來是邊軍裡的一位游擊將軍,因為雞鳴驛的特別地理位置,所以被派到這裡既管文、又管武。

  楊凌見到縣太爺居然是個滿臉絡腮鬍子的黑臉漢子倒真是大出意外,這位武官出身的縣太爺在文職上呆了兩年,多少也懂些規矩,一聽說楊凌是秀才身份,忙叫人給他看座免禮,然後坐堂問案。

  這一看,這對兄妹倒也不是過路的行人,而是昨天剛剛上任的驛丞馬大人的公子、小姐。驛丞也算是縣太爺轄下的官員,但是雞鳴驛是因驛成城,本地的驛丞手下管著百十號人,而且屬於軍驛系統,倒是和閔縣令從實際上成了平級。

  昨晚閔縣令剛剛還參加了馬驛丞的宴席,席上還見過他這對公子、小姐,有心替他們開脫,可是打死人命可不是小事,雖然從死屍身上搜出了珠子,坐實了他昧人財物的事,可是他身死當場也是事實,閔縣令提著大刀砍人還算合格,讓他問案......大明律人家還沒背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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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08:17

第九章  家有賢妻

  結果堂前楊凌說了自已所見所聞,證實馬昂的確不曾對王老闆下過重手,王家老老少少就跪在那兒哭哭啼啼大講他老子平時身體如何之好,必是馬昂行兇殺人,弄得這位兵油子縣太爺一個頭兩個大,坐在上面瞪著兩隻圓圓的小眼睛兒全沒了主意。

  側面矮案後坐著黃縣丞,縣丞的職責就是輔佐縣令,對於縣內之事沒有不應當問的。不過,按慣例,為避免侵權嫌疑,縣丞只相當於預備縣令,平常就像個廟裡的泥塑木雕,什麼事都不表態。

  這位黃縣丞又是文人,那時文尊武卑,他根本看不起這兵痞出身的縣太爺,所以一直在他身邊認真地扮演著徐庶的角色,閔縣令也早習慣了當他不存在,根本也不去問他。

  正抓著鬍子沒奈何的功夫,一個班頭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閔縣令把袖子一拂,大聲道:「把馬昂暫行收押,屍體由忤作看管。其餘一干人等先行回去,待本官戡驗一番再行定案」。

  馬昂被收進了大牢,眾人留下了姓名住址被打發了出去,楊凌也起身向閔縣令告辭,出了大堂,馬小姐急步追了上來,福了一禮道:「多謝楊秀才為我兄長仗義直言」。

  這女孩兒真個是生得人比花嬌,在這大堂上不像外邊寒冷,凍僵的臉蛋兒恢復了柔軟和光澤,白晰溫潤得如同美玉一般,令她嫵媚的容貌更加扣人心弦。

  楊凌聽她叫自已秀才,總是不禁想到那些窮酸腐儒,感覺很是不自在,於是呵呵笑道:「我也只是照實而說罷了,方才在路上見馬小姐頗有女中豪傑的風采,何必文縐縐叫什麼秀才,直呼我的名字就是。」

  馬小姐強顏一笑,說道:「如此,多謝楊公子了,開堂再審時還要麻煩楊公子作證。」正說到此處,門外一個年約五旬、頜下三縷黑髯的官員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堂上的閔縣令退了堂卻未走,見他進來立即迎上來道:「馬大人,你來得正好,這事兒實在讓兄弟撓頭,你看如何是好?」

  他倒爽快,還是馬大人機靈一些,一見堂上除了閔縣令和自已的女兒外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心中有些顧忌,倒是不敢提起案子的事兒,見女兒向他見禮,只是擺了擺手,疑惑地向楊凌問道:「這位是......」。

  馬小姐忙道:「父親,這位秀才公叫楊凌,我與哥哥去買東西,那老闆昧了我的珍珠,結果被哥哥責罵自已羞氣而死,多虧楊公子為哥哥仗義直言,這才沒有因那店家親鄰一面之辭定罪,明日過堂少不得還要麻煩楊公子的。」

  馬驛丞聽了連忙拱手道謝,彼此客套了一番,那閔縣令急性子,早已耐不住道:「馬大人,不是兄弟不想幫你,那王家人多勢眾,又有鄉鄰作證,眾口一辭,雖然有楊秀才的證詞,可是一條人命的案子,兄弟可不敢隨便放人吶」。

  眼見這位縣台爺如此個性,楊凌不禁為之失笑,又聽兩人要說些自已不便聽到的話,他連忙拱手告辭。馬小姐是冰雪聰明的人物,在一旁見了他搖頭失笑的模樣,覺得他像是成竹在胸的樣子,昨日酒宴上見過閔縣令,和爹爹一樣,都是軍人出身,沒有那些彎彎繞腸子,說不定這位楊秀才倒有辦法救人,畢竟這些讀書人對大明律都一定是讀過的。

  想到這裡,馬小姐連忙追上兩步,嬌聲道:「楊公子,看你神情可是有法子救我哥哥?」

  一聽馬小姐這麼說,閔縣令和馬驛丞都不覺精神為之一振,四隻眼睛一齊望來,楊凌嚇了一跳,連忙搖手道:「哪裡,哪裡,在下只是一個證人,怎麼能逾越為縣尊大人出謀劃策?」

  閔、馬兩個官兒聽了頓時大失所望,不料那馬小姐卻聰穎得很,立即追問道:「如此說來,楊公子並不是沒有法子,只是因為身份不便干預斷案了?」

  楊凌只消說一句自已並沒有什麼法子,那也便可以就此離開了,回去繼續尋找回到古代發大財的法子,為韓幼娘置辦一份厚厚的遺產,然後回到陰曹地府繼續讓牛頭馬面頭痛。可是象馬小姐這樣清水芙蓉般的小美人兒,又有哪個男人肯在她面前自認無能?

  受她一激,楊凌脫口道:「正是,在下只是一介秀才,恰逢此事作個人證罷了,如果出頭為縣尊大人斷案指手劃腳,豈不逾越了身份?」

  馬小姐展顏一笑,忽爾向他盈盈拜倒,雙膝跪地道:「楊公子,我哥哥雖然為人魯莽了些,可是決非為非作歹的惡人,那王家店主見利忘義枉送了性命,竟要累得我哥哥為他償命,楊公子可忍心看得下去?

  縣尊大人和家父都是武人出身、性情直爽,於律法少有涉獵,楊公子既然通曉律法,怎麼能見死不救?

  聖人有云:『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只有「承擔」罷了,遇事只說有愧無愧,不問有禍無禍,若是明知事之不公,卻尋托遁詞不能主持正義,是謂無恥,楊公子以為如何?」

  楊凌張口結舌,想不到這小姑娘如此牙尖嘴利,他臉上掛不住,一面在心裡緊張地搜索著兩世融合的記憶,看看能不能從大明律和後世刑判方面想出些辦法來,一面上面攙扶她起來,口中說道:「馬小姐快快請起,依我看王家店主恐怕是自有隱疾,令兄雖然推搡了他一把,斷然不會因此致他於死地,但是現在王家群情洶洶、眾口一辭,人既死在那裡,令兄又確實動過手,有罪無罪,哪是那麼容易辯得清的?我就算有些主意,也未必便救得了他」。

  那時候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縱然不願受她的大禮想扶她起來,也只能雙手虛浮,隔著那麼一尺來遠比劃一下,對方也便順勢起來了,好像這扶人的精通九陽神功,能在丈外發功傷人似的。

  楊凌雖知道這些規矩,但是行止上還是後世的習慣,竟然上前結結實實地攙住了馬小姐的手臂,將她攙了起來。柔軟的臂膀托在手上,那張柔媚可人的面孔就在眼前,又聞到了她身上如蘭如麝的那股香味兒,比她騎在馬上從身旁一掠而過時更加濃郁。

  馬小姐心中羞窘不已:「看他一表人材,想不到也是如此好色,竟然趁機佔我便宜」,馬驛丞也覺得他直接攙扶女兒,有些孟浪了,不過這時救兒子出獄要緊,自已就這麼一個獨生兒子,真要有個好歹,便是要他用女兒換兒子那也是肯的,所以只做視而不見,搶上來也道:「有什麼主意不妨說來聽聽,不瞞楊公子,閔縣令和我都是當兵的,這律法......咳咳,如果公子有什麼辦法不妨說來聽聽,不管有沒有用,馬某都承你的大恩啦。」

  這一下楊凌可是騎虎難下了,他為難地看了閔縣令一眼,這位縣太爺如釋重負,很『大方』地擺手道:「對對對,你們讀書人心眼兒多,有什麼好辦法只管講來,我最頭疼升堂問案,下邊要是韃子兵,我大刀一揮便罷了,惱便惱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聽來聽去只有老爺我沒理,實在無法給他們判這個理,弄得我一聽見鳴鼓我心裡就打鼓」。

  「這個......這個......」,楊凌道:「常言道,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案情經過我是全程目擊,倒是不必贅述了,不過既然案情集中在那王老漢是被打死還是年老體衰自然而死,這個。。。。。就要對他的身體情況,以前有無病史等等要全面瞭解一下,然後找出破綻,才能把責任一推二六五,還堵住他們的嘴,叫他們說不出話來「。

  「好!」閔縣令擊掌叫好,嗓門大得把楊凌嚇了一跳,馬驛丞也歡喜得連連搓掌,說道:「楊公子果然了得,老夫只是著急,又不能公然把兒子從獄中提出來,聽你一說,好像大為可行,我兒既然沒有打他,那麼這老東西肯定原來就有毛病,閔大人呀,這件事還要麻煩你派人好好瞭解一下呀」。

  閔縣令沒口子地答應道:「好好好,沒有問題,到底是讀書人吶,我老閔頭疼不已的事,聽你一說大有門道,還是讀書人陰損吶,哈哈哈......呃,不是,這個......這個讀書人聰明吶」。

  楊凌暗道一聲慚愧,他不過是一時情急,拿出了昔日做理賠工作時的拖字訣罷了,地球人都知道,中國的保險業是保時容易理賠難,制度條文可以把一個碩士畢業生繞得覺得自已是文肓,索要的相關憑證之多能讓最有耐心的人發瘋,如今不過是小試牛刀罷了。

  不過一看到馬小姐柔媚如水的眼神兒裡滿是欽慕之色,縱然是楊凌也不免有些飄飄然,虛榮心大為滿足。

  回到家裡時,天上又下起了茫茫白雪,雪花飛舞天氣反而暖和了起來,雪花落在身上粘粘的。

  幼娘已經回到家裡,正立在門口翹首盼望著他回來,遠遠的見到他的身影便飛奔過來,見到她楊凌心中一暖,同時又有些心虛,早上幼娘出去做工,自已說過要在家裡好好讀書,結果卻被她逮了個現行,要是她出言責怪,楊凌還著實有些怕她。

  不料幼娘對此卻隻字未提,只是滿臉喜悅地將他迎進門去,替他拂去身上的積雪,溫柔似水地道:「相公,你回來了,我已經做好了飯,正著急不知該去何處找你呢」。

  楊凌不好意思地道:「嗯,本來想在家裡安心讀書的,只是......啊,這個......想起有個同年住在這裡,所以去探望他一下」。

  幼娘抿嘴一笑道:「相公是男人,應酬交際這些事也是必不可少的,幼娘曉得的。對了,幼娘今日在裁縫鋪做工,一上午就縫補了十件袍子,足足掙到十文錢呢。這家裁縫鋪承接驛丞署馬號的生意,那裡一百多個驛使,常年四處奔波,衣服磨損得厲害,裁縫鋪的生意好著呢,想不到城裡原來也很好做工的」。

  楊凌看著她眉開眼笑,說話時興奮得臉蛋兒紅撲撲的,不禁在她臉頰上輕輕擰了一把,呵呵笑道:「幼娘好本事,都是我的病拖累了你,剛一看到你那小可憐的模樣時,真是叫我好生心疼」。

  韓幼娘被他突然的親暱動作弄得一愣,頓時滿臉紅暈,她羞怯地垂下頭去,忸怩道:「相公,我們是夫妻,本該一生相守、相互扶持呀」。

  楊凌聽了心中激盪,忽然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輕輕撫摸著她柔順的秀髮,韓幼娘還是頭一次和他有如此親熱的舉動,靠在他胸前暈淘淘的,又是歡喜又是滿足。

  過了好半晌,韓幼娘才輕輕推開他的擁抱,紅暈滿臉,眼光卻不敢去看他,只是低著頭捻著衣帶子羞答答地道:「相公,飯菜正熱著呢,你快坐下,我給你盛飯」。

  飯菜雖然簡單,比起在山裡時可強了許多,加上油坊老闆還送了些油渣子用來做菜,雖然那種菜油味還不是太習慣,不過楊凌還是多吃了些飯菜。

  見他飯量漸開,韓幼娘真是比什麼都開心,眉眼間一直滿是笑意,吃完了飯,韓幼娘收拾了碗筷兒,繫上圍裙洗刷起來,楊凌覺得自已實在成了可有可無的廢物,本想上前幫著她洗洗碗碟,不料韓幼娘大驚小怪,嗔道:「哪有男人做這些事情的?相公,你還是坐著吧,這是我們婦道人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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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08:39

第十章  出個損招

  楊凌摸了摸鼻子,訕訕地回到椅邊坐了,實在無聊之至,忽地想起今天的事情,趕緊在自已的書箱中翻了起來,那本厚厚的《大明律》果然亦在其中,便捧起來細細看了起來。

  正翻著有關訴訟的條例,韓幼娘又捧過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來,楊凌不禁掩卷長歎:「封建社會的男人,可真夠男人哪,現代社會上哪兒享受這待遇去?」

  那時普通店舖做工時間不像現在這麼緊湊,中午休息時間極長,大約現代的下午兩點多鐘才繼續開工,所以楊凌喝著熱水翻著書,韓幼娘便坐在炕沿兒上做著針線活兒。

  手指靈巧地在針線上打了一個扣兒,舌尖兒一舔線頭,穿過針去,她一條腿擱在炕上,仔細地縫起了衣裳,時而還溫柔地瞥一眼正專注地翻著書本的丈夫。

  楊凌翻了半晌,細細琢磨了一陣,倒未在書中找出有利於馬昂的條例來,看來辦法還得著落在自已從後世學來的那些冠冕堂皇、損人利已的『太極拳』功夫上。

  他抬起頭上長長地吁了口氣,恰看見韓幼娘將棉袍湊到嘴角,有牙齒咬斷了線頭兒,可是一雙眼睛卻甜甜地看著他,與他雙眼一經對視,卻又立即慌亂地閃了開去。

  望著這個才十五六歲的俏麗少女一副小婦人模樣,饒是楊凌打定主意只把她當成個可親可愛的小妹妹,仍是禁不住心中一蕩,這種溫馨的感覺,是自已九世輪迴以來從來不曾有過的,在這麼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生活的節奏緩慢悠閒,豈不正是自已夢寐以求的生活麼?豈不正是自已苦苦追增、應該珍惜的溫情麼?

  韓幼娘低著頭納著針線,察覺到男人一直在看著她,心頭忍不住發起慌來,手上一亂,「哎呀」一聲,針尖兒刺中了自已的手指。楊凌連忙摞下《大明律》,搶過去握住了她的小手,只見食指上沁出了一滴鮮紅的血滴。

  楊凌四下張望了一眼,這才省得古人為什麼刺破了手指要用舌頭去吮了,倒不是他們懂得唾液可以消毒,而是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用來擦拭血跡的,總不能用衣服去擦吧?於是他也有樣學樣地將韓幼娘的手指放到嘴裡,輕輕地吮著,舌尖一挨著她的手指,韓幼娘的身子就是猛地一抖,頓時紅霞上臉,熱氣盈人。

  楊凌薄嗔道:「看你,上午在外邊做工,在家裡還不歇歇,這又是做的什麼?」

  韓幼娘垂著細細密密的眼睫毛兒,乖乖地任他輕輕按著自已的指肚,怯怯地說:「快過年了,你還沒有一套像樣的袍子,我想著你是有身份的人,這樣子出門豈不叫人笑話,所以趕著給你做件新袍子」。

  楊凌喟然一歎,越是相處得久,越覺得自已虧欠她良多,那種心疼的感覺,好像不知欠了她幾世的情了。他無言地緊了緊手,綿綿切切的情意波及他們的全副身心。

  楊凌輕輕撫摸著這個才十五歲的女孩兒的小手,心中感慨萬千,還該是背著書包上學的年紀,卻已成為一個溫淑賢良的妻子了,這萬惡的舊社會......真令人感動啊。

  大明律規定女子十六出嫁,不過民間少有遵守的,大明的律法有的很嚴,動輒就是殺頭之罪,但是對這一條官府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恍若不見。

  按了會兒手指,估計不會再流血了,楊凌才輕輕捏了捏手指,微笑著說:「好了,還疼麼?」

  「不疼!」聲音媚得很,楊凌這才發覺她眼簾微垂,神情忸怩,嘴角帶著一絲甜甜的笑意,俏麗而稚嫩的臉蛋兒上有種極為溫柔恬靜的氣質,那是一種成熟的女性面對著摯愛的人才會展露出的一種神態。

  那種溫柔恬和的氣質是她以前從未展露過的,呈現出的那種女性的溫柔氣質。屋外雪花飛落,雪落無痕。韓幼娘的心兒無比踏實,那種綿綿切切的情意在她的心裡蕩起層層漣漪,大半年來擔驚受怕、含辛茹苦的悲酸似乎在這一剎那都離她好遠好遠。

  楊凌也不禁看得癡了,癡癡相望半晌,這種靜謐甜密的氣氛終被門外一聲大嚷破壞了,只聽一個男人的嗓門在外邊喊道:「楊凌楊公子是住在這裡嗎?」。

  韓幼娘「呀」地一聲,這才從陶醉中醒來,忙不迭地縮回了手,楊凌微微一笑,轉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紛紛揚揚的雪花順風飄了過來,回來吃飯的片刻功夫,外邊已蒼茫一片。

  楊凌定晴一看,只見兩個衙差手按腰刀站在門外,身上已披了厚厚一層雪,後邊卻有一個少女,披了件白色大氅,手中執著一把黃色油傘,大氅上端狐狸圍脖白絨絨的圍住了她的脖子,只露出一張素淨如出水蓮花般的嬌俏容顏,漫天雪花中猶如仙子謫塵一般。

  這兩名衙差正是鎖了馬昂去衙門的差人,所以認得楊凌,一見開門的果然是他,連忙拱手道:「呵呵,果然是楊秀才,小的這廂有禮了。小的奉閔縣尊之命,護送馬小姐來見你」。

  楊凌連忙打開房門道:「兩位官差大哥,快快請進。啊!馬小姐請進」。

  馬憐兒綻顏一笑,頰上又露出兩個動人的酒窩兒,她雙手一緊大氅,當先邁了進來。兩個衙差跟在後面進了屋子,順手帶上了房門。

  這間小小的屋子一下子擁進五個人,可就擁擠了些。馬憐兒順手一扯頜下的帶子,解開了雪白的大氅,明眸一轉,看見嬌小的韓幼娘,不禁甜甜地笑道:「這位姑娘是......楊兄,是你的小妹子麼?」

  看見進來的是一個比花解語的大美人兒,韓幼娘烏溜溜的大眼睛裡滿是警戒之色,又聽她把自已當成丈夫的妹子,頓時滿臉不愉,不過夫君沒有說話,她卻不便搶出開口說話。

  楊凌尷尬地笑笑,有種摧殘祖國幼苗的罪惡感,他結結巴巴地道:「呃......她是我的......這是內子」。

  韓幼娘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示威似的看了馬憐兒一眼,微微福了一禮,柔聲說道:「相公,這位小姐是......?」

  楊凌忙道:「這位馬小姐是驛丞馬大人的二小姐,她和兩位差大哥找我有些事情商議」。

  馬憐兒有些意外地道:「原來楊兄已經成家了,馬憐兒見過楊夫人」。

  韓幼娘忙道:「小姐不必客氣,快快請坐,兩位差大哥請坐」。

  這室中只有兩把椅子,那兩位衙差只好坐在炕頭上。楊凌剛剛搬來不久,加上條件有限,平時喝茶也只是用大碗,韓幼娘麻利地拿出四個碗來沏上了茶水,兩個役差自然滿口道謝。

  閔縣令已差人將樂器店王家的事查了個明白,馬大人心繫兒子,雖然有閔大人關照,但是這寒冬臘月的,生怕在監牢裡有什麼不妥,馬小姐也牽掛哥哥,於是便促請閔縣令派了兩個負責調查王家的差人一同來到楊家。

  聽了兩個差人把王家的情況講了一遍,楊凌細細想了一番,感覺從《大明律》裡,自已實是找不到什麼漏洞可以替馬昂脫罪,唯一拿手的就是保險理賠的「拖」字訣,只是不知是否可用,於是忐忑不安地把自已的主意講了出來。

  馬小姐也不知這法子是否管用,把眼去看兩個衙差,那個滿口黃板牙的大李已一拍大腿讚道:「妙呀,好一招『拖刀』之計,鈍刀子割肉,一寸寸地片呀,嘿嘿,縣尊大人秉公辦案、不縱不枉,他王家什麼錯也挑不出來,要是他靠得起,這官司非打得他家破人亡不可」。

  另一個年紀稍長一些的是個班頭,姓吳,他倒沒象大李一般眉飛色舞,不過也微微笑道:「楊公子年紀雖然不大,不過果然精通律法、智計百出,縱是一流的訟師,也未必想得出如此妙計,如果依計行事,恐怕王家那些苦主兒要搶著撤訴結案了,只是......如果他們不識相,馬公子不免要在牢中多呆上一些時候了」。

  馬小姐聽他們說好,不禁眉開眼笑,聽了吳班頭最後這番話,不禁遲疑起來,她咬著唇想了想,歎道:「終究那是一條人命,說起來如果只是在牢中多呆些時日,若能平安入獄亦屬難得了,哥哥平時便粗魯莽撞,受些委曲挫挫銳氣也好」。

  楊凌得到兩個衙差讚許,膽氣不覺一壯,腦子也活絡了起來,徐徐地道:「此計雖能拖得王家主動撤訴,既救了馬公子性命,又不致使閔縣尊的令譽受損,不過......如果王家嚥不下這口氣,拖上一年半載也是有的,所以在下還有一計,馬小姐......」

  他湊近了些,手遮著嘴巴對馬憐兒低語幾句,馬憐兒聽了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嫣然道:「不愧是讀書人,端得是好計謀」。

  她這一瞟眼神兒大是嫵媚,那一瞬間展露出來的風情看得楊凌目光一凝,馬憐兒注意到了,吹彈得破的臉頰上不禁泛起一絲淡淡的暈紅來,看得一直只注意著兩人的韓幼娘忽然有點兒酸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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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09:01

第11章  折騰不起


  翌日,王家一門老小、街坊鄰居和楊凌又被帶到了大堂之上,昨夜得到衙差回報,又由馬憐兒按照楊凌的主意仔細教了半天的閔縣令已成竹在胸,那些文謅謅的言辭他說不上來,不過這個老兵油子本來就是沒理講三分的人物,自可以自已的語言來貌似公正地斷案了。

  馬大人躲在閔縣令身後屏風後面聽審,待馬昂被押上堂來,閔縣令一拍驚堂木,對王家二子和氣地道:「王大王二,昨日本官當堂從你父身上搜出馬家小姐的珍珠,王老掌櫃見財起意,貪墨別人的珍珠,這事兒你二人可有異議?」

  「這......」,王大王二對視一眼,不知縣太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兩兄弟互相遞了個眼色,對閔縣令道:「老爺,家父與馬昂發生爭執時小的並不在身邊,是否家父見利忘意、又或馬昂蓄意陷害,小的實實不知」。

  馬昂跪在堂上,怒氣沖沖地道:「放屁,難道老子冤枉他不成?那老東西收了我妹子的珍珠便矢口否認拿過,蓄意騙取我家財物......」。

  閔縣令啪地一拍驚堂木,喝道:「本官不曾向你問話,再敢胡亂插話,就掌你的嘴!」

  馬昂哼了一聲,氣鼓鼓地不說話了,閔縣令笑瞇瞇地摸著絡腮鬍子道:「如此說來,你們說令尊被馬昂毆打致死,也非親眼所見了?」

  王大一窒,憤然道:「老爺,我雖沒有親眼看見這兇手毆打家父,但家父一向身體硬朗,如果不是這人行兇,家父怎會猝然死亡?他見我出來制止他,還甩開家父要對我行兇,此事街坊鄰居盡皆看到,可以做證」。

  閔縣令嘿嘿一笑道:「這可就難辦了,楊凌楊秀才當時就在那裡,前因後果看得很清楚,據楊秀才所言,令尊貪墨了馬家大小姐的珍珠,馬家小姐的兄長扯住他與他理論,自始至終不曾對他施以拳腳,依此看來,令尊是年紀大了,體虛氣弱,被人當場揭穿不義之舉,羞氣攻心而死!」

  王大王二聽了磕頭道:「大人,家父冤枉,家父......」。

  閔縣令擺手道:「慢來,慢來,本官話還沒有講完呢。可是依你兄弟所言,令尊身體一向很好,斷然不會因為一時氣惱便送了性命,當時馬昂正與你父爭執,隨後你父倒地死亡,雖然你不曾親眼目睹,不過街坊鄰居皆可證明,自始至終與你父爭執的只有馬昂一人,故此殺人兇手自非馬昂莫屬。」

  王大王二連連磕頭,道:「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家父正是被這喪心病狂的兇手活活打死,我老父那般年紀,如何受得了他的拳腳?莫說家父不曾貪圖他的財物,縱然真的見利起意,也罪不致死,求大老爺主持公道」。

  馬昂一聽急了,雙腿一挺便要站起來,旁邊兩個衙役手中水火棍交叉點地,在他膝彎裡交叉下壓,疼得馬昂哎喲一聲,跪在那裡動彈不得。

  馬憐兒見了連忙過去扶住他肩膀道:「哥哥稍安勿躁,閔大人清正廉明,自會秉公而斷!」

  馬昂睜圓了雙眼又急又怒道:「哥哥哪裡對他施過拳腳?那老匹夫訛人錢財,他的兒子又是這般貨色,擺明了是坑我,你快去找爹......」。

  他話未說完,肩頭便被馬憐兒狠狠擰了一把,驚愕之下抬頭望去,見妹妹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頓時有所了悟,當即閉口不言。

  閔縣令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個有勇無謀的蠢材,要不是看你父親和我同在這雞鳴驛為官,真懶得救你,如果不識好歹,活該你受些折磨」。

  當下閔縣令清了清喉嚨,肅容說道:「本官在這雞鳴驛兩年,一向秉公執法,清正廉潔,治下一派興旺,清譽有口皆碑,不會縱容一個歹徒,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楊凌聽得直想笑,這些話不用別人來表揚,自已這麼當眾誇自已就夠搞笑的了,偏偏這大鬍子說得既認真又吃力,彷彿背書一般,不過想想後世寫年終總結人人都是這般自誇,說得自個兒跟朵鮮花兒似的,也便釋然。

  閔縣令話風一轉,提高了嗓門道:「本官自接到這件案子,昨夜便冒雪走訪街鄰,調查取證,並命忤作檢查令尊遺骸,據本縣所知,令尊身上沒有外傷淤痕,故此難有因毆致死的這個......這個......直接並單獨證據」。

  閔縣令暗暗嚥了口唾沫,心想:「這楊秀才從哪兒弄來這麼拗口的詞兒,不過......聽著挺高深莫測的,嘿嘿!」

  他端起杯茶來抿了一口,繼續道:「另據本縣所知,你家是兩年前從閩南遷來此地,令尊去年秋上曾經大病一場,所以身材一向硬朗之說殊不足信。

  另據醬鋪何老實交待,你父對他說過遷來此地途中曾在湖廣被腹蛇咬過,曾經為此拖延了十餘天行程,因為著急行程,未曾完全康復便即重上路程,這些都可能埋下致死之因。

  為了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縱一個壞人,本縣決定,馬昂收押看管,此案不曾問明之前決不開釋,同時著忤作對令尊開膛驗屍,察驗是否有內傷。同時,你家要尋找去年給令尊大人看病的郎中,討來當初下的藥方,以證明令尊的病不足以留下致命後患。

  另外你家要速速譴人赴湖廣,尋到當初為你父看病的郎中,索取當初治病的方子,當然,還要請府城名醫拿出體內腹蛇餘毒未清、不會致死的鑒定,本縣當會據此判馬昂的死罪」。

  「啊?!找去看為老爹看病的郎中,這個倒好辦,去府城請名醫來,這個......也勉強辦得到,只是......還要遠赴湖廣,去找當初開方的郎中,萬一他已遷居別處,千里迢迢豈不白走一場?」。

  閔縣令陰陰一笑,這還只是第一招罷了,若是王家一發狠,真的千里迢迢把郎中的方子拿了來,便安排馬昂抗訴,便要王家再去一趟湖廣,取藥房的證明了,再不行還可以打發他兄弟二人回祖籍找當地官府、地保出具的老父一向身材硬朗的文書嘛。

  總之是路程折騰得越遠越好,要的證據越細越好,既顯得自已審案謹慎、重視人命,又折騰得他不厭其煩、精疲力竭,直至放棄追究為止,此為保險理賠慣用伎倆之一。

  王大王二目瞪口呆,還待申辯幾句,閔縣令已經雙眼一瞪,啪地一拍驚堂木大聲喝道:「來啊,把疑犯馬昂押回大牢好生看管,其他人等各回各家,待苦主王家尋來證據,本縣再升堂問案,退堂!」

  眾衙役轟地一聲喏,當下便有兩個長得粗壯的役差奔將出來,如狼似虎地拖起馬昂出去。這一番凶神惡煞的做作雖是針對馬昂,卻也嚇得王氏兄弟膽為之寒,話到嘴邊兒又嚥了回去。

  王家兄弟回到家中相對無言,若說就此罷手實在心有不甘,商議了兩日才決定由王大收拾行裝赴湖廣一趟,待取回證據再往府城請人,家裡由王二先料理生意。

  正商議著,王大的老婆急匆匆地跑進來,焦急地道:「相公,我道咱家這兩日沒有客人上門,還當是剛剛出了人命,年節上鄉親們有所顧忌,卻原來驛丞署的人到處胡言亂語,說咱家做生意以假充真、以次充好,強買強賣,不但鬧得雞鳴驛盡人皆知。聽說那些殺千刀的驛使們各處傳遞公文,也到處造謠,便連外鄉人都要知道了。如此下去,咱家哪裡還有生意可做?一家人豈不是只有等死了麼?」

  王氏兄弟聽了大吃一驚,做生意的最怕落下個不好的名聲,驛丞署在本地造謠還不算,利用他們百十來個信使南來北往的便利到處胡說,那王家樂器行只有關門大吉了。

  王家在此地沒有田產,全靠經商為生,家裡雖較普通農人為富,但那時重農輕商,社會地位比之農民尚有不如。

  大明朝廷就規定,農民可以和有功名的人一樣穿絲綢,但是再富有的商人也是沒有這個待遇的。所以儘管農民買不起絲綢,富商買得起卻不准穿,就算那些家財萬貫的商人也只能在家裡綾羅綢緞,出門的時候仍然要換上粗布衣裳,否則給人告到官府便是大罪。

  因此上王家打官司,本來就處於劣勢地位,若是再把生意攪黃了可就得不償失了。看看這一大家子人,難道為了已死的人要鬧得一家人活不下去?

  這一來兩兄弟把官司打到底的念頭便淡了些,想想年關將近,這時出遠門也不妥,不如兩兄弟先好好打理店面,等過完春節再說。

  兩兄弟一齊跑到前堂招攬生意,過了兩日不但一筆生意做不成,又聽到傳言說王老爺子訛詐他人錢財,被人當場揭穿羞憤而死,王家兩個兒子比他老爹還要貪財,寒冬臘月的,將老爹的屍身扔在忤作房不管,任由忤作開膛剖腹、剔骨驗傷,想詐取一些錢財,

  。

  常言道:人言可畏,別人哪管什麼真假,總之別和他們來往壞了自家名聲便是,所以本來一些非常友好的街鄰這兩天看到他們神色也變得怪怪的,漸漸地開始疏遠起來。

  兩兄弟憤憤不平地去求見縣太爺,卻聽說劉家坪因為雪大壓塌了三戶人家的房子,愛民如子的縣尊大人已經前去安撫救濟去了,待第二日再去,又聽說縣尊大人去宣府調運本地官衙、驛丞署的冬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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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09:23

第12章  拖得拖得

  這一日王二去府城上貨,王大坐在櫃檯裡望著街上的行人發呆。店裡冷冷清清的,去年這時候,一些秧歌、高蹺隊還有寺廟、戲班總會來買些應景兒的便宜樂器,今年到現在還一件都賣不出去,總不能上街去拉人吧。

  王大愁得一籌莫展,仔細想想老爹總說有胸悶的毛病,去年那場大病就是因為忽然暈厥,如今忤作驗屍身上沒有傷痕,莫非真的是因為羞憤交加、心堵氣促而死。如今鬧得王家樂器行聲名狼籍,眼看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風了,這可如何是好?

  正怔仲地想著心事,忽地有人拍了拍櫃檯,笑呵呵地道:「王大啊,發的什麼呆呢?盤算著置辦些什麼年貨麼?」

  王大一抬頭,見一個青布袍子的清矍老人滿面微笑地站在櫃檯外,連忙起身迎了出來,滿臉堆笑地道:「吳老闆,你老怎麼有空兒來了?快快請進。屋裡的,快沏壺好茶來」。

  這位面目清矍的老人叫吳傑,五十出頭,是川陝一帶來京城附近做藥材生意的商人,那財勢遠非王家可比。雞鳴驛是他周轉藥材的集散地,是以一年倒有半年在此地盤桓,這裡做生意的人大多認得這位出手闊綽的吳老闆。

  吳傑笑吟吟地在椅上坐了,說道:「忙個啥,這不快過年了嘛,忙完了這樁生意就要回去過年了,路過你這裡順道來看看,怎麼今天你坐櫃檯呀,瞧瞧,還是不會張羅呀,門前冷落得很吶,你爹呢?」

  王大臉色一黯,強笑道:「唉,吳老闆,不瞞您老......,家父前幾天剛剛去了」。

  吳傑吃了一驚,失聲道:「怎麼會?我離開這兒去陝川進藥材時,王老闆身子還蠻好的嘛,怎麼......去年那個胸悶氣短的老毛病又犯了?」

  王大的老婆斟了壺茶出來,也是滿面愁容,見了吳老闆強笑著見過禮,斟了杯茶又退到後房去了。

  吳傑從袖筒裡掏出他那翡翠嘴兒的旱煙袋,從繫在腰帶上的荷包裡掏了袋摻了藥材的煙絲,用火煤子點燃了,悠悠地吸了一口,瞇起眼睛道:「王老闆望七的人了,常言道人生七十古來稀,王老闆也算是壽終正寢,算得上喜喪了,我知道你們兄弟二人孝順得很,來來來,坐下,別傷心了,給我說道說道」。

  王大將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其間自然隱瞞了從父親身上搜出珠子的事來,末了恨恨地道:「父仇不共戴天,吳老闆,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你說,這仇我要不報,還不得被街坊鄰居戳著脊樑骨給罵死?只是如今......咳,他馬家勢大呀,到處造謠搬弄是非,所以才......,您也看到了,就連客人都不上門了。縣尊老爺又不在府裡,我看吶,他嘴上說得好聽,也像是官官相護,有意偏袒馬家呀」。

  吳傑聽了冷笑一聲,吧嗒了口煙道:「什麼像是?這不明擺著麼,人家就是在幫著王家呢」。

  王大聽了又驚又怒,恨恨地一拍大腿道:「我就說嘛,又要我們找郎中、找藥鋪老闆,我們去找縣太陽,他又總是不在,這......這......,嘿,他這是逼著我抱著大明律進京告御狀啊」。

  吳老闆抽了口煙,翻著眼睛道:「你還以為這是洪武年間吶?進京告御狀?虧你想得出,皇帝住在紫禁城中,重門疊戶重兵把守,你見得到嗎?就算見到了又如何?人家縣太爺可沒說不辦這案子,人命重於天,審慎斷案原本沒錯,到時說不定皇上還要誇獎人家閔大人辦案謹慎、不草菅人命呢,到那時判你個誹謗朝廷命官、欺君枉上的罪名,那可是滿門抄斬、禍滅九族的大罪呀」。

  王大聽了如此可怕的後果,不禁駭得毛骨悚然,半晌方吸著涼氣道:「我的乖乖,虧得吳老闆你出言提醒呀,我見識少、沒見過什麼世面,要不是聽您老一席話,可就給自已招來天大的禍事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吳老闆微微一笑,悠悠地吐出口煙來,看著那煙霧裊裊升起,慢慢地道:「王老弟呀,老哥哥也說不上什麼見識,不過走南闖北,這種事聽得多了,見得多了罷了。常言道民不與官鬥,又有句話叫民心似鐵、官法如爐,這件事上你並沒有十足的證據,就算官司打上金孿殿去,也未必奈何得了人家,現在反鬧得自家過不下去,我有幾句良言相勸,不知你肯不肯聽呢?」

  王大聽了連忙端起壺來給吳老闆又續了點熱茶,畢恭畢敬地道:「吳老闆您請說,不瞞您說,我這兩天心裡頭啊沒著沒落的,那可真是如騎虎背、上下不得呀,你老有什麼好主意,還請您老看在死去的家父面上,不吝指教呀」。

  吳老闆呵呵一笑,將煙袋鍋兒在椅子腿上輕輕地磕了磕,輕輕放在桌上,不慌不忙地端起茶來抿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道:「說起來這事兒原本就是不明不白的,你雖有證人證明那馬昂與你爭執時,王老闆死在一旁,可沒有人為你證明那馬昂動手打過他。那位楊秀才是有功名的人,他又是從頭至尾一直在場的人,要是我做縣太爺我也不能就這麼定人家的罪,所以你還真怪不得人家閔縣尊。

  如今事情搞成這樣......,王老弟啊,我說句公道話你可不要見怪,王老闆是望七的人了,逝去原也是本身中事,我知道你是孝子,並不是誠心想拖上人家一個後生陪死,可要真是冤枉了人家,你這不是給你爹增加一身罪孽嗎?

  再說你拖家帶口的住在這兒,真要得罪了馬驛丞,人家可是剛剛上任,還有幾年好做呢,你鬥得過人家嗎?何況這案子曠日持久,拖得你家破人亡不說,還累得你老父親屍骨不得入土,這寒冬臘月的就摞在忤作房裡,說不得還在開膛破腹、剔骨驗傷,他把你兄弟倆拉扯大,最後死都落不得一個全屍啊,你於心何忍吶?」

  王大聽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抽抽噎噎地道:「吳老闆,您老給出個主意,那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吳傑微微一笑,說道:「你若真有一番孝心,那麼王老爺子就是安享天年、無嫉而終,諒來那昧人錢財的事無論真假,馬家都不會再不識趣硬要追究。

  不過雖然你爹不是被人打死,可是做生意發生些爭執,年老體衰氣憤之下致其死亡的誘因,馬家還是脫不了干係的,若不重罰也難出你的氣,在鄉鄰面前更加說不過去。依我看,不如叫馬家賠你幾十兩銀子,一應殯殮之費,也都要他支付,這件官司這樣處理,你看如何?」

  王大聽了低頭不語,沉吟半晌才吃吃地道:「這個......如果這般處理,不會讓人恥笑我兄弟謀取錢財、置老父大仇不顧麼?這話,讓我如何......如何說得出口?」

  吳老闆眼光一閃,剛要再進一言,一人騎了頭驢子走到門前,跳下驢來把韁繩拴好,跺了跺腳沉著臉衝進房來,王大抬頭一看,正是兄弟王二,忙站起來道:「二弟,你回來了,怎麼......?」

  他向外邊張望一眼,詫然道:「不是要你進一批竹哨竹笛、銅鑼、銅鈸麼,怎麼你空著手回來了?」

  王二向吳老闆拱手道:「王老闆,您好。」然後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哥哥的椅子上,憤憤地道:「進的什麼貨?柳老闆要我們現銀交易,不肯賒貨了」。

  王大奇道:「怎麼會?咱家去年頭次和他做生意,都肯賒貨給咱們,如今打了一年多交道,從不曾欠過他銀子,怎麼好端端地要現銀交易了?」

  王二道:「還不是因為馬家那殺才,也不知是哪個嚼舌根......」,他說到這裡忽地省起吳老闆還坐在屋裡,連忙閉了嘴。

  吳傑啜了口茶,慢悠悠地站起來道:「這幾天生意忙啊,老夫也不多坐了,這就回去了,二位咱們年後再見啊」,他笑著向王大王二拱了拱手,施施然走了出去。

  王大聽了兄弟的話,愣愣地發了半天怔,一見吳老闆已轉出視線去了,不由得恨恨地一跺腳,趕緊追了出去,在後邊喊道:「吳老闆,您請稍等,實無比您的主意更好的辦法了,只是這事兒,還請您老人家代為斡旋一番,請您老一定要幫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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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09:46

第13章  首席師爺

  楊凌坐在簽押房裡,望著面前堆集的一堆案卷髮呆。他很想馬上投入工作,可是就像一個外行人乍對著堆得一人多高的爛魚網,千頭萬緒,根本不知從何處下手。

  如果你想想縣太爺負責的工作就知道了,可不僅僅是電視上看到的沒事坐在七品正堂上拍拍驚堂木呀,一縣的財政呀、稅收呀、交通呀、律法呀......,所有的一切都要縣太爺來拍板,本來縣太爺除了縣丞、主簿,還有一堆刑名師爺、錢糧師爺、刀筆師爺,現在閔縣令這個半吊子縣太爺一股腦兒全丟給了楊凌,就算是一個富有經驗的紹興師爺,怕也一時要心忙腳亂。

  簽押房是串糖葫蘆般的三間平房連起來組成的,通常縣太爺的師爺、幕僚們就在這裡閱覽公文、處理政務。簽押房前邊就是縣太爺問案決事的七品正堂,而後邊則是縣太爺一家的住處。

  自從幫助馬家解決了人命官司,閔縣令對他大為讚賞,當下便請他到府上擔任師爺。楊凌正愁自已無所事事,被一個小姑娘養活著忒也無恥,當下欣然應允。

  不過由於韓幼娘那哀怨的眼神,他只得對閔縣令言明,做師爺也只是權宜之計,待來年大考,還是要去省城參加鄉試的,閔縣令也一口答應。

  其實他自知命不久矣,平時向人打聽也知道那時就算考上狀元,最好的結果也就是留在京城做個翰林編修,能馬上外放個知縣就了不起了,根本沒有大官可做,現在也只是出於對韓幼娘的疼愛和男人的責任感,想盡量給她留下一份家產而已,根本不想去參加鄉試,只是架不住女人的柔情,韓幼娘年紀不大,可是一雙幽幽怨怨的眼神兒,足以讓他改變主意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閔縣令是大兵出身,帶過來的親信也都是當兵的,與這一縣治理實在一竅不通,縣裡原來的黃縣丞對他不陰不陽、整天就像個泥塑木雕一般,要不是每月發餉銀的時候還能看到他背著個空口袋跑來領米領錢,簡直就看不到這個人的影子。

  虧得雞鳴驛民風淳樸,兩年多來也沒有什麼大過,不過眼看每隔三年政績大考之期將至,朝廷要考核官員政績,閔縣令雖然心眼兒粗,也不免要打些自已的小算盤。

  朝廷大考,政績由何而來?其實不外乎兩樣,一個治下清明,一個是稅賦及時。所謂治下清明,只要沒有農民騷亂、商人罷市、書生抗議、沒有大案要案,那便可以上報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太平盛世景象了。

  雞鳴驛駐紮著兩隊官兵、再加上驛丞署、縣衙門的差役們,管理之嚴尤勝一般的三等縣,兩年來倒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可是這稅賦及時則不然了,由於本地是諸多商客集散之地,這商賦稅銀收得倒還及時,可是附近居民以山中住戶為多,平時本就住處分散、不易管理,再加上山田貧脊、韃子又時不時來騷擾劫掠一番,這糧稅交納頗不理想,大考之時不免成為閔縣令的軟肋了。

  閔縣令做官做得渾渾噩噩,也是前些日子去了趟府城,聽了上官嘮叨這樣事,才知道文官考核有諸多說道,正愁著不知該如何顯擺自已的政績,天上掉下個楊相公,他自然委以重任,企盼他能幫助自已弄出一點像樣的成績來。

  可是這個時代的政府運作方法實在不是楊凌所能瞭解的,楊凌的前世雖然做到保險公司的處長,但那時的管理架構和制度,哪怕沒有這個處長,整個機構的運作也不會受到太多的影響,現在則不同,幾乎大事小情都要他來拿主意,楊凌鬧了個焦頭爛額,便連日常的公文都處理不明白,如何能有所建樹。

  他直了直身子,捶著後腰愁眉苦臉地看著那一堆案卷,臨近年關,遞運處有一批大內採辦的西域特產要運往京城,大車和騾馬不敷使用,請求縣衙予以解決。

  接承處接到兵部公函,近期有大軍調動,要在夜間經過雞鳴驛,這夜間開放城門、安排差役和官兵把守城門、嚴防有人夜間趁亂進城也需好好安排一番。

  年關將近,宵禁已經取消,有關治安、緝盜等方面的事,他是刑名師爺,自然也要安排到他身上來處理。

  烽火台的煙訊、火訊有關用料需要更換了、城郊竇家的耕牛失蹤了、城西劉家坳易家養了三年的大肥豬被盜了、李家集幾個地痞調戲小寡婦兒了、城北頭兒郝家的孩子玩炮仗點著了賀家的柴禾垛,賀家上門理論打傷了郝家的兒媳婦,郝家告賀家上門行兇傷人,賀家告郝家引燃大火......。

  更要命的是,拖欠官府稅賦的農戶實在太多,有的只拖了一兩年,有的拖欠已達十年之久,陳芝麻爛谷子,簡直沒個頭緒。

  一開始楊凌還拍著桌子要王班頭帶人去把拖欠最多、時間最長的刁民洪滿倉抓來,想來個殺一儆百,待聽王班頭告訴他上上任縣太爺曾經用過這個法兒,結果逼得洪滿倉的老婆上吊、洪滿倉也變得半瘋半顛,事情被一些文人舉子知道後憤憤不平,事情鬧上戶部,縣官罷官免職的事之後只得作罷。

  還是主簿王養正看這位年輕的同僚待人和氣、辦事認真,於是偷偷告訴他,黃縣丞在本縣呆得年頭最長、他已經侍候了兩任縣太爺了,這位老縣丞是個很有辦法的人,算得上官場上的老油條了,不妨求助於他。

  楊凌聽了這話咬了咬牙、買了十斤肥豬肉、一包好茶上門求教,誰料那黃縣丞只是手把手地教小孫子練字,聽了楊凌的來意只是淡淡一笑,盡扯些有的沒的就是不肯幫他支支招兒,不過那豬肉和茶葉倒是老實不客氣地笑納了,弄得楊凌哭笑不得。

  「唉!」想起這事兒,楊凌重重地歎了口氣,有點兒心疼自已花的那二十四文錢,家裡那個小丫頭偶爾買點肉,都扒拉到他碗裡,自已不捨得吃一口,早知如此還不如把肉拿回家給那可憐又可愛的小女孩兒打打牙祭呢。

  他提起筆來,將算好的結果寫在上呈戶部的公文上申報明年所需的錢糧:「雞鳴驛一眾官員衙差共計79人,驛卒158人,城內守軍260人,長夫45人,驛馬82匹,年支餉銀7647兩,馬料52石。另:西城門戰台出現裂痕,需予修補,計需銀兩116兩」。

  將公文貼子拿起來吹了吹上面的墨跡,小心地擱在處理好的一疊公文上,門簾兒一掀開,一個青袍人舉步走了進來。屋裡另外幾個負責抄錄整理文書的小吏忙站起來道:「閔大人」。

  楊凌抬頭一看,連忙也起身施禮。那人正是閔縣令,穿了身尋常衣裳,他隨意地擺了擺手,大聲嚷嚷道:「行了行了,見天兒常見,還行個啥禮,眼瞅著時辰不早了,今天都散了吧」。

  那幾個小吏忙唯唯喏喏地開始各自收拾東西,閔大人走到楊凌面前,見他已處理好了近一半的公文,不禁翹起大指讚道:「先生好本事,本縣一看這些東西就頭疼,想不到你這麼快就處理了一半,哈哈哈......」。

  楊凌苦笑不已,他處理得的確很快,不過大多都是上承下接的東西,真正棘手的想要處理起來哪有這麼快的,且不提那些陳年拖欠賦稅的人要門別類,惡意拖欠的、確實家境貧寒的,這些統計調查工作就要做上許久。

  單是那些這家走失了耕牛、那家被偷了肥豬的案子哪一件要處理時不需要派幾個人去,調查起來最快也得三天五天,這些散碎事情都不大,可是哪一件都要人要時間,要處理起來想快也快不了。

  以前看電視那些做官的動不動就微服私訪,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看來是純屬扯淡了,一天有這麼多事情要做,哪裡由得他動不動就離開官衙親自去查什麼案子。

  不過這些事他自然不便向縣太爺訴苦,只得連聲道:「哪裡哪裡,大人過獎了」。

  看看那些小吏都走光了,閔縣令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是個粗人,不用跟我來讀書人那一套,不在公堂上時用不著這麼著氣。對了,收拾收拾趕快跟我走,馬驛丞為了答謝你我,請我們去鴻雁樓喝酒看戲呢」。

  楊凌聽了不禁躊躇道:「啊?這個......大人是否先行一步,我得先回家一趟告訴內人一聲,免得她在家牽掛」。

  閔縣令放聲大笑,一擼鬍子在他肩上狠狠捶了一拳,笑罵道:「哪來這許多囉嗦,男人嘛,想回家時自然就回家了,不想回去時女人就好好在家呆著,告訴她作甚?走走走,年輕輕的倒生了個懼內的毛病」。

  閔縣令也不由他分說,拉著他出門便走,楊凌無奈,只得隨他而去。閔縣令既穿了便服,便也不坐官轎,加上這雞鳴驛城也不大,南北城門間只有四里地,鴻雁樓就在金光寺旁,和縣衙只隔著一條街,更不耐煩坐轎去了。

  兩個人步行到了鴻雁樓,馬驛丞和馬昂、馬憐兒早已在一樓雅座相候,這裡本來是個戲院子,說是雅間,也不過是在正中的好位置處用屏風間隔出一些獨立的空間罷了。

  令楊凌意外的是黃縣丞居然也在,見了面不免彼此客套一番。馬昂在大牢裡關了十多天,那暴躁的性子收斂了不少,見了救命恩人楊凌,神情間大是親熱,上前便把住他的手臂,道謝不已。

  楊凌和馬昂同為年輕人,不過一個文質彬彬、俊雅秀氣,一個矯健魁梧、濃眉大眼,竟也頗為投緣,倒是一樁異數。馬憐兒今天只是淡施脂粉、靚妝可人,一副宜喜宜嗔的嬌媚面孔對著楊凌時神情可矜持了不少。

  楊凌儀表不凡,初次見面,馬憐兒芳心之中就對他有了幾分喜愛,只是隨即便知道他已經娶了妻子,對他,馬憐兒便已當作恩人與喜歡的異性朋友罷了。

  妾的身份比奴婢高不了幾分,莫說他只是個秀才,就算他是一省巡撫,馬憐兒雖只是個低級官吏家的女兒,也斷然沒有作妾的可能,所以情愫已被扼殺在萌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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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10:10

第14章  貞操之辯

  寒暄一番,馬驛丞請大家坐了,小二便將點好的菜餚一一端了上來。馬驛丞又對楊凌道:「楊秀才,老夫托一聲大,叫你一聲賢侄,我這個兒子,性情粗暴、時常給老夫惹事生非,這一次鬧出天大的禍事來,若非楊賢侄妙計、閔大人開恩,犬子便要吃上人命官司了」。

  楊凌忙道:「哪裡哪裡,那日小侄看得明白,馬兄實不曾對那個王老闆動過手,說起來真是貪心害人,那位王老闆貪圖馬小姐的珍珠,被馬兄扯住他理論,惱羞成怒閉氣而死,實非馬兄之過,馬大人千萬不要對馬兄太過苛責了」。

  馬昂頓時道:「爹爹,我和妹妹說了你不信,楊兄弟的話你可該信了吧?我可沒有打過那老兒」。

  「閉嘴!小畜生,哪有你插嘴的份兒!」馬驛丞呵斥了兒子,對閔縣令、黃縣丞和楊凌搖頭道:「看看,看看,這小畜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哪裡比得了楊賢侄,比我這兒子還小了幾歲,卻是沉穩練達、未及弱冠便已有了功名在身,唉,拙荊死得早,這一兒一女少人管教,才這般不懂事」。

  閔縣令和黃縣丞、楊凌免不了又替馬昂解說一番,這兒說著話,那邊小二將酒席流水一般送了上來。不一會兒,戲院子裡人越來越多,坐在雅間周圍的都是一些行腳路過驛站的商人,遠處偏僻的地方則是些無所事事跑來消磨時光的驛使、長夫和不當差的衙役了。

  前邊戲台上燈火通明,一通鑼鼓聲響,戲院請來的戲子們便在台上唱起戲來。那時還沒有京戲一說,楊凌不懂戲,又不便向人問起,聽了幾句實是聽不懂太多,加上那時的戲子又全是男人,想看看美女過過眼癮都不成,楊凌甚是無趣,倒是聽著閔縣令和馬驛丞、黃縣丞他們邊看邊談論才明白了一個大概。

  聽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所說的故事,楊凌只覺得匪夷所思,這戲是講一個女子,和丈夫新婚不久,丈夫就離家外出了。

  過了好幾年丈夫才回到家鄉,在快到家的時候,碰到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子在採桑,他被這女子的美貌所動,遂上前調戲,不料被那女子義正嚴辭的駁斥了一番,自感沒趣,便灰溜溜地回到家中。

  不料回家一看,他的妻子就是他剛才調戲不成的女子,他感到非常的羞愧,也對她妻子產生了由衷的讚歎。

  故事到這裡也沒什麼不妥,可是緊接著戲台上演第二日,那個妻子在家裡哭哭啼啼,寫下一封遺書,竟然懸樑自盡,信中說自己婦德修的不到家,以到於引起男人的邪念,使自己的貞潔蒙羞,因此不能再苟活於人世,只有一死保全貞潔。

  最後演此事轟動鄉里,各方上書,皇帝頒下聖旨,這位貞潔烈女被追封為一品誥命夫人,御賜「貞潔牌坊」,榮耀無比,她的丈夫感念妻子,後來又娶了夫人,夫妻還一起去墳上拜祭。

  這個鴻雁樓是戲園子和酒樓的綜合體,因此演起戲來便不那麼緊湊,這齣戲演罷中間休息一段時間,閔、馬二人便津津有味地談論起來,黃縣丞抿了口酒,不時插上兩句話。他話雖不多,畢竟是讀書人,倒是總能把閔縣令想說又表達不出來的話講出來。

  楊凌卻覺這戲演的太過不真實,他聽說過的最離譜的事莫過於好像某一朝有個女人掉進水裡,被路過的男子看見拉住手臂救了上來,她回到家中竟然用菜刀把自已的手臂斬斷,只因為那裡被不是丈夫的男人碰過了。

  可那如果也算是「失貞」的話,畢竟是肉體上的失貞,這齣戲裡的女人竟然精神上的「失貞」也無法忍受,說起來也不算是失貞,不過是她長得漂亮,別人看了起了色心罷了,那男人沒有罪過,反而是這妻子自覺婦德不夠,簡直是豈有此理。

  聽著閔縣令和馬驛丞還在讚不絕口,楊凌終於忍不住道:「兩位大人,這戲未免太過誇張不實了吧?她的丈夫路見美女,便出言調戲,如此品行不端,被責罵而走,最後妻子反而覺得自已不貞,這......這簡直是豈在此理,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如此好笑的事,如此誇張不實的戲,有什麼好看的?」

  馬驛丞詫然道:「怎麼,楊賢侄讀的是聖賢書,竟然不知這《烈女傳》中的跡事麼?這有什麼不實的?這女子如此節烈,實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哪有什麼好笑的地方?」

  閔大人也含笑飲了口酒,呵呵笑道:「楊秀才定是只讀那些可以用來考取功名的聖賢書,不知這《烈女傳》故事。你心慈面軟倒也是了,我也覺得這女子有些可惜了,若我是那裡縣官,定會重重打那丈夫四十大板,罰他終生不得納妾。

  不過這事也沒什麼不實的,成化年間,我在福建打海寇時,那時還是一個小兵,閩南就有一個婦人,丈夫死後欲隨夫而去,親戚皆引以為榮,敲鑼打鼓,大肆宣揚,三日之後,那婦人手執鮮花,衣著鮮艷,端坐轎中,至丈夫墳前,踏著凳子登上事先搭好的綵棚,懸頸自盡,景泰帝曾經頒旨賜下貞潔牌坊,一鄉俱榮,嘿嘿,那牌坊還是俺給她立的呢」。

  馬驛丞點頭道:「正是,禮教大防,豈可馬虎,楊賢侄太過婦人之仁了。說起來這樣的女子都是好人家的烈女子呀,若是歡場女子,哪有似這般節烈的?

  想當初徐州名妓關盼盼,被守帥張愔納為妾氏,張愔死去,她不以死殉夫,卻搬回自已的舊居燕子樓去獨居十年,妄想博得一個守節的美名,真是恬不知恥。

  後來還是江州司馬寫下一首詩,點破了她的虛偽,這女人才慚然絕食十日而死,比起戲中這位女子和閩中那位少婦可是差得遠了。」

  楊凌前世好練毛病字,臨摩些字貼,所以這江州司馬倒是知道是誰。只是他不知道這白居易對一個賣炭老翁能那般憐憫,卻對一個孀居的寡婦是如此態度,那時候還是中國風氣最為開放的唐朝呀,如今經過宋朝朱夫子「三從四德」的發明,難怪女人受的毒害如此之深。

  馬憐兒在一旁聽得大是不忿,忍不住冷哼一聲插嘴道:「十載春啼變鶯舌,三嫌老醜換蛾眉。若是愛妻追隨丈夫而去,原也沒什麼不該,不過既然這種男人將妾室視作可以隨意買賣更換的貨物,毫無情義可言,還要人家以死相殉,女兒卻覺得有些過份了」。

  她念的正是白居易自述風流雅事的《追歡偶作》中的詩句,講他買了一些十五六歲的女孩作妾,才玩了三年,人家也才十八九歲,就嫌人家老了丑了,於是有的送人有的轉賣掉,再買進一批新鮮貨色,十年換了三批,故此寫在詩裡向朋友炫耀。

  馬驛丞大為不悅,只覺女兒當眾說出這番話來實在太丟面子,在場的一位縣令、一位縣丞、還有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女兒這番話大逆不道,未免顯得他家教不嚴,所以雖然平時最疼這個女兒,這時仍然忍不住拍地給了她一個耳光,罵道:「渾賬,說的什麼話來,自我太祖高皇帝以來,本朝最重風教,為表彰節婦,三十守寡而五十不改嫁者,旌表門閭 ,除免本家差役,那是何等榮光?

  節烈貞操,原是本份,常言道一馬不配二鞍,一腳難踏兩船,所以一女不侍二夫,正如我等一臣不事二主。女人之德雖在於溫柔,主節垂名鹹資於貞烈,我教誨你的話都忘了不成?」

  馬憐兒平素最得父親寵愛,所以聽他們把女人說得男人的私財玩物一般,忍不住出言相駁,想不到父親居然當著外人摑了自已一掌,一時又羞又惱,忍不住掩面哭泣,一返身就奔了出去。

  馬昂見父親發火,也不敢相勸,想追出去又怕父親生氣,不免猶豫在當地。馬驛丞憤憤地一揮手道:「由她去,我們自管喝酒,這孩子,真是被我慣壞了,這等話也說得出來」。

  楊凌不禁啞然,馬憐兒這番話哪裡說錯了,怎麼馬驛丞如此氣憤,閔縣令也覺得理所當然般不加勸阻,當下他站起身來道:「馬小姐想必只是憐惜關盼盼,她絕食而死世間便少了一個風華絕代的人物,因此一時有感而發罷了,伯父不必生氣。

  如今天色已晚,馬小姐獨自出去多有不妥,待小侄勸她回來便是」。

  馬驛丞雖覺女兒說話太丟自已顏面,倒底父女情深,嘴上說的雖狠,倒真的有些擔心她,見他說的客氣,臉色便緩和下來,說道:「如此有勞楊賢侄了」。

  楊凌向閔大人、馬驛丞勿勿拱了拱手,趕緊追了出去。馬憐兒正站在戲園子門口紅燈籠下癡癡地望著滿天星辰發呆,楊凌心中一寬,放緩了腳步慢慢走上前道:「馬小姐,回去吧,令尊也只是怕你這番話被人聽了去,影響你的名聲,所謂愛之深責之切,你也不要太氣憤了」。

  馬憐兒仰著臉,看著天上閃爍的群星,輕輕說道:「這個天下,到底把女人當什麼?殉夫,殉節的女人,是好女人,可以受到稱讚,受到表揚,女人的節烈,說明了女人的美德,更說明了男人的偉大,說明他值得女人為他付出,但他到底為女人做了什麼?

  把女人當成男人的私產,不獨妾如是,妻也如是,我聽《三國》,桃園三結義,第一樁事就是把妻子兒女都殺了,他們對妻子可有親情?劉備把妻子當成衣服,獵戶劉安把妻子當成一盤菜,殺了招待客人,這些都是人還是野獸?

  水不厭清,女不厭潔。你知道嗎?我娘......是被我爹逼死的,那時他還是個兵勇,娘一個人帶著哥哥和我,活得好艱難,後來附近山上的強盜下山劫掠,娘把我和哥哥藏在水缸裡逃過了一劫,強盜姦污了她,可是卻難得發了善心沒殺她,結果她沒被強盜的刀殺死,卻被爹、被村裡那些見了強盜顧著自已逃命的男人的白眼瞪死了。」

  楊凌沉默半晌,輕輕歎道:「存天理、滅人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朱熹朱夫子的話未必對,但是這個天下是屬於男人的,那麼,它便是對的」,他想起自已那個時代,搖頭道:「不但現在是對的,幾百年之後,信奉它的男人依然大有人在,不過這種道理是專為女人而設的。

  馬憐兒冷笑道:「朱熹?他開口『天理』、閉口『道學』,可是他勾誘兩個尼姑作為寵妾、孀居的兒媳也被他弄上了手,還真是道德的典範,讀書人的楷模。真是莫大的諷刺」。

  楊凌只知道禮教大防是在宋代朱熹手中發揚廣大,從那時起殉節的女人才如雨後春筍一般層出不窮,倒不知道朱熹還有這等「風流韻事」。

  他忍不住苦笑道:「這世界既然是男人說了算,那麼道學對男女的要求不一樣也就不稀奇了,如果是男人被侮辱了尊嚴,那就是臥薪嘗膽、是忍辱負重,只要他將來報了仇,那便揚眉吐氣了,不會有人在意他曾經怎麼無恥,哪怕他主動獻媚地吃過糞便,而女人,哪怕是被強迫地失節,也是不可原諒的罪過!」。

  馬憐兒驀地回頭,一雙比星辰更明亮的眼睛驚訝地看著他,半晌才道:「如今的男人,尤其是讀書人,能說出這番話的,你是頭一個,我真的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又讀那些『聖賢書』那麼久,能有這般見識,,可惜......,實在可惜......」。

  楊凌忍不住問道:「可惜什麼?」

  馬憐兒轉過了頭,幽幽地道:「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楊凌聽得怦然心動,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半晌他才強笑笑,用說笑來緩和氣氛說:「雖然你我因你那顆明珠才有緣相識,不過我可不曾贈你明珠,小姐切勿誤會」。

  馬憐兒「哧」地一笑,扭過頭上嫵媚地瞪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紅著臉壯著膽子說:「那是你沒福氣,」,看著燈影下他高挺的鼻樑,馬憐兒心中一跳,又別過了頭去,只覺得一種旖旎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漫延。

  她輕輕拭去臉上冰冷的淚痕,說道:「別人對我好,我就對人好,自從我娘死後,我馬憐兒就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值得我們女人做出那麼大的犧牲,我是不會做戲台上那個愚蠢的節婦的,我會為我自已,好好地活著!」

  楊凌癡迷於她因自信和高傲而湧現的美麗神彩,半晌才輕輕歎道:「你生得太早了,你真應該晚生五百年的,真的!」

  馬憐兒眨了眨美麗的大眼睛,奇怪地問道:「你覺得我的話大逆不道、驚世駭俗麼?難道五百年後這樣說便無妨了?」

  楊凌心裡一驚,匆忙打了個哈哈說:「我只是想,或許那個時候,會有一部分男人會把女人視作獨立的存在,而平等地要求她們吧,呵呵,也只是胡亂猜測、有感而發罷了」。

  馬憐兒微微一笑,探手入懷,摸出那只荷包,上前兩步塞到楊凌手中,說道:「我看得出,你的小妻子很愛你,這顆明珠,算是我送給你們的禮物,只願你好好待你的妻子,莫要虧待了她。」

  手中的荷包,還帶著她的體溫和幽幽的香氣,馬憐兒見他發怔,格格一笑,挽了把頭髮說:「走吧,我們回去吧,我只是傷心,並沒有生氣,畢竟說是說不通的,女人的心酸,你們男人有幾個懂得呢?」眼角兒一瞟,她已發現黃縣丞追了出來,故此匆忙抽回手,走了進去。

  楊凌半晌才醒悟過來,折返回來,只見到縣丞黃奇胤意味深長地向自已笑了笑,虛擺了個請的手勢,便也微微一笑,拱手作答,兩人沒說一句話,卻又似熟稔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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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10:45

第15章  珍珠之誤

  馬憐兒雖然回來了,不過經這一鬧,氣氛也就壓抑了些,閔大人和馬驛丞也沒了閒聊的興致,轉而說些公務上的事情,黃縣丞只是微笑傾聽,對於公務卻是甚少插嘴。

  楊凌身為下屬晚輩,自然要擔負起勸酒敬酒、調和氣氛的事情,自已也不免多喝了幾杯,直至深夜彼此才告辭離去。

  天上又下起了小雪,冷風捲著雪花直往脖子裡灌,楊凌喝得腦脹臉熱,他把雙手攏在袖中,哼著首忘了名字的現代歌曲,施施然拐進了自家所住的胡同兒。

  到了門口本想敲敲門,想不到輕輕一推門就來了,只見一燈如豆,韓幼娘坐在矮几前雙手支著下巴昏昏欲睡的模樣,一聽見門響,抬頭看見他進來,頓時喜極迎起。

  楊凌訝然道:「幼娘,這麼晚了我以為你......已睡下了」。

  轉目四顧,灶下還有半明半暗的灰燼,鍋蓋上還隱隱冒著熱氣,韓幼娘上前來替他扑打著身上的雪花,輕聲道:「相公公務可是太忙?幼娘本想到衙門口兒去問問,可是又怕人家恥笑,只好在這麼等你回來」。

  楊凌聽了頗覺慚愧,吱唔道:「啊......閔大人有個應酬約我同去,只是走得急了來不及告訴你一聲,你這傻女子,怎麼等得這麼久,自管歇下就是了。你......吃過飯了麼?」

  韓幼娘聞到他一嘴酒氣,也知道他是去喝酒了,聽了他的話這才釋然,她扶著楊凌去炕頭兒坐下,蹲下身替他除去鞋子,敲打了下積雪,拿去烘在灶旁,然後又去倒了碗水端回來道:「相公,水是溫的,你喝些潤潤喉吧。伺候你睡下,幼娘再去吃飯」。

  楊凌聽了她的話,想起今晚所見的戲文,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喟然道:「幼娘啊,你是我的娘子,不是我的僕傭,你不該這麼樣服侍我。唉!你這麼小,又這麼可愛,應該是被人疼被人愛被人呵護才對呀」。

  韓幼娘聽了他的臉,臉蛋兒微紅,羞怩地掙了掙手,沒有掙脫,便任他握著,感動地道:「相公很......很......」,那個愛字她實在是羞於說出口,只好道:「相公對我很好啊,再說我們女子便該盡心竭力服侍好自已的夫君,這與奴婢有什麼關係?相公疼幼娘,幼娘心中明白,可是相公不要這麼寵溺我,你會慣壞我的」。

  楊凌不禁啞然,如今這個世道便是這樣,自已強行灌輸些21世紀的觀念給她,恐怕反會嚇壞了她。禮教大防、夫為妻綱雖是男人用來毒害女子的,可是千百年下來,女人不但自覺地服從這些觀念,而且也覺得理所當然,甚而將它發揚光大。

  什麼《女誡》、《女訓》倒大多是女人所寫,用來給天下女人做為表率。幼娘拋頭露面,在裁縫鋪找點活計干,已是極少的人了,現在的女性大多只在家裡相夫教子,不要她服侍夫君,難道要她追求自已的事業麼?這麼一想,似乎自已這麼享受她的溫柔和服侍也是心安理得了。

  見楊凌醉眼朦朧地打著哈欠,韓幼娘忙替他除去外衫,說道:「相公,你先寬衣歇息了吧」,楊凌睏倦地嗯了一聲,就著她的手除去外衣,拉過一個枕頭翻身睡下,咕噥道:「真的撐不住了,你快吃些飯,也睡下吧」。

  韓幼娘應了一聲,提著袍領兒拍了拍想折起放好,忽地吧嗒一聲,從袍中掉下一件東西,韓幼娘好奇地撿起來一看,油燈下看得清楚,那是一隻精美的女式荷包,不但用料講究、做工精細,還帶著股子幽香,她的小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手抖得厲害,想打開看看,可是又像是不知道、不打開,那麼便可以自欺欺人地當這件事沒有發生似的,猶豫良久,她終是忍不住好奇,輕輕將荷包打開,從裡邊摸出一顆晶瑩潤澤的珠子來。

  燈火映在上面,顏色煞是好看,韓幼娘不禁睜大了眼睛:「這東西好漂亮,這就是聽人說起過的珍珠麼?相公身上怎麼會有這樣東西,還是裝在女人用的荷包裡,他......他在外面有了女人?」

  一想起這個唯一的可能,韓幼娘傷心不已,難怪夫君病癒以後,也沒有和自已行過夫妻之禮,臨出閣時,嬸子大娘教過自已的東西,可是說過夫妻要......要那樣才算真的做成夫妻的,嬸子交給自已用來驗紅的那張白帕還壓在箱中呢。

  她的心不由慌了起來:「難道夫君不止是在外邊風流,還想......找個由頭休了自已,所以才碰也不碰自已麼?看這荷包和珠寶,那女子一定不是尋常人家女子,夫君若是喜歡了她,當然不會納回來作妾,自已只道他病體初癒,才不思此事,自已一個女孩兒家,他不提自已自然羞於出口,想不到他......他......」。

  楊凌迷迷糊糊地扯過被子,嫌穿著長襪睡覺不舒服,他扯開襪上的帶子,將襪子脫下丟在一邊,發現燈火還在閃爍,無意見回頭一看,見韓幼娘坐在炕沿上,背對著自已,稚嫩的肩膀兒一聳一聳的,隱隱有哭泣之聲。

  這一嚇酒意就醒了幾分,他連忙翻身坐起,扳過韓幼娘的肩頭,只見小臉上眼淚兒如同斷線的珠子般一串串兒落下,哭得真是好生傷心,他連忙挨進了摟住她纖細的腰身,心疼地哄道:「幼娘,你這是怎麼了,什麼事這麼傷心?」

  韓幼娘連忙擦了擦眼淚,偏過頭去低聲道:「相公可是嫌棄幼娘服侍不周,想要......想要休了幼娘麼?」

  楊凌見她哭得傷心,心中又憐又痛,連忙說道:「幼娘,你這話從何說起,這些時日你跟著我吃苦受累無怨無悔,楊凌銘感於內,怎麼會做那種事情?」

  韓幼娘攤開手掌,幽幽地道:「相公,若非如此,這珠子從何而來?你......你不要再欺瞞我了」。

  楊凌見了珍珠,方才恍然大悟,他呵呵笑著攬住幼娘瘦削的肩頭,韓幼娘執拗地掙開了肩頭,她自幼習得一身武功,若真的想要反抗時,楊凌實實拿她不住。

  楊凌自認得她,她便一直柔順似水,從不對自已有半點違拗,簡直活得不像一個鮮鮮靈靈的女子,這時見她發了小性子,反覺得十分有趣,他涎著臉再次摟住幼娘的肩頭,韓幼娘掙了兩掙,楊凌也加了把力氣,韓幼娘便不再使力,只是委委曲曲地扭過頭去不看他。

  楊凌拈起那粒珍珠,呵呵笑道:「幼娘,這珠子漂不漂亮?馬上就要過大年了,我找個工匠用彩線穿了給你做項鏈好不好?」

  韓幼娘詫然轉過頭,驚訝地道:「這珠子......是給我的?」

  楊凌眨了眨眼,故作奇怪地道:「不給你難道給我?你見過男人戴項鏈的麼?」

  韓幼娘臉兒一紅,可是想起那荷包,還是忍不住吃吃地道:「可是......可是這荷包......,相公不是在外邊有了女人麼?」

  楊凌心中一跳,想起馬憐兒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雖然兩人沒有什麼私秘,可是馬憐兒對他頗有一番情意,自已實也很喜歡這個漂亮女孩兒也是事實,他心中有點發虛兒,於是從炕沿上拿過袍子,從夾層裡掏摸了一陣兒,摸出兩錠銀子來,說道:「哦......你說這個呀,我是喝多了酒,一時睏倦得只想睡覺,所以還來不及告訴你,今日實是我幫他打過官司的馬驛丞請閔大人和我吃酒,席間送了我四十兩紋銀表示謝儀,這荷包兒和珍珠是那日來過咱家的馬小姐特意送給你的禮物,你可不要誤會呀」。

  韓幼娘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這麼大錠的銀子,四十兩成色最好的紋銀,那簡直是一筆天文數字了,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天呀,相公不過幫他想了個辦法,就有這許多謝禮麼?」

  楊凌將銀子塞到她手中,笑道:「娘子收好,這回放心了?不傷心了吧?」

  銀兩入手,冰沁沁、沉甸甸的,韓幼娘被他的取笑羞紅了臉,她咬著嘴唇兒,一顆慌亂不定的心已經放下了八分,心中想著,趁丈夫酒醉,明日未必記得這時說過的話,有些事不妨一次問個明白,也省得心中老是忐忑不安,主意已定,她忽然放下銀子,舉起衣袖掩住了臉頰,羞怩地道:「幼娘......幼娘有一言想問過相公,相公莫要取笑幼娘」。

  楊凌奇怪地道:「什麼事?好吧,今日幼娘大人升堂問案,楊某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大人請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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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11:05

第16章  愛的謊言

  韓幼娘聽了想笑,可是想問的話兒又太過丟人,半晌還是忍不住用蚊蠅般的動靜悄聲問道:「相公,妾......嫁進楊家的門兒快一年了,原來......原來相公抱病在身,妾也無話可說,可是......」,說著她又委曲起來:「可是......如今......,相公為何還不同妾行夫妻之禮呢?」

  楊凌心中一慌:「來了,這丫頭終於還是問了,嘿!她不會懷疑自已身體有什麼毛病吧?」唉,且不說這女孩兒年紀這般幼小,楊凌雖然對她不是沒有感覺,可是做為一個現代人,他始終狠不下心佔有她尚嫌稚嫩的身子,更何況隱約記得自已好像速死都成了家常便飯,前幾次轉世還沒有一次超過兩個月的,這一次......大概也有一個月了吧。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黯然,雖然前八次轉世去的人家生活要遠遠好於現在,可是他卻喜歡上了這種質樸悠閒的生活,有點兒喜歡上了這個年輕的小女孩兒。可是......不能呀,如果禍害了她,自已卻又一命歸西,那不是害了人家了麼?

  保留她的處子之身,雖然仍算是已婚的婦人,將來若是改嫁,夫婿見她是處子,想必對她也會更好一些,何況,若真的佔有了她,同她有了更深的感情,自已再死時還能不能走得那麼灑脫?難道不會傷心難過麼?

  他輕輕歎了口氣,輕輕攬住了她的腰,貼在她耳邊,用早已想好應付的理由道:「幼娘,這件事我對誰都沒有提起過,我告訴你,你也千萬不要說出去,好麼?」

  韓幼娘被他抱著腰肢,手掌貼在自已的小腹上,已是緊張得渾身發抖,再被他貼著耳朵一說話,熱氣兒噴在臉蛋上,直覺得渾身好像螞蟻在爬似的,她顫聲道:「相公有話儘管說便是,幼娘......幼娘決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楊凌嗯了一聲,忽然問道:「幼娘,你說......人死了以後會去哪裡?」

  「啊?」韓幼娘呆了一呆,想不到夫君問的竟是這件事情,她理所當然地答道:「人死了,當然就要進入陰曹地府,根據前世積下的陰德再入輪迴啊」。

  楊凌說道:「是呀,幼娘,上次郎中都說我已經死了,被安放在棺木中一天,卻又忽然醒來,我對你們是痰堵暈厥,其實......是我的靈魂被牛頭馬面拘走了」。

  「呀!」韓幼娘嚇了一跳,猛地掙開他的身子,轉過身睜大了一雙眼盯著他,雖然這時的人都相信有地獄這種地方,但是畢竟誰也沒有見過,所以覺得十分神秘,而如今自已的丈夫竟然去過陰曹地府,卻又起死回生,實在是叫人驚訝莫名,又有些好奇。

  楊凌一本正經地道:「本來,我該被判再墮輪迴的,可是我到了那裡才發現原來那裡有位城隍是在考秀才時的恩師,他老人家道德學問出眾,去世以後成了陰間之神,被任命為本地的城隍。」

  「啊,原來人間好事做的多的人死後還可以去陰間做官呀?」韓幼娘驚奇不已,早放了丈夫死而還魂的驚駭,忍不住好奇地道。

  楊凌心中暗暗好笑,點頭道:「正是,恩師見是我,就請我喝茶吃酒,說要送我去個大富人家投胎。就在這時,我感應到你在陰間被夫君本家長輩逼迫,心中十分氣憤,恩師本是十分看重我的,見了這般光景,就施展神通為我續命,送我還魂,不過......兩年之內不得近女色,否則法術便不靈了」。

  這套狗屁不通的說法,韓幼娘竟然一股腦信了,想想丈夫本來要投胎好人家享福,卻為了自已還陽人間,自已還這般懷疑他,心中不禁愧疚不已。

  楊凌為了加重說法的可信性,還長歎一聲道:「唉,本來......這是天機,是不能叫人知道的,可是我怎捨得你傷心?如今說給你聽,少不得又要減少三年陽壽了」。

  韓幼娘聽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自已真是該死,幹麼好端端地逼著丈夫洩露了天機,如今他要減少三年陽壽,全是自已害的,想到這裡,韓幼娘不禁心如刀割,後悔得恨不得打死自已才甘心,她抱住他哀哀痛哭不已,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夫君,都是幼娘不好,天吶,我真該死,你為了我放棄轉世的榮華富貴重回人間,我竟然害得你......嗚嗚嗚......我真該死!」

  楊凌說完了連篇謊話,心中就後悔不已,恨不得狠狠打自已一個嘴巴:「你說你是個什麼東西,扯謊不動她身子本來是為了她好,想必按照慣例自已沒有活過兩個月的時候,到時再死一次,一了不了,幹嗎說什麼為了不放心她才重返人間,又因為她而減去陽壽,為什麼這麼說?不是更讓她離不開自已了麼?

  可是......為什麼見她如此重視自已,如此不捨地為自已痛哭,心中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歡喜,自已竟然如此淺薄和自私麼?也是巴不得可愛的女孩兒只鍾情自已,不知不覺間竟然在謊話中讓她對自已感恩戴德,真是無恥啊。

  他連忙又採取挽救措施,慌忙說道:「幼娘,不要傷心,恩師說我能活一百歲呢,如今也不過是活到九十七歲罷了,算是難得的老壽星了,有什麼好傷心的?不過......如果我提前死去,那就是城隍為我續命的事被地府判官發現了,拘了我的魂命我早日投胎而已,所以......如果有那一天,你也不要傷心,由於前世的功德,我還是要去享福的,你若為我守節吃苦,那就是減輕了我的功德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已,如果有好人家......」。

  嘴被韓幼娘輕輕摀住了,那雙含淚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顯得無比美麗,她只是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相公,不要說這些話,幼娘聽了心慌」。

  楊凌吁了口氣道:「好好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不提了就是,只是......你需記得,無論如何,不可苦了自已,只有你幸福,那我無論生死,心中才覺得安逸」。

  韓幼娘點了點頭,抱住他的後背,將臉頰貼到他的胸口,喃喃地道:「相公,相公......」她緊緊抱住楊凌,生怕這失而復得的良人又忽然消失。她心中已打定主意,夫君待自已情深意重,如果他真的猝然早死,那多半是自已逼他洩露了天機才被陰曹發現的,那也不必為他守節了,便直接追隨他下地府,以求來世仍能服侍他便是了。

  楊凌卻不知她心中的念頭,只道自已將一切歸於天命,又說死掉乃是去享福,她過得好便是給自已積陰德,這番心事總算可以拋下了,孰不知他早已被陰曹地府列為拒絕往來戶,想死?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

  楊凌輕輕拍著她的背,這嬌俏溫柔的女孩兒在他心中的印象也越來越深了,現在他就感覺到兩人之間似親情又似愛情的一種情愫在慢慢滋生,夜深人靜,火熱的炕頭,微醺的酒意,一個體輕身軟、溫柔似水的少女,依偎在他的懷中,他感覺到自已罪惡的下體已經開始躍躍欲試了。

  楊凌連忙咳了一聲,輕輕推開她的身子寵溺地道:「傻丫頭,不胡思亂想了吧?來,把銀兩收好,趕快去吃飯。珠子還是給我吧,明兒穿了絲線再給你」。

  「不!」,韓幼娘站起來羞笑著收起了銀兩,把荷包兒揣在懷中:「這珠子多好看吶,不捨得,中間穿了眼兒可惜了的」。

  楊凌見她羞笑忸怩的表情說不出的動人,一時忍不住抬手在她臀部上啪地拍了一巴掌,笑道:「傻女子,再漂亮不拿來使用,藏著又有什麼用?」

  一掌下去,想不到鬆軟的裙下那翹臀竟然豐挺結實,手感柔軟圓翹,再看韓幼娘被打了這一巴掌,呀地一聲,燈影下只見她鬢髮潦亂,媚眼如絲,這十五歲的小妮子不經意間所展露的風情實是媚惑已極,小腹更覺火熱,生怕自已一時情動會做出後悔莫及的事來,忙翻身倒在炕上,一把拉過被子蓋在身上,掩飾地道:「好啦,快去吃飯,然後睡覺」。

  韓幼娘被他在臀上拍了一掌,拍得渾身燥熱,小妮子竟也春心燥動起來,雖然不曾和夫君有過太熱烈的舉動,可是這種忽爾表現出的親暱,卻也使她開心不已,讓她覺得曾經的付出都是那麼值得,一切艱苦都甘之若飴。

  男女情事竟是這般得趣,若是夫君他......他......,幼娘忽地想起夫婿兩年內碰不得女色,這才似有些放心又有些失落地怔忡了會兒,待臉上的羞意稍卻,才舉著燈走到牆邊箱前,掀開來將銀兩荷包都藏在衣服夾層之間,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到外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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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11:28

第17章  青蛙理論

  一走進簽押房看到那一堆的公文,楊凌就不覺得長出了口氣,雖然還是感到頭疼,不過心中卻不是那麼焦迫了。按照他轉世的慣例,一向是莫名其妙地就再次死掉,最長的一次沒有超過兩個月,現在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個月了。

  唯一與往昔不同的是,這是他轉世最窮酸的一世,而醒來後第一眼見到的那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又是那麼叫他憐惜,所以他以現代人身份來到古代,在自已有限的生命中,只想盡可能地給幼娘留下點可憐安家立命的錢財,既無雄心大志,也不夢想得到多少美人的歡心,區區兩個月的生命,他承受不起呀。

  現在家裡一下子多了四十兩紋銀,在這個地方的農家算得上一筆極大的財富了,給幼娘留下這筆錢,若是哪一天自已撒手而去,也算走得無牽無掛了,所以再看到這厚厚的文牘,心理上的壓力也就不那麼大了。

  心中不急不躁,處理起事情來心中也就清晰了許多,喝了兩盞茶的功夫,又批閱了六七份文案,將濾出的需需閔大人親自處理的放在一邊,他再拿起一份來,發現這一份卻是一份發黃的貼子,瞧模樣不是現在寫就的,難道是誰把以前的文案也錯呈了上來?

  楊凌好奇地拿起貼子,只見上邊塗塗改改,顯然並非不躕而就,不過那筆蠅頭小楷寫得端是漂亮,他自已也嗜好寫毛筆字,可寫不了這麼漂亮的蠅頭小楷,不禁嘖嘖讚歎兩聲。

  展開了貼子細細閱看,只見上邊寫道:「今之弊政最大且急者,曰近幸干紀也,大臣不職也,爵賞太濫也,工役過煩也,進獻無厭也,流亡未復也。天變之來,率由於此。夫內侍之設,國初皆有定制,今或一監而叢十餘人,一事而參六七輩,或分佈藩郡,享王者之奉,或總領邊疆,專大將之權,援引儉邪,投獻奇巧,司錢谷則法外取財,貢方物則多端責賂,殺人者見原,僨事者逃罪,不可枚舉......」

  楊凌咦了一聲,看這貼子內容根本是在議論國策,怎麼這樣的貼子會出現在一個縣令的公文當中,楊凌正看得入神,旁邊有人呵呵笑道:「楊秀才,尚在處理公文麼?」

  楊凌抬頭一看,面前一個白面微鬚的五旬老人,從官袍上看,卻是從八品的小吏,還稱不上官,正是本縣呆了多年的那位縣丞黃奇胤。

  楊凌連忙立起,拱手施禮道:「原來是黃縣丞,學生失禮了」。

  黃奇胤擺了擺手,在一旁椅上坐了,笑吟吟地拈起他摞在桌上的貼子看了幾眼,呵呵笑道:「李孜省、鄧常恩?哦,這都是憲宗年間朝廷上的重臣了,看樣子應該是某位大人草擬的奏折,楊公子從何處得來?「

  說著也不待楊凌回答,自顧用手指點著桌子,匆匆瀏覽了一下內容,抬頭問道:「楊秀才以為其中所言如何?」

  楊凌先是在公文之中見到憲宗年間、也就是近二十年前的一份奏貼草稿,又見到不發餉不問案從不露面的黃縣丞突然出現,心中已料到幾分緣由,眼見他一雙深邃的眸子正凝視著自已,意似探詢、又似有些急切,那種急切的渴望就像一個希望得到老師誇獎的小孩子。

  楊凌做了六七年保險工作,各種各樣的人見得極多,也最擅揣磨他人心理,一見到他目光中不經意間露出的含義,不覺心中一動,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先是二十年前的奏貼、於是經年不露面的黃縣丞,他說什麼當年某位大人的草擬的奏折,看貼子中的內容貶斥的卻是當時朝中的重臣,莫非......這貼子便是他寫的,他便是因此獲罪朝廷,一貶再貶,以至淪落到這難鳴驛做一個不入流的小吏?

  一念及此,楊凌一面揣磨著他的來意,一面假意道:「晚輩慚愧,不曉得憲宗皇帝年間這些位朝廷重臣的詳細事跡,所以實在無法置評」。

  黃奇胤搖頭道:「唉......,都是陳年舊事了,今日無事,我只是和你在這裡閒聊一番罷了,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算不得議論,你便單就這貼子上的內容評價一番罷了」。

  楊凌腦中飛快地轉動著,暗暗揣測道:「如果我猜測屬實,這位不得意的老大人必然是因這貼子而獲罪天子,以至被一貶再貶,他今日來考較我這些東西,莫非是想看看我是否值得他出手相助?也罷,估計自已也再無幾日好活,便大著膽子議論一番也無妨,想要他幫忙自然要吹捧一番,但是若沒有自已的獨特見解,未免又要被他輕視」。

  心中一邊估算著,一邊又仔細看了看奏貼內容,楊凌道:「既如此,那麼學生就大膽狂言了,如果說的不對,還請黃縣丞勿要見笑」。

  黃奇胤皮笑肉不笑地道:「無妨無妨,你我也算同僚,但請暢所欲言,無需顧忌」。

  楊凌嗯了一聲,說道:「這篇文章開篇是說當時朝廷機構臃腫、人浮於事,請求朝廷精簡各部幹員、說的可算中肯、提供的建議也算是明智之舉,只是......」。

  黃奇胤先是聽到他『機構臃腫、人浮於事』的八字評語,不禁眼前一亮,擊掌叫好道:「妙呀,精闢!只這八字便將事情一語道盡,楊公子真是了得,只是什麼?」。

  楊凌愣了一愣,才恍然大悟:「是了,這朝代還沒有這種名詞,難怪他聽了大為新奇,不過也用不著激動得臉都紅了吧?難道是因為找到知音了?」楊凌心中暗笑,繼續道:「只是這位大人過於書生之見了」。

  黃奇胤臉上掠過一絲不愉之色,不服氣地問道:「何以見得?」

  見了他的表情,楊凌心中更是有譜,於是先捧後壓道:「這位大人剛正果毅,不計個人得失,急於撥亂反正、以正朝綱字裡行間都看得出來,不過他雖有一腔熱血,事情想得卻簡單了些。」

  他想著後世機構精簡越簡越多的弊政,慢慢思索著道:「依學生看來,官府各部的官員雖然日趨臃腫,但是這位大人寄望於皇上一聲令下,行雷霆手段,便能整肅綱紀、精簡機構,那是不現實的。

  大人你想,皇上下了旨,總要有人去做吧?全國上下,一體響應,外使悉數召回,朝廷便失了耳目,官吏不經緩衝餘地立即大肆精簡,不少事情便不免陷於停頓。「

  他苦笑著指指面前的文書道:「比如學生,一下子讓我負責錢糧、稅賦、刑訟這麼多方面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且不說熟悉過程要有許久,沒有個經驗豐富的前輩指點要多走許多彎路,起碼我就要被束縛在這裡動彈不得,那麼具體的事務還要交待給別人去辦,你又如何保證這些人就能盡忠職守呢?」

  黃奇胤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卻默默不語地從袖中摸出煙桿兒來抖抖索索地往上裝煙絲,顯得有些激動。

  楊凌又道:「這些還不算艱難,如同嬰兒之初誕,母親經歷過一番巨痛,也就雲開月明了。難就難在......全國上下有多少官?這些官之間盤根錯節,不知有多少關係,共同支撐著這個龐大國家的運作,一下子要砍去許多的枝丫,要引起多少人的反彈?

  這股力量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是一定可怕到極點,要觸犯的是全國官員的利益,包括那些正身處要職不會受到裁撤的官員也不免會想,官位多了他的選擇餘地也就多了,官位少了辦起事來就不那麼輕鬆了,自已為官之途便少了許多可行的道路,更何況他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又怎捨得棄去。

  這建議簡直是與舉國官員為敵,官位少了,書生們要如何出人頭地?那麼讀書人也得罪了,他們後邊那些關係親密的地主豪紳呢?必然招致激烈反對,乃至國本動搖,皇上縱然採納了這一建議,也會因為重重困難,和萬千官員前仆後繼的上折反對而改變主意。這主意雖是為國為民,但行事不得其法,操之過急,卻是害國害民了」。

  黃奇胤身在局中,哪裡能有楊凌輕輕巧巧從報刊雜誌上看到的這不知總結了多少代的施政經驗、又結合中外先進制度的機構精簡文章所透析的問題所在。

  想想當初自已年輕氣盛,眼看官僚腐敗,機構龐大臃腫,於是藉著一腔熱血向皇上上了條陳,皇上果然採納,未幾便裁撤大批官員,貶斥國師,裁減傳奉官員五百餘人,並要全國一體施行。

  可是不過半個多月,自已便被貶謫出京誠,被貶斥的李孜省、鄧常恩等人又官復原職,自已到處受到排擠,竟然一貶再貶,五年的功夫,從堂堂的御史言官降到了一個小小的縣丞。

  新皇登基,李孜省等人被問罪原以為自已可以重見天日,想不到許多被李、鄧一黨打擊的官員官復原職,唯獨自已好像已經被遺忘了,托人上過幾次書給舊日同僚也不見下文,原來癥結竟然在此。

  他自負為國為民,卻落得如此下場,憤世嫉俗、一生鬱鬱寡歡,想不到竟被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一語道破天機,原來他竟已將所有官員都得罪了個遍。

  一想通其中關節,饒是大冷的天兒,黃縣丞仍然汗流浹背,他淒然一笑,哀聲道:「難道便坐視不管,任由這種情形下去,最後如同國之蛆蟲,民之脂膏皆飽奸蠹不成?」

  楊凌歎道:「要想改變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確非一時一日之功,政令不但要統一,而且要連貫,不可因人而廢,具體實施起來可由上而下,由點而面,先從京城開始,並且開開始只裁撤一些無關緊要的部門和官員,聲勢宜小不宜大,行動宜緩不宜急。

  如此下來,窮三五十年功夫才能平穩見效,到那時還要在律法上將官員的定制確定下來,那麼才不怕反覆,雖然時日久了些,卻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不過用個三五十年,求得萬世基業,雖然不是一時一人之功勞,卻是萬世國民受益。」

  楊凌又搬出他的青蛙理論道:「大人可聽說過一個寓言麼?在鍋中倒上水,將一隻青蛙放進去,然後在下面點火燒水,水溫慢慢加熱,因為速度緩慢,所以青蛙是不會覺察的,因此也不會急於反抗跳出鍋來。等它悠哉悠哉地到了水熱難耐時,想要跳出鍋來為時已晚,那時已無力掙扎出來了。

  青蛙會不會因為水熱躍出水來學生不知道.主過用之形容世人來,學生卻覺得極為形象.國之大政施行,牽一髮而動全局,因此太過激烈的改變,都應該謹慎小心,緩緩而行,待成效漸漸有了成果,反對者即便發現,那時大勢所趨,也才無力反抗」。

  黃縣丞呆呆半晌,沙啞著嗓子呵呵一笑,站起身來深深一躬,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黃某受教了」,說罷轉過身去,佝僂著身子,好像一下子又老了二十歲,艱難地向外踱去。

  楊凌慌忙站起來搶上兩步攔住他去路,深深一揖道:「黃老,學生只是紙上談兵、誇誇其談罷了,不在局中,才有這番言語,真要置身其中,那才是兩眼一抹黑,你看我只是這一縣的文牘都處理不清,談什麼受教,說起來,學生要真心實意要求教於黃老先生才是」。

  這時他叫黃老而不稱官銜,那是真的以學生自居了。黃縣丞臉色陰晴不定,瞅了他半晌,楊凌執禮甚恭,雙手抱拳,欠身不起。開玩笑,說了這麼半天廢話,就是想要請個明白人來指點自已一番,豈能這麼放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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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12:04

第18章  除夕烽火

  黃奇胤一直覺得自已是滿腔執忱、報國無門,在這彈丸之地白白浪費了一腔雄心壯志,到今日才覺得自已輸的不冤。

  那篇引以為豪的文章雖然讓他從此不得志,不過他心中一直有一種文人的傲氣,認為自已是被政見不同者打擊,雖然官場不得意,但是青史之上必然留下自已的清名,這一世便不枉了,想不到自已的奏疏如果真要施行起來,也是誤國誤民,所以此時不獨心灰意冷,那鬱積許久的孤傲之氣也一掃而空。

  望著楊凌這個英俊的年輕人,黃奇胤心中暗暗盤算:「原來只道他是本縣最年輕的秀才,也不過是八股文章做得精妙罷了,想不到卻有這番見地,看來此子也非池中之物呀。

  自已是沒有什麼成就了,不若盡心佐助於他,將來他若能成就一代名臣,自已便也跟著青史留名,再不濟只要他能做個一方大員,自已那早死孩兒留下的幼孫也可有個依附」。

  想至此處,黃奇胤呵呵一笑,上前扶起楊凌,滿面春風地道:「楊賢侄勿須客氣,師長之說愧不敢當,老黃在這縣裡呆得都快成了精了,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賢侄儘管開口,老黃是知無不言吶」。

  雞鳴驛是三等縣,較之江南富裕的縣份,稅糧總數相差甚至300到500倍,稅額低得嚇人,粗粗一看,似乎必須提高稅額,至少這樣的縣份再也不應該有稅糧的積欠。但實際情形是,這裡的地方就算一些小地主或自耕家,仍然處於半饑半飽之間,欠稅欠糧也就成了理所應當的事。

  因而一個縣官在富縣徵稅達到80%,當地百姓的生活仍然不受影響,還稱讚其為青天,送萬民傘,可是過幾年要是倒霉調到這樣的窮縣,就算他費盡心機強行收上30%的稅,在當地百姓口中,他也是貪官、酷吏、刮地三尺的吸血鬼。

  何況大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對官員的奉祿計算得出奇的準確,所發的俸銀只夠官員養活一家老小,至於迎來送往的花費、家丁僕役、轎夫馬伕,包括幕僚師爺等人的工資,全是官員自掏腰包,所以百姓繳納的錢糧,各地方官肯定要挪移一部分進入私囊,縣官如此,以下村長里長甲長莫不如此,這樣一來便是100%徵稅,上繳國庫的也只有八成。

  因此稅賦不足時,各地方官便各顯神通,田地數超過吏部掌握的縣份便以多補上,先天不足的縣份就壯著膽子上報天災請求減免,既完成了徵收稅糧的任務,又博得了愛民的好名聲。

  雞鳴驛雖然有大批的人拖欠糧稅,不過這些年來又有人開荒墾山,而戶部掌握的還是建國初的田畝數,因此收上來的雖然極少,只需用盈餘的商稅補充一部分便可達到戶部要求。

  另外秋上韃子剛剛來劫掠過,可以將受到的災害報得更嚴重一些,以減免些錢糧,由於雞鳴驛的特殊地位,此地的軍事意義遠重於縣治,因此吏部明知這裡年年稅賦不足就算往裡搭錢考核政績也是不太嚴的。

  本來愁得焦頭爛額的楊凌經黃奇胤這一指點,不禁霍然開朗,原來收上來的已經少得可憐的30%的稅糧在黃縣丞的大筆一揮之下,居然只上交一半,看得楊凌咋舌不已。

  其餘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在黃縣丞的指點之下,楊凌也上手甚快,很快就將政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成了閔縣令幕後真正控制一縣行政的人,只不過他的權力全部來自閔縣令,頭上頂著這尊泥菩薩,他就是菩薩的代言人,若是沒有這尊「菩薩」,便也不會有人聽他號令罷了。

  不過有閔縣令這位正牌縣太爺的支持、黃縣丞這位二把手的大力協助,楊凌把這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縣城治理得井井有條,不消多久,雞鳴驛的百姓、官兵、驛使們就知道實際操控整個縣城運作的人物是藏在閔大人背後的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這個人叫楊凌。

  韓幼娘已經不去裁縫鋪做工了,不是她不想去,而是老闆不敢再用她,開玩笑,她的男人是什麼人?現在只是頭上差一頂縣太爺的帽子罷了。

  那時代在江浙一代的大城市已經有些織染工廠,傭工數百人,不過這些傭工大多也是男性,在這種小地方女子出門作工那是非常少的事情,所以楊凌雖然不願意讓一個才十五歲的女孩子天天悶在家裡當住家少婦,也只能入鄉隨俗,不再要她拋頭露面。

  只是這一來韓幼娘天天悶在家裡,除了作飯簡直無所事事,那時又沒電視這些娛樂工具,雖然那時已婚女子大多如此,不過以楊凌一個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卻覺得幼娘如同在家中囚禁一般。

  每日唯有自已回家那一刻她的臉上才會露出歡喜的神色,一邊看自已吃飯一邊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兒,隨便一點小事都能津津有味兒地講個半天,原來她在山村中雖然艱苦,至少還能出門,現在卻像關在籠中的鳥兒,眼中的神采也越來越黯淡了。

  楊凌看著心痛,加上自已公務實在太忙,乾脆給她弄了身男子衣服穿了,帶著她去簽押房協助自已抄錄纂寫文案。幸好韓幼娘不同於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她父親本來是鏢局的一個鏢頭,家境倒還不錯,幼年家裡是請過教席的,後來鏢局失了一筆重鏢倒了,這才敗落下來。這些抄抄寫寫的事情自然可以勝任。

  韓幼娘有事可做,又能陪在夫君身邊,自然滿心歡喜。楊凌『公私分明』、雖然簽押房人人都知道這是楊師爺的內人,他卻只說是請來幫忙的,所以薪資照開,只不過他僱傭的私人就要他來發餉了,於是楊凌入鄉隨俗,該由他截留的自然也是一文不差全揣到腰包裡,反正他不要也繳不上去,自會被其他人瓜分了去。

  楊凌因為是縣太爺私人聘請,不入品階,故此月俸只有三石,折合紋銀6錢,這錢是要由縣太爺私人來出的。縣太爺月俸3兩七錢,養活一家老少是夠了,可是再支付師爺幕僚、家僕轎夫的工資,閔縣令如果一點稅賦不截,那自已一家就要喝西北風了。

  官場對這種合理的截留稱之為火耗,按楊凌的理解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當初看小說時看到明朝官員貪污白銀六十兩,朱元璋就施以剝皮塞草的酷刑,可是官員貪污卻是屢禁不止,那些官兒前仆後繼一般奔向砍頭台,當時頗不理解,如今自已親自有所體會,他才知道固然真有貪官,但是就算清官有些必要的奉儀也是必須要的。

  好在明朝這些官兒這些年下來自已自然形成了一個規程,哪些屬於貪污哪些屬於下官必要的孝敬已經在朝綱之外自成一套體系,上下官員自發遵守,有黃老指點,楊凌也拿得安心。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或許是由於心情的原因,明明街上還是濕冷的天氣,可是走在街上卻不像平時那般感覺寒冷。遠遠近近的已有劈哩叭啦的鞭炮聲傳來。

  明日縣衙是不必上班的,所以一直忙到很晚,楊凌才處理完手頭的公文和韓幼娘走出縣衙。家家戶戶已在門口掛起了紅紅的燈籠,縱然平時不捨得這般奢侈的人家,今天也早早掛起了燈籠,燃起了蠟燭。

  女人不可以走在丈夫前邊或者和他並肩而行的,所以韓幼娘還是按照規矩退後半步,楊凌看看今晚夜色已黑,不會引起太多人注意,加上韓幼娘穿得男裝,便故意放慢了腳步,趁她不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韓幼娘吃了一驚,臉臊得通紅,掙了兩掙沒有掙開,不禁紅著臉低聲嗔道:「相公,你......」。

  楊凌回過頭來溫柔地一笑,輕聲說:「明天咱們上街採購些年貨,今晚咱們去酒館兒吃些好的,走吧」。說著拉著韓幼娘徑奔他頭一次去過的那家小酒店。

  楊凌是個念舊的人,去過一次,感覺口味還可以,也就懶得再找一家,想換換胃口時就一直去這家。韓幼娘雖然有些不安,不過知道自家相公一向隨和,加上天色已黑,別人也看不見自已臉面,小手兒便任由他握著,溫順地隨著他走。

  楊凌再和韓幼娘踏出酒店時,夜色更深了,湛湛夜空中繁星點點,細細絮絮的雪沫兒緩緩飄落下來,讓他因為喝了酒而顯得微微脹熱的面孔十分清爽。

  楊凌神情一振,挽起韓幼娘的手在城中緩緩地遊蕩,兩個人雖然都沒有說話,可是相挽的手掌,傳到人心裡的卻是另一種更加觸動心弦的感覺。

  城牆垛口上,楊凌抓起一捧積雪,團成了一個雪球,使足了力氣,狠狠揚向城外茫茫夜色之中,只是這具軀體太缺乏鍛煉,這一使力拉得筋脈有些疼感,腳下被巡城士兵踩得凍結的路面也很滑,幾乎將他摔倒,駭得韓幼娘搶上一步,一掌托在他肋下,將他的身子穩穩地托住,又好氣又好笑地嗔道:「相公,看你,怎麼像個孩子似的,小心摔到了」。

  楊凌回轉身來,輕輕捏了捏她結實光滑的臉蛋兒,寵溺地道:「你呀,才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韓幼娘嘟了嘟嘴兒,不服氣地挺直了身子,楊凌看著她略帶些稚氣的面孔和那雙溫柔的眼睛,心中為這怦然一動,他這時才發覺自已和她越來越親暱了,已經習慣了她在身邊默默地照顧自已,已經習慣了和她做些親暱的動作,一旦自已魂飛渺渺,到那時豈不讓她更為傷心?

  可是如果現在對她冷冷淡淡,楊凌的心又怎麼能擋得住她的眼淚攻勢?那些關於一旦自已死去,讓她好好照顧自已的話實在太過突兀,又無法說得出口,他怔怔地望著韓幼娘,不知該說些什麼。

  韓幼娘的臉蛋兒忽然變得越來越燙,在楊凌朗如晨星的眸子注視下,尤其他的嘴裡還有淡淡的酒氣,韓幼娘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心中不覺又是害怕又是欣喜,慌亂得身子都有些抖了起來。

  就在這時,楊凌忽然看到一束火苗蓬然從韓幼娘兩顆又黑又亮的眸子裡閃爍起來,韓幼娘此時也驚駭地瞪大了雙眼,從楊凌的肩頭直望過去,愣愣地注視著遠方。

  楊凌霍然回頭,城牆東西兩頭各有一座烽火台,此時東側的烽火台已經點燃,烈火熊熊,遠遠的,蜿蜒的城牆延伸到山林深處,還有幾點星火閃耀。

  他再向西看去,便在此時,西城牆上的烽火台也轟地一聲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勢猛烈,緊接著向西更遠處的山脊上的烽火台也點燃了,向著更遠方傳遞過去。

  楊凌張大了嘴巴,半晌才猛地扭過來,看向韓幼娘,兩雙眸子裡傳遞著同一個訊息:「韃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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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12:28

第19章  瘋子縣令

  韓幼娘從未見過烽火,但是卻已無數次聽說過,自然知道點燃烽火台意味著什麼。韃子的凶殘和野蠻對她來說,猶如今人之對日本鬼子的觀感,那是一群嗜血的野獸。

  楊凌倒是驚訝多於駭然,受到後世太多影視劇的熏陶,在他想來,所謂韃子都是些粗獷豪猛的蒙古勇士,又好客又豪爽,或許打仗很驍勇,可是怎麼說也不是人性盡喪的鬼子兵嘛。

  不過畢竟現在還是敵對的兩朝,他不會天真地以為人家萬一攻進城來,會對自已手下留情,當下急忙拉起韓幼娘的手向縣衙飛奔而去。

  此時城門緊閉,城內的居民也早已因為烽火而紛紛湧出家門。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率部襲邊,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大多數時候他們是不敢直接攻擊象雞鳴驛這樣的關隘的,對於這種較高大的城池,他們並沒有遠程攜帶各種攻城器械的能力,僅僅為了劫掠,韃子是不會冒著巨大傷亡攻城的。

  但是通常小規模的戰事,是不會啟用烽火台傳訊的,今晚這情形顯得有些特別,似乎已經有關隘直接受到了攻擊,這些百姓豈能不感到驚慌。

  閔縣令做縣官做得雖然渾渾噩噩,畢竟是軍人出身,一聽到韃子來了的消息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就急匆匆地從後堂奔了出來。

  此地的駐軍只有260人,由兩個把總率領,按照明朝的規矩,一旦發生戰事,當地的最高行政長官要負責全盤軍事行動,軍官是沒有獨立指揮權的,因此現在閔縣令又成了戰區警備司令。

  閔縣令幹這個可是老本行,當下一面派探馬同最近的幾驛站取得聯繫,打聽進一步消息,一面派人快馬加鞭趕回府城調兵,周時又著人通知馬驛丞,要求所有軍驛人員配戴刀槍,隨時準備上城支援。

  楊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說實話,這些日子以來,他每日代閔縣令處理大小事務,閔縣令自已形同傀儡一般,楊凌雖然感念閔縣令的知遇之恩,但是心底裡是瞧不起他的,想不到此時他處理起戰事來卻是有條不紊。

  閔縣令唾沫橫飛地指派完畢,這才吁了口氣,整了整衣冠,沖後邊嚷道:「老子的盔甲、大刀呢,趕快拿來!」

  說罷扭頭看了看楊凌和站在他身後的韓幼娘一眼,笑道:「他奶奶的,這個年怕是過不好了,這些韃子趕在除夕前夜來劫掠,想必是今冬的大雪凍死了許多牛羊,他們不撈足了吃的用的是不會離開的。」

  這時兩個家僕一個捧了鎖子甲、一個扛了把大刀走了出來。因為這是三等縣,條件艱苦,閔縣令的家小都未帶在身邊,所以日常就是這幾個家僕伺候。

  閔縣令也不見外,就在大堂上解下文官袍開始換起衣服來,韓幼娘見了連忙退到側房去以避嫌疑。閔縣令將鎖子甲披掛整齊,又將縣官的袍子穿在外面,一探手從家僕手中奪過了大刀。

  那刀怕不有四十多斤重,這閔縣令單手提刀,手腕一抖,沉重的大刀在手中滴溜溜一通亂轉,然後嗵地往地上一墩,砸得青磚地面碎屑橫飛,楊凌霍然動容,他雖知道這閔縣令是武官出身,倒想不出他居然使得如此沉重的兵器。

  閔縣令一身縣太爺打扮,一走動起來帽上的烏紗翅兒還晃晃悠悠的,偏偏扛了一柄鋒利的大刀,模樣不倫不類,他也毫不在意,威風八面地向堂外喝道:「走!跟我上城牆!」

  院子裡先後趕到的一堆衙役們亂哄哄地應了一聲,一大幫子人前呼後擁地衝了出去。

  楊凌隨著走出縣衙,衙門口四盞紅燈籠在風雪中輕輕地搖曳著,此時雪下得更密了,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天地一片茫茫。

  閔縣令帶了一幫子人佩刀持槍,大步流星地衝向城頭,街上到處都是熱鍋上的螞蟻般到處亂竄的鄉民,他們也來不及理會。

  南城門上,近百名官兵正神情緊張地注視著城下。這道門是正對著南北官道的大門,東西兩門臨山而建,不適宜戰馬馳奔,韃子縱然來攻,也難以調集大隊騎兵攻向東西兩門,相對來說較為安全,因此只派了各七十名官兵駐守,由一名把總乘馬來回巡視。

  南城門的把總站在城頭上正向城下觀看,見縣太爺帶人親自來了,連忙奔過來單膝點地,雙手抱拳道:「卑職江彬參見閔大人」。

  閔縣令擺手道:「免了免了,江把總,韃子來了麼?」

  江彬啟齒一笑,說道:「大人,燈光不及城下,看得不太清楚,不過從韃子的火把不看,至少不下百人,不過大人儘管放心,有卑職在,他們攻不上來的」。

  楊凌細細打量這名把總,這位江把總相貌極是英俊,看樣子也就二十出頭,身材健碩,神情剽悍,似乎對韃子兵毫不在意。

  楊凌不由暗暗點頭,以前的印象中,大明的兵都是懦弱無比,要不然大明皇帝親征,五十萬大軍也不會被瓦剌太師也先率十萬大軍打得落花流水、連皇帝都丟了。他還以為大明的官兒一聽到韃子的名字就面如土色呢,想不到這裡一位縣太爺、一位守城的把總,倒都是勇氣可嘉。

  閔大人哈哈大笑,說道:「走走,上去看看」。一行人上了城頭,扶著箭垛向城下望去,只見城下黑漆漆的,百餘點火把四處流動,一陣陣怪叫聲從城下傳來。

  城下官道正中一箭地外,聚集了二十多枝火把,映照出幾個人影兒來,遠遠的正向城上喊著什麼。閔大人冷笑一聲道:「區區百十人便想攻下我雞鳴驛麼?」

  江彬向東遙遙一指道:「大人,方才派出的探馬被韃子射死了一個,逃回來的那個稟報說二里半那個方向廝殺聲震天,想必韃子正在攻打那裡」。

  二里半、五里台和巡邏鋪,是左右距雞鳴驛最近的關隘,但要再進一步攻擊居庸關,則必須由雞鳴驛闖入,所以閔大人一聽韃子主攻的是二里半,便知道這次他們又是寒冬難渡,把大明當成了他們的倉庫,前來劫掠糧草。

  所以城下的韃子兵十有八九目的只是堵住城門,以防城內派兵援救二里半驛。閔文建已經兩年多不動刀槍,兩膀閒得發癢,一見城下韃子縱馬在城牆左右呼喝怪叫,卻是喜不自勝,他扭頭對江把總道:「江把總,給我準備一匹戰馬,派四十人隨我出城將韃子擊退」。

  江把總也早想出城一戰,只是沒有上官命令不敢妄動,一聽吩咐喜不自勝,連忙向手下喝道:「來人,牽兩匹戰馬來,城上弓箭手預備,劉、李兩位哨長率隊隨大人和我出戰!」

  楊凌見他們只領著四十人就敢出城,倒是頗為驚訝,旁邊王班頭原是閔大人在軍隊時的親兵,見了楊凌驚訝的神情,呵呵笑道:「楊師爺想是沒有見過閔大人的神勇,大人原是大同總兵官杜大人麾下的千總,武藝超群,當初剿滅山賊的時候,大人只率一哨人馬就殺得牛頭山百餘名山賊落荒而逃,此番定然旗開得勝」。

  兩名騎兵、四十名小校出城迎戰這些騎著高頭大馬的韃靼騎兵?楊凌心中有些不安,不過想想四十斤重的大砍刀被閔縣令用的如臂使指,這大刀揮舞起來時又何止一二百斤,那身武藝定然不俗,縱然不敵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城樓下吱呀呀打開了城門,這座小城並無護城河,也沒有吊橋,城門樓上二十名弓箭手拉開弓箭,蓄勢以待,城下閔大人與江把總率著四十名官兵已衝出城去。

  四十名小校中,有二十名刀盾手、二十名長槍手,成雁翅狀左右分開,江彬勒住戰馬,正要向對面一箭之地的韃靼人高聲喊話,不料閔大人單手控韁,提著大刀在道上徐行片刻,忽然呀地一聲大叫:「賊酋犯我邊界,速來刀下受死,衝啊!」

  說罷呼地舉刀過頂,雙腳一磕馬蹬,縱馬如飛,直奔正前方那十多名斜裹獸皮、背負弓箭的韃靼人而去。

  江彬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知道這位閔大人原來是大同總兵杜人國麾下的一名千總,杜總兵人稱杜瘋子,臨陣殺敵從不講究什麼戰陣謀略,更不懂得多兵種配合,通常都是敵我雙方剛一接觸,便立即率軍一窩蜂地掩殺進去,混戰成一團,手中一桿六十斤重的厚背大砍刀,還真沒有幾個人能擋得住他,當真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不過兩軍對戰,畢竟不是個人逞英雄便能決定戰局勝負的,他雖嗜血好戰,親手殺的韃靼兵極多,卻總是負多勝少,每遇敗績便憤而以刀劈爛盔甲洩憤。想不到這位閔縣令同他的總兵大人竟是一樣的作派。

  江彬心中發急,若是閔縣令有個好歹,他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這時也顧不得手下全是步校,立即揮刀大喝:「跟著大人,給我殺呀!」,這江彬臂力過人,騎術又好,使的是兩把三尺長的斬馬刀,雙手持刀,全憑雙腿控馬,狂追縣太爺閔文建而去。

  四十個小校見狀只得跟在馬屁股後面一通狂追,夜黑路滑,積雪甚厚,頃刻間什麼隊形全都不見了蹤影,成了一群散兵游勇。

  縣太爺倒是騎了一匹好馬,一箭地的距離,須臾間便已衝至,他鬆了韁繩,雙手舉刀,一陣風兒般徑直撲向那群人簇擁在中間的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擒賊先擒王』,這位識字不多的縣太爺就懂得這個道理。

  火把之下那青年穿著件虎皮袍子,肩上有弓,手中一桿長槍橫亙在馬鞍橋上。他的使命便是騷擾城內駐軍,威嚇他們,免得他們出城援救二里半驛的官兵,這個任務可說是輕鬆已極。

  一到城下,他便吩咐手下人人持了兩枝火把,縱馬在城下這片曠地中四處奔走,虛張聲勢以作恫嚇,自已立在此處高聲喝罵,他事先對此處守軍也略知一二,料想城中守軍不多,縣治又是由文官把持,在此聲勢下絕不會敢於出城迎戰,所以大意了些。

  也合該他倒霉,今天碰上了大同瘋子總兵麾下的瘋子縣令,不但出城迎敵,而且居然單槍匹馬衝殺了過來。這位韃靼將領站處距城門一箭遠,閔文建手下的兵出來就是打架的,連火把都未點,他站在這兒根本就不知道官兵已經出了城,閔縣令雖在城下大喊了一聲,由於他自已也在大聲斥罵城上官兵,根本沒有聽清,還當是大明官兵在城上回罵。

  此時大雪漫天,閔縣令騎著黑馬,穿著青色縣官官袍,與夜色渾然一體,馬蹄雖疾,四下都是正在虛張聲勢的韃靼騎兵在縱馬狂奔,他們更加不會在意,直到閔縣令衝至近前,雙手擎刀,直殺進人群中來,在十餘支火把掩映下他們才辨出這人是大明的人。

  一方是毫無準備,一方是縱馬疾馳,直駛得近了,那虎皮袍青年才駭然瞪大了雙眼,只見眼前一騎疾來,馬上的人身穿大明文官袍,那官袍前襟上一隻張開翅膀的黃色小鳥兒都看得清清楚楚,這人頭上還戴著頂烏紗帽兒,帽翅兒忽閃忽閃上下搖得角度極大,偏就彈性極好,還未折斷。

  馬上這位文官黑黝黝一張面孔,小小的眼睛瞪得溜圓,滿臉的絡腮鬍子,雙手以一種奇怪的姿勢高高舉在空中。

  馬疾如電,一時間十幾個韃靼人根本來不及反應,直到那雙姿勢古怪的手狠狠地向那虎袍青年劈肩帶胯地揮落下來,火把映出半空中一片光亮,他們才發現這位大明文官手中舉著一柄寒光閃閃的大砍刀。
引言 使用道具
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12:55

第20章  咆哮縣丞

  四十多斤重的大砍刀藉著快馬前衝的力道,帶起一股颯然的風聲,激盪得漫天白雪四下飛舞,馬到刀落,那青年已躲避不及,駭然之下雙手抓住槍桿兒堪堪抬離馬鞍,刀鋒已經斜斜劈落。
  一腔鮮血飛濺,頭顱不知滾向了何方,這一刀從右頸上劈下,連著少半個身子從左肋劃出,半拉肩膀也不見了,剩下無頭的身軀在鮮血飛濺中搖晃了兩下卟嗵栽到了馬下。

  大刀霍霍,運轉如輪,在閔縣令的手中輕若無物,對方手中的火把就是最明顯的目標,一把大刀左挑右撅,連砍帶劈,反正前後左右全是敵人,殺得毫無顧忌。

  那些人都是馬上英雄,本來應變不會如此之慢,只是他們一見中間的虎袍青年一個照面便被閔文建劈死,竟然驚得呆住了,這驚愕雖只是片刻的功夫,已被閔縣令的大刀又砍死了五個人。

  其他的人發一聲喊,這才紛紛縱馬逃開,同時將火把向閔縣令擲來。閔縣令揮刀將火把挑開,他殺得性起,兀自哈哈大笑著縱馬追著那些人不放。

  江彬在後邊看見了急得大喊:「閔大人,快回來!」

  閔文建理也不理,追上前邊一道黑影,喝地一聲大叫,大刀劈落,只見前邊那人突然勒馬提韁,馬兒前腿高高抬起,希聿聿一聲嘶吼,只聽「鏗」地一聲響,閔縣令雙臂一麻,不由嗔目讚道:「好一把子力氣!」

  那名韃靼將領有苦說不出,那人使的是把連柄兒一體全鋼的三股托天叉,論份量不在閔文建的大刀之下,論臂力尤在其上。但閔文建是揮刀直劈,那人是倉促招架,縱然是力氣比他大上三分,這一下也震得雙手發麻,閔文建的大刀雖然崩缺了一個豁口,他的叉子卻已被砍得彎了。

  這人當機立斷,立即反手將那砍彎的叉子狠狠向閔文建擲來,一抖馬韁,彎著腰順著官道向前疾馳,同時將背上的弓取了下來。

  閔文建揮刀砸飛了托天叉,欲待再追,斜刺裡忽然衝出一匹馬來,馬上人舉槍便刺,虧得地上的火把未熄,閔縣令瞥見那人,忙不迭仰身一躲,舉刀一磕,將那桿槍磕了出去。

  緊跟著右邊一聲大喝,一柄長刀呼地劈了過來,閔文建左支右絀,三個人走馬燈般戰作一團,此時大雪茫茫,全藉地面幾支未熄的火把一點微光,所以三人都甚是謹慎,誰也不敢靠得太近。

  遠遠近近的韃靼騎兵已發現首領遇襲,紛紛呼喝著衝了過來,好在光線太暗,又有兩個韃靼將領同他戰成一團,那些韃靼人不能發揮騎射的特長,否則閔縣令縱有一身武藝,也難免要被射成刺猥了。

  此時江彬已縱馬奔到面前,手腕一抖,兩柄馬刀巧妙地挽出兩朵刀花,雙腳扣緊馬蹬半站起身子,雙刀如暴雨一般與那持槍的韃靼人交手十餘合,將他逼退了去,然後立即向閔文建大聲喊道:「大人,火把一滅,我們就要被困在城外了,快快回城!」

  閔文建怔了一怔,大刀呼地一揮,與那持刀的漢子雙刀一交,碰出一溜兒火花,然後一撥馬頭道:「說的是,我們回城!」

  兩個人撥轉馬頭,向回衝殺,四下裡十餘個韃靼人各挺刀槍,纏住不放。閔文建可不知道方才衝過來突如其來的一刀,居然把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的二兒子旭烈孛齊給殺了,這時眼見四下韃靼騎兵紛紛衝殺過來,自已兩人若被纏住,當真要回不了城了,所以也不再與其纏鬥,兵刃稍一碰合,磕開對方攻擊絕不戀戰,與江彬奪路向回殺去。

  此時剛剛被閔縣令一刀磕彎了托天叉,狼狽而逃的那名韃靼將領也返身追了過來,他恨極了這位大明文官,也不去理會向回逃命的大明官兵,只是遠遠地盯著閔縣令揮舞大刀時忽爾掠過的一抹寒光,張弓搭箭尋找著機會。

  剛剛跑了一半的四十名士兵一見縣太爺和把總殺了回來,立即掉轉身向城門衝去。四下裡韃靼騎兵窮追不捨,只苦了那些刀盾手,此刻毫無隊形可言,又沒有長槍手配合,在韃靼人的鐵騎下根本撐不過兩個回合,片刻功夫被追上來的韃靼騎兵刺死了七八個。

  好在離城不遠,這時已衝入城頭弓箭手的射程之內,城上的弓箭手看見持著火把的韃靼騎兵疾擁上來,立即亂箭疾射,逼退了他們。

  韃子見狀,紛紛駐馬掛好兵器,取下背負的弓箭追射。前方一團黑暗,也看不清人影,完全發揮不出他們的箭技水準,饒是如此,仍然有十來個士兵中了亂箭,其中傷勢輕些的背上插著利箭,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搶進了城門。

  閔縣令剛剛縱馬閃進城門,那名韃靼軍官見機會稍縱即逝,馬上一鬆箭弦,一支羽箭「嗖」地一聲射了出來,閔縣令穿的是鎖子甲,不怕刀斧砍劈,但是鎖扣之間的縫隙卻無法阻擋箭簇的射入,閔縣令只覺得背心一震,後脊上火辣辣的一陣疼痛,那只利箭已射在肩胛骨下的位置。

  這一箭力道極狠,鎖子甲鎖扣細密,三角形箭頭後端被鎖扣卡了一下,還是射了進去,要不是擋了這一下,這一箭怕是要直透心臟。

  閔縣令連忙俯低身子,縱馬馳進城門,後邊江彬舞著雙刀,一陣風兒般捲了進來,剩下的士兵紛紛擁進城來,城門轟地一聲又被關上了。

  楊凌等人紛紛從城頭上下來,閔縣令跳下馬來兀自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他奶奶的,這要是有一支騎兵,老子就把這幫韃子全都砍了」。

  楊凌看他背上插著一隻雕翎箭,卻渾不在乎,直看得眉頭直跳,連忙喚道:「大夫,快找大夫,大人中箭了」。

  閔大人擺手笑道:「這點兒小傷,沒什麼打緊」,他說著向前走了兩步,忽地腦袋一陣暈眩,膝蓋一軟,差點兒一頭栽在地上,虧得江彬身手敏捷,跨上一步一把攙住了他。

  閔大人晃了晃腦袋,罵道:「該死的韃子狗,箭上......淬了毒!」一語說罷,竟爾暈厥過去。這一下眾人都慌了手腳,連忙七手八腳把他抬上城頭越樓,俯趴在榻上。

  江彬抓起桌上一盞大型菜油燈,撕開閔縣令的上衣,卻見箭頭卡在鎖子甲扣縫內,也不敢胡亂拔出,立即吼道:「大夫呢?快去找大夫!」

  旁邊有人又趕緊手忙腳亂地搶了出去,下邊幾位哨長派人把受了箭傷、刀傷的幾個士兵也都扶進了越樓,安置在一層中。不一會兒郎中背著藥箱被帶了進來,他鋸斷了閔縣令身上的箭桿兒,褪下他的盔甲,只見中箭處腫起鵝蛋大一個疙瘩,顏色烏黑油亮,已滲出一些腥臭的血液。

  江彬神色緊張地道:「大人怎麼樣?可有生命危險?」

  那郎中兩鬢斑白,在軍中奔波半生,經常處理各種創傷,雖然面前是縣太爺,倒也沒有太過慌張,他從匣中抽出一柄銀刀,劃開那隆腫的創處,立時烏黑色的血液流了出來,閔縣令趴在那兒毫無所覺。

  郎中用棉花浸去血跡,放到鼻端嗅了嗅,吁了口氣道:「還好,這是狼齒草的毒,毒性並不猛烈,大人戰場廝殺,毒行加速,這才昏迷過去,待小的將毒血放盡,再開幾服藥,將養個三五日便能恢復了」。

  旁邊眾人聽了這才鬆了口氣。就在這時外邊忽地又湧進一群人來,楊凌回頭望去,只見黃縣丞陰沉著臉走在最前邊,王主簿、典史劉大人、馮巡檢、以及遲到的洪班頭帶著一大幫子人急匆匆地跟在身後,他忙迎了上去道:「黃老,您來了」。

  黃縣丞板著臉嗯了一聲,他在城下就聽說閔縣令中了毒箭,此時冷冷地瞥了一眼,問道:「閔大人怎樣了?」。

  楊凌連忙將事情匆匆敘述一遍,黃縣丞聽罷恨恨地一拍桌子,怒道:「混蛋!蠢驢!簡直是瘋子!」

  楊凌窒了一窒,不知他是在罵自已,還是在罵閔縣令,雖然黃縣丞的品秩只比閔縣令低一級,當年的資歷又在他之上,但這般公然辱罵上官,那也太過逾禮了。

  黃縣丞額頭青筋亂跳,他是真的憤怒了,平時他對縣治不聞不問,純粹出於個人意氣。但是現在是外虜侵襲,一旦城破那是全城近萬條生命啊,包括他一家老人,恐怕都難以活命,他如何不怒?

  黃縣丞鬍鬚翹著,手指亂點,大聲喝斥道:「你們也不勸勸大人,還陪著他胡鬧。現在城中亂成什麼樣子了?戰事未決,已有大批百姓在北門騷亂,要不是我和馮巡檢及時趕到,驅散了他們,現在全城百姓已經跑了一半!

  城防上也沒有什麼佈置,要不是韃子來得匆忙沒有準備,豈不輕而易舉攻上城來了? 身為一縣父母官,不能統籌全局,有勇無謀、徒逞匹夫之勇!真是豈有此理......」。

  現在閔縣令暈迷不醒,在場眾人官職最高的就是江彬江把總,也是七品官。但那時武官地位太低,品級雖相同,地位卻比縣太爺低了好幾級、權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他站在這位老縣丞面前也是底氣不足,一時城門越樓中雖然擁擠了數十人,卻是雅雀無聲,任由這只常年不發威的老貓兒大聲咆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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