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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52:52

第21章  簡單愛情


  黃縣丞指桑罵槐地一通臭罵,楊凌卻不以為然:文官就是膽子小,難道都任由韃子前來騷擾,只能閉關守城,那外族不是更囂張了?

  他狀似恭謹地聽著,一雙眼睛四下亂掃,只見王主簿、劉典史他們唯唯喏喏、肅手而立,唯有那位江把總鬼頭鬼腦的,就像正被老師訓斥的不良學生,一雙眼睛也滴溜溜地亂轉,和自已四目一對,彼此會心地一笑。

  楊凌的目光從站在門口的幾個哨長身上掠過,忽地眼中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只見韓幼娘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貼著牆邊站著,一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已。

  發現楊凌注意到了她的存在,韓幼娘下意識地吐了吐舌頭,悄悄地往牆邊靠了靠。楊凌心中發急,這城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開戰,到時流矢橫飛,她還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萬一傷著了怎麼辦?

  楊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向門口努了努嘴,韓幼娘咬著嘴唇,撲閃著雙眼,明明看到了他的動作,卻故作不知地將眼光飄向一旁。

  楊凌皺了皺眉,盯著她不放,韓幼娘的臉色漸漸不自在起來,目光逡巡著,最後還是迎上了楊凌的目光。楊凌挑了挑眉,然後瞇起眼,目光在她臉上一轉,然後狠狠挖了挖下邊,威脅的意味自在其中。

  韓幼娘的臉蛋兒騰地紅了起來,自那日楊凌打了她小屁股一巴掌以後,似乎嘗到了甜頭,以後只要她有不聽話的時候,楊氏家法就是打屁股,這時看了楊凌生動的眼神,她自然知道夫君的意思。

  黃老夫子正罵得唾沫橫飛,忽然發現楊凌跟抽筋兒似的,不覺怔道:「楊師爺,你可有什麼話說?」

  楊凌嚇了一跳,連忙道:「啊?沒有,沒有,黃老說的是,學生恭聆教誨」。

  黃縣丞滿意地點點頭,這才發現自已借題發揮罵了半天,也未說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來,他舔了舔嘴唇,開始整理思路。

  楊凌又向韓幼娘看了一眼,見她嘴唇抿成了一線,一雙迷人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狀,不由有點兒洩氣:「我真的有點太寵這小妮子了,原來對我可是俯首貼耳、唯命是從吶,現在倒好,不但不聽我的話,居然還看我的笑話」。

  黃縣丞踱了兩步,站定身子道:「諸位,小王子近年來雖對我邊境襲擾不斷,但從未攻擊軍事要隘,此次烽火燃起,伯顏猛可必有大隊人馬來襲,今夜須嚴加戒備,待天亮瞭解敵情後再做策劃。

  他提高嗓門又道:「現在敵蹤初現,城中百姓已自亂了馬腳,馮巡檢,你立即率人在城中巡邏,嚴禁百姓上街行走,凡有趁火打劫偷盜搶劫者、散佈謠言惑我軍心者,就地斬首,務必保證城內不亂!」

  馮巡檢吃驚地道:「這......大人,未經三司審判、聖上御筆勾抹,豈可胡亂殺人?」

  黃縣丞冷笑一聲道:「戰事爆發時,地方官員有決斷之權,勿需報呈刑部,連這個你也不知道麼?」

  馮巡檢臉上一紅,連忙拱手道:「是,下官遵命!」轉過身帶了一眾屬下急匆匆去了。

  黃縣丞又道:「洪班頭,你帶人速去驛馬署倉庫,通知他們將滾木擂石、桐油石灰送往四城」。

  洪班頭恭應一聲。黃縣丞又對劉典史道:「劉大人,麻煩你將大牢的獄卒抽調一部分出來,然後通知各街各路保長、里長,抽選民壯,在東、西、南三城城門內搶挖陷馬坑、布設拒馬樁,戰事一旦吃緊,這些民壯還可上城助戰。」

  他又對王主簿道:「王大人,你坐守縣衙,呈報軍情,還要負責安排兵丁的一日三餐」。

  楊凌聽了黃縣丞的安排,這才心悅誠服。他方才見閔大人英勇無畏,自已一腔熱血也不禁被激發了出來,只覺得同韃子轟轟烈烈地大戰一場,才不枉為男人。

  此時冷靜下來,聽了黃縣丞的安排,他才想到無論攻守,首先要有一個安定的後方,若是任由城中百姓聚在街頭、以訛傳訛、擾亂軍心,小道消息滿天飛,恐懼就會像瘟疫一樣傳播開來,到時百姓炸了窩可就安撫不住了。

  而且城中現在才二百多名官兵,種種準備若不現在就開始籌劃,事到臨頭恐怕就來不及了,自已原來也就是下下指標,搞搞策劃,哪懂得這些東西,差點兒壞了大事。

  文官走得七七八八,江把總看看只剩下自已手下一群大兵,於是摸了摸鼻子笑道:「黃大人,韃子還在城下騷擾,本官帶人去城頭巡視,告辭了」。

  黃縣丞拱了拱手,目送他們離開,長長歎息一聲,在桌邊坐下,對楊凌道:「楊賢侄,你是不是覺得老夫此番大動干戈,有些膽怯畏戰了?」

  楊凌上前端起茶來給他斟了一杯,恭敬地道:「黃老,學生年少氣盛,一見閔大人勇武過人,頭腦一熱便也跟著衝上城頭。

  細想想,還是黃老安排的妥當,閔大人現在是一縣的父母官,理應通盤考慮,顧全大局,若是只圖一時痛快,未免得不償失,學生未盡勸誡之責,此刻想來,實在汗顏得很。」

  黃奇胤苦笑道:「你莫看城外韃子不多,他們這次直攻軍事要塞,胃口大得很吶。好男兒建功立業、守衛疆土,這是絕好的機會,你還年輕,該多多磨練才是」。

  楊凌瞥見韓幼娘正躡手躡腳地逃出越樓,連忙應道:「是,不勞黃老吩咐,學生責無旁貸。黃老歇息一下,學生去外面看看佈防」。

  黃奇胤捻著鬍鬚欣慰地點點頭,楊凌匆匆出來,只見一道嬌小的人影兒匆匆隱入樓角陰影之中,不由為之失笑。

  此時雪仍未止,這裡是全城最高處,前方兩道山峰間的山風由此灌入,風急雪密。楊凌慢慢踱到時角樓下,深深吸了口氣,瞇起眼睛仰望著天空,任憑寒風夾著雪花扑打在臉上,半天不作一聲,凜冽的山風吹得他的袍子抖動不已。

  城下韃靼人已停止縱馬騷擾,遠遠的在地上燃起了五堆巨大的遘火。楊凌眼皮子跳了跳,區區百十人是無法攻下雞鳴驛的,他們冒著風雪候在城下,莫非後續還有大軍來襲?

  牆角陰影裡一雙發亮的眸子望著楊凌,風雪扑打在他修長、單薄的身子上,韓幼娘終於忍不住走了出來,心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像犯了錯的孩子似的低聲道:「相公......」。

  楊凌歎息一聲,低下頭來望著韓幼娘澈亮如水的眸子,如同掬起一捧泉水般溫柔地捧起她稚嫩的臉蛋兒,憐惜地道:「幼娘,你會武藝,一個人脫身方便,如果城真的破了,你就趁亂逃出去,逃回楊家坪......不!逃回娘家去吧」。

  韓幼娘失聲道:「相公,你在說什麼呀?不管有什麼事,我當然是和你在一起,我怎麼可以丟下夫君一個人逃命?」

  楊凌笑了笑,有些感傷和不捨,直到此刻他才發覺,儘管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沒有卿卿我我的浪漫,但是不知不覺間這個乖巧可愛的女孩兒已深深住進了他的心裡。

  他喜歡這個女孩兒,又不敢接受她的情意,有時會忍不住和她親暱,有時又刻意地拉開和她的距離,種種矛盾皆因他知道自已的生命何等短暫,所以寧願維持既有的情形。

  借屍還魂、逆天改命,原本就沒有那麼容易,除夕前夜的烽火,使他認定,自已多災多難的轉世生涯又要開始了。

  他喟著一歎,手指輕柔地撫過韓幼娘清純稚美的臉蛋兒,她的臉頰涼如冰、滑如玉,楊凌的眼底悄然躍上一抹溫柔,他忽然克制不住地將韓幼娘緊緊地摟在懷裡,彷彿要將她揉碎一般,喃喃地道:「何其有幸,我能與你結下這段緣......也好,如果讓我受盡兩年煎熬,那時候心裡一定更痛。幼娘,答應我,如果城不可守,你一定要逃出去,找個好人家嫁了,不要讓我在九泉之下還牽掛著你」。

  他誤以為大限將至,忍不住真情流露。韓幼娘卻會錯了意,只道夫君決心與全城百姓共存亡,縱然城破也決不逃走,但是還擔心著自已孤苦無依無人照顧,心愛的男人在她心中陡然升格為令人敬重的英雄。

  她熱淚盈眶地抱住楊凌,貼在他懷中道:「相公,你放心協助大人守城便是,幼娘是你的女人,無論你到哪裡,幼娘都會跟著你,如果相公不在了......」,她哽咽著道:「那麼幼娘也追隨你於九泉之下,決不偷生!」

  楊凌聽了心中發急,推開她怒道:「該死的,你懂什麼?陪著我死有什麼用?我只想要你活著,你怎麼這麼愚......」。

  角樓上懸掛的燈籠,照見韓幼娘滿臉淚珠兒,楊凌忍不住心中一痛,喝斥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韓幼娘眼淚汪汪地抬起頭,稚氣、認真地道:「幼娘懂得,幼娘知道夫君疼我、憐我,可是夫君知不知道,幼娘此生已與夫君同心一體,若是夫君不在,幼娘生而何歡?」

  楊凌的心兒突地一顫,微紅的燈光下,他忽然發現,這個嬌小清純的女孩,眉宇之間已然帶著種成熟女人魅惑的風情,是否天下的紅顏,都會有過這種發自內心的似稚嫩、似成熟的韻致?

  「幼娘,幼娘呀......」,楊凌感動地歎息,重又將她擁在懷中,額頭抵上了她的劉海兒。角樓上紅燈搖曳,光影迷離,心與心的擁抱,在兩人周圍屏蔽出一塊只屬於彼此的小世界。狂風、飛雪,一下子遙遠無比,濃濃的親暱氣氛,讓他們的心安恬而靜謐。

  「在這世上,只怕再也沒有一個女人能像她一樣讓自已心動了」,楊凌不由自主地想。

  韓幼娘緊緊擁抱著這個疼她愛她的男人:「上天賜給我一個最好的夫君」,她滿足地想,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飛雪,很快給兩個相擁的人兒披上了一層潔白的盛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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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53:35

第22章 拂曉之戰

  「嗚~~」,楊凌在激越的號角聲中驚醒,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因為有韓幼娘跟在身邊,不便和黃縣丞他們住在越樓的大通鋪裡,楊凌便睡在東、北城門間的玉皇閣內。

  韓幼娘揉了揉眼睛,也驚醒過來,楊凌一躍下地,邊跑邊叫道:「韃子攻城了,你老實呆在這兒,我去看看」。

  到處是喊殺之聲,士兵們在城牆上來回奔跑著,不斷揮刀斬斷城下拋上的鉤索、用利箭向城下還擊。城牆內每隔十步左右放著一架絞車,繫著細鐵索,中間是一根直徑一尺,長約一丈的圓木,圓木上露出密密林林長約五寸的鐵釘,有點像根巨型的狼牙棒。

  兩名官兵躲在城垛下只需抬起木棒向城下一拋,就聽到一片慘呼之聲,然後兩端搖起絞輪,又將那根「狼牙棒」絞了回來。

  這種守城工具,雖然有些笨重和耽誤功夫,但是兩端同時還有幾名弓箭手協助,足以彌補缺陷,殺傷力倒也不小。

  他匆匆跑到牆垛前,剛剛扶住牆垛,一枝利箭就嗖地一聲貼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篤」地一聲射在玉皇廟的門楣上,箭尾嗡嗡直顫,把楊凌驚出一身冷汗。

  楊凌定了定神,躲在牆垛後斜著向下一瞅,不由得大吃一驚,怎麼突然出現這麼多敵人

  ?只見城下到處都是韃子兵,城牆高達數丈,他們用勾索、勾梯擲上城牆,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後邊有大批的弓箭手縱馬來回奔走著向上射箭,掩護他們攻城,城上的弓箭手也不斷發箭還擊,但是敵眾我寡,雖有地利之便,仍被壓制得抬不起頭來。

  楊凌貓著腰兒急急奔向南城門,堪堪衝上城樓,只聽轟然一聲巨響,地皮亂顫,硝煙四起,把楊凌嚇了一跳,向城下一看,只見地上炸開一個大坑,倒著十多個人,一匹被炸斷了腿的馬兒倒在血泊中猶在不斷悲鳴。

  楊凌暗暗咋舌,看不出這時的火炮也這等厲害,這時代就有了爆炸彈了麼?他還以為這時的炮彈都是些實心鐵球呢。

  不過這炮放上一發那煙實在濃得可以,楊凌剛剛奔跑過來,呼吸急促。被火藥嗆得咳嗽不已,硝煙慢慢散盡,現出城樓掩體後的黃縣丞,他向楊凌急著招手道:「賢侄,快快過來,小心不要被流矢傷了」。

  楊凌哈著腰跑過去,只見城樓前方架著三門大炮,正對著城下,幾名操炮手正在緊張地裝彈、填藥,左邊一門大炮的引線這時已「哧哧」地引燃,幾名操炮手紛紛摀住耳朵閉上眼,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大炮的位置頓時硝煙瀰漫,一個人影兒都看不清了。

  楊凌被熏得眼睛都紅了,待眼前濃煙慢慢散去,只見城樓前那尊下邊安有支架的大炮後座出一丈多遠,這還是炮身上有鐵錨固定,否則還不知這大炮要蹦到哪兒去,幾個炮手正在將大炮推回原位。

  由於城下韃子四散遊走,避開了正前方,這一炮雖然聲勢地動山搖,卻只炸死一人,炸傷幾人,頗有種大炮打蚊子的感覺。

  楊凌大聲問道:「黃大人,韃子怎麼突然來了這麼多?江把總呢?」

  黃縣丞指著側前方大聲道:「二里半驛失陷,韃子增兵了,江把總正在前面督戰,城上只有一百多名士兵,顧此失彼呀,你快去驛丞署,要驛署的人上來守城」。

  「好!」楊凌答應一聲,轉身向城下跑,這時劉典史領了二百多名民壯湧上城來,被一名哨長指揮著分散到城牆各處,這些民壯只是普通的百姓,全未受過軍事訓練,慌慌張張的,聽了士兵的解說,也不管城下有沒有敵人,抓起擂石就往下拋擲,氣得那些士兵直跺腳。

  這些人也不懂得自我保護, 一名冒出頭去的民壯被一箭射中了胸口,剛剛跑過來的韓幼娘一把架住了他,其他的民壯見了頓時嚇得畏手畏尾,雖有官兵大聲呵斥,卻死活不肯露頭了。

  此時街上空空蕩蕩,百姓們在衙役們的呵斥下果然都呆在家中不敢四處亂跑,剛剛跑到十字路口,楊凌就見馬驛丞領著十多個驛使,趕著三輛馬車正急匆匆地迎面而來,楊凌忙站住腳步,高聲道:「馬大人,城下韃子分散攻城,守軍人手不夠,黃縣丞請你派所有驛使上城助守」。

  馬驛丞跳下馬來說道:「哪裡還有人手,東門西門也有大批韃子攻城,他們攻城器械不足,便四處分散攀爬城牆,我的人已經全派出去了,就剩下這些,正給江大人送炮」。

  楊凌一聽還有大炮,不由心中一喜,不過想想方纔那鐵傢伙的效果,又有些失望,他頓足道:「現在韃子四面開花,主要是守城軍士照應不過來,恐怕大炮用處不大」。

  馬驛丞指揮兩輛馬車分別駛向東西兩門,自已帶了一輛馬車繼續前行,說道:「賢侄錯了,這不是大將軍炮,這炮是「擊賊神機石榴炮」、 「威遠石炮」 「萬人敵荔枝炮」,用來守城最是靈便」。

  楊凌聽得莫名其妙,馬驛丞見他不懂,邊城頭趕邊跟他解說了一番。敢情馬驛丞所說的炮其實就是炸彈,「擊賊神機石榴炮」有點類似現代的手榴彈。用生鐵鑄造,形狀像成熟的大石榴。

  「威遠石炮」是用石頭鑿成的,內裝火藥,每枚石彈內還摻雜了100顆小石子,爆炸開來殺傷力極大。「萬人敵荔枝炮」體積最大,陶泥罐內裝填火藥,還有碎石、碎鐵片、鐵蒺藜,爆炸開來彈片飛及數百步,傷敵甚眾。

  楊凌聞言大喜,記得看《火燒圓明園》時,大清跟八國聯軍打仗,那是用人海戰術大刀長矛的跟鬼子拼吶,想不到明朝的火器居然這麼發達,有了這種東西就算自已一介書生,要一個人守一片城牆也易如反掌,不禁喜得摩拳擦掌。

  這批炸彈的運到果然產生了極大的效果,使用冷兵器的韃靼騎兵雖然悍不畏死,可是根本無法同炸藥相對抗,隨著到處發出的爆炸聲,城下死傷無數,攻城暫時停止了。

  城頭上死傷的明軍士兵有四十多人,加上不知自我保護的民壯,共約百人,軍中和臨時徵調來的民間郎中忙著到處治傷。

  江把總親手斬殺了幾名韃靼兵,殺得性起,提著兩把血淋淋的斬馬刀大聲痛罵民壯愚蠢,不時在他們的屁股上踢上一腳,喝斥士兵教他們如何作戰。黃縣丞和劉典史等人跑去東西兩城巡視,察看傷亡情況。

  楊凌攀著城頭,看到韃靼人退到了三箭地外,正在醞釀著下一輪的攻擊,東西兩城外的韃靼兵也開始向那裡集結,看人數足有三千多人。韓幼娘從熟識的衙役那裡要來一根哨棒,站在他身邊小心地看護著,雖然身材嬌小,倒自有一股颯爽英姿。

  楊凌看到城外還有這麼多敵軍,哪怕是純拼消耗,剩下的守軍能不能守住第二輪攻擊也殊未可知,況且最厲害的守城利器,那些炸彈只剩下不足二十枚,不覺有些憂心忡忡。

  但是現在明軍給他的感覺已經大出意料了,他沒想到明朝時軍事科技已經這般發達,在他印象中明朝一直是孱弱不堪一擊,皇帝不務正業、宦官為禍天下,其他的一概不知。

  不過以一個對清宮戲更熟悉的普通人來說,他也只能知道這麼多了,要不是他知道當今太子叫朱厚照,又恰巧看過《游龍戲鳳》這部電影,他根本不知道如今弘治皇帝之後是誰當皇帝,更遑論對明朝更多的瞭解了。

  由於明史是清朝人修的,其中隱情不言而喻,由此衍生的什麼戲說、演義,當然更加不足採信。一本《揚州十日記》,一本《嘉定屠城記略》,竟在中國本土湮滅二百多年,二百多年後才從日本找出來,由此可見清朝時的文字獄之徹底。

  其實那時明朝距資本主義已不遙遠。鐵產量是整個歐洲的總和,全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銀因為貿易流向中國,工業產量佔全世界的60%以上,而所謂的乾隆盛世時,產量只佔全世界的6%。

  難怪明朝傳教士利瑪竇《中國札記》這樣記載中國:「這裡物質生產極大豐富,無所不有,糖比歐洲白,布比歐洲精美……人們衣飾華美,風度翩翩,百姓精神愉快,彬彬有禮,談吐文雅。」而乾隆時來訪的英國特使馬戛爾尼則說:「遍地都是驚人的貧困……很多人沒有衣服穿……軍隊象叫花子一樣破破爛爛的」。

  明朝時的中國,有些像後世的日本,自已能發明的就自已發明,發明不了的就花大價錢買來外國貨後研究仿造,那時京城的「神機營」,每一營5000人,用霹靂炮3600桿、大連珠炮200桿、手把銃400桿,這是何等現代化的裝備啊!

  然而,經濟、文化上的先進,和政治、軍事上腐敗的不可調和,讓一種更為落後的文化入主了相對文明的中國,時光奇跡般地倒流了,科學家絕跡了,先進的火器被埋葬了。

  火槍被斥為「奇技淫巧」予以廢除,「雅克薩戰爭」中,清軍繳獲的扳機擊髮式火繩槍,康熙僅留下二支自己把玩,命令清軍禁止使用此種新式火槍,理由是「不得中斷前人所授的弓箭長矛」。到鴉片戰爭時,手持大刀長矛的清兵對火器已經徹底陌生了,居然視之為邪物,以為用狗血就可以破之。

  這些事,楊凌自然不甚瞭解,只是看到明軍所用的武器太出自已意料,想起後來八旗軍橫掃中國,一時想不通其中的原由而已。

  王主簿和鄉里德高年昭的老者,率領著人上城送飯了,「鴻雁樓」的老闆特意殺了一頭大肥豬犒賞將士,韓幼娘過去取了兩碗米飯,一碗肥豬肉燉菜,喚道:「相公,吃飯吧」。

  楊凌這才從怔想中醒來,連忙從韓幼娘手中接過飯菜,擱在積滿白雪的城牆上,兩個人就站在牆邊吃起飯來。楊凌也真的餓壞了,扒拉進大半碗飯,才發現韓幼娘小口地吃著飯菜,笑瞇瞇地看著自已,不禁奇怪地問道:「看我做什麼?」

  韓幼娘抿嘴兒一笑,柔聲道:「我看相公吃得香,心裡開心」。

  楊凌眼睛有點濕,他見韓幼娘又和自已搶著吃菜,把肉剩在碗裡,天氣冷,都快凝油了,忙挾了兩塊兒放在她碗裡命令道:「快些把肉都吃了,相公不喜歡吃肥豬肉的,知道嗎?」

  韓幼娘甜甜地答應一聲,用筷子把肉挾斷,瘦的送到楊凌碗裡,自已扒著飯,眼睛從碗沿上露出來,撲閃撲閃地看著他,楊凌無奈地笑笑,好順從地把肉扒拉到嘴裡大口地咀嚼起來,韓幼娘看他吃得蠻香,一雙大眼又滿意地彎成了月牙兒。

  吃完了飯韓幼娘乖巧地搶過碗要送回去,楊凌看見她嘴角沾著一粒飯粒,不禁好笑地伸出手指在她唇邊刮了一下,韓幼娘一怔,看到他手指上粘下一粒飯,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再見楊凌不把飯彈掉,卻把那粒米飯送進了嘴裡,頓時俏臉酡紅一片。

  她急忙左右看了一眼,發覺沒有人注意夫君這近乎調笑的親暱舉動,因為緊張而端起的肩膀這才放心地塌下來,見相公仍含笑望著自已,她不禁羞怩地白了他一眼,急忙端起碗轉身逃開了。

  楊凌看到她雖也穿著男袍,但是腰身仍透著纖細,款款擺動間有種動人的韻致,不覺心中一蕩,想到有朝一日她把對自已的溫柔和愛給予另一個男人的可能,心中忽然充滿了嫉妒:「現在風氣如此,幼娘一定不會改嫁吧?那我是不是可以......」

  他忽地轉過身,抓起一捧潔白的積雪摩擦著臉頰:「天殺的,你原來怎麼想來著?如果感情投入太多,豈不叫她更加痛不欲生?你沒試過,怎麼知道不能讓她愛上別人?」

  「愛上別人?」這念頭一跳出來,他發覺比對她得而復失更加叫人難以忍受。愛的天平,開始在自私和「偉大」之間搖擺不定起來,臉上,雪融如淚。

  「嗚~~~」,牛角號聲不合事宜地吹響了,楊凌恨恨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雪水,彎腰抱起了一塊二十多斤重的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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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54:07

第23章  壯士解腕

  聽到號角聲士兵們紛紛衝上城頭,緊張地向城下望去。韃靼騎兵沒有象方才一樣一窩蜂似地四散攻城,密密麻麻的敵軍叢中,出現了十餘架簡陋的攻城戰梯,看來是臨時從山上砍伐下來製成的。

  雞鳴驛的城牆不算極高,搭上梯子,再有韃靼兵神乎其神的箭術掩護,以城中這點人手只消有一點被攻破,那便大勢去矣。

  江彬手握雙刀,殺氣騰騰地道:「把大將軍給我架起來,轟他們的梯子!」立時跑過去幾名士兵和民壯,幫著炮手緊張地調整起大炮的位置來。

  遠方豎起一台怪模怪樣的東西,四面以木頭交叉架起,高約五丈,最上面是一個平台,下邊是一個更大的四方形平台,側面露出兩排木轱轆,前邊懸掛著整張的牛皮,看不清裡面,但是看那怪東西晃晃悠悠地自已向前走,便可猜出韃子兵是藏在牛皮罩子後面推著木台前行。密密麻麻的韃靼兵跟在後邊開始向前移動,從城上看過去,就像一片烏雲掩著雪地壓了過來。

  太陽已高高昇起,到處閃耀著卻是一片怵目的刀槍的寒光。江彬舉刀指著那個井字形支架大叫道:「快,把那輛攻城戰車給我炸掉」。

  韃子越來越近,趴在前方張弓搭箭的士兵忽地叫道:「大人,前邊是咱們的百姓,韃子......韃子抓了咱們的百姓站在前邊」。

  「嗯?」江彬一聽連忙衝到前邊,按著牆垛向下望去,此時韃子走得愈發近了,可以看清站在最前邊二三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是中原人的服飾,這一下江彬也傻了。

  打?那可都是大明的子民哪,誰敢承擔這屠殺鄉親的罪名。不打?如果任由韃子兵衝到近前來,他們同樣活不了命,整個雞鳴驛也要失陷。

  江彬眼珠一轉,惡狠狠地罵道:「給我打,那是韃子的詭計,全是韃子裝扮的,給我狠狠地打」。

  大炮的炮口已對準了那架攻城戰車,看著炮手將火把湊近引線,江彬的頰肉也不禁抽搐了一下。這時一個民壯忽然大叫起來:「不能打、不能打啊,那是咱們的鄉親,我認得,左邊那個是我老舅啊,這都是城邊耙拉嶺上的老鄉啊」。

  火捻兒「哧哧」地燃燒著,劉巡檢手疾眼快,猛地拔出刀來「鏗」地一刀斬在火炮上,將藥捻兒斬斷,驚得面色發白的黃縣丞、王主簿他們都不由長吁了口氣。

  江彬急得跳腳,額上青筋直冒地道:「我說諸位老大人,如果被戰車靠近城頭,憑我們這些人根本無法守城呀,這時使不得婦人之仁啊」。

  黃縣丞道:「不行,我們身為父母官,豈可傷害自已的百姓?挑箭術好的直接射殺韃子兵,阻止他們靠近」,旁邊幾名文官都連連點頭。

  下令不分敵我一通轟炸?縣志上怕是要從此記下他們的污名,千秋萬代都要受人唾罵了,他們豈肯承受這樣的罪名?況且若是為御使言官知道,彈劾於朝堂之上,就算今日逃過韃靼人的屠刀,恐怕皇上也會降罪的。

  幾名弓箭手吱呀呀拉開了弓箭,箭矢橫飛。但是已進入射擊距離的戰車前邊蒙著牛皮,這種沒有硝制過的牛皮又韌又硬,弓箭根本射不透,大隊的韃子兵躲在攻城戰車後邊緩緩靠近,全不在乎。

  江彬急了,大喝道:「此地由我指揮,炮手,給我打,把戰車給我轟倒!」

  黃縣丞嗔目厲喝道:「誰敢?大明的兵屠殺大明的子民,豈有此理!我是本縣縣丞,閔大人不在,本縣大小官員、包括駐軍統由本官管轄,誰敢違抗命令?」炮手們面面相覷,不知該聽誰的命令。

  幾枝弓箭射在牛皮上,只是讓牛皮震盪了幾下,頂多有一兩枝箭倒勾在牛皮上,毫無威懾力,一名韃靼騎兵單手提槍躍到戰車前用漢話大叫道:「前邊都是你們大明的人,誰敢射箭?你們給我看清楚了!」

  那人撥馬返身,一貓腰從一名婦人手中搶過一個包裹提在手中,縱馬奔回來,那婦人哭叫著在後邊追趕,冷不防一枝利箭飛來,正中她的背心,那婦人搖晃兩下仆倒在地上。

  城上一片肅然,眼睜睜看著那婦人仆倒在地,卻無法救援。那身形彪悍的韃子持槍到了城下,將手中包裹向空中一揚,右手鋒利的槍尖一下子將它刺穿,高高挑在空中,得意洋洋地叫道:「我們知道城中守軍不多,速速開城投降,還可留得一命,否則全城屠絕,就是這樣的小孩子也決不放過!」

  城頭上的人這才曉得他手中挑著的包袱竟是一個嬰兒,眾人都目眥欲裂,便是那幾個持弓的箭手,也不知是嚇的還是恨的,手臂哆嗦,再也拉不開弓來。

  眼見鮮血沿著槍桿流淌下來,一滴滴落在雪地上,韓幼娘伸手摀住了嘴,另一隻手緊緊握住了楊凌的手臂,眼淚已模糊了雙眼。

  好半晌,江彬才突然大吼一聲:「都他媽愣著幹什麼?開炮!給我開炮!你們這群愚蠢的書獃子,要讓韃子衝上來屠光了我們才甘心?」

  黃縣丞哆嗦著嘴唇道:「不......不......」,卻已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楊凌沒想到韃子竟在如此凶殘,看到這血腥的一幕,巨大的心理落差才讓他猛地驚省到一個現實:現在就是現在,現在的外族就是外族,那全是毫無人性的禽獸。

  眼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居然被嗜血的蠻人眼都不眨地一槍刺死,他已血貫瞳仁,他猛地甩開幼娘的手臂,衝到大炮前,一把從炮手手中奪過火把,點燃了引線,嘶啞著嗓子大吼道:「操他娘!殺!殺!殺!」

  「轟」地一聲,大炮怒吼了,炮彈準確地落在那架戰車上,將基座轟得粉碎,前邊幾名百姓和基座下推動攻城平台的韃子兵被轟得血肉橫飛。龐大的支架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沒被炸死的幾個漢人四散奔逃,幾隻雕翎箭的追射一一將他們射殺在雪地上。

  城牆下威懾挑戰的韃子兵見狀大駭,立即撥轉馬頭向回逃去,馬頭剛剛撥轉,一枝利箭就從他的後頸射入,嚥下透出,韃子吭都沒吭一聲,仰面栽下馬去,單腳還掛在馬蹬裡,死屍被戰馬拖回了本陣。

  城頭上,韓幼娘紅著眼睛,手中舉著從旁邊士兵手中奪來的戰弓,又一枝雕翎已搭上了弓弦。這種守城大弓同射速快、射程近的短弩不同,與她在山中狩獵時用的長弓極為相似,她12歲時就曾用長弓射中密林中奔跑的狸子,要射中城下毫無遮掩的韃子兵自然毫不費力。

  眼見肉盾失去作用,韃子們吶喊著扛著十多架木梯分幾隊向城牆撲去。

  大炮又被彈離了原位,硝煙散去,楊凌舉著火把,如同風中的一片落葉般簌簌發抖。他的臉熏得烏黑,睜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慢慢轉過身來望著上邊的黃縣丞、馬驛丞他們,沙啞著嗓子道:「蝮蛇螯手,壯士解腕。大局......大局要緊!」

  黃縣丞直勾勾地看著他,忽然大喊一聲,瘋狂地衝了過來,吃力地抱起一塊擂石惡狠狠地向城下拋去,王主簿、馬驛丞這些人也都像瘋了一般衝了上去,江彬可不敢讓這些人全都死在這裡,立即招呼幾個兵丁把這些發瘋的讀書人連抱帶抬地拖進越樓。

  他衝到楊凌面前,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讚道:「好樣的,婦人之仁成得了什麼大事,不管別人怎麼看,雞鳴驛近萬百姓若能留得性命,全拜你所賜!」

  他往地上狠狠淬了口唾沫,大吼道:「繼續開炮,把韃子的木梯全都炸了!」

  但是這時城下的韃靼兵早已避開主城樓,分散兩翼在城牆處搭設架梯開始強攻,大炮的作用已經減弱了。楊凌退到一旁,無論是戰馬嘶鳴、箭矢破空、嘶殺慘叫之聲,彷彿都已成為了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已經有兩架木梯有人攻上城頭,又被江彬率人強行壓制下去,他卻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恍若未覺。雖知這時候最理智的作法就是無情地一炮轟不去,否則徒然送掉更多的性命,但是那些百姓親手死在自已手上,還是有一種濃濃的罪惡感。

  炸彈已經用光了,原本怯懦畏戰的民壯們似乎也被激發了骨子裡的血性,擂石、滾木、石灰全都用上了,不少人撿起死去軍士的刀槍加入了肉搏當中,韃子完全是用人命硬鋪出了一條路,誓要拿下雞鳴驛來。

  不遠處一架扶梯上已經衝上來四個韃子,後邊仍有人不斷攀爬上來,同明軍激戰在一起。江彬見勢不妙,舞著兩把血淋淋的馬刀,一陣風兒般撲了過去。

  楊凌被近在咫尺的慘叫聲驚醒了,此時守城官兵人手奇缺,那道缺口已無生力軍補充,楊凌想也不想,抓起一把長槍就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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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54:49

第24章  瘋魔棍法

  韓幼娘使著一根風火棍,與已經棄了大炮抓起刀槍的炮手站在城頭禦敵,時不時注意看著楊凌,見他居然撿起把槍來撲向韃子,幾乎嚇得魂飛魄散。相公是個讀書人,身子骨又弱,恐怕一個尋常的壯漢也打不過,怎麼是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韃子對手?她飛起一棍掃在一個剛剛躥上城頭的韃子肩膀,將他打了下去,然後拔足便追。

  戰場上的敵我廝殺沒有太多花哨,完全是最簡單最直接的劈砍刺殺動作,但是一交上手,楊凌才知道完全不是那碼事兒,他的力道和速度根本無法和這些常年在戰場上馳騁的人相比,一名持刀的韃靼人大刀剛剛從一名士兵脖子上抹過,順勢一挑,就劈飛了楊凌手中的槍。

  一聲厲喝,大刀當頭劈下,楊凌望著那大刀當頭劈下,心中只是想到:「來了,我又要死了,幼娘在哪?」他躲不開,便也不想去躲,在這臨死的一剎那,只想再看到幼娘一眼。

  頭只扭過一半,他看到了,看到韓幼娘像一個護犢的母豹向他猛撲過來,頭上的包巾已經掉落,辮子,在風中飛揚,那張臉脹紅如桃花。

  人與棍幾乎成了一條直線,呼地一聲,棍端已向楊凌頭頂迅猛地點了過去。「錚」地一聲響,堪堪劈到頭頂的大刀,被韓幼娘斜斜點到刀面上,愣是將直劈而下的大刀擊開了去,在地面上劈開一道深深的劃痕。

  韓幼娘到了,左肩頭一挨地,就勢一個前滾翻,身起棍騰,砰地一聲點在那個韃靼人的胸口。這一棍力道好大,那人蹬蹬蹬倒退幾步,腳下還未站穩,韓幼娘墊步擰腰,跟上兩步,「啪啪啪」,棍劈如風,左頸、右頸、額頭、下陰,一條棍使得暴風驟雨般,打得那人連撲倒哀嚎的功夫都沒有。

  楊凌也看得呆了,只見韓幼娘棍隨身轉,握住哨棒中間,棍尖堪堪從楊凌胸前掠過,帶起一陣疾驟的風聲,身形轉過,手已滑到棍頭,整根棍子象飛起的豹尾一般,狠狠地抽在那個韃靼人的喉嚨下,楊凌清晰地聽到喉骨碎裂的喀嚓聲,這一棍竟將那龐大的身軀打飛了起來,在城頭上一翻,摔下城去。

  她這幾招招招凶狠凜厲,棍法又快又狠,令人眼花繚亂,步法更是矯健有力,眼見城頭又冒出一個人頭,棍尖前指,如同槍戟,一棍點在那人眉心,那人連敵人都沒看清,就又仰面栽了下去。

  韓幼娘收棍後退,退到楊凌身邊,雙膝一軟,幾乎跪倒在地,連忙以棍拄地,這才穩住了身子。楊凌正看得目瞪口呆,見她小臉變得煞白,額上直冒虛汗,嚇得連忙扶住她道:「幼娘,你怎麼了,哪裡受了傷?哪裡受了傷?」

  韓幼娘顫聲道:「相公,幼娘沒事,只是......只是那一刀,嚇死我了,嗚嗚嗚......」,當事人啥事沒有,她倒嚇得痛哭不已。

  江彬這時才看出這個武藝超群的小後生居然是一個女孩子,還道她是剛剛殺人所以心中害怕,他揮刀接連砍倒幾個韃子,哈哈大笑道:「怕什麼,老子頭一次上戰場時腿都抽筋了,是哨長掐著我的脖子逼我向前衝的,你再多殺幾個就不怕了」。

  這廝殺得性起,竟然躍上城牆,一腳踢下一個剛剛爬上來的敵酋,手中馬刀狂砍,嚓嚓嚓一連幾刀,竟將繩索捆綁的木梯砍斷,幾個剛剛爬到一半的韃子兵慘叫著摔了下去。

  一時城下飛矢如雨,向江彬攢射而來,江彬站在城頭手中雙刀舞得風雨不透,竟將那些利箭全都格擋開去,見領兵武將如此神勇,四周本已萌生怯意的兵丁頓時士氣大震,一時又將韃子兵的攻勢壓制下去。

  韓幼娘扶著楊凌道:「相公,你快到越樓上去」。

  楊凌懊惱地跺了跺腳,他媽的,這還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點用都沒有,除了往下邊扔扔石頭,就是那弓箭,也不是自已這種從未碰過的人就能玩得了的。

  楊凌倒也有自知之明,剛剛險些被人一刀砍死,眼見韓幼娘為自已嚇成那副模樣,他也不再逞能,只得乖乖地避到越樓上去,臨走還急著問了一句:「想不到你的武藝這麼好,這是什麼棍法?」

  韓幼娘臉兒一紅,忸怩了一下道:「爹教的,幼娘也不知道」。見他進了越樓,韓幼娘這才放心,立即提棍趕回去和江彬並肩作戰,哪裡只要被韃子打開缺口,他們一刀一棍就迅猛如雷,很快就可以將韃子壓制下去。

  江彬勇武,楊凌是親眼見過了,可是他想不到韓幼娘的武藝竟然也如此出眾,一條風火棍在她手中,劈扎掃撩,棍影翻飛,舞得蛟龍一般,真想不到平時那麼柔柔怯怯的一個小女孩兒,現在張牙舞爪就像一頭兇猛的獅子。

  楊凌看得雙拳緊握、心中激動不已,他暗暗下定決心,如果今日能不死,一定要向她學學這套棍法。他正看得熱血沸騰不已,旁邊有人拍了拍肩膀,回頭一看,只見王主簿湊到跟隨前來,臉上青一道黑一道的,楊凌被火藥熏得也只剩下眼仁是白的了,兩人就像一對小鬼兒似的。

  他湊近了楊凌,兩眼卻直勾勾地看著到處正在肉搏的將士,好像正和他並肩察看敵情,口中卻悄聲說道:「楊師爺,你做的沒有錯,這是不得已的選擇,同僚們不會有人說三道四,只是......你要小心馬驛丞」。

  楊凌一怔,也悄聲道:「為什麼要小心他?」

  王主簿露出一個象哭似的笑容道:「驛丞是不入流的小吏,你說他憑什麼和縣太爺平起平坐?」

  他咳嗽兩聲,迅速說道:「咱大明的驛丞,統統都是錦衣衛的秘探,小心為上」。

  「錦衣衛?」楊凌心中一驚,他還以為錦衣衛都是皇帝身邊的大內侍衛呢,想不到一個郵政局長兼糧庫主任居然也可以和錦衣衛掛上邊兒,這大明的情報網還真夠發達的。

  想到自已和馬驛丞的關係,他有些放下心來,卻仍有些不平地道:「城下的百姓明擺著不能活命,即便能夠活命,兩相權衡棄其輕,數萬人命和數十人命,難道還分不清孰輕孰重麼?」

  王主簿嘿嘿乾笑兩聲,歎道:「除非把高高坐在京城裡的御史言官們都拉到這城頭上來,否則只怕他們不會這麼想」。說完王主簿悄悄地移開了。

  楊凌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黃縣丞正和馬驛丞站在一塊兒說著什麼,目光和自已一碰,看到那關切的眼神,楊凌便立即明白是他故意纏住馬驛丞,讓王主簿來向自已囑咐這番話的。

  他心中有些疑惑:「自已可是救了他的兒子啊,難道錦衣衛都是如此冷酷無情麼?黃縣丞即然這麼囑咐,必是要我找機會向他示好,咳!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了,要我死可以,要我掏錢那是萬萬不能,不然我的幼娘要如何生存?」

  我的幼娘?想到這兒,天字第一號守財奴的心兒一顫,抬頭看向城邊,只看到韓幼娘揮舞著哨棒的背影,兩條垂及臀部的烏黑髮辮在她身後擺來擺去。

  就在這時,劉巡檢提著把弓大聲嚷嚷起來:「韃子被打退了,韃子被打退了」。正在說話的黃縣丞和馬驛丞他們聽了一齊擁了上來,只見韃子兵象潮水般向後退去,邊退邊向城頭上不斷發射利箭,掩護正在攀爬攻城梯的士兵退下去。

  楊凌看他們進退有序、不慌不亂,他雖不懂陣形,卻看得出那些韃子們聚得雜而不亂,隱隱仍呈現幾道進攻隊形,不禁脫口叫道:「韃子在做什麼?只要他們再強攻一陣,就有可能登上城頭,為何突然退了?」

  王班頭呵呵大笑道:「楊師爺,你道韃子就不怕死麼?這些狗日的被我們殺得肉痛了」。

  楊凌直覺得有些不對,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相對於幾個興高彩烈的文官,他的思緒還比較清楚一些,想了一想他突然叫道:「不好,他們是不是要攻東西兩門?我們剛剛從兩門又抽出來一部分人,那裡實力單簿啊」。

  這時江彬也匆匆奔了回來,大冷的天兒,他已脫去戰袍,赤著雙膊,手中的雙刀已經捲了刃,上邊血肉模糊的。聽了楊凌的話,他接口道:「不會,東西兩城道路狹窄,平時城門都不開的,我們人少,他們也無法派出大隊人馬戰鬥,不過我看韃子也必有詭計」。

  韓幼娘奔了回來,越樓中一堆老爺大人們,她也不方便進來,就站在門邊望著楊凌,兩頰赤紅,髮絲已濕得沾在額頭上,楊凌向她微微一笑,向前走了兩步,手搭涼蓬向城下望去。

  雪地上,韃子兵分開一條道路,中間各有四匹奔馬,拖著兩件黑乎乎的東西向城前奔來,楊凌還來不及指出他的發現,江彬就像被剁了脖子的公雞,撲愣一下跳了起來,扯著嗓子叫道:「他媽的!是轟天霹靂猛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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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55:22

第25章 危城時刻

  黃縣丞眼神兒不好,沒有看清那兩件東西,不過他在邊陲小鎮待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什麼叫「轟天霹靂猛火炮」,一聽之下頓時面如土色。

  「轟天霹靂猛火炮」可用於守城,更擅於用來攻城,炮彈威力足以炸毀城門、轟塌城牆。現在城下韃子兵逾三千之眾,只要被他們炸開城門,雞鳴驛必然守不住,卻不知韃子從哪裡弄來的這種大炮。

  原來進攻二里半、五里鋪和雞鳴驛這三處關隘的韃靼兵主將博達爾模率兵攻破二里半驛,正在城中燒殺搶掠,聽說伯顏猛可的兒子旭烈孛齊被明軍殺了,立即命副將迄林達達率軍趕赴雞鳴驛,誓要屠盡全城以報此仇。

  他也知道雞鳴驛比二里半要難打的多,所以自率一千多人,押著從二里半驛繳來的「轟天霹靂猛火炮」向雞鳴驛挺進,此時剛剛到達,聽說攻城士兵死傷已癒千人,立即命大軍後撤,要用火炮轟下縣城。

  饒是江彬驍勇,當此時刻也知大勢已去,他將兩柄卷刃的馬刀向地上一擲,對黃縣丞道:「黃大人,棄城吧!」

  黃奇胤臉色灰敗,頜下長鬚顫抖著道:「棄城?你我守土有責,若是棄城而逃,如何向聖上交待?黃某寧願與城池共存亡!」

  江彬眼中厲芒爆閃,向一眾縣衙官員怒吼道:「城門一破,雞鳴驛必然失守,難道要白白葬送性命麼?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他又霍地轉身向士卒吼道:「閔大人醒了麼?我要向閔大人稟報軍情!」

  那個士兵戰戰兢兢地道:「閔大人高燒未退,尚未甦醒」,江彬聽了牙齒咬得格格響,猶如困獸一般在廳中亂轉,一眾官員面面相覷,其中已有人面露驚恐之色,卻誰也不敢首先說出棄城兩字。

  楊凌不知其中厲害,在他想來,不能守便退,何必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呢,來日積蓄力量捲土重來便是。卻不知氣節二字對古人來說,實比性命還要重要得多,所以他們有時做下的事在現代看來愚蠢無比,在當時卻再正常不過。

  他上前對黃縣丞道:「大人,既然明知結局,何不趁韃子尚未攻上城來從速撤退,輜重物資雖然來不及帶走,但是保得大家性命要緊呀,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麼?」

  黃縣丞不好對他大聲呵斥,他只是無力地擺了擺手,歎道:「韃子人人均是健騎之人,此時棄城同樣逃脫不了。繼續守城,尚可多殺幾個韃子」。

  楊凌急道:「既然如此,我們繼續留守此處拖延時間,派幾位大人組織百姓從北門迅速逃出去,出城後立即向山上逃,韃子的騎兵再厲害也不見得能追殺漫山遍野的百姓,況且這些韃子還沒有能力奪我大明江山,不過是扮強盜來劫掠一番罷了,進了城必然大肆搜刮民財,亦可拖延他們的行程。」

  黃縣丞眼前一亮,說道:「不錯,是老夫糊塗了」,他立即對王主簿和尚未來得及離去的鄉紳們道:「王主簿,你和馬驛丞、各位里長、保長組織百姓從北門撤出去,出城立即分散上山!」

  王主簿道:「大人,你呢?」

  黃縣丞咬著牙道:「老夫雖是一介書生,不能仗劍殺敵,也要與守城將士同生共死!」江彬知道他固然是要以身殉城,未必就沒有對自已監視督戰之意,聞言哈哈大笑,他咬著牙轉過身向不足百人的傷殘士兵們獰笑道:「好,老子這一百多斤就摞這兒了,多殺一個就賺一個,都給我各回原位,誓死不退,有敢擅退者殺無赦!」

  黃縣丞看了楊凌一眼,說道:「賢侄,你......帶上閔大人,也撤出城去吧」。

  楊凌一方面感佩黃老夫子的風骨,另一方面想到自已縱然逃得性命,亦已時日無多,不如留在這裡,這時雖沒有什麼撫恤烈士家屬的說法,但是自已如果戰死在這兒,到時閔縣令、王主簿大人豈能不對幼娘照顧有加?」

  想到這裡,他立即大義凜然地道:「不,我也留在這裡,與黃老、與將士們共守城池」,王主簿領了個疏散鄉民的任務,心中著實輕鬆不少,這時一見楊凌的行為,頓時慚愧不止,那種書生意氣湧上來,馬上說道:「食君俸祿,不能為君分憂,老夫慚愧,真是枉讀聖賢書了。楊師爺,請你帶著大人離開吧,我也留下」。

  楊凌還指著他今後照顧韓幼娘呢,哪捨得讓他死掉,連忙向他深深一揖道:「王主簿要負責百姓安危和閔大人的身家性命,責任重大,豈可輕言犧牲?你快帶閔大人離開吧,再遲就來不及了。只是......小侄有一事相托,拙荊幼娘今後還望大人多多照顧!」。

  王主簿感動得老淚縱橫,見他以小侄自承,便說道:「既如此,賢侄放心,但教老夫有一口氣在,決不負相托之事」。說罷立即叫人上樓將閔大人抬下來。

  馬驛丞早已有了怯意,他本只是個驛丞,又剛來此地對雞鳴驛沒有什麼感情,巴不得馬上帶了兒子女兒立即逃之夭夭,見狀忙站到門口指揮一眾鄉紳父老立即離去,準備疏散百姓出城。

  楊凌匆忙趕到樓口,喚過韓幼娘道:「幼娘,城已守不住了,你馬上隨王主簿護持閔大人出城逃上山去」。

  韓幼娘急道:「相公,那你呢?」

  「我......你們先行一步,我隨後便去」,楊凌隨口搪塞道。

  韓幼娘狐疑地看著他,說道:「不,我陪你,要走就等你一起走」。

  楊凌大急,厲聲喝道:「你怎麼這般糊塗?為夫的話你一句也不聽......是不是要我現在就休了你?」

  他越是催促,韓幼娘越是料定他已決心以身殉城,只不過不知道他的偉大全是因為一番愛的私心罷了,小姑娘原本就性情潑辣,也只在他面前才不曾犯過倔性兒,這時也顧不得什麼「三從四德」了,脖子一梗抗聲道:「妾不曾犯七出之例,相公何以休我?」

  「你......!」楊凌氣急,揮手欲打,韓幼娘站在那兒把眼一閉,全不閃避,楊凌舉起手來,看到她稚嫩的面孔,這一巴掌如何還打得下去?

  就在這時只聽「轟、轟」兩聲巨響,江彬叫道:「韃子開炮了!」楊凌想也不想,一把抱住了韓幼娘,將她撲倒在地,壓在她的身上。

  只聽嘩啦一陣響,塵土飛揚,越樓一角被擊中,整幢建築塌了一小半,磚石瓦木不斷掉落,屋裡這幫士紳官員們被飛濺的磚石擊中,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傷,原本躺在牆角的那些傷兵倒有大半被活埋在瓦礫堆裡。

  其實不光是屋裡頭這群呆頭鵝,就算是外面那些士兵也不懂得臥倒在地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爆炸傷害的道理。我們現在看來耳熟能詳、幾乎以為生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很簡單的小事,其實也不知是經過幾代人的摸索才被發現出來。

  韓幼娘被他撲倒在地,又壓在自已身上,她倒有點懵了,不明白這算是夫君新發明的什麼家法,爆炸響過才省悟道他是怕自已被炸傷,她連忙一骨碌從楊凌身上鑽起來,見一大堆瓦礫就砸在楊凌身邊,身上壓著半截窗欞,嚇得她連忙搬開窗戶,緊張地問:「相公,你有沒有受傷?」

  就在這時,已經跑到下城台階旁的一個士紳瑟瑟縮縮地從牆根下站了起來,急叫道:「快救人吶,馬驛丞被埋在下邊了」,與此同時趴在城頭上的江彬突然發出一陣哈哈的狂笑:「他奶奶的,炸的好,炸得好,哈哈哈哈......」。

  江把總瘋了麼?灰頭土臉的黃縣丞等人不約而同地向他怒目而視,只見江把總光著膀子,手指城下仍是狂笑不已。

  眾人向城下望去,只見韃子軍中那兩門「轟天霹靂猛火炮」,一門大炮飛離原地兩丈多遠,炮架朝上,砸在人群當中,死傷一片。另一門大炮只剩下一個炮管兒趴在一個黑乎乎的大坑裡,一隻炮架的轱轆還在雪地上晃晃悠悠地向前滾動著,半晌才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眾人都驚訝不已,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聽江把總狂笑道:「韃子不會用咱們的大炮,沒用鐵栓固定,一門大炮炮身彈起來了,另一門大炮填的火藥太多,他媽的炸膛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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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56:14

第26章 天降奇兵

  眾人聽了江把總的解說,不禁又驚又喜。楊凌跑出來看到這一幕怪異的情景,心中也覺得十分好笑。

  一陣騷動後,韃子兵開始在一名將領的指揮下擁過去要將那門大炮翻過來,楊凌見狀立即喊道:「不要看了,趁此良機,王大人趕快帶人組織百姓出城。快快,過來幾個人,趕快把馬驛丞和受傷的士兵救出來」。

  江彬一聽也才省起現在生死攸關,不是看熱鬧的時候,他急忙轉回身來大喊:「炮手呢?還有活的嗎?趕快架起咱們的大炮,把韃子的大炮轟掉」。

  城樓上立時忙活起來,幸好閔大人剛剛被抬下二樓,否則方纔這一炮中已然送命。此時他算是最幸福的人了,身為雞鳴驛最高首腦,單騎衝入敵陣,一刀摘下小王子伯顏猛可小兒子的腦袋,然後丟下一個爛攤子讓別人收拾。

  王主簿令人抬著閔知縣,和一幫鄉紳急急忙忙衝下城去,楊凌和劉巡檢招呼過來十多個士兵連扒帶刨,從瓦礫堆中向外救人。好一會兒功夫,他們從碎磚破瓦中拖出五六個人來,除了一個被活活砸死,其他的人幸好都沒有生命大礙。

  可是原本站在樓口指揮鄉紳向外撤的馬驛丞,被扒拉出腦袋後抱著他的肩膀一通拽,他的身子卻是紋絲不動,待楊凌等人將他身上的碎磚瓦清理乾淨,眾人不由得都倒吸一口冷氣,一根副梁正砸在馬驛丞的小肚子上,下身一片血肉模糊,人已經斷了氣了。

  那邊江彬從殘兵之中好不容易找出幾個會用火炮的,可惜三個主操炮手已經有兩個在剛才的守城肉搏戰中喪命,只剩下一個受了傷的,還是剛從垃圾堆裡刨出來。他本來脅下挨了一刀,現在又被磚頭砸破了頭,江彬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叫人硬將滿臉是血的他扶上了炮台。

  操炮手暈頭暈腦的指揮副手調整大炮的角度,一炮轟出,炮彈在距離那門大炮十多丈遠的地方爆炸了,雖沒對那門大炮造成任何傷害,可是也轟死十多個韃子,那些正手忙腳亂裝填炮彈、炸藥的韃子頓時也慌了起來。

  那時大炮上還沒有發明瞄準具,全憑炮手憑經驗肉眼判斷,方才能一炮將韃子的戰車擊得粉碎,全因那個龐然大物距離已經十分近了,而且用的是平射。可是現在對方遠在三箭地外豎起了大炮,就算平時最好的水平,也未必能那麼準確地擊中對方,更何況操炮手目前這種狀態,而且採用的是曲射。

  江彬原也沒指望他能一炮轟掉對方的大炮,立即命人將三門大炮全部裝彈待射,然後讓人攙著操炮手逐個進行校準,又是接連兩炮,結果一彈射得近了,白白浪費了炮彈,一彈又射得遠了,在韃子群中開了花。

  黃縣丞、楊凌、江彬等人站在瞭望口急得雙手都能攥出汗來,可是卻一點忙也幫不上,楊凌頭一次痛恨起自已的保險職業來,如果當初自已是一名炮兵......唉,做炮兵怕也玩不好這種原始大炮!

  這時韃子架設起來的大炮旁那十幾個人忽然跳上馬轉身就跑,楊凌等人眼看著大炮炮口轟鳴著噴出一道火焰,同時原地騰起一大團濃煙,炮身在濃煙中騰空而起,又重重地跌落下去。

  楊凌等人只覺得巨響中腳下震動了一下,然後再無聲息,大家驚詫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莫名其妙:炮彈呢?城頭上沒有一處發生爆炸,炮彈怎麼沒了影兒?

  江彬乾笑兩聲道:「韃子再蠢,也不會連炮彈都忘了放吧?」他雖在說笑,心中卻充滿一種莫名的恐懼,所以臉上的笑容十分牽強。

  楊凌還未搭話,忽然城下傳來一陣山崩海嘯般的聲潮,,那是韃靼兵的歡呼聲。向城下一望,只見黑壓壓的人群中,刀槍並舉如林。

  楊凌猛地倒抽一口冷氣,眼神霍地對上了江彬的目光,彼此的眼中都閃爍著寒意和恐懼,他們不約而同地叫出聲來:「城門!」

  韃子這平射的一炮,將木製的城門轟開了,殘破不全的兩扇城門半敞著,還在徐徐冒著青煙。城頭上的人都呆若木雞,千百鐵騎正蜂擁著向前衝過來,雞鳴驛失守了。

  排山倒海般的喊殺聲掩蓋了城頭上一些驚慌失措、已完全失去鬥志的士兵和民壯的喊叫聲,楊凌默默地回過頭,搜尋的視線迎上了一雙亮晶晶的眸子。

  那雙眸子,蘊含著無限的深情和留戀,楊凌忽然覺得這眼眸是那麼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有這樣一雙眸子深情地凝視著自已,或許自已這段匆匆的緣份,確實有著一段前世的緣吧,那麼來世呢,彼此還能再見麼?

  匆匆美夢奈何天,愛到深處了無怨......,這一刻,他心中充滿著對生的眷戀和對未知的恐懼,然而他的心中只有這些感覺,卻什麼也來不及去想了,意識已陷於停頓,腦中一片空白。

  突然,一張猙獰的鬼臉無比突兀地出現在楊凌的面前,遮住了幼娘的身影。那張鬼臉上沾著斑斑點點的鮮血,呲著一張大嘴,喉嚨裡發出風箱似的聲音,他拚命地搖著楊凌的肩膀,瘋狂地大笑:「來了,哈哈,終於來了,哈哈哈哈......」

  好大的力氣,楊凌被搖得都快吐了,他猛地把和自已跳貼面舞的鬼臉狠狠地推開,焦距回到了正常的距離,這才看清那張臉是江彬,由於興奮,江彬那張原本很白晰的面孔脹成了血紅色,臉上的肌肉失控的扭曲著。

  被楊凌一把推開,他毫無不豫之色,仍然手舞足蹈地狂笑:「來了,哈哈哈,吉人自有天相,永寧參將來了!」

  楊凌一怔,這才聽到一陣密集的炒豆似的槍聲,代閔縣令處理了那麼久的政務,他當然聽得懂江彬的話,宣化邊軍設總兵一人,副總兵一人,下轄七名參將,永寧參將就是負責懷來一帶防務的將軍。

  大喜大悲的急劇起伏,讓他的眼前一黑,幾乎暈了過去,不知什麼時候,韓幼娘已經跑到他的面前,楊凌一把把她摟在懷裡,幸福得渾身發抖。

  韓幼娘扶著他轉向城牆時,他的雙腿還在打晃兒,就像喝了二斤老白乾兒似的。城下的韃子兵已經衝進了一箭之地內,可是城門內也擁出了大批的官兵,最前邊的是一群火銃兵,炒豆兒似的槍聲向過,硝煙瀰漫中前邊象割麥子似的倒下一片。

  這時的火銃威力還不夠大,射擊的距離都沒有弓箭遠,如果對方穿上一層盔甲,鉛丸都未必能射得穿,但是現在韃子兵得意忘形,縱馬狂奔,只想搶先進城,多劫掠些金銀財物,多糟蹋幾個漂亮女子,火槍射出時,他們已衝到半箭地內,加上大多士兵穿的只是普通布袍,頓時死傷一片。

  火銃雖然射不死戰馬,可是被擊中的戰馬吃痛,不肯再向前衝,四下奔逃自相踐踏之下,死傷者幾乎不在被火銃擊中的人數之下。

  楊凌看到明軍的火槍手同樣處於一片混亂當中,他記得看一些十七世紀的外國片子時,火槍手原地射擊時分成三列縱隊,第一列臥倒,第二列單膝跪地,第三列站立,依次發射裝彈。如果是行進中射擊則成兩列,第一列射擊結束後退,第二列上前,交叉射擊,彌補了當時火銃射擊之後填彈緩慢的缺陷。

  可是城下的明軍卻是一窩蜂地衝上前射擊,然後又急忙的後退,剛剛衝出城來的騎兵則從兩翼包抄過來向韃子進攻。但是最前沿撤退不及的火槍手已被韃子的弓箭射死射傷一片。

  難道明軍還不懂得用隊列之法彌補舊式火槍的缺陷?楊凌暗想:「回頭不妨向江把總他們問一問,我這個現代人沒準兒還真能賣弄一點知識」。

  其實這種三段射擊法早在洪武年間大將沐英平叛時就用過,只是後來火器在軍中配置越來越多,但是明朝從來不重視軍官和士兵的培訓,這些戰術運用根本沒有普及,明軍使用火器通常就是一通齊射,然後敵軍已衝至眼前,火銃立即淪為燒火棍.

  明軍主力仍在不斷衝出城門向韃靼人衝擊,雖然陣形的展開不及韃靼人迅速,但是一來韃靼人全無心理準備,二來先前的一陣火槍掃射給他們造成了一陣混亂,形勢對明軍大為有利。

  楊凌緊握雙拳,看得熱血沸騰,就在這時,只聽後邊有人高聲叫道:「永寧懷來參將何大人、監軍葉大人、副監軍劉公公到,雞鳴知縣、守軍官佐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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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56:43

第27章 監軍奸軍

  楊凌轉過身,只見黃縣丞、江彬及一干縣衙官員急步上前,跪倒在地道:「下官雞鳴縣縣丞黃奇胤、把總江彬參見諸位大人」。

  永寧參將一擺手道:「起來吧,閔知縣呢?」

  他一動彈,身上的甲葉子嘩愣愣直響。這位永寧參將何大人年約五旬,身材不高,瘦削的臉頰,黎黑的面龐上一雙眼睛極是凌厲,再配上那一身鮮明的甲冑,自有一股身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概。

  他後邊跟著一群衣甲鮮明的校尉,身旁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左邊那人四十出頭,白面微鬚,是個身材高桃的文官,渾身透著股子書卷氣,正上上下下打量著垂首回話的黃縣丞。

  楊凌瞄了他的補服一眼,從惡補得來的知識中瞭解到這人是從五品的文官,大明果然有文官把持軍權的傳統,居然派一個從五品的文官監督一個正三品的參將。

  太監對楊凌來說,是最稀罕的生物了,所以他著意地打量了幾眼,同電影裡那些滿臉讒媚的笑容、長得妖裡妖氣的假太監們不同,面前這位劉公公五十多歲,尖瘦的下巴,一雙精明卻溫和的眼睛,除了鬆弛的皮肉較為白晰細嫩外,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

  黃縣丞和江彬等人紛紛站起,黃奇胤躬身道:「大人,閔縣令中了韃子的毒箭,昏迷不醒,方才勢危,已著縣中主簿將閔大人抬下城去,目下是下官和江彬江把總負責城防」。

  城下隆隆的戰鼓聲、喧囂的廝殺聲震天,但是明軍把韃子打了個措手不及,後續軍隊源源不斷衝出城去,博達爾模還道中了明軍的奸計,立即命迄林達達斷後,大軍開始後撤。

  那位劉公公看到韃靼軍後撤,呵呵笑道:「將軍神勇,大軍一到,便收復了雞鳴驛,首戰告捷,這可是呈給聖上的一道新年大禮呀」,聽他的聲音,倒不甚尖細,不過語調的確略有些娘娘腔。

  何參將矜持地一笑,擺手道:「劉公公謬讚了。來人,傳下令去,命賀士傑、王承憲、鄭一鄂分駐東、南、西三城,畢春、孫大忠追殺敵酋」。

  葉御使聞言忙道:「將軍且慢,我軍方至,不明敵情,豈可輕敵貿進?兵書有云: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韃靼人以馬為生,移動能力遠非我軍可及,為今日計,還是先固守城池,派出探馬,待瞭解敵情後,再做打算才是」。

  江彬聽了急道:「大人,敵軍陣腳已亂,趁勢掩殺,必收奇效。所謂兵貴神速,若是等他們穩下陣腳、從容佈置,那便要多費一番周折了」。

  葉御使見他只是個下級官佐,不禁拂袖冷笑道:「笑話,兵者,天下之凶器也,用之慎之!舉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日費千金,我大軍方至,立足未穩,糧草供應,皆遠遠拋在後面,後無援兵可恃,前有敵情未明,如此冒進,是為貪功麼?」

  江彬雖也略懂兵書,可是所知有限,被他一堆什麼千呀萬的話說的暈頭轉向,張口結舌地答不出話來。楊凌雖不懂軍事,可是也看得出眼下明明把韃子打了個措手不及,此時趁勢追殺,韃子必然難以組織有效的反擊。

  而且那時代軍隊的指揮系統本來就不發達,再加上士兵的組織性差,效忠性更差,那些普通士卒打仗幾乎全靠一股銳氣,所以有時出現幾萬人馬打敗幾十萬大軍,決非演義誆言,而是確有其事。

  一支軍隊可能帥旗一倒,大軍就兵敗如山了,想再組織起來十分困難。現在韃子明顯是處於潰敗階段,可是這個書獃子如此謹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生搬硬套些兵書戰策,簡直是豈有此理。

  但葉御使雖是個從五品的文官,何參將卻不敢不重視他的意見,監軍監軍,豈只是監軍之責,實是負有軍隊指揮的最終決定權,他沉吟一下,向江彬問道:「攻城敵軍有多少人?」

  江彬忙道:「回大人,昨夜只有百十名韃子前來擾城,但今日凌晨突有近三千之眾強行攻城,方才又有近千敵軍拉了兩門大炮來,若非將軍來的及時,此城現已失守了」。

  葉御使聽了說道:「如何?敵軍不斷增兵,顯然後援不斷,蔫能不謹慎從事?」

  何參將遲疑片刻,回首道:「劉公公以為如何?」

  這兩位監軍都是臨時抓來應景兒的,葉御使是因三年大考之期已至,來宣府考核地方官員政績的,劉公公是內宮二十四衙門中鐘鼓司的掌印太監,奉旨出京採買的,結果回京途中被八百里加急快馬截了回來,和葉御使一道充任監軍。

  他雖地位低微,卻是最能時常見到皇帝的人,何參將也不敢不重視他的意見。這位劉公公在內監中職司低微,雖為監軍,倒也不敢囂張,一路之上都十分謹慎,唯恐露了怯。

  方纔聽了葉御使的話,他心中已暗自盤算:「我們大軍一至,便將雞鳴驛拿了回來,可謂大功一件。若是挺軍急進,再立一功,固然是錦上添花,可是若真如葉御使所言,萬一韃子另有伏兵使我軍受挫,我未盡監軍之責,豈不受聖上責斥?還是小心為上」。

  想到這裡,劉公公微微笑道:「何將軍勇武,葉御使有謀,咱家鼠目寸光,也說不上什麼見解,不過大軍長途跋涉,疲憊不在敵軍之下,若貿然追擊敵軍,萬一有個閃失,反而不美。

  現在鄭參將、宋參將正率軍自涿鹿、赤城夾攻韃靼軍隊,又有游擊將軍齊廣勝馳援二里半驛,數路大軍齊下,韃靼軍隊必敗無疑,咱家以為謹慎一些也好」。

  兩位監軍既然意見相似,何參將便道:「好,中軍聽令,命畢春、孫大忠立即收兵,駐紮於城門前嚴密戒備,著軍中匠戶及地方工匠立即修復城門,派出探馬打探敵軍實力及二里半、五里鋪目前情形。」

  楊凌聽得暗暗搖頭:「不怕虎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將領,明明是一面倒的大好時機,被一個書生、一個「咱家」胡說八道一番,居然就這麼白白放過,實在可惜」。

  何參將說道:「黃縣丞、江把總陪同本官巡視四城,嗯......本地驛丞何在?」

  黃縣丞忙道:「大人,馬驛丞......已經戰死!『

  何參將又道:「縣主簿何在?」

  黃縣丞施禮道:「大人,王主簿攜閔大人已經下了城,想必大軍一路前來充塞了道路,一時來不及趕到。這位是楊師爺,負責治下一應民事,將軍請儘管吩咐」。

  何參將看了楊凌一眼,見他如此年輕,不覺微微一怔,黃縣丞看在眼裡,微笑拱手道:「大人,楊師爺年少有為,協助閔大人治理雞鳴驛,上下有序、井井有條,大人盡可放心」。

  「哦?」何參將打量楊凌兩眼,嚴峻的臉色緩和下來,向他一指道:「你,將縣衙事務盡數移交黃縣丞,從現在起暫代雞鳴縣驛丞一職,負責軍書聯絡、糧草傳運。還有,本將與兩位監軍大人今晚就住在驛丞署,你安排一下」。

  楊凌忙躬身道:「是!卑職遵命!」

  何參將向葉御使、劉公公和顏道:「兩位監軍大人請,咱們去看看城防情況」。

  黃縣丞匆匆囑咐王班頭陪同楊凌去接管驛丞署,然後和江彬陪著三位大人離去了,楊凌直起腰來,一時有點兒茫然。韓幼娘見他站在那兒悵然若失的模樣,不禁好奇地問:「相公,做驛丞,這官兒是升了還是降了?」

  楊凌搖頭道:「是暈了!」

  「啊?」韓幼娘緊張地道:「相公剛才被砸傷了,還是被那個江把總給搖的?真是的,相公身子骨不好,他還那麼用力。」韓幼娘說著,狠狠地瞪了江彬的背影一眼。

  楊凌苦笑道:「不是的,我從沒做過驛丞,不知該幹些什麼啊,黃老陪著眾位大人巡城,又沒個人指點」。

  韓幼娘道:「那......去問問王主簿嘛,現在還不到晌午,要給各位大人安排住處時間還寬裕得很」。

  楊凌一拍腦門道:「說得對,我現在就去,你先回家歇歇,為夫忙完了就回去,真的好累」,幼娘應了一聲,楊凌便和王班頭急急地下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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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57:13

第28章 代理驛丞

  此時城中大軍雲集,小小的雞鳴驛已滿城兵丁。大明軍隊有軍屬衛所和兵屬營兩種編制,邊軍是兵屬營,何參將下轄五位都司官,每位都司統領一千一百二十人,此時城中的總兵力達到五千六百人,無論是人力還是士氣都在韃靼軍之上。

  方纔若能趁韃靼軍驚慌失措、全無準備時以尖兵直插中樞,亂其陣腳,再以大軍兩翼夾擊,至少也能折損他們一半人馬,可惜卻錯失了良機,實是令人扼腕。

  王主簿住在縣衙附近,本來抬了閔縣令會同鄉里士紳正要組織百姓逃跑,卻見大軍從北城衝了進來,原定策略自然不必再施行,他先將閔大人送回縣衙,正急匆匆往回趕,就迎上了楊凌和王班頭。

  楊凌和王班頭是騎馬趕來的,楊凌不懂騎馬,為了抓緊時間,也硬著頭皮上了戰馬,馬雖非急奔,也顛簸得他兩條大腿酸疼,腰都像是快要折斷了。

  一見到王主簿,楊凌匆匆向他告知暫去代理驛丞一事,又虛心請教了一番,討得了要領,便立即趕赴驛丞署。

  驛丞署是磚木結構的五進連環院,建築群十分龐大,最外一進是驛館,第二進是驛倉,驛學、槓房在更裡邊,至於驛丞辦公和寢居之處則在最後一進院落中。

  得了王班頭傳達的軍令,驛丞署便臨時劃歸了趕鴨子上架的楊凌掌管。雞鳴驛太小,沒有專門的司庫官,因此是由驛丞兼代司庫職務,馬驛丞手下有六名小吏,四名負責驛丞事務,兩名管理庫房。

  方纔城上作戰,守軍死傷慘重,六名上城助防的小吏現在只剩四個活的,其中一個還負了重傷,楊凌能招至面前使喚的便只剩下三人,三個人都是一臉的煙熏火燎,都還沒來得及去洗呢,雖不像楊凌一般跟個灶王爺似的,可也夠瞧了。

  楊凌吩咐他們收拾幾間最好的房子準備讓三位大人入住,又要他們清理倉房,分別盛載糧草器具,對接收的糧草給養當場清點無誤、登記造冊,組織驛使們分發各營。

  一切吩咐完畢,四下看看,想起這裡就是平時馬驛丞辦公的地方,不禁感慨良多。說起來兩人還真的很有緣份。他只比自已早一天到了雞鳴驛,而自已是因為他家的官司才結識了縣太爺,尋到一個謀生的職位。

  然而馬驛丞上任不過一個多月,就慘死在這裡,自已這個隨時做好死亡準備的人卻還活著,世事還真是難以預料。楊凌暗想:是不是該去看看馬昂兄妹,他們現在應該知道馬大人的死訊了,自已應該去看望他們一下才是。

  可是現在軍方輜重營的車馬正源源不斷到來,與官員接洽、接收糧草入庫、計算各軍的給養所需,安排各營的軍需供應,他和幾名小吏忙得不可開交,這時根本沒有時間去弔唁。

  再說馬驛丞剛死,他就取而代之成了驛丞,如果在馬家兄妹面前,一群驛使、小吏們時時跑來請示個不停,恐怕馬昂兄妹心裡會更加難受,所以想了想只好作罷。

  那些米糧進進出出實在夠繁瑣,楊凌就想不通不過十餘日的軍糧,擱在軍營裡有什麼關係呢,如此頻繁調動,勞民傷財,起撥調運又費時費力,就算是為了把軍隊的給養命脈把持在文官手中,可這也未免太過猶不及了。

  他忙得陀螺一般,騎著馬押運著糧草逐個城門交接安排,路過家門時,他才匆匆跳下馬想回去換件袍子,身上那件實在是泥污不堪了。

  跳下馬來時,楊凌只覺得雙腿輕飄飄的好像剛從船上下來,由於不會騎馬,大腿內側都磨得起痧了,走起路來蟄得慌。他怕幼娘看見心疼,一進了門就放緩了步子,顯得自然些。

  一進門,只見韓幼娘繫著藍色碎花布的圍裙,正坐在灶前包著餃子,看見相公回來,她像只快樂的喜鵲,興高采烈地迎了上來,紅撲撲的臉蛋寫滿了歡喜。

  空氣中有種菜餡的味道,楊凌嗅了嗅,嗯,那是家的感覺,溫馨的感覺。看到韓幼娘頰上沾著一些麵粉,他的眼底悄悄躍上一抹溫柔與親和,他現在越來越喜歡看她既像孩子氣、又像個溫婉小女人的神情了。

  他瞥見鍋蓋上已碼了整整齊齊四排半餃子,像一個個潔白的小元寶兒似的,不禁笑道:「你呀,叫你回家歇著,隨便弄口飯吃就得了,還費力包什麼餃子?」

  韓幼娘幫他脫著身上的髒袍子,嫣然道:「相公,今天是大年呀,怎麼能馬虎了,這是......這是咱們一起過的頭一個新年呢」。

  楊凌一怔,這一天一宿的驚險,竟讓他連今天是大年初一也忘記了,來到明朝的的第一個大年夜,竟是和幼娘在刀光劍影中渡過的,看著韓幼娘滿臉幸福、毫無怨意的甜笑,他的心裡一酸,第一個新年,我是否有福氣和你一起過第二個新年呢。

  他怕韓幼娘看到他的表情,忙背過身拿起件袍子,一邊穿著一邊對韓幼娘道:「嗯,我倒真的忘了,回頭再去買點酒菜,等我回來咱們一塊兒過年,把大年夜補上」。

  韓幼娘脆生生地答應一聲,說道:「給相公做的新袍子我放在炕頭上捂著呢,等你回來再換」。

  楊凌「唔」了一聲,匆匆走到外邊,翻身上馬與兩名驛使又奔回南城。南城外駐紮了兩營兵馬,此時正在埋鍋造飯,臨時從山上砍伐下來的樹木潮濕難燃,一時濃煙四起。

  到了城頭一打聽,黃縣丞、江把總陪著幾位大人去鴻雁樓吃飯了,城門口搶修城門的工匠也已歇下了。楊凌看看沒什麼事了,便帶著幾名小吏返身向回走。

  他自從早上吃過一頓飯,一直奔波到現在,已餓得前胸貼後背,而且雖然他已漸漸摸到一些騎馬的要領,現在仍覺得騎馬比起走路來還要辛苦得多,騎在馬上渾身都得使勁,累得精疲力盡、口乾舌燥。

  他看見路邊有一口水井,便跳下馬過去用木轱轆吊上一桶井水,井水清澈,水中還沉浮著透明的片狀冰塊,楊凌拘起一捧冰涼甘甜的井水咕痛痛快快地飲了幾大口,冰涼的井水吞下肚去,甘甜中又激得胃裡隱隱有些疼痛,他喘了幾口大氣,乾脆就著井水好好洗了把臉,立起身來他抻了抻腰,呵著騰騰白霧,沾水的髮絲瞬間變得硬梆梆的。

  這時城外軍營中十多騎快馬急奔而來,由於馬速太快,看到井口邊站著的幾人身著驛丞署服裝時帶頭的將領急急勒馬,仍然衝出去十餘丈才勒住戰馬折返了回來。

  楊凌詫然看著那些士兵中間簇擁著的一位將領,這人年約四旬,身材瘦削,膚色黝黑,頜下一縷微髯,只是細看上去顴骨過高,一雙白多黑少的三角眼多少破壞了他儒雅的氣質。

  他面色冷峻,顯然正隱忍著恚怒,戰馬到了面前,他傲慢地提著馬韁,一手執著馬鞭,居高臨下地問道:「你們是驛丞署的人?」

  楊凌呵著凍得通紅的雙手,問道:「將軍是哪位?有何貴幹?」

  那人身旁的親兵大聲喝道:「放肆!這是我們畢都司,還不快快回話」

  楊凌聽說是正四品的將軍,倒是真不敢放肆,忙站直了身子拱手道:「卑職便是本縣代理驛丞,不知將軍有何差遣?」

  那將軍聽了馬鞭一揮,鞭梢「啪」地一聲銳嘯,自楊凌耳邊掠過,嚇得楊凌一激靈,引得那幾個親兵轟堂大笑。楊凌勃然大怒,他霍地抬頭怒視著那位都司,只見那位畢都司咬著牙,笑得冷冷的道:「你一個小小的驛丞,真是好大的膽子,本將率軍星夜馳援,救了雞鳴驛近萬黎民,如今卻要本將的士兵餓著肚子,真是豈有此理」。

  楊凌見這位將軍飛揚跋扈,本來勃然大怒,聽了這話卻不由一怔,怒氣立時便消了,他皺起眉疑道:「這怎麼可能?」他扭頭望了望還大敞四開的南城門,指著裊裊炊煙:「我已著驛署人員分發糧草,城外分明已燃起炊煙,怎麼卻說要餓肚子?」

  畢都司鐵青著臉冷笑道:「那是孫大忠的軍營,我畢春手下的人也是大明的官兵,到現在為止,全軍官佐只有半數分到了米糧,常言道皇帝還不差餓兵呢,難道你雞鳴驛竟要我們餓著肚子上陣殺敵不成?」

  楊凌心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貪污截留?」,他離開驛丞署時曾經親自去看過倉庫,押運來的糧草至少堆滿了兩座倉房,足以供這五千官兵十天之用,什麼人這麼大膽子,居然敢剋扣得如此囂張,而且又逢戰事之時,真是膽大包天。

  這時候他心中連殺人的心都有了,一時間他的臉色也變得鐵青,楊凌強壓怒火向畢都司拱手一禮,一字字如截鐵石地道:「大人,這是卑職的疏忽,還請大人多多擔待。請大人立即派軍中廚戶前來驛丞署,卑職這便趕回驛署,親自分發軍糧」。

  他旁邊一個小吏一直悄悄在拉他的袖子,似乎有話要說,楊凌理也不理,只是雙目直視著那位都司。

  那位畢都司聽了楊凌的話神情臉上酷厲的線條慢慢緩和下來,他欠起身子,一雙三角眼盯著楊凌瞬也不瞬地看了半晌,忽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楊凌說道:「卑職雞鳴縣代理驛丞楊凌」。

  畢都司點了點頭,坐直了身子呵呵笑道:「好,好一個代理驛丞楊凌,本將記住了。邱大鵬,你快馬追上關受英,叫他們規規矩矩的不許搶糧,就說楊驛丞馬上就去開倉,本將回大營等你們的消息,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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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57:40

第29章 開倉放糧

  畢都司領著一眾親兵風馳電掣地奔出城去了。楊凌聽畢都司話中的意思,竟是已派人去驛丞署搶糧了,顧不得兩胯酸痛,連忙也匆匆上馬,快馬奔向驛丞署。

  方纔拉他衣袖的小吏縱馬隨在身側,急道:「大人,你不該答應給他軍糧啊,現在可如何是好?」

  楊凌顛得跟木偶似的,卻仍忍不住喝道:「有何不該?難道要將士們餓著肚子打仗不成?剋扣軍糧,哪朝哪代可都是殺頭的大罪!」

  小吏苦笑道:「大人,我們這樣的小吏豈敢隨便剋扣軍糧?是他們自已的糧餉沒有帶足,怪得了誰?」

  楊凌怒道:「胡說,明明有兩倉軍糧,足夠十日之用,你敢當面欺我?」

  小吏道:「小的哪敢,倉中雖有餘糧,卻是人家主兵的,他們這些備兵只帶了那些糧食,與我等何干?大人,就是孫都司的糧都有三成是咱們從主兵的糧中調撥過去的呢。」

  楊凌問道:「慢來慢來,你慢慢的說,是怎麼回事?」

  那小吏便趕路邊對楊凌仔細述說了一遍,原來何參將麾下五營兵馬中,分駐在東西南三城的是他的親信,是懷來一帶的主兵,即本地永久駐防的軍隊。

  先前打頭陣衝出城去的兩營兵馬中,孫大中的軍隊稱為客軍,也就是外省的兵,雖然出於駐防的需要已永久調防本地,但是他們的糧草給養、人力的補充、甚至馬匹刀槍的供應仍由原省份河南方面負責。

  而畢春的兵稱為備兵,是從浙江衛所臨時抽調過來的,只是每年蒙古人最有可能犯邊的幾個月時間,過後還要回去的。

  這次韃靼人在相鄰數縣之間同時攻擊十多個驛站,烽火傳至京城,宣府總兵派出三位參將馳援涿鹿、懷來、赤縣,另譴兩位游擊將軍機動作戰,大軍走得甚急。輜重營是永寧參將的直屬部隊,裝運糧草自然先盡著本部人馬,所以孫大忠、畢春的部隊連軍糧都沒有帶夠。

  孫大忠的兵雖是客軍,因為是永久駐防,暫時從主軍抽調些給養也不算什麼,回頭報請府城司庫官從浙江運來的錢糧中扣除便是。但備軍是隨機抽調來的軍隊,開春後就要返回原駐地。那時節運輸不便,地方官員效率低下,彼此推諉扯皮、拖欠軍餉的事是常有的,萬一沒等他們還清債務就調回本地,這虧空誰負責得起?

  楊凌聽了小吏的解釋,覺得有點匪夷所思,軍隊這樣的緊要部門,居然不能做到錢糧軍餉統籌統支,這樣僵硬死板不切實際的軍需供應制度,真不知道是哪個白癡制訂的,難怪方才走遍全城,見各營士兵的制服、兵器的規格、質量參差不齊。

  他這時也知道自已答應得太滿了,但是將士如果連飯都吃不飽,士氣軍心如何保證?何況畢春的輜重只是來不及運至,只要及時行書府城司庫調整各軍賬目,想來問題不大,想至此處楊凌心中漸安。

  日已西斜,驛丞署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中,沐浴著清冷的陽光。東山牆下信道上每隔二十步便懸著一盞顏色已盤剝不清的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著。

  五輛馬車依次停在信道緩坡上,前面人聲嘈雜,都是些南方人口音,持刀拿槍、殺氣騰騰的,看樣子有四十多號人。驛倉前十多名驛卒舉著哨棒,在一名小吏的帶領下正堵著倉門口,與他們鬥雞似的對峙爭吵著。

  楊凌見了這情形象擰緊了發條似的,連忙趕過去高聲喊道:「統統給我住手,有什麼事和我說!」

  畢都司的親兵鄭大鵬站在一個捲著袖子,肩上扛著把環首砍刀的將官旁邊,那人滿臉殺氣,活像個屠夫,鄭大鵬與他耳語幾句,他斜著眼睛瞧了楊凌一眼,揮了揮手,士兵們頓時靜了下來。

  守在門口的小吏瞧見楊凌,連忙跳著腳兒高聲喊道:「驛丞大人到了,大人,這些兵要搶軍糧!嘿嘿,老子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還怕你們這些大頭兵?」

  那些軍兵一聽頓時又鼓噪起來,楊凌連忙高舉雙手喊道:「靜一靜,這位邱兄相必已傳達了畢都司的軍令,各位將士切勿喧嘩,在場的哪位軍職最高?請上前來與本驛丞框算用糧,簽字畫押便可以領取了」。

  站在鄭大鵬旁邊的軍官踱了出來,挺胸腆肚地道:「算你識相,我們在前邊賣命,這裡屯積著糧食卻讓我們餓肚子,當我們好欺負?」

  守倉小吏吃吃地道:「大人,這糧不能擅自分給他們啊,他們是......」。

  楊凌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他們是備軍、是客軍,他們的輜重糧草還沒運到!」他掃視了眾人一眼,朗聲說道:「同時我還知道,他們是勇猛之師,是本縣的救星,雞鳴驛岌岌可危的時候,是他們衝在最前面,趕跑了韃子,保住了全城父老的性命」。

  他向士兵們問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支火槍隊就是你們營中的軍兵吧?」

  「不錯!」,那名軍官滿臉驕傲之色,他洋洋得意地四下瞅了一眼,大聲道:「北軍中火銃手太少,只有我們南軍,才配備了專門的火銃隊!」

  楊凌點頭道:「嗯,如今敵軍退卻,本縣上下,抱括諸位弟兄的父母妻兒都可以踏踏實實地吃頓飽飯、睡個好覺了,憑的什麼?就憑這些勇敢的士兵替我們駐守在城頭,韃子不敢再來侵擾!」

  他大聲道:「你們說,憑什麼倉中有糧卻不予支付,難道讓這些衝鋒陷陣的官兵餓著肚皮替我們守在城外?英雄們在為我們流血,我們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呀!」

  這番話太有煽動性了,那個年代誰在乎這些小兵們想些什麼?誰真正在乎他們的作用?那是一個百戰軍功不及一篇錦繡文章的年代。

  那些士兵高舉著的刀槍都悄悄放了下來,原本滿臉的戾氣一掃而空,他們既自豪又感動,眼睛都有些濕潤了,那名屠夫似的軍官滿臉的橫肉都在哆嗦。

  楊凌話風一轉,又道:「再說......我們有什麼好擔心的呢?他們來自江浙,江浙可是魚米之鄉呀,天下歲賦十之七八出於江浙湖廣,這麼富庶的地方還怕借糧不還?」

  「不錯,我關受英以項上人頭擔保,待我軍軍糧運到,一定先歸還司庫,顆粒不欠!」被楊凌又捧又贊,那名軍官也覺得自已像一個民族英雄了,把胸脯兒拍得嗵嗵直響,高聲允喏著。

  楊凌舒了口氣,向守庫小吏使個眼色,喝道:「還不開倉放糧?」他又向關受英笑道:「關將軍,耽誤了兄弟們吃飯,實在是對不住,不過庫房重地,還望將軍關照各位兄弟們,等我的人過了秤再搬糧,不要亂了章法」。

  關受英被他一口一個將軍,叫得眉開眼笑,連忙答應著:「好說,好說,不勞驛丞大人吩咐。」他牛眼一瞪,向手下士兵大聲嚷嚷道:「兄弟們都給我安份點兒,別給咱們浙兵丟了臉面」。

  一眾官兵亂哄哄地答應著,關受英在楊凌肩上重重一拍,笑嘻嘻地道:「兄弟是畢大人麾下親兵隊長,楊驛丞,你這個朋友我交下了」。

  親兵只是負責將領的個人安危,站時兼任督戰隊,這個隊長雖然官兒不大,確是畢春的心腹。楊凌自然也曲意奉迎,隨便拿出幾名人民子弟兵的話出來,就讓關受英如逢知已、倍覺可親了。

  好不容易答對走了這群丘八爺,楊凌才晃回自已的家門,直到這時他才覺的渾身酸痛,骨頭象散了架似的,他進了家門,直接倒在炕上長長地出了口氣。

  韓幼娘見他一臉的倦意,忙替他脫掉靴子,將他的雙腿抬上炕,坐在旁邊輕輕給他捶著腿,柔聲道:「相公,身子乏了吧?歇歇咱再吃飯吧」。

  炕頭兒燒得暖烘烘的,韓幼娘的雙手又是那麼輕柔,楊凌舒服得一股倦意襲上心頭,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了。他愜意地靠在被上,喃喃地道:「幼娘,我好累呵,渾身酸痛」。

  韓幼娘改捶為捏,從小腿開始輕輕地揉捏著他酸痛的肌肉,輕輕抿嘴兒笑道:「幼娘給相公揉揉,這要是有點兒藥酒就好了,保準明兒起來就一點不酸了」。

  一陣舒適細癢的感覺從小腿肚子上傳來,楊凌舒服地唔了一聲,放鬆了身子享受著她的溫柔,過了會兒他忽然響起了什麼,忙睜開眼睛說道:「我這身體是太差了,以後得鍛煉一下,對了,今兒在城頭上看你用的棍法好厲害,棒極了!那叫什麼棍法?」

  韓幼娘俏臉一紅,忸怩地按摩著他的雙腿,支支唔唔地道:「都是些鄉下把式,相公問這個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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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58:11

第30章 大年初一

  楊凌聽到她的聲音有點忸怩,仔細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的頭髮剛剛洗過,長長的秀髮整齊地披在肩後,光亮可鑒,透出清新柔媚的氣質,那對漂亮的眉毛下一雙不會說謊的大眼睛閃呀閃的,似在躲避著什麼。

  楊凌暗想:「莫非又是什麼家傳絕學,有不得外傳的規矩?」雖然他知道幼娘一顆芳心都撲在自已身上,如果她的家族真有什麼規矩那也無可厚非,但是心底裡還是有點失落,他強笑道:「哦,這是你們韓家家傳的功夫,不允許外人學吧?呵呵,是我莽撞了。」

  這時代女子嫁了人,夫家才是自已的家,娘家反而要算外人了,如果偏向娘家,足夠七出之例了,對韓幼娘來說,這話可算十分嚴重的責怪之語了。

  她不由緊張地道:「不是,不是,幼娘哪有什麼可瞞相公的,相公真要想學,幼娘又怎麼會不教呢?這套棍法是我爹從河南少林寺學的,叫......叫瘋魔棍法。」

  那時對出家限制極嚴,六十歲以下的人要出家需要父母和地方官員出具證明,然後赴京參加考試,精誦經文者才發予度牒。各大寺廟眼看薪火無繼,只得廣收俗家弟子,所以河南河北一帶少林俗家弟子眾多。幼娘的父親幼時也因家境貧寒,跑到少林寺混飯吃,這才學了一身武藝。

  楊凌聽了「瘋魔棍法」的名字,再聯想到幼娘遮遮掩掩的表情,不禁恍然大悟,看著幼娘靦腆的表情、嬌小的身材,他越發覺得有趣,忍不住吃吃地笑起來。

  韓幼娘被他笑的手足無措,困窘地望著他,見他越笑越是有趣,臉蛋兒都紅了,她訕訕地道:「幼娘本來不想說的,都是相公逼人家說......,聽了又笑話人家」。

  說著她的小嘴兒扁了起來,楊凌笑得肚子疼,見她一臉委曲的樣子,他邊笑邊自然地把韓幼娘輕輕摟在了懷中,說道:「呵呵呵,我本來也沒覺得好笑,是你神經過敏,我一想起你這嬌滴滴的女子,張牙舞爪使什麼瘋魔棍法,實在忍不住想笑」。

  楊凌說的前仰後合,韓幼娘板著臉不說話,可是眼中笑意漸盛,終於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出來,她恨恨地在楊凌腿上拍了一巴掌,嗔道:「相公好壞,故意取笑人家!」

  楊凌被她一拍,疼得呲牙裂嘴,他吸著氣兒道:「哎喲,輕點輕點兒,馬鞍子太硬,相公騎馬騎得大腿都快磨破了」。

  韓幼娘慌了,連忙用一雙小手溫柔地撫著,那模樣就差把小嘴兒湊上去吹一吹了,她輕輕地、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大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問道:「現在還疼嗎?等吃了飯我上藥房買點金瘡藥去」。

  「呃......咳咳」,楊凌清了清嗓子,聲音略有些沙啞:「不用,我就是缺乏鍛煉,好了......嗯,不用揉了」。

  這小丫頭有些事明明懂了,可是有時又無知的可以。距要害那麼近的地方,她一雙嬌柔的小手揉呀揉的,簡直就是撩撥他的慾火,那裡就像乾癟的救生艇掉進了海裡,馬上魔術般地膨脹起來,直指蒼穹。

  楊凌趕緊彎起腰來,感謝上帝!不,感謝裁縫,好寬敞的褲襠呀,足以掩住他的醜態。他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可是隨即他就發覺,韓幼娘的俏臉距離他的嘴唇是那麼近,幼嫩的、毫無瑕疵的肌膚上,幾根頭髮觸到了他的臉頰,癢癢的想打噴嚏。

  韓幼娘的臉蛋兒帶著股淡淡的女人香兒,誘引的楊凌蠢蠢欲動。她放在腿上的手現在感覺象烙鐵般的火熱,楊凌終於忍不住擁住了韓幼娘的身子,在她的臉蛋上吻了一口。

  幼娘的身子一震,僵住了。臉蛋光滑、象皮凍般有種顫顫的彈性,楊凌忍不住湊上去又深深地親了一口,幼娘的臉一下子變得火熱,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可是眸子卻變得水汪汪的,那裡面有驚訝、有羞澀、還有不盡的喜悅和綿綿情意。

  紅唇潤澤得像隨時可以採擷的蜜桃兒,楊凌壓抑著蹂躪它一番的強烈慾望,沙啞著嗓子說:「我......餓了,去下餃子吧」。

  「嗯......」,韓幼娘用鼻音答應一聲,身子卻一動不動,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深深地望著楊凌,波光流動,說不出的動人。

  「宿夕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轉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韓幼娘露出一副楚楚動人、任君採擷的神態,楊凌心目中這枝花骨朵兒已經擺出一副自願被蹂躪的表情了。

  如果說韓幼娘是一棵嫩草,那麼楊凌的頭頂現在已經開始鑽出兩根粗大的牛角,他好想把韓幼娘囫圇吞下肚去,再反芻回來慢慢咀嚼她的清香。

  楊凌鼻端嗅進幼娘身上散放的處子香澤,他再也抓不回自己的克制力,大手驀地捧住她的後腦勺,緊緊攫住她的甘甜。

  兩對唇瓣輾轉相接,韓幼娘嬌喘細細,毫無經驗地將柔美的領地開放給他攻佔,全無城頭血戰時的悍勇和霸道。楊凌吻著她的清爽滋味,手指不自覺地撥開她的衣領,探摸著滿掌的粉膩柔香。

  「嗯......」,韓幼娘發出一聲輕柔的呻吟,神智昏迷地任他侵略,身子無力地癱軟在他的懷中,她清稚純美的體香,讓楊凌一天的疲乏一掃而空,許久許久,他才滿意地從幼娘紅腫的唇瓣上挪開自已的嘴唇。

  韓幼娘越發的具有女人味兒了,她的眼波蕩漾著波光,紅唇被他吻得濕濡濡的,說不出的嬌慵模樣。

  「啵~~」,兩唇相接,這回只是淺淺一吻,然後他低低地笑著說:「娘子,可以給為夫做飯了麼?」

  韓幼娘癡癡地望著他,眸子亮亮的,聽了他的話,她才如同大夢初醒般地啊了一聲,羞澀地拉緊衣領,慌張地跳下地,太空漫步般地飄了出去,耳聽得外堂鍋碗瓢盆一通響,顯然她手忙腳亂的還沒有恢復平靜。

  楊凌悄然一笑,輕輕捻了撚手指,指端還殘留著她胸膛鴿乳般柔軟、溫暖的滋味,他的心開始動搖了,頭一回痛恨起自已那癟腳的謊言來。

  如果沒有那個謊言,自已豈不是現在就可以享用她稚美的胴體了?這些日子,對她的脾性多少也有了些瞭解,楊凌知道就算她還是處子之身,這一生也注定只會是他的女人,她是決不會改嫁的了,一個人從小養成的信念,又豈是他能改變得了的?

  .一想到那個兩年之期,想到那可以預知的離別隨時可能發生,他就沒有勇氣去擁有她,無法給予、無法承諾,他怎麼能坦然地享受丈夫的權利?可是無論在這時代是不是貧苦窮困,他都捨不得走了,因為這裡有他牽掛、眷戀的妻。

  楊凌默默地想著,心開始象針扎一樣地痛。。。。。。

  「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謂之夏」, 華夏,這個古老民族名字中的「華」來自她美麗的服飾,明代的漢服在華夏的歷史上是款式最多,也最為漂亮的。借助一雙巧手,簡單的節日服裝被幼娘剪裁的纖穠合體,十分漂亮。

  楊凌換上了圓領青襟大袖長袍,戴上了四方巾,身材修長、目如郎星,儒雅的氣質看得幼娘喜孜孜的。

  幼娘穿著棉夾褲,外罩藍色百格裙,上身套著淺粉色比甲。纖腰一束,裙袂款擺,烏亮的長髮分成兩束垂及臀部,整個人顯得素淨纖巧。

  裙袂下一雙繡花翹頭鞋若隱若現的,她把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了過來。小方桌放在炕上,楊凌在桌旁盤膝挺腰,正襟危坐,作目不斜視狀。

  沒出息的男人才碰灶台,這是韓幼娘剛說的,聽起來和「君子遠庖廚」差不多一個意思吧,楊秀才遵命地坐好,胡亂猜測著。同時目光不老實地偷偷欣賞著忙忙碌碌的小妻子的美態,當然也沒忘了她裙下一雙纖美的小腳。

  韓幼娘的腳形很美,楊凌小時候見過奶奶的腳,當時看了很害怕,那種所謂的三寸金蓮,腳掌硬生生地扭曲變形,透著一種淒慘的醜陋。韓幼娘是一對天足,在楊凌想來可能是因為家裡貧窮,女孩子也要下地幹活,才幸運地保住了這份美麗。

  其實那個時候裹腳還未成為時尚,裹腳的女子並不多,直到明後期才提倡起來,至清代這種變態行為才蔚為時尚,否則以幼娘要做一個賢淑良德好妻子的遠大志向,蔫有不纏腳的道理。如果那樣,楊凌今天就見不到她在城頭力斃韃靼強盜的颯爽英姿了。

  白菜豬肉餡的餃子端上了桌,還有一盤醬牛肉,一盤水囟拼盤,一小壺燒酒。

  這是生死一線後的寒冷冬夜中,一對小夫妻最為溫馨的節日。幼娘那甜甜的吃相,亮亮的明眸,構成了楊凌眼中最浪漫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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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58:36

第31章 兩隻老虎

  一餐用罷,幼娘又忙著收拾屋子,楊凌捧著茶壺看她忙碌,自已坐立不安。太腐敗了,太墮落了!他有種犯罪的感覺,這麼享受的男人,在自已那個時代是要遭報應的啊!

  報應馬上來了,楊凌站起身,涎著臉走出去想央求幼娘允許自已洗個碗、掃個地什麼的,門咣噹一聲被踢開了,冷風襲面,楊凌剛剛抬起頭,就見一個白色的人影一閃而入,緊接著重重一拳打在他肩膀上,把他打的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

  楊凌踉蹌站定,只見門口站著一男一女,正是馬昂兄妹。兩兄妹都是一身孝服,馬昂面孔漲紅,滿臉怒色。馬憐兒如同一朵沾著露水的白蓮花俏然卓立,只是如畫兒般曼妙的面容此時沉沉似水,一雙亮湛湛的眸子帶著些鄙夷瞪著楊凌。

  楊凌惑然道:「馬兄、馬小姐,你們......這是做什麼?」

  馬昂大罵道:「忘恩負義的狗賊,誰和你稱兄道弟?」說著他撲上前來揮拳又打,楊凌不懂武功,怎敢和他對戰,剛剛退了兩步,韓幼娘已從他身邊翩然閃過,「啪」地迎上了馬昂的拳掌。

  外堂不大,馬昂拳掌大開大闔,氣勢威猛,籠罩了整個空間。韓幼娘立定門戶,不閃不避,纖掌上下翻飛,以小巧的擒拿功夫與他膠著不退。

  楊凌不知他兄妹二人為何來尋自已麻煩,剛剛被他打了一拳,現在見他二話不說又和幼娘打了起來,他心頭一股火也忍不住冒了出來。

  眼見馬昂拳拳霸道威猛,如果讓幼娘嬌小的身子挨上一記那還得了,他大聲警告道:「馬昂,有話好說,你若敢傷了幼娘,我與你誓不罷休!」

  馬憐兒本來只是冷著俏臉在一旁觀戰,一聽他摞下狠話,不禁柳眉倒豎,身子一晃,從交手的兩人身旁閃了過來,直撲楊凌。她柳枝兒般嬌怯婀娜的身段兒,一動起來竟也矯健若斯。

  韓幼娘心中大急,她雖惱這粗漢打了相公一拳,卻也知道他兄妹素與相公交好,所以手下還留了三分情面,這時馬憐兒一閃即入,她想攔已來不及了,當下一矮身,避過馬昂一拳,從灶上抽出兩根筷子,身形一長,嗖地抵在了馬昂的喉下,喝道:「住手!」

  馬憐兒衝到楊凌身邊,皓腕一探,擒住楊凌手臂向後一擰,右手從腰間摸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匕,堪堪架在了他的咽喉上,抬頭看見哥哥被韓幼娘制住,不由也吃了一驚。

  韓幼娘扭頭看見楊凌被制,筷端不由一緊,厲聲喝道:「放開我相公!」

  馬憐兒也同時喝道:「放開我哥哥!」

  兩人喊完都是一怔,四目相對盯著對方,誰也不肯先放手。

  楊凌暗暗吸了口氣,以免喉結被鋒利的匕首割傷,然後對韓幼娘道:「幼娘,放開馬兄!」

  韓幼娘不放心地道:「相公,可是你......」。

  楊凌把眼一瞪,頗有男子漢氣概地道:「放開他!」

  韓幼娘嘟了嘟嘴兒,無奈地放下了筷子。馬憐兒「嗤」地一聲冷笑,挪揄道:「真是威風八面的大丈夫!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楊凌無奈地道:「殺人總要有個罪名吧?楊凌自問不曾得罪過賢兄妹,你殺我作甚麼?」。他雖不知這對兄妹為何滿臉怒氣,但是兩人的眼中卻沒有殺意,所以他甚是篤定。

  馬憐兒左手一抬,把楊凌的手臂抬高了一些,利刃在喉,楊凌不敢彎腰,疼得悶哼一聲,看得韓幼娘十分心疼,可是相公落在人家手裡,她現在是動也不敢動了。馬憐兒咬著牙冷笑道:「你是幫過我哥哥的忙,可我馬家待你難道便薄了?你......你為何欺人如此之甚?」

  楊凌奇道:「馬小姐,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做錯了什麼,可以見告麼?」

  馬昂憤懣地道:「我爹過世了,你現在做了本縣驛丞是麼?你做的好絕,我爹屍骨未寒,你為了討好何參將和京師來的監軍使,就要把我兄妹趕出驛丞署,天下還有你這麼狼心狗肺的東西麼?」

  馬憐兒顫聲道:「就算你要我兄妹搬出驛丞署也罷,可是我們剛來此地才一個多月,人生地不熟的,最後只要求在驛丞署借一間房子給家父建個靈堂,都被你手下的人推諉拒絕,人走茶涼,一至於廝,姓楊的,我馬憐兒看錯了你!」

  她想起自已那日在鴻雁樓前一時情動,還曾對楊凌發過「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感慨,怎知自已唯一欣賞、喜歡過的男人居然如此天性涼薄,而驛署的人又是那麼勢利無情,不禁心中一酸。

  楊凌呆住了,半晌才叫起撞天屈來:「馬兄,憐兒小姐,楊某哪裡曾做過這些事情?馬伯父死於城上,我也傷心得很,只是今日大軍才到,我剛剛接手驛署事務,諸事不明,奔走了一天累得精疲力盡,本想明日再去弔唁。什麼趕你們離開驛署,你看我是那種人麼?」

  馬昂憤懣地道:「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你是什麼鳥人?」

  馬憐兒聽了卻一怔,慢慢放開了楊凌的手,一雙明媚的眸子直直地望進他的眼裡去,一字字問道:「你沒有?」

  楊凌毫不畏縮地回望著她,緩緩搖了搖頭道:「我沒有!」

  望著他那澄澈的目光中所蘊含的真誠,馬憐兒信了,她酸楚地笑笑,說道:「人在人情在,或許是那些小吏們狐假虎威了,我兄妹莽撞,打擾賢伉儷了。哥,我們走吧!」

  她眼波一垂,黯然神傷地從楊凌身邊走過,帶起一縷幽香。楊凌不期然想起兩人初次相遇時她那神采飛揚的模樣。

  馬憐兒的她父親原來一直在遼東,馬憐兒在那裡長大,不但精通馬術,而且精曉韃靼語,性情上她也像韃靼女人一樣爽朗大方,與中原女子大大不同。自相識以來,楊凌還是頭一次見到她如此軟弱無助的神情。

  楊凌禁不住心腸一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說道:「且慢,蒙馬世伯叫我一聲賢侄,我也算是他的晚輩,這其中詳情我還不曉得,可以告訴我麼?」

  馬憐兒回過頭來,秋水似的眸子一掃他的手,楊凌連忙放開,他一時情急,忘了這時代隨便抓住人家一個女子的手臂乃是極為失禮的事了。

  原本劍拔弩張的局面,因為楊凌和馬憐兒之間的信任和默契化解了。在馬昂仍憤憤不平的目光注視下,馬憐兒把事情講了一遍。原來下午驛署的小吏得了楊凌要他準備幾間好房子的吩咐,便去驛署最後一進大院中著人將馬大人及馬家兄妹的住房給騰了出來,要留給京師來的大官兒住,這小驛從來沒來過大人物,最好的房子也就是那幾間了。

  當時馬昂和妹妹得知父親死去,跑去城頭收屍去了,還不知道此事,待他們趕回來,房子已被騰空了,氣得馬昂劈頭蓋臉便給了那小吏幾個耳光。

  馬父剛剛上任一個多月,還不曾積下官威,那小吏本來還想好言婉勸請他們搬進廂房去信,被幾個耳光打得火起,喚來驛卒便將他們趕了出去。

  馬憐兒想起門口大車上父親的屍身還無處發落,提出借個房間置辦靈堂,那小吏正在火頭上,借口上差住在此處,設下靈堂有礙瞻觀給拒絕了。

  可憐馬氏兄妹早上還是驛丞署的主人,到了晚上便流落街頭了,兩人帶著一具死屍,便是去客棧人家也不肯收,淒淒惶惶時,想想始作俑者都是這忘恩負義的楊凌,這才怒沖沖打上門來。

  韓幼娘本來就心軟,她自已又親身體會過親人逝去、孤苦無依受人欺凌的滋味兒,只聽得眼淚汪汪的,她一雙淚眼哀求地望著相公,只盼他能幫助這對兄妹一下,早把才纔兩兄妹的無禮拋諸腦後了。

  楊凌也聽得異常憤怒,他對馬昂道:「馬兄,伯父待我如同子侄,這件事交給我好了,也算是我對老人家的一點孝心。我陪你們去置辦靈堂,明日一早,我攜縣衙諸位同僚去弔唁馬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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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59:13

第32章 暗表情衷

  楊凌陪著馬昂兄妹出了屋子,果見門口停著一輛大車,那小吏倒沒做絕,沒有把這大車也收了回去。楊凌陪著馬昂兄妹買了棺材靈幡、金銀錁簍,一股腦兒搬上大車,拉到驛丞署,著人收拾房間佈置靈堂。

  那值宿的小吏聽說驛丞大人來了,忙跑來相見。楊凌見他兩頰腫起老高,不禁皺了皺眉,他是現代人,可沒有身居上位者人格尊嚴就高人一等的思想,換了自已被人劈頭蓋臉一頓耳光怕也是要翻臉的。

  所以他並未因為維護馬昂兄妹就對他出言呵責,只是很和氣地請他招呼幾個人來幫著部置靈堂。那小吏見是頂頭上司出面,只好訕訕地找來幾個驛卒,幫著大人忙活起來。

  這季節也沒什麼好的祭品,只在香爐前簡單擺了幾樣東西,棺旁是輓聯、白幡、陶盆中燃著紙帛、紙錠,兩枝白色的蠟燭在靈桌上燃燒著,馬昂和馬憐兒在靈前守靈,一邊燒著紙錢,一邊潸然淚下。

  楊凌受不了這淒淒惶惶的氣氛,勸慰一番告辭出來,身後有人喚道:「楊兄......」。

  楊凌回過頭,只見馬憐兒從廊下正緩緩走來,風中搖晃的燈光映著她一身素白的衣裳,孝帶束腰,纖纖倩影直欲乘風而去,楊凌的目光不由為之一凝。

  馬憐兒走到楊凌身邊,低聲道:「楊兄,患難見真情,憐兒多謝你了」,說著屈身便拜,楊凌急忙虛扶了一把道:「憐兒小姐,你太見外了,伯父是我的長輩,這點小事是我應盡之責,這般大禮可使不得」。

  馬憐兒盈盈起身,苦笑道:「我謝你,是替我自已謝謝你,家兄除卻一身蠻力、好勇鬥狠外,別無所長,我又是一介女子,如果不是你,我們今天想盡盡為人子女的孝道也不可得。」

  她語聲哽咽,喟然一歎道:「我一直恨爹逼死了娘,一直恨他,所以雖然傷心,卻也沒有悲痛欲絕」。

  她格格一笑,收回目光望著楊凌問道:「我說這話是不是又大逆不道了?」

  前世視訊發達,楊凌見過的美女之多,姿色之上乘,恐怕現在的帝王也未必有那種能力閱盡天下絕色。按理說以他的見識是不會被馬憐兒魅惑的。

  但常言說『女要俏、一身孝』,又說『燈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顏色』, 馬憐兒的模樣本來就很美、很媚,這時又是一身素淨的孝服在身,有種靈動無瑕的氣質。此時那雙星眸又蒙上一層淚光,楚楚可憐實是說不出的動人,楊凌竟是不敢與她對視。

  馬憐兒幽幽地道:「我傷心,莫如說後悔更多一些。因為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如果不是爹爹,我就不能這樣無憂無慮地生活,無論如何,爹爹對我是不錯的,我不該對他那般嫌隙,時時惹他生氣」。

  楊凌默默一歎,這算不算是子欲養而親不在的又一註解呢?為什麼總是要失去了才覺得該珍惜呢?

  馬憐兒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的笑容道:「家父謀到驛丞的職位,本來是有兩個縣有空缺的,是我覺得這裡距關外近,我更喜歡關外的生活,所以便央求爹爹來這裡,竟是我害了爹爹了,如果我能提前預料到將要發生的一切,或許......」。

  楊凌安慰道:「誰能預知未來呢?憐兒小姐,這並不是你的錯。」

  預知未來有什麼好的,如果不是早知自已只剩兩年陽壽,我現在和幼娘不知過的多開心呢。楊凌感傷地道:「不能預知未來,就該認真地活在當下、抓住現在該珍惜的,將來才不會後悔,小姐以為然否?」

  馬憐兒見他目光湛湛緊地盯著自已,那目光中蘊含著複雜的感情,芳心為之一跳,她哪知楊凌是想起了韓幼娘才這般心酸,不由想得歪了:「抓住現在該珍惜的?他。。。。。。是向我暗示什麼嗎?可是他已經成親了呀」。

  馬憐兒覺得臉上有些發燒,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她結結巴巴地說:「抓住現在。。。。。。該珍惜的?我能抓住什麼?家無恆產、地無一壟,家父雖有些許積蓄也不能坐吃山空呀,在這裡我兄妹又沒有親友,或許.....或許過些時日我會和哥哥扶柩回老家去」。

  她說著,心跳已如奔馬:「他會留我麼?如果他留我,我怎麼辦?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那個幼娘,決不會為了我休了她的,如果他對我表達愛意,我。。。。。。我馬憐兒難道要淪為人家的妾侍?」

  馬憐兒既不恥於做人家的妾,又傾心於楊凌風度翩翩的氣質,尤其是自已那些對中原女子來說顯得大逆不得的見解,只有這個男人能理解、包容。

  如今自已家道中落已成定局,而他未及弱冠便坐到了父親為朝廷辛苦半生才謀到的職位上,可謂前程無量,她是不是自已能做的選擇呢?馬憐兒心慌慌的不想面對,但心底一絲情愫偏又悄悄泛起,著實矛盾、緊張已極。

  楊凌負著韓幼娘沉重如山的一片深情還不知該如何回報呢,哪有心思再惹一身情債,雖然馬憐兒出色的嬌顏確實令每一個正常的男人欣賞,但他可不理解馬憐兒這麼委婉含蓄的表達只是給他一個挽留自已的借口。

  楊凌很認真、很認真地從朋友的角度想了想,也覺得這座邊城不適宜他們居住,於是說道:「這座邊境小城總是兵荒馬亂的,離開也好,回到祖藉,也好有親友扶助」。

  馬憐兒緊繃的心弦一鬆,握緊的拳頭一下子放鬆了,眼中卻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失望。

  楊凌告辭離去時,全沒注意馬憐兒的眼神是何等幽怨,他向小吏要了匹馬,逕直趕到縣衙,找到值宿的班頭,告訴他明日一早諸位大人來了請他們去驛丞署弔唁馬驛丞。

  這些縣衙官員以黃縣丞職位最高,又素來關照他,其他人因他是閔大人的師爺,也向來禮敬有加,楊凌自信以自已的特殊身份這點號召力還是有的。

  吩咐完畢,楊凌正要返身回家,想起閔大人已經搬回縣衙,也不知道病況如何,乾脆進去看看。他來到後衙,堂屋裡兩個家僕正坐在炕頭上飲酒,桌上擺著一盤炒花生、一盤豬耳朵,見到大人最為倚重的楊師爺來了,兩人忙下了炕,老李頭呲牙一笑道:「楊師爺,您來看望老爺?」

  楊凌點了點頭,問道:「大人怎麼樣了?」

  老李頭趿著鞋迎上來接過他的外袍,陪著笑說:「老爺的燒已經退了,只是還沒醒呢,我陪您進去」。

  楊凌擺了擺手道:「別介,大過年的,難得你倆能消停一陣兒,都歇著吧,我看看大人就走」。

  他一撩棉布簾子,走進閔文建的臥房,炕上小桌上放著一盞油燈,閔大人躺在炕頭,擁被高臥睡得正甜,楊凌坐到炕前,見閔文建仰面而睡,鬍子朝天,不禁呵呵一笑。

  仔細打量,閔縣令黝黑的面龐已經恢復了幾分血色,輕輕摸摸他的額頭,高燒已退,看來身上的毒素已經清除,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了。楊凌不禁吁了口氣,站起身來正要離開,閔知縣忽然呻吟了一聲,喃喃道:「水,水,老子......要喝水」。

  楊凌一喜,忙去桌上取了壺茶來,壺嘴兒一湊到他嘴邊,閔縣令就如長鯨吸水,一發而不可收拾,大半壺水進了肚,閔大鬍子才慢慢睜開眼睛。

  瞇縫著眼睛瞧了半天,他才看清眼前是自已的師爺楊凌,閔縣令眨巴眨巴眼睛,環顧一下四周,喃喃地道:「我在家裡?現在軍情如何?」

  楊凌笑道:「大人,你已睡了一天一夜了,今日永寧參將大軍到了,韃子已退卻到山裡去,雞鳴之圍已解,大人勿需掛懷」。

  閔知縣聽了神色一喜,眼睛微閉了會兒,又睜開眼來,四下望望,歎道:「只有你在?路遙知馬力,人久見人心吶,他娘的,是不是都以為老子死定了?」

  楊凌不禁汗顏,今天事兒太多,幾位有品秩的官員又得陪著何參將他們,大家又都知道閔知縣並無生命危險,所以一時沒顧得上來看他,自已要不是因為馬家的事今晚也不會想到來縣衙,想不到閔知縣這麼粗獷的人,居然也如此敏感,看來禮多人不怪這句話真是一點不假,古人尤重禮節,自已以後該當時時注意才是。

  楊凌忙又幫著大家解釋一番,閔大人這才釋然,但是自病床上睜開眼來,只有楊凌在這,還是讓他覺得十分欣慰,直覺自已將他倚為心腹實是沒有看錯人。

  楊凌想起何參將的臨時任命,便對他說了一遍,閔知縣聽了把眼一瞪道:「那怎麼行?你走了,我這衙門誰來管?」

  他想了想又覺得不該虧待了自已人,便道:「也好,這樣你也算正式步入官場了。我妹夫是大同知府,明天我就派人知會他一時,幫你活動個正式的驛丞,代理轉正式方便得緊,沒兩天功夫。」

  他奸笑兩聲道:「嘿嘿,莫要小看這驛丞,官兒不大,油水十足,這職位給了你也好,要是讓別人佔了去,我才不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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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1:59:47

第33章 馬昂從軍

  大清早的,楊凌騎著馬,四平八穩地趕往驛丞署。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昨兒提了句馬鞍子太硬,幼娘連夜給他做了一條厚褥子,搭在馬鞍上輕飄飄、軟乎乎的,他直擔心把自 自給晃悠下來。

  誇官遊街一般地晃到驛丞署門口,忽地由遠而近馬蹄聲急,十餘匹快馬疾馳而至,楊陵抬頭一看,一眾衣甲鮮明的衛士簇擁著一位頂盔掛甲的將軍,正是那位畢春畢都司。

  畢都司滿面春風,與昨日盛氣凌人的氣勢大大不同,他倒握馬鞭,把手一拱,赫赫笑道:「楊老弟,多承關照,本將特來道謝呀」。

  昨晚關受英押運糧草回去,把楊凌的話原封不動地對他學說了一遍,重複之時關受英仍是一臉的驕傲,這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親兵隊長對楊凌的話大為受用。

  畢春久經官場,倒不會因為幾句聲情並茂的話即將楊凌引為平生知已,不過還是感覺十分快意,對楊凌憑添幾分好感。清晨至城中蹓馬,想起這位驛丞,他一時興起,乾脆直接拐到驛署來表示謝意。

  楊凌忙上前客套一番,畢春聽說他要去拜祭一位長者,倒不便馬上走人了,於是也進去憑弔一番,以免失了禮儀。

  一行人進了院子,見院中停著閔縣令那頂綠暱小轎,原來眾位同僚一早到了縣府,先去看望大人,閔知縣中的一箭創口不深,全因箭上有毒才暈迷這麼久,這一醒來身子就無大礙了,聽說馬驛丞已死,想起昨晚只有楊凌陪他,頗有兔死狐悲之感,當下不顧勸阻,也乘轎趕來弔唁。

  馬昂兄妹想不到楊凌能找來這麼多有身份的人弔唁,別看閔知縣平時和馬驛丞稱兄道弟的,一來那是有銀子供著,二來馬驛丞好歹有個錦衣衛的牌子在身上,要不然差著好幾級呢,人家能來那是天大的面子。

  至於楊凌陪著進來的這位將軍......你想想一個縣郵政局長過世,副省級領導來參加葬禮,家人是什麼感覺就知道了。

  這些人兩兄妹有些原本一面都沒見過,自然都是衝著楊凌的面子來的。一想到這裡,馬昂對楊凌真是感激涕零,只是馬憐兒看向他的目光感激中多了幾分幽怨,令楊凌莫名其妙。

  畢春原來只是進來走個過場,可是一見到馬憐兒,一時又捨不得走了。他沒想到在這小地方居然能看到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絕妙美人兒,娉娉婷婷十五六歲年紀,渾身縞素,一副弱不勝衣的模樣。

  吹彈得破的容顏如同花瓣初綻、凝霜帶露的,真是說不出的嬌俏,自已三房妾侍也都算得上江南佳麗,竟然沒有一個及得上她六分美貌。

  直到兩兄妹到他這位品秩最高的官長面前拜謝,畢都司才收回戀戀不捨的目光,正襟危坐受了他們一禮,然後虛抬右手說道:「二位請起,令尊為國捐軀,畢某也是無比尊重,前來拜祭一番也是應該的」。

  兩兄妹拜了一拜卻不起身,馬昂道:「將軍大人,馬昂想加入官兵,殺韃子、保大明,為父報仇,請大人成全」。

  「這......」畢春不由遲疑了一下,他要是兵屬營,隨便收幾個人那倒容易,但他的軍隊是衛所制,手下的兵都是軍戶,父傳子、子傳孫,代代相傳的,雖然私下也有冒名頂替當兵的,可是當著這麼多人公然收下,可就不便了。

  馬憐兒抬頭道:「將軍大人,我兄長學得一身武藝,做個馬前卒尚還使得,求大人能給他機會為父盡孝、為國盡忠」。

  見這美人兒軟語相求,畢春身子骨酥了半邊,一雙三角眼都瞇了起來,頭腦一熱道:「好吧,快快起來,你既懂武藝、又通文墨,先到我身邊做個親兵,任什長之職,將來立了軍功,再升你的官」。

  馬昂喜孜孜地磕了個頭,站起身來。什長雖小,畢竟也算一位軍官,馬昂一向自視甚高,自信憑自已的武藝在軍中不但可以替父報仇,而且可以謀個官職。

  自家兄長有了出路,馬憐兒也替他高興,只是想到兄長從軍,剩下自已一人,不免暗自神傷。

  戰事未明,畢春不敢久留,稍坐片刻便告辭返回軍營,囑咐馬昂辦完喪事再去軍營報道。閔大人箭傷未癒,不克久坐,縣衙一眾官員都各有事務要忙,因此也先後告辭離去。

  按理說,馬家兄妹應該守靈七天,然後讓老父入土為安,不過那時講究落葉歸根,如果死在外鄉,一般都停棺在寺院等地,待有機會再運回老家安葬,有些家境貧寒,禁不起長途運送開銷的,棺槨甚至一停就是十多年。

  兩兄妹一番商議,決定將棺槨寄放在雞鳴驛的普渡寺,待日後再運回家鄉。如今馬昂報仇心切,急於從軍,雖不按制守靈,這也算是盡孝了,自然不會有人指責。

  但這一來馬憐兒要如何安排,可就成了難題。楊凌見馬昂望向自已,便道:「馬兄不必擔心,小姐還住在這裡便是!」

  馬憐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板著臉道:「我兄妹現在和驛署可是再無瓜葛,住在這裡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女人最愛記仇,尤其是被人寵慣了的美女,楊凌只當她還記恨那個小吏,便道:「這有什麼?一會兒我幫你去安排便是」。

  馬憐兒翹著鼻子道:「我和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到時指不定有些什麼流言蜚語呢」。

  馬昂瞪眼道:「誰敢?再說......不沾親是有的,怎麼不帶故了,我和楊老弟也算得上好朋友了,幫我招顧一下妹子有什麼關係?」

  馬憐兒跺了跺腳,扭過頭去不理這個呆子。楊凌暗暗盤算了一下,倒覺得馬憐兒說的有理,因為只是代理驛丞,他連家眷都沒有搬進驛丞署來,如果容納一個年輕的姑娘住在這兒,還真沒準會招來些閒言碎語。

  閔縣令方才臨走時還說已著人去通知他內弟了,不如讓她先去得幼娘同住幾天,自已搬到驛署來住,等正式任命頒下來,那時自已那間小屋讓給她住便是,心裡盤算著,他對馬昂道:「小姐說的也有道理,住在這裡是有不便,我看請小姐先住到我家去......」。

  他說到這兒,一看馬昂嘴巴張的象河馬打哈欠,馬憐兒的一雙柳眉也豎了起來,忙補充道:「呃......先與拙荊作個伴兒,我搬來驛署住就是了。等韃子退了,小姐再決定行止不遲」。

  馬昂喜不自禁,這樣安排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馬憐兒瞥了楊凌一眼,想了想也沒有再做聲,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

  當天,韃子只派出小股部隊與明軍做試探性接觸,雙方都在試探對方實力,誰也沒有投入主力作戰。

  近晚時分,楊凌帶人幫馬昂兄妹將馬驛丞的棺槨移寄普渡寺,一切安排妥當,馬昂便去畢都司軍中報道了。楊凌將馬憐兒帶回了家,幼娘是個熱心女子,又對這位落難的大小姐同情得緊,聽說只是來借住幾天,自然沒口子地答應了。

  馬憐兒對楊凌冷若冰霜,見了韓幼娘倒還親熱,這讓楊凌大大鬆了口氣。這一整天馬憐兒對他連笑都冷冷的、假假的,楊凌也不知道自已哪兒得罪她了,還真怕這位馬千金到了家裡對幼娘也耍小姐脾氣,他受得了氣,可是卻不能忍受任何人給幼娘氣受。

  幼娘書讀的少,但是性情溫柔、為人乖巧,知道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馬憐兒從小在塞外長大,最受不得中原飽讀詩書的女子們拿腔作調的模樣,與她倒是甚談得來,不一會兒兩人就十分熟絡了。

  驛丞署,一個人影悄悄地閃進了門房,向門房問道:「驛丞大人在不在?」

  現在這個門房原來是個驛卒,因為在城上時腿受了傷,行動不便,而驛署現在又缺人手,就讓他和原來的門房暫時調換了職務,他還以為來人問的是代理驛丞楊凌,坐在炕頭問道:「大人剛剛出去,你有什麼事?」

  他邊說邊打量一番,只見來人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狗皮防風帽的帽沿兒緊緊壓在眉上,滿面風霜之色。

  那人聽了從懷裡摸出一封用火漆密密封固的書信,遞給他道:「我從關外來,還要連夜趕回去,麻煩把這包東西轉交驛丞大人,告辭了!」

  門房點了點頭接過油紙包,那人推開房門,又閃進了茫茫夜色當中。門房看了看書信,見火漆封印處畫了一尾怪魚,他也沒有在意,打了個哈欠,將信摞在了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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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2:00:17

第34章 風雨欲來


  何參將和兩位監軍,以及本地留守的江把總巡視三城後,來到畢春營中。畢春是備兵,只是臨時劃歸他管轄,因此一向不如其他將領那般馴服。

  昨晚畢春營中又鬧了一出糧荒,這位何參將只管自已的嫡系有吃有喝就好,卻對他不聞不問,要不是楊驛丞慨然放糧,他的兵現在還餓著肚子呢,因此心中頗有些芥蒂,見了何參將表情也冷冷淡淡的。

  何參將不以為意,視察了營中防務,正要去孫大忠營中,軍中探馬已追到畢春大營來。何參將這時剛剛出了畢春的大帳,接了軍情急報,又返了回去,就著燈光拆看文書。

  軍書是總兵府發來的,看罷軍情急報,何參將將書信傳示諸將,自已在大帳中踱來踱去,臉上陰晴不定,充滿懊惱神色。

  原來這次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集結各部落兵馬共計兩萬人,分別騷亂邊關沿線十多個驛站,想劫掠物資以便彌補因大雪寒冬造成的損失,順利渡過這個冬天。其戰略上並無久戰之意,其實自明成祖五伐韃靼、瓦剌後,迄今塞外異族也沒有恢復元氣,要他們真的攻城掠寨,目前根本沒有這個實力。

  烽火傳訊後,大明幾路大軍齊出,懷來這一路兵馬因大雪封路,是最後一個到達的。而另兩路軍,韃靼人還未攻下涿鹿,北路石馬營參將的大軍就已趕到,敵軍約五千眾,只打劫了沿路幾個村莊就倉惶逃竄,半路又被游擊將軍葛威伏擊,損失慘重,大軍所餘不過三千,北路軍可謂旗開得勝,立下首功。

  小王子伯顏猛可親率一萬韃靼騎兵攻打赤縣,已連下三座小城,南路蔚廣參將和游擊將軍楊家龍、赤縣守備王承憲合三路大軍也有一萬之眾,與之交戰互有勝負,處於膠著狀態。

  但是今日凌晨,小王子的大軍分兵兩路突然後撤,蔚廣參將率軍銜尾急追,其中一路向北逃竄,另一路則已逃得不知去向了,總兵書信要何參將配合左右兩路大軍,收復失陷的各驛站,同時尋機創敵。

  雖然永寧參將保住了雞鳴驛,但戰績比起兩位同僚相差太遠,而且從書信中瞭解的情況,明瞭了敵軍的作戰意圖,才知昨日韃靼軍並無後援,同時也無戀戰之意,當時未能抓住戰機立下大功,此時想來難免懊惱。

  葉御使看了軍書臉色也難看之極,他為恐被人詰難,搶先道:「我軍初至,不知敵情,用兵謹慎些也並無不妥,現既知敵無久戰之意,明日當尋敵蹤跡,主動出戰!」

  劉公公點頭應是,說道:「今日我軍未予追擊,韃子不知我軍底細,未必便逃得遠了,明日出其不意,大功唾手可得」。

  畢春想了想道:「參將大人,兩位監軍大人,韃子比我軍精擅野戰,況且涿鹿、赤縣兩路,有兩位游擊將軍協同,而我軍人數上並不比敵軍佔優,前方又多是山路,不利大軍追擊,卑職以為......」。

  葉御使打斷他道:「現在敵情已明,正當趁勝追擊,使韃子不敢小覷我大明軍威,畢將軍如此說,可是膽怯畏戰麼?」

  畢春三角眼一翻,心中恚怒已極,他吸了口氣,鐵青著臉不發一言,心中卻大罵:「老子要趁勝追擊時,你說老子貪功冒進,現在我不想追了,你又說我膽怯畏戰,該砍頭的狗屁文人!」

  江彬想起信中提及赤縣兩路逃軍中有一路約五千人不知去向,不由心中一動,但隨即想到韃子要逃也該向北邊逃,萬萬沒有向東跑到懷來送死的道理,所以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何參將瞥了一眼畢春,微笑道:「畢都司從南方來,不明地理,不悉敵情,原也怪不得他。山路的確難行,但正因山路難行,韃子的騎兵才不好發揮。我的部屬都是本地人,熟悉這裡地勢,明日大軍開拔,由我本部人馬為先鋒便是。」

  畢春冷笑不語:這是明知韃子退卻,想要自已的嫡系搶佔軍功了。何參將也不理會他神色,摩拳擦掌地立即傳訊召各路主將前來畢春軍營,開始商研明日出兵之事。

  楊凌返回驛署,暫時住在馬驛丞日常辦公的屋子裡,屋子不大,外堂很小,可是案頭上方也懸了一塊匾。後邊一間臨時休息的小屋子,一盤炕就佔了三分之二的空間,炕裡邊是一溜兒沉重的梨木櫃子。

  楊凌自來到這個世界,還是頭一回一個人睡覺。今晚身旁沒有韓幼娘托著香腮趴在炕頭和他呱唧些家常話兒,竟然空落落的睡不著了。楊凌不禁苦笑,這小妮子,居然這般有魔力,不知不覺間,竟然左右了自已的情緒,弄得自已像個初戀的小男孩兒似的患得患失。

  一想起幼娘來,他的身上就暖烘烘的,心裡像灌了蜜似的甜,自從上次一吻之後,那小姑娘似乎也嘗到了甜頭,雖然不敢主動索吻,但是上了炕再也不會馬上匆匆鑽進被窩把自已包得只露下一頭秀髮了,總是趴在炕頭,撲閃著那對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笑笑地望著他。

  那丫頭,不知道她僅僅是露出穿著粗布內衣的肩頭,那副稚嫩清純、猶如一朵含羞小花兒似的嬌俏模樣,就已蘊含了無窮的吸引力。天可憐見,楊凌已覺得自已隨時可能會變身月夜人狼。

  楊凌對自已的控制力越來越沒有自信了,他不知道自已還在堅持什麼,幼娘的倩影已充滿了他的心田,自私地說,對幼娘的感情從最初的憐惜疼愛到如今深深的愛戀,偉大地充當她的幸福領路人,把她送入別人懷抱的念頭早被他拋到了九宵雲外。

  但是對佔有她,讓幼娘徹底成為自已的人,他也越來越是恐懼。正由於最初的猶豫,他覺得自已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不知道自已還有多少時間可活。這就像一個賭徒,賭到手裡只剩最後一點資本時,那種患得患失的強烈感覺,就使他再不敢輕易投下這最後一注。

  搖搖頭,搖散了那又酸又甜的感覺,他順手拉開一個櫃子。馬驛丞死後,他的那串鑰匙也被移交給了楊凌。下午楊凌來這兒辦公還鬧出了笑話,這炕櫃上一排四個櫃子,分別鎖著四把奇特的銅鎖。

  造型分別是狗、馬、蝦、魚。楊凌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銅狗和銅馬的鎖頭打開,那把銅蝦的連鑰匙都弄彎了也打不開,只好紅著臉叫進一個小吏進來幫忙,敢情那蝦形的鎖不是擰的,是向外勾的。

  最後這把魚鎖,據那小吏說,因為魚是夜不瞑目的,就算是睡覺也睜著眼睛,因此用魚鎖,寓意時時看守,這一定大人放置最重要文件的櫃子。這個鎖也挺奇特,鑰匙插對了孔,一擰之後還要再向裡推再打得開。

  當時楊凌匆匆尋到印緩,給幾份加急公文蓋上印章就跑回靈堂去了,這櫃子也沒鎖,此時順手拉開那個銅魚鎖櫃,只見裡邊的信柬都是已經開了封的,火漆封印旁都有一尾怪裡怪氣的魚。

  楊凌將炕桌拉近了些,撥亮了菜油燈的燈芯,就著燈光匆匆瀏覽了一遍。只翻看了幾封信,楊凌就意識到這必是錦衣衛系統的情報。

  那些情報不止有官吏們一些私隱之事,還有民情風俗,乃至土地收成、天氣旱澇,可謂五花八門、無所不容。

  楊凌沒想到錦衣衛的情報網居然這麼大,而搜集情報的定向也不僅僅是官吏的忠廉,這麼龐大的情報網如果利用好了,那麼大明朝廷的當政者就可以獲得方方面面第一手最詳實、最真實的情況,這對治理國家該是何等重要呀。遺憾的是,好像沒聽說過有明一朝錦衣衛幹過什麼得力的好事兒。

  又隨便翻了翻,楊凌拿著一份半個月前的信函怔住了,這封信中交待,今冬關外大雪連綿不絕,許多部落凍死牛羊無數,一些小部落已生存無繼,各部落間聯繫頻繁,有可能對大明不利。

  楊凌惦著這封信苦笑不已,可惜這些奉命潛伏異域奔波賣命的秘探了,恐怕全國各地種種情報彙集到京中,錦衣衛的高層在乎的只是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大多數情報都被付之高閣無人問津了,如果早有得力的官員注意到這份情報,是不是邊城百姓就少一些災難了呢?

  感慨良久,楊凌忽爾啞然失笑:自已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驛丞,在這裡憂國憂民地長噓短歎,又能於這個龐大的帝國有什麼影響呢?好高鶩遠,不如腳踏實地,能照顧好自已愛的人,盡到自已的本份也就是了,歷史的巨輪,是自已能推得動的麼?

  翌日一早,大雪又起。楊凌攏著袖子站在廊下,欣賞著漫天飛雪。那時的雪比後世的白,雪花也是大片大片的,飄至眼前,一眼看去晶瑩剔透。楊凌伸出一隻手去,接過幾片飄落的雪花,雪花入手即溶,快得來不及看清它的美麗。

  楊凌惋惜地一歎,剛剛甩落掌心的雪水,一個嬌脆的聲音在長廊盡頭響起:「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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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2:00:45

第35章 伏兵四起

  楊凌聽到喚聲回頭一看,只見韓幼娘和馬憐兒各撐一把傘,逕直跨越庭院步履輕盈地向他走來。馬伶兒還是一襲白裘,俏麗得如同畫中人般不可方物。

  韓幼娘身材比馬憐兒要矮些,穿著藍色百格裙、淺粉色比甲,雖無馬憐兒那般一望驚艷,但是清秀的臉蛋兒、溫柔的笑意,像個鄰家小妹般俏麗親和。

  她挎著一個藍布蓋著的籃子,傘偏向籃子一方,另一側身子落滿了雪花。楊凌忙走下緩步階,先向馬憐兒頷首示意,然後迎上去接過幼娘手中的籃子,拉著她走向廊下,一邊替她拂去額頭、肩上的雪花,一邊問道:「這麼大雪,一大早兒的來做什麼?」

  韓幼娘收了傘,呵著凍得微紅的手指,小鼻子皺如春水漣漪般甜甜地笑道:「給相公送飯菜呀,我還煮了兩個雞蛋呢,相公操勞公事,可不能餓肚子」。

  楊凌嗔道:「你呀,我在驛署還怕餓著不成?」他拉著幼娘,回頭對馬憐兒說:「馬小姐,快進屋吧,廊下有風,小心著了風寒」。

  馬昂從軍,從民藉變成軍藉,是要到縣衙登記的,馬憐兒見今日雪大,本想改日再去。但是見幼娘要出門,便跟著出來先拐到了驛署。

  這時見人家小夫妻儂情蜜意的模樣,馬憐兒心中略有失落,她除下連衣的帽子,將一頭比黑緞子還要柔亮的秀髮向後挽了挽,頓了頓靴上的積雪,默默地隨進了屋子。

  楊凌匆匆吃罷飯,剛剛放下筷子,那個門房就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見新任驛丞的夫人和上任驛丞的女兒都在,他也不敢多留,忙拿出昨日收到的那封信遞過去,陪笑道:「大人,這是昨晚送來的書信,來人指定要交給大人」。

  楊凌不知何人會寫信給他,拿過信來刷地撕開封口,這才注意到背面火漆封印旁有個怪魚圖案。楊凌心中不由一震,錦衣衛的密函?昨天看過那些是已經拆開的,倒不怕什麼。但自已可不是錦衣衛的人,如今胡亂拆看錦衣衛的密信,可別惹出什麼禍事來才好。

  信既已拆開,這時也顧不上考慮那些了,他抽出信紙,只希望裡邊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那麼縱然被人知道想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楊凌細細看了一遍信中內容,頓時放下心來,信中並無什麼機密要事,說起來反而是一件可以公開的大喜事,他匆匆將信收好,興奮地道:「原來閔大人前夜斬殺的敵酋是韃靼王子,這回閔大人可是立下大功了!」

  他興奮地一擊掌,說道:「我現在就去告知大人,幼娘,你和馬小姐先在這兒待會,等雪小了再回家」。

  韓幼娘乖巧地點點頭,楊凌興匆匆地往外走,馬憐兒想起一事,忽然道:「楊兄,我和你一起去,家兄昨日走得匆忙,我去替他更改民籍」。

  楊凌自無不允,當下招呼驛署馬號又牽來一匹馬,二人直奔縣衙。閔縣令正趴在炕上讓郎中換藥,聽了楊凌帶來的消息,先是嘴巴張大足以塞進一個雞蛋,呆了半晌,他又要過書信反覆看了兩遍,然後像只下蛋的老母雞似的咕咕咕地笑起來。

  他本來是怕笑的聲音大了震裂傷口所以才這樣笑,卻不料這樣隱忍的低笑,身子顫得更是厲害。

  楊凌見他笑得痛苦,自已也覺好笑,敢情莽撞也有莽撞的好處,誰曉得這莽夫順手一刀,就摘下了這天大的功勞?

  閔大人笑著笑著,那絲笑容忽然在他臉上凝結住了,他想了一想變色道:「不好,伯顏猛可的長子是個殘廢,聽說他一向甚為看重這個二王子旭烈孛齊,如今他兒子被我殺了,韃靼大軍卻輕易退卻,實在可疑。

  方纔軍中通報,今日凌晨我軍已開拔尋找敵蹤,如果伯顏猛可親率大軍來給兒子復仇那可大大不妙,這個消息需馬上告知何參將才行,楊師爺,你快追上何參將,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楊凌聽了也知事情緊急,連忙答應一聲,匆匆跑了出來。馬憐兒銷了民籍,正在前廳門房中等他,見他臉帶急容匆忙上馬,連忙也牽了馬跟上,問道:「楊兄,何事這般慌張?」

  楊凌高聲道:「今晨大軍開拔追擊韃子去了,前日閔縣令斬殺的既然是韃靼王子,恐韃子未必是真的退卻,若是他們心存報復、恐怕是以退為進,暗中設伏,我去追趕何參將,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說著楊凌撥轉馬頭直奔南城。

  馬憐兒翻身上馬,原地兜了兩圈兒,想到自已哥哥也在軍中,若真有韃子埋伏,亂軍之中豈不可虞?她終是放心不下,馬鞭一抽,也向南城疾馳而去。

  城外大營此時只剩下一些老弱殘兵守營,楊凌問明大軍出發已一個時辰,心急如焚,立即沿著被大軍車馬踩踏得泥濘不堪的道路急追。只是城外的道路比不得城內四平八坦的馬路,楊凌初學騎馬,緊張地提著馬韁呼哧帶喘,倒比胯下馬還累。

  他奔出一里多地,聽見身後馬蹄聲響,扭頭看見馬憐兒也疾奔而來。她不知何時已將裘衣脫去,露出一身碧綠色的裙襖,上身套了件狐皮背心,身段兒說不出的動人,縱馬馳騁的動作更是無比優美。

  馬到跟前,楊凌急道:「憐兒小姐,你怎麼來了?也好,你馬術好,快些趕去讓大軍停止前進,以防不測」。

  馬憐兒黛眉微蹙,說道:「軍隊行止,豈會聽我一個婦人說三道四?那封密信帶來了麼?」

  楊凌一拍腦門道:「糟糕,我忘在閔大人那裡了」。

  馬憐兒聽了冷哼一聲,忽地伸手一按馬背,腰桿兒一挺,竟然騰身站到了馬背上。馬仍在飛奔不已,這份騎術實是了得,馬憐兒對楊凌道:「鬆開馬韁,我來騎馬」。

  楊凌茫茫然丟開馬韁,卻不知她要如何控制,只見兩馬並轡,馬憐兒縱身一躍,已輕輕巧巧地落在楊凌身前,靴底向後一磕命令道:「馬蹬給我」。

  楊凌雙腳抽離馬蹬,只覺身子不穩,忙不迭地一把摟住了馬憐兒的纖腰。馬憐兒突然被男子摟住了腰肢,雖然早有準備,還是脊背一僵,腹部繃緊了起來。

  她長長吸了口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撿起韁繩道:「抱緊了,我帶你這位驛丞大人去見何參將!」

  馬憐兒在塞外長大,一身馬術十分了得,這兩個人身子又都很輕巧,加起來還沒有一個重裝甲士沉重,二人一馬雙跨,不但沒有影響馬速,在她高超的控馬技巧下跑得反而更快更平穩。

  這時何參將的大軍已進入臥虎山。昨夜派出的探子今晨帶回情報:韃子已將二里半、五里鋪的車馬牛羊席捲一空,派人運回塞外去了。但敵軍仍未退走,雞鳴驛受挫後,他們退守榆木屯,分出小股部隊正在附近村鎮劫掠。

  何參將得到準確情報喜不自禁,反正前方到雞鳴驛只有這一條路,不虞被人抄了後路,所以他盡起五路大軍冒雪疾行,想給韃子來個奇襲。

  用葉御使的話來說,大雪漫漫,韃子更不會料到我軍突至,昔年李愬雪夜入蔡州,立下不世功勳,這次突出奇兵,盡殲敵軍,亦可青史留名,直追古人了。

  大軍離城六里,進入葫蘆谷,這山谷兩側是綿延不斷的高山,中間是一條葫蘆形的山谷,何參將雖然立功心切,到底不是新兵雛將,還沒被功利沖昏了頭腦,當下命令大軍暫停前進,探出探馬先去前方探查。

  葉御使見何參將停軍不行,便跟了上來,馬鞭遙遙一指前方山谷道:「大人,前方峽谷兩側山勢不急,兩側距山頂延伸數百丈,山上無遮無掩,根本藏不得兵,如果韃子把埋伏設在山峰上,距離如此之遠,弓箭刀槍對我大軍毫無威脅,有這數百丈的緩坡,滾木擂石也難以發揮作用,勿需擔心」。

  劉公公從車轎中探出身來四下打量著道:「嗯,咱家雖然不知兵事,但是看這山上光禿禿的沒遮沒掩,的確藏不住人,兩側群山環抱,韃子想前後包抄也是絕不可能,何況韃子人馬比我們還少,以少圍多如何辦得到?我們盡可放心前行呀」。

  何參將微笑道:「呵呵,兩位監軍說的是,本將只是擔心這山谷狹窄,我軍只能排成一字長蛇,前後不得呼應,若是韃子在前方設伏,後續兵馬無法馳援,不能發揮兵員優勢,勢必造成較大傷亡,且待探馬探明敵情再行不遲」。

  過了小半個時辰,四名探馬紛紛回報,前方不見敵軍,山谷中積雪也未見車馬踐踏。要知道現在雖然雪勢甚大,但是如果有大隊人馬行動,也不可能掩藏所有的足跡,何參將聽了放下心來,立即傳下將令,要前後備軍加快速度,迅速穿越山谷,直插榆木屯。

  五千大軍聽了號令繼續開拔,隊伍浩浩蕩蕩,如同雪嶺中一條長龍。賀士傑賀都司率本隊先鋒,堪堪穿越葫蘆谷的中後段,馬上就要走出山谷了,忽地前方谷口「咚咚咚」戰鼓雷鳴、樹起旆旗無數,與此同時兩側山坡上一陣梆子響,剎那間白皚皚的山坡上憑空冒出無數人影,四下亂箭齊飛,雕翎滿天,竟比飛雪還要密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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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2:01:11

第36章 奪路而逃

  韃子居高臨下,一輪箭雨下來,明軍頓時死傷一片。好在何參將的軍隊也是久經戰陣,一陣慌亂後立即按照將令布下車陣,將戰車停於兩側,折板翻起,構成一道道人工堡壘。

  舉著一人高巨盾的盾牌手也組成了一道道盾牆,環衛兩翼。待到防禦陣形匆忙結成,明軍十成中已去了一成。葉御使匆匆跳下馬來鑽進劉公公車內,顫聲道:「四下一目瞭然,韃子從何而來?」

  這車子車頂及兩側廂板都是用厚木製成,不怕箭射,但聽得車板上篤篤箭響,葉御使還是不禁為之心寒。劉公公是個閹人,膽子卻比葉御使大得多,他頰上肌肉雖也難以自制地抽搐著,主要是頭一次經歷這種千軍萬馬的戰爭場面心情緊張。

  兩側平緩的山坡上沒有樹木,緩緩延伸到山頂都是皚皚白雪,根本無處藏人,可是這時山坡上各式服裝的韃靼人來回奔走發箭,一些隱蔽處已遭到破壞,這才被人瞧出奧秒。

  原來兩側山坡上蜿蜒築起半人多高的一道牆,牆身向上傾斜,上邊覆了一層白雪,從下邊望上去,由於角度的關係,看起來就是一道平坦延伸到山巔的斜坡。

  蒙人居於草原大漠之中,逐水而徙、,居無定所,很久以前就發明了一些簡易築城的辦法,在寒風肆虐的冬季他們以雜草枯枝摻以冷水在帳蓬周圍凍結成防風牆御寒。他們趁夜掏洞燒水,就地取材築成這兩道山牆也不過費了半夜的功夫。

  伯顏猛可得知愛子慘死後立即撤兵,自領一軍晝夜兼程,趕到榆木屯,與博達爾模合兵一處後兵力已超明軍,所以他才大膽捨棄戰馬與明軍步戰。

  現在涿鹿、赤縣明軍已呈兩翼包抄之勢,他設下此計,只想畢全功於一役,盡殲懷來明軍,替愛子復仇,然後率軍遠遁。

  何參將稍稍穩住陣腳,立即喝道:「打旗語,命賀士傑固守前沿,王承憲帶人衝擊兩側敵軍,務必打開一個缺口。命孫大忠、畢春後隊變前隊,迅速後撤。鄭一鄂彈壓中軍!」

  王承憲命弓箭手向兩翼敵軍發箭壓制,自率刀盾手、長槍手強攻兩側山坡為大軍後撤爭取時間。山坡上是韃靼大將博達爾模指揮,眼見明軍迅速穩住陣腳開始反攻,博達爾模立即下令:「射殺明軍中揮動令旗者,射殺戰馬,阻止明軍結陣!」

  令下箭嘯如雨,令旗手被攢射的刺猥一般當場斃命,同時不少馬匹中箭,戰馬負痛咆哮著在山谷中奔走,明軍被戰馬踐踏頓時陣形大亂,攻勢也為之受阻。

  王都司指揮本部人馬冒著箭雨強攻右側山坡,這段丘陵不算高,控制了這個制高點,再組織弓箭手對韃子進行反壓制,便可穩住陣腳。否則大軍龜縮在山谷中只有束手待斃的份了。

  他親自持刀督戰,困獸一般的明軍漫山遍野,以血肉之軀向山坡上發起一次又一次進攻。死屍一片片倒下,沒有人為死者歎息,甚至沒有人去注意倒在腳下的是誰,在這血與火的戰場上,死亡變得那麼平凡,就是一個再感性的人也會變得麻木不仁。

  在什長、哨長的帶領下,明軍蜂擁而上,踏著同伴的屍體謀求著一線生機。山坡上韃子仗著地利以及卓絕的箭術,每一箭下去都必有斬獲。

  葉御使躲在車中戰戰兢兢地喊:「何大人,何大人,韃子早有埋伏,當速速後撤才是!」

  何參將提著雁翎刀,鐵青著臉色道:「我已派人通知畢春,這山谷狹窄,不利我軍集結,後軍不退,我們也無法衝出去!」

  葉御使怒道:「眼見大軍中伏,畢春迄今不見動靜,我們就要全軍覆沒啦!我要參他個貽誤戰機之罪!何大人,我要去後陣督戰!」

  何參將正忙著指揮大軍,實在不耐聽他囉嗦,一聽他要去畢春營中,倒省得他在這裡指手劃腳的礙事,立即便安排二十個盾牌手護送他和劉公公離開。一個書生、一個太監,兩個最高指揮者馬上跌跌撞撞奔向後營。

  臥虎山下這個山谷呈葫蘆形,壺嘴兒衝著雞鳴驛方向。畢春的大軍剛剛進入山谷,楊凌和馬憐兒就急馳入軍中,聽了楊凌緊張的陳述,畢春也知事態嚴重,正要帶著他趕去面見何參將,兩側韃子已以動了攻勢。

  在一輪箭雨的覆蓋性射擊掩護下,大批的韃子從半山掩體中撲到谷口截住了明軍退路,谷口狹窄,只消數十人勁弓在手,箭雨不斷,縱是千軍萬馬也休想衝得出去。

  谷口韃子目的只是為了阻住退路,所以只是扼守要害,並不攻擊。這些韃子每人身上至少背了四隻箭壺,畢春的南軍以短兵相接的刀盾手和火銃手為主,根本無法同這些驍勇善戰、以一當十、又據守險要的韃子對抗。

  片刻功夫,谷口已留下了上百具措手不及的明軍屍體,近在咫尺的血腥讓初次見到這種陣仗的馬憐兒臉色蒼白如雪,還是楊凌經過守城一戰心理上具備了一定的承受能力,拉著她避到兩輛廂車中間,才免遭流矢所傷。

  明軍的反衝擊很快被韃子的利箭所阻,一具具屍體仆倒在狹窄的谷口,明軍一面要同谷口的韃子搶奪唯一的出口,還要應付頭頂不斷攢射的利箭,傷亡不斷增加。

  楊凌注意到明軍的反擊混亂不堪,根本無法發揮什麼有威脅的進攻。他們的軍官不可謂不勇,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但是他們卻只知道賣弄個人勇武,根本不會有效地組織士兵們作戰。

  不客氣地說,如果讓他們在平原上在將領的指揮下按部就班地結陣、佈陣還能似模似樣,一旦發生這樣的混戰,上級軍官不能有效地貫徹命令,那些連字都認不全的低級軍官們就知道要麼身先士卒、要麼揮刀督戰,根本不會利用好刀盾手、火銃手、長槍手和弓箭手的合理搭配。

  楊凌看了這樣的軍隊素質,緊張得汗流浹背,馬憐兒卻在掛念哥哥安危,見他站在前方不遠處畢都司的身邊,這才放心。

  就在這時,葉御使和劉公公狼狽地奔了過來,葉御使正要責問畢都司突圍不利,忽地一眼掃見有個穿著綠衫的女子,還道是畢都司攜家眷行軍,不禁心中更怒。

  畢都司眼見谷中韃子憑借險要地勢一夫當關,難以盡快攻破,正欲令部曲轉攻山坡上的敵軍,居高臨下以火槍威力壓制股口的韃子,但是在葉御使和劉公公想來,打開谷口才有生路,若是等他先攻山坡再迂迴拿下谷口,恐怕那時已全軍覆沒了。

  是以兩人眾口一辭,以監軍的身份命令他立即不惜一切代價強行打開谷口。畢都司悻悻然地下令停止攻山,只好集結部隊強行攻打穀口。他鐵青著臉色命令道:「祁把總、盧把總,集中火銃、火箭攻打穀口,只許進、不許退,務必要殺開一條血路!」

  他又對親兵隊長大喝道:「關受英陣前督戰,一人退則斬一人,全隊退則斬隊長,隊長殉職而全隊退者,全部格殺勿論!」

  令下如山,兩位把總也知這是生死懸於一線的時候,當下勒令本隊冒著箭雨強行攻向谷口,前方箭矢如雨,兩翼山坡上雖在明軍的火力壓制下仍是冷箭不斷,許多士兵剛剛衝出不遠,就被利箭射穿了革制的盔甲,血染大地。

  衝到有效射程內的火銃手們一通排射,雖也射殺了許多韃子,但是後邊的刀盾手根本來不及跟上衝鋒,韃子就亂箭齊發,重新封鎖了谷口。

  楊凌見了重重地一捶車廂,他瞥見倒斃在地的一匹馬屍,忽地想起一個辦法,立即高叫道:「畢大人,驅使戰馬為肉盾,大軍隨在馬後,必可打開缺口!」

  劉公公、葉御使聞言大喜,立即命畢參將照辦。要知那時戰馬價值近四百貫,而明軍中素來戰馬奇缺,所以軍中將士從來也不曾想過以戰馬為武器,這時大軍生死攸關,哪裡還顧得了馬匹,當下將剩餘的戰馬集中到陣前,大約四十多匹,火銃手取了火藥塗灑在馬尾上,火一點燃,戰馬負疼,立即嘶鳴著向前狂奔。

  率軍守在谷口的迄林達達忽見幾十匹尾巴著火的戰馬瘋狂地奔騰而來,地面隆隆直響,駭然命部眾發箭,排箭射出,馬的生命終究不像人那麼脆弱,雖有幾匹馬悲鳴著倒下,大多數戰馬仍帶箭狂奔,衝散了韃子的隊形,狂奔出山谷去了。有些來不及退開的士卒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亂馬踏成了肉泥。

  藉此良機,畢都司指揮大軍冒著頭頂的箭矢向外猛衝,迄林達達立即率領著剩下的四百多名韃子迎了上來。谷口狹隘,只需兩百人便足以封得嚴嚴實實,兩軍頓時擠作一團,在谷口展開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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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2:01:52

第37章  生死一線

  「嗚~~!」,弓弦嘈切,利箭離弦發出麻人的一聲低吟,百餘點寒星直射前方,這時已看不清具體哪個士兵的表現,只看到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的明軍整體停滯了一下,前面便齊刷刷倒下一片,但這已是韃子能射出的最後一撥箭。

  明軍被一股求生的極大力量推動著,沒有人擂動戰鼓,也沒有人發令衝鋒,所以的人已無法停下腳步,人群略一停滯,便在後方人流的推動下義無反顧地向前衝去,一波波前仆後繼,如同海浪一般迅速吞沒前浪,向前拍擊著。

  堵在谷口的韃子就像巨浪中屹立的一塊礁石,凶悍的以利刃切割著人體,衝擊的巨浪掀起了浪花,但這浪花卻是鮮紅的。

  山坡上,韃子弓箭手已無法進行壓制,因為敵我雙方已擁擠成一團,卡在谷口做著殊死的搏鬥,他們只有拋下弓箭,拿起刀槍從山坡掩體內衝殺下來,從兩翼與明軍撕咬成一團。

  隨即,只能擁擠在後邊被動挨打的士兵在部分將佐的帶領下開始反衝掩體,衝上山坡殺向後沿縱深。一個缺口的打開,就像多迷諾骨牌翻倒,整條完美的包圍圈失去了作用,韃子紛紛衝殺下來。

  葫蘆谷兩個半圓形平地上也同時展開了肉搏,而兩個狹窄的谷道上則人挨人、人擠人,人人都想甩開步子飛快地趕向谷口,但又幾乎是腳不沾地的被人流裹攜著緩慢而洶湧地前進。

  血腥的味道在冰冷的空氣中蔓延,大雪仍在飛揚,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和令人心顫的金屬入肉聲交替著響起,血與肉在飛雪中構畫出淒艷的圖畫。

  後邊人頭攢頭,前方能夠交戰的士卒卻不過百餘人,雙方一有死傷者,立即便有生力軍源源不斷地撲充上去,兩軍膠著的地方開始漸漸被死屍和鮮血堆砌出一條分界線。

  地上屍體群中不斷有摟抱成一團滾打著的士兵,繼續撲上來的人根本沒有時間去分辨敵我,也沒有時間去幫助他們,踏著他們的身體和鮮血,新的對手已經惡狠狠地撲了上來。

  蔚為壯觀的萬人群毆開始了,這是一場真正的大混戰,兵不見將,將不見兵,每個人手中都握緊了兵器,尋找的只是一雙仇視的眼睛,然後大吼一聲猛撲上去。

  前後左右都是刀槍劍戟,不時還有冷箭橫飛,這時候人命是絕對平等的,一個統率千軍的將領也可能被一個最卑微的小兵一刀捅死。什麼武功技藝都用不上了,根本連閃躲騰挪的空間都沒有,就是砍砍砍、殺殺殺!山谷中象沸騰了的水,沸騰了的血紅色的水,而唯一的渲洩口就在楊凌他們所在的谷口。

  迄林達達的部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悍將,但是「洪水」急於喧洩的力量太龐大了,他們的生命也在被對方收割著,谷口的打開已是時間問題。

  保護葉御使和劉公公的盾牌手一手持圓盾,一手持短刀,盡忠職守地簇擁著他們象谷口移動。但人流太擁擠了,葉御使只是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立刻就有無數雙腳踏上去,有韃子的,也有在他眼中卑微無比的士卒的。

  沒人有時間去看看腳下踐踏的那團肉是屬於一個卑賤的士卒,還是屬於一個高貴的大人,掠奪生命的刀槍就在他們眼前飛舞,他們只剩下一個本能,為了求生揮動武器的本能。

  兩個試圖把他拖起來的盾牌手只是一哈腰,就被不可抗拒的人潮輾倒,無數雙腳繼續踩了上去,這使其他幾名士兵硬起心腸再也不去看上一眼,整個人流無論敵我,完全被一股龐大的力量裹脅著不由自主地向谷口移去。

  楊凌傻了,在這樣的亂軍之中個人再神勇都無濟於事,何況他的體力連一個小兵都不如,他本能的反應就是哪裡人少,就往哪裡逃。刀光劍影、吶喊廝殺聲中,他唯一能記得的責任,就是拉緊了馬憐兒的手,她是跟著自已來的,自已做不到一個人逃走。

  所有的人都在想著衝出谷去,衝出谷就是生路。但楊凌卻知道在這亂軍中他根本沒有能力逃到谷口,就算不被韃子殺死,他單薄的身子也會被自已人擁擠倒地,成為一團被踩爛的肉泥。

  楊凌拉著六神無主的馬憐兒漸漸脫離了這道洪流,奔上了山坡,隨著明軍的反撲、廝殺範圍的擴大,他們只有逃向更高處。

  韃子注意到了山坡上站著的兩個人,立即就有人提著刀衝了過來,完全是本能地反應,消滅一切敵對生命的反應。

  看到了不同的服飾和打扮,他們本能的反應就是屠殺。現在雙方的人都已成了最嗜血、最瘋狂的生物,那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已沒有絲毫理智,它只是本能地尋找著生命,然後毀滅它。

  楊凌暗暗叫苦,他現在也只剩下了一種本能,那就是逃命。谷中的人流就像一條奔騰的河,互相輾軋著、衝擊著,那氣勢只要投進去,立刻就會被拍成碎片,所以他只能向更高處逃。

  在幾個野獸般嗬嗬怪叫著的韃子追趕下,兩個人用盡全部力量向山頂逃。最初是楊凌拖著驚慌失措的馬憐兒逃,距山頂還有二十多丈時疲憊不堪的楊凌開始被馬憐兒拉扯著向上跑。

  這副軀體真的太缺少鍛煉了,楊凌感覺心跳如奔馬、兩耳轟鳴,大腿的肌肉突突亂跳,那種窒息的痛苦讓他幾乎要放棄逃命,寧可被韃子一刀斷頭。

  但是馬憐兒顯然不這麼想,雖然她的喉嚨也發出了與仙女般外表不相襯的喘聲,但是已經從絞肉場般的大屠殺震撼中清醒過來的她,開始用盡全力扯著楊凌逃命。

  如果現在有人坐在另一空間看著他們,一定以為自已是在看著電影慢動作,大雪飄舞著,前邊一男一女兩個人慢吞吞地挪動著步子,後邊幾個凶神惡煞舉著刀的人明明跑動幾步就可以追上,可是偏偏也邁著同樣慢吞吞的步子,瞪著一雙噬人的眼睛鍥而不捨地追逐著。

  兩個人終於跑上了山頂,一看到眼前的情形馬憐兒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最後一絲逃生的希望破滅了。山脊窄窄的,山的另一面是近七十度的陡坡,根本無路可逃。她絕望地放開楊凌的手,回頭望了一眼窮追不捨的韃子,攸然探手入懷,摸出了馳馬出城前收進懷中的金簪,抵在自已的咽喉上。

  楊凌氣喘如牛地指著她,他已喘得連一句話也問不出來了。馬憐兒酥胸急劇起伏地看著他,晶亮的眼神十分複雜,她眸光一轉,看到幾個韃子獰笑著已要爬到山頂,不禁淒然一笑,回過頭來又深深地望了楊凌一眼,然後雙眼一閉,攥緊簪子向自已的咽喉猛地刺了下去。

  楊凌渾身的肌肉都因用力過度而在哆嗦,他已累得一動也不想動了,但是看到馬憐兒的舉動,他還是拚盡全力猛撲上去舉掌一揮,「啪」地一下打歪了馬憐兒的手臂,五指刮過了馬憐兒的臉頰。

  馬憐兒被簪尖在咽喉上劃破一道血痕,金簪脫手飛出,俏臉上五道指印宛然。她怔立在那兒,驚愕地望著楊凌。楊凌知道她是怕被韃子糟蹋才欲自盡,這時既無力也沒有時間解釋了。他踉踉蹌蹌地撲到陡坡前,前方雖然沒有路,但是要想逃命,似乎這已是唯一的路。

  回過頭赤手空拳同那幾個彪悍的蒙古戰士搏鬥?不用想他也知道刀光過處,自已的大好頭顱就要立刻和身體分家。他打量著這近乎筆直、令人目眩的山坡,一邊緊張地盤算著活命的可能,一邊向馬憐兒招著手,嘶聲道:「過......咳咳......過來!」

  追擊的韃子中已有兩個攀上了山脊,他們方才在山谷中砍殺了半天,已大耗體力,現在一路追上山來也累得氣喘如牛,看見山頂的情形,知道面前這兩人已無路可逃,兩個韃子放下心來,他們以刀拄地呼呼地喘著粗氣,現在他們也需要恢復舉刀砍人的力氣。

  兩雙凶狠的眼神打量著面前這一男一女,慢慢地,兩個韃子眼中的酷厲之色漸去,開始換上一種淫邪的眼神,那兩雙淫邪的眼睛象刀子一樣「扒」著馬憐兒的衣裳,失去的力氣因為雄性的本能開始飛快地恢復過來。

  馬憐兒的父親在塞外承擔錦衣衛情報搜集工作時,公開身份是一個皮貨商,經常與韃靼各部落打交道。馬憐兒從小就聽說過韃靼部落間為了佔有水草豐美的草原,各部落間的不斷為生存暴發的戰爭。聽說過被征服者的妻子女兒淪為女奴慘遭種種凌辱的事跡。女人落在這些野蠻人手中,身價還不如一頭牲口,下場實比墮入地獄還要慘。

  馬憐兒看見那兩個身子橫著豎著幾乎一般粗、長得如同野人一般的韃靼漢子眼中冒出了熊熊慾火,不由得機靈靈打了個冷戰,渾身寒澈入骨,她唯一的選擇便是朝楊凌奔去,心中只想:「罷了,不能留個全屍,便一齊跳下山去給野獸裹腹吧,怎麼也勝過被人作踐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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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2:02:18

第38章  長夜漫漫

  楊凌攬住馬憐兒向雪坡上一跳。這面積雪日照短,表面已經晶化,兩人藉著衝力開始在陡峭的坡面上滑下去,馬憐兒本能地尖叫一聲,死死地摟住了楊凌的脖子。

  風聲嗖嗖地在耳邊拂過,猶如風馳電掣。馬憐兒雖不畏死,卻被這種驚險嚇得魂飛魄散,趴在楊凌身上雙眼再也不肯睜開。

  楊凌曾經玩過滑沙,在他想來只要運氣好不刮上什麼木樁木茬,或有可能逃得一命。他摟緊了馬憐兒,緊張地注視著坡面,這一面山坡上沒有樹木,被積雪壓彎了腰的小灌木和雜草刮破了他的袍子,卻沒有傷及皮肉。

  眼見將至山底,以現在的沖速和角度就要象炮彈一樣直接砸進雪地中了,楊凌猛地仰面而倒,重心後移,頭使勁兒地向上拱著翹離雪面,生怕磕在石頭、樹杈上。

  馬憐兒猝不及防,身子向前一栽,和楊凌來了個絕不香艷的親吻,兩個人都悶哼了一聲,嘴裡沁出一股腥鹹。

  馬憐兒瞪大了雙眼還來不及說什麼,楊凌的身子就砰地帶起一地飛雪貼著地面繼續向前滑去。緊跟著楊凌的右腳踹中了一棵小樹,只聽喀嚓一聲,兩人的身子便轉了向,打著橫兒悠了出去。

  翻翻滾滾地好半晌才停下身子,楊凌驚魂稍定地四下一望,只見自已已衝進了一片樹林,側前方十多米有一根剛剛被他踹斷的小樹,身前兩米處就是一方覆蓋著厚厚白雪的巨石。

  馬憐兒提起的心也放了下來,這時她才發覺自已以一種很暖昧的姿勢趴在楊凌的懷中,她騰地一下俏臉飛紅,恨恨地在楊凌胸口捶了一拳。楊凌正慶幸自已一向脆弱的「嬌軀」這次竟平安無恙,被她捶了一下才發覺自已身上還壓著一具嬌軀,他忙像被蟄了似地放開手,馬憐兒臉紅紅地爬了起來。

  楊凌厚著臉皮站起身走到馬憐兒前面眺望兩人躍下的山峰,此時大雪迷茫,林中視線不出百步,已看不清山頭上的情形。

  馬憐兒心中如小鹿亂撞,她偷眼窺去,楊凌的長褂已刮扯成一條條的,露出裡邊的青布棉褲,屁股上兩團棉花都露了出來,顯得極是狼狽。

  他好勇敢,一個文弱書生,竟敢躍下陡峭的冰峰。還有,想起摔下山時,他一直緊摟著自已,把自已墊在上邊,馬憐兒心中一陣甜蜜,眼中不覺悄悄浮起一抹溫柔。

  楊凌還不知道自已現在就像一隻開屏的孔雀,不過是從後面看的。他興沖沖地轉過身對馬憐兒道:「韃子不敢這樣下山,我們到林中躲一躲,避過他們的搜索」。

  馬憐兒看看蒼涼的林海,那裡邊寂寂然飛鳥絕蹤,杳無人跡,她有些遲疑地道:「這麼陡的山坡,他們應該不會下來吧,我們若是在林中迷了路,就要被困死在這裡了」。

  楊凌臉皮子一抽,幹幹地道:「若只是我,韃子未必會追,但是再加上你可就不好說了,還是躲一躲吧」。

  馬憐兒柳眉霍地一挑:「你什麼意思?難道我是禍......嗯......那我們躲躲吧」,她話風一轉,訕訕地道。

  *** *** *** *** *** *** *** ***

  楊凌抓起一團雪塞到嘴裡,慢慢含化了,等到雪水不再冷了才慢慢吞下去,同時謹慎地四下望著。馬憐兒也狼狽不堪,汗跡淋漓、釵橫鬢亂、裙裾和襖袖也刮成了一條條的破布。

  雪停了,已是傍晚時分,空山寂寂,四野茫茫。這對叫花子彷彿置身於「瑤池仙境」。岩石,松樹,地面,所有的一切都在大雪的覆蓋之下,一派銀裝素裹......

  很美很原始的景色,足以讓人留連忘返、心曠神怡,如果他們不是迷了路,而且後邊跟著一頭狼的話。

  本來兩人只想在林中躲避一時,但是當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密林中時,一隻覓食的狼幽靈般地出現在他們身後。兩人第一反應就是逃跑,那隻狼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邊,等待耗盡他們的力氣。

  馬憐兒在草原上住過多年,她知道不能再跑了,再跑下去的下場就是輕易地成為這頭狼口中的食物,她從雪地上抓起一根大雪壓斷的樹幹同那隻大青狼對峙起來,

  楊凌見她不跑,也拾起一枝樹幹加入了戰團。現代人可能從小就聽過太多大灰狼的童話故事,但是真正見到這種外形和一隻土狗差不多的動物,一個手中拿了大棒的成年人很難對這條「土狗」產生太多的畏懼。

  馬憐兒深知狼的可怕,楊凌卻不知,無知即無畏,楊秀才提起棒子大喝一聲,當頭一棒狠狠地砸了下去。楊凌的體格雖然不好,這全力一棒也足以打破一個體魄健壯者的天靈蓋。

  棍子結結實實地打在大青狼的腦袋上,楊凌還來不及高興,馬憐兒已大叫一聲:「小心!」,揮起棒子橫掃過來。那隻大青狼挨了重重一棒,像狗兒般嗚咽著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又一骨碌爬起來,惡狠狠地向楊凌縱身猛撲過去。

  楊凌被青狼迅捷的反應駭了一跳,他已經看清大青狼口中森白的牙齒了,這時馬憐兒手中的棍子帶著一溜兒風聲也到了,棍子狠狠掃在狼的後腿上,青狼慘叫著摔在地上,一瘸一拐地逃進一叢灌木中,仍然凶狠地盯著他們不放。

  馬憐兒雙手緊握木棒,對楊凌說:「狼的頭蓋骨非常堅硬,要打就打它的腿和腰。狼是『銅頭麻桿腿,鐵尾豆腐腰』,盯住那兒打」。

  那頭青狼也覺出這兩個生物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但是卻不肯退走,兩人追上去,狼就逃開,返身走開,狼又跟上來,就這麼走走打打,一直轉到現在,那頭青狼不見了去向,兩人也迷了路。

  現在他們已累得寸步難移,衣內濕透,內裳的汗水快結成冰了,凍得人瑟縮發抖。眼看天近黃昏,如果就這樣過夜,兩人不被狼吃了,也得活活凍死。於是在馬憐兒的指點下,楊凌學到了一手野外求生的本領:掏雪窩子。

  樹林內積雪覆蓋了不少參天古木,古木折斷倒下,下面便形成一些坑洞。面積雖不大,但有空隙可以透氣,楊凌掏空壓實了雪洞,又搬了兩截枯樹幹進去,兩人蜷縮著坐在裡邊,既可以御寒,也可以躲避野獸。

  夜幕完全降臨了,楊凌的雙腿已經完全凍僵了。馬憐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和楊凌擠成了一團,螓首搭在他的肩上昏昏欲睡。

  「不能睡,我們說說話提神,一定要熬到天亮」,楊凌的眼皮也快合上了,他掐了自已一把,硬著舌頭沖馬憐兒喊。

  「唔......,楊秀才、楊驛丞、楊大哥,你做做好事,我又累、又餓、又困,我靠一下、靠一下,就一小下兒,等天亮了......就好」,馬憐兒有氣無力地哼著說,柔柔弱弱的腔調簡直像是在撒嬌,如果是在炭火熏香的閨房裡聽到這樣的聲音,一定讓人香艷入骨、想入非非。

  「不行!」楊凌自雖沒有野外生存的經歷,但是從報刊雜誌中卻看過太多睡夢中凍死的事跡,他想喚醒馬憐兒,馬憐兒倦得一動也不想動,整個柔弱無骨的身子懶洋洋地靠在楊陵身上,耍著賴不肯起來。

  「不行,給我起來!等天亮了,你也凍死了,身上結了一層冰,硬梆梆的連狼都啃不動!我不想拖著一具冰雕回去!」楊凌急了,伸手拍她的臉頰。

  嘴唇一疼,馬憐兒睜開睡眼,洞穴內黑漆漆的,但是楊凌的鼻息就噴在臉上,好暖,那是唯一的溫暖,馬憐兒更困了,她喃喃地道:「聊......聊什麼啊?讓我......睡一會兒」。

  「不能睡!」楊凌焦灼地道:「打起精神來,我的身子骨兒,怕是捱不過今夜了,女人脂肪層厚,比男人抗凍,我把衣服脫給你穿,不能睡,能活一個是一個」。

  馬憐兒神志恍惚,一時消化不了楊凌的話,她貪婪地向楊凌縮近了身子,迷迷糊糊地問:「什麼......什麼脂肪?」

  「嗯,皮下脂肪......咳,說了你也不懂,就當是肥肉好了」。

  「......」半晌,寂寂山林黑暗的雪洞中忽然一個高八調的嗓門叫了起來:「肥肉?我很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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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2:02:50

第39章 無心睡眠

  女子愛美,古今皆然。沒想到死亡的威嚇沒能讓她清醒,一句肥肉居然讓她像只鬥雞似的亢奮起來。好一番解釋,馬憐兒才為之釋然。

  清醒後更是冷得難以忍耐,她的牙齒格格作響,這時肩上一沉,她伸手一摸不禁失聲道:「把袍子給我,你怎麼辦?」

  楊凌歎道:「我怕我是捱不到天亮了」,語落,那件袍子又回到他的身上,然後一雙手緊緊摟了過來,馬憐兒顫抖地低吟:「我們......挨近些,或許熬得過去,事......事急從權,對麼?」

  挨近果然暖和多了,默默地,楊凌也抱緊了馬憐兒,用長袍將兩個人包圍起來。或許因為緊張,兩個人的呼吸都有些侷促,楊凌想起了幼娘,想起那個寒冷的冬夜兩個人相擁取暖的情形,一時情思有些恍惚。

  好一會兒,懷中一個含糊的聲音說:「你不是說要聊天麼?怎麼不說話?」

  「嗯?哦......,聽說你從小住在塞外,你老家是哪兒呀?」楊凌定了定神,胡亂找了個話題。

  經過最初的羞怩和難堪,馬憐兒已經適應了兩人的親密,她輕輕扭動了一下嬌軀,讓自已的姿勢更自然、更舒服,「老家呀......」,她打了個呵欠,貼在他暖和起來的胸膛上說:「我老家在京都呢,不過我沒去過,只知道本房大爺、叔叔還住在那兒」。

  「京都?你老家北京的?」

  「什麼呀,你還秀才呢」,馬憐兒哧地一笑:「金陵才叫京都,北京叫京師」。

  「哦!」楊凌汗了一把,問道:「金陵?自古繁華之地呀,咱大明為啥把京師遷到這兒呢,離韃子近,又是苦寒之地」。

  馬憐兒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的秀才,想逗我說話也不用這麼裝呵,還是考較我呢?天子守國門,知道嗎?」

  她沒注意到對楊凌的口氣越來越親暱了,繼續說:「千年以來,中原的威脅多來自北方,一牆之外,逼近大虜,燕京地處險要,北依雄山,南壓中原,通江淮,連溯漠,且距關外韃虜太近,成祖遷都於此,是以天子守國門!

  你想呀,京師在這兒呢,朝廷想不重視北方也不行了,不然為什麼屯重兵於九邊?為什麼錦衣衛派了那麼多密探長年伏於關外?」。

  楊凌還以為是朱棣從燕京發祥才遷都於此,想不到還有這個原由。細想想大明歷代皇帝無論多昏庸的,倒大多履行了天子守國門的承諾,末代崇禎皇帝自家性命岌岌可危時也沒有動用山海關精兵,大勢去時拒不南下自縊煤山,終究沒有辱沒漢人的氣節,到死也未辜負「天子守國門」的信諾。

  馬憐兒傷心地道:「爹入了錦衣衛就被派到關外做探子,熬了半生好不容易回到關內,結果又......,現在也不知哥哥怎麼樣了」。說著她忍不住啜泣起來。

  楊凌安慰道:「放心吧,雖說當時兵慌馬亂的,但是馬兄守在畢都司身邊不會有礙的,熬過今晚,明天找路返回城去,馬兄一定已經回城了」。

  「嗯......」,馬憐兒拭了拭眼淚道:「但願我們能熬過這一夜,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聽一聽就不困了」。

  楊凌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忍著餓得一抽一抽的肚子說道:「從前有一座山,叫五指山,山上有一群強盜,強盜頭子叫至尊寶......」。

  難道這時候的人都不知道《西遊記》這本書麼?楊凌很鬱悶,才剛剛起了個頭,他就不得不從東勝神洲花果山水簾洞講起,待介紹完了孫悟空的出身來歷,剛剛講了一會兒,又得去講唐僧從金蟬子到漂流兒的經過。

  馬憐兒愜意地趴在他的胸口,靜靜地聽他講。但是楊凌講得很尷尬,因為他覺得很搞笑、很幽默的段子,馬憐兒卻沒有笑,明朝的女人難道沒有幽默細胞嗎?

  講到紫霞仙子時馬憐兒才來了精神,聽到紫霞仙子向至尊寶向他索吻時,她忽地想到逃下山時兩人無意的一吻,這一想唇上更疼了,心裡卻有些癢。

  她忍不住道:「至尊寶為什麼不接受她呢?白晶晶是妖精,他是大聖謫凡,兩人本來就不般配嘛,紫霞小姐才是神仙,而且至尊寶說的對呀,這緣分是上天安排的.

  上天安排的,還不夠......還不夠他臭屁的,呵呵!」她一直以為楊凌說的這句台詞是句粗俗的話,可又覺得有趣,說出來不禁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咄,頭一回聽到有人用門當戶對解釋《大話西遊》,臨了馬憐兒又問:「那至尊寶最後喜歡了誰?」

  「呃......紫霞仙子。」

  「嘿!男人,口是心非!」馬憐兒悻悻然。楊凌臉上一熱,辯解道:「或許你說的對,就算是齊天大聖,也不能和天鬥,上天注定的緣份嘛,他也只能聽從命運的擺佈」。

  馬憐兒縮在他懷中象只小鵪鶉,靜了半晌,她忽然吃吃地道:「那我們......我們算不算是上天安排的緣份?」

  鼓足勇氣說完這句話,她覺得渾身的力氣都用光了,臉兒發燒地把頭埋在他懷裡再也不肯出來。楊凌吃了一驚,怔了半晌才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雖耳鬢絲磨卻不及與亂,再說......再說你不說,我不說,也沒人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親也親了,抱也抱了,還讓我怎麼嫁人?」夜幕遮羞,馬憐兒說的「理直氣壯」,心兒卻怦怦亂跳地道:「不管這次是勝是敗,閔大人殺了一個王子,官是升定了,你是他的心腹,又年輕有為,或許再有三兩年功夫,就能做到一縣的父母官。我......我雖是小吏家的女兒,卻也知書答禮,你做了官,是需要一個配得上你的妻子的」。

  她說得自慚不已:「我馬憐兒一向心高氣傲,如今這般毛遂自薦,已是羞煞人了。還要挑撥人家休妻,怎麼看都像自已一向最不恥的壞女人,可......可誰無一番私心呀?

  楊凌聽她暗示自已停妻再娶,一股怒意湧上心頭,他直起腰冷冷地道:「馬小姐,你從小在塞外長大,我最欣賞的就是你爽朗大方的個性,也不信你會在乎那些愚腐的東西。我今日能為你休她,來日不會為他人休你麼?

  紫霞仙子說的好:『如果不能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讓我做玉皇大帝我也不會開心』,我也是,如果要我捨棄幼娘,給個皇帝我也不做!」

  馬憐兒被他指責的無地自容,她又愧又羞地道:「那我......我......我甘願做你的側室,這樣......這樣你答應麼?」

  楊凌怔了怔,心中有些感動又有些無奈,他苦笑道:「憐兒小姐,你何苦糟踐了自已?楊凌承受不起你的深情呀」。

  馬憐兒霍地離開他的懷抱,瞪著他的位置怒道:「你是嫌我不夠美麗還是認為我沒有婦德?」

  楊凌忙道:「憐兒小姐,你很美麗、很可愛,我也相信,你是一個自尊、堅強的女孩兒,你瞧不起那些把女人當玩物的大男人,蔑視他們所謂的夫綱婦德,正是這樣,你一旦喜歡上一個人,那更會義無反顧。承蒙青睞,楊凌真的銘感於內。」

  「說的好聽,我已經寧願屈居人下了,只因我相信你會真的對我好,為什麼你還......,在你心中,這世上再也無人比得上幼娘了,是麼?」

  楊凌慨然道:「你錯了,在我心中,幼娘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兒,她不是最美的,也不一定是最可愛的,大千世界,沒有看遍所有的風景,誰敢說他見過的就是最美麗的?

  但是風景你盡可以一處處去品味,挑選最美的那一處做為你的居處,你有能力甚至可以全部佔有,但女人不同,愛不只是欣賞和佔有,還有對彼此承擔的責任,既然彼此相愛,就該信守相攜白頭的約定。

  茫茫人海,可愛的女人多的是,難道我見一個愛一個,見到更好的,就拋棄過去的,那我能得到的也只是女人的皮相罷了!如你在鴻雁樓所說,把妻子視同自已的物件,毫無真情實意,憑什麼要她真心相待?」

  馬憐兒靜靜地停了半晌,忽然吃地一笑道:「秀才公滔滔不絕長篇大論,在下甘拜下風。人家和你開玩笑的,激動個什麼勁?」

  楊凌一怔,不知她是真的開玩笑還是為自已遮羞,可惜夜色如墨,他沒有看到馬憐兒眸中閃過的異彩還有她唇邊意味深長的笑,那是窺見勢在必得的獵物時的微笑。

  馬憐兒回味著楊凌的話,自已這個從塞外回來的女子真是異類嗎?這個秀才才是真的異類,茫茫人海,他可能確實不是最好的一道風景,但卻是最適合自已的風景,上天把他送到眼前來,不把他牢牢抓住豈不是罪過,呵~~來日方長,不是麼?」

  過了半晌,她平靜了情緒,隱帶著笑意學著楊凌剛剛講過的台詞:「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楊兄不如再給我講一個更精彩點的故事」。

  楊凌也無聲地笑了:誰說明朝的女人不懂幽默?他振作精神道:「好,我給你講一個提神的,這個故事叫《畫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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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1 22:03:22

第40章   險死還生

  「啊......!」在馬憐兒的一聲尖叫配合下,楊凌講完了《冤鬼錄》,嘿!真有成就感,馬憐兒駭的瑟瑟縮縮的,像極了一隻小鵪鶉,總算替《大話西遊》挽回了一點顏面。

  楊凌滿意地笑著看了看清白的洞口,雖然還沒有陽光,但是寥峭的寒氣中已帶上了一絲清晨的氣息。

  馬憐兒仍賴在袍子裡瑟瑟發抖,可能是凍的,也可能是嚇得,楊凌好笑地拍拍她肩膀,說道:「天亮了,我們熬過來了」。

  「天亮了?」馬憐兒攸地從他懷裡探出頭來,貪婪地望了眼洞口清明的光線。天亮了就好,天亮了就不怕了,這個該死的秀才故事倒是知道不少,不過鬼呀妖呀的,也實在太提神了。

  楊凌心中暗笑,講了一晚改良版的《怨鬼錄》、《櫻花厲魂》、《17棟男生宿舍》,說實話,連他自已都有些毛毛的。

  注意到他唇邊一抹笑意,馬憐兒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楊凌一怔,她的態度不大對勁,或許是在懷中趴得太久,她的臉頰有一側壓得紅紅的,頭髮散亂,平添幾分動人的風韻,像是剛剛嬌慵起床的妻子,嬌嗔的表情十分動人。

  楊凌忙轉回頭,活動了一下麻木的四肢,慢慢鑽出了雪窩子。黑夜象漁夫手中的網,正在慢慢收擾,天地一片銀灰,太陽還沒有出來,但天邊已經有些發白了。

  好冷好冷,沒有一絲陽光,對飢餓的人來說,那感覺簡直就像下地獄,放眼望去,白茫茫不知身在何處,冰雪覆蓋的山林中沒有陽光連方向也無法分辨。

  馬憐兒也鑽出了雪窩,四下望了望,欣然道:「幸好不是陰天,太陽雖未出來,也能看出東南西北了,跟我走,只要鑽出林子我們就有希望回去」。

  兩人已不可能有命在山林中再熬一晚了,必須趁著還有力氣盡早離開。經過一晚的困頓,體力已大不如前,兩人只好相互扶持著,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一條冰凍了的溪流踏雪緩行。馬憐兒與他並肩相挽而行,倒像一雙踏雪尋梅的伴侶。

  溪流已看不出本來面目,厚厚的積雪鋪在上面倒像蜿蜒在山林間的一條道路,只有岸邊偶爾崢嶸而起的冰稜,提醒著人們,這曾是一條歡躍奔騰的小溪。微風陣陣,吹得樹上的雪沫灌進人的脖子,偶爾有樹上飛鳥撲愣愣飛過的聲音。

  走了大半個時辰,兩人出了密林,來到一處樹木稀疏的雪坡上。抬頭四望,自西面向東北伸展,不太高的群山錯落起伏,除了樹幹色是灰黑之外,滿山滿野白茫茫一片銀色世界。

  第一縷陽光噴薄而出,帶給兩人一絲暖意。兩人正要一鼓作氣繼續向前走下去,一隻松鼠蹦蹦跳跳地從兩人眼前穿過去,在無垠的雪地上踩出一行淺淺的腳印,拖著毛茸茸的大尾巴鑽進了一個雪洞。

  馬憐兒大喜,連忙甩開楊凌的手,雀躍著奔過去,趴在雪地上看了會兒,然後不顧寒冷地用手扒了起來。楊凌苦笑著跟過去,無奈地道:「大小姐,這時候你還抓松鼠玩?」

  馬憐兒趴在那兒象只小狗似的刨著雪,呼哧帶喘地說:「大笨蛋,快幫我挖,松鼠洞裡一定有吃的,一個松鼠洞裡能出好幾斤糧食呢,把它挖出來,就算今天走不出去,我們也餓不死了」。

  楊凌一拍腦門,丟下手裡的棍子幫著挖起來,兩個人先除盡積雪,把棍子撬折了三次,才把凍土刨開,松鼠早從另外的洞口逃掉了,它的洞穴很深,楊凌探手進去,臉頰上蹭得全是泥土,才如願以償地掏出榛子、粟子、山楂等許多乾果。

  兩個人興奮地跪坐在雪地上檢點著戰利品。楊凌拿起兩個粟子,在衣襟上擦了擦,遞給馬憐兒一個,兩人貪婪地啃去果皮,把凍得硬梆梆的粟子嚼得咯咯直響。

  楊凌笑望著馬憐兒,咀嚼著一嘴的香甜,正想誇獎她幾句,忽見馬憐兒的臉色大變,變得雪白雪白,楊凌順著她驚恐的目光向自已身後望去,一顆心也頓時沉了下去。狼!整整四匹狼,比昨天見過的那只個頭兒更大,也更矯健有力。

  四隻狼邁著輕快的步子,向兩人一步步逼進,楊凌霍然站了起來,四匹狼一前三後,排成三角形一步步逼近,森白的獠牙、凶殘的目光,令人膽寒。

  馬憐兒也顫抖著爬了起來,絕望地看了一眼不斷逼近的野狼,忽然大叫一聲:「楊凌!」

  楊凌被一股大力一扯身子轉了向,迎上的是馬憐兒脹紅的臉龐,和那雙不知蘊含著什麼情感的眼睛。她猛撲過來,緊緊抱住了楊凌,顫聲道:「楊凌,抱著我!」她渾身發抖地抱住楊凌,呼吸急促地尋索著他的嘴唇。

  四匹狼因為這兩個生物怪異的舉動而稍稍停頓了一下,頭狼發出一聲威脅的低嚎,然後步伐逐漸加快,十五丈、十丈,五丈,進入捕殺前奏,它強健有力的後腿一縮,已要騰空而起。

  便在這時,「錚」地一聲弓鳴,一枝利箭不知從何處飛出,噗地一聲貫穿了那匹頭狼的腹部。箭的力道很大,箭簇鑽出,扎進了雪地裡,頭狼發出一聲悠長的慘嚎,雙肢哆嗦著匍倒在雪地上,鮮血迅速染紅了一片。

  因為這一聲慘嚎,楊凌兩個人猛地扭頭望去,只見三匹野狼因為頭狼的中箭停滯了腳步,咆哮著四下尋找著威脅的來處,身子靈快地轉了一圈兒,三匹狼轉身就要逃走。

  這時,又是嗖嗖嗖地三枝利箭穿林而出,奇準無比地將三匹狼一一射殺在地,體形最小的那匹狼被箭帶得翻滾出去,身子躥到空中,然後卟地一下摔在地上沒了呼吸。

  楊凌和馬憐兒又驚又喜,抬頭四下尋找著救命恩人。山坡上白茫茫一片,被初升的陽光晃得兩眼發花,楊凌瞇起眼,很快發現坡邊幾棵白樺樹下露出幾個身影,一步步向兩個人走來。

  一共四個人,頭前一個身材魁梧、穿著灰青色直裰的彪形大漢,大概四十歲出頭,上身斜披了一塊破破爛爛的獸皮,背著一張捕獵的長弓,手中拿著一桿鐵叉。

  後邊三個人最大的二十出頭,提著一張弓,背了三四隻長長的毛羽在風中獵獵發抖的錦雞,最小的是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紅撲撲的圓臉蛋兒,雖然髒兮兮的,卻壯得像個石墩子。

  他才十二三歲,穿著件破羊皮襖,背了一張弓,手裡用繩子牽著一隻受了傷的小麂鹿,小短腿磕磕絆絆的在厚過膝蓋的積雪裡費勁兒地走著,還不時回頭用手中的棍子在不肯走路的麂鹿屁股上敲上一記。

  那個20出頭、長相頗為英俊的年青人和氣地看了楊凌兩人一眼,招呼另一個比他還小一些、唇上只有一些淡淡茸毛的小伙子一起去收拾狼屍,從狼屍上拔下箭矢,在狼皮上蹭了下血跡,又插回箭袋,在沒斷氣的那匹狼上狠狠地敲了一記,然後掏出繩子把四隻狼的腿兒綁在一起。

  壯年人走到楊凌二人面前,上下打量著兩人,只見這兩人男的蹭了一臉泥巴、氣質卻像個讀書人,女的衣衫狼藉,但衣料的精美、眉眼五官都不像山裡人,他狐疑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跑五柵嶺的野林子裡來了?」

  楊凌見他滿臉鬍子,雖然粗獷不文,鼻直口方倒也一臉正氣,稍稍放下心來,不過這荒山野嶺的,他還是留了點心眼兒,沒敢對這壯的象山似的大漢說實話。

  他拱手道:「我們......我們兄妹是去雞鳴驛探親的,路遇官兵和韃子在打仗,這一逃就逃到這兒了,多謝大叔救命之恩」。

  「嘻嘻,兄妹?這位大哥,剛剛我看到你們在親嘴兒呢」,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不知什麼時候追了,跺著雪說。他打了千層浪的綁腿,上邊又綁了兩塊獸皮,本來不算矮的身材弄得矮墩墩的,十分可愛。

  楊凌和馬憐兒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那中年壯漢喝斥道:「不許胡說,去幫你哥把獵物捆好」。

  小傢伙吐了吐舌頭,不服氣地說:「本來嘛,他們是親嘴了,我看到了,大哥看到了,二哥看到了,爹也看......」。

  大漢在嘟嘟囔囔的小傢伙屁股上踹了一腳,笑罵道:「小兔崽子,就你話多,回去罰你不准吃飯!」然後扭頭看著兩人,眼中閃過一絲銳寒的警覺,說道:「我姓韓,是山中獵戶,二位到底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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